第一一零七章 先手
长安城中,万春殿内。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一干文武官员站在阶下垂首默然眉头紧皱。宝座上的李瑁正拍着龙书案大骂出声。谁也想不到,一向以温文尔雅的形象示人的李瑁,此刻嘴里骂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污浊之语,一些只有市井泼妇口中才能骂出的脏话。
从金州传来的消息早已天下皆知。王源率一百余骑兵硬闯数万金州军阵将太上皇掳走的消息让所有人脸上无光。初听消息时,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是真的。然而当消息证实之后,所有人都像是被打了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
善解人意的臣子们并不责怪李瑁今日的失态,任谁听到王源带着一百多人深入骊山宫劫走太上皇,又硬闯了四万大军的军阵安然而逃的消息,也会气的吐血,气的发疯。何况是陛下。
正当各地兵马云集京城,即将展开对王源的围剿之时,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既大伤士气,又大失颜面,这也难怪陛下会骂人。况且,明白人都清楚,王源劫走太上皇的举动肯定是有着干系重大的目的。当初可是王源将太上皇送回长安的,据说当时太上皇并不愿回长安。但才过了几个月的时间,王源又甘冒大险将太上皇劫走,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这个王源是不是傻?陛下的大发雷霆是否又跟着背后的隐情有所相关?这些事就如雾里看花一般教人看不透,摸不清。
李瑁大大的发泄了一番后,终于静了下来,颓然坐在了宝座上闭目不语。此时,臣子们才敢进言劝解,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宽慰李瑁,说什么严查金州兵马之责,说什么百余人如何突破数万人的军阵,必是军中有人故意放行云云。
李瑁越听越是来气,从宝座上蹦起来,挥着手叫群臣滚蛋,他不想再听这些废话。他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这些事,而是父皇被王源救到成都之后的应对。很显然,自己在骊山宫中所做的一切将无法保密。王源救走父皇之后,这些事很快便要发酵。李瑁需要一个积极应对之法。
百官们退去之后,李光弼和郑秋山留了下来,他们两人现在是李瑁最倚重的左膀右臂,李瑁需要和他们分析此事,商议对策。
“说吧,王源这是要干什么?他跑去骊山掳走父皇是要干什么?光弼,国丈,朕要听你们的意见。你们告诉朕,王源这是要干什么?”李瑁声音疲惫,颓然问道。
“陛下!”
“陛下!”
李光弼和郑秋山同时开口,两人都有些错愕,又都同时住口。
李光弼眉头紧皱,甚是不满。这个郑秋山现在很是有些跋扈,朝堂之上有说话的规矩,在陛下面前,任何时候自己都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这一点百官皆知。但这个郑秋山最近很喜欢抢着第一个说话,似乎是要挑战自己的权威。
“你先说便是。”李光弼冷冷的说了声,闭了嘴往后退了一步。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郑秋山这种人争这等无畏的进退。李光弼心中所想的是即将到来的对王源的全面讨伐围剿,他的全部精力和心思都放在这件事上。
郑秋山倒是当仁不让,拱手道:“陛下,臣以为……”
李瑁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对李光弼道:“兄长,你先说。”
兄长的称呼是李瑁对李光弼的尊称,在李光弼协助他登基之后,李瑁便遵其为兄,只要不在百官面前,李瑁都这么叫,以示尊敬。
郑秋山嘴巴张了张,尴尬不已。他看到了李光弼眼中讥讽的神色,尴尬顿时化为了恼怒。但他却又只能乖乖退下。
“陛下,臣以为,王源此举居心险恶,陛下不可坐视不理,是到了用雷霆手段解决一切的时候了。”李光弼轻声道。
“说说,说清楚。”李瑁皱眉道。
“臣认为,王源此来掳走太上皇的目的,便是要利用太上皇对陛下不利。臣担心,王源会逼迫太上皇昭告天下……”
“昭告什么?”李瑁瞪眼道。
“陛下,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关于社稷江山之承继,关乎皇统之……”
“住口!”李瑁像是被黄蜂蛰了一般跳了起来,“朕已是大唐皇帝,还有什么皇统之事可昭告天下?他已然传位于我,已然退位为太上皇,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李光弼静静的看着李瑁道:“陛下,你明白的。王源会那么做的,只有利用太上皇之口昭告天下,宣布陛下的皇位不正,他便可摆脱逆贼之名,名正言顺的起兵造反了。”
李瑁狠狠的瞪着李光弼不说话,李光弼也皱眉看着李瑁,两人对视良久,李瑁缓缓开口道:“你认为这便是王源劫走父皇的目的?”
李光弼点头道:“除此无他。否则他之前为何执意送回太上皇,如今却又甘冒大险来救?当初他送回太上皇也是为了让陛下难为,今日他救走太上皇则更是要为造反正名。王源此人当真是阴险奸诈,但凡对他有利,他便不惜为之。陛下,这一次若是被王源得逞,太上皇果真按照王源的要求发出诏书,那将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陛下想过后果没有。”
“你认为父皇会答应他那么做么?那样做对父皇有什么好处?他甘愿助外贼夺我大唐江山么?”李瑁低垂着头像是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陛下,臣不敢妄度。但根据臣掌握的情况,这一次王源潜入骊山宫之举,似乎和太上皇有关。”
“此言何意?”李瑁惊讶道。
“太上皇被掳走之后,守卫兵马于太上皇寝殿之中找到了太上皇留下来的一件龙袍。那龙袍的胸口被剪了个小洞。”
“剪了个小洞?那是什么意思?”李瑁更加的迷糊了。
“陛下,龙袍上被人剪了个小洞,剪下来的黄布片却找不到了。太上皇为何要这么做?剪下来的布片去了何处?臣经过推测,大胆断定,这剪下来的那片龙袍怕是作为信物送走了。臣再大胆一些推测,王源此来,正是应了太上皇的请求来救他离开的。这么一推测,一切疑问便迎刃而解了。”李光弼轻声说道。
“什么?你是说,父皇送信给王源?以龙袍的碎片为信物?”李瑁大惊道。
“正是。”
“不可能,不可能。骊山宫中看守那般严密,他如何能送出信来?再说,太上皇已经卧病不起,神志不清……”
“陛下……”李光弼提高声音喝道:“世间万事都没有什么绝对的不可能的。没有什么绝对靠得住的守卫。若守卫都靠得住,为何王源又能得手呢?总有人会为了钱财铤而走险的。而且太上皇的疯癫也未必是真疯癫。陛下逼得太狠,太上皇为了保全自己,若是装疯卖傻,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这一切猜测都是真的,那便说明太上皇和王源之间必有合作之议了。也那也就是说,臣的担心并非多余。”
“你说朕逼他太狠?所以他装疯?骗朕?跟王源联络?要王源来救他?然后……跟着王源反对朕?昭告天下宣布朕的皇位不正?”李瑁一连串的惊声问道。
“怕正是如此。”
李瑁重重的一拍龙案,骂道:“都是朕的错,朕早该一了百了的,朕妇人之仁了。留了后患。”
李光弼皱眉道:“陛下,到现在您还这么想么?当初臣建议陛下允许太上皇回长安,陛下就是不听。要是当初能温和些,王源岂有可乘之机?”
李瑁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是怪朕么?你是在怪朕么?朕做的有错么?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么?他回长安,朕能安稳么?”
李光弼皱眉不语。心中暗自叹息。其实有很多种办法可以避免今日的情形,偏偏李瑁执意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所以将事情推向了今日的局面。
“李光弼,要你为陛下分忧,可不是要你来翻旧账指责陛下的。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臣子,莫非陛下还要看你脸色不成?”一旁的郑秋山忽然大喝道。
李光弼赫然转身,一双厉目如刀瞪着郑秋山,郑秋山吓了一跳,嗫嚅道:“你要……干什么?”
“郑秋山,今后我说话的时候,你休得插话。我和陛下在说话,什么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儿?莫非你以为你已经能够凌驾于我之上么?”李光弼厉声喝道。
“我……我……陛下,您看看,他如此狂妄,当着陛下的面,他李光弼竟然这么说话……”
“国丈,你且出去。”李瑁沉声道。
“什么?”郑秋山愕然道。
“朕要你出去。你若不想出去的话,便在一旁站着不要插话。”李瑁冷声道。
郑秋山备受打击,灰着脸在旁不出声了。
李瑁转过头来对李光弼道:“兄长,以前的事情也无需再提了,无论对错与否,事已至此,也无法回头。如若当真如兄长所言,父皇此次怕是真的要跟王源合作了。若父皇真的在王源那贼子的怂恿下下诏,朕岂非要有口难辨了。朕可不想天下人都以为我这皇位是篡夺而来的。那对朕大大不利。”
“所以臣刚才说了,陛下必须采取断然措施,绝不容事态恶化下去。”李光弼沉声道。
“那要采取何等断然措施?”李瑁急促的问道。
“先下手为强。”李光弼一字一句的道。
“怎么个先下手为强?”李瑁低声道。
李光弼略一思索,负手朗声说道:“既知王源和太上皇联手的手段,便先发制人。臣有四策,陛下可立刻实行。陛下即刻下旨昭告天下,列举王源大罪,发动讨伐王源之令,号令天下兵马共伐之。此为其一,其二,陛下需昭告天下,便说太上皇已经为王源所掳,已然身不由己。从现在起,所有太上皇之口发布的昭告和命令皆可能为王源胁迫,不足采信。其三,发布悬赏王源首级之令,重金悬赏天下英豪取王源首级,给予高爵厚禄之赏。其四,发布招安令。但凡从王源之官员兵将人等,只要不再助纣为虐主动投降朝廷,便可既往不咎,且升官三级。”
李瑁瞪着眼听完李光弼之言,半晌没有说话,只快速的负手在殿上来回走动,像一只笼中焦躁的野兽一般。
“陛下,可要臣一一解释这四策的用意?”李光弼沉声道。
“不必,朕明白你的意思。”李瑁伸手阻止道:“朕还蠢到连你这四策的用意都不明白的地步。你的意思不就是要趁着王源和父皇之间的勾当尚未发作之前便堵了他们的嘴巴么?一旦我们抢先宣布王源为反贼,太上皇为他所胁迫的话,太上皇再发出什么诏告天下的文告时,天下人便未必会相信了。”
“陛下圣明,臣正是此意。堵住他们的嘴,赶在他们的头里,这便叫先下手为强。陛下,臣提醒你,太上皇恐已抵达成都,事情刻不容缓。宜早不宜迟,迟了便效果大打折扣了。”
“朕明白,但朕认为你这第二策需得稍加改动。”
“哦?不知陛下想如何改?”
“朕……认为。与其说父皇为王源所胁迫,不如说父皇不顾大唐江山社稷,出尔反尔意图复辟皇位。遭到朕和诸皇子拒绝之后,便勾结逆贼王源意图报复。于骊山宫中杀害诸王后潜逃成都,附贼而反。这岂非更是釜底抽薪之策?”李瑁轻声说道。
李光弼和站在远处的郑秋山都激灵打了个冷战,心头升起一股冰寒。李瑁太狠了,这是要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太上皇身上,这样一来,天下人不但不会信太上皇的话,恐怕还有很多人要怒骂痛斥其人了。
“怎么?兄长觉得不妥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朕又何必妇人之仁?朕为了大唐江山社稷所想,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相信列祖列宗不会怪罪朕。”李瑁冷声道。
李光弼咽了口吐沫,哑声道:“陛下说的是,成大事不拘小节,大义之下,万般可舍。臣觉得没什么不妥。”
李瑁呵呵笑道:“好,那你们便即刻去准备。三日之内,誓师出兵,讨伐逆贼王源。还我大唐盛世景象,安乐之天下。”
……
成都城中,关于玄宗重新复辟即位之事引起了不小的混乱。神策军上下,蜀地各道官员都对此事抱有不同的看法。很多人对此事都不太赞同,他们认为大帅走了一步臭棋。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局面,大帅居然要拱手将一切送出去,这实属不智。
成都以及蜀地各地的百姓们的反应更是激烈之极,当街头巷尾传出了大帅要奉太上皇复辟即位的消息后,百姓们顿时如炸了锅一般沸腾起来。
当年,这个年轻的官员抵达剑南之后的第一次亮相便让蜀地百姓们惊艳。他扭转了前任节度使对南诏国节节败退的局面,率领剑南军一直打到了南诏国的都城,迫的南诏国归顺大唐称臣。从那以后,这位年轻的大帅变成了蜀地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对象。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王大帅在蜀地的种种措施和作为更是深入民心,而且王大帅率军横扫吐蕃国,又逼迫了吐蕃签订和议,解决了蜀地西境之敌。从那时起,王源更是声望日隆,一路飙升。
在蜀地各道,王大帅是百姓们口中最大的谈资。大到王源的用兵方略利民之策,小到王源的身高体重言谈嗜好,都是广为挖掘的谈资。城中的青年男女们以王大帅为榜样,掀起了各种风潮。譬如说,王大帅平日的装束,喜欢的菜肴,爱听的曲子,都是男子们效仿的对象。更有甚者,好事之人从王大帅府中的几位夫人的形象归纳出王大帅对女子的喜好,他们归纳出了好几点。譬如:王大帅喜欢身材苗条的女子,这和大唐主流审美的女子丰腴为美相悖。再比如,大帅夫人们一律化的都是柳叶眉而非粗重的远山眉,花钿也细小而精致,绝非大唐流行的大而夸张。唇妆也非在嘴唇中间为了让嘴巴显得小而点绛唇,而是顺着嘴唇的轮廓自然的涂上唇彩。
凡此种种,有的没的,正经的不正经的,都成为蜀地男女们效仿的对象。大帅和他的夫人们俨然引领了蜀地的风潮,让蜀地的审美观和时尚观和外界完全的不同。这一切都说明了王源在蜀地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何等的重要,而且何等的受到崇拜。
而王源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最终在安禄山起兵之后达到了最高峰。当叛军铁蹄横扫河北京畿之地,当天下百姓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之时,蜀地的百姓们在惊骇之余却有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因为在大帅统率的蜀地之中,所有人的生活都很安稳。当然,在史思明率十八万大军攻蜀地之时,百姓们心里也是极为忐忑的。但他们的大帅没让他们失望。六万兵马在通州击溃十八万来犯之敌。从那一战之后,大帅便在蜀地军民心目之中彻底封神。
蜀地的百姓们是骄傲的,大唐皇帝带着众皇子皇族仓皇逃到蜀地之中避祸,这些高高在上的皇族都要靠着大帅来庇佑,这足以说明大帅比他们都强。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蜀地的百姓们心中只有王源而无李唐,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对于外界传言的关于王大帅要造反的消息也并不感到惊讶,相反还觉得理所当然。一个如丧家之犬一样的皇帝,数十万兵马像豆腐渣一般被一击而溃。丢了大唐两座都城的皇帝,还有什么资格值得百姓爱戴?更何况这天下的大乱正是缘起于朝廷的愚蠢。就算王大帅真的要造反当皇帝,那又如何?
正因有着这些微妙的民心的变化,在蜀地之中,百姓们一直都站在王源这边。在朝廷偏安于成都之后发生的一系列王源和朝廷的矛盾之中,百姓们一无例外的都为大帅忿忿不平。而李唐的贵族们在成都的所作所为也让他们的形象更进一步的被百姓们厌恶。百姓们心里甚至都开始希望王大帅能骑兵造反,夺取天下了。这也是在多次公开场合中,百姓们做出跪拜王源高呼万岁的举动,这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情绪的表达。
然而,正当蜀地所有军民们都以为大帅骑兵夺取天下是顺理成章之事时,却听到了大帅要保太上皇复辟的消息,这便像是一瓢水倒入了热油锅,一下子便炸裂沸腾,难以平息了。
第一一零八章 宣战
连续数日,王源的府中求见者不断,神策军中的将领,各地州府的官员们络绎不绝的来见王源,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是来劝王源三思而行,恳请王源不要做出那样的决定。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成都的百姓们也都自发的组织起来,将王源府邸周围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并选派出有名望的百姓士绅们觐见王源进行规劝。
面对如此汹涌的民意,王源也有些意想不到。他没料到这件事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那些来求见的将领官员和百姓们甚至公然直截了当的提出来说,自己应该夺取天下开创新朝,而不是再走回头路。言辞激烈恳切,甚至有嚎啕大哭以头抢地劝诫之举,让王源哭笑不得。
对于王源的这个决定,内宅之中也颇为纷争。就连公孙兰都一直不太理解王源这个举动,更别提李欣儿和其余众人了。她们都认为,二郎当不当皇帝这倒是没什么,但二郎又要捧了这太上皇当皇帝实在是匪夷所思。即便是为了取得起兵的正当性,也不至于付出如此代价。这会伤了民心,损了军心。
秦国夫人和杨玉环两姐妹的反应更是激烈,王源试图去解释原委时,却吃了个闭门羹,两姐妹都选择避而不见。秦国夫人甚至带话给王源说,若他不改弦更张的话,便从此和杨玉环闭门不纳,再不见他。
王源除了苦笑之外别无他法。一方面他只能苦口婆心的跟这些人解释一番,但这些解释的理由有无法让他们满意。另一方面,王源又不能将自己决定奉玄宗复辟的真实想法公之于众,除了取得出兵的合法性,剥夺李瑁皇位的合法性之外,王源其实还有一个见不得人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只有高仙芝知道,除了高仙芝和自己,谁也不知道。王源也绝不可能将这个目标公之于众。
但无论如何,王源是不会因为这些反对和规劝便改弦更张的。他一向如此,定下的事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该推进的还是要推进,很少有人能够让他回头。玄宗答应昭告天下宣布李瑁皇位不正的前提,便是要先复辟登基。王源要达到这个目的也只能这么干。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王源必须往前推进。
在王源的命令下,玄宗重新复辟为帝的事情正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虽然不必太过隆重,但起码的礼节是要有的。龙袍冠冕都要准备,礼节流程也要走一走,总要像个样子。玄宗倒是很焦急,催促了王源多次,甚至表示一切都可以简化,足见其急切的重登大位之心。
……
舆论的重重反对声中,玄宗的登基之礼终于于十月初二日在散花楼举行。当日上午,散花楼底层大厅被布置成金殿的模样,王源以相国之名召集所有官员将领列位于朝。但除了王源高仙芝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一脸的漠然,若不是王源下令他们必须到场的话,这些家伙怕是一个也不会来。
玄宗倒是很开心,坐在宝座上笑容满面,荣光焕发。当王源率众人在殿下叩拜之时,玄宗差点就泪流满面了。想想这两年来的遭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原本自己坐拥富庶繁华的大唐天下,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滋润,但后来渔阳鼓动之声惊天动地,几乎在一夜之间自己便丧失了所有。这之后颠沛流离,东躲西藏,被迫退位,又沦落为阶下之囚。被自己的儿子差点给折磨死。而现在,自己居然又重回宝座之上,重新成为大唐的皇帝了,这一切岂非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般。
玄宗心里也明白,此刻的自己其实只是王源手中的傀儡。但玄宗觉得,此刻的妥协不代表永远的受制于人。只要王源不敢篡位,那么自己的目的便达到了。将来也未必便没机会扭转局面。况且王源也已经答应了,将来让自己回到长安,他在蜀地为王,绝不进兵长安一步。只要王源守诺,大唐便还是李家的。
登基大典进行的很顺利,虽然气氛有些沉闷,但在王源的主导下,众人心中虽然憋着气,但却也只能按照礼节一一照办。巳时正,正当玄宗带着众人来到散花楼外的空地举行象征性的拜祭天地的礼节时,从散花楼大院东门外,一名将领忽然从门口冲了进来,吓了玄宗一大跳。
王源翻翻白眼,手下的这些家伙们实在是没规矩,正在举行大典的场所他们怎么到处乱窜。进来的这个人是负责神策军情报工作的斥候营的将领,名叫田振。情报工作一直是直接隶属王源管辖,所以莫看这斥候营只有数百人,但却是和军中各营平起平坐的机构。
“大帅,大帅,紧急情报。请大帅过目。”田振径直冲向王源身边,完全无视正在进行的隆重的登基典礼。
王源又是皱眉又是挤眼的,示意田振这是登基大典,不是儿戏。但这并没有阻止田振飞奔而来。王源无奈之极,只得对玄宗道:“陛下稍候,待臣去瞧瞧发生了何事。”
一干文武大臣差点笑喷了。当真天下奇闻,大帅居然为了一份情报要陛下暂停登基大典等一会儿,这简直是儿戏。由此可见,其实大帅心目中,这个复辟的新皇帝也并不那么重要。
玄宗心中的恼怒难以形容,自己的登基大典居然就这么被暂停。如此重大的典礼却要为了一封情报而暂停,简直是匪夷所思。
王源皱眉走向田振,田振飞奔而来,跪地行礼。王源摆手低声道:“这时候你来禀报什么?没规矩。不知道这是陛下的登基大典么?”
田振转头看了看周围的架势,咂嘴道:“卑职可管不了这个,这是从长安来的重大军情,卑职可不敢耽搁。”
“什么军情?拿来瞧瞧。”王源皱眉伸手道。
田振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羊皮信笺来,那信笺外边粘着三根鲜艳的鸟羽。三根鸟羽,那正是神策军信笺系统中表示紧急重大军情的特急急件。不用看内容,就知道发生了重大之事了。这三根羽毛的特急重大军情急件还只是在安禄山反叛以及李瑁于灵武登基时使用过两次而已。那两次也都是极为重大的军情发生的重大事件。
防水的羊皮信笺是用针线一圈圈的缝制起来的,王源甚至没来得及用刀子切割开来,只用力一撕,便将信笺撕开,取出里边的几张纸来。展开后只看了数眼,便勃然变色。
众人看着王源的脸色都知道定是出了大事,玄宗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忙问道:“王源,出了什么事了?”
王源快步走到玄宗面前,沉声道:“陛下,这拜祭之礼便不用进行了吧。改日再补便是。臣请陛下回殿上落座,一个重大的消息要跟陛下和诸位文武大臣通报。”
玄宗愕然道:“出了大事了?”
王源微笑道:“确实是大事,但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散花楼一层临时作为朝堂的大厅之中,文武官员均肃手而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站在中间位置的高仙芝身上。高仙芝正手持那封密信为众人诵读其内容。在此之前,王源做了个简短的说明,告知众人,这是李瑁三天前在长安西校场上面对五十万大军发布的通告天下的诏书。
“告大唐天下臣工万民书。我大唐立国至今,国祚绵延百四十年,高祖太宗励精图治,后有诸先皇治理之功,我大唐乃有百年盛世之景,万朝来贺之威。然近年来,我大唐频遭劫难,百姓涂炭,万里焦土,山河破碎,逆贼横行。此非天灾,实乃**。朕闻子不言父之过,然朕身为大唐天子,乃肩负天下万民生养之责,不敢以此言而掩皇家之过。朕不得不说,此乃太上皇玄宗一朝,识人不明,用人不善,亲奸佞之臣,养虎狼之贼遂至今日之祸,遗今日之乱局。太上皇一朝,先有李林甫口蜜腹剑独霸朝纲,后有杨国忠一族祸乱天下。逆贼安禄山拥兵自重,太上皇不知其祸,反宠溺纵容,终至于社稷之祸,天下危局。此不得不说是太上皇之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玄宗,玄宗呆呆的坐在宝座上,浑浊的双目瞪着高仙芝,满脸通红,连皱纹中都渗透出愤怒来。这时自己儿子李瑁的诏书,自己的儿子在**裸的翻自己的旧账了。
“逆贼王源……”高仙芝咽了口吐沫,看了一眼王源。王源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的表示。高仙芝低下头继续念道:“……逆贼王源,玩弄攀附权谋之术,博得先皇之信任。继而利用杨国忠之权势,独霸剑南之地。私募兵马,暗积粮饷,用朝廷之财豢养私兵,包藏祸心图谋不轨。安禄山起兵之时,此贼屯兵不出,待朝廷兵败,其率军挟先皇至蜀地,名为救驾之功,实乃挟天子以令天下,意图趁天下之大乱,图谋我大唐江山。此贼和安禄山同为狼子野心之辈,其阴险狡诈远胜于安禄山,此人善钻营算计收拢人心,善伪其功,蒙蔽天下百姓之心。实乃十恶不赦之旷世国贼也……”
“大放狗屁,李瑁说的这是什么狗屁颠倒黑白之言,统统都是放狗屁。”刘德海大骂着叫道。
“对,什么狗屁言论,李瑁这狗东西是大粪吃多了么?满嘴喷粪。这狗东西真不是人养的。就是个畜生。”谭平也大声的叫骂着。
“就是,*养的。大帅为大唐出生入死,到了这狗东西的嘴里,便被这般辱骂。”众人也纷纷叫嚷道。
王源皱眉摆手道:“干什么?都给我好好的听着,被人骂几句又当如何?怎地如此沉不住气?这是朝堂上,不可咆哮。”
众人气呼呼的各归其位。赵青低声对身边呼呼喘气的谭平道:“老弟,你刚才骂李瑁不是人养的,是个畜生。这不是在骂咱们堂上坐着的这一位新皇帝不是人么?”
谭平一愣,皱眉道:“骂他怎地?他们李家哪有一个好东西。他生的畜生儿子,我骂他便不成么?他算个屁的皇帝,给他脸了还。”
赵青挑起大指赞道:“兄弟,还是你厉害。当着皇帝骂皇帝的,天下便只有你一个。”
谭平颇为得意的哼了一声,此时高仙芝的声音响起,开始继续诵读这封诏书。
“……朕跟随太上皇至成都,洞悉王源此贼真正用心,朕不欲我大唐社稷操控于此贼之手,毅然冒险出走,突破王贼重重追杀抵达灵武。在李光弼等忠良之臣辅佐下,朕决定登基继位,破王贼窃国之局。朕登基之前,命人求得先皇之允,先皇也识破王贼窃国之心,也知其非王贼对手,故而下诏传位于朕,授大任于朕。朕于危难之际继位为帝,肩负平逆怯贼护国之重任。那些日子,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幸而天佑我大唐,加之朕授命于天,受天之眷顾。朕继位之后,攻克长安,逆贼东奔西逃,仓皇而走。此时王源见有机可乘,遂率军出蜀,抢夺讨逆之功,博得平叛功勋之名。天下不明真相百姓交口而赞,却不知其为沽名钓誉收拢人心之贼,其为悲乎?”
“朕忍气吞声,实为顾全大局之举。安贼荡灭,百废待兴。朕忙于安顿流民,整顿朝廷,收拢兵马,静待时机除此国贼,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安抚其心。朕也念及其于大唐薄有微功,曾想感化其罪,令其改过自新归于朝廷,免天下兵戈之苦。然而朕之宽仁为其视为软弱可欺,此贼变本加厉,跋扈无度。当此之时,更有让朕痛心之事发生。”
“太上皇归于骊山,不肯颐养天年,意图复辟其位。朕本有归还帝位之意,但太上皇竟昏聩愚昧,私同王源勾结,欲借王源之力复辟其位。王源率人偷入骊山宫与太上皇谋之,不料此事为诸皇子大臣得知。太上皇和王源怕事情败露,便陡起杀心,杀尽皇子公主大臣数百人,偷出骊山归于成都。朕闻之肝胆剧烈,痛彻心扉。太上皇昏聩若此,朕实痛心疾首。太上皇此举违背天道人伦,为一己之私欲,竟不顾骨肉之情,不念社稷之重。实乃令人发指,匪夷所思之行。”
高仙芝一口气念到此处,嘴巴里干干的。咽了口吐沫,喘了口气,忽然发现四周静悄悄的。环视周围,见周围众人包括玄宗和王源都张着嘴巴表情呆滞,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货怎么这么能瞎编啊。他娘的,这货不去写话本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颠倒黑白瞎编乱造一气,把脏水全部泼到大帅和太上皇身上了。他反倒是个高风亮节,容忍宽仁的人了。这*养的真是个人才啊。”
众人既气愤又惊讶,交头接耳议论不已。
玄宗满脸紫涨,感觉自己呼吸都要停止,整个肺都要爆炸了。头晕目眩,身上冷汗直流。他万万没想到,李瑁不但翻自己的旧账,还无中生有颠倒黑白,将李珙等人的死,将他李瑁做的恶全部都归结到自己身上。肆无忌惮的诋毁自己,辱骂自己,简直令人发指。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陛下。”一旁侍立的小山子见玄宗面色不对,呼吸急促,忙上前来替玄宗捶背顺气。
王源拱手对玄宗道:“陛下,若陛下听不得这些诋毁之言,便请陛下先退朝歇息。”
玄宗无力的摆手,哑声道:“朕没事,朕就是要听听这个逆子还能如何的忤逆不伦,如何的诋毁朕。”
王源点头,转向高仙芝点点头道:“继续吧。”
高仙芝咳嗽一声,继续读诏书:“……朕痛定思痛,终于下定决心。古人云大义灭亲,朕若再姑息踌躇,将失大义,丧民心,毁我大唐社稷。鉴于此,朕今日在此昭告天下,自今日起,朕和先皇父子之情就此而断,从此以后,朕只为大唐社稷所想,再不念父之之情。今日万民作证,天地为鉴,先皇昏聩,勾结逆贼王源,坏我大唐社稷。即日起,作谋逆之罪论处。我大唐军民,宜牢记之。朕亦在此宣布,我五十万大军将发动对逆贼王源之讨伐。即日起,夺王源大唐相国之职,所有爵位官职一并免除。王源乃我大唐国贼,军民人等人人得而诛之。”
高仙芝缓缓的将那张写满了诏书内容的信笺放下,沉声道:“以上为诏书内容,接下来是讨伐我神策军的檄文,其中列王源十宗罪,并令天下军民共罚我神策军。这些内容,我觉得便不必再念了吧。”
王源知道,这是高仙芝为了不让自己太难堪,所以不愿当众念出这十宗罪。王源是看了这十宗罪的,里边的内容确实让人难堪。首罪当然是篡逆大罪,其后还罗列了挟持天子、抗旨、募私兵、吞钱粮、玩弄权谋之术、残害朝中忠良等等。这当中甚至还有*后宫之罪,说王源和宫中嫔妃有染,安禄山起兵后,趁乱私自将后宫妃嫔纳为私宠。这一条显然是映射王源将杨玉环收纳之事,只是李瑁可能自己觉得也没什么光彩,故而只隐晦带过。
说实话,在王源看来,这十宗罪也不是完全的空穴来风,起码有那么七八条王源确实干过,也不算是完全的捏造。但其实不管是十宗罪还是百宗罪,只需一条谋逆篡位之罪便已足够。光是这一条,便足以将王源挫骨扬灰。
高仙芝将信笺收笼入袖中,缓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王源微笑出列,对玄宗拱手行礼道:“陛下,您可都听清楚了?李瑁已经昭告天下,宣布我为篡逆之贼,和陛下断绝父子关系,五十万大军兵分两路,已经气势汹汹攻向蜀地了。”
玄宗面如死灰,哑声道:“王源,你说怎么办?逆子不孝,朕甚为惭愧。五十万大军,咱们能抵挡得住么?”
王源微笑道:“陛下,打仗的事情臣等自有安排。陛下现在要做的是立刻发布诏书,昭告天下。李瑁他们抢了先先动手,形势于我不利。但我们也必须有所回应,否则天下人都以为陛下昏聩,以为我王源篡逆谋国,那便不好了。”
玄宗忙点头道:“对对对,朕即刻拟诏昭告天下,告诉天下人朕重新复位的消息,并公布事情的真相,叫天下军民不要受其蛊惑。”
王源微笑道:“好,诏书倒也不用拟了,臣已经命人起草好了。来人,呈上来。”
一名官员应声而出,捧着几份写好的诏书上前来。王源亲自接了递到玄宗面前的书案上。
“这一份是陛下的登基诏书,这一份是陛下任命百官职务的诏书。这一份是宣布李瑁的十五宗大罪。包括他私自篡位,虐杀骨肉同胞,勾结回纥割城裂地丧权辱国,不遵孝道忤逆不伦等等罪行。这一份是陛下拜我和高仙芝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讨伐李瑁的诏书。这一份是号召天下臣民共罚李瑁的诏书。这一份是公布助纣为虐的逆贼名单。陛下御览一下,若无差池,臣便将公告天下。”王源一份份的将七八份诏书摊开在案上。
玄宗呆呆的发愣,原来所有的一切王源都准备好了,而他根本只需要以他的名义发布而已。至于其中的内容,其实自己看不看都一样,自己怕是没有任何改动的余地。若是在半个时辰前,玄宗恐怕还要争辩一下,告诉王源他这么做是违背两人达成的协议的,是把自己当成傀儡的举动。但在听了刚才李瑁的那封诏书后,玄宗什么都不想多说,他现在只想着让王源出兵打败李瑁,将那个逆子擒来自己的面前,狠狠的责打折磨他。
“朕无需看了,一切都照你的意思去办。朕唯一关心的是,五十万大军压境,你们是否准备好了。”
“陛下安坐散花楼,听候佳讯便是。”
第一一零九章 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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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分别来自于两个朝廷两个皇帝发布的昭书纷纷抵达大唐各地的州府县域之中。两个不同的朝廷,两个不同的立场,相互都不惮以最恶毒最凶狠的词汇和罪名攻击对方。都表达出必置对方于死地的决心。
大街小巷上,贴满了这些誊写的诏书。甚至成都府的大街上,也有李瑁一方的细作连夜贴上的讨伐王源的檄文和李瑁的诏书,并有悬赏王源首级的公告以及号召军民投诚升官的公告。同样,在长安街头,成都来的诏书也贴的到处都是,双方的细作和探子都为这场舆论战贡献了最大的力量。
东南和西南以及荆湖等地,这样的诏书和公告也贴的满街都是。甚至于在一道墙上,相隔数尺便是两份来自不同朝廷的公告打擂台。百姓们可以逐字逐句的相互映照着来读,甚是有趣。
在经历了几天时间的混乱和迷惑之后,很多百姓们做出了自己的立场的选择。大江南北,秦岭东西的大小城池的街道中,你会看到很多这样的场景。两拨百姓在街上相互指责谩骂,甚至于相互斗殴打架,便是为了为了各自的立场而起了争执。
支持王源的一方明显占据多数。这不仅是因为王源在大唐的名望高于李瑁,也是成都朝廷的昭告更加的有证据。譬如那封和回纥人签订的以城池土地换取兵马的协议的誊印副本,上面还有李瑁和回纥首领骨力裴罗的亲笔签名,这显然更有说服力。而且从功绩上而言,王源和玄宗的组合明显要强过李瑁和李光弼的组合。王源是大唐百战百胜的名帅,对南诏、吐蕃、回纥、安禄山的四次征战,都是对外,而非对内。早已名满天下,成为天下人心目中的大英雄。而李瑁的形象本就不佳,在加上最近他在东南的强征壮丁之举更是激起了百姓的痛恨。那李光弼虽也是名将,但他的功绩和王源相比简直便是萤烛之光和日月争辉了。
但也有很多百姓选择了沉默和中立,他们从两个朝廷的诏书之中看到了很多触目惊心的内幕,他们对两个朝廷其实都很失望。谁是谁非,其实在他们心目中并不重要,他们只是为自己的命运担忧。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如此局面,一场大战即将爆发。好容易安定下来的日子或许又要陷入颠沛流离和生死无着之中了。
……
十月十二日,李瑁一方的五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二十万人,由李瑁御驾亲征,以郑秋山为辅佐,攻向庆宁二州直取陇右道。一路三十万大军作为主力,由李光弼统帅,直接从金州出兵攻向通州,直取蜀地核心。
实际上,李瑁郑秋山这一路的兵马起的是佯攻牵扯分散对方兵力的作用。真正的进攻兵马便是李光弼的三十万大军。这才是直捣黄龙的主力大军。从通州到成都之间仅有两城相隔,距离更短。所以,两军交战的重点必是在李光弼这一路,而非李瑁这一路,这也是为何李瑁要走上路的原因,因为相对而言,上路军更加的安全。御驾亲征自然是要以安全为先。
十月十四日,李光弼的三十万大军畅通无阻抵达通州城下。而通州城中,王源率十万神策军大军已经在城头严阵以待。
王源对此战的部署也是兵分两路相抗。十五万神策军分为两路,一路五万人马由高仙芝率领,于庆宁二州迎敌,剩下的十万大军则由王源率领迎击于通州。两路兵马面对都是超过自身兵力数倍之敌,可谓压力巨大。
在出兵之前,王源和高仙芝有过交流,王源告诉高仙芝,北路的五万兵马不宜死守,而只能拖延时间进行滋扰。万不得已,陇右道可以放弃,高仙芝需退守成都。坚守成都这是高仙芝的终极任务。而王源是决不能退守的,他必须在通州击溃李光弼,一旦通州失守,王源的兵马也只能退守成都,那么五十万大军会师于成都城下,成都必失。成都是一切的核心,所有的粮草军备物资皆屯于成都,成都一失,再无胜算。
所以,为了贯彻这一战略,陇右道的庆宁二州,陇州、凤州、歧州、兴州等州府的百姓已经开始朝成都撤离。粮食和钱物也将坚壁清野,绝不留下半点。高仙芝的五万大军说白了便是掩护百姓们的撤离行动。一旦所有的百姓撤到成都,高仙芝的兵马也将回到成都驻守。
而在成都被攻克之前,通州之战必须取胜,才能逼迫敌军撤离成都。
通州城,同样的城池,不一样的局面,但和之前在此地爆发的一场大战一样,这座城池同样成为了战事的关键。谁在此处获胜,谁便会取得战役的主动权。
为了保证通州之战的胜利,几乎所有的精锐装备和精锐兵力都归于王源统辖,高仙芝手下的兵马只有一万骑兵和四万被挑剩下来的兵马。这也是高仙芝主动要求的。高仙芝明白,他可据成都而守,可有成都城中百万百姓相助,可有成都坚固的城墙凭借。而王源所在的通州,城防不甚坚固,除了十万神策军几乎无所助力,所以必须要将所有的精锐装备交于王源手中,让胜利的机会增加几成。
十四日午后,李光弼的三十万大军从崇山峻岭之中走出来,抵达了通州城下,并开始在城下扎营。夕阳西下时,王源率众将登上了城楼。眼前敌军的营寨已经安置完毕,三十往大军的营寨绵延十几里,囊括了城外的几座山头上下。营寨中旌旗招展,人马来往杂沓。几座山岗上,高高的瞭望塔也已经搭建起来,人流如蝼蚁一般的啃食着山岗上的树木,一大片一大片的树木被砍伐殆尽,用做营中柴薪或打造攻城器械之用。远处山坳之中,大车如长龙一般的从山谷中出来,逐一驶进大营后方。车上都是满满的粮草物资。总而言之,眼前的这座大营的规模和气势足以让人震慑。
“我滴个娘。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三十万大军聚集在一起的样子。他娘的,这恐是一场硬仗了。大帅,咱们该怎么打?”站在王源身旁的谭平咂舌不已。
王源尚未答话,赵青在旁揶揄道:“怎么?谭老弟害怕了?人多了不起么?当年史思明的人也多,还不是大败而归?”
谭平啐道:“你才害怕了呢。我可不怕。只是乍看到这么多兵马,觉得吃惊罢了。有大帅在,我们怕什么?”
王源微笑道:“你们莫要轻敌。如今的情势和当初史思明来进攻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当初能胜是因为高副帅率兵攻下邠州逼近长安。史思明无奈只能撤兵。其实当初只歼灭他五六万兵马,他还有进攻之力,只是迫于情势罢了。现如今可不同,北路二十万敌军进攻,这里三十万大军进攻,两路兵马皆为优势,再想玩围魏救赵那一套怕是不成了。”
“大帅说的很是,要慎重对待。军中不少将领都太过轻敌,末将认为要警告他们不要轻敌的好。这一战关乎生死大局,可不能嘻嘻哈哈。”宋建功肃容说道。
王源点头道:“宋大将军说的是,但也不必渲染太甚。士气宜鼓不宜泄,分寸要把握好。”
宋建功点头称是。
刘德海在旁问道:“大帅,你说怎么打?咱们就这么守城么?”
王源摇头道:“守城?如何守得住?三十万大军一旦发动攻城,必是四面合围。我十万兵马分散四城,岂非更为捉襟见肘?一处被破,便大事糟糕,所以被动防守是不可能的。”
身旁众将都默不作声,虽然嘴上说不怕,但严峻的形势摆在面前,由不得人不担心。
“我们要主动出击。你们瞧,他们正在打造攻城器械,显然他们也很仓促。这便是我们可利用之处。攻城器械没造好之前,他们是不会攻城的。李光弼在庆宁两州吃了亏,这一次他学乖了,要步步为营了。但这两天便是我们可资利用的时间。”王源指着敌军大营中忙碌伐木拖拽的兵马道。
“大帅,您吩咐吧,咱们怎么做。”众人纷纷叫道。
王源指着大营后方从山坳之中如长龙般行驶的大车道:“先断其粮道,咱们修的通向金州的山道倒是给了他们便利。他们的粮车物资源源不断,咱们这两天的首要任务便是断了那条通道。当然,这并不能让他们溃败,他的大军之中必然携带有起码可供十余日可食之粮,但长远来看,这会大乱他们的节奏。一旦他们攻城受阻,再受到粮道断绝的压力,便会自乱阵脚。”
“大帅,卑职愿率兵马断其粮道。”谭平大声道。
王源道:“你告诉我,你打算如何断其粮道?需要多少兵力?”
谭平想了想道:“三千足矣。越山绕后,断其粮车。”
王源微笑道:“对方三十万兵马的粮草,必有数万兵马随行护卫,因为这对他们太重要了。你以三千兵马便想断他们的粮道?未免太自信了吧。”
谭平拍着胸口道:“大帅,我若不能做到,你军法处置我便是。我谭平何时胡吹大气了?”
王源哈哈大笑道:“和你开个玩笑罢了。我自然是信你的能力的。但即便三千兵马,我也是不能给的。我们只有十万兵马,三千人可是个不小的数目。我要给只能给三百人。而且我还要要求这三百人不断的让粮道断绝,而非只是做些骚扰。”
“这……如何能做到?”谭平傻眼了。
王源呵呵笑道:“当然可以做到,而且很轻松的便可做到。只需跟刘德海要些东西便可。刘德海,我让你携带的炸药包可都带来了?”
刘德海点头道:“装了一大车,都在库房里。”
王源点头道:“很好。便靠这些东西阻断粮道了。”
话到此处,便是再愚钝之人也明白王源的意思了。所谓炸药包,便是兵工厂临时制作的巨型的带引信的霹雳弹。之前众人甚是不解,不知道大帅制作这种不能投射的巨型霹雳弹有什么用,但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大帅早就未雨绸缪,想到了截断对方粮道的最便捷的办法。
“大帅的意思是,炸断山梁,以落石塞绝道路,让他们的粮车不能通行。从而起到阻绝粮道之目的?”谭平恍然道。
王源笑道:“正是如此,能用巧法,何须蛮力拼杀?即便给你三千人,你能杀退对方运粮兵马,那也只能成功一次。他们若调集更多兵马运粮,你不也只能望而兴叹?何妨直接炸断山崖,一次便可阻绝山道。让他们耗费人力去修路好了,他们修好了你们再炸,三百人灵活机动,又不费太多兵力,岂不美哉?”
“好办法啊,好办法。不过这可无需我去了,我还是留下来守城吧。炸来炸去的捉迷藏,也太无聊了。”谭平笑道。
王源呵呵笑道:“早知道你不会去的了,宋建功,你去选三百名善于攀爬的士兵,拿些铁纤斧凿之内的工具,无需携带武器盔甲,带些干粮清水,让他们去完成这个重任。这很重要,好好的选个带队的。告诉他们,完成这个任务,人人立功受奖。”
宋建功立刻吩咐副将去办。
王源转头看着城下夕阳照耀下的敌军大营,笑道:“赵青谭平,你们即刻去准备准备,今晚咱们给李光弼送个见面礼。”
“今晚?大帅是要今晚袭营么?”众人惊讶道。
王源笑道:“是啊。”
“大帅确定是今晚?”赵青咂嘴道。
“怎么?难不成袭营也要挑日子不成?就是今晚。”王源笑道。
“可是大帅,他们今晚肯定是要连夜打造攻城器械,必定警戒森严,咱们恐难有机会摸近敌营。”赵青道。
王源笑道:“为何要偷偷摸摸的摸近敌营,咱们只需正大光明的杀进去便是。”
众人尽皆愕然。
入夜之后,天色漆黑。十月中旬,天黑之后天气已经很是寒冷。冷风嗖嗖的在群山之中一阵阵的袭来,吹到人的身上是彻骨的冰寒。
李光弼大营中的气氛却并没有因为天气的寒冷而变得冷清,相反,整座大营中灯火通明人声喧嚷。下午扎营后,数万兵马将营寨范围内的两座小山上的树木砍伐一空,按照李光弼的命令,部分兵马将连夜开始制造攻城投石车,为不久后的大举攻城做准备。
李光弼将中军大帐安置在营中间那座小山上。树木被伐光之后,山顶被平整出一片空地,李光弼气派的大帐便设在上面。在这个位置,只要一出大帐便可俯瞰整个战场,甚至可以看到远处通州城内的街道上的人流。这正是指挥此次大战的绝佳地点。
傍晚时分,李光弼第一次来到山顶时,俯瞰周围的营盘和山野,看着三十万大军忙碌备战的情形,不禁心中升腾起一股自豪之感。二十年来,他奔走钻营,遭遇过人生的众多起伏,甚至一度因为连续的兵败而陷入人生的谷底。但现在,他李光弼终于把握了机会,来到了他人生的巅峰。
很久以前,他在王忠嗣手下效力,他的人生理想便是能够独当一面成为一方诸侯节度使。再后来他成了节度使,他的目标自然更高了。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一切似乎都到了尽头,并且开始走下坡路。他辅佐过哥舒翰,在王源帐下低过头,他低调而坚韧的坚持着,寻找着翻身的机会。终于,他找到了机会,他用几乎是赌博的方式怂恿李瑁登基,然后他赌赢了。
今天,他李光弼成为了五十万大军的统率,此刻他的眼前,手下的三十万大军铺满了方圆十几里的大地,对面城中的王源怕是此刻正在瑟瑟发抖吧。即便是那个王源,他也从未指挥过三十万的兵马。若不是形势所迫,自己手中的兵马还会多出一倍来。
不过,李光弼从来不是一个得意忘形的人,骨子里的谨慎和对王源的那么一丝丝的敬畏,让他对此次大战极为重视和小心。即便兵马超过对方太多,他也只能容许自己在情绪上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得意,但在战术布置上却丝毫不肯马虎。
抵达通州之前,他便细细研究了之前在通州城下的那场王源以少胜多的攻城战。那一战领军的史思明。虽然李光弼从不认为史思明是个好的统帅,但那一战的经过颇有借鉴意义。在细细的研究那一战的经过后,李光弼在扎营布阵上做出了改变。那一战,史思明耀武扬威的将攻城车摆在阵前,结果遭受到了王源的夜袭,攻城车被损毁大半。这之后,王源又派兵袭击史思明后营,毁其粮草。这两次偷袭对史思明打击巨大。之后,因为高仙芝逼近长安,史思明不得不败退而归。
有了史思明的前车之鉴,李光弼在扎营前便下令将前营扎在距离通州三里开外。这么做的原因是防止王源故技重施,用神策军独有的神威炮出城袭击前营。前营距离城池三里,对方若是敢于派出神威炮轰击的话,必须抵近营前数百步。那样一来,距离城池甚远,自己的兵马便可从容追击,将之损毁,绝不容他们安然逃脱。
第二个措施便是,将军粮营地和制造投石车的场所放在山下的空地上。这里是中军营地,周围数十万兵马保护之下,王源休想对粮草和攻城器械的制造进行干扰。绝不容王源耍他爱偷袭的小伎俩。
第三个措施便是,在前营以及侧翼安排大量的弓箭手保护,在城下安排众多的斥候探查对方的动静。一旦得知对方有胆敢主动袭击的意图,弓箭手便将会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
第四便是对于神策军强大的守城火力进行针对性的防御措施的改良。主要针对的是神策军装备的大量的连弩和*以及在宁州城下看到的那种可爆炸伤人的大杀器。李光弼在灵州兵败之后曾经专门进行了打探,得知那是一种叫做*的玩意儿。主要以爆裂冲击伤人。
鉴于此,李光弼召集军中能工巧匠设计出一种针对弓箭和*的改良后的盾牌。这些盾牌的特点便是大而厚重,主体为木制,但盾表面以铁皮覆盖。一人多高的盾牌可覆盖住士兵大半个身子,对弓箭具有极佳的防护效果。当特点不在于此,关键之处在于,盾牌的边缘安装有铁钩,士兵们可以利用这些扣锁将盾牌连接形成一道屏障,李光弼将之称之为连环盾。这种形成的巨大屏障可以对方的手榴.弹的爆炸杀伤力进行有效的抵挡。想象一下,十几人以盾相连,身子躲在盾牌之后,那*在另一侧爆炸,也无法将连接在一起的十几名士兵掀翻。即便造成伤亡也很轻微。而且即便有士兵阵亡,其余士兵可以迅速拆分连接盾牌形成新的屏障。
当然,这都是李光弼想要达到的效果,事实上这些大盾也只做过水流冲击以及巨木冲击模拟试验,也并没有真正接受*的爆炸冲击。但李光弼信誓旦旦的告诉手下的这些士兵们,这盾牌是完全可以抵挡*的爆炸威力的。这也算是变相的激励士气。
更重要的是,这些大盾带来了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那便是准备了这种大盾的新兵们变得不再那么胆怯。他们举着这些一排排扣在一起的盾牌后觉得非常有安全感。这个意外之喜让李光弼甚为高兴。这些新兵们未经训练便上战场,能否敢打仗,这一直是李光弼心中的隐忧。若是这大盾能给新兵们带来向前的勇气,即便是在防*上效果不佳,那也值得了。毕竟李光弼从细作送来的情报得知,神策军的*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数量的制造远远跟不上跟不上消耗。多死一些人马其实李光弼根本就不在乎。
入夜之后,李光弼开完了军事会议,布置了明日的各项事务,待众将各自离开后,他缓步出了大帐,负手站在山边。初冬的夜空中星河灿烂,夜晚的风甚有寒意,特别是在这山顶上,风很大,吹得李光弼的黑色战氅猎猎而舞。但李光弼身上却没有丝毫的寒意,相反,他的心中倒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和渴望在心中翻腾不休。那便是一种强烈的想要和王源一较高下的渴望。
李光弼的目光越过篝火遍布的山下庞大的营寨,目光投向远处那座城池。那座通州城中黑漆漆的,城头毫无光亮,只有城内的街巷上有些微黯淡的灯火闪烁着,整座城池显得死气沉沉。
“今夜王源大概不会来袭营吧。王源啊王源,你若对我李光弼还有丝毫的尊重的话,便请你收敛你的狂妄。如果你把我当做和史思明一样的蠢,胆敢用对付史思明的办法来对付我的话,那么你可要吃苦头了。”李光弼面带冷笑,心中如是想着。
第一一一零章 强袭
二更时分,天色越发的漆黑。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通州城东南北三座城门在黑暗之中赫然洞开。无数骑兵从三座城门内奔涌而出,直奔东城城墙之下汇聚,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一只六千人的骑兵队伍便集结完毕。
六千骑兵的集结虽然快速,但是,他们的踪迹早已李光弼大军中派出的在城下游荡的数十名斥候发现。事实上,三座城门开启,骑兵开始出城的时候,这些斥候便将消息快速的禀报回营。在神策军骑兵集结到一半时,刚刚睡下的李光弼便接到了消息。
“好个王源,还真打着袭营的主意。这一次叫你们有来无回。”李光弼冷笑连声,即刻下达命令:“传我军令,南北侧翼弓箭手尽数集结前营工事内,敌军若敢袭营,便将他们尽数射杀。”
南北侧翼的近一万名弓箭手接到命令,他们迅速从两翼集结于前营。前营中本就有六千弓箭手。在对方发动进攻之前,前营中弓箭手数目已经高达一万六千人。一万六千名弓箭手的防守之下,神策军若真的敢袭营的话,那将是自投罗网。几千骑兵怕是冲到营前,便将损失大半。而接下来,便是前营之中五万多步兵的疯狂掩杀,绝对将是一场压倒性的掩杀。
为了防止王源再玩以神威炮先压制伎俩,李光弼下令对阵前里许之地进行了一次搜索。并且派斥候紧盯对方的兵马,密切注意他们的兵马中是否有神威炮的出现。一旦发现对方有动用神威炮的企图,李光弼便会毫不犹豫的下令兵马主动出击,逼退对方兵马,摧毁神威炮。
斥候的禀报和搜索的结果让李光弼放了心。对方除了骑兵的集结之外,并无其他兵种的辅助。李光弼明白,王源是想要以骑兵的机动性发动突然的袭营。冲入前营后烧杀一番便即刻退走,只是为了造成自己前营士兵的死伤和恐慌罢了。这种战术李光弼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当年他驻守北境,和突厥人交手无数次,这种骑兵践踏突袭一触即走的战法自己和突厥人都用过。其目的便是扰敌且打击对方的士气,同时鼓舞己方的士气。向敌方表明一种我想杀便杀,不想杀便走,你们拿我们毫无办法的一种态度。
李光弼心中冷笑,这等雕虫小技也敢在自己的面前使用。他相信今晚之后,王源将不敢再轻视自己,因为今晚之后,王源将损失数千骑兵,这也是给他一个大大的教训。
斥候的消息不断的传来,对方骑兵集结完毕后,以三列队形往前缓缓推进。似乎是为了不让己方发觉。李光弼下令配合对方的演一处装聋作哑的好戏,一方面前营中的弓箭手藏匿身形,其余兵马全部呆在帐篷里不露面。另外让斥候兵马悄悄后退,不能被对方发现身形,以免被他们知道行动已经暴露的消息。
神策军的骑兵推进到里许之外的时候停下了,里许之外正是骑兵发动冲锋的起点。李光弼知道,他们要进攻了。于是立刻下令弓箭手们做好准备。顿时,前营营寨工事之后,一万六千名弓箭手弯弓搭箭,严阵以待,等候着对方自投罗网的冲锋。
通州城墙上,王源挺拔的身形立在城楼垛口处,眼睛看着城下远处那灯火璀璨的对方巨大的营寨。一连串的消息禀报而来,对方前营中微小的变化都被捕捉禀报而来。虽然此刻对方前营中一片风平浪静,似乎无所察觉。但种种迹象表明,对方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禀报大帅,骑兵抵达敌前营里许之地,进入冲锋距离。”
“禀报大帅,未发现对方兵马异动。南北侧翼安全。”
“禀报大帅,敌军后军未见异动。对方弓箭手藏匿于前营九处防御工事之后。方位分别为。北三、四、六区。中二、五、七。南一、二、六。区域确认无误。”
一连串的禀报禀报而来,王源微微点头,吁了口气转身对身旁的刘德海道:“刘德海,看你的了。活靶子就在前面。区域方位已经很清楚了。我已经给你创造了最好的打击机会了,今夜能否袭营成功,便看你们炮营的表现了。”
刘德海拱手沉声道:“大帅放心,末将会将他们都炸成肉酱。炮营五十门虎蹲炮已经尽数到位,调教炮击方位和距离已经完毕,就等大帅下令了。”
“好,那便即刻动手。”王源沉声喝道。
刘德海高声应诺,飞奔出城楼,对着号令兵大声喝道:“发令。”
“嘭嘭嘭。”彩色的信号弹冲上天空,在空中爆裂成三朵流星雨。下一刻,早已装填完毕等待命令的虎蹲炮手们点燃了炮膛引线。轰轰轰的巨大声响中,数十门虎蹲炮发出怒吼。第一轮五十枚新式爆裂炸弹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烟雾的轨迹,跨越相隔四里地的距离,直奔对方前营而去。
李光弼哪里知道,王源的手中有射程高达五里远的虎蹲炮。虽然虎蹲炮在和回纥人的战斗中亮过相。李光弼在那一战后也曾派人去侦察过战事的过程。但斥候们起初将在那场大战中亮相的虎蹲炮误以为是神威炮,后来发现了被捣毁的残骸时却又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这倒也难怪。那一战中起决定作用的*掩盖了虎蹲炮的光芒,吸引了全部的目光,这使得虎蹲炮反而表现平平不值一提。事实上那一战中虎蹲炮的作用确实不大,除了在攻击丰州城墙时表现了威力之外,真正交战时只是造成了少量的杀伤,甚至远不如神威炮的威力大。所以,虎蹲炮的威力几乎被李光弼忽视,也没有重点的去查明这东西的厉害之处。
李光弼虽做出了应对,扎营时都特意将大营后撤,前营距离通州城池近四里,便是为了应对王源对付史思明的那一招——偷偷运出神威炮来轰炸。可他哪里想到,对方压根都不用将虎蹲炮推出城外,架设在城头便可对自己的前营进行攻击。原本用实心圆形铁球的炮弹射程确实不太稳定,大多数时候只有三里地。但现在,改良之后的落地爆裂的炮弹拥有了流线型的身躯,射程基本稳定在四里之外,可以轻松覆盖对方的前营的半个营地了。
“轰隆,轰隆,轰隆。”炮弹从天而降,落在了对方弓箭手集结的九个工事的方位。对方前沿的工事早已被神策军炮营编上了号。北中南三个区位,每隔三百步便是一个标记的区位,这正是炮营为了精确瞄准打击而实行的标注位置的新方法。双方的斥候兵犬牙交错,对方的斥候在城下不远处游荡的时候,神策军的斥候兵也在对方大营左右游荡。从骑兵调运出城的刹那。对方侧翼的弓箭手的调度和安置便已经在斥候们的眼睛里了。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闪耀的爆炸火光在对方的前营响起。泥土翻飞,砂砾腾空,灼热的气流夹杂着无数的石块泥土以及血肉和残肢绽放出死亡的礼花。对方的弓箭手实际上是以集结的状态集中在九道工事之后的,人挨人人挤人密度极大。如此一来,炮弹落在稠密的人群之中爆炸的威力可想而知。五十门虎蹲炮,虽然一轮只能发射五十枚炮弹,九处工事每一处只遭受五六枚炮弹的轰击,但即便这五六枚炮弹,落入稠密的弓箭手人群之中所造成的杀伤力也是惊人的。一轮过后,死伤人数高达上千人。
第一轮的轰炸刚刚结束,前营弓箭手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刺耳的啸叫之声又在头顶响起。和第一轮轰炸一样,这些炮弹落下之前都会发出这种啸叫之声。所有人一听到这啸叫之声,便立刻明白又是一轮死神的降临。
轰轰轰轰轰!
第二轮轰炸结束,五六千名弓箭手被炸死炸伤。第三轮轰炸又接踵而至。已经醒悟过来的李光弼大军的前营弓箭手们开始大肆奔逃,鬼哭狼嚎的冲离工事范围。他们意识到,那工事非但不能保护自己的安全,相反那正是对方全力轰炸的地点。
城头神策军目睹敌营中漫天的爆炸和火光,高兴的举着兵刃大声喝彩。
“继续轰,炸死这帮乌龟王八蛋。”士兵们高叫着。炮营的炮手们得意非凡,炮营很少有这么爽的杀敌机会,特别是这种对方全部聚集在一处当活靶子的时机,就好像一脚踩在满地的爬虫身上似的,那是一种碾压的掌握生死的快感,让人极为兴奋。
“轰!”
城头的欢腾之中,城楼北边一百八十步处突然腾起一团火光,剧烈的爆炸在城头响起,数十名士兵被吞噬其中,其中七八人直接被震飞出城墙,摔下高高的城墙去。
“怎么回事?”城楼中的王源惊讶问道。
刘德海灰头土脸的飞奔而来,禀报道:“禀报大帅,打的太急了,炸膛了。他娘的。幸好没有引爆旁边的炸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会炸膛?”王源皱眉道。
“炮管太热变形了,直接便炸膛了。”刘德海哭丧着脸道。
“不是每发数炮都要拿冷水冷却么?”王源皱眉道
“那狗日的炮长忘了,打的兴起,忘了冷却炮管了……以前用那种铁球炮弹习惯了,五炮一冷却,也不会出事。这新式炮弹却不成。末将已经叫他们小心了,他们打得高兴便忘了这岔了。末将之过,该当受罚。”刘德海咂嘴道。
王源皱起眉头,再问了问城墙的损伤情形,还好只是将外边的墙垛和城墙墙体炸塌了数尺,死了二十几名士兵,其余倒也没什么。但眼看着虎蹲炮的炮弹变得稀稀拉拉,城墙上的虎蹲炮都冒出丝丝的热气,士兵们端着水往炮管上浇。想来是因为发生了炸膛事件,所有的虎蹲炮都连忙开始降温。其中有不少打了四五枚都没冷却降温,只不过运气好没有炸膛,现在赶紧亡羊补牢了。
王源见状沉声道:“刘德海,下令停止炮击。”
“大帅,还可以打。稍微等一会,等炮管冷却便好。”刘德海忙道。
王源喝道:“要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可不是要等你显摆的。回头好好的做检讨,针对炸膛事件,表明你平日要求不严,我会处罚你的。”
刘德海哭丧着脸答应了一声,即刻下令停止炮击。于此同时,王源也下达了命令:“传令柳钧,骑兵开始袭营。”
信号弹腾空而起。在敌军阵前早已准备就绪的六千神策军骑兵出动的时候到了。柳钧一身银色盔甲,胯下白色战马,雄壮威武的身躯在一群全身黑盔黑甲的骑兵中极为醒目。信号弹升起的瞬间,柳钧手持银枪向着黑漆漆的天空一指,发出震天的吼声。
“杀!”
“杀!杀!杀!”骑兵们发出的吼声惊天动地。数千骑兵开始由慢而快的杀向敌军前营,短短十几息时间,速度便达到极限,便如一股黑色的洪流冲向敌营之中。
李光弼精心准备的弓箭手的防守手段此刻七零八落,一万六千余弓箭手被虎蹲炮的数轮轰炸炸死炸伤近四千人。剩下的虽然还有一万多人,但都忙着惊恐万状的奔逃而走,根本没办法立刻形成阻击火力。数千弓箭手稀稀拉拉的射出数轮箭支后,神策军的骑兵洪流已经冲破被炸的七零八落的营寨,冲入了前营之中。
弓箭手一旦被近身,后果可想而知。在被近身之后,他们几无自保之力,堪比手无寸铁。被步兵近身他们都难以抵挡,更何况是一群穷凶极恶的骑兵。陌刀闪闪,长刀起落,四散奔逃的弓箭手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三只骑兵冲入前营之中,交叉往复,践踏来去,如入无人之境。短短半柱香时间,四散奔逃的弓箭手被大批斩杀,尸横遍地。整个前营陷入一种末日般的恐慌之中。
山顶上,李光弼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的心情之沮丧可想而知。他怎会预料到,对方竟有如此强大的远程杀伤武器。他亲眼看着从相隔四五里的城墙上喷出的发射的火光,然后将弹丸投射到自己的前营。对方拥有着如此远距离而且威力巨大的杀器,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先是神威炮,那便已经教人很是意外了。然后是象骑兵,*,*,乃至面前这个不知名的杀器。王源手头竟然拥有如此多的神兵利器,让人应接不暇。某个瞬间,李光弼都感到自己有些窒息,有些万念俱灰了。
然而,超强的心理素质让李光弼迅速恢复了过来。虽然对方的神兵利器很多,但自己起码还有一个优势,那便是兵马的数量。自己率领着的可是三十万大军,多于对手三倍,岂能就此灰心丧气。前营虽然已经吃了大亏,但也并非代表便将一败涂地,不该如此颓废。
“传令,前营士兵出动,缠住骑兵,掩护弓箭手撤退。来人,带马,本帅亲自去战。”李光弼大声喝道。
号角声在山坡上响起,混乱的前营中,本六神无主的近十万兵马接到了全军出击的命令。躲藏在帐篷里,被逃跑的人群裹挟逃跑的士兵们立刻被强令掉头迎击。前营中的十万步兵在各自将官的带领下掉头冲向战场。因为他们已经被明确告知,对方骑兵数量只有五六千人,不足他们的一成。更重要的是,李光弼大元帅已经亲自赶来,随着他来的还有他那五千名督军亲卫队,他们的鬼头刀对逃兵可是毫不留情的。
前营全军出动,十万步兵朝着前营前部正肆虐杀人的神策军骑兵冲来。很快便冲回到了战场边缘。数百名神策军骑兵杀的兴起,太过深入。尚未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便被无数的步兵围困起来,瞬息之间,这数百神策军骑兵便被黑压压的步兵吞没,一个个被乱刀分尸。更多的步兵朝着前方骑兵密集之处冲杀而去。
“嘭嘭嘭。”三颗黄色的信号弹在通州城头升起。随着这信号弹在空中迸裂成花语,神策军的骑兵开始拨转马头朝着营外撤离。步兵们呐喊着冲上去追赶,但又如何能追的上。短短盏茶时间,神策军骑兵便纷纷绝尘而去,消失在营外的黑暗之中。
李光弼赶到的时候,前营中已经空无一人。李光弼阴沉着脸看着前营的一片狼藉,满地的弓箭手的尸体,几乎要将钢牙咬碎。对方居然就这么轻松的在自己早已做好了防备的情形下发动了这次夜袭。而且在杀了自己大量的弓箭手之后还能安然撤离,这简直是在自己的脸上狠狠扇了几耳光。
“王源啊王源,我一定会打败你,我抓到你的那一天,比较你受尽天下极辱。”李光弼大声怒吼着。
轰轰轰!
远处城头上响起的轰鸣声似乎是王源给他的回答,下一刻,炮弹的尖啸声在头顶响起,像是死神的歌唱。经历过前面轰炸的士兵们立刻炸了锅般轰然起来。
轰隆!轰隆!
数十枚炮弹在周围炸响,四下里人仰马翻气浪翻腾。士兵们惊骇的大叫着四下里奔逃,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大元帅,快走,此地不可久留。”身边的将领大喊道。
李光弼勒紧身下惊慌躁动的马匹,冷声喝道:“慌什么?鼠胆之辈。天若要你死,你躲到何处都无用。你们都如此慌张,士兵如何不慌?传我命令,有序后退,前营后退两里。将领不得先走,等士兵们都离开了你们才准走。你们放心,本帅会在这里陪着你们,你们的命比本帅的还金贵么?”
众将领无言以对,只得忙组织士兵们拔营后退。四周炮弹的爆炸声不停,不时有士兵被炸上天空,人人胆战心惊。但李光弼却策马立于前营炮火覆盖的范围之中动也不动,身形刚毅。将领士兵们钦佩者有之,自惭者有之,暗骂李光弼是疯子的也有之。
好在不久之后,这次轰炸便停止了。城头的轰炸其实是为了掩护骑兵撤退,防止对方追击到城下,阻挠骑兵进城的目的。见对方并未追击,便也没有轰炸的必要了。更何况新型炮弹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从研制出来,到加班加点的制造,也不过造出了四百多枚。今晚一晚上便消耗了三百出头,王源也不想一下子全部打光。完全靠炮弹去杀敌是不合算的,炮弹掩护下的兵马的攻击才是正确的使用方式。而且炮管的使用度也不能消耗的太多,这些一旦都报废了,便很难及时补充了。
第一一一一章 猎杀
整整一天时间,李光弼的兵马都在疯狂的砍伐树木拉回营地打造攻城器械。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经过昨夜之战后,李光弼心里窝着一股发泄不出来的火气。手下的将领们情绪也很激烈,他们希望郎即刻发动攻城,打击对方的嚣张气焰。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兵马,却在防范严密的情况下被对方当面偷袭,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然而,李光弼生气归生气,却没有丧失理智。他知道,没有攻城器械的协助之下,想攻城是绝对不可能的。对方的防守火力之猛他是亲眼见识过的,要想攻下城池大败对手,便只能靠着大量的攻城器械的掩护和冲击,方能达到目的。否则徒然损耗兵力,却未必能得手。兵力损耗太多,士气折损过巨,反而会遭受对方的反击。所以,李光弼下令加快伐木和打造的速度。
到了下午时分,位于大军军营范围内的两座小山上已经光秃秃的不见一根站着的树木。不仅是树木,就连灌木柴草都全部砍伐殆尽,因为军中需要烧火造饭,夜晚需要篝火取暖。虽然后勤兵马也会送来柴薪木炭这些物资,但三十万的消耗完全靠着后勤的运送是不成的。粮草这些自然是需要后勤运达,但除此之外的什么柴薪木炭绳索这些东西,往往需要兵马自己解决。
由于处于营地之中的两座小山的树木被砍光,便不得不将目光转移到营地外距离较远的一些山坡的树木上。其实通州城的地理位置其实便是巴山余脉中的一块平畴之地。周围的山很多,几乎是被周边的山峦三面围绕着的。在这里,树木柴薪是绝对不缺的,大一些的山上还有茂密的竹林,这可是比硬树更为适合打造器械的材料。只不过,他们距离平畴之地较远,而且搬运回军营要走过崎岖的道路和较远的距离。这样一来,效率和进度便会变得低下。
为了尽快完成一千架攻城投石车,五千架云梯,一百辆冲车以及六万只连环盾的打造。李光弼决定将参与伐木运输的人数增加到十万人。这样便可以同时从北面和营地后方东面的山坡上进行伐木,可以大大的加快进度。
十万人伐木,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漫山遍野都是如蚂蚁一般士兵,每一息时间都有数百根树木被伐倒,每一刻都有数百根的木料被运往营地里,堆积在大营中间的一片大空地上,一堆堆如小山一般。无数的士兵在军中的工匠的指导下拉锯斧凿搬运组装,忙着打造攻城器械。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李光弼巡视之后表示非常满意。
然而,从午后开始,不好的消息接连传来。几处采伐树木的山坡上接连出现袭击事件。有人藏匿在山林之中,对着伐木的兵马进行偷袭。仅仅半个时辰,伐木的士兵便死了数百人。而且是在很多人的眼皮底下,被林子里凭空飞出来的箭支射杀。
其实为了保障顺利的伐木进行,李光弼已经采取了措施。十万人伐木,另有五万人在旁协助。并且名伐木的士兵随身携带兵刃。如果一旦王源的兵马发动偷袭干扰,便可就地展开反击,迅速形成优势兵力。并且,几百名斥候一直盯着通州城的四周。一旦有神策军兵马大规模出城,便可即刻知道对方的动向。
然而,千算万算,千防万防,防不住山林中的袭击。而在林中的袭击,却是再多的兵马也力所不逮的。那一只只忽然从山林中,树冠中射出的羽箭和毒针,让所有伐木的士兵毛骨悚然。消息传开后,所有采伐面上的士兵们草木皆兵,一听到有什么风水草动,一个个都吓的丢了斧头和大锯子趴在地上不敢动。而山林中的风吹草动却又是无时无刻不在的。山风吹过,小兽跑过,鸟儿飞过都会造成恐慌。
护卫兵马起初组织了进入山林搜捕的计划,因为按照对方射杀己方人员的情形来看,应该人数不多。每一次射出的箭都是三两支而已,且分散在采伐面上。初步估计,或许只有几百人藏匿在山林中偷袭。进入山林中动用了两万多人,他们以为这已经足够,然而进了山林之后,才发现这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两万人进去之后,很快就发现隐没在其中,连相互的联系都没有可能。在树木荆棘丛中,推进也是个大问题。路走不能走,更遑论围捕林中的敌人了。
进入山林半个时辰后,这两万人被迫退出。进去的是两万人,出来时一千多人失踪,有的是在山林中和队伍失散,找不到出来的路了,有的则是被敌军偷袭杀伤,死在了林子里。黑暗幽深的树林中不见天日,寻常人根本看都看不清楚,士兵们往往探头探脑的走着,不知从何处便飞来一只箭将他射杀。两万兵马毫无建树,只有少数人看到了在树冠上快速移动,在林子里穿梭自如的身影,但却望尘莫及。
战战兢兢的伐木依旧在进行。伐木的兵马依旧在不断的被射杀。对方的气焰越来越嚣张,甚至有几名伐木士兵不是为箭支射杀的,而是被他们射下的陷阱给捕杀。更有甚者,处于山东南的山坡上的一个角落里,十几名伐木士兵被集体猎杀,尸体套着脖子挂在树木上随风游荡,让闻讯赶来的其他士兵惊惶而叫。
一个时辰过去,士兵们死亡和失踪的人数已经达到三千多人。伐木的士兵们终于崩溃了,他们丢下斧头锯子不愿继续干活,谁愿意跟个傻子一样站在林子边缘被像山猪一般的猎杀,但却毫无作为?数万兵马进山林中空手而归,哪怕是抓到一个也好啊,不但一个没抓到,却连进去的人都失踪了上千,这还怎么保障安全?于是乎,整个伐木造器都陷入了停顿。
将领们也没法子,总不能逼着士兵们去送死吧。这么下去,人人都有被射杀的可能,这不是伐木,这是将自己送去当活靶子啊。将领们不得不禀报李光弼此事。李光弼气的要命,本来一切顺利,怎地又出了这档子事。抵达现场后,李光弼从现场的情形和禀报判断出这是南诏的蛮兵在山林中捣乱。南诏兵便是王源的兵马,南诏国主阁罗凤是王源的大舅子,这个时候他一定带着兵马来帮王源的。况且那些射杀士兵的吹针陷阱等也都是南诏人的必备之物,足以确定那是南诏蛮兵所为。
这种情况李光弼也没法子了,他知道偌大山林,兵马进入其中搜索几百个蛮兵那简直是痴人说梦。这种地方,蛮人如鱼得水,而任何其余的人却都如陷泥潭,所以想要抓住他们去除威胁是不可能的。这种情况下,围剿蛮人就是在浪费时间,为保证伐木的正常推进,只能无视林子里的威胁。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采林面往里几十步的范围内命人警戒防备,因为距离树林边缘近,倒也不必担心会陷落其中,应该可以威慑对方。进入的士兵们都配大盾防箭,应该不会有太大伤亡。
主帅下令,士兵们心中骂声一片,但也无可奈何。士兵们不得不再回山坡上的林地边缘伐木。上万名手拿大盾带着弓箭的士兵进入山林边缘三十步深处,为这些伐木士兵实行警戒。这样一来倒是让伐木的士兵稍稍安心。
然而,就在李光弼以为此法见效,满意的策马离开的时候,一连串的袭击事件再次在李光弼的眼皮底下发生。仿佛约定好了一般,在数十处伐木点,这些蛮人当着那些警戒士兵们的面从他们头顶的树冠处现身,从树枝树冠上飞荡而过,迅速对伐木的士兵进行了一轮射杀。一百多伐木士兵死于非命,而那些蛮人又唿哨着荡入山林之中。警戒的士兵纷纷朝树冠上射箭,最终倒也射杀了两人。让两个穿着皮袍的蛮兵摔落下来,摔的血肉模糊。
射杀两人并不能让局面扭转,两个换一百多,怎么算也是血本无归的买卖。而且,经过这次袭击后,士兵们再次罢工,纷纷不愿再伐木了。李光弼浓眉紧锁,他知道这一定都是王源的主意,王源的目的便是要让自己伐木造攻城器械的计划无限的受阻,逼着自己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形下攻城。
李光弼岂能容王源得逞,既然没有办法解决袭击问题,那便用人头换木头。对方最多只有那么两三百人。每次袭击也不过造成数十人乃至百余人的伤亡,自己的兵马这么多,根本不怕损失这么点人。关键是要赶紧伐木才是正经。于是李光弼下令无视袭击命令士兵们立刻回去伐木。士兵们岂肯再去,将领们劝说无果,最后在李光弼的首肯下砍杀了上百名带头闹事的,其余的士兵们这才在肚子里骂翻了天,满心恶毒的诅咒李光弼全家死光光的状态下重返山坡去伐木。
伐木虽然重新开始,一根根的木头再一次源源不断的往营地里运送,李光弼松了口气。但其实他心里实在是堵得慌。身为统帅,谁愿意罔顾士兵们的性命,谁愿意逼着他们在那种情形下伐木,谁愿意干这种草菅人命的勾当?但没办法,大局为重,那些即将被射杀的士兵就当是为战役的胜利做贡献了。
李光弼的心情是糟糕而灰暗的,自己还从未遇到过这般丧气的时候。这才抵达通州几天?和王源甚至还没有过正式的交战,便已经被王源逼得左支右拙,逼得心情大坏。这种感觉很是糟糕,就好像一切都被对方所支配,自己的每一件事似乎都不顺遂,被看不见的乌云笼罩,被重重的压力所笼罩。王源是有本事的,真的是有本事的人,这一点李光弼不能不从心里承认。李光弼现在想的便是,赶快完成准备工作,大刀阔斧的跟王源干一场,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他不愿跟王源这么消耗下去,因为他不知道王源还有什么手段来对他进行骚扰打击,在这么下去,士气都要崩溃了。
伐木进行到日落之后,死伤兵马数量超过五千人,蛮兵也死了三十多人。这简直是一种不对称的战斗。伐木的士兵们简直就是活靶子,他们根本无法防范蛮人的袭击,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伐木。整个伐木的过程就像是在赌运气,赌蛮人是不是看上了自己,赌他们是不是会将箭射在自己的喉咙上。那五千名士兵便是赌输了的失败者,他们的死伤换来了其余人的存活。但这是不值得庆幸和欢喜的,被对方压制成这般模样的射杀。己方主帅却毫无办法,毫无人性的选择漠视士兵们的生死,这在士兵和部分将领的心中引起了剧烈的波动,引起了极大的不满。
……
天黑之后,伐木停止,伐木士兵们的噩梦结束。在他们浑身无力的回到大营中的时候,他们的对手也回到城中,正接受着王源的亲自嘉奖和款待。
这些在树林中杀了一天人的确实是三百多人的蛮兵亲卫队。确切的说是阁罗凤的蛮兵亲卫队。阁罗凤早已回国,但他却将蛮兵亲卫队留了下来,说是留下来保护阿萝公主,当阿萝公主的亲卫队。
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大战将至,作为兄长不可能不考虑阿萝的安全,留下些人手保护阮萝竹,关键时候保护她脱身也在情理之中。王源率军抵达通州时,阿萝也带着这些蛮兵护卫随同前来。王源当然不肯暴殄天物,在救玄宗的行动中,王源已经见识到了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蛮兵的战斗力和特定情形下的作用,所以他当然在恰当的情况下使用这些战力强悍的蛮人。
其实从第一天开始,见到对手在伐木造攻城器械的时候,王源的心里便萌发了让这三百多蛮兵躲在山林中伏击猎杀对手的想法。当今日上午,看到大批的对方兵马向着北边的山林进发伐木的时候,王源便立刻命阿水带着三百蛮兵潜入山林中进行猎杀,便是要阻挠对手的伐木行动,并且蚕食对手,打击他们的士气。但其实王源也没料到,他们的行动如此成功。一个下午,三百多人的蛮兵依靠着王源配发的连射*和他们自己的装备,居然射杀了五千多人,这战绩简直逆天。王源当然也没料到,李光弼居然会无视伤亡,硬是以人头为代价换取伐木的正常推进。李光弼此举虽然偏执疯狂,但却也是果断坚决的。这样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让人生出恐惧之心的,当然,王源不会。
“阿水将军,没想到你们立下如此大功,让本帅肃然起敬。来人,上酒,本帅敬诸位勇士一杯。”火把通明的庭院里,王源站在三百多名蛮兵亲卫面前大声夸赞道。
阿水等一干蛮兵齐声道谢,他们虽然身形瘦小,但此刻在众人心目中显得异常的高大。蛮兵们也少有如此扬眉吐气的时候。实际上若非王源命他们装备飞爪和连射弩,他们也难有这等辉煌的战绩。所以,他们自己也感到很意外。
酒水上来,王源端了满满一碗一饮而尽,蛮兵们也举碗痛饮而尽。王源笑道:“诸位,你们立下如此大功,我自然要好好的赏赐你们。但这赏赐的事情,我觉得还是让你们的公主亲自赏赐你们的好。”
众蛮兵亲卫们欣喜若狂,阿萝公主是南诏国中比国主还受爱戴的人。南诏国能有今日,便是她舍身和亲换来的。虽然现在南诏国和大唐已然和解,但国中百姓们心目中依然不会忘了阿萝公主的功绩。能得阿萝公主亲自赏赐,那自然是无上光荣之事。
王源话音刚落,受宠若惊的蛮兵们果真看到了他们的洱海公主阿萝公主正满脸笑容的踏进了院子。
“参见公主。”众蛮兵忙跪下行礼。
阿萝笑盈盈的道:“都起来吧,你们为我南诏国争光。都是勇士。大帅说了,随便我赏赐你们什么,那么我给你们准备了几件赏赐之物。来人,抬上来。”
一群士兵将几十只大箱子抬了上来,王源摸着下巴发愣,不知道阿萝要赏赐些什么。
一排木箱被打开来,里边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崭新的盔甲。都是神策军中最新式的战甲。王源砸了砸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这些新式盔甲根据明光铠改制而来,摒弃了明光铠稍显笨重的缺点,在防护不变的情况下,肩肘关节处安装了活动自如的软甲。这批战甲尚未装备军队,倒被阿萝拿来赏赐给南诏蛮兵了。王源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当然也不会在这么点事情上计较,他知道阿萝是为她的南诏国自豪。今日蛮兵的表现也给她的脸上增光不少。
“全新式盔甲,活动自如。我知道你们都宁愿不穿盔甲,但大帅说了,一只正规的强悍的兵马,当然要穿最好的盔甲。不穿盔甲太过脆弱,不符合作战趋势。对方是没有火器,若有火器,无盔甲保护,血肉之躯岂能抵挡?三百三十套,每人一套。”阿萝笑道。
“多谢公主。”众蛮兵感激涕零。
“同样,一个勇士光有盔甲不成,还得要有厉害的兵器。这里是三百三十柄削铁如泥的长刀。这可都是金贵的精铁锻造的,用的材料和陌刀相同。这些长刀本是大帅的亲卫骑兵才可配备,但我做主了,给你们这个殊荣。”
“哇,多谢公主,多谢公主。”一干蛮兵激动的磕头如捣蒜。相较于盔甲而言,他们最喜欢的还是有好的兵器。这段时间,看着神气活现的王源的骑兵亲卫们腰间的雪亮长刀他们已经眼红不已,现在得到赏赐,当真是喜出望外。
“还有呢。三百三十柄长弓,这是军中最好的弓箭。也赏赐你们了。”阿萝笑嘻嘻的道:“没啦,你们可还满意么?”
“满意,满意。多谢公主,多谢驸马。多谢公主,多谢驸马!”众蛮兵快活的要疯了。
王源心中虽然肉痛,但也强颜欢笑的摆手道:“不用谢我,你们杀敌立功,自然要得到赏赐。你们是南诏国人,我不好越俎代庖,否则我便要给你们赏赐官职了。但你们放心,今日之功我会命人告知你们国主,你们会得到嘉奖的。”
阿萝笑盈盈的挽着王源的手臂道:“你嘉奖他们官职也自无妨。”
王源看了看周围,赵青谭平等人的脸色都已经有点变了,知道不能再刺激赵青他们了,于是笑道:“官职是不好嘉奖的,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他们这支亲卫队一个称号。唔……他们于暗处杀人,如猎杀猎物一般。就赏个称号,叫做暗影猎手如何?”
“哇,好威风的称号,也很贴切。阿萝代表他们谢谢大帅了。”阿萝盈盈拜倒,喜不自胜。一干蛮兵们也大声感谢着,都觉得这个称号确实很帅很拉风。
第一一一二章 旧识
夜晚的来临对李光弼的大军来说并非是痛苦的结束,虽然白天已经受够了对方的骚扰,但夜晚更是难熬。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昨夜的噩梦历历在目,所以即便已经将营寨退后数里,白天又分出大批人手在阵前挖掘壕沟,设置绊马索拒马等物,但天黑之后紧张的气氛还是笼罩了整个大营。
李光弼当然也不敢怠慢,他知道,若是再来一次昨天晚上的那次袭击,军心便要崩溃,士气便要低落到谷底了。鉴于此,李光弼下令前营兵马做好御敌的准备,并且调动中军数万人做好支援的准备。于此同时,大批的斥候被派到通州城四周严密监视,一旦对方有动手的迹象,便将即刻做出反应。
大军中仅有的两万骑兵也趁着天黑迂回到营地两侧,如果一旦发现对方将远程武器推出城来,效仿昨日的手段对营地进行轰炸的话,那么李光弼将会拼着这两万骑兵不要,也要冲到城下捣毁这些可怕的远程大杀器。
然而,李光弼不知道的是,王源今晚并没有袭营的打算。一方面虎蹲炮尽数安装上了城墙,再来回挪动不太方便。另一方面,爆炸炮弹的数量已经不多了,铁球炮弹倒是不少,但那可无法对对方造成太大的伤害,徒然消耗虎蹲炮的寿命罢了。再者,傻子也知道今晚对方定然严阵以待,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岂会再去迎着对方的刀尖上去。
不袭营,不代表不去骚扰他们。相反,利用昨晚的袭营和今日白天的骚扰带给对手的压力,让对方不得安宁,扰乱他们,那是必须的。所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玩些吓唬人的把戏那是必须的。
所以,天黑之后,王源命赵青谭平率部分亲卫骑兵出城,开始对城池周边的斥候进行驱赶和猎杀。这么做的目的便是让对手成为聋子瞎子,当对手不知通州城下有何军事调动时,他们便会更加的疑神疑鬼,更加一刻也不敢放松。
赵青和谭平今天受了刺激,大帅表彰蛮兵的时候,两人心里都不太痛快。虽然那些蛮子们今天的表现出色,当得起这番表彰。而且赏赐给他们的那些盔甲武器什么的,亲卫营早就已经装备了。但是听大帅夸蛮子,总是觉得心里不得劲。大帅还赏了他们一个暗影猎手的拉风的称号,更是让人嫉妒。
要知道,赵青和谭平早就想给亲卫骑兵营起个威武的名字。两人想了很多名号,什么‘飞虎营’什么‘战狼营’什么‘黑豹营’什么‘飞龙军’之类的拉风的名字想得到王源的批准,但统统被王源以‘俗不可耐’这四字考语给打了回来。让大帅给起一个,他又不肯。现在倒好,那帮蛮子倒是得了称号,实在叫人生气。
赵青和谭平将这肚子里的火气全部洒在了对方的斥候身上。二人各率一只骑兵绕城而走,遇到对方的斥候便没命的追赶,一直到将对手猎杀为止。有几次为了猎杀几名骑兵斥候,谭平甚至带人追到了对方的大营前,硬生生将对方射杀在军营前,凶的不行。
骑兵亲卫的手段当然凌厉,派往城下的数百斥候很快便死的死逃的逃,根本就无法立足。这样一来,李光弼的大军便成了聋子瞎子了。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继续派人去冒死侦察。派去的斥候也不敢久留,看一眼便往回逃。饶是如此,派去一百,回到不到五十,对方马快箭急,简直就像是索命的恶鬼一番。
一来二去,负责探查消息的斥候营一千斥候死伤数百,剩下的也都不愿意再去送命了。但不去探查消息又无法掌握敌军动向,事情陷入两难之中。斥候营的领军将领侯富实在没办法了,找到了前营统领大将董元舒请求补充人手,并派出人手协助接应斥候探查消息,免得被对方肆无忌惮的猎杀。
董元舒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若是不能探听到对方兵马的动向,心里也没有底。毕竟昨晚的袭击,自己前营兵马应对不力,死伤惨重,再要出现一次,自己这颗脑袋也别想要了。好容易借着朝廷急需用人之际,自己一个小小的五品将领连升三级成为了统帅十万兵马的前营大将军,自己当然要珍惜现在的高位。
“你们谁愿意挑选些手下的精干兵马去帮帮斥候营?”董元舒对手下一干将领问道。
众将领一片沉默,谁愿意去帮斥候们干这些脏活累活。派去的人基本上就是个死,谁愿意去送死。派去新兵是肯定没用的,派精锐老兵又舍不得,现在军中,老兵就是主心骨,就是香饽饽,死一个便少一个。
“怎么?都没人愿意么?探查敌情万分重要,不知敌军动向,那将如何应对?尔等若不愿主动,本大将军便要指派了。”董元舒不悦的道。士气低落,将领们又这般消极,实在让他心里窝火。
“……”
众将还是不愿出头,指派便指派,派到谁谁倒霉,几十名将领,自己未必是那个倒霉蛋。
“好,既然如此,那本大将军便指派了。”董元舒怒道。
“大将军,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在座的兄弟都不愿去,卑职愿率本部兵马协助侯将军刺探敌情。”一名将领赫然站起,声音洪亮的拱手道。
董元舒大喜,他知道那名将领,那是一名从南方州府调来的将领名叫曾国忠。南方来的将领在大军中没什么地位。现在军中的将领大多是从龙虎禁卫军中调任的人手。所以这些人在军中抱成团,南方来的将领显得格格不入。董元舒目前手下只有三名南方来的将领,一名是曾国忠,另一名叫钱高志。这两位都是扬州府来的将领,因为曾经过扬州保卫战,所以才得以在大军中获得中级将领的位置。两人在前营中各领六千兵马,表现也算中规中矩。另外一位南方来的将领是从江宁调来的江宁丞王昌龄。他却是个文人,却也被派来领兵,而且还是自己的副手,这是董元舒极为不满的。好在王昌龄倒也识趣,自知不能领军,便请求负责后勤调度补给这些杂务,倒也可以胜任。
“好!还是曾将军识大局。呵呵呵,你便挑选些兵马助侯将军的斥候营去探查敌情。此事办的好的话,明日我向李帅为你请功。”董元舒大喜道。
“多谢大将军。卑职定完成任务。”曾国忠拱手道。
一干将领们暗自嗤之以鼻,心中均想:你他娘的想逞英雄立功。只怕你有命立功,无命消受。你们这几个从南边来的人都爱出风头,你爱去便去,老子们可不会感激你。
曾国忠和侯富二人转身朝帐外走去,走到钱高志身旁时,曾国忠看了他一眼。钱高志面无表情的微微点了点头。曾国忠嘴角露出笑意,快步而出。
曾国忠回到自己的军营中,挑选了一千名士兵跟随自己来到营前。侯富早已在营前等候着。见到曾国忠,侯富拱手道:“多谢曾将军相助,那些家伙都不是东西,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只有曾将军是个汉子。这份情我侯某会记着的。”
曾国忠笑道:“侯将军何出此言,都是为了大军的胜利,倒也不必计较这些。侯将军可自行挑选人手。另外,我有个建议,我愿意率部分兵马去帮着侦查敌情,我在扬州曾经做过斥候营的校尉,你我一北一南,这样既可相互呼应,又可分头刺探缩短时间减少伤亡。”
“那可太好了,曾将军真是太给面子了,只是有些危险。”侯富道。
“危险怕什么,喝凉水还会噎死呢。若无异议,咱们就这么定下了。我带一百人往北城方向,你自行选人便是,剩下的便在后方接应掩护。”曾国忠笑道。
“好好好。”侯富连连点头答应。
曾国忠一招手,一百名士兵迅速的奔到他身旁,曾国忠也不啰嗦,手一挥,这一百名士兵便跟在他身后朝着营外的夜幕中而去。侯富心中感激,同时又有些内疚。这曾国忠倒是个不错的人,但他这一去,搞不好要送了命。但也没法子,就算送了命,自己多在他坟头烧点纸钱便是,侦察的任务总是要完成的,再说了他也是因为想立功,想立功便要担风险,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曾国忠带着一百名士兵往通州城下悄悄进发。待距离大营两三里之遥时,曾国忠一挥手,一百名士兵跟着他径自往北边空旷之地绕了个大大的弯,在一个小土坡旁边伏下身子。
“赵兄弟,马兄弟,你们两个带着兄弟们在此等候,不要露头,免造误杀。隔半柱香的时间,便派人回去禀报一次消息,免得引起怀疑。”曾国忠低声吩咐道。
“遵命!曾将军一人去当真合适么?要不然带几个兄弟去吧。”
“人多目标大,反而不好行事。我一人去便可。”
“也好,曾将军千万小心。他们不知是您,弓箭可无眼。”
“放心我还不至于这么倒霉。倒是你们要小心。若遇到神策军的兵马,你们切不可与之交战,见到了便躲开。待我见到了王大帅,事情便好办啦。”
“卑职等遵命!”
曾国忠点点头,从土坡后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没有动静,于是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直奔通州城东北角方向而去。
不久后,远处黑乎乎的城池轮廓在黑暗中显现,已经到了城池里许范围内。四周马蹄声杂沓作响,不时有神策军亲卫骑兵在黑暗的大地上游荡,寻找对方的斥候加以猎杀。
左前方的黑暗中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曾国忠趴在地上的一个土坑里一动不动,果然,不久后一骑小跑而来,直奔曾国忠藏身之处。曾国忠待他来到近前,猛然从坑中跃起,双臂抱住骑兵的腰身用力将他拉下马来,口中低声道:“莫叫嚷,自己人!”
那亲卫骑兵焉肯听话,手肘倒转,朝着曾国忠的头部猛击,口中叫道:“来人,这里有敌兵。”
这一嗓子喊出去,顿时周围马蹄杂沓吆喝连声,左近的十几骑骑兵飞驰而至。曾国忠头部被那士兵撞得剧痛,又不能真的宰了他,只得用力勒住他的头颈,用匕首指着那士兵的太阳穴,口中连声道:“是自己人,我认识你们王大帅,我是扬州来的。”
“少啰嗦,要杀便杀,休想生擒我。”那亲卫大声叫道,身子扭动不休。
十几骑瞬息而至,十几柄连弩对准了曾国忠。一名骑兵亲卫喝道:“要么你便杀了他,要么你便放了他。给你三息时间选择。我神策军骑兵亲卫不接受任何要挟。你最好杀了他,这样我们便可以将你射成马蜂窝。”
曾国忠急促的道:“莫要动手,我说的我是来见王大帅的。”
“少来这一套。我家大帅怎会认得你?”一名亲卫喝道。
曾国忠忙道:“当然认识,王大帅在扬州守城时,末将在他手下协助,受大帅指点。你若不信,可去禀报。对了,我还认识赵青将军,谭平将军。还有……崔家的大小姐如今也在王大帅身边是么?你们都可以去问。”
“什么?你认识我?”一个坐在马上的黑影开口问道:“我便是赵青,你又是谁?”
“哎呀,赵兄弟,是我啊,你怎么都不认识我了?”曾国忠欣喜大叫道。手上力道一松,被自己勒住脖子的士兵猛然发力,抓住他的手臂扭转来了个反擒拿,膝盖顶着曾国忠的脖子,将曾国忠按到了泥土里。反手夺过他掉落的匕首,便朝曾国忠后心捅去。
“慢着。你到底是谁?说了半天你倒是报上名字来啊。”赵青皱眉喝道。
曾国忠吐着嘴巴里的泥土叫道:“是我的错,他娘的,倒是忘了报名字了,赵兄弟,我是曾国忠啊。”
“曾国忠?”赵青愣了愣,跳下马来弯下腰仔细瞅着曾国忠的脸。亲卫手上稍稍放松,让曾国忠能将脸侧过来。赵青借着微光看的清楚,不是曾国忠还是谁?
“啊呀,真是你曾大嘴啊。哈哈哈。”赵青大笑道。
曾国忠苦笑道:“可不是我么?还能是谁?”
赵青连声道:“放开他,快放开他,自己人。”
一名亲卫嘀咕道:“头儿,他可是从对面来的,身上带着家伙呢。”
赵青骂道:“那又怎样?曾将军你们不认识么?跟着大帅守扬州的。都是生死的交情。也是我的好朋友。快松开。”
亲卫忙松开曾国忠,赵青一把抱住曾国忠拍着他的背笑道:“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误会。”
曾国忠也笑道:“我早有心理准备,就知道会很麻烦。那位兄弟,刚才实在对不住,我若不近身制住你,怕是便要吃你的弓箭了。我可不敢在你们神策军亲卫骑兵兄弟面前托大。”
那亲卫本来因为被曾国忠给偷袭脸上无光,闻言倒也心中释然,忙道:“都是误会,无妨无妨。”
赵青呵呵笑道:“曾大嘴,你果然是在他们的大军里,怎地?这是要跟我神策军为敌么?”
曾国忠忙道:“天地良心,我可没杀神策军一人。打仗我都是缩在后面的。倒是差点被你们给杀了。快带我去见大帅,好容易才找到机会能跟你们联系上。他娘的。急死我了。”
赵青呵呵笑道:“大帅前几日还说呢。不知道扬州的几位兄弟在不在对面,还想着什么时候查一查,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呢。现在好了,终于联系上了。”
曾国忠喜道:“王大帅也过问过卑职?”
“当然,大帅关心的很呢。大帅知道你们一定会被编入对面大军中。一旦开战,搞不好还把你们给杀了都不知道。”赵青笑道。
曾国忠叹道:“真是承蒙大帅惦记了。赵兄弟,我时间很紧迫,需要即刻见大帅。不然我回去便遭怀疑了。”
赵青愕然道:“怎地?你还要回去?”
曾国忠道:“当然要回去,还有那么多兄弟在那边呢,怎能不管?再说了,我若不回去,岂不连累了他们。李光弼定会迁怒于他们的。我要见大帅,请大帅拿个主意。”
赵青点头称是。命人让出一匹马来让曾国忠骑上,两人打马飞驰直奔通州城下。
王源并未入睡,虽然已经快三更时分,但他还在房里思索着如何进一步的削弱对方的士气,进一步的蚕食对手。数日后对方攻城器械打造成功后,便要发动攻城作战。在此之前必须要占尽便宜,削弱对手。否则攻城战一旦打起来,王源并无必胜的把握。
现在关乎战事成败的物资,譬如爆炸炮弹,譬如*,数量都很少。面对数十万大军的攻城,没有这方面充足的物资,还是显得力不从心。所以必须从士气上削弱对手,并伺机消灭其有生力量,减少攻城的压力。所以王源人前谈笑风生胸有成竹,但他的压力其实非常的大。
阿萝在被窝里都睡了一觉了,睁眼看时,王源还坐在灯下对着地形沙盘沉思。阿萝撑起身子,嗲声叫道:“二郎,还不睡么?人家都睡了一觉了。”
王源转头看去,阿萝雪白的手臂赛雪欺霜,粉红色的肚兜掩不住茁壮的胸部,在灯光掩映下更加的诱人。俏脸上红扑扑的,长发斜斜的掩住半个肩膀,这场景让王源怦然心动。
“好吧,我这便睡了。”王源站起身来朝床边走,边走边解着袍子衣扣。阿萝从被窝里钻出来,跪在床上抱住王源的脖子,红唇在王源的脖颈里乱吻。王源伸嘴吻住她的香唇,一手继续解扣子,一手已经攀上阿萝茁壮的乳.峰重重的揉捏起来。
衣服脱了一半,正自热吻情热纠缠翻滚之时之时,外边院子里忽然传来了赵青兴奋的大叫声:“大帅,大帅,还没睡吧。卑职有要事求见。”
阿萝身子一僵,仰着红彤彤的俏脸怒道:“讨厌!”
王源无奈苦笑,抽出在她亵衣里的手,低声道:“没办法,定是紧急军务,我去瞧瞧。你且睡,不用等我了。”
阿萝叹口气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妾身服侍你穿衣。”
王源按着她柔腻的肩膀,将她按进被窝里,亲了一口道:“用不着你,你可莫着凉了。我知道你想要个孩儿,我会让你如意的。”
第一一一三章 看戏
府衙小厅中,王源走进去的那一刻,曾国忠快步上前‘噗通’跪倒磕头,口中叫着王大帅,眼眶都湿润了。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王源先是一惊,旋即大喜过望。
“太好了,你还活着,我本以为你们死在战场上了。”王源哈哈笑道。
“大帅怎会这么想?”曾国忠苦笑道。
“我可不是咒你,我断定你一定在对面军中,但你们又没有消息,这教人不得不怀疑。最近我们也杀了不少对面的兵马,难保你们不在其中。”
“大帅便不怀疑我们已经是对面的人么?我本以为大帅见面要盘问我一番的。”曾国忠笑道。
王源呵呵笑道:“我从未怀疑过此事,你怎会跟着那帮人沆瀣一气。虽然你我相处时日不多,我对你们还是有些了解的。”
曾国忠站起身来深深一鞠,沉声道:“多谢大帅信任。我等一直想跟大帅联络,但却苦无机会。若是贸然行事,又恐败露,惹来祸事。”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对了,除了你,扬州城中还有谁也在对面?钱高志在么?”
“大帅,钱将军也在。卑职和钱将军早就私下里商量好了要联络大帅。钱高志若知道大帅问起他,定高兴坏了。还有一位是江宁丞王昌龄。在那边前营中负责后勤补给。我们三个私底下商议了,必须要来见大帅,今晚正好有个机会,我便果断前来了。”
王源楞道:“王昌龄?”
“是啊,是个大才子呢。他说他和大帅有一面之缘。那还是在九年前,在长安的一次诗会上,他受邀与会,见识了大帅的惊天之才,一直念念不忘呢。”
王源当然记得,那一场改变命运的梨花诗会,以及那场诗会上的所有与会之人,其中便有这个王昌龄到场。当时也攀谈了几句,觉得此人甚是温和儒雅,没想到他也在对面的军中。
“大帅,我们该怎么办?大战在即,我们可不能在那边久留了。”曾国忠道。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你们有多少兵马在手。”
“末将和钱将军每人手下有六千兵马。王将军虽是前营副帅,但他只是负责后勤补给,手中只有三千后勤兵马。”
王源点头道:“真是天助我也。我正想着如何继续骚扰对面大军,你便来了,时机来的正是时候。你听好,我有个计策,你回去传达给他们。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到时候再如此这般。你觉得如何?”
曾国忠拱手沉声道:“大帅放心,末将等拼死完成此事。”
王源摆手道:“拼死?我可不要你们死。事儿办完之后,我会派兵接应你们的。一定会保证你们成功归来。”
曾国忠哈哈大笑。两人又谈了几句,曾国忠问及崔大小姐是否已经来到王源这里,由此引出了一段王源也不知道的事情。那便是当初崔家巨变,崔若瑂在扬州遭受追捕藏匿在萃芳楼姜巧巧处逃过一劫的事情。曾国忠告诉王源,其实崔若瑂躲在萃芳楼中的事情他和钱高志都知道,只是故作不知罢了。包括后来姜巧巧用花船带着崔若瑂出扬州的事情,两人也都全部知晓。是两人下令闸口水军不许检查萃芳楼的花船的,否则出城之际定会被查了出来。
王源闻言,唏嘘不已。曾国忠和钱高志能这么做,足见二人可交。在那种情形下,还敢这么做,也算是有担当知对错之人。
曾国忠不能久留,虽然他很不愿回去,但他不得不回去。但他此次前来已然达到了目的,和王源见了面,拟定了计划,这让曾国忠兴奋不已。
王源亲自将曾国忠送出北城门,曾国忠赶回城外和手下汇合,告知手下众兄弟部分情形后,众手下都开心不已。
战前准备进入了第三天,这一天出奇的风平浪静,这让李光弼甚是感到奇怪。昨夜一夜平安无事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天亮后的伐木工作却又没有遭受到昨日的那般骚扰,这更是让李光弼觉得有些不真实。但无论如何,对方不来骚扰正是李光弼求之不得的事情,伐木工作今天一天便可结束,数百架投石车也已经打造成型。全军动员之下,再有一到两天,一切便将准备就绪,便可以发动攻城大战,一切又回到了李光弼所期待的那种节奏。
然而,到了午后未时分,坏消息终于还是到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李光弼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一天到底还是没能太太平平的过去。而且这一次的事情比对方滋扰杀人还要让人头疼,那便是通向蜀地之外的唯一的后勤补给通道被堵塞了。
送信的将领说的是,位于通向金州的山中通道中间的一处崖壁发生了坍塌,下落的泥石将整条道路全部堵塞。这导致了数百辆满载粮食物资的大车被堵在东边进不来。数百辆空车堵在西边出不去。
送信的将领说,这应该是一次意外,蜀地山坡石块松散,山石滑坡屡见不鲜,只是这一次坍塌的相当的厉害罢了。他请求李光弼派人手去帮着清理疏通道路,早日恢复物资的通畅。
然而,李光弼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感觉。巴山秦岭的山坡容易坍塌这不假,但大多发生在春夏的雨季。大雨冲刷之下,山坡才会滑坡,但此刻是十月里,天气寒冷干燥,发生山体坍塌的可能性并不大。更何况根据他们的描述,这是一次规模巨大的坍塌,整个崖壁都坍塌了下来,这更是不太可能。
李光弼倾向于这是王源派人搞的破坏。这不是他多疑,而是他真的觉得王源会这么干。其实他早就对此作了防范,为了保证后勤的通畅,他派出了六千兵马守护后勤车队,并且派出了宝贵的两千骑兵昼夜不停的沿线巡逻,就是为了防止王源派人截断后勤通道。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是让王源得手了。
这件事极为严重,大军每日消耗的物资和粮草极为庞大,必须不断的补充物资,让大军保证有充足的物资和足够十余日的存粮才可安心。这些物资是根本不能断的,断一日,军心便离崩溃近了一步。李光弼当即下令,后营一万兵马赶去事发地点进行协助疏通。有近两万兵马参与搬运土石,在加上五六千民夫,应该很快将这段塌方之处疏通。
坏消息却并未因此而结束。傍晚时分,消息再次传来。在另一处险峻的山梁之下的大道发生了坍塌,而且这一次在路上拥堵着的士兵和民夫们清楚的听到了山梁上发生的巨大的爆炸声,以及腾起的冲天烟柱。这一切都印证了李光弼的判断,这正是认为的破坏。这一次也帮李光弼解除了一个疑问,那便是他们是如何能做到让整座山梁坍塌下来的,却原来是利用了炸药炸塌了山梁。
一处还没通,又来一处大坍塌,这一下原本还不太着急的李光弼有些不安了。两处坍塌处全部疏通要两天两夜。这意味着在这两天两夜的时间,没有任何的物资粮草可以运抵大营,只能动用老本了。更麻烦的是若对方一直制造坍塌堵塞道路,大军的补给便将成为最棘手的问题。
虽然心中恼火不已,但李光弼告诫自己不要惊慌,毕竟军中粮草还够十日之用。在这十天里自己完全可以攻克通州城。当务之急是,要疏通道路并且派出搜索兵力围捕搞破坏的小股敌军士兵。就算抓不到他们,但只要逼得他们不能继续搞破坏,那也是达到了目的了。李光弼封锁了消息,他不想因为此事造成军中的恐慌和不安。
天黑之后,前方传来好消息。搜索的兵马在路南山坡上发现了对方搞破坏的小股兵马的踪迹,并且将他们驱离了山道。大批兵马正展开合围。而且,山道的疏通工作进展顺利,预计用不了两天两夜,或许可以提前疏通。李光弼心情大好,紧绷着的神经松了下来,甚至还跟手下将领还开了几句玩笑。在李光弼看来,王源虽然诡计多端给自己惹了很多的麻烦,很让自己头痛。但他终将难以撼动大局。李光弼已经拟定了数套攻城的方略,无论现在王源如何的嚣张,当自己发动时,那必将是一次毁灭性的雷霆一击。
又是一个夜晚来临,昨夜的平安无事以及今天一天的太平无事让军中的气氛有所缓和。昨夜斥候不断刺探的方法也证明是可以及时的捕捉到对方行动的方法,很多人都认为,对方是不太可能再来一次像是前天晚上的那次袭营了。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能放松,依旧精神紧张的枕戈而卧,随时准备迎接突发情形。
直到二更时分,一切都平安无事。前方斥候们传来的消息说,对方今晚甚至都没有派出猎杀斥候的骑兵,看起来今晚将是个安宁的夜晚。
然而在快接近三更的时候,通州城头上空忽然升腾起的彩色的火焰弹炸裂在空中,这一下子让大军军营炸开了锅。已经迷糊睡着的士兵被将领们大声的呵斥着叫醒,他们如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撞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军令传达下来,说神策军发出了信号,有可能会发动袭营,士兵们惊慌不已,纷纷就位准备作战。然而从城下斥候发回的消息却显示,对方只是发射了三枚信号弹而已,他们四城紧闭,根本没有兵马出动的迹象。再等了半个时辰,依旧没有任何对方出兵的迹象。将领们都意识到恐怕是自己神经过敏了,同时也感到很是羞愧。
对方只用三颗信号弹便让全营的兵马陷入了恐慌之中,这简直太可笑了。对方城头的守军怕是正在哈哈大笑着讥笑自己这些人都是些惊弓之鸟呢。对方或许根本就是在戏弄自己而已。
事实上通州城楼上,王源确实在笑,而且是很放肆的哪一种。
入夜之后,王源邀请公孙兰和阿萝上城楼去。说是自己摆了酒席在城楼上,请两位夫人陪自己去城楼饮酒赏月。公孙兰和阿萝都很纳闷,这才十月初,哪里来的月亮。即便有也是一丝月牙儿,有什么好看的。但王源执意相邀,两人也不好拒绝他。毕竟夫君要自己二人相陪饮酒,陪陪他散散心也自无妨。
三人坐在城头的冷风中,吃着冷菜喝着冷酒,看着黑乎乎的城下的光景,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但王源却似乎兴致勃勃,谈笑风生心情很好。两女只好边翻白眼便坐在一旁陪着他。
熬到了快三更,公孙兰不干了,她可不再搭理王源这个茬了,于是起身要拉着阿萝下城回住处休息去。这时王源笑道:“你们莫要急着走,今晚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今晚我是请你们来看大戏的。”
“呸,拉着我们吹了一晚上的冷风,阿萝妹子手脚都冰凉了,你还好意思说。”公孙兰啐道。
王源呵呵笑道:“是真的,好戏开场了。表姐还记得西绣岭上的那座烽火台么?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那座。今晚这第一幕便是烽火戏诸侯。你们瞧好了。来人,发射信号弹。”
嘭嘭嘭,三枚信号弹上了天,然后对方的军营中一片兵荒马乱,喊叫嘈杂之声远远传来,乱成了一锅粥。
王源得意的哈哈笑道:“好玩不?看到没?三枚信号弹便让他们吓尿了裤子了。”
公孙兰和阿萝无语的看着他,公孙兰皱眉道:“这便是你说的烽火戏诸侯?你呀你,就为了看对方乱作一团的样子,你便这么开心?”
王源愕然道:“这还不有趣么?我没动一兵一卒哎,只用了三枚信号弹他们便慌成这样了,这还不好笑?你们怎么不笑?”
“无聊!”公孙兰和阿萝同声道。公孙兰拉着阿萝便要走。
王源一鼻子灰,叹道:“哎,你们懂什么?你可知道做到这一有多难么?要让他们被三枚信号弹便吓的慌乱不已有多么难么?这表明他们对我神策军有多么的惧怕,这需要作出多少努力才能让他们如此惧怕,你们知道么?”
“我们知道很难啊,不过这确实不好笑。你不是周幽王,我们也不是褒姒,你大可不必用这种办法逗我们开心。我们更愿意呆在暖和的房里好好睡一觉。”阿萝毫不客气的道。
公孙兰也皱眉道:“你便是胡闹,阿萝身怀有孕,你不叫她在房中好好休息,硬拉着她来此受冻,你是真不心疼她么?”
“怀了孕更要运动运动才好,天天躺着可不好。我可不是不心疼人,只是这等好戏错过了可惜。哎哎,你们别走,还有第二幕呢。咱们再喝会酒。第二幕马上开始了。”王源坚决拦着两人不准她们下城。
“第二幕是什么?你先说,要不是不好玩,我们回去睡觉了。”阿萝噘着嘴道。
“好玩的,好玩的,第二幕叫做:火-烧-连-营!大戏,大戏呢。”王源笑眯眯的道。
“火烧连营?”两女齐声问道。
王源得意的道:“是啊,想看便乖乖的坐着。谁敢走,便是不给我王源面子。谁不给我面子。我便……我便……”
公孙兰晒道:“你便怎样?”
王源压低声音道:“我便一个月不上她的床。”
两女大羞,同声啐骂。又赶忙转头去看周围的亲卫,担心他们听到王源这离谱的话。亲卫们站在远处一动不动,似乎并没听到,这才放了心。
两女重新坐下,她们其实也想知道王源今晚到底要干什么,那个火烧连营到底怎么个烧法,倒也有些好奇。
……
李光弼大军前营中的混乱逐渐平息,所有人都有些沮丧。特别是那些睡的正香却被叫起来的士兵们,心里更是骂个不停。他们也不知道是骂神策军吓唬自己,还是骂自己不争气,这么容易便被吓的惊慌失措。但总而言之,对方不攻击是好事,众人重新回到帐篷里,骂骂咧咧的倒下睡觉,不久后便又鼾声大作了。
前营南侧的一处军帐里,三个人影正聚集在一起小声的商议着什么。那正是曾国忠和钱高志以及前营副帅负责后勤事务的王昌龄。三颗信号弹升起在通州城楼,所有人开始都以为是神策军要出兵袭营,之后又认为只是三颗信号弹而已,只是一场戏弄而已。但没有人知道,这三颗信号弹是给曾国忠钱高志和王昌龄下达的动手的命令。
昨晚,王源和曾国忠商议的计划,便是以三颗信号弹为信号,此刻起,便将进入实施阶段。
不久后,王昌龄领头,后面跟着上千名推着大车的士兵出现在通向中营的营中平整的大道上。前营和中营之间隔着不到两百步,以栅栏相隔离。要进入中营,须得通过中营营门接受盘查。一行人行到中营营门前数十步时,便被中营守门士兵喝止。
“干什么的?站住。”守门士兵喝道。
“本人前营后勤军需官王昌龄,前来中营粮仓领取明日军粮。”王昌龄沉声道。
大军之中,由于粮草集中存放,故而每军每日需派军需官前来按照份额领取粮草补给。每日一次,在凌晨时分发放。这样便可在清晨士兵们起来后发放到各营之中,供他们食用。每日领取粮食是王昌龄的日常职责。
十几名守卫上前来,查看了王昌龄的铭牌。他们倒也认识王昌龄,毕竟每日都来。
“原来是王将军,那些都是你的人么?今日怎地这么多?”小头目按照惯例问了一声。
“是啊,都是我的手下人。今日要领些猪羊粮食和柴薪,人手不够,所以多带些人手,免得再跑一趟。”王昌龄笑道。
“进去吧。”守卫们不加怀疑,摆一摆手,便打开了中营大门,王昌龄带着众人涌入中营之中。
一队人再往前行了里许之地,穿过连绵的帐篷营寨,抵达了李光弼大帐所在的那座小山下方的一处平地。这里便是军中粮草物资囤积之处。所有运来的粮草物资都一无例外的进入此处用木栏围起来的巨大场地之中堆放。
在仓储之地的入口处,同样的盘问又进行了一次,但王昌龄等人还是畅通无阻的进了库中。但见大片的空地上,巨大的粮垛一排排的耸立着。马儿食用的草料垛也一队队小山一般的堆积在一起。外围数百顶巨大的帐篷是物资仓库,里边是箭支盔甲武器以及其他的各种军需物资。保障三十万大军的作战和饮食,所需物资多到令人咋舌。
前方百步之外,仓库中间的场地上灯火通明,后营的数百兵士推着车拍着队,正在按照规矩领取粮食装车。数百名民夫正从粮垛上搬运粮包装车,一副忙碌的景象。
王昌龄站住了身形,后方,穿着普通士兵盔甲的钱高志和曾国忠凑了上来。
“二位将军,不能按照原计划进行了,就此动手吧。”王昌龄低声道。
(抱歉,昨天章节里出现了错误。阿萝是有身孕的,我特么写糊涂了。已改。)
第一一一四章 纵火
钱高志和曾国忠对视一眼,同时点头。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两人转身挥手,带着众士兵推着车直奔仓库边缘柴薪和干草料堆。一声令下后,士兵们快速的从柴垛和干草垛上将一捆捆的柴草丢到平板车上,堆满了之后便飞快的拉到不远处粮垛旁排成一圈。
“快快快!”曾国忠低声催促着,手按刀柄,眼睛不时的朝四周张望。
士兵们手脚飞快,一车车的柴薪拖到粮垛旁堆起来,很快便有二十几座粮垛的周围被铺上了柴草。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呵斥声从柴薪一侧的阴影中响起,紧接着一队三十余人的巡逻的兵士在柴垛一侧现身。
“我是前营军需官王昌龄,我们来领粮草柴薪的。”王昌龄忙上前道。
“不对,你们怎地将柴草拖到粮垛旁?不知道粮垛旁边禁止堆放柴草么?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巡逻士兵的头目大声喝问道。
王昌龄哑口无言。一旁的曾国忠二话不说抽出腰间腰刀,上去便是一刀,将那头目一刀砍倒。
“杀光他们。”曾国忠喝道。
数百名士兵纷纷擎出兵刃上前便杀。巡逻的数十名士兵大声惊叫,反应快的拔腿便跑,反应慢的顷刻间便被乱刀分尸。
“快点火。快点火。”钱高志大声喝道。
众士兵立刻开始点火。几十座粮垛瞬间被点燃,然后柴堆草堆也跟着被点燃。顷刻间火势噼里啪啦的升腾起来,不久后便火光熊熊,烈焰冲天。
粮垛着火的同时,周围巡逻守军和中间的几百名后营前来领取的粮食物资的兵马已经被惊动。一大群士兵一边呵斥一边冲了过来。曾国忠和钱高志二话不说,带着数百名士兵便迎了上去,和闻讯而来的众敌兵交起手来。后面王昌龄抓紧时间带着两百余名兵士从柴垛上抽了起火的木柴一路沿着帐篷草垛粮垛开始纵火,顷刻间又有数十座物资帐篷起了火头。
“莫要恋战,往外冲。”曾国忠对钱高志叫道。
钱高志点头答应,两人带着数百士兵便杀边退。周围火势越来越大,烟尘火星漫天飞舞,粮垛周围的空地上已经无法立足。同时退后的道路上也已经被快被烈火封锁。曾国忠和钱高志等人背靠大火退无可退,无可奈何之际,曾国忠大喝道:“冲!”
两人和数百士兵抱着头冲入火中,硬是从火幕之中冲了过来。数十名士兵身上即刻着火,大部分人的头发眉毛胡子都烧了起来。士兵们满地打滚,相互帮忙扑灭火势,数十人严重烧伤。但万幸的是,身后的粮垛开始倒塌,火势变得更为猛烈。冲天大火将追杀的士兵挡在另一端,阻止了他们的追击。让他们不得不退后绕道。
“快走!”曾国忠叫道。
众人驾着几十名烧的重伤的士兵转身便走,和后方王昌龄等两百余人集合一处,朝着粮仓南营门冲去。
北风呼呼的吹着,风借火势越发烧的汹涌猛烈。特别是那小山般的围在外围的百余座大柴垛和干草垛,点火之后简直就是火山喷发一般,火势蹿升至十几丈高,映红了半个天空。烧着的柴草被风吹得乱飞,火星四处飞舞,很快又将七八座粮垛和粮仓外围的十几座物资仓库点燃。飞舞的火星甚至蔓延到了外围的一些兵帐之上,将那些帐篷也点着了。
整座军营开始躁动起来,报警的铜锣咣咣的敲打着,锣声中充满的恐慌的气息。被神策军的信号弹折腾了一番的士兵们刚刚睡下,此刻再次被从梦中惊醒,忙纷纷出帐篷查看。前后营士兵相隔起火之处甚远,但冲天的火光却看得真切,他们站在帐篷外朝中营粮仓处直冲天际的大火张望着,眼中满是惊恐和慌乱。所有人都知道,那里是粮仓方向。粮仓起火了!这是最让人惶恐的消息了。
粮仓左近的兵马被迅速调动起来,他们从四面八方朝着火场冲来,意图扑灭火势。军中的救火水龙队也即刻赶来,开始用竹管汲水扑火。但很显然,如此大火,想扑灭绝非易事。水龙喷水也基本上无济于事。
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带着七八百名士兵冲出仓库后,径直往前营方向跑。在山脚一侧的路上,看见数千亲卫迎面飞奔而来。曾国忠一眼便认出在前面的那人正是李光弼,他定是刚刚得到消息,带着亲卫来查看情形并且救火。曾国忠和钱高志忙低头躲在士兵从中,生恐被李光弼认出二人来。
李光弼见曾国忠等人反向而行,厉声大喝道:“怎么回事?尔等为何反向而行?怎么不去救火?”
王昌龄忙上前道:“禀报大帅,粮仓着火,卑职正好去领取前营粮草,于是带人扑救。您瞧,手下兄弟全部烧伤,所以带着他们去前营治疗。”
李光弼双目瞪视众人,见所有人都头发胡子烧的一塌糊涂,几十名士兵还被烧的面目全非,倒也并没有怀疑。再加上牵挂着火势,也没多想,沉声喝问:“如何起的火?”
“卑职也不知道啊,卑职带着大车刚进去,还没来得及……”
“罢了罢了,你们去吧。”李光弼无心听他啰嗦,摆手喝道。
王昌龄忙拱手应诺,带着士兵们飞奔离去。李光弼往前走了几十步,忽然转身回头皱眉叫道:“不对劲。”
“李帅,什么事不对劲?”身边将领问道。
“站在王昌龄身后的那两个人的相貌本帅似乎从那里见过,虽然他们一直低着头,但本帅觉得眼熟。”
“……好像是曾国忠和钱高志。他们是前营的副将。”身边一名参军司马忽然叫道。
“对,正是他们,这曾国忠和钱高志是前营的将领,怎地出现在中营粮仓这里?这里可不是他们来的地方。王昌龄是军需官,领粮草也不必让曾国忠和钱高志来帮忙吧。”李光弼皱眉道。
“是啊,很古怪。”身边人众将也觉得甚是奇怪。
“李帅,其中必有蹊跷,那钱高志和曾国忠穿的是普通士兵的盔甲,就算来帮忙,穿着普通士兵的盔甲混作寻常士兵作甚?这是在掩饰什么吗?”一名将领叫道。
李光弼猛然一惊,大声怒骂道:“不好,必是这群狗贼放的火,快传我军令,命前营兵马堵截,不能让他们跑了。
通州城楼之上,对方军营起火的第一时间,王源等人便已发觉。众人站在城楼上眺望远处的火势,眼见着片刻时间内大火便成燎天之势,对面营中一片混乱。除了王源之外,公孙兰和阿萝均惊讶不已。
王源呵呵而笑道:“瞧见没?我可没有骗你们,是不是火烧连营?这便是今晚的大戏。起火的是对方的中营粮草物资的堆场。”
公孙兰和阿萝惊讶问道:“二郎怎知对方军营中会起大火?二郎何时安排好了这个计策?”
王源笑道:“稍后替你们释疑,此刻却要救人,不然放火的人怕是不能活着出来。”
王源转过头来,沉声对不远处的亲卫下令道:“发信号,命柳钧宋建功率骑兵和弓箭手接应曾国忠等人,确保他们安全突围。”
三枚信号弹腾空而起升空,南北东三座城门豁然洞开。早已在城门内广场待命的数万骑兵从三座城门蜂拥而出冲出通州城。片刻后一万骑兵便在东城外战场上集合完毕。他们毫不耽搁,稍加整队后便策马朝着对方前营方向冲锋而去。
骑兵出动不久,宋建功率五千弓弩手奔出东城门,跟在骑兵后方冲向敌营。
……
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等人率数百名士兵飞快冲到了进入前营的后营门口。守卫营门的士兵没有怀疑,见王昌龄等人被烧伤,数十名守营门的士兵迅速打开营门让他们进入。就在此时,后方数千追兵追赶而至,远远的朝着营门处高声叫喊。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进去,他们是纵火的细作!李光弼大帅有令,王昌龄曾国忠钱高志是敌军细作,立杀无赦。”
营门守军们有些发懵,正诧异间,曾国忠钱高志知道事情败露,瞬间发难,举刀便砍。数百人砍翻数十名守军冲入前营之中,沿着营帐之间的道路直奔营地西南角。那里是自己手下兵马驻扎的方向,手下十几名校尉率领近六千兵马已经做好了倒戈的准备,冲到那里便可有足够的人手突出前营。
但与此同时,十几名李光弼的手下骑着马将李光弼的命令传达给前营大将董元舒知晓。董元舒又惊又气,大骂声中传令堵截,气的大骂,一边下令围杀。马蹄快过双腿,曾国忠和钱高志王昌龄是敌军细作,是纵火之人的消息很快传遍前营各部。而此时曾国忠等人还距离自己西南方向的营地两里多路。
很快,四面八方的堵截便让曾国忠等人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曾国忠等人再有本事也难以突破数万兵马的围堵。无奈之下,曾国忠等人拼了命的冲上了营地中的一座小土坡上,希望以地势之利进行拒守。
气急败坏的董元舒率亲卫兵马赶到了土坡下方,朝着土坡上的曾国忠等人仰头大骂。
“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你们三个混账王八蛋,朝廷待你们不薄,竟敢背叛朝廷为叛贼王源充当细作烧毁大军粮草。本人也待你们不薄,把你们当兄弟,你们竟敢在我帐下闹事。还不立刻滚下来投降,或可留尔等全尸。”
曾国忠从小坡上探出头来,哈哈大笑着朝下边叫道:“董元舒,你跟谁称兄道弟呢?谁和你是兄弟?老子们跟着王相国守扬州打叛军的时候早就是生死之交了。你姓董的算个球?再说了,你也不想想,到底是谁背叛朝廷?李瑁皇位不正,真正的大唐朝廷在成都。李瑁乃是篡位逆贼,残害太上皇和诸王的凶手。李光弼是帮凶贼子,你是李光弼的走狗。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你要劝老子们投降,老子给你个忠告,跟王相国作对,死路一条。识时务的立刻倒戈投奔王相国,保你荣华富贵。”
董元舒大骂道:“*养的,还在执迷不悟,妖言惑众,你们是自己找死,需怪不得我了。本想给你们个全尸,但现在老子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钱高志也探头高声叫道:“董元舒,爷爷们早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我们死了不打紧,你们很快也要完蛋。王大帅的手段你们也见识过了。莫说这里三十万兵马,便是再多一倍你们也不是王相国的对手。识相的赶紧投降,我等可在王大帅面前为你们美言几句,或可保你一命。”
“钱将军说的一点没错。有件事要跟你们说明白。今晚军中粮仓物资已然尽数被我们烧毁。通向金州的山道也已经被王大帅的人破坏。现在外无粮草送入,内无粮草维持,你们想想,你们还能蹦跶几天?还不赶紧投降更待何时?”曾国忠大声笑道。
围困在土坡四周的士兵们听的真切,尽皆悚然。曾国忠说的这些都是被封锁的消息,士兵们自然无从得知。但今晚中营粮仓方向已经起了大火,下午的时候大军调集了上万人出营去往来时山道,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现在综合这两个消息来看,怕是真的粮道出了事。曾国忠的话也许并非是满口胡言,而是真的有其事。
“下边的兄弟们,我说的话句句是真,你们还被蒙在鼓里。大军已经断粮了,很快便顶不住了。你们还在这里为李瑁卖命作甚?李瑁是篡位逆贼,太上皇已经在成都重新复位了,你们不要替李瑁这个逆贼卖命了,没得白白丢了性命。”曾国忠高声大喊道。
士兵们面面相觑,惊恐躁动起来。有人交头接耳小声的相互议论着。董元舒见此情景,对着周围的士兵们怒骂道:“干什么干什么?都在议论什么?这三个反贼的话你们也信?他们是走投无路胡扯罢了。还不给我放箭,将他们全部射杀。”
士兵们不敢不听,一群弓箭手弯弓搭箭,朝着土坡上方开始放箭。这小土坡本是营地中的一片隆起之地,扎营时便以此为基础,堆积了不少沙土石块加高加宽,用来作为营中瞭望和战时指挥之用。营地中这种沙土累积的高台很多,都是用来瞭望放哨并战时供将领们站在上面指挥号令的。所以这些土坡上也并非全无防御,在边缘处堆积了半人高的沙包围墙,留下一条上下的土阶,战时可让弓箭手和长枪兵在土台上防守,以防敌军刺杀指挥的将领。
此刻箭支如雨而来,这简单的防御工事倒也可以供曾国忠等人作为庇护之处。然而土台上方面积太小,曾国忠的手下有数百人之众,能安全躲藏箭支之处只能藏身三百余人,剩下的二百多人便只能挤在旁边,不能完全得到庇护。密集的箭支落下,顿时有上百人中箭,惨叫声不绝于耳。
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三人躲在西南角的土台阶旁边,他们已经尽量不占用太多的地方,让王昌龄躲在最里边,曾国忠和钱高志缩在外边,用手中的兵刃格挡箭支。身边的兄弟被射中许多,惨叫声不绝,三人却也没什么办法。
“兄弟们,没法子,我救不了你们。各位先上路,一会儿我们便来寻你们。我们定拉几个垫背的陪着你们便是。”曾国忠叹息道。
那些中箭的士兵们自知已无生路,很多人身上扎着箭支一时未死,疼痛难忍,便自己抹脖子。还有一些索性硬撑着翻越土台边缘跳下去,想杀一两个人垫背,但跳下去的那一刻,便被乱刀分尸。
几轮箭射过之后,下方的士兵开始逼近土台西南侧的台阶,意图攻上来赶尽杀绝。曾国忠趴在沙包上看的真切,苦笑道:“钱老弟,昌龄兄,我们今日恐怕是逃不出去了,全部要交代在这里了。你们后不后悔?”
钱高志笑道:“后悔什么?我们兄弟的命其实在扬州一战中便是捡来的。若不是王大帅,我们都死在扬州了。我们多活了这大半年已然是赚了,这半年里我还纳了两个小妾,得了一个儿子呢。老子是够本了。”
曾国忠哈哈大笑道:“兄弟你确实是够本了,可惜我家里的那位是个母老虎,不让我娶妾。早知如此,我可不听她的,起码畅春园我那相好的小菊儿要娶回家的。”
钱高志闻言哈哈大笑。曾国忠看着默默无言的王昌龄道:“昌龄兄,你怕不怕?害的你你也跟着趟了这趟浑水。”
王昌龄摇摇头道:“这是什么话?这怎么叫蹚浑水?我也不怕,我虽是一介书生,但我可不怕死。可惜我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和你们一样杀敌,倒成了你们的累赘了。不然我也杀几个人垫垫背。”
钱高志挑指赞道:“昌龄兄是我见过的最硬气的读书人。我虽是粗人,但也知道昌龄兄大名和昌龄兄的大作。那首‘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写的真有气势。果然诗如其人,昌龄兄好骨气,好气势。我们这些武人读了都热血沸腾。”
王昌龄摇头苦笑道:“这有什么?真正如王相国那般的人,率兵硬撼十万回纥胡骑,这才是真正的厉害呢。王相国也是文人出身,但和他相比,在下便微不足道了。哎,本想着这次能见到王相国,我还想着和他请教请教呢,可惜没机会了。”
曾国忠咂嘴道:“确实可惜了。不然你们两个见了面,定是很投缘的。话说大帅说好了要派兵来救援的,怎地没动静啊。营地里大火烧的这么热闹,大帅不会看不见吧。”
王昌龄道:“刚才我好像看到城头发了信号弹了。你们没看见么?不知道是不是来营救我们的信号。”
曾国忠和钱高志一愣,同声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就是咱们冲到后营门那里的时候,你们忙着杀人,可能没注意。”王昌龄道。
曾国忠和钱高志对视一眼,脸上均露出喜容来。曾国忠叫道:“太好了,那应该是大帅派兵来救我们了。哈哈。也许咱们不用死在这里了。咱们也不用去拼命了,守住这里坡口,拖得一时是一时,救兵或许马上便到了。”
第一一一五章 接应
弓箭的掩护下,数百名士兵沿着土阶逼近土台上方。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下方的董元舒仰着头大声呵斥着那些慢吞吞磨磨蹭蹭的士兵,连声催促他们快些攻上去。几名士兵爬到土台边缘处时,曾国忠猛地蹦了出来,手中腰带劈中一名士兵的肩膀,抬脚猛踹其胸口。
“去你娘的吧。”
那士兵大叫着仰身滚落土阶,顺便带倒了七八名士兵骨碌碌的滚下来。与此同时,钱高志和左近的几名士兵也现身出来,举着兵刃和土阶上攻上来的敌军斗在一起。
“上,快给老子上啊。他们没几个活的了,你们还怕什么?再磨磨蹭蹭的,老子砍了你们。”董元舒在下边跳脚大骂道。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跌跌撞撞的分开人群冲了进来,来到董元舒面前惊慌叫道:“大将军,大将军完蛋了。”
“胡说什么?老子什么时候完蛋了。”董元舒怒骂一声,反手给那斥候一个大嘴巴。
那斥候被打的眼冒金星,忙捂着脸叫道:“小人说错了,不是大将军完蛋了,是咱们完蛋了,大事不好了。”
“有屁快放,什么大事不好了。”董元舒的心思还对着土台上的曾国忠等人。
“敌军骑兵出城了,正朝我大营杀来。好多骑兵,怕是有上万人。就在营外里许之地。”斥候快速回禀道。
“什么?”
董元舒吓得身子一抖,惊愕片刻后忙大声下令道:“快,快命弓箭手去前营工事防守,长枪兵去营前结阵。快,都他娘的愣着作甚?还不快去?等人家冲进来么?”
“哦哦哦哦。”手下的将领们一片手忙脚乱,士兵们也一片慌张混乱。一时间周围口令频响喝骂连天,士兵们东奔西走,慌乱嘈杂不堪。
“快随我去前营阵前瞧瞧。”董元舒攀着座骑便要上马。
“大将军,这里怎么办?”一名将领问道。
“什么怎么办?还不冲上去宰了他们。这里交给你负责,拿不下他们的脑袋,老子割了你的脑袋。”董元舒大骂道。
那将领忙连连点头,催促四周的士兵往上攻。董元舒翻身上马正欲带着亲卫离开。忽然间,南边的营地里一片骚动嘈杂之声传来,兵刃交击喊杀呼喝之声大作。董元舒愕然问道:“怎么回事?敌军这么快便杀进来了?”
一名将领头盔歪斜的从南边的帐篷之间奔出,后面跟着十几名同样飞奔而来的士兵。然而他们奔出数十步远,从后方的黑暗中射出一蓬箭雨,将他们尽数射杀在地上。于此同时,一大群士兵从黑暗中现身。
董元舒一眼便认出了领头的那几人,全部是自己帐下的校尉和副将。董元舒直着脖子大骂道:“张朝阳,丁磊,马化腾,你们几个要做什么?带着兵马在营地里乱闯什么?还不去营外准备迎敌。”
“迎你娘的腿,老子们是曾将军钱将军的部下,老子们反了!”一名个子高大的校尉高声喝骂着,朝着董元舒所在的方向一指,大声叫道:“姓董的在那边,宰了他。”
话音落下,黑压压不知多少人的队伍大声鸹噪着气势汹汹的杀奔而来。
董元舒大惊,一边命亲卫军前去堵截,一边赶紧往拨马便逃。他此时才意识到,这几名校尉和副将都是曾国忠钱高志等人的手下兵马。曾国忠和钱高志倒戈了,他们手下的兵马岂有不倒戈之理?
董元舒感到头皮发麻,曾国忠和钱高志手下所辖兵马一万多人,要是内部乱起来,再加上即将冲营的神策军骑兵,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董元舒一边往前营阵前撤离,一边下令两营兵马即刻去围剿那数千倒戈兵马。与此同时,他立刻派人向李光弼禀报敌情请求支援。即便他手中还有七万多兵马,他觉得也无法应付眼前的混乱局面了。
……
前营之外,柳钧率一万骑兵冲过大片开阔地来到敌军前营阵前。待抵近里许之外时,前营中弓箭手长枪兵正纷纷进入前营工事准备迎敌。前营前方的数百步距离之内,拒马和陷坑密布,那是一片难以逾越之地。故而,前营防守兵马并不觉得慌张,因为他们知道,对方想要冲到营中,则必要在营前这片区域遭受巨大伤亡,而且冲锋之势也将受阻。
一只没有冲锋速度的骑兵,其实并不是那么可怕。
然而,对方骑兵并没有直接冲锋而来,他们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整队骑兵斜斜往南冲向前营左侧翼,完美避开营前弥密布的陷坑和拒马。
赶到前营阵前的董元舒目睹了前方的情形,他即刻飞骑直奔西南角左侧翼而来。既然对方冲着侧翼而来,他当然要去侧翼瞧瞧防守兵马是否已经到位,防守力量是否足够。其实对于敌军绕过前营的作法,他并不太过惊讶。毕竟这两日是当着别人的面在营前挖陷坑摆拒马阵的,对方又不是瞎子,自然不肯从正面进攻。
但其实,不仅是营地正前方挖掘了陷坑拒马,左右侧翼也和正前方一样满是陷坑和拒马。对方也许并不知道,还以为侧翼可以轻易突破,那可是大错特错了。正因如此,董元舒心中并不慌张。前营左右侧翼和正前方其实都不是对方能够轻易突破的。
董元舒带着数百名亲兵策马飞奔到到营寨东南方向,但眼前的情形却让他心中一紧。前营东南角安排了两营兵马防守。两营兵力当有一万四千余人,防守着东南角不到里许的范围。按理说应该是人山人海拥挤在工事之后才对。然而,在他策马跑了个来回之后,发现的却是稀稀拉拉寥寥无几的四五千名正惶恐不安的士兵而已。
一名副将带着七八名校尉问询而来,战战兢兢的站在董元舒的马头前。
“怎地才这么点人?其他人手呢?怎地还不就位?”董元舒对着那名大声喝问道。
“大将军,卑职也不知道啊,全部兵马都按照军令集合于此了,其他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那副将忙回禀道。
“怎么可能?此处应该有两营兵马防守,怎地才这么点人手?这是谁的防区?哪两个王八蛋领军的?本人到此,他们怎么不露面?还不去叫他们来回话。”董元舒喝道。
“回禀大将军,我们也在找领军的曾将军和钱将军呢。刚才营地起火之后,我们都被叫起来了,那时候卑职等便没见到两位将军了。刚才若不是有人来传令,我们都还不知道有敌军来袭营呢。营地找遍了也找不到两位将军,还不见了六七千兄弟,真是见鬼了。”那校尉翻着白眼道。
“曾将军和钱将军?你是说曾国忠和钱高志负责这一段的防御?”董元舒头皮开始发麻。
“是啊,昨日便调防来此了。”那校尉道。
董元舒脸上淌下冷汗来,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对方的骑兵直奔左翼而来,恐怕正是要从曾国忠和钱高志的防区冲入营中,这应该是事前便设计好的。曾国忠和钱高志手下的兵马大部分已经倒戈,所以才只剩下的这四五千人在此,另外的六七千人正在营地中作乱呢。这四五千人想来并非曾国忠和钱高志的心腹,所以他们为了防止消息败露,所以将这些人蒙在鼓里。
“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田文先。”
“好,田文先,从现在起,此处两营士兵归于你统领。带着你的人准备好迎敌,敌军骑兵正欲朝此处攻来,你必须给我顶住。本将军会立刻调集人手来增援你们。”董元舒喝道。
那副将大喜过望,跪地磕头道:“多谢大将军,卑职必失守不退,请大将军放心。”
董元舒点头道:“好,顶住了敌兵的进攻,回头我会禀报李帅正式给你晋升职务。还有其他的兄弟,也一并嘉奖晋升。”
“多谢大将军。”校尉们也大喜道。
就在此时,远处的黑暗之中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不久后,大批的骑兵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了黯淡的夜色里。战马的嘶鸣声清晰可闻。
“来了。”董元舒喝道:“快准备迎敌,你们不要怕,咱们营前的陷马坑和拒马阵便够他们喝一壶的。能冲到营前的怕也伤亡过半了,你们只管用弓箭射杀,近身便以长枪阵刺杀。”
“大将军放心,卑职明白。”
那田文先浑身是劲,大声呵斥着下达命令,所有的防守士兵立刻箭上弦,刀出鞘,做好了迎敌的准备。董元舒吁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他知道必须要赶紧调集兵马来补充,对方上万骑兵的冲锋,即便有拒马和陷坑也会有一大半冲到营前,眼前的四五千守军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传我命令,命常将军宋将军率部即刻增援。传令左右两营兵马往此处靠拢,一旦敌军冲入,便从侧翼包围。快快。”董元舒一叠声的下达了命令。
前方,敌军骑兵已经发动了冲锋。黑压压的骑兵如地面上的一道黑色的旋风迅速接近。虽然是半夜里,只能看到对方兵马的轮廓。但从地面的振动和马蹄的隆隆之声便可判断出对方已经发动了快速的冲锋,而且距离只在数百步之外了。
董元舒有些紧张的瞪大眼睛看着营地中篝火和火把所能照的明亮的百余步之外的地面。他侧耳倾听着动静,估算着距离。他认为,很快便能听到对方人仰马翻的声音,因为对方应该已经冲入了拒马和陷坑密布的大片区域了。
然而,七八息之后,除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喊杀声,根本没有任何骑兵坠入陷马坑或者是被拒马袢倒落地的混乱声。一丝一毫的混乱也没有。
董元舒皱紧了眉头,心中隐隐不安。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忽然间,他的脑子亮起了一道闪电,一下子将混沌不解的思绪照亮,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大错了。
对方既然是和钱高志和曾国忠勾结呼应,又选择了从这二人的防守区域进攻,怎么可能还会允许阵前有拒马阵和陷马坑?很有可能,此处阵前平坦无阻,早就被钱高志和曾国忠动了手脚了。很可能阵前根本就没有拒马和陷马坑,而是畅通无阻的一片开阔地。
想到这里,董元舒浑身起了一层的冷汗,身子都开始发抖起来。可怕,太可怕了,要是这样的话,那这四五千守军根本就无法挡住上万骑兵的冲锋,怕是旦夕便破。
董元舒带着最后的一丝幻想,紧盯着阵前的混沌出。然后在篝火的照耀下,他看到了迅如奔雷一般从黑暗中冲到光明处的气势汹汹的敌军骑兵阵。他们黑色的盔甲闪着寒光,手中兵刃闪烁刺眼,像是一群张牙舞爪的野兽。
“嗖嗖嗖!”
无数的弩箭激射而至,防守的士兵倒下大半。守军的箭尚未射出一轮,骑兵反倒在马上开始放箭。田文先大声下令放箭,上千名弓箭手忙射出一轮箭,对面的骑兵也倒下了一群,但距离却已经到了六七十步开外。
“嗖嗖嗖!”
又是一轮弩箭箭雨的压制,工事内的守军不得不伏倒躲避,一蓬箭雨落在后方,董元舒马前的十几名亲兵惨叫着倒下。直到此时,目瞪口呆的董元舒才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他尖声下令:“快走!”,即刻拨转马头朝前方重兵集结处便逃。
奔出数十步外,身后传来的惨叫和厮杀之声让董元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董元舒肝胆俱裂。营前半人高的工事早已被踏破,无数铁蹄如一股黑色的洪流涌入营中,气势无可阻挡。董元舒再不敢多看一眼,打马飞奔而去。
……
柳钧的万人骑兵队如怒涛海啸一般冲入前营侧翼。那不到五千人的防御兵马根本难以阻止骑兵分毫,在陌刀和马蹄之下,他们的防线瞬间崩塌化为齑粉。万骑突入,如虎入羊群一般纵横驰骋,冲入前营西南侧纵深地带。所到之处人头滚滚,血肉横飞,营中士兵鬼哭狼嚎四散奔逃。
骑兵队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冲入前营里许之地,周围敌军挡者披靡,几乎没有遇到太多的抵抗便纷纷避而远之。在这种情形下,前方忽然发现大股士兵正迎着骑兵大队的马头蜂拥而来,这多少让人有些意外。
柳钧挺枪喝道:“杀光他们。”
众骑兵呐喊着策马冲上前去,欲对前方之敌给予毁灭性的打击,忽然听对面的那群兵马中有人高声叫道:“我是曾国忠,敢问前面是王大帅派来接应我等的兵马么?”
柳钧大喜过望,忙举枪高声叫道:“是曾将军么?我是柳钧。大帅命我率兵前来接应三位将军。三位将军无恙否?”
曾国忠闻言大喜,哈哈笑道:“原来是柳大将军。我们没事,我们都没事。太好了,可把你们盼来了。”
三言两语之间,曾国忠等人来到近前,后方跟着的是近四千名起义士兵,一个个臂缠红带,以示和敌军的区别。就在刚才不久,倒戈兵马冲到土台之下,解了曾国忠等人之围,将三人救了出来。正跟上万围剿兵马展开恶斗时,却忽然对方阵型崩溃逃散。曾国忠不知何故,命人上土台观瞧,发现大股骑兵正从营地西南冲入,方知救兵抵达。这才率剩余的四千兵马朝着西南方向突围,果然胜利会师。
众人只简单的打个照面,也没时间多说话。简单的见礼之后,柳钧沉声道:“此地不可久留,三位将军和众兄弟且先行撤离,西南通道已打通,我们负责在两策保护你们冲出去。”
钱高志道:“怎么?我们不趁机攻破大营么?”
柳钧道:“大帅有令,只救人,不恋战。”
曾国忠呵呵笑道:“钱老弟,你还真是胃口大,今日已经闹得翻江倒海了,你还想怎样?要知道他们再无能,也是有几十万兵马呢,不走都要死在这里了。你瞧,两侧的兵马都压上来了。”
钱高志笑道:“我只是这么一问罢了。”
柳钧一抱拳道:“三位将军带着人快走,出营后有宋大将军的弓箭手接应你们,速速撤离。”
“好,多谢柳大将军,兄弟们,咱们走。”曾国忠朝后方士兵们大声叫道。
“传令!兵分两队,杀退敌军,掩护三位将军和诸位兄弟突围。”柳钧大声下令。
“遵命!”十几名骑兵将领齐声大喝。令旗挥动,骑兵万人队瞬间一分为二,朝着东西两侧正蜂拥而来的黑压压的敌军阵型冲了上去。只片刻之间,便是短兵相接的局面。但见烁烁火光之中,陌刀起落,连弩弦急,两侧敌军步兵纷纷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呼号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只片刻之间,两只骑兵队便将压迫过来的大批敌军杀退,在中间杀出一条通道。
曾国忠和钱高志瞠目咂舌,两人再一次亲眼见识到神策军骑兵之威。上一次骑兵袭营,两人偷偷的率军躲在后方,没参与正面对抗,但却也亲眼目睹他们砍瓜切菜般的杀人,旋风般来去自如的情形。这一次更是身临其境,感觉更是震撼。
“钱老弟,咱们快走吧,不可耽搁时间,不能让骑兵有太多伤亡。”曾国忠道。
“娘的,真想加入骑兵,跟他们一起好好的干一场。”钱高志舔着嘴唇兴奋的道。
“哈哈哈,跟我想法一样,咱们脱了困之后,回头求大帅让我们加入神策军骑兵便是。快走。快走。”
三人带着四千余倒戈士兵迅速冲向东南方,踏着骑兵们冲杀过后的满地尸体和血肉,几乎没有遇到多少拦阻便冲出了前营东南侧。一股兵马从斜刺里冲过来,跟在他们后面猛追猛杀,曾国忠和钱高志不敢回头接战,只得率兵往西疾走。
在冲到营外两里之外时,后面的追兵竟然还锲而不舍的追赶着。而前方的黑暗中又忽然出现了一大群黑乎乎的人影。钱高志大惊失色,还以为是遇到了拦截的兵马。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情况要糟糕。
曾国忠却忽然想起了刚才柳钧的话,忙高声朝着前方叫喊道:“是宋建功宋大将军么?”
前方正是五千名宋建功率领的接应兵马,他们其实已经接到了前方营地里骑兵送来的消息,知道曾国忠等人即将抵达。于是早已在营外两里之地摆好了阵型。见到前方有敌情,这五千弓弩手早已摆好了架势。此时听到曾国忠的喊声,知道是要接应的兵马到了。
出于谨慎起见,宋建功喊话让曾国忠上前说话。曾国忠忙上前去拜见,宋建功和曾国忠虽没见过面,但事前王源已经跟宋建功交代了曾国忠的相貌长相。宋建功性子细致,又询问了曾国忠几句关键信息加以证实,这才确信确实是自己要接应的人。
“宋大将军,后面有追来的敌兵,咱们怎么办?打么?”曾国忠焦急问道。
“你们不用管,赶紧通过这里,本将军替你们断后。今日的任务是掩护你们脱险,不是和敌军火拼。”宋建功道。
宋建功一摆手,数千强弩手横列变纵列,让出了几十条通道。曾国忠只得立刻通知钱高志王昌龄,率着四千兵马从弓弩手之间的通道穿过,来到他们后方。
一俟曾国忠等人通过,强弩手立刻恢复四排横列阵型,相互交错,像是一道铁闸一般拦住后方道路。不久后,蜂拥而至的追击敌军冲到了射程内。神策军强弩手发出整齐的号令,一排排强弩激射而出。两排发射,两排准备。发射后的弩手立刻后退准备,后方两排上前射击,如此往复,弩箭不断。
追赶之敌遭到迎头痛击,敌军弩箭火力凶狠,而且连续不断。冲上前的数千士兵死伤大半,其余人士兵魂飞魄散掉头便跑,根本不敢再往前追击半步。
“即刻撤离!”
追兵逃走后,宋建功也不追赶,高声下令。曾国忠钱高志等人的兵马在前方,五千强弩手在后方断后,众人迅速朝通州城下撤去。
第一一一六章 巨损
曾国忠等人撤退之际,后方前营营地之中杀声震天,激战正酣。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曾国忠回首战场,心中如何能放心的下。又远远看到中营后营有数队火把朝着前营聚集而来,意识到那是另外两处营地中的增援兵力将要到了,更是心中不安。终于还是忍不住跑到宋建功身边问道:“宋将军,咱们就这么走了?柳大将军他们怎么办?能突围出来么?”
宋建功看了曾国忠一眼,微笑道:“曾将军,你这话要是教柳大将军听到了,他会很不高兴的。你这是质疑他所率骑兵的本事啊。”
曾国忠忙道:“卑职可不是这个意思,您看,中营后营的援兵都在往前营敢,我是担心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困住柳大将军他们。”
“你想多了,柳大将军要是想撤的话早就冲出来了,他是在等我们安全脱离对手的攻击。他们在营中冲杀,是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而且对方也有骑兵,咱们不到城下左近便不算脱离危险。若是我方骑兵撤走,对方骑兵前来纠缠,再有大量步兵赶到的话,岂非统统难以脱身了。我们走的越远,便越是让柳大将军安心。我们拖沓一刻,柳大将军他们便多一分被合围的危险。明白么?咱们还是快些赶路才是正经。”宋建功笑道。
宋建功的话让曾国忠等人明白了过来,神经也紧绷了起来。倒忘了李光弼也有上万骑兵这件事了。若是骑兵追来,那可大事不妙。同时二人也明白了为何宋建功所率的这只兵马除了背上背负长弓之外,手里的武器还是十字强弩,这正是为了应付有骑兵突袭的可能的。原来他们考虑的如此周祥。
当下众人不敢耽搁,继续快速奔出两里之地,距离通州城只剩下不到两里的时候,宋建功终于下达命令。有士兵朝天发射了三枚绿色信号弹,那便是通知柳钧,步兵已经成功脱险,你们可以安心撤离的信号。
下一刻,敌军前营中火光大作,爆炸之声不绝。神策军骑兵显然祭出了大杀器……手榴.弹,这正是破开缺口突围的利器。剧烈的爆炸声中,骑兵队突出东南侧的缺口,冲杀而出。就像是一条出渊的蛟龙一般,摆脱周遭无数蝼蚁般的步兵的追咬,冲出敌军前营绝尘而去。
对方一只骑兵从中营处姗姗来迟,试图衔尾追赶留住对手。但神策军骑兵根本不理他们,径直脱离战场。敌军骑兵和密密麻麻的步兵在后方呐喊追击,却又如何能追的上。再加上他们也不敢追的过远,担心遭受埋伏,追出数里之地,便偃旗息鼓了。
宋建功曾国忠等人率步兵抵达通州东城门外时,柳钧的骑兵便已经抵达城下。为防止敌军追道城下,利用兵马进城的机会冲击城门口的兵马,城墙上方的神策军守军严阵以待,弓弩齐备。柳钧的骑兵也在距城里许之外游弋保护。
大半个时辰后,所有兵马全部进入城中,城门关闭,吊桥拉起,一切归于平静。
……
前方大营中的战斗如火如荼之时,王源一边观战,一边跟公孙兰和阿萝讲述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昨夜曾国忠偷偷进城求见,让我惊喜万分。我正在想着如何在攻城之前对李光弼实施进一步的打击,然后老天便给了我这个惊喜。敌军内部有我的人,这事儿便变得简单了许多。”
“本来我和曾国忠商议的计划是让曾国忠他们阵前倒戈,那样会简单许多。但我总认为这个打击不够大。我并不缺曾国忠他们的那点兵马,就算阵前倒戈,突然发难杀了他们一两万人,也是无法改变战局的。既然如此,要玩何不玩个大的。所以,烧粮计划便就此出炉。”
“当然,相较于阵前倒戈杀敌,烧粮的计划风险太大,但带来的回报也是极为丰厚的。若能烧毁李光弼军中军粮,便是对李光弼毁灭性的打击。那可是杀那么一两万敌人所不能比的。但此计难就难在李光弼能否成功的进入中营的粮草和物资的堆场之中。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幸而曾国忠告诉我,有个叫王昌龄的故人在对方前营军中负责后勤军需之事,而他也愿意倒戈,所以这个计划便顺理成章了。”
“整个计划的目的便在于内部开花,烧毁他的军中储存的粮草。军粮一断,军心自乱,那便是李光弼失败的开始。但前提却必须要等到派去炸毁山道的人手送来消息。后勤通道不能堵塞,烧毁他们的粮草其实也无济于事,他们会快速的加以补充。所以,我一直在等待来自山里通道上的消息。消息不来,我是绝不会动手的。我不在乎再等一等。反正有根钉子楔在敌人大军之中,随时都会有破坏性。我并不着急。”
“山道被堵塞的消息来得有些晚,我一度以为今晚是动不了手的。因为太迟了,便无法布置所有的行动了。但好在天黑前便得到了炸毁山道的消息,计划便也得以顺利实施。两个时辰前的我让你们来瞧烽火戏诸侯的好戏,那可不仅仅是逗敌军玩玩而已,那可是向曾国忠他们传递可以动手的信号。当然,我也确实想让你们开心一下。”
“当然,这三颗信号弹也可能给曾国忠他们带来麻烦。毕竟惊动了营中的兵马。要等他们重新睡下之后才能继续进行计划。但我想这恐怕无伤大雅。毕竟不能十全十美,怪只怪敌军风声鹤唳,如惊弓之鸟。”
“行动的细节我虽没看到,但根据我跟曾国忠商量的结果,我想我也能猜的**不离十。王昌龄每天半夜要去粮草物资堆场领取粮草菜蔬以供前营兵马一天之用。曾国忠和钱高志会挑选一些精干的兵马装作后勤兵马跟随王昌龄混入堆场纵火。火起之前,部分倒戈兵马会偷偷将曾国忠和钱高志负责的营地西南角外的拒马移除。而陷马坑是没有的,因为曾国忠和钱高志根本就没挖陷马坑,他们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至于如何不让消息败露,那是曾国忠他们的事情。我想这也很简单,只需让他们信任的士兵佯作挖掘罢了。这件事一定要在火气之前完成,因为火一起,其余的兵马便都被惊动了,那便办不成了。”
“火起之后,敌军营中肯定是乱做一团的,柳钧率一万兵马前去救援他们出来,走得便是那条畅通无阻的通道。宋建功率弓弩手去接应他们。只要不出意外,趁着对方营中大火的混乱,是肯定能救出他们的。当然也不排除更大的意外。这一点我跟曾国忠也谈了,他愿意冒这个险,不怕死在今晚,那么便没什么问题了。”
“当然,整个计划最大的危险之处不在于行动中的风险,而在于一个基本的出发点。那便是,曾国忠他们可不可信的问题。如果曾国忠他们是利用我和他曾经在扬州并肩战斗过这一点,博得我的信任,给我设下个陷阱的话,那么今晚可能对我神策军而言是个遭受重创的夜晚。这件事昨晚曾国忠离开之后,我也和柳钧赵青谭平宋建功他们做了分析。大伙儿其实也没十足的把握,因为毕竟相互之间了解的不多。”
“我之所以愿意冒险一试,不仅是因为此举会带来巨大的回报,也是基于昨晚我和曾国忠的谈话。当我从曾国忠口中得知,原来若瑂之所以能从扬州逃离是曾国忠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而且曾国忠能准确的说出若瑂躲在萃芳楼姜巧巧姑娘那里的情形,这让我对他基本上打消了疑虑。虽然宋建功提醒我,或许他正是以此来博得我的信任,但我认为他在扬州时没必要那么做,毕竟那是他们立功的机会。他们之所以那么做,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我,因为他们有义气,因为他们重视我在扬州时和他们的交情。所以我愿意相信他们。事实证明,这完全是我们自己的疑神疑鬼,他们几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绝对靠得住。”
“我之所以没有将事情告诉你们,一来此事需要保密,二来也是不希望你们烦心。我知道自从敌军大军压境之后,你们都甚为担忧。以至于阿萝身怀有孕都还要跑来通州,说什么同生共死。我今晚让你们来看戏,便是告诉你们,城下这三十万兵马根本就不在我王源眼里。我只把李光弼当做笑话看而已。”
王源笑眯眯的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公孙兰和阿萝也恍然大悟。二人心情大好,连声赞叹不已。挨了一晚上的冻,吹了一晚上的风,终于看到了这场大戏,得到了这样完美的解释,倒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阿萝撑着城垛朝着杀声震天火光冲天的敌营中眺望着,欣喜道:“二郎,那是不是说,咱们烧了他们的粮草,李光弼便要退兵了呢?他总不能饿着肚子打仗吧。”
王源摇了摇头笑道:“那倒是不太可能。”
“怎么?他还敢攻城?”阿萝吃惊道。
王源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绝对不肯撤兵的,毕竟他手头还有这么多兵马,他怎也要拼死一搏的。别的不说,他一直以为他比我强,此战败退,他便再无机会证明自己了,所以他一定会拼死一搏。再说了,这场大火也未必能将他们的粮草全数烧光,那么想是不切实际的,我只希望能烧掉六七成,便是最好的结果了。所以,李光弼还有最后的几天挣扎,这将是他最后的疯狂。”
……
李光弼静静的站在清晨的微光之中。他的脸上沾着几道黑色的灰尘,头盔稍微有些歪斜,露出几缕散乱的花白的长发来,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和颓唐。
他的眼前,原本囤积着众多物资粮草的堆场上一片狼藉。焚烧过后的余烬冒着青烟,风吹过还有火星亮起,不时的冒出火苗来。有一种刺鼻的烧焦的味道在弥漫。那可能是脚上的皮靴被炙烤的发软发出的味道。
被大火炙烤之后的地面异常的灼热,靴子踩在上面都能感觉到脚底微烫。四周的空气都是热烘烘的,冷风吹来时,空气中忽冷忽热,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一群群脸上被熏得乌黑的士兵们脚步沉重的抬着沙土前来掩埋余烬,这是他们目前能用的唯一的灭火手段。因为大营所在之地并无水源,军队的用水都是从七里外北边山洼中的一座水潭押运而来。起火时军中储备的那些水根本没用,从山洼里紧急用水车拉水来救却效果寥寥,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杯水车薪、远水解不了近火。
在这种情形下,大火烧起之后根本就无法得到有效的遏制。无奈之下,士兵们只得冒着火焰的灼烧,拼了命的临时挖掘出一道防火沟,并且将下风处的帐篷和设施全部拆除,这才阻止了火势的蔓延。而已经起了火的便只能以沙土石块掩埋减小火势。
即便采取了这样紧急的应急措施,整座粮草物资的堆场物资还是被焚毁了大半,火势蔓延到中营内部,烧毁了五百多座帐篷。巨大的中营从中间被大火烧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像是一只绝望的独眼黑洞洞的看着天空。
李光弼一直没有去前营指挥战斗,他知道,那冲入营中的骑兵只是趁火打劫,并非是要全面开战的信号。他的心目中最在意的还是能抢救回来多少的粮食,那才是关键。在他的亲自指挥下,士兵们确实拼了命的抢回了不少粮草。本来囤积有全军十五天人马的粮草,整整二十万石人吃马嚼的粮食,抢回来了三完石,外加数千石因为救火而不得已堆上沙土的粮食。这三万石粮食只够大军三天的食用,但总比全部烧光了的好。
其他的什么备用的盔甲兵器,帐篷里的近百万支箭支,全军所用的柴薪和木炭,甚至围栏里的数百头肥猪,数百只羊,尽皆在这大火之中统统被烧成了焦炭一堆。大火还烧死了堆场中的四百多守卫以及数百名后营前来领取粮草的兵马。后营的军需官也死在这场大火里。参与救火的士兵也烧伤了几百人。
总而言之,这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而这一切,正是王源一手策划的,让李光弼的整支兵马瞬间陷入了危局之中。
站在火场中的李光弼身子被热浪烤的冒汗,脸上烤的红通通的。但他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冷。他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这或许意味着自己率领的三倍于敌的巨大的军团将彻底崩溃在通州城下。
马蹄声响,董元舒带着十几名丢盔卸甲的前营将领飞驰而来。在烧焦了的场地边缘,董元舒下了马。
“李帅在何处?”董元舒朝一名李光弼的亲兵问道。
“就在那里。”亲兵朝站在灰烬之中的李光弼指了指。
董元舒这才看到了李光弼,李光弼全身上下一片狼藉,身上的盔甲也歪里歪斜的,根本不是寻常那个衣着整洁的样子,所以刚才看到了他的背影,却没认出来。
董元舒整了整盔甲衣冠,朝着李光弼走去。来到李光弼身边,低着头诚惶诚恐的拱手行礼道:“卑职董元舒见过李帅。”
神策军骑兵攻击前营,杀死杀伤了近六千名前营兵马并且全身而退的消息李光弼早已知晓。李光弼知道董元舒要来,但他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卑职……卑职无能,没能全歼袭营敌军,让他们……给跑了。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这三个叛贼,裹挟了四千叛军也逃到叛贼王源帐下了。卑职无能,卑职该死,请李帅降罪。”董元舒小心翼翼结结巴巴的禀报道。
李光弼未发一言。甚至看也没看董元舒一眼,只将目光投向身旁冒着青烟的一堆灰烬之中。李光弼的态度也更让董元舒心中不安。叛将出自前营自己的帐下,自己又未能抓住他们留下他们,反而让他们全身而退了,就算是董元舒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罪孽不可容忍,他从李光弼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事情不妙,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董元舒啊,你辜负了本帅对你的信任啊。本帅将你从禁卫军中提拔上来,让你统帅十万大军的前营。你告诉我,你回报了本帅什么?三天里,你的前营兵马死伤叛变高达三万多人。被王源的骑兵在你的前营里杀了几个来回,如入无人之境。你说,我要你还有什么用?”李光弼冷冷的开口了。
“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卑职辜负了大帅的栽培,请大帅责罚。”董元舒面若死灰,噗通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地面上炙热难当,他的膝盖和小腿热的发烫,但他只能咬牙忍着。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生死关头,必须坚决忍住。
“你确实该死,你帐下有王源的奸细,你居然毫不知情。不但有,而且是三个。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这三个狗贼。那曾国忠和钱高志是扬州守将,我早就说过,要你看着他们些。这两人曾经在扬州协助王源和安庆绪的叛军作战过。需要严加防范。可你呢?你当做耳旁风。”
“李帅啊,卑职知错了。可是这几人平日丝毫看不出来他们有二心啊。不是卑职不加防范,实在是军中无人啊。咱们全是新兵,将领又没几个能领兵的,曾国忠钱高志两人总是曾经领军的将领,领军的经验丰富。手下也带着从扬州来的几千老兵。卑职总不能让那些不能打仗的人来领军吧?卑职也是想前营兵马更有战斗力,能势如破竹,报答大帅知遇之恩啊。可谁知道,这三个逆贼竟然心怀二志,当真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董元舒哭丧着脸道。
“住口,你还有理了?你识人不明,便无过错?你瞧瞧周围,我大军粮草被烧掉了十之六七,物资被焚毁大半,你告诉我,这个责任谁来负?本帅找谁算账?”李光弼喝骂道。
“卑职该死,都是卑职的责任,李帅重重处罚卑职便是,卑职绝无而言。”董元舒满脸通红,跪在地上的身子摇摇欲坠,似乎是痛心疾首的模样。但其实他是被地面的滚烫炙烤的无法忍受,只能左摇右晃的强忍着。
“你当然难辞其咎。你犯下如此大错,本帅想不出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李光弼喝道。
“卑职……卑职一直以来对李帅忠心耿耿,唯李帅马首是瞻。这算不算是个理由?”董元舒小声道。
“什么?”李光弼赫然转头,目光狠狠的瞪着董元舒,董元舒吓得忙低下了头。
“无耻。”李光弼喝道。貌似斥责,但其实心里倒是很受用。身居高位者往往以正直不阿自居,讨厌溜须拍马之辈。但面对他人的恭维和逢迎,虽嘴上斥责,其实心里是很享受的。李光弼便是这种人。
“是是,卑职知错。”董元舒磕头道。
“哎……其实,如今的局面……倒也不能完全怪罪于你。王源这厮狡诈多端,诡计频出,连本帅都疲于招架,更何况是你。将罪过完全归咎于手下将士是不公平的。本帅……本帅也有责任,本帅应该安排的更为精细的。”
董元舒激动的差点要嚎啕大哭了,终于听到了一句放心话了,看样子是死不了了。只要不死,怎么样都好
李光弼并非不想宰了董元舒这个蠢货。按照军法,董元舒当立即被杀。但问题是,杀了董元舒,谁能替代他呢?快速的扩军导致军中皆为拔苗助长的将领,很多都是从禁军中临时提拔的人为将,战斗力军事素养领军才能都很不堪。董元舒起码还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更是自己一手提拔之人,杀了他岂非自断臂膀。
“李帅不要自责,都是卑职的责任,是卑职无能才导致如今的局面。卑职只求接受严惩,李帅不必为卑职开脱。”董元舒开始了他的表演,情真意切,闻者动容。
第一一一七章 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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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莫矫情了。”李光弼淡淡的戳破了董元舒的伎俩,董元舒老脸通红,甚是尴尬。
“你起来吧。本帅暂不打算对你进行处罚。但……军中自有军中的法令,军法是毫不容情的,否则军中岂非是一团散沙了。你帐下将领背叛朝廷,你不但有失察之责,出事后更是拦截不力,指挥不当,造成重大伤亡。按照军法,本帅便该砍了你的脑袋。所以你要明白,本帅不处罚你,不表示便就此饶了你。只是大敌当前,杀将不祥,所以你的这笔罪责暂且记下。我希望你能够振奋精神,整顿兵马,重振士气。攻城作战时,你要要奋勇争先,将功抵过。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李光弼道。
“是是是,卑职明白。卑职谢大帅给我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卑职在此立誓,卑职必全力死战,以弥补卑职之过。攻城时定身先士卒,不惧生死。攻破通州城,将王源和曾国忠他们抓来献给大帅。卑职叩谢大帅不杀之恩。”董元舒磕头如捣蒜一般。
李光弼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你想抓王源?怕也是大话。事到如今,我对此战胜负都已经毫无把握了,何况是你。
但李光弼口中却笑道:“好。你有如此信心,本帅很是欣慰,希望你真的能做到你所说的,你能将功补过,本帅也会酌情减轻对你的处罚,甚至不予处罚反而嘉奖。这一切都要取决于你之后的表现。起来吧,回营去整顿兵马,安抚兵士。一个时辰后,带着你帐下将领去我帐中商议攻城之事。”
“是是是!多谢大帅,卑职告退!卑职告退!”董元舒终于能从火热的地面上爬起身来,他的下半身都快要被烤熟了。再次躬身行礼后,恭敬的退去。
李光弼吁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面前大片的狼藉之地,眉头又静静的锁在了一起。粮道被断,囤积之粮被烧大半,物资被焚毁大半,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危机之中。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真的不多了。剩余的粮草虽然还能坚持三天多,但这三天转瞬即逝,到时候该怎么办?李光弼明白,他不能在这里耗下去了,他需要立刻作出决断。
巳时正,山顶大帐内,李光弼召集全军中高级将领开会。前中后营的三名领军大将以及五六十名中高级将领都在其中。大帐内挤得满满当当的,但这么多的人在一起,却无平日喧嚣。每个人都紧皱眉头,目光呆滞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大帐中的空气凝滞而沉闷,充满了紧张和悲观的气息。
李光弼洗漱了一遍,重新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和盔甲,尽量恢复平日的形象。当他走出后帐来到大帐前部的议事处端坐于案后之时,众将领这才有了一丝生气。因为他们发现李帅的神情似乎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严肃,他的身形依旧挺拔,神态依旧一如既往的安静。看来李帅并没有因为作夜的巨大打击而慌乱,这也让众将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诸位。”李光弼开口了。
众将的眼神齐齐集中于李光弼身上,纷纷侧耳细听。
“诸位。你们可能已经都知道了。作夜我大军军粮物资遭受袭击。前营三名叛将混入堆场纵火,造成巨大的损失。逆贼王源又派数万兵马突袭前营。里应外合之下,我大军粮草被毁,死伤叛变兵马一共逾万之数。对我大军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形势于我军已经大大的不利了。”李光弼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有些抖动。平静的外表下依旧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愤怒。
众将默然无语,有人将目光投向董元舒。他们本以为董元舒会是一副羞愧胆怯的样子,起码应该立刻上前请罪。然而董元舒并没有,反而像没事人一般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从我三十万大军抵达通州城下,这才不到四天时间里,我们遭受了叛贼王源的诸般骚扰,死伤可谓惨重。粗略统计,仅仅这三天多的时间,我们便损失了三万多兵马,被烧毁了大部分的粮草物资。然而对方却可称得上是毫发无损。统计可知,对方死伤的兵马不足千人。甚至还从我们手中抢走了四五千兵马。耻辱啊,这是我李光弼的耻辱,也是在座各位的耻辱。奇耻大辱!”李光弼的语气终于激动起来,指节笃笃笃的敲打着桌案。
众将噤若寒蝉,都低下了头。心中羞愧难当。他们当然应该羞愧,正如李光弼所言,这确实是奇耻大辱。那王源欺人太甚,这三天多时间简直将己方的三十万大军视若无物,想怎样便怎样,任谁也难以接受。可问题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对方狡诈凶狠,诡计多端,手段强硬,出其不意。全军上下早已严加防范,但依旧是防不胜防。又能有什么办法阻止他们呢?
李光弼吁了口气,继续道:“其实,本帅倒不是因为死伤了三万多兵马而痛心。我们有三十万大军,三万兵马只是九牛一毛而已。而且后续的兵马还将源源不断的赶来,损失这三万兵马并非是末日将至。但他们潜入物资粮草堆场,放火烧了我大军的大批粮草和物资。而这才是王源最厉害的一手。本帅不在乎死伤多少兵马,然而粮草物资乃是我大军命门,王源这叛贼,正是对着我们的命门扎了一刀,这才是本帅痛心疾首之处。”
“这狗贼,可恶之极,抓到他必寝其皮食其肉。”
“是啊,这叛贼实在是太可恶了。决不能饶了他。”
众将纷纷开口大骂,以示愤慨。李光弼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沉声道:“本帅不想隐瞒你们。本帅要将目前的严峻形势跟诸位交个底。目前的情形是,粮草被烧毁了大半。剩下的粮草已只够三日之需。其次,箭支兵器盔甲尽被烧毁,御寒的帐篷和柴薪木炭也被烧了个精光。各种物资几乎都被这场大火尽数烧毁。也就是说,除了剩下的几日的粮食之外,我们什么都没了。”
众将惊愕无语,虽知道会损失惨重,但没想到这么惨。
“李帅,这倒也没什么,粮草物资可以再运进来便是。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大帅下令后勤兵马加速运送物资前来,弥补军中所需便是。”一名将领高声道。
“是啊,山道今日便将疏通完毕,到时候再加速运来便是。”其余将领们纷纷道。昨日山道被堵塞的消息其实已经众人皆知了,这种消息是封锁不住的。
李光弼静静的看着众人,沉声道:“若能及时补充,本帅又何须忧心忡忡?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诸位,凌晨时分禀报来的消息,昨夜,又有两处山梁崖壁被敌军破坏坍塌,目前三处塌方未通,要全部清理通畅,恐需五六日时间。而我们的粮草,……只够三日之用。”
大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愕的张着嘴巴看着李光弼。若说之前他们虽然紧张担心,但还不至于绝望的话,那么刚才李光弼的话则是给了他们当头一棒,让他们意识到事情已经糟糕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了。后勤通道被堵塞,疏通不知何日,军中粮草物资被烧毁,只有三天的食物,这岂非是已陷入绝境之中了么?
“三天之后大军便要断粮,而我们的攻城器械的打造只完成大半,尚未完全打造完毕。粮草告急,后路又断。攻城又没准备好,更兼士气大大受损。诸位将军,我们的情势大大的不妙了。”李光弼毫不隐晦了指出了目前大军的境况。众将一个个呆若木鸡,目光呆滞的看着李光弼,心中升腾起绝望的感觉。
“王源的目的很明确,便是要断我粮道困死我们。趁着我们断粮之时,士气分崩离析之际发动攻击,便可一举击溃我三十万大军。故而,目前情势急如火烧,一刻也不能拖延了,必须要做出决断。”李光弼语气郑重,一字一句道。
“李帅,您说该怎么办?请李帅明示。”
“摆在我们面前的选择其实不多,路只有两条,其一便是即刻撤离通州回归金州。王源也绝对不敢出来追赶。其二便是即刻发动攻城,无需再等待攻城器械全部打造完毕。只要一举攻下通州,便一切迎刃而解。我大军可长驱直入,杀奔成都。此二策,诸位认为何种可用?”李光弼沉声道。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名高级将领谁也没说话。这几名高级将领明白,李光弼既然已经提出了这两个选择,那么他心中必有答案,倒也不用白操心。但其余的将领可不这么想,他们沉默了片刻后便开始热烈的讨论起来。
“末将以为,在目前的情形下,不易攻城。军中只有三日粮草,箭支物资也都被焚毁大半。柴薪烧了倒也无妨,毕竟周围山上的林木可以补充。但这粮草短缺,却是致命之处。此时攻城,无异于破釜沉舟。一旦攻城受阻,粮草消耗,便连撤退也难以撤退。以稳妥起见,末将以为该选退兵之策。以保全大军。后续再图进攻。”一名中年将领站起身来高声侃侃而谈道。
“末将赞同吴将军所言。此时攻城无论士气物资乃至准备上都嫌不足。除非能三日内必破城池,否则我大军断粮之后,便是待宰羔羊。可是目前情形下,谁敢保证三日内必破通州?神策军如此凶猛,慢说是现在,就是我们兵精粮足之时,也未必有谁敢夸口攻城能得手吧。”又一名将领齐声附和道。
这两人的话代表了一大批将领的心声,他们的话说出来,顿时赢得了一批将领的附和之声。
李光弼静静的坐在那里,双目冷冷的盯着附和的十几名将领。那十几名将领忽觉气氛不对,忙停止说话,呆呆的看着李光弼。
“来人,将吴天正和郑子其二人拖出帐去,重责四十军棍。”李光弼喝道。
众将领愕然发愣,吴天正和郑子其正是刚才发言要撤军的两名将领。几名亲兵进得帐内,一边一个驾着吴天正和郑子其便往外走。
吴天正扭头高声叫道:“李帅,末将和郑将军犯了什么错?”
李光弼冷声道:“你们吹嘘敌军如何厉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还不是错?谁敢断言我大军便无三日攻破城池之力?你们在这里大言不惭,为敌军鼓吹,是何用意?”
“冤枉啊,李帅,冤枉啊,我们并无此意啊。我们只是……”吴天正和郑子其连声叫冤。
“住口!本帅可不冤枉你们。就算你们并无此意,但实际上动摇了军心。还有,你们想过没有,若是我们此刻撤军,王源的主力北上迎击陛下率领的北路兵马,这岂非是变相的对陛下不利?你们敢说出撤军,难道是想置陛下的安危于不顾么?”
“这……”吴郑二人均张口结舌哑口无言。帐中将领们也都哑口无言。李光弼这个理由其实牵强的很,但现在已经上升到了干系陛下的安危这个高度了,谁还敢争论?若是从这个高度而言,四十军棍可算是他们运气了,直接砍了都不为过。识时务还是挨了这四十军棍不要再争辩为好。
“元帅所言极是,卑职适才便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没来得及说。咱们目前只能进攻不能后退,这不仅是干系我大军是否有骨气,还干系到整个战局。岂能说退便退?吴天正郑子其二人一派胡言,其实是畏战。卑职以为,此时有进无退,必须破釜沉舟攻破通州。而且在李帅的率领下,通州有何难以攻破的?卑职对李帅有足够的信心。”董元舒不失时机的起身慷慨激昂道。
众将领白眼一片,心中鄙夷之极。这家伙的无能导致了眼前的危局,现在又跳出来放马后炮且对他人落井下石。他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不错,在知道大帅的心思之后,他便出来附和大帅之言了,其为人何其令人不齿。李帅看来也早就饶恕他了。
然而即便不齿,他们却又不能不装出一副完全同意的样子,纷纷点头挑指表示同意。因为反对他的话,便是否定李帅的英明神武,傻子才会那么干。
吴天正和郑子其哭丧着脸被推出帐外,按在地上打了四十军棍,幸亏二人身体素质不错,才熬了过来。鲜血淋淋的被搀进帐篷,又不能坐,只能爬在蒲团上继续开会。
李光弼确实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孤注一掷攻城。他也知道,这时候军心是涣散的,很多人已经丧失了斗志,都希望能够撤军保平安。但他们为了自保撤军,自己却不能如此。一旦撤军,自己便再也没机会回头和王源过招了。三十万大军在手,这正是以多打少击败王源的最佳良机。一旦退兵,李瑁那里便第一个难以交代过去。但如何打消众人想要撤军的想法,并且让他们知道自己攻城之心不容改变,便需要抓重点抓典型杀一儆百。
吴郑二人很不幸成为了这个典型。一顿板子猛打下去,再加上弄个大帽子扣下来,谁还敢再提撤退的事情?
“诸位,我李光弼不才,但也身经百战,身上大小伤口数十处。这么多年戎马倥偬,虽有胜有败,但我李某从来都未因为失败而气馁。李某认为,人活于世,便是这一股志气。人若丧失了这股气,便终身碌碌,难有出息。顺境固然喜笑颜开,一遇打击便从此意志消沉,这样的人是李某最为不齿的。当年,我李光弼兵败之事,手下最多只有两万兵马时,也未曾因为这等逆境而自暴自弃。当年那王源曾以高官厚禄称兄道弟来拉拢我,但我可曾一顾?”
“本帅看人还是很准的,本帅知道王源生有反骨,本帅岂会于他同流合污。现如今,我朝廷五十万大军压境,乃是诸位为朝廷建功立业平息反叛的大好时机,岂因这一时的逆境便生出放弃之心?要知道,现在要担心的不是我们,而是那反贼王源。他的兵马只有十五万,我们有五十万。我们即便在此被纠缠,北路大军却可势如破竹。我们在这里坚持一日,北路大军便多一日逼近成都。所以王源为何如此疯狂的骚扰我们?断我粮道,烧我军粮物资?那其实便是他心中焦灼的表现。他便是要逼得我们知难而退,从而正中他的下怀,他可以调兵去北面增援。我们岂能上他的当?诸位啊,可要想明白这一点啊。”
李光弼苦口婆心的一番话确实有众将生出茅塞顿开之感。经过这么一分析,王源之前的那些骚扰倒像是一种无奈之下的疯狂一般。就是要逼得己方士气崩溃,生出忌惮之心,然后达到吓阻的目的。还好李帅识破了他的奸计。
“两军作战,既斗力又斗智。有时候大局的转变便在一念之间。你们有人以为撤退是良策,但那却是下下之策。为何?便是你们被表象蒙蔽,没看清楚王源的意图。当此之时,我们只有一条路,便是破釜沉舟发动猛攻。三天军粮,三天时间,我们要不断的进攻,直到我们攻下通州。攻城器械虽然没有完全打造完毕,但已经完成大半,咱们大可不必再等。本帅算是想明白了,一开始我们便无需为了准备充分而耽搁时间。只需有云梯攻城车便可发动。所以本帅要纠正这个错误。本帅决定,午后时分开始攻城。尔等回营喂饱你们的士兵,让他们睡上一两个时辰养好精神。诸位,到了咱们跟王源死磕的时候了,也到了诸位建功立业的时候了。拿下通州后,诸位便是朝廷的大功臣。我李光弼在此承诺,拿下通州,人人官升一级,爵升一阶,作战英勇者,令加厚赏,决不食言。诸位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么?”
谁会有不同的意见?谁还敢有不同的意见?他们除了遵命之外,还能说什么?再加上李光弼的一番话燃起了众人心中的小火苗。激励了众人的斗志。窝囊了这几日,便是泥人心中也会生出火气。既然撤兵不可能,便是为了活命,也只能破釜沉舟了。
“遵大元帅之命,我等立誓破通州,不破不还!”众将起身大喝。
李光弼呵呵大笑,长身而起,一挥手道:“好,这才是我李光弼手下的将。只要我们全军上下同心一力,同仇敌忾,那王源末日将至矣。”
第一一一八章 功臣
通州城中,王源率众将隆重的迎接了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以及三人所率领的倒戈的四千将士。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城东广场上,王源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赞颂众人立下了了不起的功劳,并许诺,将上奏朝廷,所有有功之人一律嘉奖云云。
这之后,士兵们被宋建功安排去沐浴吃饭休息,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以及十几名将校则被王源邀请至府衙大堂赴宴庆功。酒宴上,王源亲自举杯逐一敬酒,给足了这些人面子。这些人当中有很多都是在扬州便和王源熟识的,如今又见到王源,而且立下了功劳,受到礼遇,心情自然都很高兴。酒宴上气氛很是热烈。
酒宴之后,众将校各自被安排去沐浴休息,王源留下了曾国忠钱高志和王昌龄三人喝茶说话。
“曾将军,钱将军。没想到啊,扬州一别,忽忽半载。我们又并肩战斗了。看来咱们还是好搭档啊,一出手便是个大动静。这次你们烧了李光弼的军粮物资,可谓是一战成名天下皆知了。哈哈哈。”王源哈哈笑道。
“哈哈哈。李光弼怕是做梦也没想到,我们在他心窝子里扎了一刀。不过我们这一战成名还是拜大帅所赐。若非大帅运筹帷幄,我们也难建功呢。”曾国忠的兴奋劲还没过去,脸上发着光。
“是啊,全靠大帅运筹帷幄之功。实不相瞒,曾国忠回来跟我们说起此计时,我都心里直打鼓呢。我还担心事儿办不成呢。没想到我们居然办成了,而且还活着出来了。当真是不可思议。”钱高志也哈哈笑道。
曾国忠笑道:“钱老弟当时差点尿了裤子了吧。瞧瞧人家昌龄兄,人家还是个文弱书生,当时连半个不字都没说。什么叫书生铁胆,这便是。”
钱高志呵呵笑道:“是啊,我不如他。我承认还不成么?不过我可没尿裤子。你当我钱高志那么怂么?”
静静坐在一旁喝茶的王昌龄忙摆手道:“你二人打趣,可莫捎上在下。在下也紧张的要命,只是我没说出来罢了。若不是有你们二位撑着,我可不敢动手。”
王源转向王昌龄拱手笑道:“昌龄兄,咱们见过面,你还记得么?”
王昌龄躬身还礼道:“王大帅,在下怎会不记得。天宝四年二月初二,梨花诗会之上,王大帅一首登楼歌惊艳天下。王某不才,忝居座上,亲眼目睹呢。”
王源呵呵笑道:“昌龄兄记性甚好,我对昌龄兄的印象也很深。只是当时我乃一介布衣,也没机会和昌龄兄攀谈。却没想到,你我竟然在这种情形下相逢。更没想到昌龄兄居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但是文坛翘楚,而且是铁血男儿。”
王昌龄呵呵笑道:“王大帅,要说没想到,该是王某人没想到才是。短短七八年,您从当初一介布衣出身,如今竟已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天下何人不知王大帅之名?王大帅之经历才是让人难以置信呢。”
王源哈哈笑道:“罢了罢了,咱们也不必互相的吹捧了,能够和昌龄兄相逢,我非常的高兴。即便不是因为此次战事相聚,我也非常的高兴。因为当年参与诗会之人,活着的已经没几个了。能见到一个故人也颇不容易。”
王昌龄愣了愣,点头道:“是啊,确实在世的不多了。李林甫李适之两位相国早已过世。王摩诘前年没了。李北海也早就没了。还有颜真卿,高适……这么算算,确实在世的没几个了。哎,这才几年光景,怎地便有如此大的变故。”
王源微笑道:“是啊,几年光景,倒像是过了几十年一般。不但故人凋零,连天下都变了。沧海变桑田,巨变弹指间。”
“天下都变了!”王昌龄看着王源重复了一句。
王源笑道:“不提了,提来伤感。不过有一位还在,你应该也认识。杜甫,你还记得他么?”
王昌龄忙道:“怎么不记得?不是听说他去幽州谋职,安禄山叛乱之际不见了他踪迹了么?”
王源哈哈笑道:“他已经在成都好几年了。现在在成都担任司农主薄。这是他自己选的职位,他说这很适合他。他现在每日和百姓打成一片。带着百姓开开荒山,修修沟渠,打造农具,悠闲的很呢。哦对了,我将城南浣花溪旁的一处地方赠给了他,他搭了三间草庐,取名草堂,圈了个小院子,和妻儿住在城外。倒也悠闲自得的很。他若知道你来,定高兴的很呢。”
王昌龄呵呵笑道:“他倒是知道享受。做什么官不好,偏去做司农官。我一定要去拜访他。不知道他最近有什么佳作。烽火连天,消息不通,最近这几年,我在江宁便如聋子瞎子一般。无人交流诗文,也不知文坛之事,可急死我了。”
王源笑道:“看来昌龄兄还是文士本色,离不开诗文之事啊。杜兄倒是写了不少好诗文,便是在逃往成都的路上,杜兄也写了好几篇长诗。三吏三别皆为千古名篇,读之让人潸然。”
王昌龄喜道:“那可要拜读了,未知相国可有他的诗集?我想拜读一番。还有,相国最近可有新作?我更想拜读一番。”
王源道:“我这是率军打仗,可没带什么诗集。我自己这几年也是江郎才尽,没写出什么好诗来。不过昌龄兄最近的大作我倒是拜读了不少,这几年昌龄兄倒是高产呢。”
王昌龄喜道:“相国读过我的诗么?”
“那是自然。‘旷野饶悲风,飕飕黄蒿草。系马倚白杨,谁知我怀抱’这是不是昌龄兄的新作?还有:仗剑行千里,微躯感一言。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王源笑着吟出这两首诗来。
“哎呀,相国还真是读了。在下当真荣幸之至。拙作定叫相国贻笑了吧。”
王昌龄双目放光,王源没有新作他并不吃惊,毕竟他现在身居高位,叱咤天下,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写诗。但王源却读了自己的诗,还能张口便诵,这足见他对自己的诗的肯定。王昌龄当然很开心了。
“昌龄兄不必自谦。你的诗慷慨激昂,气势雄浑,有大英雄之气概。很久以前便盛名满天下,焉能不读?出塞诗几首脍炙人口天下皆知,拜读昌龄兄大作,颇有痛快淋漓之感。”
“多谢相国谬赞。我那不过是空叹徒悲罢了。相国才是真正的大英雄。策马扬鞭,驰骋天下。王某也只能激扬文字纸上谈兵罢了。惭愧之极。”
王源笑道:“可莫这么想。不过说起来我倒是很喜欢昌龄兄的这一首: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王昌龄愕然道:“相国怎会喜欢这一首?这一首平平无奇啊。只是寻常戏作罢了。”
王源道:“我喜欢这一首的安逸情趣,诗情画意。昌龄兄多发激昂之音,多生踌躇之感,此中情形下固然佳作不断。前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后有‘系马倚白杨,谁知我怀抱’,诗句固然好到极致,但情绪不免悲怆低落。当昌龄兄能写出‘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这样的句子来的时候,那才是快乐的昌龄兄。我希望昌龄兄能多出此类佳作,那时便表示天下太平,昌龄兄胸中的不平和块垒也尽消除了。那也是我的期望,所以说我愿意看到昌龄兄的UU小说能多些采莲曲,少些从军行,便表示天下安定,天下太平。而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便是王某毕生之所望。相信也是昌龄兄的愿望吧。”
王昌龄失态的一把抓住王源的手道:“和相国谈诗,真乃戚戚于心,受益匪浅。相国,我要多多和你谈论诗文才好,好久没有和人如此交心谈诗了。”
王源呵呵而笑刚要说话,一旁的曾国忠咳嗽一声道:“大帅,昌龄兄,我看我和老钱还是先告退吧,看来你们把我们给忘了。”
王源和王昌龄愣了愣,同时大笑起来。王源笑道:“哎呀,对不住,我和昌龄兄聊得高兴,竟然冷落了二位。曾将军,钱将军,失礼失礼。”
曾国忠笑道:“其实听着也蛮有意思的,虽然我们哥俩什么都听不懂。但现在这时候,怕不是说诗文的时候。昌龄兄,不是我无礼打断你们,这时候你拖着大帅谈诗文,怕是不合适吧。大敌当前,大帅有多少事要做,多少军务要谋划,诗文的事情,毕竟不能退敌啊。”
王昌龄恢复常态,拱手道:“抱歉抱歉,是王某之过。王某是个书呆子,一谈这些事便收不住话头。”
“这还差不多。”曾国忠转向王源道:“大帅,跟咱们说说目前的局势吧,卑职还是想听听这些。”
王源微笑道:“曾将军想知道什么?”
曾国忠道:“卑职想知道,这次咱们烧了李光弼的粮草,他的后勤补给路线也被截断,不知道大战还打不打得起来?”
王源呵呵笑道:“曾将军是怎么认为的?”
曾国忠想了想道:“若卑职是李光弼的话,这种情形下,自然是退兵为上策。粮草都没了,还怎么打?”
王源转头问钱高志道:“钱将军怎么看?”
钱高志道:“卑职和曾将军看法差不多。”
王源点点头,笑道:“我和二位看法不同。我认为大战马上就要开始。”
曾国忠楞道:“怎么?他还敢攻城么?是不是因为我们这次没有完全将他的粮草物资烧毁?哎,我们这次失误了些,粮草烧了大半,留了些给他,起码还够他们吃几天的。我们该拼一拼的,烧个干净才好。最好是连那些攻城车都烧了,那才好呢。可惜我们做不到。”
王源微笑道:“曾将军,粮草烧个干干净净,李光弼便真的要走了。我反倒觉得你们烧了一大半,烧的恰到好处。”
“这……大帅的意思是,您是希望他攻城?”曾国忠等三人都有些发愣。
王源点头道:“当然希望他攻城。迟早都有一战,迟战不如早战。我可不希望他们跑了。这一次他们是三十万,下次再来怕便是五十万六十万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李瑁他们现在在各地强征民夫的事情。而现在,他这三十万兵马士气正低落,粮草给烧了大半后,他又没有时间好整以暇的做准备,此时他们攻城,虽然兵马依旧多我数倍,但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仓促攻城。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可是……大帅怎知李光弼一定会攻城呢?您这么想,他肯定也知道此时的局面,他难道便会如大帅所料发动攻城?”钱高志诧异道。他的疑问也是曾国忠和王昌龄的疑问。
王源道:“这便是一个李光弼的心理和大局上的问题了。你手握三十万大军,而对方兵力只是你的三成,你又被连番挑衅,你的心里会怎么想?李光弼又是个内心极为自负的人,他对我一向不屑,这是他证明自己比我强的最好的机会,他怎会撤兵?一旦撤兵,外部和内部的各种嘲讽和讥笑便会将他淹没,他如何能忍受。况且,从大局上而言,他的三十万兵马没有做任何进攻便撤走,便会将李瑁的二十万北路大军陷入孤军作战的境地。要知道李瑁之所以敢亲自带着兵马在北路攻城,便是依仗着李光弼的三十万兵马吸引着我神策军十万主力。李光弼一撤,北路二十万大军也只能撤,那么这次兴师动众的讨伐我蜀地的行动岂非半路夭折?”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里边的局面可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所以我说,你们这次烧粮的任务完成的恰到好处。全烧了,李光弼不得不撤。留下一部分,他想撤不能撤,想打的话,又只能拼命。因为有了粮草这个隐患,他便无法运筹帷幄,只能选择猛攻,在粮草耗尽之前攻下通州。而这对我神策军而言,正是最好的迎战时机。我们每守住一天,李光弼便离失败近了一天。我估摸着守城三五日之后,李光弼粮草耗尽,便是任我宰割的牛羊了。我当然不希望他走,通州城曾经是史思明的折戟之地,这一次,李光弼同样会折戟于此。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罢了。”王源呵呵笑道。
座上三人心中澎湃。大帅的谈笑自若给了他们极大的振奋。本来一场敌众我寡的大战就在眼前,劣势一方显然应该心怀忐忑尽量避战才是。但王相国硬是通过数日的滋扰,硬生生将这场大战变成对己方有利的局面,这份本事当真无人能及。这便是百战百胜的名帅风范,不仅有强大的自信,而且可以让不利局面逐步扭转,变得对自己有利。甚至在方寸拿捏之间,都游刃有余。这几乎可称之是一种精湛的技艺。
“三位,你们昨夜辛苦,咱们且聊到此处,三位去好好睡一觉,恢复一下精力。我会命赵青将军安排三位的住处的。”王源起身笑道。
“大帅,不知我们的职责大帅可有安排?我们不想袖手旁观,我们要参与守城之战。”曾国忠拱手大声道。
钱高志也道:“对,大帅,我们不想袖手旁观,既然大战将至,我们希望大帅能安排我们的位置,我们要参战。”
王源笑道:“几位还真是急性子,我拟等你们休息好了再询问三位的想法的。那么,曾将军,钱将军你们想加入我神策军那只兵马呢?我神策军有骑兵步兵炮兵三只兵马,随你们挑。”
“我们要加入骑兵。这几日见神策军骑兵神勇之姿,我等羡慕的要命。大帅若能成全,我二人将感激不尽。”曾国忠和钱高志异口同声的道。
王源哈哈笑道:“你们倒是会挑。不过神策军骑兵统帅是柳钧,他年纪不大,我怕你们不会服他呢。”
曾国忠忙道:“不会不会,柳小将军昨夜指挥若定,临危不乱,乃大将之风。我等佩服还来不及呢。再说我们两个只是薄有寸功,岂敢因此而骄横?我二人只求能为骑兵一员,不求官职。”
王源哈哈笑道:“让你们做普通骑兵一员,那岂非暴殄天物了。你二人本就是领军之将,立了大功一件,反而降职么?那我王源岂非要被人骂死?从现在起,我授你二人同为骑兵云麾将军衔。至于具体职位,那得让柳钧安排,我不好越俎代庖。此战之中,暂且如此,之后待朝廷嘉奖下来之后,再正式封授官职,你们看如何?”
“多谢大帅。”二人拱手单膝跪地,起身道谢。云麾将军是武职之中仅次于大将军的一级军阶,曾国忠和钱高志原本只是扬州城的守城的副将衔而已,此刻可谓是扶摇直上了。更何况,这可是神策军中的官职,比之其他军职不可同日而语。二人均知,这已经是王源的额外照顾了。
“恭喜二位将军了。”一旁的王昌龄笑道。
“多谢多谢。”曾国忠合不拢嘴了:“对了,那昌龄兄呢?他怎么办?”
王源笑道:“昌龄兄便不要跟你们去打打杀杀了吧,你们想害死他么?昌龄兄先任行军司马,替我出谋划策便是。打仗的事情难道还要昌龄兄去杀敌么?除非我们这些武人死光了还差不多。”
“是是是,这个安排合适。”曾国忠和钱高志连声道。
王昌龄心中也感激万分,行军司马便等于是军中参谋长的职务,虽然不实际领军,但级别甚高。王昌龄本也没军事之才,在军中其实也无大用,但这个职务对他而言其实便是一种极高的荣誉。参谋军务,神策军的军务又岂会用他操心,有王源坐镇指挥,其余人只需听话照做便是。但王昌龄并不觉得失望,他本文人,虽有报国征战之心,但也知道自己在军务上几斤几两,所以这个结果正是他所期望的。
“多谢相国,卑职感激不尽。”王昌龄深深鞠躬道谢,喜不自禁。
第一一一九章 进攻
北风刮的越来越猛烈,已是十月上旬,凛冬已至,天气越来越寒冷了。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之前几日都是晴朗的天气,虽然天气寒冷,但起码白日里还有白花花的冬阳照着,背风处迎阳处还是一片暖融融的。但今日接近午后时分,强烈的北风带来了惨白的云团,在不知不觉之中,冬阳被云层遮蔽,天空变得阴暗而低沉,天气也越发的阴冷刺骨。
李光弼的攻城大战便在这层云积聚,寒风凛冽之时正式发动。
午后开始,已经打造完工的八百余架投石车被一辆辆的推出大营,在骡马的拉动下开始朝城下逼近布置。全军二十五万大军,除五万兵马留作预备役之外,其余二十万大军都已经整装待发。
李光弼的策略是,二十五万兵马从东南两面发动攻城,只需一处突破,便可夺下通州。按照李光弼原先的设想,三十万大军将会四面合围,同时从通州四城发动攻城的。但现实逼着他不得不做出调整。
这几日被王源吃掉了三万多兵马,再加上一万多兵马被迫被派去疏通山道,所以他手中的兵马只剩下了二十五万人。本来这二十五万大军在四城同时发动人数倒也是够的,但问题是,提前进行的攻城让攻城器械的打造没能达到预期的数量。原本预计的一千五百架攻城车只完成了八百余架。原本希望完成的六万只连环盾也只完成了一半。巨型攻城冲车也只完成了二十架。在这种情形下,若是四城同时攻城,攻城器械的威力难以发挥。
这种情形下,李光弼不得不做出调整,他决定以地势最为开阔的东城为主攻点,配备五百架攻城投石车,十五架攻城冲车,十八万兵力进行猛攻。另外七万兵马以三百架投石车五架攻城车为辅助在南城门发动辅助攻击。这样既可分散对方守军的兵力,又可最大限度的将己方的优势兵力铺开。
劲风卷积着尘土和枯草在空中飞扬。黑压压如乌云般的攻城兵马沿着大地向城下蔓延,那场面着实恐怖。数十万兵马在通州城下的大地上蠕动着,就像是移动的蝼蚁大军,沿途可吞噬一切。
在接近通州城下五百步之外,七万攻城兵马开始往南城移动,完成李光弼东南两面攻城的部署。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李光弼完成了战前的所有准备工作。
神策军兵马密密麻麻矗立在城墙上,在接到对方要攻城的消息后,神策军兵马便已经纷纷登上城墙准备守城。即便神策军的将士满怀必胜信念,但当他们看到对方的兵马密密麻麻漫山遍野逼近的情形后,还是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二十五万啊,就算是二十五万只老鼠,二十五万只鸟儿,聚集在一起扑过来,都会让人胆战心惊。更何况是二十五万全副武装的敌军。除非是没心没肺的人,但凡是个正常人,见到这场面,都会喉头滚动,呼吸急促,血流加快。
王源一身黑色战甲,戴着银色的双耳翅盔,手扶剑柄站在城楼上方。身后,猩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而响,头顶上鲜红的红缨随风飞扬,整个人依旧身姿挺拔,器宇轩昂。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不再穿着他那套太过招摇的金黄色的明光战甲,改穿的是和高仙芝一样的低调的黑色盔甲。但即便如此,他的身形依旧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依旧是众人眼中焦点。
王源静静的站在城头凝视着城下布阵推进的敌军,神态镇定。他的镇定也让身边的将士们便的安静了下来。主帅的情绪决定着军队的情绪,主帅的气质决定着军队的气质,这些看似玄妙的东西,却是实实在在的被证明了的。
当所有的战前准备都已就绪,城上城下在这一刻反而安静了下来。城头上下,旷野山谷之中,唯有呼啸的风吹过耳畔,数十万人如泥塑木雕般的对峙着。他们之间其实并不认识,也无私人恩怨,甚至绝大多数人根本就不知道为何要参与这场战斗。但他们不得不站在这里,等候着一场血腥的战斗,和不得不说是这时代普通百姓的悲哀。他们无从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如蝼蚁一般在命运的波涛中或生或死或沉或浮。
“踏踏踏。”城下军阵之前马蹄声响,李光弼同样一袭黑色盔甲,披着灰色的披风,骑着一匹紫红色的高头大马从阵中缓缓而出。他的身旁,数十骑亲卫手持盾牌紧随左右。
李光弼一行缓缓的朝着城楼下走来,一直走到了百步之内的距离在勒马站定。
李光弼在马背上抬起头来,冷漠的目光沿着城墙逡巡,很快便将目光锁定在站在城楼城垛后方的王源。而王源从李光弼策马而出的那一刻便盯着他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碰,像是两道利剑在空气中交锋,然后牢牢的锁定在一起。
“王大帅,别来无恙啊。”李光弼沉闷的声音从城下飘了上来,话语中殊无故人相见之欢,有的只是比身边的北风还要冰冷的寒意。
“李帅,风采如昔啊。”王源大笑着拱手道。
李光弼微微拱手还礼,目光不离王源的脸庞。冷声道:“王源,你我快两年没见了吧。谁能想到,你我竟然在这种情形下重逢呢。”
“李帅,我可是早就想到了。难道你没想到么?”王源笑道。
李光弼冷哼一声道:“这便是你我之间的不同的。我想的是,你我重逢之日,必是共辅新皇,为大唐之天下升平而鞠躬尽瘁。可惜的是,你和我想的不一样。所以,你我才有今日这副重逢的场面。此乃憾事也。”
“李帅,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自惭形愧了,倒像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一般。既然如此,李帅何不立刻随我去见陛下,咱们共辅新皇开辟太平盛世之业呢?”
“王源,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实在教人扼腕叹息。你本是栋梁之才,如何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你的所作所为已经犯了天怒,你可明白?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你我当年曾携手并肩杀敌,也算是有些情谊。你若信得过我李光弼的为人,我今日可在此给你承诺,只要你立刻悬崖勒马,李某会拼死保你平安,且以你之才,必受朝廷重用。你又何必当乱臣贼子,将来粉身碎骨?”
王源哈哈大笑道:“李光弼啊李光弼,你觉得你的这些话说出来会有人信么?你要我信你的为人?我如何信你?你是何等样人,我比天下人都清楚。你要不要我揭你的老底?”
李光弼冷哼一声道:“你不要执迷不悟。你犯了大罪,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
“不劳费心了,我的出路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倒是你当年走投无路来投靠我,我倒是给了你生路。你也不说声谢谢。本来我以为你我大战之前,你会来跟我说声谢谢的,但看来你是没有这个意思了。”
李光弼脸色青红,他不愿王源提及往事,沉声喝道:“王源,事到如今你还不知事态之严重么?朝廷五十万大军讨伐尔等,尔等还不知死期将至?若非看在昔日情谊,我岂会来跟你啰嗦。你的心思天下皆知,你要干什么我早就知道,所以我才跟你分道扬镳。你百战百胜也好,雄才大略也好,哪怕你千般好,万般好,你想篡逆夺位,代唐而立,那么你便是十恶不赦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王源冷笑连声,喝道:“好一个忠臣孝子,好一番激昂慷慨,不知者还以为你李光弼是我大唐最忠诚的臣子。但在我眼里,你扒了衣服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住口,天下人自有分教,不是你血口喷人便能污蔑李某。”
“污蔑你么?你李光弼只是一个心胸狭隘,气量窄小,卖友求荣,投机附势的小人罢了。莫要把自己装扮成忠臣良将,莫要一副为国为民的样子,你可以欺骗世人,但又怎能欺骗得了我。你反来指谪我的不是,我问你,这么多年来,我王源做的哪一件事是祸国殃民?我王源东征西战南伐北讨,对手都是什么人?你李光弼又做了什么?讨伐吐蕃,你葬送了十多万兵马。朝廷急难之时,你和哥舒翰葬送了朝廷几十万大军于潼关。叛军进攻长安时,你和郭子仪带着五六万人不战而走。之后,若不是我神策军相救,你便要被困死在丰州。更遑论你在灵州拥李瑁自立,成都陛下尚在,你却干出这等大逆不道投机上位之事。你自己说说,你除了窝里斗,干什么在行?你为大唐做了什么贡献?倒来轮的到你这样的人来指谪我王源的不是,当真天下奇闻。”
李光弼满脸通红,怒道:“你立了功又如何?便可生篡逆之心么?无论你立了多大功劳,篡逆便人人可诛之。”
王源冷声道:“篡逆这两个字我已经听腻了,很久以前你们便将这两个字硬是安在我身上,我已经不想解释了。之前你说我篡逆,那你可以讨伐我。但现在明明太上皇已经复位,也已经昭告天下李瑁的皇位为非法篡夺,你为何又率兵来攻?你若真是大唐的忠臣,便该即刻调转枪头对着李瑁才是。成都的陛下才是天下唯一的朝廷。你没有这么做,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忠臣,你也是一个逆臣。既然你跟我是一路货色,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李光弼怒道:“强词夺理,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当天下人都是聋子瞎子么?”
王源摊手道:“这不就得了,你说我耍阴谋,我也可说你在耍阴谋。你我各位其主,胜者为王败者为贼,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攻城就攻城,跑到这里来对我指手画脚作甚?”
“我……我只是给你一个最后的忠告罢了。一旦发动,你便再无回头的机会了。”
“呸,我要你给我回头的机会?你也不想想这几天你经历了什么。你军中还有几日军粮?要不要我救济你些?凭你也敢来跟我叫板。我王源今日当着几十万人的面告诉你,你李光弼这辈子也别想打败我,在我面前,你永远是失败者。我想怎么蹂躏你便怎么蹂躏你。你本该立刻撤军的,可是你选择了攻城,这再一次说明了你的愚蠢。你不仅害了自己,也要害了这几十万无辜士兵的命。我若是你,现在立刻偃旗息鼓退出蜀地,或可苟延残喘一时。但我知道你这等蠢材是绝不肯的。莫要多言,咱们开战吧。”王源大声喝道。
李光弼满脸铁青,张张嘴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半个字来,他拨转马头,飞驰回阵,在抵达阵中的那一刻,几乎是咬着牙齿发出了号令。
“即刻攻城!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攻城!我要活捉王源那狗贼!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攻城之战正式开始,号角和战鼓声中,八百架投石车开始疯狂的朝着城头发射投掷石块。巨大的噪音从投石车上响起,抛篮内无数的拳头大小的石块划破两百步的距离落在城头上下,噼里啪啦的砸在城垛上,墙壁上,蹦蹦跳跳的在城头跳跃滚动。
无数的石块砸出了大片的烟尘,很快便将城头笼罩。通州城防虽然经过加固,但远没达到固若金汤的地步,这些密集的石块虽不能将城墙砸塌,但大片地方的夯土和城垛开始倒塌脱落,不时有巨大的轰鸣声响起,不时有巨大的烟尘腾空。那便是外墙剥落和城垛倒塌的景象。
城墙上,数万神策军士兵只能缩在城垛下方,或者几个人合力举着铁盾缩在角落里。石头落在盾牌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声响,震得他们手臂酸疼。
投石车的攻城压制虽然原始,但不得不说,在古代战争之中,大量的投石车还是压制城头的最佳手段。这比弓箭和弩车等其他手段要奏效的多,因为这是大面积的压制,无需精度。拳头大小的石块看似杀伤力不大,如果躲避不及时,暴露在石块雨中片刻,保管你被活活砸死。而大范围压制所带来的另外一个好处便是,可以将城墙上的防御设施砸毁,可以让步兵更完全的接近到城墙下方,可以更快的发动攻城。
神策军当然对对方的攻城投石车也有所反制,但手段却极为有效。城头上的数十门虎蹲炮是不管用的,因为对方的投石车分布在一百五十步到二百余步的范围内,那是虎蹲炮射击的近死角。虎蹲炮随便一发射,都在里许之外,一时之间也无法控制装药量,让距离仅在一两百步的距离内。但刘德海还是将剩下的十几门虎蹲炮放置在通州西门广场上。这样便拉开了整座城池的距离,可以隔着一座城池将炮弹发射到城外。十几门炮发射出的实心铁弹倒也砸毁了不少投石车,但这种攻击方式显然没有太好的效果,只能是聊胜于无了。
剧烈的石块轰击持续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李光弼下令步兵阵型开始推进。一声令下,里许长的攻击阵型宛如波浪一般的向前推进,场面极为壮观。
这一次攻城步兵摆的既非方阵,也非是一窝蜂的猛冲向城下,而是一条条呈横向排列的横向军阵。在攻城作战中很少用这种阵型,这是一种已经被淘汰了的原始的阵型。在对方城头火力凶猛的弓弩阻击下,这种阵型便等同于排队送死。但这一次却截然不同,李光弼这么做的原因正是因为有了他设计出来的连环盾。而这种一字排开的波浪形阵型,正可以发挥连环盾的特点。
每一横列的队伍都有三排士兵,最前面那名士兵的任务便是将近一人高的巨大的木盾举起,几百只大木盾的边缘以铁钩铰连,左右相连,形成一道巨大的横排屏障。而其后方,掩护的有一排弓箭手,一排抬着云梯的攻城步兵。就这样,每三排士兵为一横列,组成一个一千二百人组成的波浪阵。这样的阵列一共五十个,正好将所有的连环盾都用上。那么第一波攻城兵力便高达六万人。分别为盾手两万,弓箭手一万人,攻城步兵三万人。
攻城波浪阵慢慢逼近,很快,前队便进入了城下百步之内。此时,投石车尚在轰鸣,城头尚且笼罩在一片烟尘之中,但在城楼顶部高高木塔上的一名旗手挥动了手中的旗帜。下一刻,城头的烟尘之中一股黑色的乌云钻了出来,带着嗖嗖破空之声朝着城下的攻城兵马射来。箭支的密集程度让人咂舌,那可是东城墙上的第一波弓箭的攻击,是最为强悍的一波攻击。
但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密集的箭雨竟然没有给攻城兵马造成太大的杀伤。数万只羽箭落入攻城阵型之中,如雨点一般击打在大盾上,一千多士兵中箭倒下,但整体的连环盾阵型却没有涣散。因为盾牌被铰连在一起的缘故,即便盾兵被射杀,盾却未倒。后方的士兵及时跟进,撑起大盾,又让整体阵型保持完整继续前进。
所以,虽然每一只盾牌上都扎满了弓箭,甚至有的盾牌被箭支冲击之力射的四分五裂,但他们同样可以迅速的铰连在一起,恢复阵型。第一轮的弓箭反击是城头最强的反击,但数万羽箭之下,只射杀千余人,这可谓是一个巨大的失败。
波浪阵迅速推进,此时的投石车也终于停止了轰击,因为己方已经接近城下,投石车的轰击会误伤己方兵马。轰击停止之后,强烈的北方将城头的烟尘迅速吹散,城头上方,无数的守城士兵的身影显现出来。在看到城下攻城兵马已经进入距离护城河三十步的距离,即将抵达城下时。神策军守城兵马的漫天的箭雨便源源不断的朝着城下的波浪阵覆盖而至。
黑压压的箭支织成了一张网,将冲在前列的上万敌军笼罩其中,让本就阴沉的天空变得更加的昏暗。在一张箭雨组成的巨大的天网笼罩之下,那种感觉真可以用魂飞魄散来形容。
嗡嗡嗡,弓弦震动之声宛若闷雷在城头滚动。
噗噗噗,箭支射入血肉之声如入败革之中。
笃笃笃,箭支射中木盾的声音如雨点击打荷叶般的稠密。
然而,即便是如此凶狠而密集的打击,连环盾阵还是起到了很好的保护效果。巨大的盾牌基本上可以将每一排的三名士兵的大部分身体,在箭雨袭来的那一刻,他们抱成一团缩在盾牌的庇护之下,只要盾牌不爆裂,他们便可躲避这密集的打击。
然而神策军的强弩和强弓也不是吃素的,木盾再强也只是临时打造的木盾。时间的紧迫也逼得李光弼的兵马没时间让盾牌变得更加坚固。盾牌以厚木板拼凑而成,后方以横木加固,再装上把手。这种构造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椭圆形的锅盖一般,结构之间其实并不紧密。十几只箭射中上面固然没什么大问题,二三十只箭射中或许也能承受,但在连续不断的强弓硬弩的冲击下,它们便未必能持续的承受箭支的冲击了。
很多连环盾在士兵们的手中被生生的射爆。几乎在盾牌爆裂的瞬间,其后方错愕如木鸡的几名士兵便成了豪猪。而被射爆后的连环盾阵也不得不断裂为十多节,像是被切断了身体的蚯蚓,扭动着挣扎着。
在空前猛烈的羽箭*的射击下,攻城兵马的死伤瞬间上升到了四千多人。然而这样的效果其实很不理想,对方的阵型虽然已经有些散乱,但在第三波打击来临之前,对方冲到了护城河边。
“放箭,反击!”一名将领高声下令。数千名躲在大盾后的弓箭手赶忙现身,在护城河外侧朝着城头射出了一轮箭雨。城头的守军没料到对方阵型中隐藏有弓箭手,猝不及防之下,城头竟然有上百人中箭,当场被射杀了十几人。
“靠!”守城将士们本就以为箭支的打击效果不理想,没能大规模杀伤攻城的兵马,现在又被对方的弓箭手偷射一轮,顿时一个个火冒三丈。
“放箭,给我放箭。”将领们大吼道。
第三轮箭雨铺天盖地的激射而至。这一次更多的大木盾被射爆,射杀的战果稍微好了一些,三千多攻城士兵倒在了城下。
然而,三轮箭射过,对方的先头士兵也已经越过干涸的护城河冲到了城墙下方的攻击死角。神策军士兵不得不立刻分出人手准备对付往城墙上攀爬的对手,往城下的弓箭射击的火力也大大的削弱。
第一一二零章 钟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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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盾的效果奇佳,神策军拥有的强大的远程火力都无法对其造成巨大的杀伤,从而直接导致了最佳的杀敌机会的丧失。攻城作战,一般在对手冲向城下的阶段是最佳的无损杀敌的时机。远程火力强大的兵马甚至在这个阶段便可以大量杀伤对手,从而导致对方攻城的失利。而神策军遗憾的失去了这个机会,被对方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冲到了城墙下,不得不全力进入更为残酷的城墙防守战。
……
攻城开始了不到半个时辰,在付出了不到六千人的伤亡之后,六万攻城士兵攻到了通州城墙下。战事粗暴的进入了最残酷最嗜血最凶残的阶段。
城头守军的弓箭已经作用寥寥,此时能起作用的便是城头的滚木礌石,丢下高高的城墙可以将下方密集的敌军一片片的砸死。无数的原木和大石块被抛下城头,下方的攻城兵马哀嚎一片,死伤惨重。但很快,城下一张由巨盾组成的堡垒很快形成。那是用钩索相连的巨盾顶在头顶形成的防护罩。滚木礌石从高空滚落,下方数十名士兵用木盾撑住,虽然还是可以砸碎盾牌,造成杀伤,但效果依然大打折扣。对方竟然在城下以这种方式组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龟壳。
与此同时,数百架云梯被拼接到位,快速的竖起来搭在城墙上,攻城士兵在将官们歇斯底里的喝骂中开始快速的朝城头攀爬。无数的云梯被长柄木叉推着倒下,无数的士兵从云梯上滚落。满眼是落石滚木血肉横飞,满耳是惨叫呻吟喝骂喘息。整个城下已经陷入了一片生死搏杀的地狱。人们机械的动作着,开始还未身边血肉模糊的同伴的尸体感到胆怯,但不久后,这种胆怯便已麻木,不知道何为胆怯了。
李光弼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这一次打头阵的六万兵马中,有一大半都是精锐老兵,掺杂着一万新募兵马和两万数月前募集的兵马。这种老中新的搭配既解决了战斗力的问题,目的便是要让第一梯队的攻城不至于瞬间崩溃,那样的话后面的进攻便无法进行下去了。事实上一切如他所料。菜鸟们虽然胆战心惊,但老兵们的沉稳在很大程度上激励了他们,让他们不至于崩溃。
老兵们见惯了生死,身边人血肉模糊倒下的时候,新兵会崩溃大叫,会惊骇逃跑。而老兵们大多对这种场面无动于衷,面对新兵们的怯懦,他们会怒骂一句:“嚎什么?头掉了碗大个疤罢了,怕个鸟。”之类的话。莫小看这种态度,这会让新兵们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怯懦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和大惊小怪。虽然这并不能解除恐惧,但却能快速的让这些新兵漠视生死。不至于崩溃逃跑。
战场之上是最快速完成蜕变的地方,这里是恐惧和懦弱泛滥的温床,同时也是勇气和血性滋生的土壤。
东城城墙陷入鏖战的同时,南城处也是血与火交织的修罗场。指挥南城七万兵马攻城的是董元舒。他要立功恕罪,戴罪立功,所以此战他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战前他便告诉手下将领,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形,哪怕是只剩一兵一卒,也不准撤退。无论谁敢撤退,自己都将亲自率督战队将其斩杀。进或可生,或可立功,而退必死。
在董元舒严厉的军令前,七万兵马从战事一开始便像疯了一般朝着城下猛攻。董元舒手头的攻城车只有两百多架,他的士兵也只有万余只连环盾的装备,但董元舒认为,这已经足够了。因为对方城头的守军数量不多,董元舒认为自己可以比东城早一步攻破通州城,从而立下大功。
守卫南城的是宋建功魏光中所率的两万五千名神策军步兵兵马,虽然人数比对手少了四万多人,看似实力悬殊。但和东城的兵马数量对比比起来,这已经很不错了。东城墙上目前只有四万余兵马守城,而他们要面对的是十八万敌军,相较而言,显然东城压力更大。
宋建功和魏光中分守东西城墙两侧,董元舒的兵马如潮水般蜂拥而至的时候,神策军在他们冲到城墙下方之前便干掉了一万多人。王源将三十架床弩分配给了宋建功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床弩居然是的连环盾的克星。粗大的*射出,只要命中便将连环盾阵打的七零八落,让他们暴露在密集的箭雨之下。
在这种情形下,董元舒果断舍弃了事前李光弼教他用的这种冲锋阵型,他认为这种办法简直是多此一举,这盾阵便是拖慢进攻速度,让对方的床弩射杀的活靶子。最后董元舒下令全军冲锋,一窝蜂冲到城下,凭借兵力的优势攻上城头为好。李光弼的那些自以为是的想法都是一些狗屁没用想法。
然而,神策军强大的远程杀伤力还是让董元舒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七万兵马冲到城下时,半路上死伤超过万人,比之东城进攻的兵马死伤还要多。但无论如何,董元舒达到了他希望的快速抵近城墙攻击的目标。士兵们架起云梯开始疯狂的朝城头攀爬,五辆冲车也迅速抵近南城城门开始轰击城门两侧的城墙。在很短时间内,董元舒的这种疯狂竟然收到了奇效,东侧一处城墙居然在攻城半个时辰后被数十名士兵突破登上了城头。虽然登城的士兵很快便被绞杀,但此举大大鼓舞了董元舒的士气,让他看到了率先夺取城池的曙光。
南城激烈厮杀的同时,东城的情势更是险恶。滚木和礌石不能有效的杀伤城下之地,这让对方的攻城更为肆无忌惮。七百多架云梯上,攻城士兵密密麻麻的往城头冲,虽然不断被掀翻落下,但总有顾此失彼之处。好几次对方的士兵便越过城垛进入城墙,并且还曾短暂的占据了一小段城墙。这种形势在李光弼的第二梯队六万兵马涌到城下后变得更为恶劣。
第二梯队的六万攻城兵马几乎没有遭受任何的阻击便堂而皇之的抵达城下,城头的四万守军忙着对攻城士兵的防守而无暇顾及他们。簇拥着二十五架冲车的第二梯队兵马带来了更多的加强打造的云梯,他们抵达城下后,东城城墙上的攻城云梯数量增加到一千六百多架。远远望去,云梯上人头蠕动密密麻麻,就像是拥挤在一起的蜜蜂,又像是东城城墙上被满是藤叶的爬山虎覆盖一般,只不过这爬山虎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城头上蔓延过去。
对付云梯攻城,一般的手段是用长叉将云梯整个推离城墙,掀翻云梯。让云梯上的攻城士兵摔落下去。这种办法,一般七八人便可对付一架云梯,再加上左近辅助的几名长枪手对云梯上的攻城士兵加以刺杀,便可以在很长时间里让对方爬不上来。然而,如今的攻城云梯已经有了各种花式,一种最豪华的版本便是名叫云楼的攻城云梯,那是一座移动的木塔,和城墙等高或者高于城墙,云楼上藏匿士兵,下方士兵推动前进靠近城墙,云楼中的士兵可以对城头的守军进行弓箭压制。在接近城墙厚,可以跃上城墙进行攻城。
当然,李光弼手中并无这种云楼攻城车,他也没时间和资本去造出这种攻城云楼。但他造出的云梯中有加强版的三足云梯。这种云梯其实和普通的云梯差不多,只不过一般云梯只有两根柱脚,加强版的则有三根。这种云梯架设完毕后,从中段伸出的第三根木柱便是另外一根支撑腿。牢牢的将云梯抵在城墙上。这种设计的目的,显然便是为了防止用木叉将云梯推离城墙的手段。
在云梯顶端的铁钩勾牢城墙缝隙,以及下方三角形的支撑之下,神策军守军要想掀翻一座云梯,那将要付出极大的气力。那需要几十人的合力才可以做到。而几十人为了一座云梯耗费气力,显然是不明智的,因为没等你掀翻云梯,上面的士兵便已经冒头了,等于白白给了对方安全爬上来的时间。与其如此,还不如用弓箭用石块滚木直接杀敌来的方便。
所以,目前的攻城局面便是,对方源源不断的沿着云梯往上爬,城头上的守军只能对爬到上端的对手进行砍杀劈刺,或者是用滚木礌石将他们砸下去,对云梯却基本没有什么办法。这种情况下周而复始,一千六百架云梯总有人能突破城墙,总有人能攻上城墙。
在第二波攻城兵马开始攻城后,东城城墙变得岌岌可危起来。连续十几处发生了对方攻上城墙的情形。赵青和谭平各率五百人在南北城墙上救火,竭力保持着城墙不被对方站稳脚跟。但这种情形随着时间的持续肯定会崩盘。城头的物资逐渐减少,这绝不是办法。
王源一直站在城楼前方突出处,密切关注着整个战局。虽然手下数次来请示要不要动用手段,王源都断然加以拒绝。因为王源觉得还没到时候。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自己手中的牌不能全部打出去。每一张牌都要用到恰到好处,因为自己手头的资源很有限。
但现在,第一张牌必须打出去了,否则,城头太过吃紧,若大片被突破,便大势已去。
看了一眼城墙两侧密密麻麻如尸潮一般往城头疯狂攀爬的敌军士兵,王源沉声下达了命令:“传令,大棒伺候。”
身边的亲卫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等到大帅下令了。他迅速取出信号弹筒,点燃引信。嘭嘭嘭,三颗信号弹冲上暗云惨淡的天空之中,在云层下方炸裂成红色的星雨。
城头神策军士兵们面露喜色,他们迅速分出人手,将城墙外缘处的城砖扒开,露出一道道长达丈许宽达尺许的沟槽来。那沟槽之中躺着的是一根根粗大的原木,原木上满是长达数寸的森森铁齿,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狼牙棒头。这是战前便埋在城墙外侧的秘密武器。之所以埋在城墙地面之下再覆盖上砖块,那是防止守城士兵踩在上面受伤。而此时,正是他们展示威力的时候。
几十名士兵合力将巨大的狼牙棒抬起到垛口上方,然后齐声发力,将这大家伙推了出去。只听得狼牙棒的尖刺在城墙上摩擦的声音刺耳难听,一端的铁链身铛啷啷发出巨响。整个狼牙棒如一柄巨大的带着尖刺的铁锤,顺着城墙陡峭的斜坡横扫而过。另一端的铁链嵌在地面上蹦的笔直,在城垛的缺口中蹚蹚的跳动说,硬生生将城垛的缺口处勒的土石崩塌。
几百枚这种狼牙棒横扫了城墙外侧几百丈的距离,巨大的钟摆之力带动着数寸长的钉刀从城墙上密密麻麻的敌军士兵身上碾压而过,就像是锋利的小刀划过豆腐一般,所经之处将士兵们的身子活生生的划开成一条条待下锅烹饪的鱼。几乎在一瞬间,半空中血流如瀑,倾盆而下。惨叫哀嚎之声在瞬间震动天地。
谁能想象眼前这种凶残的场景,巨大的钉刺狼牙棒冲天而降,从左到右横扫城墙,城墙上正在云梯上攀爬的六七千士兵像是玩具一般被砸飞,更多的人被开肠破肚,身体被长钉切开无数的血口,那些血液便在瞬间从这些血口子里奔涌而下,瀑布一般撒向地面。
有的巨型狼牙棒上还活生生的钉着三五名士兵,他们是最初被撞击到的受害者。身子被铁钉穿透后挂在上面,随着后续的撞击,身子被挤压成一条条的血肉,整个人不像是一具尸体,倒像是被挂在上面的一条肉,没有头脸手脚,全部血肉模糊。
动能耗尽后的狼牙棒终于停止了摆动,它们被铁链维系着挂在城墙上。然而,它们的下方,已经是一片血肉之地。六七千名攻城士兵从高空坠落,坠落之前他们已经大部分已经死亡,他们的血肉和身体里的脏器如倾盆大雨一般落在城下,城下的数万士兵遭受洗礼。
在攻城开始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丢掉了累赘的大盾,因为再无这个必要。对方的滚木礌石显然已经消耗殆尽。正因如此,他们得以目睹了眼前的惨状。很多士兵在张口惊呼的同时,嘴巴里灌入了无数碎肉和血水,让他们惊骇的差点窒息。更多的人则是盔甲身体里全部是血水。
恐慌如瘟疫一般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所有人都如炸了锅一般的离开城墙下方,不愿接受血肉淋漓的洗礼。有人开始呕吐,有人开始崩溃大叫,有人开始朝后方逃跑。
溃败在片刻之后形成了一股潮水。就连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们也裹挟其中。他们虽然漠视生死,但他们没见过这种死法,这种凶残到极致的杀人手段。只在短短一瞬间,便有那么多的人血肉模糊的堆在眼前,任谁都不能接受这一点。
李光弼对王源的研究还不够透彻,他若愿意放下身段去认真研究一下王源的守城手段的话,不难发现,这种巨木横扫的手法早在杭州城守城时王源便用过。
这种手段对于人马众多,密集攻城的对手极更加的有效。而他李光弼若不是满脑子希望能集中优势兵力攻击两面城墙,或者是不要急着将第二梯队派上去加强进攻,而是一**的消耗对手的话,那么他还不至于让手下的兵马遭受到如此凶残的打击。毕竟这种手段只能用一次,若是攻城的兵马数量不够,威力也着实有限,最多杀个一两千人了不起了。而王源等的便是李光弼派出更多的兵马,急于一举攻破城墙的机会。
后方,李光弼也目瞪口呆的看着战场上发生的一切。当他看到那无数巨型钟摆在城墙上的来回摆动,将城墙上满满的己方士兵如蝼蚁般的击落的景象时,便立刻意识到要糟糕。
多年的领军经验告诉自己,这种时候最容易发生的便是溃败。在最有可能攻上城墙的时候,横空出现这当头一棒,对于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李光弼本以为这种情形会出现在对方拿出那种可以投掷爆炸的杀器的时候才会发生,但对方竟然根本没有那么做,而是用处了这种他闻所未闻的杀戮手段。这让李光弼感觉到脊梁骨上一阵发寒。
正如李光弼所料,前方的攻城士兵开始朝后溃逃。即便有着李光弼下达的死战不退的命令,即便后方有督战兵马随时砍杀溃逃的士兵。但军令的恐惧远没有眼前的境遇来的可怕。当部分士兵开始掉头狂奔时,很多人跟着逃离城下,进而发展成全军的溃败潮水。
面对如此情景,李光弼身旁负责督战的将领怒骂连声,大声喝令数千名督战士兵迎上前去阻止。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李光弼却厉声喝止了他们的行动。
“都给我住手,传令下去,投石车投掷石块,掩护兵马撤退。”李光弼冷声道。
“可是……大元帅,咱们就这么退了?好不容易攻了上去,就这么退了?”身旁的将领们错愕道。
“士气已竭,再攻无益。此刻还是退回休整,重整旗鼓的好。既然一次无法攻破城池,又何必执着于此。我们还有两天一夜的时间,时间多得是。不必执着于一时。”李光弼静静道。
命令下达,数百架投石车开始朝城头轰击,目的便是阻止城头守军对溃败兵马的弓箭追击。在猛烈的轰击下,城头射下的弓箭稀稀落落,倒也没能给溃败的敌军以大量杀伤。待溃逃兵马逃出一箭之地后,投石车也偃旗息鼓,开始缓缓后撤。
南城的董元舒也接到命令,停止攻城,退军休整。董元舒的兵马也遭受重创,得知命令迫不及待的退兵休战。
战事从午后开始,前前后后超过两个时辰的猛攻几乎丝毫没有停息。攻守双方都精疲力竭。攻城方死伤兵马高达三万七千之数,守方也不轻松,六千余神策军士兵死伤,并且城门处城墙破损崩塌,那是数十架冲车的杰作。若非关键时候的守城奇招,城池极有可能在今日告破。
第一一二一章 阿郎
双方偃旗息鼓,嘈杂的战场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虽只是申时时分,但初冬的白天很短,再加上阴沉的天空将日光完全遮蔽,整个战场上一片灰暗之色,早早的便显得暮色沉沉。通州城墙上残垣断壁一片狼藉,死者伤者不计其数。城墙下方更是惨不忍睹。城墙根下,厚厚的尸体和血肉堆叠成数尺之高。其中尚有苟延残喘之人,在尸体的堆压之下发出绝望的呻吟声。
凛风从狼藉的吹过,带着尖啸之声,四野茫茫的暮色之中,似乎处处鬼影瞳瞳,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大战之后的战场上就像是一座孤魂野鬼游荡的地狱一般。即便是最勇武的目睹眼前的场景,也不免魂飞魄散,骨销神衰,全身战栗,腿脚酸软,不敢多看片刻。
李光弼的大军退后数里,原地休整。李光弼穿行于残兵败将之中,看着这些呆若木鸡尚未从惊恐中喘息过来的士兵,他却并没有加以斥责。相反,他还亲自给士兵裹伤喂水,表示关怀。
不久后,李光弼登上高台,对这满地的残兵败将开始激励。
“诸位将士,今日之战尔等表现上佳。本帅甚为满意。尔等不必为没能攻陷通州而懊悔,因为今日之战只是个开始,通州城必被我大军攻克。诸位也不必为敌军的手段而惊骇,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是天下最为狡诈凶残的神策军,连回纥十万大军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而我军今日却迫的他们手足无措差点被我大军攻克城池。这足以说明,神策军已是强弩之末。”
士兵们呆呆的看着高台上的那个人影,很多人心里咒骂着:强弩之末?你是没看到他们的凶狠,你反正不用送死,老子们却要拼命。
“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刚刚得到的消息,金州新募五万兵马已经开拔前来增援,不日便可打通后勤通道,连同粮草物资一起抵达。尔等无需担心粮草不济之事。今日之战尔等重创神策军,对方死伤上万,而我大军也不过伤亡一万余,如此兑换,敌军不日便将崩溃。至于今日他们所用的手段,倒也并不稀奇。虽造成了我大军一定的伤亡,也给尔等带来了些恐惧之心,然而尔等须知,那种手段只可用一次,接下来的进攻尔等便无需担心敌军此种手段了。另外,今日战场上,将士们作战勇猛,本帅甚为欣慰。各营禀报上来的立功名册已在我手中。本帅宣布,从现在起,将实行战场即使嘉奖之策。每战之后,有功人员当场嘉奖,有过人员即刻处罚,绝不拖延。”
李光弼一挥手,身旁一名将领捧着名册上前,开始扬声诵读名册。数百名各营中选出来的作战英勇的士兵陆续来到台前。李光弼亲自宣布将这些士兵和将领升任军职。并且命人当场将一串串的铜钱挂在他们的脖子上作为嘉奖。嘉奖仪式之后,又有数十名士兵被捆绑押到台前,宣布了他们怯战溃逃的罪状之后当场斩首示众。
李光弼为重振士气可谓是绞尽脑汁,他知道,若不采取紧急的措施,兵马将很难再战。于是便采用了激励嘉奖惩罚以及撒谎的方式来让士兵们恐惧的心理得以平复。所谓五万兵马从金州发兵疏通粮道的消息是假的,他口中的敌我死伤的数据也是假的。甚至连嘉奖和惩罚的士兵的名单也都是假的。英勇者未必英勇,只是被选中了而已。怯战者未必怯战,只是几十名重伤的不能再战的倒霉蛋而已。
虽然很多士兵都知道李光弼口中之言不尽不实,但不得不说,李光弼此举还是起到了抚慰军心的作用。让整体士气有所宽慰。
最后李光弼又下令将营中剩余的数百头猪羊宰杀犒赏兵马,热腾腾的饭菜和肉汤送上来之后,惊弓之鸟般的士兵们终于开始恢复,美味的饭菜将他们从恐惧之中拉回来,重新回到人间。
天黑之后,李光弼召集众将召开会议。这时候的李光弼才原形毕露,大骂众将攻城不力。发泄一番后,李光弼平静了下来,发布了新的攻城命令。
“今夜初更,发动攻城偷袭。今日没有参加攻城的六万兵马负责首攻。我将亲自组织六万兵马后续增援。董元舒,你的五万可战兵力依旧在南城佯攻。可分两梯队,连续进攻,不让城上守军喘息。最好能逼得对方增援南城。今夜的偷袭不以攻克城池为目的,目的是使敌军疲惫。我大军可轮换进攻,一军进攻,一军可趁机休整,他们却不得不连续守城,明白么?”
“李帅,好计谋啊。咱们兵马多,早就该这么办了。一直不断的折腾他们,折腾得他们不能睡觉不能吃饭,然后瞅准时机大举攻城,必能拿下。”董元舒恍然道。
“是啊,就该如此。早该如此了。”众将也纷纷附和道。
李光弼缓缓道:“本帅何尝不知?但白天如此作为,容易暴露企图。夜晚方可实行此计,因为天色昏暗,他们摸不清我们进攻的人数,不得不全力防守。这才是此策实行的前提。”
“原来如此,李帅高明。”众将纷纷道。
其实众人不以为然,很显然李帅是事前根本没想到这一点而已,他还以为能一举攻破城池,所以根本没有往谋略上多考虑。现在这么说,不过是死撑面子罢了。
初更将至,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宛如墨染一般。北风呼啸着在战场上肆虐着,寒冷的天气让战场上的尸体和血肉开始凝结,以这种气温,半夜里这些尸体和血肉都将冻结成冰。
通州城头上下在天黑之后的一大段时间里也是一片漆黑,城下的攻方斥候不敢靠的太近,只远远的盯着城头,但他们看不到任何的东西。只是不断的听到城头往下抛物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像是将城头的碎石瓦砾断木尸体往下清扫的声响。离得太远,也看不清究竟。
但对斥候们而言,只要盯紧城门便可,至于城头上在干什么,他们看不见,也并不关心。那不是他们的职责。
不久后,通州城墙上出现了火把。一小队一小队的守城士兵举着火把上了城墙,分布在城墙各处。看起来人数并不多。不过数千人而已。他们虽然伸着脖子朝城下看,但有经验的士兵都知道,举着火把看向城下黑暗之处,那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城头的数千兵马对城下的情形一无所知。他们甚至连城下二三十步外的情形都看不清楚,更别说此刻正从数里外悄悄摸向城下的六万黑乎乎的攻城士兵的身影了。
初更已过,夜袭攻城战再次拉开序幕。
……
六万多攻城兵马在黑暗的掩护下朝着通州东城城墙下摸近,他们是白天没来及参战的生力军。李光弼将东城方向的十八万大军编为三个波次,每一波次六万兵马。在午后,第二波的六万兵马加入战场之后,被通州守军以狼牙大棒给打了回来,第三波次的六万兵马连冲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战事便暂时结束。这也让这六万兵马无缘见识白天战场的残酷。
然而此刻他们在黑暗里猫着腰前进时,终于见识到了白天那场战事的惨烈。他们的脚下到处是冻得硬邦邦的己方兵马的尸体,一不小心便会有人摔倒在坚硬的地面上,跟地上的死尸来个亲密接触。只能说幸而有夜幕的掩护,否则他们目睹整个战场的惨烈的场景的话,看到那些地面上冻得如白蜡一般张牙舞爪的尸体时,以新兵为主的这只兵马怕是会立刻便四散溃逃。
六万兵马按照事前的布置,呈散兵阵型像是一只只赶潮的螃蟹一般慢慢的爬过开阔地带,逐渐抵达城下数百步之外。越是抵达城下,他们便越是小心翼翼。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距离城墙越来越近,士兵们的心里越是紧张。一名士兵紧张的手脚发抖,走动时一个不小心被地面上的尸体袢倒,哎呦一声叫了起来。这一嗓子,惊的周围数百名士兵如泥塑木雕一般的精止在原地,吃惊的看着城头守军的动静。
“*养的,想害死大伙儿么?”一名校尉窜到他身旁,压低声音怒骂道。
“小人……小人……”那士兵努力的撑起身子,他的手碰到了一个圆滚滚冷冰冰毛乎乎的东西。他下意识凑到眼前一瞧,借着微光,他看到的是一张恐怖的死去的人脸,双目漠然的看着自己。
“啊……!”那士兵张口叫出了半个音,一柄利刃便洞穿了他的后颈,从喉头穿透而出,将他的叫声切断在喉咙里。
“*养的,莫不是敌军的细作。”身旁的校尉抽出兵刃,抬脚在死去的尸首上踢了一脚。
周围众士兵毫无同情之色,反而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认为校尉杀的果断,杀的及时。就连同时被拉壮丁参军的,和死者熟识的几名士兵也觉得杀的好。在这个时候,谁会对自己的生死产生威胁,谁便是该死。哪怕是以前熟识的同乡或者是好友。
刚才那一声喊叫似乎应该被他们听到,但城头的守军并没有丝毫的骚动,看来是毫无知觉。很快,先头的数千名士兵便摸到了城墙下,城头的守军依旧毫无知晓。庆幸之余,抵达城下的士兵们也感觉到有些怪怪的。因为他们发现城墙根下并不像战前营地中其他兵士们说的那么可怕。那些士兵们说城下血肉模糊尸骨成山,但此刻这里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脚底下软软的,厚厚的柴草将城下的尸骨掩盖着,看不到任何可怕之处。地面上到处都是柴草,有的甚至是整捆整捆的散落在城墙下方十几丈宽的区域里。只是这些柴草都湿漉漉的样子,闻起来臭烘烘的,也不知是不是吸饱了地面上的血水之故。
若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们,怕是会从这异乎寻常的情形中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来。然而,这只兵马中大部分都是半吊子,经验丰富的士兵和领军的将领都在后方,他们才不愿意冲到城下送死呢。既然是骚扰战,不求攻下城池,那么精明的将领和少量老兵们磨磨蹭蹭的在最后方慢慢的打酱油。
积聚在城下的士兵们检查了一番,发现云梯大部分还在。狼牙棒并没有将所有的云梯都击倒和损坏,还有几百架云梯坚挺的立在城墙下,还有些云梯倒在地面上,扶起来还可以用,
摸到城下的士兵越来越多,他们缩在城墙下等待着命令。即便是密密麻麻的士兵聚集在墙根下,踩的地面上哗啦啦的发出嘈杂的响声,城头的守军也仿佛聋了一般根本没搭理他们。
进攻的士兵开始慢慢的沿着云梯往上爬,云梯发出的咯吱声很是刺耳,但城头没有任何守军探头往下看一眼。
位于城门北侧的一座云梯上方,一名名叫阿郎的士兵咬着兵刃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半空之中。他本来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年,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只想替人做工攒点钱取个媳妇过小日子。对于被强行拉入军中当兵的事,他背地里还恶毒的骂了很多回,思想悲观失望之极。
但今日见到李光弼大帅将几百名普通士兵升了官,还赏赐了五贯钱之后,这让阿郎大为羡慕。原来升官发财这么简单。打一仗便能立刻提拔为火长队正什么的,这还罢了,还能得到五贯钱的巨额赏赐。这笔钱足够在自己的家乡娶个媳妇了。对街卖煎饼的王大娘家的女子阿秋对自己早就有意思,可惜自己没钱上面提亲。既然如此,自己何不搏一搏,博个官儿,博得赏钱,自己不就可以得偿所愿了么?
阿郎受到了极大的激励,此刻摸到城下时,大伙儿都推三阻四的不愿第一个往城头爬,他二话没说主动的第一个上了云梯。他身子敏捷,手脚如狸猫般的轻快,怕的悄无声息而又迅捷。他很有把握自己将第一个登上城墙,其余的那些人爬的都没自己快。第一个登上城墙,李大帅知道了总是要嘉奖赏赐自己了吧。
阿郎浑身是劲,很快就爬到了云梯的尽头,他已经能看到站在城墙上的那名敌军的半截身子了。那名敌军背对着自己站着,旁边的火把照耀着他头顶上的红缨鲜艳,还有他背上的披风也很漂亮。
“这是个敌军的将领啊!可是,无论如何,对不住了。我不管你是谁,我要立功,拿赏钱,娶媳妇。对不住了!”
阿郎心里嘀咕着,伸手将口中的钢刀拿在手里,单手用力,双脚微曲,便欲以一个猛虎扑食的姿势从云梯上蹿上城墙。阿虎已经想好了,自己跳在半空的时候,便可以一刀砍向那将领的后脖颈,然后利用他的身体为掩护,躲开对面拿着火把的那人的攻击。自己便可稳稳的立足于城墙上了。
阿郎的身子已经快要跃起,肌肉已经开始收缩,嘴角也露出冷笑的时候。突然间,他看到了那背对自己的将军回过头来,居高临下朝着自己露出了整齐的白牙笑了笑。
“你好!”那将军笑道。
“……”
“再见!”那将军扬起了手中的剑。那声再见也是阿郎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一柄精钢剑劈中他的头颅,惊愕的阿郎甚至没来得及想好如何躲避和格挡,他的头颅便被一劈为二,身子倒栽下去,噗通一声摔下了地面。
阿郎到死也不知道,为何在那个节骨眼,那人会转过头来。但若死去的人当真泉下有知的话,他该能发现,那名将领已经跟对面那名举着火把的身材纤细的女子对了无数个眼色。若泉下当真有知的话,他也应该会发现,原来这名将军便是神策军的主帅王源。他中了头彩,选择了一个最不应该的位置,遇到了一个最不应该遇到的人。不过,若当真他泉下有知的话,他应该会为自己能死在对方主帅手里而自豪。毕竟一场战事打下来,能死在主帅手中的人寥寥无几,这也算是一种荣耀了吧。
阿郎已经魂飞天外,他可以说是幸运的,毕竟他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没看下接下来他的战友们所经历的一切。他若是知道他们经历的这一切,应该会宁愿自己在战斗的一开始便第一个死去。
王源一剑砍杀爬上城墙边缘的一名士兵,看着他摔落城墙之下,口中已经发出了命令。
“动手!”王源喝道。
信号弹划破漆黑的夜空之中,下一刻,城头守军手中的火把在同一时间丢下城墙,火把落在了地面湿漉漉的柴草上,片刻间便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在很短的时间里,城墙下方便燃起了一片火焰之墙,宽度直达护城河边缘。
那些柴草上湿漉漉的东西既不是血也不是水,而是油。王源手头虽然没有火油,但这年头可不缺菜花油蓖麻油松脂油以及动物的脂肪油。王源也没经过什么试验,但他知道,既然这些油都能点灯,那么点燃起来也定是很猛烈的。于是他命人收集了大量的油料作为守城之用。油料在守城中倒也常用,但大多数是烧成滚油然后往城下一锅锅的浇下去。在王源看来,这简直太浪费了。
王源的方法是,将油烧滚,去除水汽之后得到的纯度高的混杂在一起的油料,倒在大池子里,用一捆捆的干柴草去浸透。这些干柴草便成为了容易爆燃之物。这也成了王源的另一个秘密武器。
天黑之后,城头黑乎乎一片的时候,王源正在命人将大量浸染了油料的柴草丢下城去。这也是对方的斥候远远听到的哗啦啦的声音的原因。斥候们以为是在往下清扫石块和瓦砾,所以并不以为意。
王源也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会发动夜袭,但王源却不得不做好准备。甚至为了让对方激起攻城的**,他下令不要去摧毁那些依旧矗立在城墙外的三角云梯,便是要给对方攻城的便利。否则以宋建功等人的建议,应该用长绳坠人下去,将所有的云梯一个个的砍断。
对方六万人的夜袭如何能逃得过王源的耳目,从他们出营的那一刻,消息便传到了王源耳朵里。王源和城头的众守军要做的便是装聋作哑,假作不知。任凭对方聚集于城下这片区域,任凭他们攻城。然后实施火烧活人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