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二章 反攻
城下聚集的大批攻城兵马尚未完全反应过来,脚底下升腾的火焰便已经熊熊而起。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见机的士兵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偷袭不成,他们第一时间便开始朝后逃跑。大部分不开眼的还傻乎乎的站着不动,蜂拥朝云梯上爬。更有些士兵还试图用脚去踩灭地上升腾的火苗。然而,他们之前在这些湿漉漉的油脂柴草上猜来猜去,裤子上已经沾满了油脂,这一踩正成了名副其实的‘引火烧身’。数百名攻城士兵的衣服在瞬间燃烧了起来。
而这些愣头青们居然还大叫着躺在地上翻滚灭火,殊不知此举更是引燃了更多的火头,将四周的柴草尽数点燃。一瞬间火头四起,火借风势,烧的不可开交。
吸足了油脂的柴草一旦起火,其火势便不可阻挡,借助北风劲吹之势烧的愈发的猛烈。整座城墙下方的区域,在很短的时间里便成了一片火海。
无数的士兵被火点燃,他们尖叫着哭喊着在火光里挣扎奔跑,但处处是火,焉有逃离之处。偶尔有人冲出火海扑入护城河中,可惜的是护城河早已干涸,无法让他们熄灭身上的火焰。他们只能在泥地上打滚,火灭了,他们也全身烧伤,奄奄一息了。
大批全身着火的士兵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的到处乱撞,烧焦的血肉毛发的气味刺鼻难闻。那些士兵们浑身是火东奔西跑,有的一头撞到城墙上倒在地上,有的逃出火海却倒在地面上烧的浑身黑烟滚滚,此情此景简直让人不忍直面。
地面火海中的士兵们惨,在云梯上的士兵更惨。身在半空之中,下方是满地烈火,上面是城墙敌军,可谓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烟火升腾,火焰炙烤,这些士兵就像是被串在云梯上的烤肉一般,被烤的皮酥肉烂,一个个掉落火海之中。偶有意识清醒的,知道只有爬上城墙一条路。但他们爬上云梯顶端后,又遭受守城士兵无情的砍杀,连大叫投降的机会也没有。
上万士兵在火海中哀嚎挣扎的时候,后方的士兵们开始玩命的往后逃。他们庆幸自己没有冲到城墙下那片地狱火海,此时还不跑,那简直就太傻了。
然而,城头密集的箭雨还是朝城下倾泻而来,数万只羽箭交织成一张索命的大网,兜头盖脸的浇下来,让处于一箭之地的射程内密密麻麻的攻城士兵尽数处于这张天网的笼罩之中。
一批又一批的士兵们被箭支射中倒在地上。立刻便死的倒还算是幸运的,就怕没射中要害的那些士兵,他们腿脚肩膀上插着箭,跑又跑不了,躲又没处躲,只能惨叫着往回爬。但不断落下的箭支又让他们根本没有活着的希望,这才是最惨的。
箭支一轮轮的施射,地面上的士兵一片片的被清空。溃逃的士兵只恨没有肋生双翼,只恨爹妈没多给几条腿。什么兵刃盾牌,此刻统统丢了才是正理,任何累赘的妨害跑路的东西都必须丢弃。数万攻城士兵丢盔卸甲,在短短一刻钟时间里,逃得干干净净。城下的地面上,满地是尸体和兵器,满地是一丛丛扎在地面上的箭支,像是忽然生长出来的茂密的野草。
同样的场景在通州城南的战场上同样的发生,董元舒派出的两万五千名攻城士兵同样遭遇到了烈火的焚烧,只不过因为重点在东城方向,油脂有限,南城地面上铺着的都是干草干柴。且南城背风,火势没能迅速的蔓延。故而给了南城攻城兵马逃离的机会。饶是如此,在弓箭和烈火的双重打击之下,他们和东城攻城兵马一样一触即溃,死伤惨重。
后方,城下大火爆燃之时,策马立于高处观战的李光弼大为震惊。尚未来得及得知具体的情形,前方攻城兵马已经开始潮水般的后逃。不久后消息传来,对方早有准备,且城下火势猛烈,士兵伤亡惨重,已经无法阻止。李光弼惊愕片刻,果断的下达了撤兵的命令。
对方既有防范,偷袭便无意义。而且己方兵马一触即溃已成败逃之势,当务之急不是进攻,而是赶紧收拢兵力,稳定军心,以免发生更为难以控制的事情。
城下的大火来得快,去的也快。毕竟是柴草油脂这一类的易燃但却不持久的燃烧之物。一番猛烈的大火之后,便无法继续燃烧下去。但即便是短短的不足一炷香的时间的大火,城下五六千命攻城士兵被大火吞噬,满地是烧焦了黑乎乎的尸首,一具具奇形怪状的扭曲着,冒着青烟,散发着恶臭。
城墙上方也灼热难当。守城的神策军士兵们一个个捂着鼻子不敢靠近城墙外侧,他们受不了热浪的炙烤,更受不住那些尸体被烧焦的气味。很多人伏在城头呕吐起来。
王源也捂着鼻子,心里翻腾作呕。这种残忍的杀敌方式王源也并不想用。然而他不得不用。即便死去的对手中大部分都是拉进敌军阵中的普通百姓,但王源知道,一旦被攻破通州,这些百姓们也会成为野兽。王源一直奉行的原则便是,一旦上了战场,手里拿了武器,便不再有什么平民百姓这样的称呼。拿着武器的对手都是敌人,王源绝不会手软分毫。
此时此刻,战事尚未结束。敌军被重创退去,但王源绝不会给他们休整的机会。敌军士气已经崩溃,这时候正是另一只兵马出击的时候了。
“传令,骑兵出击。直破敌营。赵青谭平,亲卫骑兵整队准备,替我备马。”王源一连串的发出号令。
赵青和谭平连声答应,即刻传令备马。
东南北三座城门内的大街上,从午后开始,柳钧的三万骑兵便一直在此全副武装的等待着命令。从午后开始的大战打的如火如荼,但骑兵们一直都没能参战,这让上下将领都急的冒烟。看着别人厮杀,自己三万骑兵大军却在城中闲着,这简直是一种折磨。
大小将领们不时的去找柳钧询问,却一个个的被柳钧给骂了回来。柳钧是知道王源的计划的,三万骑兵是最后的生力军,养精蓄锐是为了更好的杀敌。不出动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城头上的红色信号弹升腾而起,骑兵将士们见之大震。这是骑兵出动的信号。众骑兵纷纷上马,列好了阵型。不久后,柳钧派人朝南北城门内的骑兵们下达了出城的命令,三座城门豁然洞开,神策军骑兵分三路从三座城门中奔涌而出。
柳钧策马从东城吊桥上飞驰而出。一出城,一股灼热的热浪便扑面而来。刺鼻的气味差点让柳钧窒息。空气都是灼热的,地面和左右的城墙都是热的,城门两侧的城墙下方黑乎乎冒着烟的尸体满地都是。柳钧和众骑兵将士们顿时发出惊愕之声。幸而城门左近没有起火,那是防止大火烧毁城门和吊桥,但即便如此,地面和空气中的灼热也让胯下的战马淅沥沥的跳脚,不安的跳跃。
曾国忠和钱高志也在东城这一路骑兵之中。他们二人被柳钧暂时任命为第三营领军将领。给了他们两人三千骑兵的统率权。这不是对他们的轻视,而是他二人没有参与过神策军的骑兵作战,必须要加以历练。论骑马作战,这两人甚至不如一名普通的神策军骑兵来的老练。
曾国忠和钱高志策马奔出东城门的那一刻,他们的惊愕比所有人都更为强烈。城墙两侧无数烧焦的尸体和大片开阔地上横七竖八的满身箭支的尸体,让两人头皮发麻。这那里是攻城,这就是一场主动送死的行为。王大帅用的这些手段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对上王源的对手,恐怕是这世上最惨的对手。而身在神策军中,又是多么庆幸之事。
三万骑兵以最快的速度集中在城东大地上。远远望去,对面的敌军阵营正忙碌奔走,惊慌万分。
“按拟定计划,三个梯队,依次进攻。诸位要明白一点,这一次不是偷袭,而是要踏破敌营,彻底击溃敌军。大帅之命,通州之战今晚必须结束。抓获火杀死李光弼者,赏钱五十万,官升三级。但我警告你们,我骑兵的目标是彻底击溃敌军,谁要是为了抓李光弼而乱了阵型,便等着我砍下他的脑袋吧。”柳钧策马于阵前飞驰,举着银枪高声喝道。
“遵命!”众骑兵齐声喝道。
曾国忠和钱高志更是惊的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好大的胃口,居然今晚便要结束整个战斗。即便今天的两场攻城战死伤了六七万人,但毕竟还是有十七八万大军的啊。
柳钧的战马停在了曾国忠和钱高志两人面前,似乎是担心二人不适应,柳钧竟然低声对二人道:“曾将军,钱将军,你们便在第三梯队进攻,跟在其他兵马身后,不要冲到最前面。毕竟你们是第一次参战。我也不会怪你们。以后你们便会熟练起来。”
曾国忠和钱高志感到了莫大的侮辱,曾国忠沉声道:“启禀柳大将军,卑职不怕死。卑职可不会跟在别人后面。我等要求在第一梯队冲锋。”
钱高志也道:“卑职和曾将军想法一样。”
柳钧歪着头笑了笑道:“好吧,既然如此,你们跟着我的第一梯队冲锋吧。两位将军自己小心便是。”
“多谢大将军。”曾国忠和钱高志拱手道谢。
“准备了。第一队,跟我冲。”柳钧拨转马头,手中银枪朝空中一指,双腿用力一夹马腹,白马跃起前蹄,稀溜溜长嘶一声。
“杀!”一万名骑兵发出震天的呐喊,片刻后蹄声隆隆,朝着前方火光闪烁的乱做一团的敌营冲去。
曾国忠和钱高志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在马上,身在洪流之中,他们终于感受到了作为神策军骑兵一员的那种一往无前的冲锋的激情,这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杀!”曾国忠和钱高志高举陌刀,大吼着策马冲了出去。
……
李光弼在神策军骑兵出城集合的那一刻便接到了禀报,他意识到对方这是借着自己溃败之际,妄图一棍子将自己打死了。骑兵的突袭一旦得手,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溃败之后,将会发生一场波及全军的全面溃败。这一点久经战阵的李光弼毫不怀疑。
眼前刚刚撤回的兵马丢盔卸甲,一个个若丧家之犬,惶惶不安。这时候即便占有人数的优势,那只不过是个数字罢了。数倍于敌的兵力也难以挽救兵士心中的恐慌。而唯一难挽救败局的便是抵挡住对手的进攻。
数十年的从军生涯中,李光弼当然不是那些草包可比。事实上在如何应付对方的骑兵突袭上,李光弼早就考虑了很多次,也想出了不少的办法。只不过,前几次被敌军骑兵突入都是事出有因。一次是被对方的虎蹲炮轰炸突破,另一次是遇到了内奸,突破了拒马阵和陷马坑。所以才被对方得手。
而面对眼前的情形,李光弼也早有预案。虽然这预案并非是针对目前的情形下的预案。那是针对破城之后对手垂死挣扎派骑兵殊死反扑时候的预案。但无论如何,此时的预案可以派上用场了。
李光弼即刻下令全军阵型收缩,十七万兵马收缩成七八个圆形的防守阵型。阵型外围是一层大盾兵,之后是连续数层长枪兵和盾牌兵,再往后便是数层弓箭手,然后才是对付骑兵无力的其余兵种。如此收缩之后,十几万大军在广阔的战场上形成一个个巨大的圆盘。圆盘之间的通道确实可以让对方的骑兵长驱直入,但那却正是骑兵的陷阱。一旦对方骑兵敢于冲进圆盘之间的通道,便会被迅速包围在当中,加以歼灭。
不得不说,李光弼于军事上还是一把好手。这种战法是他苦思冥想琢磨出来的对付骑兵的战法。收缩之后的阵型,每一个圆盘都像是浑身是刺的大刺猬,让骑兵无处下嘴。这样的阵型比整体防御的阵型而言效果更佳。一般的全军防御的阵型一旦外围突破,被对方骑兵冲入阵中,便会纵横来去如无人之境。而眼前这种阵型,即便有一个或者数个阵型被突破,其余阵型不受影响,依旧能牢牢固守。
当然,这阵型可以奏效的前提便是:对方没有有效的远程密集打击手段。在此之前,李光弼见识到了神策军的虎蹲大炮的威力以及手榴.弹的凶悍之后心中冰凉。他意识到自己设计出来的这种防御骑兵的阵型在对方拥有火炮和火器的情况下有着致命的缺陷。阵型的聚集反而给了对手集中轰炸的机会,会带来更致命的后果。
现在李光弼之所以摆出这种阵型,便是要赌一堵对方的火器消耗殆尽。午后开战之后。李光弼一直在注意对方城中发射出来的炮弹。他发现那种可以爆裂伤人的炸弹在开始的时候确实发射了不少,但后来全部成了大铁球。那时他便意识到,对方那种爆炸的弹药应该已经消耗殆尽。而在攻城时,对方一直没有使用*退敌,这也充分说明对方的这种杀器也应该耗尽了。因为对方的守城手段确实凶悍,那种巨大的钟摆狼牙棒和今夜的火烧之计都很奏效,但这却正暴露出对方的手榴.弹已经消耗殆尽。因为如果他们拥有充足的*的话,又何必去麻烦的布置那么多的手段来防守,那种丢到城下便可杀伤一大片的手榴.弹才是最佳的守城手段。他们大可往城下丢一丢,便可杀死自己的大批兵马。他们没这么做,那便说明他们的手头已经没有这种大杀器了。
于战场的蛛丝马迹之中,分析推断出背后的讯息,这是一名优秀的将帅的特质,李光弼无疑是具备这种特制的。他的分析也完全的正确。神策军虎蹲炮的新型炮弹以及*都已经消耗殆尽。确切的说,*还有,只是数量根本不足堪用。两百余枚*对战事的结果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影响。
守城时,王源之所以没让士兵们将这两百多枚*投下去杀伤敌军,那其实也是王源故意想留下一个悬念。引而不发的威慑力要比这两百多枚*丢下去炸死个两三千人要好的多。因为一旦动用了*,若只用寒酸的两百余枚的话,反而暴露了数量的不足。王源其实是想玩一把心理战而已。
然而,这一切却都被李光弼识破了。
神策军骑兵开始冲锋的时候,李光弼的圆盘防守的军阵堪堪成型。虽然依旧有些混乱不堪,还有人昏头昏脑的到处乱跑,但基本的防守阵型已经成型。李光弼终于长舒一口,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双目看向远处奔腾而来的洪水般的敌军骑兵的身影。
柳钧的一万骑兵如迅雷一般冲到了数百步之外,但与此同时,对方阵型的变幻也落在柳钧眼中。对方的兵马聚成一团,大盾护住外围,边缘长枪如林的架势,就像是一团团蜷缩在一起竖起尖刺的刺猬。柳钧从没见过这种阵型,他感到十分的疑惑。
就在此时,三颗黄色信号弹升上天空,那是神策军中表示暂不进攻的信号。柳钧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他立刻做出了反应。
“停止冲锋。”柳钧忽然举起长枪,勒马大喝道。
正处于高速冲锋的骑兵们想立刻停止却又谈何容易,虽然他们骑术精妙,但在突如其来的军令下,如何能做到及时止步。队伍往前冲了三百步,才堪堪停步。但依旧有两千余骑兵实在是勒马不住,他们朝着最前方的一座圆形刺猬阵猛冲过去。
无数只长枪和高大的盾牌硬生生的挡住了这两千骑兵的冲锋。骑兵们像是撞到了铁板上一般。前方数百人直接冲上了密集的长枪阵,后方的一千多骑撞击在前方的马匹上,顿时人仰马翻。数百名骑兵从马上被甩飞到半空之中,落入前方敌军阵型里,顷刻间便被乱刀分尸。一部分骑兵被摔落地面,他们立刻转身便跑,后方箭雨瓢泼而下,将他们尽数射杀。
短短照面之间,两千名骑兵便尽数死在阵前。对方的阵型只是被这顷刻间的碰撞撞出了一道缺口,死了不到六十人。随后便被快速的填补完整。
此阵如此强悍,出乎了敌我兵马的意料之外。柳钧大骂连声之余,敌军阵中发出一阵阵的欢呼之声,士气大振。李光弼立在后方的土台上,看着前方发生的一切哈哈大笑。虽然只是小小的胜利,但这充分说明此阵是有效的,对方的骑兵根本别想突破此阵。
第一一二三章 破阵
暂不进攻的信号正是王源命人发出的。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王源带着五千亲卫骑兵跟在骑兵后方准备参与进攻。被留在城楼上的公孙兰忽然策马追了上来,告诉他对方阵型的奇怪形状。王源立刻意识到此阵骑兵不宜强突,当机立断命人放出信号。
柳钧的三万骑兵在对方阵前两百步外全部停止了冲锋,众人心中都说不出的难受。骑兵的冲锋若是中途被迫停止,那就好像是拉屎拉了半截,却被人硬生生的打断,不得不穿上裤子一样,心里的别扭和不痛快就别提了。
王源等人策马从后方飞驰而上,来到近前。柳钧忙迎了上去,抱拳行礼。
“见过大帅。”
王源微微点头,眼睛看向前方那两千余死在地面上的骑兵的尸身,皱眉道:“他们怎么回事?怎地不遵命令?”
“冲锋过急,两千名兄弟勒马不住,冲了上去。结果全部死在阵前了。”柳钧咂嘴道。
王源吁了口气,眯眼看着前方的敌军阵型。柳钧在旁低声道:“义父,那是什么鬼阵型?我两千兄弟都没能冲开一个豁口,当真见鬼。我还从未见过这种阵型。”
王源没有说话,他也觉得奇怪,眼前的阵型像极了中世纪的马其顿长枪阵。但又显然不是。马其顿方阵用于和骑兵配合进攻,而眼前的圆阵显然是为了应付己方骑兵的冲击的。这种阵型以盾墙长枪为屏障,后层是弓箭手和其余兵种,倒是一种攻守结合的不错的战阵。李光弼本事不小,脑子挺灵活的,居然想出了这种阵型。
“这种阵型是专门防止骑兵冲锋的圆阵。李光弼倒也不是熊包一个,居然能想出这种阵型来。看来他早就想好了,一旦正面于我野战的办法。切莫小瞧这种阵型,即便是未经训练的新兵,战场混战固然是战力低下,但若以阵型加以组织,战力可提高数倍。站阵的作用便在于此,可以集合众人之力,形成巨大的合力。”王源沉声道。
“义父,战阵我也学了不少,可是我却没见过这种的。”柳钧皱眉道。
王源道:“这么多年来,咱们神策军作战依赖的士兵的精锐和兵器火器的强大,忽略了站阵的作用。这一点今后要多加补足。”
柳钧点头称是,皱眉看着眼前的敌阵道:“那这阵型该如何破?刚才两千骑兵冲上去瞬间被杀光,硬冲好像没用啊。”
“当然不能硬冲,盾墙加长枪阵,外加弓箭手的射杀,咱们这三万多骑兵就算强悍,也只能破三五个圆阵便将全军覆没。这八座圆阵各自独立,破其三两阵又无法让其余阵型溃散。但其各自独立之外,又可合作合并。比如这阵与阵之间的通道,看似可以骑兵切入,但一旦冲入阵型之间,便无异于自寻死路。圆阵四面八方皆可防守,进去了也找不到突破口,而且会被他们数阵挤压,绞杀干净。这也是我为何即刻命你停止进攻的原因。”
“这……照义父所说,岂非无法可想?我们只能退兵?”柳钧愕然道。
王源摇头道:“那倒也不尽然。李光弼这阵型虽然精妙,但他却没能完善此阵。外围铜墙铁壁,长枪阵可阻挡我骑兵冲击,并可快速弥合缺口,后方的弓箭手可以射杀我骑兵,这都是他的优点。但致命的缺点便在于,他未能解决每一阵型的内部的防守问题。外部虽牢不可破,但其内部却防守薄弱。阵型内部可都是些杂兵和弓箭手。李光弼若是能给他们人手一盾,那便可形成全方位的立体防御了。”
柳钧恍然道:“义父之意,是不是我们在外围策马游走,以弓弩游击射杀内部兵马?”
王源微笑道:“正是此意。不过这种攻击办法骑兵亦有死伤,因为大家都在射程之内,对方的箭也可射到我们的骑兵。虽然对方的箭支被我损毁,他们的箭支很快就要用光了,恐怕也射出不了几轮箭。但我还是觉得,和他们换命不是个好办法。他们死十个,我们死一个,我都觉得亏。所以这种办法还是不要用的好。”
柳钧无语,王源刚刚提出一个攻击的办法,但立刻便又否决了,这让柳钧又不知如何下手了。
“那义父说怎么办?又不想多死人,咱们怎么办?”
王源道:“李光弼定是算定了我们的新型炮弹已经用完了,无法破其防守阵型。但他却忘了,我们的虎蹲炮可是可以发射铁球弹的,我偏不跟他绕弯子,就是要从正面突破此阵。刘德海很快便将虎蹲炮都拖上来了。到时候瞧他的盾枪阵硬,还是我们的虎蹲炮厉害。柳钧,你的人做好准备,虎蹲炮破开缺口之后,我要你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咱们一口口的在李光弼的眼皮底下将他的兵马全吞了。”
双方兵马对峙着,神策军不进攻,对方也没什么办法,也不敢轻易往前推。神策军的四万多步兵一队队的赶到,在阵前摆开阵型。柳钧的三万骑兵在两翼做好了随时冲锋的准备。半个时辰后,从城墙上搬运下来的几十门虎蹲炮终于被牛车牵引着,轰隆轰隆的赶到了阵前。
刘德海飞快的赶到王源面前禀报道:“大帅,六十六门虎蹲炮尽数抵达。请大帅下令,怎么打?”
王源道:“集中起来,对着南边的圆阵平射。这么近的距离,铁弹怕是要打个对穿吧。”
刘德海哈哈笑道:“对穿怕是不成,但穿十几个糖葫芦是没问题的。”
王源点头道:“那还等什么?我不信他们能扛得住这番打击。”
刘德海飞快回头,六十六门虎蹲炮一字排开摆在阵前偏南侧,距离南边的那座圆阵约莫四五百步的样子。屁股垫高,炮口平端,黑洞洞的炮膛对准了刺猬般的圆形阵一侧。
柳钧亲自率一万五千骑兵在两百步外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预备!”刘德海亲自喊口令:“发射!”
旗帜挥下,火线点燃。红红的引线迅速烧入炮膛之中,引燃了药室内的火药。下一刻,轰轰轰轰,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阵前众人耳中嗡嗡作响。一排大铁球从炮膛之中冲出,瞬间抵达对方圆阵的边缘。
盾牌在阵型边缘炸裂开来,木屑纷飞之际,血肉也紧接着迸裂开来。大铁球以极高的动能穿透了阵型外侧的盾牌,穿透了后方的血肉之躯,击穿了盔甲后洞开**,再穿透后方的人体,然后继续往后穿透。正如刘德海所言,铁球像是穿糖葫芦一般,将十余名士兵的身体穿透。最后血肉模糊的大铁球击打在一名弓箭手的小肚子上,将那名士兵击飞出去,重重的摔在数丈开外。至此,被血肉包裹的淋漓不堪的铁弹才动能耗尽,落在了地上。
六十六颗铁球,将圆形阵轰开一道血肉的缺口。漫天血肉迸裂纷飞,缺口后方,一串串的士兵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形成一条血肉的通道。通道宽度,足足四十余步。
“杀!”柳钧终于能用尽丹田之气喊出了这一声。他的白马一瞬间窜出数丈。身后一万余骑兵发出震天的怒吼,催动马匹冲了出去。拉了半截的屎终于又能重新清仓了,众人心中说不出的痛快。
敌军士兵试图迅速弥合缺口,两侧的盾枪手不顾惊骇踩着血肉聚拢而来,阵型迅速弥合。然而在剩下最后十几步的距离的时候,快如闪电的柳钧已经一马当先冲入了缺口之中。他的身后,源源不断的骑兵像是一柄尖刀插入了阵型之中,牢牢的将缺口楔住,并且不断的扩大。就像是一座大坝开了口,洪水不断的将豁口扩张,最终大坝崩塌,无可拦阻。
一座圆阵中兵马两万,看上去人数不少。但在骑兵的铁蹄下,崩溃便是一瞬间的事情。当骑兵么冲开豁口之后,本就已经惊魂的敌军们一哄而散,几乎无人敢于搏杀。柳钧的骑兵如入无人,肆无忌惮的践踏着,屠杀着这群惊慌而逃的羔羊。
“轰轰轰轰!”
虎蹲炮的怒吼声再次响起,调转了炮口的虎蹲炮此次的目标是靠北的圆阵。这一次距离较远,相聚足有里许。但铁球弹还是很好的完成了破开对手盾墙和枪阵的目标。只是这一次每一发炮弹只穿透了五六名士兵的身体,距离远,重力的作用下,也让虎蹲炮的七八发炮弹放了空,落在了阵前数十步外。
但这不妨碍骑兵的进攻。这一次骑兵提前数息发动了冲锋,跑声响起时骑兵们已经冲到了阵前的百步之外。对方稍小的阵型豁口更没有机会加以弥合。千军万马如泥石流一般涌入阵中,开始了无情的屠杀。
最前方的两座圆阵就此溃败,四万多兵马开始了他们的逃命之旅。不识相的还往后方的圆阵处逃,而骑兵的追杀方向正是后方。聪明的便丢了兵刃举手投降,还有的便朝南北方向的黑暗的山岭之中逃窜。四万兵马分崩离析,连同阵型一起崩溃。
从未有一场战事如这般的一边倒。骑兵们冲进去之后便像是捅了马蜂窝。炸了锅般的士兵们根本不抵抗,直接便逃。搞得神策军骑兵们杀的都不好意思了。最后他们只能有选择的杀。
凡是往后方敌阵中逃的,被视为是还想反抗,杀之。
凡是手里还攥着兵刃不放的,被视为还想杀人,杀之。
凡是身上盔甲齐整的,被视为是敌军中的骨干分子,杀之。
这种理由虽然牵强,但既然冲进来了,不让陌刀沾血,又怎能算是一次成功的战斗。
半个时辰内,四万敌军,死伤七八千,逃走一万多,俘虏一万多。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自至始终,后方的李光弼都没下令派兵来增援,因为他已经明白了,无论自己如何挣扎,如何的绞尽脑汁想办法,在王源面前,他都无法战胜对方。圆阵无效,对方即将一个个的吞过来,再死守着圆阵,又能如何?
摆在面前的其实只有两条路。全军压上或者立刻逃命。
李光弼给他的将领们下达的是前者,全军压上,十几万兵马跟对方死磕,那人命换人命,能杀多少是多少。
而他给自己下达的是后者。他让董元舒等众将率军准备决战,他自己则下令原本用来绕后突击的一万骑兵跟着自己退向东边的山口。他要利用十多万士兵的性命阻挡住王源的追杀,这样他才有机会逃离此地。只要退入山间道路上,有这一万骑兵的断后保护,自己便能安然逃脱。他决不能让自己落在王源的手上。
在仓皇往东逃窜之时。李光弼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当年在纳木错湖全军覆灭之后的情景。这一刻和那一刻是多么的相似。那一次也是大军覆灭,自己和哥舒翰仓皇东逃,最后被王源收留。那之后,凭借着的战胜吐蕃人,自己还得到了朝廷的嘉奖,升任了节度使之职。而这一次,自己再一次将全军覆灭。这一次自己也许能逃得掉,但这一次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际遇。三十万大军啊,自己居然就这么败了。自己好像还没用力啊,自己还有浑身的解数没有使出来啊,怎么就败的这么惨呢?
李光弼逃入山口之时,后方的兵马已经开始了大溃败。那十多万兵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战斗力,看上去人多势众,骨子里其实便是一群豆腐渣捏成的散沙。更何况当董元舒等将领得知李光弼让自己等人带人上前拼命,他自己却带着骑兵逃走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再没有任何拼命的心思了。
当王源柳钧率骑兵冲入敌军阵中时,尚未正式交手,董元舒带头逃跑,其麾下兵马也一败如山倒。其余十几名将领紧跟着逃跑,直接演变成一场十几万人的漫山遍野的大溃败。
……
天色微明,大战基本结束。东边的山道被堵塞之后,大批溃逃的敌军无路可逃,一部分被抓了俘虏,其余大部分都被迫躲进了南北两侧的山林之中。
战场上,数万俘虏在神策军的监督下开始打扫战场,搬运尸体和物资。兵器盔甲这些东西自不必说了,几十人丢弃的这些物资完全可以用堆积如山来形容。但其实这些兵器和盔甲,对于神策军而言根本就看不上眼。这些东西跟神策军的装备来比,简直就是垃圾。
但无论如何,这些东西还是很有用的,譬如拿去做人情,南诏国的阁罗凤看到这些东西肯定是眼睛发光的。或者挑选一些完整的盔甲作为平时训练使用消耗。再或者全部投入兵工厂的大熔炉中化为铁水,回炉锻造新的铁器,都是可以的。
除了这些物资,城下的尸体也堆积如山。这场大战虽然没有进行过真正的大兵团的集体厮杀,但还是酿成了巨大的伤亡。李光弼的三十万大军在此战中死亡人数超过六万人,这实在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目。这些尸体在城下战场上已经摆了好几天了,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倒也没有酿成腐烂恶臭的情形。数万尸体想要挖坑掩埋也是个大工程。而王源一向的作法是,堆成几座尸山,然后一把火给烧个干净。这是最快捷最省事的办法。
于是乎,一车车的尸体被大车运往南边的山谷之中,堆成一座座小山。大批的柴草木头被搬运覆盖在尸体上,浇上油脂,点起火头。不久后,山谷之中数股黑烟升腾而起,直冲天际,即便是特意放在南边的下风处进行燃烧,空气中依旧黑灰飘荡,焦臭弥漫。
午时初,率兵前去追击李光弼的柳钧带着骑兵空手而归,他们没能抓到李光弼。通州府衙大堂之中,庆功酒宴开始之前,柳钧赶了回来,懊悔的向王源禀报了追击的经过。
敌军溃败之后,李光弼带着一万骑兵早早的便逃进了通向金州的山道。柳钧之所以要追,是因为山道中段已经被神策军破坏堵塞,所以李光弼他们其实无路可逃。然而让柳钧等人无语的是,他们追击了三十余里地,在老鹰口狭窄的山道上被成千上万的战马的尸体拦住了去路。这些战马的尸体堆积在道路上将山道完全堵塞了。
很显然,是李光弼下令杀了骑兵的战马作为路障,为了挡住后面的追兵,他也是不顾一切了。或许正是神策军之前拦阻山道的作法给了他启发。他没能力将两侧的山梁炸塌堵塞山道,便用珍贵的战马作为路障来拦路了。还别说,这办法还真是有效。战马的尸体又沉又大。几十匹便可将路面拦阻住,想搬运开这些沉重的马尸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况且是上万匹战马,尸体堆积的蔓延里许之地。一个个的搬运清理也不知忙道什么时候。
柳钧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清理出百余步的通道,却浪费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最后柳钧放弃了。很显然等到通道全部清理完毕,起码要到傍晚时分。到那时,李光弼怕是早已逃的无影无踪了。况且山道上追敌也有极大的危险,玩意李光弼于险要出设伏,来个出其不意的伏击战,那岂非得不偿失。
王源听了柳钧的禀报呵呵笑道:“算他走运,这次又从我们手里逃了。但他可以从我们手中逃走,却未必能逃过李瑁的惩罚。三十万大军被他败光了,看他如何和李瑁解释。来人,上酒菜,庆功宴正式开始。”
座上众将领顿时活跃了起来,从敌军压境开始,没人能好好睡一觉,好好的吃一顿,因为所有人的心都是悬着的。而现在,敌军三十万兵马灰飞烟灭,李光弼落荒而逃,这场危机终于还是以神策军的大胜而告终。众人心情大畅,心头的乌云一扫而空。
第一一二四章 被动
一大盆一大盆的酒肉端了上来,众将开怀畅饮,大吃大喝,尽情叫闹。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不久后喝的醉醺醺的众将一个个的端着酒碗来敬王源,王源来者不拒,酒到杯干,逸兴豪飞。
酒过三坛,菜过五盆,厅外忽然有人叫道:“下雪了。”
众人伸着脖子朝厅外看,果然飘飘洒洒如飞絮,一朵朵的雪花正往下落。蜀地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午前停了风,我估摸着这场雪不远了,没想到这么快。那些逃入山林中的败兵怕是要遭殃。昌龄兄,待会酒席之后,请你带些人手在城外搭几片草棚子,摆上几百口大锅熬粥。”王源笑道。
王昌龄不解道:“那是作甚?”
“安置投降的降兵啊。我敢断定,那些山林里的败兵一定熬不住严寒要出来投降。宋建功,你派人协助王司马办理此事。所有俘虏归拢之后登记造册,跟他们讲明道理,最后连全部都遣送回原籍。让他们和家人团聚。”王源道。
“遵命。”宋建功点头应诺。
王昌龄大为感叹道:“大帅当真是宅心仁厚,此举大善。我原以为,这些俘虏,大帅都是要留着他们做苦役的。”
王源呵呵笑道:“我留着他们作甚?他们都是百姓罢了。只要手中无兵器,不再战场之上,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寻常百姓。李瑁强征百姓入伍,各地已经被他搅的一塌糊涂。这些青壮男子一走,那些剩下的老弱妇孺怎么办?他们必须回去。莫看这只是十几万的百姓,牵扯的是十几万户上百万人的安定。牵扯了数百个州府的安定。我们打仗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天下的安定么?”
王昌龄连连点头,举杯连着敬了王源数杯,坐下时身子摇晃,已有醺醺之意。
刘德海打着酒嗝问道:“大帅,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挥师北上么?听说北边有些吃力。李瑁带着二十万兵马耀武扬威,高仙芝大帅那五万人似乎有些吃力吧。”
刘德海的话问出了众将的心声,众将已经得到了风声,说北边的李瑁的二十万大军势如破竹已经攻破了庆州宁州和陇州,正直逼成都而来。之前通州城下战云密布,也无暇去管,但现在正是可以抽身北上的机会。
王源擦了擦嘴,笑道:“我知道你们想的什么,定是想挟此战之威,一举歼灭北边的二十万兵马。但我只能扫兴的告诉你们,我们不会北上。”
“大帅,不去帮忙,难道任由他们攻到成都么?我们退守成都?”刘德海叫道。
王源摇头道:“不是不去帮忙,而是去了也白去。我估计,不出三日之内,李瑁退兵的消息必来。李光弼惨败而归,李瑁还有胆量攻成都么?他得到消息后必然赶紧逃回长安,管保跑的比兔子还快。咱们现在去连根毛都捞不到了。所以,我们要在通州休整,同时派人去清理山道。等待新一轮的补给之后,便取道金州,直逼长安。从现在起,是我们反攻的时候,岂容他李瑁撒野。”
“可是大帅,咱们在这里休整,岂非给了他们重新募兵的机会。刚刚打散了李光弼的乌合之众,若是他们再招募个十几万兵马,会同李瑁的二十万兵马守长安城的话,我们岂非难以攻克?新兵守城还是有用的。”宋建功皱眉问道。
王源哈哈笑道:“宋大将军,如今的局面已然明朗,今日之战传至天下之后,形势将有大逆转。南方诸府西南诸地若还看不清形势的话,那只能说是他们自己作死了。而且就算他们再募集兵马,又能挡得住我大军么?我们休整兵马,正是为了一举破城而已。严寒将至,一切都要准备完善,否则如何进军?攻长安我们可不靠人命堆叠,我们靠的是火器。所以休整一段时间还是极有必要的。”
众人纷纷点头。休整的目的不是贻误战机,而是以我为主,补充消耗殆尽的弹药和物资。以现在的神策军攻城能力,若物资充足,便是铜墙铁壁怕是也抵挡不住。
……
通州西北八百里外的陇州城中,城中最豪华的一座宅邸里,李瑁坐在书案旁,手中拿着一根炭笔,对着案上摆着的一张地图圈圈画画。他的身旁,两名侍女捧着茶水在旁侍立。贴身内侍黄安正在拨弄着炭火,让屋子里更加的暖和。
八天前,李瑁和郑秋山率领二十万大军经由邠州进攻陇右道几乎呈势如破竹之势,两天两城,庆宁二州不费吹灰之力到手。
虽然这两座城池被攻占下来之后,城中已经空空如也,墙倒屋塌百姓寥寥,几乎是两座无用的废墟。但这依旧让李瑁和郑秋山兴奋不已。神策军只有五万兵马在高仙芝的率领下做了象征性的防守,几乎是一触即溃便拱手将城池相让,李瑁君臣和整支兵马更是自信心爆棚,他们均认为在很短时间里便可攻到成都城下。
虽然在陇州一战遇到了些小麻烦,高仙芝率领兵马在侧后方对大军后队进行了数次袭扰。后营遇到几次袭击,损失了七千多兵马,粮草物资也被烧毁了小部分。但这些事并没有影响李瑁前进的决心。他和郑秋山都认为,这是神策军拖延自己的兵马前进的手段,他只不过是想吸引自己的大军去围剿,从而拖延时日罢了。高仙芝越是骚扰,李瑁便越不去搭理他,只管往前进军。鉴于此,李瑁反而下令加快进军的步伐,甚至不去管被高仙芝断绝了后方粮道的事情。
李瑁认为,从陇州到成都,只需六七日的时间。而军中存粮可撑十几日,就算没有粮草供应,自己也有足够的时间去拿下成都。拿下成都,什么事都可解决了。
抱着这种想法,李瑁和郑秋山迅速的拿下了陇州。但此时,大军遇到了个麻烦,那便是天下大雪了。天气骤然的变坏,让李瑁想快速的离开陇州的计划受阻。军中必须要有御寒的柴薪等物资,这逼得李瑁不得不在陇州停留,派郑秋山率十万兵马沿着来路去保护后方被阻断在庆州城中的后勤物资。
今日是进军的第八天了,按照日程,今晚郑秋山将保护后勤辎重赶回陇州。明日大军便可按照计划出发。拿下前面的歧州凤州兴州之后,再往南渡过羌水,拿下梓州,便兵临成都城下了。而这一切足可在十日内完成。
李瑁甚至已经迫不及待的在心里憧憬拿下成都之后和父皇见面的情形了。到时候自己见了父皇,会对他恭恭敬敬的行礼,面带笑容对父皇说道:“父皇,儿臣和你又相聚了。”但不知父皇会怎么回答,但那场面肯定很有趣。还有,王源那厮的家眷在成都,自己抓到他的家眷儿女好狠狠的折磨。他不是抢了玉环么?不知道能不能夺回玉环。即便玉环不在,他的妻妾自己也可以笑纳。他抢了自己的女人,自己便抢了他的女人。李瑁想到这些,心里都快乐开花了。
“陛下,歇一歇吧,烤烤火暖暖手,军国大事虽然重要,但也不用急于一时啊。陛下可要仔细自己的身体啊,我大唐社稷还靠着陛下振兴呢。”黄安的公鸭嗓子响了起来,让李瑁在地图上圈圈画画的手停了下来。
“好吧好吧,黄安,你都啰嗦几遍了,朕就歇一会,烤烤火。”李瑁笑着放下炭笔,伸了个懒腰走到炭盆旁,伸手在黄安伺候的红彤彤的炭火上烤着有些发冷的手。
黄安忙搬了张凳子塞在李瑁屁股下边,同时朝着两名站在那里的宫女摆手,口中喝道:“还不来给陛下上茶,这没长眼的。赶明儿得好好的教训你们一顿,伺候陛下有你们这么怠慢的么?”
两名宫女赶忙上前来,一人捧茶盅,一人倒茶水,沏好了一杯茶递给李瑁。李瑁接过来只润了润嘴唇,便递了回去。皱眉看着门口厚厚的帘幕道:“国丈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几更天了?说好了今日傍晚便能到的,怎地现在还没到?”
“陛下莫急。这样的天气,路远雪滑的,国丈他们又是十多万人的兵马,还押着物资粮草,肯定是快不了。要不陛下先睡一会,国丈到了后奴婢再来告诉陛下便是。”
李瑁摆摆手道:“朕不想睡,朕……”
李瑁话没说完,便被外边急促的脚步声打断,那脚步声杂沓作响,似乎是很捉急的样子。
“来了!定是国丈他们,陛下的话还真是灵验,刚说国丈,国丈便像是长着顺风耳,这便到了。”黄安笑眯眯的道。
李瑁站起身来看着门口,便听外边传来郑秋山急促而且有些颤抖的声音:“陛下睡了么?郑秋山求见陛下。”
李瑁朝黄安点点头,快步走到案后端坐。黄安迈着小碎步来到门帘旁,伸手掀开门帘笑道:“国丈来了啊,陛下正等着你呢,刚才还说……”
郑秋山没等黄安说完带着满身的寒气便跨了进来,手臂一拨,差点将黄安摔了个趔趄。黄安气的眼睛翻白,想要说两句风凉话,却见郑秋山已经带着一阵寒风冲到了李瑁案前。
“臣见过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郑秋山开口便让人心惊肉跳,语气中甚有惊慌之意。
李瑁皱眉道:“何事如此惊慌?是粮草和柴薪棉帐没运来么?”
“不是这些,陛下,是另外的事情。臣禀报陛下,陛下千万莫要生气。”
“到底是什么事?”李瑁皱眉道。
“通州……通州之战败了。李光弼败了。”郑秋山咬牙道。
“什么?”李瑁脸色瞬间变白,扶额叫道:“怎么可能?你是说李光弼在通州战败了?”
“正是,臣在宁州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郑秋山道。
“……”
“三日前,李光弼发动攻城战,午后开始攻击,久攻未下。到了晚上。李光弼试图发动夜袭,被守城兵马预知,于城下纵火烧兵,死伤无数。李光弼不得不下令收兵。然而王源却趁机出城决战,李光弼仓促应战,为神策军所破,士兵发生大溃逃,就此一溃千里。”郑秋山沉声道。
“你是说……全军覆没?”李瑁瞪着郑秋山道。
“陛下……恐怕正是如此。三十万兵马,逃回的不足三万。其余尽皆覆灭。”郑秋山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来。
“啊!”李瑁大声的咆哮起来,手臂在桌上猛力挥动,将桌上的烛台,纸笔,地图,砚台,茶盅全部挥起,乒乒乓乓洒落一地。
“这个蠢材,三十万大军啊,朕的三十万大军啊,就这么轻易的败了?而且是全军覆没?他信誓旦旦的跟朕保证,这一次要击败神策军主力,要活捉王源献给朕,他就是这么击败王源的?这个蠢材,他坏了朕的大事啊。”李瑁捶胸大吼,仰天大叫。
黄安和宫女们吓得忙跪倒在地,黄安连声道:“陛下息怒,保重圣体啊,陛下息怒。”
李瑁剧烈的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喘息着。
郑秋山沉声道:“陛下,臣早就跟您说过,这李光弼好大喜功,纸上谈兵,不堪大用。陛下还训斥了臣一番。臣知道他对陛下有功,陛下念及他的功劳对他宠信有加。但其人才能有限,根本不是独当一面之人。现在好了,果然坏了大事了。”
李瑁怒道:“现在说这个有何用?李光弼他死了没有?”
“带着三万残兵逃到金州了。他倒是不舍得舍身成仁。”郑秋山冷声道。
“这个混账,朕要杀了他,这个蠢材。朕之前不是跟他商议了,要他最好是能牵制住王源。他自己也说,王源不好对付,无万全把握,他只会围而不攻牵制住王源的十万主力,给朕和你的兵马创造进军成都的机会。现在可好,三天没到,他便进攻了,他说的话是放屁么?脑子是进水了么?”
“陛下,臣知道的情形是,他在城下三日,被王源骚扰三日。不但损失了三万兵马,连后勤的山道都被王源的人给堵塞了。营寨还出了哗变的将领,将营中粮草物资烧了大半。他应该是已经耗不下去了,所以才铤而走险的。”
“什么?三天时间,被王源杀了三万兵马,粮草物资被烧,后勤的通道都被堵了?呵呵呵,李光弼可真有本事,真有本事啊。”李瑁怒极反笑,呵呵冷笑起来。
“他这个人,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总以为自己最厉害,不肯服输。本来这种情形之下,他便是退军又当如何?也不至于到现在的地步。但他就是要冒险。臣以为,李光弼就是好大喜功,他生恐臣和陛下先拿了成都,所以为了抢先拿下成都,他便不惜在已经被动的情形下动手,这才招致如此大祸。陛下,此人……”
“住口!”李瑁怒喝道:“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么?你现在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朕要听的是这些么?”
“……臣该死,臣不说了。陛下自有圣断。”郑秋山赶忙住口。
李瑁长叹连声,捶胸顿足了一番,终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国丈,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还能进军成都么?”
“陛下,现在是决不能去成都了,目前只有快速退兵长安,稳定局面固守。王源的十万大军怕是已经北上了,从通州到这里不过五六日路程。大战已经过去四天了,咱们再不走便有可能被王源给赶上。臣建议,即刻撤军回长安。”
李瑁沉吟片刻,咽着吐沫道:“你说的对,即刻撤军,固守长安。我们还没输,我们还有几十万兵马,再募集些兵马,固守长安还是绰绰有余的。呆在这里只是死路一条,回长安去,马上便走。快传令。”
“臣遵旨,陛下收拾一番,臣即刻去传令各营准备撤离。”郑秋山爬起身来,匆匆退去。
……
短短十余日时间,通州大战的消息便传遍了大江南北。天下百姓自从从这场关乎新老皇帝、父子之间的对决战事开始的时候,便都在屏息等待着战事胜败的消息。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其实最关心的是自己家中被拉丁入伍的亲人的安危生死,因为大唐天下几乎很少有人家能置身于事外。对于各地官府的官员们而言,这场父子朝廷之间的大战的胜负将会决定未来的大势。而在目前迷茫的局势之中,此战的胜负能起到一种风向标般的指引作用,能让他们更好的抉择自己该站的位置。
由于双方实力的悬殊,五十万大军对神策军的十几万大军,似乎结果并无悬念。但大唐天下的官员百姓们谁不知神策军的勇武,谁不知王源的无敌。所以,在战事开始之际,全大唐各地民间对胜负的争论遍布高宅内院寻常巷陌之中。成为了一场全民的话题。
对于东南各地的百姓而言,他们的情感很是复杂。特别是扬州城的百姓。
当初王源孤身南下,几乎以一己之力救下了运河沿途的几座城池的百姓。像扬州城这样的地方更是几乎完全靠着王源的谋略才击退了安庆绪叛军的猛攻,得以保住家园。在那之后,王源的名字在扬州城中可谓是家喻户晓,简直就是英明神武的代名词。
然而,这大半年时间,东南各地被拉丁入伍的男丁的数量却也最多。光是淮南道这一道之地,被强征入伍的男子便高达十万多人。几乎是家家都有人在军队之中。所以,若是盼望着王源获胜,那么自己家中的男子便恐有性命之忧。若是盼望着自家的亲人获胜,那么有着救命之恩的王相国便要落败,这两件事相互矛盾,所以人心也很是纠结。
同样的纠结当然不仅限于淮南道的州府之中,江南两道、河北道、河东、朔方等道的百姓们都有着同样的矛盾心理。可以说,这场大战牵动着天下千万百姓的心,让他们纠结不已。
当大战胜负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传遍各地的时候,很多人的第一反应便是:“果然还是王相国胜了。”但下一刻,他们便开始担心起自家亲人的安危来。据说三十万大军全军覆灭,那当中是否有自家的亲人呢?就算没死,被俘虏了之后,王相国能饶了他们么?
在一片惴惴不安的情绪之中,接下来的消息接踵而至。王相国将俘虏的十六万多人不予追究敌对之罪,并尽数无罪遣返回乡和家人团聚。紧接着,便是被俘的士兵们的无数封报平安的书信雪片般的飞向各地的州府之中。当得知自己的亲人不但没死,而且可以脱离战场回家团聚的时候,各地的州府百姓都沸腾了起来。
当然,还有很多户百姓的丈夫儿子没有消息。不知是死是活。但王相国既然是这样的宽容,即便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还在李瑁的军中,那也是有活命的机会的。
第一一二五章 暴动
王源并没有将在通州歼灭的十多万死亡士兵的名单公布。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倒不是无法核实死者身份的缘故。事实上每一名士兵的腰间都配有一块刻着姓名和籍贯的铭牌,所以这十多万死在战场上的士兵中有七万多是可以核对出身份的。当然,除了那些葬身火海之中,铭牌被烧毁的死者,以及一些尸身破碎,无法核实的死者之外。这七万多人中,其实绝大多数都是被李瑁强征入军的新兵。
王源之所以没有将死者的名单公布出来,其实是不想让事态变得复杂。或者可以说是玩了个小心计。在这种时候,不宜公布战死者的名单,那会在民间引起不利的影响。这时候让活着的人回家团聚,也是一种催化民间舆论倒向自己的行为。
果然,在这些消息接踵而至之后,看清楚了实力对比,决心立刻站队的地方州府官员门做出了他们的选择。位于淮南道运河岸边的楚州太守陈邦彦率先宣布,支持王相国所在的成都朝廷,发布对篡夺皇位的李瑁的讨伐檄文。陈邦彦是崔氏一手扶植起来的,对崔氏感恩戴德。崔家惨案之后,陈邦彦暗中做了些调查,查出了些朝廷操控下的蛛丝马迹。后来郑秋山的女儿被李瑁封为贵妃,郑秋山又加官进爵,陈邦彦心里顿如明镜一般,知道定是朝廷和郑秋山勾结,对崔道远等人下了毒手。
之前陈邦彦没敢太过张扬,毕竟李瑁是大唐皇帝,本着明哲保身的实用主义的态度,他选择闷声不响。后来太上皇复位,昭告天下李瑁的十五宗大罪的时候,陈邦彦也曾想过公开表态。但他还是没敢这么干。因为李瑁大肆募兵,兵马众多,也不清楚王源是否能顶住李瑁的围剿,若贸然表态,反而会惹火上身。但现在,王源大胜,机会成熟,再不表态便失去站队的机会了。政治嗅觉敏锐的陈邦彦决定果断站队。
陈邦彦下令将楚州城辖下三县百姓被陈邦彦全部迁入楚州城中,紧闭城门,高筑城墙,向外散布了拥护成都朝廷,讨伐篡位逆子李瑁的消息。
陈邦彦此举,顿时像是在干草上点了一把火。数日之后,寿州府宣布讨伐李瑁,支持成都朝廷。再接着,庐州和州宣州等淮南道州府统统做出了相似的表态。
很快这种势头蔓延到了江南道。江宁府、杭州府等几个大的州府早已被李瑁强行征兵征钱粮的行为弄得怨声载道。闻听淮南道诸州宣布支持成都朝廷后,他们也纷纷表态,支持成都朝廷,支持王相国一方。一时间,江南东西两道的其他小州府也纷纷表态。
在北方河北道,率先表态的是黄河南岸的北海道。北海太守贺兰进明本就是王源故交,早就对李瑁不满,此时终于能够发出声音。这之后,平原城、魏州齐州等五六处州府也纷纷表态。李瑁的后院也起了火。
这些州府说是讨伐李瑁,但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力量。但他们可以杀掉城中李瑁派来征兵的官员和征收钱粮的官员,之后紧闭城门,采取封锁政策。这样一来,让李瑁的大肆征兵和征钱粮的计划无法实施。间接打击了李瑁的长安朝廷。
仅仅从十月下旬到十一月末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大唐各地宣布不再承认李瑁皇位,明确表态支持成都朝廷的大小州府足有二十余座。而且最要命的是,他们大多分布在人口稠密,钱粮充足的东南之地,这对李瑁是极大的打击。
而从十一月初八开始,王源和高仙芝率十四万神策军大军兵临长安城下,李瑁又无法分兵去对这些倒戈的州府进行惩罚,只能死守长安城,每日加固城防,训练兵马,意图守住长安伺机反击。
形势如火如荼之际,这里不得不提一座城池,那便是扬州城。在淮南道中几乎所有的州府都宣布倒戈的时候,扬州城这座深受王源恩惠的城池却并没有宣布倒戈。原因很简单,扬州太守是沈子芳,还有崔家的两兄弟崔元戎崔元平在此负责征兵征粮之事。
沈子芳和崔家兄弟都清楚他们的处境,沈子芳出尔反尔投靠了郑秋山,崔家兄弟勾结外人杀了父兄一脉众人,他们都没有回头路。即便他们愿意倒戈,王源怕是也不会饶了他们。所以,在所有人都宣布倒戈的时候,沈子芳和崔家兄弟兀自在扬州城中拼命的拉壮丁搜刮钱粮,为李瑁效力。因为他们知道,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能够支援李瑁打败王源他们,多征一个壮丁,多搜刮一粒粮食,都将多一分希望。
然而,沈子芳和崔家兄弟的所为却和扬州百姓们的想法背道而驰。扬州百姓们早就受够了沈子芳和崔氏兄弟强行征兵征粮的行为。之前他们还只是逆来顺受,但这一次,沉默的百姓们不再沉默,他们选择了去抗争。
起初,百姓们因为并不知道沈子芳和崔家兄弟扮演的角色,还以为他们也是被迫而为之。不少百姓跑去扬州府衙门前求见沈子芳,试图说服沈子芳。然而,沈子芳的回答是皮鞭和棍棒外加将几十名领头的百姓投入了大牢。沈子芳公然威胁百姓道:“谁敢不服从官府的命令,谁敢再聚众闹事,便当作叛贼论处,全家抄斩。”
百姓们的怒火可想而知,但他们暂时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沈子芳手中有兵。扬州的守军尚有千余人,外加衙役团练兵马共有两千之数,众百姓敢怒不敢言。
到了十一月中旬,上万名在通州战场上被俘虏后遣返的扬州子弟乘船顺江而下抵达了扬州。这些人抵达扬州没几天,沈子芳和崔元平崔元戎两兄弟便又开始将这些死里逃生的壮丁抓走,逼着这些人重新参军作战。这件事彻底的引爆了百姓们的愤怒。更让这种愤怒情绪水涨船高的是,归乡的子弟们带回来了的一大波惊人的秘密和事情。
崔氏兄弟勾结郑秋山杀害父兄,沈子芳投靠郑秋山为虎作伥。崔家大小姐已经嫁给了王相国为妻,王相国誓言要为崔氏一族报仇。原扬州城守将曾国忠钱高志两位将军临阵倒戈加入了王相国的神策军等等。这些事情让所有的扬州百姓都看清了沈子芳和崔家兄弟的真面目。
数百名在军中曾经被提拔为小头目的壮丁们在十一月十七日一个寒风呼啸之夜聚集起来,商议了一个计划。当晚,两名领头之人进入了扬州北城军营之中,求见了目前扬州唯一的领军将领胡一彪。这位胡一彪本是曾国忠手下的一名校尉。曾国忠和钱高志领军北上之后,他便被提升为副将负责扬州的守备军务。当听到求见的两人叙述了通州之战的情形,并且知道曾国忠和钱高志两位将军里应外合立下军功已经加入神策军时,胡一彪大为惊愕。
胡一彪本就已经对沈太守他们的行为不满,最近心里正犯嘀咕。被沈太守他们逼着干了不少祸害扬州百姓的事情,心中正自不安。此刻听到了这些事情,顿觉自己恐怕真的不能在这么下去了。
两名领头的人坦白的告诉胡一彪:百姓们已经忍无可忍了,即将发动暴动,对沈子芳和崔氏兄弟等一干官员动手。因为胡一彪手中有兵马,难免会成为对手,两人此来的用意便是问问胡一彪到底是选择和城中数十万百姓为敌,还是和曾国忠钱高志等将军们一样,弃暗投明。王相国已经明确说了,要将沈子芳和崔家兄弟碎尸万段,若是胡一彪愿意替王相国做了这件事,便是一件大功。两人还告诉胡一彪,全城百姓已经准备今夜动手,他胡一彪若是不愿意,大可以现在就杀了他们去告密。但是否能抵挡的住全城百姓的愤怒,便请他自行掂量。
胡一彪尚有些犹豫,但当他跟随两人来到城中运河岸边的时候,看到的是黑压压的百姓正在聚集,他便再无犹豫的想法了。他明白,百姓们之所以来找他告诉他真相,是因为他手头有一千多兵马守卫着四城城门。百姓们担心给沈子芳他们跑了才来找自己,否则根本用不着自己。
其实百姓们其实之所以找胡一彪劝说他一起动手的另一个原因是不想有太大的死伤。毕竟胡一彪有一千多全副武装的士兵,冲突起来,百姓们怕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得手,所以才来劝说胡一彪入伙。否则以胡一彪平时的作为,百姓们根本不介意连他也一起宰了。
暴动在四更天开始了。运河上一座石栏桥上的一声锣响,像是点燃了一桶炸药的引信,片刻之间,运河东西,全城各个街道中铜锣之声咣咣大作。黑暗的街巷之中,无数的火把被点了起来,无数的百姓聚集了起来,开始沿着几条主要的街道从四面八方冲向扬州府衙。
本来知道今晚要起事的便只有几千人,毕竟为了不走漏风声,不能告诉城中所有的百姓。这几千人大多数是从战场上死里逃生的壮丁们。但在铜锣响彻全城之后,被惊醒的家家户户的百姓们一得知是要暴动反抗,顿时男女老少纷纷起身,一个个拿着棍棒扁担木叉棒槌冲上大街,加入到愤怒的人群之中。其中甚至有一些颤颤巍巍走路都走不稳的老翁老妪,手里攥着木棍张着漏风的嘴巴喘着气叫喊着,跟着人群移动。可谓是全民皆兵,全民起事。
沈子芳在温暖的被窝里被人叫醒。当听到百姓们发起暴动,开始朝着府衙冲来的时候,沈子芳吓得愣住了。
被窝里的小妾一听到百姓们暴动,要冲击府衙时,顿时哭嚎起来,一边责怪沈子芳不干好事,惹恼了百姓,一边要沈子芳赶紧收拾金银细软带着她逃走。
暴怒之下的沈子芳一巴掌差点把哭闹的妇人的脖子给打断,穿了衣服后立刻出房,下令驻扎在府衙的团练兵马和衙役捕快们即刻组织防守。这些人都是沈子芳为了强征粮草和壮丁而豢养的人手。大多为街上的闲汉地痞,代价便是这些人可以不用去当兵打仗,而且可以衣食无忧。这些人手也有一千多人,本来是驻扎在其他地方,但这段时间沈子芳嗅到气氛有些不对劲,所以将他们安排在府衙中驻扎,以防不测。果然,今日派上用场了。
同样住在府衙中的崔氏兄弟也衣衫不整的跑来,见到沈子芳后连忙询问出了什么事。
沈子芳冷声骂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刁民作乱罢了。能成什么气候?正好趁机杀一批闹得凶的,刁民们这段时间不知天高地厚,拿着本官的仁慈当软弱可欺了。”
三人匆匆来到府衙外堂。当他们从墙头看到外边火把连天,人山人海的架势时,沈子芳吓的说不出话来。他再也不敢说什么大话了,府衙广场上聚集了恐怕有几万人,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多,这可不是一般的作乱,这是暴动了。
“快,快去给胡一彪传令,叫他带兵火速增援。”沈子芳大叫着道。
百姓们开始对府衙发动冲击。府衙大堂的门紧紧的关闭着,上了七八道铁栓,一时之间撞不开。不少百姓们便开始从两侧的围墙往里翻。团练和衙役们在墙头拿弓箭乱射,登时射杀了几十人。但这更是激起了百姓们的愤怒,一群人抬着一颗原木死命的撞门,更多的人急中生智将火把雨点般的往府衙大唐的屋顶前院里丢。终于,大堂起了火,几座房舍也起了火,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
沈子芳和崔氏兄弟只得带着人退到二进的围墙内防守。命人将圆门用石头树木全部堵住,作为第二道防线。百姓们冲进来之后对着第二道放心再发动猛烈的冲击。二进的围墙很矮,根本就守不住,不少百姓翻过围墙跟团练们厮杀在一起,团练衙役们人少,很快被打死了几十个。
“胡一彪这个混蛋怎么还不来?这个混蛋在干什么?”沈子芳急的差点晕倒,大声叫骂道。
一名捕快飞跑而来禀报道:“沈太守,胡一彪说他不来了。”
“什么?这混蛋说什么?”
“胡一彪说,太守您和崔家两位公子多行不义,害了崔氏全家,害了全城百姓,他已经决意投靠王相国。让太守和崔家两位公子主动投降的好。他不带兵来抓你们,便算是情分了。”
闻听此言,沈子芳和崔元戎崔元平三人面如土色。崔氏兄弟一边一个抓住沈子芳的胳膊叫道:“怎么办?怎么办?”
沈子芳怒骂道:“我怎知道?还能怎么办?快逃吧。从后门逃。”
“对对对,后门,后门。”崔元平和崔元戎拔腿便往后跑,沈子芳冲进卧房中,自己的小妾正在手忙脚乱的穿衣服,沈子芳三把两把将她的衣服扒了下来。
那小妾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要办事么?”
“办你娘事。”沈子芳一边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一边胡乱的将小妾的红袄往身上套。
那小妾愕然道:“你这是作甚?”
沈子芳一言不发,从梳妆台上抓起一把珠宝首饰往头上乱插,伸手扯过一方纱巾顶在头上,又抓了一把胭脂水粉往脸上胡乱一擦,再用一方手帕遮住胡子,抬脚便往外跑。
“呸,原来是要装女人逃。你个不要脸的。”小妾看明白了,掩着胸口冷笑骂道。
若在平时,沈子芳上去便是两嘴巴给她扇倒。现在沈子芳可没工夫。他沿着回廊快步朝着后门方向跑去,来到后院里时,正好看见崔家两兄弟到了后门旁正在死命的拽锁。
沈子芳低着头快步跑上前去,掏出钥匙开了们,崔氏兄弟一时没认出他是谁,他们也无暇管这些,门一开便迫不及待的冲出后门去。后门连接的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居然空无一人。崔氏兄弟飞快的朝巷口跑去,沈子芳裹着头脸跟在后面。当冲到巷口时,一群举着火把的百姓刚刚从另一处街口冲来。崔氏兄弟吓得连忙从斜刺里的一条小巷冲去,沈子芳却被百姓们看到了,来不及跟在崔氏兄弟之后逃走。
“站住,干什么的?”那群百姓鸹噪起来,快步冲来。
沈子芳捏着嗓子尖声指着崔氏兄弟逃走的小巷叫道:“沈子芳他们从这里跑了。奴家也是来抓他们的。快追。”
沈子芳平日爱听曲,也喜欢捏着嗓门装女人唱曲,没想到今日居然派上了用场。虽然嗓音难听,但却并未引起众百姓的怀疑。十几名百姓冲了过来,果然看见小巷里几条人影,当即飞快的追了上去。
沈子芳等众百姓走过之后,立刻从反方向朝着另一处小巷冲去。
崔氏兄弟拼命逃窜,身后十几名举着火把的百姓穷追不舍大叫大嚷着猛追。喊叫声引来了更多的百姓前来围堵,终于兄弟二人被堵在了一个死胡同里。面对丈许高的墙壁,两人无法翻越,双双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二哥,我们逃不掉了,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崔元戎哭丧着脸道。
“是啊,三弟,我们插翅难逃了。其实我们早该死了,我们亲手毒杀了爹爹和大哥啊,我们是十恶不赦大逆不道之人啊,我们本就该死。”崔元平哀叹道。
崔元戎长叹一声道:“是啊,我们早就该死了。听说了么?若瑂侄女嫁给王源为妻了,好歹我崔家还有个人活着。真是幸运。”
“是啊,真是幸运。但她以后的孩儿不姓崔了,我崔家没了。断送在我们两个手里了。我们是畜生啊。”崔元平流泪了。
崔元戎也流泪了,看着飞快奔来越来越近的百姓和摇弋的火把,崔元戎忽道:“二哥,刚才那穿着女装的替我们开门的好像是沈太守啊。”
崔元平呵呵笑道:“我早就看出是他了,这个狗东西比我们两个还无耻,为了活命连女人都扮。嘿嘿,他以为他能逃得掉,我看他不过是白费心机罢了。”
崔元戎正欲说话,一只飞来的拳头大的石块重重的砸在他的额头上,崔元戎半张着嘴倒了下去。下一刻,木棒石块木叉棒槌如雨点而下,崔家兄弟很快便筋骨寸断,满身血污。
第一一二六章 归位
女扮男装的沈子芳如丧家之犬般在街道巷弄之中穿行着,满城都是举着火把四处搜寻的百姓,好几次都差点被识破,幸亏仗着天色的昏暗和身上的女装掩护才得以脱险。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沈子芳知道,自己必须要想办法逃离扬州,一旦等到天亮之后,那便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了。所以,他虽然在街巷中乱窜,却一直是往北城门的方向而去,便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逃出城去。
然而,当他摸到北城门附近时,却发现城门上下火把闪耀人影闪闪,胡一彪手下的兵马和扬州城的百姓已经将城门口封锁的严严实实。城门旁边,通向城外的运河河面上,十几艘小船也在河面上游弋来去,将河道完全封锁。
沈子芳不干露头,正欲掉头沿着运河往城南方向去,忽听到城门口一阵嘈杂之声。沈子芳忙探头观瞧,只见一群百姓举着火把正朝北城广场而来。
沈子芳好奇心作祟,想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见那群百姓吵吵嚷嚷的推搡着十几名官员走向广场,那些官员们个个披头散发浑身血污,有的还一瘸一拐的走着。火光照耀下,沈子芳惊恐的发现了崔元平和崔元戎两兄弟满是血污的脸。旁边的几名官员一个是新上任不久的扬州别驾齐修远,两位几名都是六司的参军以及衙门里的主事官员。这些人一个个衣衫不整,显然都是被从被窝里被揪了出来,押解到这里的。
城门口的众百姓相互商量着什么,不一会胡一彪也策马赶来,跟百姓们商议了片刻。猛然间,百姓们忽然大声吼叫起来:“杀了他们,吊死他们。”
很快百姓们便展开了行动,数十名百姓用绳索套上了那十几名官员的脖子,在众人的欢呼之中拖着这些在地上翻滚挣扎的官员们来到城门洞下。城楼上抛下了十几根绳索,城头的士兵一起用力,将十几名官员统统像是咸鱼一般的吊在城门洞上方。那些官员起初还挣扎扭动,片刻后便一个个笔直僵硬,一动不动了。
沈子芳看的肝胆俱裂。远远的百姓们的说话声隐约传来,冷风中夹杂着清晰可闻的‘沈子芳……狗官……一定抓到他……吊死……’之类的词句,然后,百姓们便一哄而散,全部分散到周围的街道胡同之中。
沈子芳便是再笨,也知道他们这是要大规模全城搜捕自己了。他连忙撒腿便往南城跑。跑了一会儿,前方一大群火把迎面而来,夹杂着百姓们的叫嚷声。沈子芳又只能往西边的小巷里钻。然而再跑了一段,四面八方都有火把围拢过来,沈子芳吓得要命,慌不择路的朝一条极为狭窄的小巷里钻了进去。
可是进了小巷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钻进了一个死胡同。前方一座一丈多高的围墙堵住了所有的去路,两侧是高高的房舍,根本就没有去路。此时,一群百姓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都清晰可闻了。
沈子芳急的差点吐血,正不知所措时,突然间发现地面靠近围墙根处有一截半人高树桩。原来是一棵枯死了半截的树木。沈子芳如获救命稻草,肥胖的身子抱着枯树如一只土蚕般的蠕动起来。用尽吃奶的气力,终于爬到了枯树上端。沈子芳伸手往墙头上够,可是还差着老大一截,沈子芳咬咬牙,脚下在树桩的枝节上奋力一蹬,整个人朝墙头跃起。养尊处优的身子虽然被酒色掏空,但毕竟还是有些底子在。毕竟当年也有发愤图强修文习武的时候。这一跃居然让他的手够上了围墙的顶部边缘。
“唔!”一阵剧烈的刺痛从手上传来,痛的沈子芳差点闷哼一声,差点便松手掉落下来。扬州百姓们为了防贼和家宅的安全喜欢在自家的墙头放上的瓷片和荆棘之类的东西。沈子芳便是摸到了这些玩意,肥胖娇嫩不事稼穑的手被瓷片扎破数处,瓷片深深的扎在手中。
但此时此刻,慢说是瓷片,便是刀子扎进手里,沈子芳也不会松手了。不但不松手,还得用劲。用尽全身气力,双脚努力上勾,双臂使劲拉扯,终于将自己肥胖的身子弄上了围墙上方。在巷口出现火光的那一刻,沈子芳涌身跳入了围墙之内。
搜查的百姓们在死胡同里兜了一圈没什么发现便都离开了。沈子芳身子颤抖着撕扯了几片布裹住流血的双手。然后起身打量自己跳进来的这个院子。这一看,沈子芳大喜过望。这里不是萃芳楼么?前边便是萃芳楼的后门,自己身处的不正在萃芳楼的后园么?萃芳楼的老板黄四娘,以及楼中的几位姑娘不都是跟自己捻熟的很么?自己常来此处消遣,也花了不少钱。
看看天色,和外边的情势,想出城是不太可能了。如果出不了城,便必须找个藏身之处,那么这萃芳楼应该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这些青馆中的女子应该不会和外边的百姓们一样暴乱,她们都很胆小,自己或许吓唬吓唬她们,便会镇住她们。找小桃红还是找小茉莉呢?这两个都是自己常去光顾的姑娘,应该可以帮着藏匿自己。
沈子芳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后院出口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了脚步皱眉想道:不成,小桃红小茉莉那里都不成,到了白天一定有人闯来搜查,最安全的莫过于去姜巧巧那里躲着。在由黄四娘打掩护,便可躲过搜查。至于姜巧巧这个人的脾气古怪,倒也无妨,她若愿意便罢了,她若不愿,自己可不会跟他客气。
想到这里,沈子芳猫着腰偷偷摸出后园朝前走去,前面是翠芳楼的后门,今日外边闹将起来,也没什么客人。楼中很是安静。后门处两盏灯笼在风中晃悠着。沈子芳没进后门,而是径直往动手走,那里另有一处楼梯,沈子芳是知道的。那楼梯是萃芳楼内部的人专门走的一道楼梯,别人不知道,他沈子芳可是早就摸得清清楚楚。曾经他还打算自己偷偷的从这楼梯摸上去,偷入姜巧巧在东首二楼的闺房呢。只是因为此事太不合体统,便一直没这么干。
楼后的那道楼梯上也空无一人,沈子芳一步步的摸上了楼梯,来到二楼廊下。沿着回廊往南边走了十余步,旁边长窗雕栏,布幔扰动之处,便是姜巧巧的闺房了。里边居然还有灯光闪烁,沈子芳猫着腰凑在长窗缝隙处偷听,听到了姜巧巧和黄四娘的说话声。沈子芳用指头蘸了口水捅破窗户纸往里瞧,但见黄四娘和姜巧巧正一坐一立的在说话。
沈子芳确定屋子里再无他人,缓缓从腰间抽出匕首来,轻轻的插进长窗缝隙里,拨开了窗拴。然后轻轻的推开了一条缝,侧身躲在一旁。
北风从虚掩的长窗中灌入,屋子里的烛火摇弋了起来,但听姜巧巧道:“咦?怎地窗户没关?”
黄四娘道:“哎呀,定是我疏忽了,我去关。”
脚步轻响,黄四娘走到长窗旁边,就在她开窗的刹那,沈子芳猛地窜了进去。黄四娘发出哎呀一声之后,便看见了一柄匕首正搁在脖子上,便吓得再也不敢叫出声来了。
“不许出声,敢叫唤便杀了你。”沈子芳喘着粗气,声音颤抖的道。
后方的姜巧巧惊愕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黄四娘到底是老于世故,她第一时间判断是遇到恶人了,立刻便低声道:“好汉不要伤我们性命,你要钱我们拿给你便是,我们绝不出声的。”
沈子芳嘿嘿笑了两声道:“那就好。姜巧巧,请你去关了窗户。门也上拴。”
姜巧巧愣了愣,眼前这个身上乱七八糟的穿着女装,脸上披头散发的人随口便叫出自己的名字,看来是有备而来。黄四娘在他手里,姜巧巧也不敢乱动,只得按照他的吩咐关了门窗。
沈子芳见门窗关好,吁了口气,抓着黄四娘来到桌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低声道:“黄四娘,我且放开你,但你若乱动乱叫,可休怪我不客气。”
“是是是,好汉放心,我们绝不会乱叫,也不会逃跑。但求不要伤害我们。”黄四娘忙道。
沈子芳呵呵一笑,松开抓着黄四娘脖子的手,道:“黄四娘,老夫可不是什么绿林好汉,老夫你都不认识了么?”
黄四娘和姜巧巧愕然看着沈子芳,沈子芳一*发,露出那张被胭脂水粉擦的乱七八糟的老脸来。黄四娘和姜巧巧吓得不敢看那张脸,其实也根本认不出是谁。
沈子芳伸手伸手抓过桌上的一盏茶水,招了些茶水在脸上,用衣襟猛擦,再抬头时,黄四娘发出惊愕之声:“是……沈太守?您怎地扮成了这副模样?”
沈子芳斜睥着黄四娘道:“你们难道不知?城里的泥腿子们造反了,这帮狗东西胆敢起来生乱,回头定一个个都杀的干干净净。老夫若不扮作这副模样,还真的是要落在他们手里呢。嘿,还算老夫见机的快。渴死了,黄四娘,给老夫倒一杯茶来。”
黄四娘和姜巧巧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了过来。外边闹腾的事情,萃芳楼中的众人虽没参与其中,但消息却早已打探清楚了。沈子芳这是逃出来了,慌不择路闯到这里来躲藏了。
黄四娘忙去沏了杯茶递过来,沈子芳唏哩呼噜的喝了几口热茶,心中大定。抬头对着黄四娘和姜巧巧道:“两位,沈某也不想来打搅你们,可是沈某现在无处可去,误打误撞进了萃芳楼中。你们只要能助老夫躲过这几日,便是老夫的恩人,将来老夫必有重谢。”
黄四娘和姜巧巧沉默不语。
沈子芳继续道:“老夫也将丑话说在头里,你们要是敢打对老夫不利的主意,老夫可也不会客气。生死关头,老夫可不会怜香惜玉。从现在起,黄四娘可以自由出入此间,姜巧巧姑娘嘛,便委屈你陪着老夫了。黄四娘,你若想姜巧巧死在老夫的手里,便尽管去外边通风报信。”
“不不不,奴家怎敢?奴家不会通风报信的,沈太守放一万个心。沈太守切莫对巧巧不利,我们可都没得罪过您,外边的事情我们也半点没掺和。”黄四娘连声道。
沈子芳摆了摆匕首笑道:“你们不乱来,老夫怎会乱来?说起来,老夫对巧巧姑娘可是仰慕的很,今日若非如此,还从没进过巧巧姑娘的闺房呢。黄四娘,替老夫弄些吃的,再弄件衣衫来给老夫换上。天明后,你去外边探探消息,看看这帮泥腿子怎么时候不闹腾了。对了,若是明日他们来到萃芳楼搜查,你可得好好的遮掩着,若是让他们找到了老夫,说不得老夫也要拉个垫背的。你可明白?”
黄四娘连连点头,看了一眼姜巧巧道:“巧巧,你陪着沈太守说话,我去替沈太守弄些吃的,要听沈太守的吩咐,不要乱动。沈太守不会伤害你的。”
姜巧巧低声道:“知道了。”
沈子芳呵呵笑道:“对对对,老夫不会伤害你们的。只要你们听话。”
黄四娘出房而去,不久后端了些酒菜拿了件袍子进来,沈子芳换了袍子,坐在桌子旁拿起筷子便要吃,忽然又停了手。对着黄四娘道:“你先吃。”
黄四娘摆手赔笑道:“奴家不饿。”
沈子芳皱眉道:“叫你吃便吃。”
姜巧巧在旁冷笑道:“四娘,沈太守是担心你在酒菜里下毒呢。我来吃便是。”
姜巧巧快步上前来,抓起筷子每样菜里夹了一筷子撩起面纱吃了下去,又用茶盅倒了半杯酒喝了,然后走回去重新坐下。
沈子芳嘿嘿笑道:“非是老夫不相信你们,这等时候,老夫不得不防。”
姜巧巧和黄四娘看着别处不说话。沈子芳极为精细,姜巧巧吃了酒菜之后他依旧没有动筷子,特意等了一会,看姜巧巧的反应。见姜巧巧一切如常,这才狼吞虎咽的吃喝起来。将几碟酒菜一扫而光后打了个饱嗝放下筷子。
“很好,四娘的手艺不错。老夫很满意。”
“多谢夸奖,见笑了。”黄四娘低声道。
沈子芳站起身来,走到长窗旁,撩起帘幕朝外看。外边天光已然泛白,嘈杂吵闹之声已经小了许多,沈子芳回身道:“四娘出去探探消息。”
“遵命。”黄四娘低低的答应了,收拾了盘碟出去。沈子芳亲自上前拴好了门,还搬了一张椅子挡住。
回身来,见姜巧巧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睛看着别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整个人身形婀娜,身姿绰约,像是一朵白莲花一般。
沈子芳呵呵笑道走上前来,对着姜巧巧拱手道:“巧巧姑娘,没想到你我在这种情形下共处一室,还真是有缘呢。老夫一直对你仰慕,可惜从未得到姑娘的青睐。至今为止,老夫还只是听过一次你的曲儿。”
姜巧巧淡淡道:“沈太守言重了,巧巧不过是贱籍歌女,挣扎求生罢了,岂敢和沈太守这等大人物结交。”
沈子芳嘿嘿笑道:“这话说的,怪可怜劲的。但可不是你的衷心之言。你不敢跟我沈子芳结交,倒是跟那个王源结交的挺融洽的。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王源在成都的时候来过你这里,听说你还亲自为他唱曲儿呢。对了,那王源离开扬州后,你不是突然唱了好多首以他的诗作为词的曲儿么?那还不清清楚楚了么?”
姜巧巧沉默不答。
沈子芳嘿嘿笑道:“被老夫说中了吧,其实也没什么,那王源风流倜傥正当少年,又是当世豪杰,官居高位。天下女子们对他仰慕倒也在情理之中。但他毕竟是反贼啊,你成天唱着反贼的诗作,那可不大好。有人在老夫面前提及多次,要老夫查抄你萃芳楼,逼问你和王源之间有无勾连,但老夫都没同意。你知道为何你至今安然无恙么?”
姜巧巧眼望别处,不予回答。
“那是因为老夫对你姜姑娘仰慕之故。老夫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可不忍巧巧姑娘这等人物,被牵扯到和王源那个反贼有什么瓜葛。”
姜巧巧回头扫了一眼沈子芳,淡淡道:“那倒要多谢沈太守了。”
沈子芳感受到了姜巧巧眼中的讥讽之意,心中忽然有火气升腾起来。这姜巧巧一直都孤傲之极,自己百般求见她都不搭理自己,更别想一亲芳泽了。见了王源却大为不同,这早已引起了沈子芳的不满。如今在这种情形下,她还是这般鄙夷的态度,着实教人难以接受。
沈子芳心里升腾起一股怨愤和一种**。现在这个情形下,自己未必能够逃的性命,现在姜巧巧的性命攥在自己手里,自己还受她的气,这算什么?自己完全可以对她予取予夺想怎样便怎样,她又能怎样?
想到这里,沈子芳缓步上前走到姜巧巧面前道:“姜巧巧,老夫对你一直仰慕,你知道老夫在朝中是很有地位的,老夫的发妻也已经病故了,一直想续弦。老夫不嫌弃你的出身,愿意替你赎身从良,娶你为续室,你看如何?”
姜巧巧吓了一跳,她不知道为何沈子芳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蹙眉道:“多谢沈太守美意,巧巧不敢高攀。”
“怎么?你心里当真只有那个反贼王源么?”沈子芳脸色阴沉道。
“并非如此,巧巧和王源只是点头之交,并非如沈太守所想。巧巧早已立誓,此生绝不嫁人。沈太守还是别寻他人为好。”
“呸!我瞧你就是嫌弃老夫。老夫难道还配不上你么?你不过是个青馆的贱人罢了。老夫青睐你,那是给你脸,你明白么?”沈子芳喝道。
姜巧巧冷声道:“沈太守,巧巧可不稀罕你的青睐。”
沈子芳刷的拔出匕首,顶着姜巧巧的脖子道:“本太守还就要你,你能如何?你若不从,本太守便宰了你。老夫今日便要跟你做夫妻,你能如何?”
姜巧巧面色煞白,美丽的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沈子芳道:“你杀了我便是。”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死前也要本太守玩玩才好。你成天带着个面纱作甚?摘了面纱。”沈子芳喝道。
姜巧巧瞪着沈太守一动不动。
“我让你摘了面纱,你没听到么?”沈子芳喝道。
姜巧巧静静道:“沈子芳,你也就这点本事了,欺负弱小女子算什么本事?为了逃命你连女人的衣服都穿,可见你人品何等卑劣。你蹦跶不了多久了,王相国的兵马打到长安了,你们这些出尔反尔的小人都要死,亏你还说他是反贼,还坐着你的春秋大梦。有本事便杀了我。”
沈子芳气的差点跳脚,嘴里咒骂着,大声喝骂道:“贱人,贱人。今日需给你好看,老子非要睡了你,你又能如何?”
说着话,沈子芳一把搂过姜巧巧来,腾出手来一把扯开了姜巧巧的面纱,淫笑着伸嘴过去要亲嘴。然而就在他扯开姜巧巧的一刹那,沈子芳像是见了鬼一般的愣在那里,脸上满是惊骇之色。
面前的姜巧巧生着一张怎样的面孔,脸上肌肉翻卷,红彤彤的一道道的疤痕,鼻子被削平露着两个黑洞洞的孔。嘴巴裂开,嘴角上也是翻卷的肉梗。整张脸在灯光下比夜叉还要吓人,简直就是一张恶鬼的脸。
姜巧巧挣脱了沈子芳的怀抱,见沈子芳惊愕的站在那里不动,忽然鼓足勇气伸手过去,一把将沈子芳手中的匕首夺了过来。之后更是毫不犹豫,闭着眼朝着沈子芳身上乱捅一气。沈子芳发出凄厉的惨呼之声,拳头朝着姜巧巧身上乱击,姜巧巧忍住疼痛,手中匕首一下又一下的朝前乱捅,直到沈子芳倒在地上抽搐时,姜巧巧还是大声尖叫着骑在他身上,匕首一下一下的捅下去。
楼梯声响,房门被人撞开。黄四娘带着七八名壮汉冲了进来,目睹眼前情形,所有人都错愕的站在那里。
“巧巧,巧巧。你怎样?”黄四娘冲上前去。
姜巧巧抛开匕首,一把抱住黄四娘大哭起来。黄四娘也呜咽着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的。巧巧不怕。”
几名壮汉上前来检查沈子芳的尸体,面对沈子芳身上的伤痕,众汉子都咂舌不已。
“好狠!捅了怕不下四五十刀。胸腹之处都稀巴烂了。”一人咂舌说道。
第一一二七章 死撑
长安城下,神策军十四万大军兵临城下已近半月时间。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通州之战后,高仙芝率五万兵马赶到通州和王源所率主力会师,再经过十余日的休整之后,大军出通州以东直扑金州。几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金州。
其后,神策军北上穿越终南山山间通道,进入长安以西区域。长安以东邠州等城池中的兵马同样闻风而走,统统撤回长安城中坚守。神策军骑兵对长安城西南北三个方向的各个州县进行了一次大扫荡后,进而屯兵城西金光门延平门外,摆好了攻城的架势。
……
长安城中,气氛一天比一天的紧张。尽管城中已经集中了兵马近二十六七万。但恐慌还是不可避免的在李瑁君臣以及长安城中蔓延着。尽管李瑁郑秋山等人每日都在给文武官员们打气,说什么‘依托长安城防之固,神策军十几万兵马不足以攻克长安。攻长安之日,便是神策军兵败之时。’。诸如此类的论调虽然听的耳朵起老茧,但终究难以让人信服。因为根本没有让人信服的理由。
这一个多月来,其实长安城中日子最难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通州大败而归的李光弼。三十万兵马大军攻击通州,最终全军剩下的兵马不足四万,仓皇逃回金州。迫的李瑁的二十万兵马不得不撤离蜀地,让一场气势浩大的讨伐大战虎头蛇尾的狼狈结束。很显然,李光弼之过责无旁贷。
李光弼也没有推卸责任,李瑁和郑秋山撤回长安之时,他肉袒负荆跪于金光门城外的雪地里迎接,自承罪责,请求李瑁降罪重罚。气头上的李瑁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便策马而过,郑秋山当然是不肯错过这个奚落他的机会,故意冷笑着策马从他身旁的污水坑旁飞驰而过,让战马践踏污水,溅了李光弼一头一脸。
对于李光弼的战败之责,朝廷中有两种意见。一种是李光弼虽败,但却非指挥失当之故,而在于兵马战力不强。而神策军无论战力兵器已经战法都超过朝廷兵马,战败情有可原。这意思通俗来说便是:不是李光弼不努力,而是王源太厉害。
这种说法当然不能让李瑁接受,这岂不是涨敌军士气,灭自己威风。即便事实真的如此,那也不能说出来。否则后面的仗还怎么打?要治罪,不能从实力战力上来找理由,而是要从人身上找理由。说白了便是要找替罪羊出来,要告诉天下人,不是兵马不强,而是人的疏忽。
在这种情况下,第二种意见便占据了主流上风,那便是以郑秋山为首的一干官员说的,李光弼好大喜功,志大才疏,本无本事,却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其实他只是纸上谈兵,无能误国。本来一场完全占据上风的大好形势,硬是被这个无能之辈给葬送。这完全是李光弼的领军之责,跟兵马战力装备等其他因素毫无干系。
虽然很多人都明白,一场战事的胜败的原因很复杂,未必便是主将之责。但这个时候,似乎只有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李光弼的头上为好。毕竟需要人来担负战败之责,给朝廷一个交代,也稳定涣散的军心和民心。这样一来,李光弼似乎难逃重责。
李光弼一直沉默着,虽然李瑁拒而不见他,虽然满城议论纷纷对他指指点点。他还是保持着平静。除了通过上奏折的方式自己认罪请求李瑁严惩不贷之外,他剩下的时间都在干一件事,那便是加固四城城防。
既然朝廷的处罚还没下来,他还身兼相国和兵马大元帅之职,他便还要履行他的职责。在所有人都情绪失控成天要么惶恐要么迷茫的时候,李光弼的头脑无疑是清醒的。他知道神策军的进攻在不久后即将到来,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也阻挡不了王源的步伐,他一定不会再给李瑁和自己喘息的机会。长安城将是最后的战场,能否守住长安城是朝廷存续的关键,他必须立刻做好这件事,他不能被眼下的困局所束缚,他不能让王源轻轻松松的便拿下长安,他还要在长安城中跟王源再斗一场。
十余万兵马和百姓败李光弼驱使着上城,本就已经城防坚固的长安城防再一次得到加固。城墙用沙包加宽了一圈,加高了数尺。城墙边缘的工事更是得到了极大的加固,修建了上百座箭塔。
这些还不够,弓箭,床弩,投石车,滚木礌石火油,这些守城的东西要全力准备,越多越好。同时他还现学现卖,将通州城攻城时王源用的狼牙棒大钟摆的防守方法也付诸实施,在城墙外缘安装这些机关门道。
城外的护城河也加以清淤挖阔,拓宽了丈许宽,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丈宽。虽然看起来多此一举,但李光弼明白,哪怕是给对方增加一点点的攻城难度,都极有可能左右战事的成败。李光弼从大败之中已经学会了谨慎实用绝不盲目乐观的道理。
这依然还远远不够。李光弼还下令,以西城永安渠为界,设立第二道防线。永安渠宽达五十步,贯穿北边的景耀门和南城的安化门。这是个天然的屏障,没理由不加以利用。在永安渠以东,将沿河十三坊的坊墙连接起来,便是另外一道城墙。以此为基础稍加加固便可作为另外一道防线。
总之,李光弼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在长安城和王源死磕,哪怕是城破之后,也要拖入巷战,利用长安坊市之利,拖垮神策军。
面对李光弼的这些举动,有一个人很不开心,那便是郑秋山。他对李光弼甚为不满,吃了那么大一个败仗,居然还死挺着不自己请辞相国之职,不主动请辞大元帅之职,反而没事人一般的继续腆脸呆在位置上。这个人的脸皮也太厚了。
郑秋山不断在李瑁耳边吹风,请求李瑁降罪于李光弼,夺其一切职务投入大牢论罪。同时,他建议李瑁做好迁都洛阳的准备,长安太危险。一旦神策军到来,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掉了。
李瑁也处于矛盾之中。一方面,李光弼确实让他很生气,居然败的如此彻底,李瑁在得到消息之初恨不得将李光弼凌迟泄愤。但回到长安后冷静下来之后,李瑁却又意识到将一切归咎于李光弼似乎有失公允。况且这一路走来,正是李光弼的全力辅佐,鞠躬尽瘁大事小事的谋划,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可以说若没有李光弼的话,自己恐怕将束手无策。即便在这样的时候,李瑁看到的李光弼都依旧在积极的备战,积极的为保卫长安而忙碌。自己实在是不忍心治李光弼之罪。
另外,大敌将至,这时候需要有一个能够扛起责任的人来主持场面。自己自认是没这个能力的,郑秋山恐怕也不成,即便他有这个本事,李瑁认为也不能冒这个险。长安城的得失便是朝廷能否延续的关键,这时候李瑁心中还是倾向于让李光弼主持大局才能安稳。而且郑秋山这时候提出要自己迁都洛阳,简直是荒唐之极。若长安都守不住,洛阳又能如何守的住呢?可以说其实长安便是自己的底线,丢了长安,其实一切也都将结束了。
带着这种矛盾的心理,李瑁迟迟难以做出处罚李光弼的决定。郑秋山越是在耳边吹风,甚至让郑贵妃在枕边吹风,也没能让李瑁下定决心。反而在得知神策军大军攻克金州的消息的当晚,李瑁召见了李光弼。
君臣二人在万春殿的暖阁里谈了一宿,当李光弼清晨离开时,有人看到李光弼的手上缠着布巾,透着隐隐的血迹。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是李光弼为李瑁又断了一次指头。上一次李光弼在借回纥兵马攻长安时,曾和统帅回纥兵马的乞扎纳力争吵,以断一指之威迫的乞扎纳力让步。而这一次,李光弼再断一指向李瑁发誓,他将拼死守住长安城。也正是李光弼的断指之举,让李瑁想起了那一次李光弼的断指举动,最后将长安成功拿下。也让李瑁对李光弼重拾信心。他决定再给李光弼一次机会,让他全权负责长安的守城之战。
郑秋山对这次召见极为在意,可惜他没办法在场,只能派人盯着万春殿中亮了一夜的灯光,却干捉急没办法。直到李瑁上朝,颁布罪己诏,将通州之战的主要责任揽于自己身上,并且当殿用刀割下了一缕头发表示惩罚自己的行为后,郑秋山才明白,李光弼就像是一块挡在自己面前的又臭又硬的石头,实在是搬不开了。
李瑁的罪己诏和割发代罪的行为也让满朝文武大为震惊。割发如割头,李瑁此举显然便是要告诉文武群臣,他依旧力挺李光弼。群臣岂能不明白其意。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李光弼要完蛋,所以在言行之中也有了怠慢。李光弼下达加固城墙修建工事的这些命令时,不少官员也都消极应对甚至阳奉阴违。但此时,这些人都后悔不迭。他们是了解李光弼的,他这个人可不讲情面,之前是倒了霉所以没发作,但现在重新得势,怕是要秋后算账了。
然而李光弼却没有如他们所料想的那样开始报复,在殿上,李光弼推心置腹的说了一番话,大意便是:朝廷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这时候必须上下一心众志成城。任何不利于团结,不利于御敌的行为都不能再做了,否则便真的完蛋了。所以他李光弼不会计较之前众人的态度,不会去打击报复,他感谢陛下的信任,也痛恨自己的无能。但从现在起,希望全体官员朝廷上下都团结一心,应对眼前的危机,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慷慨激昂,也让众人的头脑变得清醒了起来。是啊,神策军就要兵临城下了,现在还考虑其他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唯有全力守城一途,方可有生路。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叛离了太上皇的,这时候便是想再叛回去也是不可能的。长安城破了,所有人都是个死,所以还胡思乱想什么?
李光弼又不点名的斥责了郑秋山提出的迁都洛阳的提议,他告诉李瑁和众臣,此时此刻,只有坚强面对,绝无妥协之策。陛下若去洛阳,长安民心军心必散,长安守不住,洛阳又怎能守住?与其如此,还不如死战长安。长安城中兵马粮草充足,城墙坚固,敌军虽然强悍,但长安城必是他们折戟之处。
李光弼的一席话从某种程度上让李瑁君臣的心再一次的鼓舞了起来,在一片乌云笼罩之中,李光弼的清醒和冷静以及展示出来的气势像是一股劲风吹散了阴霾。更何况,李光弼拿出了具体的防御措施,具体到一坊一市的防守,一宫一街的布置。利用长安城的地形做出了极为合理的布置,更是让这阴霾尽去的天空中升起了灿烂的阳光。
这之后,全城大行动,每个人都全力投入到这个防守的大计划之中。几乎全城动员起来,加固工事,搬运物资,街巷之中坊市之间也修建起一层层的工事。几座宫城也开始加固宫墙。全城都陷入一种疯狂之中。
……
王源和高仙芝的大军于十一月下旬才慢吞吞的抵达了长安西城外。大军在西城外的旷野上扎下了营盘,却并没有急于攻城。
没有急于攻城的原因有很多,一则弹药的补充还未完成。短短月余时间,虎蹲炮只增加了三十门,爆破弹也只有数百枚,这是完全无法应付长安这座坚城的。手榴.弹等物资也只有区区几百枚,虽然兵工厂已经加班加点的赶工,但毕竟产能和效率就在那里,并不能满足需要。
另外一个原因便是,王源并不想进行强攻。抵达长安城下之后,当看到长安城的防御规模的时候,王源便相当的吃惊了。短短月余时间,长安城的城墙又高了不少,箭塔又多了不少。城墙高度厚度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这几乎已经不是一座城池了,就像是一座高大的城堡一般。若是强行攻击的话,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攻进去。
王源不想死太多的人,倒不是妇人之仁,而是他见了太多的死亡。如果这场大战再死个几十万人的话,战后的恢复不知道要拖后多少年。当今大唐,经过安禄山反叛和内战之后,伤亡人数恐已有上百万之数。大批的青壮年受伤或者战死,于国于家都是极为不利的。
当王源得知在扬州城的一场暴动之后,百姓们杀了崔氏兄弟和沈子芳,且将三人的人头不远千里送到自己手里的时候。这种不能再让百姓们死伤太多的想法愈发的强烈。王源也知道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但他一想到长安城中的兵马大多都是被强征入军的老百姓的时候,这种心魔便挥之不去,无法释怀。这也迫使他积极的思考,如何才能以最小的死亡完成这最后的一击。
长安城虽然四城紧闭,早已断绝了进出的通道,但王源还是得到了城中的一些消息。城内的细作有一万种办法将消息传递出来,这对斥候们而言不是难事。由此,王源也知道了长安城中众志成城守城的一些情形。
王源惊讶的是,李光弼在经历了通州之败后居然还主持着大局,李瑁居然没治他的罪,这简直不可思议。得知这个消息的高仙芝等众将也表示惊讶,在他们的想法里,李光弼怎么可能还在掌控大局。
对神策军而言,这不是好消息。通州之战后,王源在内部会议上分析了原因。他认为李光弼在此战中虽有失误,但应对还是得当的,实在是神策军的手段太强,而李光弼手下的兵马素质实在堪忧,否则李光弼不至于如此惨败。王源决定速战速决,不愿意拖延太久的原因便是不希望在数日的鏖战中让那些新兵们适应战场的残酷。有时候一场战斗便可以让一名新兵在心理上成熟起来,这在人数占优的对决中便以足够。李光弼能想出那种圆形防守阵型,足以说明他不是泛泛之辈。可惜的是,自己拥有虎蹲炮这种神器。王源扪心自问,若自己不是穿越而来,没有想办法开挂的话,自己定非李光弼的对手。
那么现在,李光弼依旧主持着城中大局,且鼓动起城中的士气誓死守城,李瑁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信任着他,这说明李光弼在李瑁的朝廷中的地位之重。甚至可以说,长安城中之所以到现在还有这么积极的态度,完全是李光弼一人的作用。他便是如今长安城中的定海神针,没有他长安城怕是一片混乱了。
对于王源的这番评价,高仙芝表示极大的认同。两人一致认为,要想顺利的攻下长安,或许先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便是让长安城中重新陷入混乱,让李光弼无法主持大局,这或许才是关键的一步。
经过数日的思考和商议,王源和高仙芝商定了计划。
十一月初十日,神策军兵临长安城下的第十九天的上午,神策军毫无征兆的发动了攻城作战。
说是攻城作战,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在攻城。而似乎是一种炫耀。从上午辰时开始,总数六十六门虎蹲炮在城下一字排开,对着长安城中进行了一场狂轰烂炸。往长安西城倾*数百发的炮弹,将西城三排民坊尽数笼罩在内。数十发炮弹竟然远远的打到了掖庭宫内,将掖庭宫内的两座殿宇轰塌。
李瑁吓得魂飞魄散,紧急起驾往东搬迁到了他不愿意居住的兴庆宫中暂住。要知道皇城距离城西七里之遥,对方的炮弹居然可以轰到皇城,那么长安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理论上来说,若是对方在四城都布置了攻城大炮的话,城中便再无安全的所在了。长安城最中间的位置都在轰炸范围之内。
好在炮击持续了不是太久。一个时辰后,炮击停止。城西一侧房舍被炸塌了几百间,人倒是死的不多,但带给百姓们的恐慌是极大的。西城的百姓们拖儿带女的往东城跑,不愿再住在西城了,因为那里可一点也不安全。
李光弼意识到王源是要故意制造城中的混乱,要让百姓们的恐慌打乱守城的节奏,他派出兵马严禁百姓流窜,不许他们满城乱窜,以维护稳定的秩序。同时公告百姓,即便对方又如此火器可轰击城内,但他们攻不破城墙,那便不必惊慌。
可是仿佛是为了打脸一般,午后时分,外边的混沌炮又是一轮齐射。这一次轰击的是城门和城楼。半个小时下来,城门被轰的稀巴烂,四层高的城楼被轰的倒塌下来。幸亏各处城门洞都已经用土石封死,城门破了倒也无碍。但半空中的城楼倒塌下来的场景,还是让守城的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他们开始怀疑在对方如此凶狠的手段下,这些工事还能不能经受的住。
但神策军的轰击是有技巧的,他们没有朝着城墙轰击。以长安城目前的城防,轰击城墙即便是爆破弹也未必奏效。徒耗虎蹲炮耐久和弹药罢了。
第一一二八章 造势
这样的轰击陆陆续续持续了一整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城里打几炮爆炸弹,城墙上的箭塔上轰几炮铁弹。一天下来,炸毁了五六百间房舍,干塌了西城三座城门楼和城墙上的三十多座箭塔。城中的紧张气氛在蔓延,流言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大肆的滋生和传播起来。
“神策军可真是厉害啊,难怪李相国会在通州大败。神策军手中有这等攻城武器,谁能挡得住?一炮轰下来,房子都轰塌半边,我的老天爷,太可怕了。”
“这便可怕了?我可是听说了,神策军还没动真格的呢。听说那王源手中还有一种叫做‘轰天雷’的玩意儿,比之今日的这些打进城里的玩意儿厉害百倍。丰州城下,王源只有几万人,跟回纥人的十万骑兵打,你道为何轻易取胜的么?便是用的那玩意。听说‘轰天雷’一炸便是几百人尸骨无存,天崩地裂,无坚不摧呢。”
“……照你这么说,岂非城墙再坚固也是无用?他们岂非随随便便就打进来了?”
“可不是如此么?本来就没用。那轰天雷可开山裂石,城墙根本抵挡不住。”
“那李相国为何还逼着大伙儿去修城墙,修工事?这不是白费气力么?”
“李光弼这么干是有原因的。听说这当中是有内情的。”
“什么原因?说来听听。”
“……我也是道听途说,未必是真。我只这么一说,你只这么一听,转了头我可不认。”
“放心便是,我不会乱说的,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告诉你呀,李相国和王源之间有深仇大恨。当初太上皇在成都的时候,李相国便跟王源之间斗得不可开交。王源率兵马离开成都出来平叛的时候,李相国便在成都到处跟人说王源要谋反篡位,连太上皇也信了他,差点命人拿了王源。可王源是何等样人?怎会轻易束手就擒,后来率兵回到成都,扬言要找李相国算账,李相国见势不妙便逃离了成都。后来便拥立了新皇即位,跟王源唱对台戏。你想想,这两个人之间能和好么?所以现在各为其主,打的不可开交。但其实无论是太上皇还是新皇当皇帝,那又有什么干系?”
“……你的意思是说,那王源现在拥太上皇复位,也是被李相国给逼的没法子是么?他们是死对头,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是么?”
“可不就是这样么?你现在知道李相国为何要死命的逼全城百姓加固城墙工事了吧,那是因为他知道王源是冲着自己来的,若被王源攻破长安,第一个死的便是他,所以他不得不死守……”
“这……你说的这些好像没什么根据吧,你说李相国和王源之间有深仇大恨,这我倒是可以信。但你说王源起兵攻长安便是为了杀李相国,这恐怕有些牵强。”
“你这不抬扛么?我刚才已经说了,这一切都是道听途说,我岂能保证这些都是真的?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之间的事情,我这等市井小人物又怎能知晓的清楚?或许根本就是没影子的事,又或者一切都是真的,谁能知道呢?总之不管是真是假,咱们老百姓倒霉,朝不保夕,还天天累得跟狗一样。罢了,不说了,咱们说的话你可别瞎传出去,我可不想去蹲大狱,你可莫害我。”
“放心放心,我闲的慌么?到处说这等事。”
以上这段对话只是城中市井之间流言的某一个版本而已。似这等流言,在长安城中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的滋生出来,很快便在大街小巷之间流传开来。各种各样的版本的对话,其实其核心的内容便是,王源此次攻打长安的目的便是为了李光弼而来,他并非对新皇不敬,而是因为李光弼在新皇面前给他栽赃陷害,逼得他不得不走今日这一步。所以王源的目标便是要抓到李光弼,杀了李光弼。更离奇的是,王源手中握有一种叫做轰天雷的大杀器的消息也传的有鼻子有眼。据说这这轰天雷无坚不摧,城墙再坚固其实也抵挡不住。一切的加固城墙修建工事的行为都不过是在徒劳罢了。
所有这些流言的起源,便是长安城中混入的神策军的细作之口。王源要实施的计划的第一步便是在城中散布这些莫名其妙的消息。散布自己和李光弼不共戴天的各种传闻,散布自己完全有能力拿下长安的流言,大肆宣扬那种并不存在的轰天雷的厉害。配合着这些流言,本就已经人心不稳的长安城中,变得更加的人心惶惶,到处都弥漫着一种焦灼和惊恐。
这些流言和传闻其实是很有漏洞的,譬如李光弼和王源之间的恩怨,很多人都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特别是那些从成都回到京城的官员和百姓,他们都知道,其实李光弼的时候并没有发生流传的那些事情。李光弼确实和郭子仪在成都待过一段时间,但那段时间平安无事,根本没有什么和王源之间闹翻的事情。不过李光弼忽然离开成都跑去朔方河东一带倒是有的。新皇在李光弼的拥戴下登基也是实情,但事实却并非是和传言的那样,其中大有出入。
谎言重复了一千次便是真理。在外有大军压境,炮弹在城里落下炸响,每日超不保夕的时候,百姓们根本无暇去分辨求证这些谎言的真假。这些流言一旦满城传开来,很多百姓便都信以为真,以为真相正是如此了。很多百姓开始暗中的诅咒李光弼,怪他为一人的恩怨连累了整个朝廷和全城的军民。诅咒他早点去死,免得连累了大家。
仿佛是为了让这样的流言变得更加的可信,神策军在城外空地上进行了一次规模庞大的爆破行动。在城头数万守军和百姓的注视之下,西城外那座雄伟的被称作跃马台的土山包,在一声巨响之后被夷为平地。要知道那座跃马台可是一座高五六长,方圆数十步的巨大土台。上面绿树葱葱,还有一座巨大的亭台。甚是雄伟的一座土山,居然在那一声巨大的爆炸之后被夷为平地。这一下子便证明了对方手中确实有那种叫做轰天雷的攻城利器的存在。跃马台都能被夷为平地,城墙跟跃马台相比要矮小了许多,那还能抵挡的住么?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神策军的手段而已。为了将这座土山夷为平地。王源事前命人将土山内部基本挖空了。然后将百余只炸药包贴着山包的顶部安置,引爆之后自然是天崩地裂,山包塌陷,彻底夷为平地。事实上在引爆之前,因为挖空泥土的行为,导致跃马台上的凉亭差点倒塌,还是用巨木在下边撑住了才没有露馅。为了挖开土包,一千多士兵硬是挖了三个晚上,将挖出来的泥土全部用沙包装运至营后堆积,不让城头看出破绽。可谓是为了配合城里的流言,王源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军中新补充了几百只炸药包,王源曾经想过要通过在城墙下安置炸药包的手段炸塌城墙的。但他发现这个想法很好,但实施起来却是不可能的。要在城墙下放置炸药包,达到炸毁城墙的目的,或许在其他的城池可行,但在这里绝对不行。挖地道通向城下是私心妄想,光是那十几丈宽,数丈深的护城河便不可逾越,更别说要想炸塌城墙,必须得挖透城墙根部的地基,将炸药防止在城墙地基之下才可。那可不是一般的工程量,有那手段,何不干脆直接挖穿城墙,还费那个劲作甚?所以宝贵的炸药便成为了王源演戏给城中军民看的手段,给城里火热的流言再加一把火。
这个消息也确实迅速的让城中的流言达到了沸腾的状态。原本不太信的人因为轰天雷的存在也开始相信整件事情。高明的撒谎者一般都是谎言夹杂着真话,一旦真话被证实,人们便会连谎言的部分也都认可了。这便是人的一种普遍的心理。
满城风声,自然不可能不被上层得知。李光弼对这些流言也早有耳闻,但他却无暇去处理,因为时间紧迫,他现在一门心思要做的便是抓紧将长安城防加固,抓紧训练新兵,抓紧准备守城的的物资,一刻也不能耽搁。他知道,城外的神策军是不可能一直驻扎不攻的。随着即将进入寒冬腊月之中,天气的严寒也逼着神策军做出选择,他们要么在下一场大雪来临之前撤走,要么便会在那之前发动攻城。更有可能发生的是后者。
李光弼不在乎,但不代表其他人不在乎。郑秋山从城中开始流传这些流言的时候便已有耳闻,数日后城中这样的流言越来越沸腾的时候,郑秋山终于去见了李瑁,告知了城中流传之事。
李瑁闻听此事后将郑秋山狠狠的训斥了一顿,斥责他道:“眼下众志成城防守长安之时,你拿这些市井流言来跟朕说,那是何意?你该去全力协助李光弼办事才是,而不是背地里说他的坏话。”
郑秋山满脸羞愧的退了出来,气的心中大骂。但他没有放弃,他觉得这件事必有蹊跷。若流言是真,那李光弼便是拖着大家一起下水,他有责任让陛下明白这一点。
一日后,当城外的轰天雷爆炸的消息得到证实之后,郑秋山再一次进宫,详细描述了轰天雷将那座跃马台夷为平地的经过,并找来十几名亲眼目击此事的将领加以证实。李瑁这时候才感到有些紧张。这轰天雷威力如此之大,那这城墙工事修建了又有何用?长安城岂非危在旦夕么?李光弼为何无动于衷?难道当真是因为他绝无退路?不得不死撑着?
一旦心中有了疑惑的苗头,接下来便是源源不断的猜疑。李瑁本就是个疑心重的人,只是对于李光弼,他一向并无猜忌。可是李光弼兵败之后,即便依旧信任李光弼,但和以前相比,心中早已生了些疙瘩。此时更是越想越觉得猜疑。郑秋山又在旁不断的添油加醋,着实加了一把火。但即便如此,李瑁还是没有表态,他并不完全相信这件事。但问题是,那轰天雷如果属实,长安城的安危确实堪舆,这件事需要问问李光弼,看他如何应答。
李瑁立刻召见了李光弼,先是询问了城防的进展和对战事的展望,李光弼条理清楚的回到了李瑁,这些本就是他在心里千遍万遍想好的事情,自然是胸有成竹。
然后,李瑁话锋一转,问到了轰天雷的事情。
“兄长,城里疯传神策军有一种叫做轰天雷的攻城利器,可轰破城墙。这是不是真的?”
只这一句,李光弼便知道李瑁已经知道了城中的那些流言了。李光弼正色道:“陛下,此时此刻,如何能被城中的那些市井传言所左右?所谓的轰天雷纯属子虚乌有之事,陛下不要相信。长安城只要城防坚固,上下齐心,众志成城,绝无被破之虞。”
李瑁皱眉道:“可是听说神策军在城外试射了一发,夷平了跃马台啊,难道没有这件事么?”
李光弼道:“有,跃马台确实被夷平了,但臣并不认为那便是什么轰天雷。臣从未听说过他们有轰天雷这种攻城火器,城中流传的所谓轰天雷在和回纥之战中转败为胜的事情也是假的,臣亲自做过调查,那是他们用一种叫做‘手榴.弹’的火器杀敌,而绝非是什么轰天雷。那东西威力不大,对我城防无损。”
李瑁哦了一声又问道:“你怎知他们没有轰天雷?万一他们真的有呢?”
李光弼皱眉道:“陛下,切不可听他人胡言乱语。王源若真有那个叫什么轰天雷的玩意儿,为何不直接攻城?反而在城外的跃马台上用?威慑我们么?用意何在?如此明显的破绽,陛下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些相信这等荒谬传言之人岂非愚蠢透顶?”
李瑁变了脸色,李光弼言语甚是不敬,话中之意岂非是映射自己也是愚蠢之人?
李光弼也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忙补救道:“陛下,臣的意思是,此时此刻,陛下不能去信那些传言,现在必须上下一心,切忌心浮气躁,更不必去管那些流言蜚语。待此战之后,臣必将查出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散布谣言。此刻臣确实无法分身去查,臣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守城之事上。”
李瑁沉吟半晌,淡淡道:“你去办事吧,朕明白了。”
李光弼感觉到李瑁情绪中的冷漠,但他此刻也确实没法去解释清楚这件事,他确实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守城之事上,他认为,只要能守住长安,便是最好的解释。
十一月十六日,李光弼被李瑁召见后的第二天午后,神策军大营中一骑快马在城头数万士兵的注视之下来奔到城下。城头弓箭手立刻弯弓搭箭对准来人,那士兵却高举双手对着城头上高声喊叫。
“城上的人听着,我家王大帅有一封书信呈上寿王,烦请转交。”
城头守将闻听忙命弓箭手收手,但见那送信士兵弯弓搭箭,将一封挂在箭支上的信笺射上城来。那封信密封的死死的,盖上了王源的印玺,还加了漆封。写着寿王亲启的字样。
守将不敢怠慢,忙拿着书信下城来赶往兴庆宫中呈报。不久后,这封信便摆在南熏殿李瑁的书房的桌案上。
李瑁拿着这封信看了一眼,脸上微有愠怒之色,那信封上写的是寿王亲启,那便是王源没把自己当皇帝来看待了,这厮当真可恶之极。
因为担心安全问题,信封由黄安代劳拆开,辨识无异之后,方交到李瑁手中。
李瑁展开信笺,只看了一眼,脸上便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臣王源叩请陛下圣安。”这第一句完全出乎李瑁的意料之外,王源自称为臣,称自己为陛下,和信封上的称呼完全不同,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
“臣王源叩请陛下圣安,臣有言告于陛下曰:臣出身市井之间,本为草芥之民,庸庸之辈。然受皇恩浩荡,皇家恩典,方有寸进之荣。旦夜之间,早晚之时,臣皆扪心自问,暗自告诫自己,臣今日之所得,皆来自于皇家恩赐,臣有寸功,非臣之功,乃皇家恩赐之功。臣该竭尽全力,报效朝廷,方可报答皇恩之浩荡,圣人之恩典。”
“呸,你便是这么报答我李唐皇族的。”李瑁恶狠狠的啐了一口,但还是继续往下看去。
“自天宝四年以来,我大唐入多事之秋,外有强敌,内有奸佞,国祚不稳,朝堂难安。乃至于天宝八年,安禄山叛乱而起,更是河山动荡,天下烽烟,百姓流离,四海难平。当此之时,臣自蜀地起兵,为报效朝廷之恩,立誓杀尽叛贼,还大唐社稷之安。这之后臣想尽办法,以绵薄之力力图荡尽敌寇,不负皇恩。然臣万万没想到的是,臣于前方征战,但在朝中却屡受猜忌抹黑,污臣清白之名。乃至于误会丛生,猜忌遍野,贼未灭而朝自乱,实乃臣料之未及也。臣一片清心昭昭若明月之悬,无奈乌云蔽月,攻讦其多,臣百口莫辩,心忧若狂。”
李瑁看到这里,咬牙骂道:“无耻之极,你还喊冤?你若清白,天下还有清白之人么?”
“臣知道这些话陛下必是嗤之以鼻,但臣今日只将心里话说出,至于陛下信不信,非臣所能左右。臣知道,当初在成都,陛下便对臣多有猜疑,乃至于陛下独往灵州不顾朝廷礼法悍然登基为帝,走了一步错棋。若当初陛下和臣多加接触沟通,今日之事断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断不至于两朝对立,父子兵戎相见。断不至于安贼叛乱已平,天下却依旧纷争不休。臣见情势若此,实乃心忧如焚,夜不能寐。”
“无耻!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李瑁破口大骂道。
黄安忙道:“陛下,若是王源那叛贼言语无礼,陛下便不要去看他的信便是。奴婢拿火盆来,咱们烧了它。”
李瑁摆摆手,继续低头看信。
第一一二九章 心乱
“臣今日和陛下推心置腹,臣也将说出心里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陛下当初于灵武登基之事,惹来天下纷争,陛下是有过错的。但臣以为,最大的过错不在于陛下,而在于李光弼。臣知道,陛下登基之事必是李光弼在旁怂恿。恕臣直言,李光弼此举并非是为陛下着想,而是将陛下推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若非他怂恿陛下登基,又怎会有其后发生的诸多纷争。陛下若有夺位之意,大可光明正大,而非以如此手段。强行登基,便让陛下成为天下之敌。这也是为何后来诸王起兵讨伐陛下的原因。那李光弼居心叵测,看似忠心为陛下,实则他是为了个人私利行投机之举。身为受皇家恩典的臣子,他的行为恰恰是不忠之举。此人不过是利用陛下投机上位而已,其心险恶。”
李瑁皱眉不语,王源大批李光弼,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李光弼,倒是让李瑁甚是疑惑。
“李光弼曾和臣共事,也曾是我大唐领军名将之一。但此人最大的缺点便是自私自利气量窄小。当初他数次兵败,已经丧失了朝廷的信任,在此情形之下,他选择铤而走险,怂恿陛下涉险登基,将陛下置于天下侧目之境地,他自己却可以捞得陛下的信任,从而可以重振而起。这便是此人的险恶用心。李光弼和臣之间也屡有过节,臣之所以被人污以恶名,此人是幕后推手。此人在陛下身边,陛下焉能有好?臣相信,以土地城池换取回纥兵马的丧权辱国之策必是出自他的建议。诸位王爷和旧臣被杀,也必是处于他的怂恿。煽动陛下讨伐臣也必是他的心意。此人便如当年的李林甫杨国忠之流,乃朝堂上的奸臣贼子,陛下受其害而不自之,当真可悲可叹。”
李瑁翻翻白眼,这一次倒是没发火。因为王源已经将自己干下的所有的连自己都觉得羞愧的事情都推到了李光弼身上,如此卖力的替自己洗白,自己还有什么好发火的呢?事实上上面说的那几件事,都是自己所为。李光弼还曾出言阻止过,自己没听他的罢了。
“陛下,臣之所以夺回太上皇,便是因为见不得李光弼的胡作非为,不忍见大唐社稷操控于此人之手。于臣而言,无论是陛下为皇帝还是太上皇为皇帝,臣都一样的效忠,因为你们都是李唐皇族,无论谁为帝,于臣民而言都在情理之中。然陛下听信李光弼之怂恿不肯容我,而臣又不肯容这奸贼所害,故而便不得不重新拥立太上皇登基为帝,借以抗衡李光弼祸害大唐之行。臣虽然和陛下起兵交战,但臣无一丝一毫不敬陛下之心。陛下请想一想,太上皇已然老迈,或许享年无多,太上皇之后,谁为天子?天下还不是陛下您的。又何必兵戈相向,杀个你死我活?陛下争夺的东西其实就在你自己的口袋里,只是陛下自己不知道罢了。”
“陛下不容于臣,却相信李光弼之言,臣也无话可说。确实臣之前对陛下有所不敬,臣的一些行为也让陛下猜忌。但臣一番丹心如日月,陛下怀疑也好,不信也好,臣也没法改变,但让事实说话。臣此番兵临城下,本可一举攻破长安,但臣没这么做。因为臣兵临长安城下的目的并非要攻入长安,威胁陛下。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清君侧,除佞臣。臣要除了李光弼这个大唐的祸害,那样陛下才会脱出此人的掌控。李光弼一死,臣便退兵,臣会全太上皇退位,臣会告诉天下人,臣拥戴陛下为大唐唯一的皇帝,天下唯一之主。陛下若对臣还有忌惮的话,臣可以退隐山林,不再担任任何职务。臣平息了叛乱,诛杀了佞臣,平息了纷争之后,臣的心事也了了,臣也对得起朝廷对我的恩典了,臣辞官归隐也了无遗憾了。”
“陛下,臣若不杀李光弼,臣是绝不会退兵的。臣不想攻城,除非臣不得不为之。臣已经剖白心迹,希望陛下也三思而行。臣恭候陛下决断。微臣王源顿首叩拜,陛下万岁万万岁。”
李瑁呆呆的坐在那里发愣,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
傍晚时分,郑秋山接到了李瑁召他入宫的旨意。郑秋山连忙赶往兴庆宫中,内侍告诉郑秋山,陛下在容妃住处,请郑秋山去容妃处见驾。
容妃便是郑秋山的女儿的封号,听到陛下要在女儿的住处召见自己,郑秋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他赶忙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了后宫之中。
容妃的住处是原杨玉环的居所,原本是雅静素洁之所,但容妃搬进来后将原本的安歇摆设全部移除,连院子里的几株丰饶的牡丹花也全部连根刨去,栽上了容妃喜欢的花树。廊柱亭阁也全部重新换了颜色,一处素雅之所此刻却富丽堂皇金光灿灿,散发着一股逼人的豪奢之气。
郑秋山进了西首的暖阁中等待着,不久后容妃来到了暖阁之中。按照规矩,郑秋山先给自己的女儿跪拜请安,之后容妃才行父女之礼。
“陛下正在沐浴,一会儿便来见爹爹。趁此机会,女儿来跟爹爹说说话。爹爹身子可好?娘亲身子如何?”落座后,容妃笑盈盈的问道。
郑秋山抚须叹道:“还是老样子,腰酸背痛的老毛病,贵妃娘娘不用担心。你娘也还是老样子,就是想念你的紧。”
容妃笑道:“改日请娘进宫来叙话便是。倒是爹爹,切莫过于操劳。朝中的事情能让别人去做便让别人去做便是,也不必争的头破血流的。”
郑秋山皱眉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爹爹何曾跟人争的头破血流了?”
容妃叹道:“爹爹何必瞒我,我难道不知么?陛下明里暗里也说过几句,女儿可不是傻子。爹爹和李相国之间有些争斗,倒也不必隐瞒。”
郑秋山愣了愣道:“我争也不是为了我自己,娘娘,你不知朝堂之凶险。我郑家冒了巨大的风险才有今日,但在朝中立足有那么容易么?莫看我郑家如今内外都有些地位,但若我今日不争,他日便会很快被别人所排挤,甚至被赶出朝廷,这些事你又怎会明白。”
容妃轻叹道:“这些事女儿是不懂的,也不想知道。但现在的局势凶险,难道不应该上下一心对外么?城外十几万神策军兵临城下,陛下寝食难安,这时候爹爹还是不要再惹陛下烦心为好。”
郑秋山点头道:“我自有分寸,娘娘放心便是。对了,你可知陛下召见我是为了何事么?”
容妃沉吟了片刻,摆了摆手。两名宫女退出了门外之后,容妃才低声道:“女儿先来见爹爹便是要跟爹爹说一声,叫爹爹心里有数。今日午后,陛下接到了城外王源送进来的一封信。那封信我也看了,大致意思是说,此次神策军兵临城下,是为了清君侧杀佞臣,不是为了和陛下为难。信上说,只要陛下答应他的要求杀了佞臣,神策军便会退兵。”
郑秋山愕然道:“清君侧杀佞臣?谁是佞臣?是我么?”
容妃噗嗤笑了出来,道:“爹爹,你也太多心了,你和王源都不认识,他干什么要针对你?”
郑秋山松了口气,沉声道:“爹爹可不是多心。你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崔家的事情是我一手策划,崔家的大小姐崔若瑂可已经是王源的妻室了,王源必是已经知道是我郑家在背后策划了此事,崔若瑂能放过我郑家?王源也可能会为了崔家的事情报复我。所以我才紧张的很。”
容妃叹道:“爹爹,崔家的事情您做的可太狠了,当初女儿便觉得不妥。”
郑秋山怒道:“爹爹若不那么做,你能当贵妃么?我崔家能有今日么?你倒是来怪爹爹。”
容妃愣了半晌,低声道:“女儿可并不想当这个贵妃。”
郑秋山忙低声喝止道:“不要乱说话,传出去我郑家便全完了。”
容妃叹息一声皱眉不语。郑秋山道:“莫要多想,多想些手段让陛下离不开你,将来若有了皇子,母凭子贵,你便熬出头了。知道么?”
容妃蹙着眉头一言不发。郑秋山不想在这话题上多纠缠,低声问道:“那佞臣不是我,难道是……李光弼么?”
容妃点头道:“正是李相国。那王源信上说,若陛下能杀了李光弼的话,他便立刻撤兵,承认陛下为大唐天子,甚至愿意辞官归隐。他的目的便是要肃清朝着奸佞之臣,让陛下能够自主的执掌大唐事务。他说陛下被李相国误导,认为他王源是叛贼,坏了他的名声。所以他气不过,才另举太上皇复位且兴兵讨伐李光弼。”
听到这里,郑秋山双目放光道:“果真如此么?那可太好了。原来王源的目标是李光弼,这一次李光弼怕是死定了,谁也救不了他了。哈哈哈。”
容妃皱眉道:“爹爹,你相信王源的话么?万一他说的是假的呢?”
郑秋山皱眉思索片刻道:“我不知王源所言真假,但不管是真是假,这可是我除掉李光弼的最好机会。此人不除,我郑家将来必毁于他手。他对我郑家抱有敌意,你难道不知?他在陛下面前诋毁于我,说我郑家有干权之心,还要陛下警惕外戚干政云云,你说,他是何居心?”
容妃低声道:“他确实对我们不友好,但这个时候王源为何写这封信来?有没有可能是用的反间计?要搅乱我们的守城计划?”
郑秋山怒道:“你懂什么?这话你跟陛下说了?”
容妃忙道:“我岂会去说?那封信也是我偷偷看的,陛下并不知情。”
郑秋山点头道:“万不能瞎说。目前的局势你也看到了,长安城真的能守住么?我看很难。城中到处在流传王源手中有攻城利器名叫轰天雷,长安城防恐难抵挡。你以为陛下心里便认为李光弼一定能守住么?陛下寝食难安是为了什么?陛下心里肯定在思量着别的退敌之策。这时候王源来的这封信恐正是陛下心中所希望的,陛下找我来必是要商量此事。若以一人之死换长安稳固,陛下定会为之。至于你说的什么反间之计,或许有这种可能。但离了李光弼,日子便不过了?我呢?我便不能守城么?李光弼搞得那些东西我便不会么?所以无论里里外外都是对我郑家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件事我一定要劝说陛下去做。”
容妃想了想起身道:“爹爹,女儿不太懂这些,具体的事情还是爹爹自行拿主意便是。女儿只提醒爹爹一句,要考虑周到,莫要仓促行事。万一中了王源奸计,葬送了江山社稷,到那时还哪有什么郑家?大伙儿一起都完了。”
郑秋山起身拱手道:“你放心,爹爹会想周到的。”
容妃点点头道:“那我走了,陛下该沐浴好了。”
“恭送娘娘!”
容妃离去后不久,沐浴完毕的李瑁便来到了暖阁之中。虽然沐浴之后神清气爽,但李瑁的眉头却依旧紧紧的皱着,难以舒展开来。郑秋山跪地行礼,李瑁只摆摆手便坐在了软榻上,捧着一杯茶水喝了起来。
郑秋山不敢说话,只垂首站在一旁等候,不久后李瑁放下茶盅,长长的叹了口气,开口道:“国丈,见了贵妃了么?”
郑秋山忙道:“启奏陛下,刚刚见面说了几句话。”
李瑁点头道:“贵妃在宫中孤单,你们该常常来看看她才是。”
郑秋山道:“多谢陛下,老臣遵旨,过几日让她母亲来宫里陪着小住几日。”
李瑁微微点头,话锋一转,忽然直接进入正题:“国丈,朕想问问你,你觉得长安能守得住么?”
郑秋山忙道:“陛下何出此问?长安城兵马充足粮草充裕,城防坚固,众志成城,岂会守不住?又有李相国坐镇指挥,更是固若金汤。陛下不必担心。”
李瑁皱眉道:“你当真是这么认为的么?朕要听的是真话。”
郑秋山稍微愣了愣,低声道:“臣是有信心的,但万事无绝对,臣不敢妄言万无一失。但尽人事,听天命便是。”
李瑁喃喃道:“尽人事,听天命。那便是你也并不认为长安城一定能守得住了。”
郑秋山低声道:“陛下,臣说实话。若神策军当真装备有轰天雷这东西的话,长安城城防确实要经受严峻的考验。只不知这东西是否真的存在,还是王源故弄玄虚。其实臣一直想跟陛下说的是,咱们固然要加固城防失守城池,但或许也应该再想想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你是指什么?”李瑁皱眉道。
“臣不敢说,臣说这话怕陛下怪罪。”
“说,朕赦你无罪,你可畅所欲言。”李瑁喝道。
“那臣便说了,若有不当之处,陛下可随时喝止。”
“说便是。”
“多谢陛下。臣一直认为,我们一方面要积极的备战,另一方面也应该和王源……沟通沟通。”郑秋山小心的看着李瑁的脸色,低声道。
“沟通?你是说和他谈和?”李瑁皱眉道。
“……可以这么说。臣知道陛下对王源恨之入骨,此贼跋扈嚣张,必成大患。但目前的情形下,若能稳住王源,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若是能谈成条件,让王源主动撤兵,咱们可解眼前之危机。待准备充分了再行讨伐,未必不是一个缓兵之计。”
李瑁皱眉沉思不语,郑秋山见李瑁没有发作的迹象,便大着胆子继续道:“臣斗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臣一直以为,其实王源走到今天这一步,和朝廷对他的猜忌和逼迫不无干系。王源或有谋逆之心,但朝廷的猜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逼着他加快了步伐。但即便如此,王源依旧没有在名义上自立谋反,即便此次出兵和朝廷作战,他也还是奉了太上皇为主。这充分说明,他其实并无胆量自立为帝,朝廷对他还是有震慑之威的。”
“胡说!他那是诡计。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惜父皇糊涂透顶,竟然甘心做他的棋子。给了他出兵的理由。没想到你竟敢为他开脱,你居心何在?”李瑁大声喝道。
郑秋山忙跪地磕头道:“陛下息怒,臣并无此意。臣只是分析王源的心理罢了。王源需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恰恰说明他是有顾虑的。而朝廷集结五十万大军发布讨伐之令,他自然不甘束手就擒。试想,朝廷若能容他分毫,形势断不至于如此糟糕。五十万大军若是训练个一年半载,焉会一触即溃,落得今日之局?”
李瑁皱眉沉吟半晌,低声道:“似乎确实操之过急了些。但这话当初出兵的时候你怎不说?”
郑秋山忙道:“臣不是不说,臣是说不上话而已。当初李相国竭力要出兵,臣提了几次,劝他准备充分了再动。可是被他训斥的狗血淋头。他是朝中掌权之人,臣岂能跟他较劲?他从来说一不二,臣有心无力啊。”
李瑁喝道:“什么叫他是朝中掌权之人?你这话是何意?”
郑秋山咬咬牙道:“恕臣直言。陛下对李光弼太过放纵,太过言听计从。很多事陛下其实考虑的周祥,但顾忌李光弼的颜面便听从他的意见,但这未必是好事。李光弼确实很有能力,但这不代表他便事事皆对。相反,臣和朝中很多大臣都以为李光弼过于意气用事,恐怕是将私人恩怨置于朝廷之上,做决策也有欠考虑。”
李瑁怔怔的看着郑秋山道:“你也是这么看的?”
郑秋山听到这个‘也’字,心中便是一喜。他这么说话便是要和自己已经提前得知的王源的信件中的话相印证,达到坐实李光弼在别人眼中的印象的作用。王源的话未必李瑁会信,但若是身边人也这么看,李瑁便会信几分了。
“臣虽入朝不久,但之前的很多事臣也听说了,臣也分析了。臣以为,李光弼倒像是和王源在斗气一般,不顾大局。譬如当初,借回纥兵之事,本可以调动王源的兵马拿下长安,那时王源已经上表承认陛下登基的事实,可是借外族之兵攻长安的举动,不但让王源深感受到猜忌,同时也对陛下的威望损害甚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将王源彻底的推向了对立一方。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巨大的失误。”
第一一三零章 筹码
李瑁沉吟不语,这件事是他拍板的,他实在不好说什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郑秋山是何等精明之人,他立刻开始为李瑁开脱。
“臣知道当时陛下急于增强力量,夺下长安正名,此乃无可厚非的想法。但作为陛下倚重的重臣,他李光弼未能及时的审时度势,加以劝阻,便是他李光弼的过失。陛下倚重于他,不就是希望他能够给出正确的谋划和建议么?臣子不能为主谋划,这样的臣子要来作甚?所以整件事只能归咎于他李光弼。臣认为,不是他不知道后果,而是他不愿陛下和王源走近,他嫉恨王源的本事,生恐陛下和王源走近之后威胁了他的地位。这种以一己之私不顾大局的作法,实难让人对他生出敬意。说的严重点,这种人可称佞臣。”
李瑁心里一惊,王源的信中称李光弼为佞臣,现在郑秋山也这么说,难道自己当真看走眼了?李光弼真的是佞臣?
“你适才说,要和王源谈和,稳住他们行缓兵之计。可目前对方气势汹汹兵临城下,又有可能攻破长安城,他又怎肯谈和?”
“陛下,臣刚才说了,王源之所以如此,可能是狗急跳墙之举。咱们五十万大军去围剿他,逼着他走到了这一步。或许给他些甜头,缓和些态度便足以让他退兵。或者咱们可以和他接触接触,探探他的底线。若是他一心一意篡逆谋反,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便是鱼死网破也不能教他得逞。但如果他有意言和,眼前的危机或可化解,咱们也不必和他在此时拼个你死我活。先稳住他,让他退兵,过几年咱们兵马强壮,局面稳定之后,再一举出兵剿灭此贼,岂非更为妥当?总比现在的局面要好。当真要是长安被攻破,那后果可真的难以想象了。李光弼居然还要陛下留在长安,说什么鼓舞士气民心,但他将陛下的安危至于何处?陛下向着他,臣也无话可说了。”
李瑁站起身来,缓缓的在暖阁内踱步,眉头紧锁着,面色阴沉着。从内心而言,他显然是不愿意和王源言和的,王源是个巨大的威胁,早一日除掉便早一日安稳,和他是不可能和平相处的。别的不说,就凭他霸占杨玉环的举动,便知他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但是,就算自己对他再痛恨,目前的局面却不得不说王源占据着上风。他有父皇的诏书为令,而自己处于军事和声誉上的双重被动的局面。大唐各地宣布支持成都朝廷的州府此起彼伏,征兵征粮的行动早已难以进行下去。这时候可谓是四面楚歌。而此时,长安城又未必能守得住,正可谓是内外交困之时。若当真能和王源达成和议,让王源退兵而去暂时休兵,无疑对自己是最有利的。自己可以腾出手来稳定局面,同时休养生息训练兵马准备妥当之后在一举剿灭王源。况且若能让王源宣布承认自己的皇位,那么自己这个皇位便稳如泰山,闹腾的那些人也将偃旗息鼓,这无疑是一笔最划算的交易。
王源主动抛来了橄榄枝,只提出了一个条件,那便是杀了李光弼。这条件看似并不苛刻,但真要杀了李光弼换取王源的退兵么?李瑁又不能确定。他也担心这会上了王源的当,但和所得的利益来比较,杀一人而稳定局面,让自己这皇帝能够继续干下去,这显然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朕这里有封信,你可以瞧瞧。”李瑁从袖筒里取出了那封信,丢到书案上。
郑秋山做出惊讶的表情,慢慢的拿起了那封信,展开后读了起来。
“这……这居然是王源那厮的信?陛下从何得来?”
“你莫管从何而来,读完它,咱们再说话。”
郑秋山一口气读完了这封信,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王源信中的谦恭之意让人意外,但最后的威胁却又凶相毕露。王源确实没有其他的条件,他的条件只有一个,杀李光弼。这多少教人疑惑。但对郑秋山而言,这个条件却正中下怀。
“你怎么看?”李瑁问道。
“陛下……臣……臣不敢说。”
“说,朕要听你的真实想法。”
“遵旨。臣以为,这封信有问题。”
“哦?此话怎讲?”
“臣以为,王源信中的一些话不尽不实。他未必如他所言的那般无辜。他绝对有谋逆之心,陛下不要被他所迷惑。”
李瑁皱眉道:“朕焉能不知他是什么人,但朕要你说的不是这些,朕要问的是,他提出的条件可不可信。”
郑秋山咂嘴道:“其实在臣看来,可不可信并不重要。臣只问陛下,若杀了李光弼后真能让王源退兵,陛下会不会同意?”
李瑁沉吟不答,手指无意识的叩击着桌面,这个问题他很难回到。但他的犹豫便已经是答案,那便是可以杀。
“若杀了李光弼能换取王源信中所言的承诺的话,那么李相国即便死了,也是死得其所,也是为陛下尽忠了。不但是李相国,哪怕是王源要以臣的命为条件,臣也将欣然赴死。臣甚至不会去管王源的承诺是否可信,因为不管是不是可信,臣总要豁出性命来试一试,这是臣的职责。”
李瑁怔怔的看着满脸正气凛然的郑秋山,心中居然升起了一丝感动之情。郑秋山还是识大体的,哪怕是枉死了,但若有一丝机会,他还是会不顾及自己的性命,这是大忠之臣啊。
“退一万步而言,若王源不遵信诺,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除了暴露了他言而无信之外,他又能如何?难道没了朝中一人,长安城便会崩塌么?显然不会。朝中还有众多良将可守城,到时候决一死战便是,情形也不会糟糕的太多。除非陛下依旧认为某一人不可或缺。但其实某人的本领在通州城下已经见了真章,或许陛下对他是太过倚重了。”
郑秋山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李光弼的死活其实并不重要,他活着和死了对守城并无太大影响。但他若死了,或许还能博得一个更好的结果,那么这个人的生死其实便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了。他死了的价值明显比活着要好。
李瑁呆呆的站着,没有说话。在拿到这封信之后他一直在纠结的便是这个问题。他本不是果断之人,只是有时候表现的刚愎自用。一方面发不想李光弼去死,他倚重李光弼信任李光弼。另一方面,李光弼的死若能带来巨大的转机,他又希望能够走这条路。他便在这两种想法之中纠结着。但现在郑秋山的话无疑让他的想法朝着后者倾斜。眼前的危机,自己的安危,都无一例外的逼着他做出艰难的决定。
“陛下,一人生死和陛下的江山社稷来相比,何其微小。当断则断,不可有妇人之仁啊。”郑秋山言辞恳切,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郑秋山从兴庆宫中出来时已经是初更时分,急匆匆回到府邸之后,郑秋山立刻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郑凯之郑冲之叫到了书房中,然后将刚才进宫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两个儿子。
听了郑秋山的叙述,在禁军中任中郎将的郑冲之喜上眉梢的道:“爹爹,这不正是咱们梦寐以求的除掉李光弼的好机会么?陛下怎么说?他心里怎么想?”
郑秋山道:“陛下没有表态,只说要考虑考虑,但我估计,陛下也是心动了。陛下只是顾虑王源不守信用,万一杀了李光弼后王源不退兵,岂非是中了王源的反间之计了。所以陛下才犹豫不决。”
在吏部任职的郑凯之皱眉道:“陛下的疑虑也是对的,儿子也怀疑王源的动机。王源若有攻城之力,为何不直接攻城?偏偏要写封信要杀李光弼?是不是他顾忌李光弼的领军之能,所以想用反间计除掉他最忌惮的人。”
郑冲之皱眉不满的道:“大哥,你怎么这么说话?你的意思是,爹爹不如李光弼咯?离了李光弼长安便必破了?”
郑凯之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但我们不得不承认,李光弼领军才能是有的,毕竟他……”
“我呸!他有什么本事?这几个月他净吃败仗了。不久前才葬送了三十万兵马,我看他就是个草包。沽名钓誉之辈。你要说王源厉害,那我还信服。你说李光弼厉害,我却不服。”郑冲之冷笑道。
“话不能这么说……”郑凯之欲待反驳,郑秋山冷声喝道:“你们不要吵了,叫你们来是吵架的么?”
郑凯之和郑冲之连忙闭嘴。郑秋山皱眉沉思半晌,轻声道:“现在王源的真实意图我倒是并不关心,我现在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爹爹在想什么?”郑冲之低声问道。
“我在想……我郑家或许走了一步大大的错棋了。”郑秋山轻叹道。
“爹爹此言何意?”郑凯之不解道。
“我叫你们来,便是想和你们商议商议,此事关乎我郑家的存亡,我们必须要做出决断了。”郑秋山沉声道。
郑家两兄弟见郑秋山说的郑重,心中均是一凛,脸色也严肃了起来。
“凯儿,冲儿,我郑家当初为了抓住机会,所以遵朝廷授意,杀了崔道远崔元博等人,又将你们的妹妹嫁给了李瑁,便是为了能在朝廷上立足。当时以为这一步是走对了,但现在看来,这或许是一步臭棋,咱们走上了一条万劫不复之路了。”郑秋山苍凉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着,话语中满是寒意。
“爹爹,您的意思是……当初我们不该这么做?”郑冲之低声问道。
“不是不该,而是要想明白该站在那一边。当初我以为,成都不成气候,朝廷乃天下正统,王源若敢有异心,必是人人喊打。所以我才会选择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将全部身家都押了上去。可是现在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王源那是势不可挡啊。不光是势不可挡,连天下民心也都站在他那一方了。外边来的消息你们都知道了吧。淮南道、江南道、乃至大唐各地,声援成都的州府已经占了大多数。就连咱们立足的福州都已经宣布支持成都朝廷了。在扬州,百姓暴动,扬州太守沈子芳,崔家的两兄弟都被百姓给杀了,据说人头都送到了王源手里。咱们这个朝廷,现在是众叛亲离,岌岌可危了。”郑秋山摇头叹道。
“这个狗贼王源,还真是有些本事。”郑冲之骂道。
“仅仅是有些本事么?此人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一直没给天下百姓指责他的机会。他干着谋逆之实,却又道貌岸然收拢人心,天下百姓不怪他谋逆,反而以为他是个忠臣。此人心机之深,谋划之全,让人难以置信。更何况,他现在手中的兵马战无不胜,强悍之极。他一直都没怎么扩军,就凭着手中的十几万兵马东杀西征。你能说他只是有些本事么?此人是天纵之才啊。”
“儿子还从未见爹爹如此夸赞一个人。可他再厉害,也是我们的对手啊。”郑凯之咂嘴道。
“是啊,这便是麻烦之所在了。王源率兵兵临城下,长安城危在旦夕。他写给陛下的信中的话我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他怎肯为了李光弼一人的生死而退兵?那岂非前功尽弃?李光弼死了,他也还是要攻城的。”
郑凯之愕然道:“爹爹既然知道这一点,那为何还劝陛下答应王源的条件?”
郑秋山瞥了一眼郑凯之道:“凯之啊,爹爹问你,若王源攻破长安之后,我郑家是何下场?”
“这……还用问么?若长安破了,我们必是……必是……要丢了性命的。”
“这就是了。你也知道城破了我郑家也就完蛋了,那么我们岂能坐而待毙?那可不是我郑秋山的风格。我们难道不该为郑家的存亡谋划谋划么?我可不想我郑家上下都死在王源的手里。”郑秋山沉吟道。
“孩儿怎么越听越糊涂了。”郑冲之挠着头道:“爹爹的意思是,长安城是守不住的,王源是不会退兵的,那么王源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若当真长安城守不住,我们郑家又能如何谋划?咱们逃到天边怕也是无处安身的。”
郑秋山道:“王源的用意自然是让我们内乱。逼着陛下杀李光弼。虽然我也看不起李光弼,但现在的朝廷中,只有李光弼还能镇得住。李光弼一死,朝廷必乱,长安城也将加速的陷落。我想这才是王源的用意。他的兵马只有十几万,强行攻城可能是他不想看到的。我猜想,他定是想要兵不血刃的拿下长安城,他可能不想死太多的人。我前面说了,他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不多死人恐怕也是他为了拉拢人心之举。这些守城的兵马都是咱们强征的老百姓,你们想若是他们能活得性命,第一感激的是谁?还不是他王源?”
“原来如此,这厮可真是心机深邃。大战之际还能考虑到这些事情。”郑冲之惊愕道。
郑秋山叹道:“所以我说咱们站错了队了。反观陛下和李光弼,走了多少步臭棋?向回纥人借兵这本就是大忌讳,国内纷争引外族入国,且拿城池土地百姓为交易,此一举便不得人心了。记得王源公布的十五宗罪之一么?其中便有这一条。王源还将陛下和回纥人借兵跳跃文本拓印散布,便是看准了这一点。至于什么杀王爷大臣,灭其族,虐待太上皇这些事情,那一件干的得体?人心怎么没的,便是这么没的。全部败光了,所以现在才众叛亲离。”
郑凯之皱眉点头道:“爹爹还没告诉我们,我郑家该怎么办呢。爹爹劝说陛下答应王源的条件,难道其中有深意?”
郑秋山道:“咱们现在唯一的出路便是期望长安能守住,但这条路可能是一条死路。即便有李光弼在,恐怕也守不住。王源只是想轻松的拿下长安,但一旦不能得逞,他便会强攻。以神策军的战力,城里这二十几万兵马能守得住么?那些落到城里的大炮,铁球,威力多强?还有那传说中的轰天雷,手榴.弹。咱们能挡住?在此情形下,我们岂能还死抱着一棵树吊死,前面没有活路我们便要自己找一条活路。我劝说陛下同意王源的条件可不是仅仅想借机除了李光弼,更大的目的是,我们要以此来向王源投个投名状。此路不通便走彼路,狡兔要有三窟。”
“啊?”
郑家兄弟二人都张大嘴巴呆呆的愣在原地。
“原来……爹爹你竟然是这般想法?”郑凯之面色苍白惊愕叫道。
郑秋山冷声喝道:“看看你们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这便吓得屁滚尿流了么?走错了路便回头再找一条能走的路,有什么大不了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难道我郑家要绑在这即将坠崖的战车上一起死不成?”
“不是……爹爹,孩儿觉得,即便是回头,这条路也未必能走得通呢。爹爹莫忘了,我们可是杀了崔家的人的,那崔家的大小姐听说已经嫁给王源为妾了。况且我们郑家为朝廷效力,妹妹又是贵妃,这……王源岂会再容的下我们?”郑冲之舔着干裂的嘴唇哑声道。
郑秋生捻须沉声道:“那又如何?这世上并无永远的敌手,王源是世间枭雄,但对他大局有利之事,他又怎会拒绝?何况是为了一个女人?王源之志可不在一个女人身上。何况我们有和他交易的筹码在,他岂会不愿?”
“爹爹的意思是,我们去和王源谈判,告诉他我们洞悉了他的计谋,让他给我们留条后路,我们便可以劝说陛下杀了李光弼,满足他的的心愿。他若不答应,我们便拆穿他的计谋,和他拼死一战,大家来个鱼死网破。是不是?”郑凯之低声问道。
郑秋山冷冷道:“这还远远不够,咱们还有更大的筹码。我们所要求的也不仅仅是留一条后路而已。我们要交换更多。”
“更大的筹码是……什么?”郑凯之低声问道。
郑秋山沉默了片刻,从他浓密的胡须遮蔽的口中轻轻吐出了一句话:“兴庆宫中的陛下,还有我郑氏统帅下的江南豪族的全力支持。这个条件是王源无法拒绝的。”
“嘭!”的一声,郑凯之的手一滑,撑在案上的手滑落下去,头撞在了桌面上。但郑凯之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龇牙咧嘴,他的表情已经是呆滞状态了。
第一一三一章 戏弄
三更时分,长安城头上漆黑如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凌冽的寒风呼呼的从城头刮过,城头的守军纷纷蜷缩在避风之处。黑暗的角落中不时传来咒骂声和剧烈的咳嗽声。
几十只火把从金光门城楼内侧的石阶上了城墙,他们没有打搅任何守军,径直进了城楼之中。城楼里是避风的最佳场所,里边甚至还点着一堆篝火,几名负责金光门守卫的将领正围在火堆旁一只咕嘟嘟作响的铁锅吃肉喝酒。
几十条身影进了城楼之后,一名将领皱眉看着来人喝骂道:“滚出去,不知道这里不许你们进来么?外边待着去,好生的守夜。”
进来的几十名士兵簇拥着的一名黑衣人轻轻的揭开了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头花白的头发来。那人呵呵笑道:“宋将军,好大的威风啊。老夫都被你吓到了。”
几名喝酒的将领这才看清楚那老者的面孔,吓得连滚带爬的起身来,慌乱之际打翻了铁锅,锅中的肉菜倾覆在篝火上,顿时冒出浓烟,发出吱吱的声响。不一会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味。
“原来是郑元帅,卑职等眼睛都瞎了,居然不知郑元帅来了,该死该死,请元帅恕罪。”几名将领慌忙上前磕头,口中连声自责。
“罢了罢了,也没什么。你们也辛苦的很。敌军可有什么动静?”郑秋山缓步走到城楼外侧,打开了关闭的长窗朝城下眺望。
“没有异动,卑职等都死盯着呢,请郑元帅放心。”那姓宋的守将忙道。
“很好,可要谨慎小心些,莫出了差错。有何异动要及时禀报李相,毕竟现在是他统帅守城之事……。”
“卑职明白!”
郑秋山点点头,探头看了看城墙下方,忽道:“城门被堵上了,如何才能出城?”
宋将军诧异道:“出城作甚?”
郑秋山皱眉道:“我问你如何才能出城,你问这么多作甚?”
宋将军忙道:“哦哦,出城的话,怕是只能用绳子坠下去了。”
郑秋山道:“那便拿绳子来,送一个人出城去。”
宋将军忙道:“郑副帅,这恐怕不成吧,李相国可是吩咐了,不许一个人偷出城外。违背了他的命令,卑职可吃不了兜着走。”
郑秋山冷声喝道:“你怕违背他的军令,便不怕违背本帅之命么?你们都只认他,不认本帅是么?我要你即刻听命,若敢违抗,本帅现在就砍了你的狗头。”
宋将军吓了一跳,忙道:“不敢不敢,郑元帅之命自然是遵守的,只是如果李相国追问起来,还请郑副帅担待。”
“放心便是,实话告诉你们,本帅有皇命在身,此乃皇命之务,你们怕什么?快去办。”
“哦哦哦。”几名将军立刻行动,命人取来长长的绳索来,一头绕过石栏紧紧绑住。
郑秋山回头对着一名斗篷罩头的人道:“你小心些,记住我的话,按照我教你的去做。”
斗篷遮脸的那人连连点头。绳索拴在那斗篷之人的腰上拴牢,另有领命随从士兵也拴好了绳索,众人一起用力拉住绳索,缓缓的将三人从城头坠下。郑秋山再命守将放下吊桥,看着三人从吊桥上走过护城河没入前方黑暗之中,这才转身过来,吩咐几名将军随时注意动静,天亮前将人给拉上来。
出城的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神策军大营方向走去,没走出百步远,身旁的黑暗中便有脚步声和马蹄之声,不久后十几条黑影围拢过来,手中兵刃闪闪,将三人围了起来。
“切莫动手,本人是长安城中的信使,要求见你们王大帅,请给予通报方便。”斗篷之人送上了铭牌,一名神策军斥候接过铭牌之后便朝着大营方向飞奔而去。其余人持着兵刃押着几人慢慢的朝着大营方向走去。
王源的大帐中灯火通明,虽是三更天,但十几名将领和王源高仙芝都在烤着火商议攻城之事。亲卫进来禀报说城中有信使前来,王源接过铭牌之后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来的是谁?”高仙芝问道。
王源笑道:“你自己瞧。”
高仙芝接过铭牌看了一眼,皱眉道:“此人是郑秋山的大儿子,吏部侍郎官。怎地是他来?只是信使的话,用不着郑秋山的大儿子来吧。郑秋山不怕我们把他儿子给活剐了么?”
王源呵呵笑道:“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郑秋山派他儿子这么晚来见我,怕不是什么信使,而是另有隐情了。我本只想把水搅浑,现在看来似乎有意外的收获,搞不好会有大鱼上钩呢。”
众将不解,纷纷询问,王源摆手道:“你们都回去睡觉吧,人多了不好。兄长留下便好,咱们瞧瞧这是不是一条大鱼。”
众将不情不愿的离开了,他们也想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可惜大帅这几天神神秘秘的搞了些动作,似乎在实行什么计划,却没有公开。**成今晚的来者是跟计划有关,大帅是肯定不会让别人围观的,因为大帅不想说的事情,任何人也别想打听。
黑衣信使正是郑凯之,因为郑凯之处事还算冷静周到,郑冲之则莽撞了些,而这件事又不可能假他人之手,所以郑秋山让郑凯之来冒这趟险。他也知道,王源是不会伤害郑凯之的,王源这等身份的人,也不会跟自己的儿子为难。
郑凯之忐忑不安的进了大营,上了一辆马车后被载到了中营王源的帐前。下了车之后,看着王源灯火通明的大帐,以及帐前挺胸叠度目光凶狠的亲兵,郑凯之心里有些犯怵。但他别无选择,硬着头皮在几名亲卫的陪同下走向那灯火辉煌的大帐之中。
郑凯之本以为,大帐之内也必是一群剑拔弩张横眉怒目的神策军将领,然而进了大帐之后,他却发现整个大帐之中空空荡荡。巨烛之下,一张小几摆在侧首,两个身着宽大裘氅的人影在小几旁相对而坐,正在聚精会神的下着一盘围棋。
亲卫示意郑凯之站定脚步不许上前,几人静静的站在大帐门口看着两人落子如飞,不时的相互评判一番。郑凯之搓着手站在那里呆呆的等着,心里却焦急如焚,却又不敢上前。
不久之后,右首那用金丝束发之人将手中的一把白子洒在棋盘上,呵呵笑道:“我输啦,没想到兄长棋力如此雄厚,这么一小会便已经定了大局。”
左首那身着黑裘头戴绒帽之人呵呵笑道:“你是心不在棋盘之上,输了也是应该的。”
两人笑着起身来,这时候站在大帐门口的亲卫才匆匆进去禀报道:“大帅,高副帅,人来了。”
“哦?来了么?怎不早说?快请进来。”
左首那人一边说话一边转头朝大帐门口看来,这人面目清俊目光锐利,三缕美髯修剪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神情中透着一股沉静稳重的气质。
郑凯之没见过王源,他以为此人便是王源,忙快步进帐,对着那人躬身行礼道:“在下郑凯之见过王大帅。”
“哈哈哈,我可不是王大帅,那一位才是,你认错人了。”高仙芝指着坐在对面那人笑道。
郑凯之闹了个大红脸,转过头来,见右首站立的一名面庞刚毅的年轻人正对着自己笑。他怎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便是那个搅动天下震动的王源王大帅,一时间有些张口结舌。倒也难怪,就连他的爹爹郑秋山也没见过王源,只是道听途说了王源的相貌,那又怎能算数。所以来之前他也没有得到王源的详细长相。
“抱歉抱歉,王大帅,在下失礼了。”郑凯之忙朝着王源拱手行礼。
“无妨无妨,你可不是第一个认错人的。郑大公子,请坐。”王源笑道。
郑凯之客气了几句,压抑住心中的紧张,尽量让举止沉稳得体,坐在小几旁的一张木凳上。
“郑大公子,来时还顺利么?听说你们城门堵上了,郑大公子是怎么出来的?”王源笑问道。
“哦,在下是绳坠下城的。”郑凯之老实回答道。
王源哈哈笑道:“看来你是冒了些风险,带了些诚意来的。但不知郑大公子前来我军中,是奉了何人之命?是李瑁派你来的么?”
郑凯之略一沉吟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来只有家父知晓,陛下和朝中其余文武大臣一概不知。之所以选择半夜前来,便是为了保密起见。”
王源和高仙芝对视一眼,转头来笑问道:“倒也奇了,你来我军中出使,却不代表李瑁前来,那咱们还有什么好谈的?我跟你郑家可没什么好说的,郑秋山让你来跟我谈什么呢?我很好奇。”
郑凯之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信来双手递上,低声道:“家父亲笔信,让我呈给两位大帅。两位大帅看完了此信,便知我今日来意了。”
王源还没伸手,一旁的高仙芝伸手夺过信笺来,笑道:“我瞧瞧。”
王源苦笑无语,高仙芝倒不是要抢着先看,而是自李瑁发布讨伐成都的檄文起,王源身边的警备便提升到了一定的级别。李光弼也发布了数额巨大的悬赏令,有不少要钱不要命的江湖人士也曾鬼祟出没过。只不过王源身边保护力量强大,这些人往往稍有异动便被专门负责此事的亲卫营粉碎。但这也提醒了王源身边的人,要时刻警惕对方的暗杀和偷袭行动。所以凡是王源的饮食都需经过专人检查,更别说是一些信笺和王源亲手所经的一些物事了,都需要防止有人动手脚。像敌方信使递过来的信笺,那更是需要先经他人之手检查,防止有涂抹毒药藏匿毒物的可能。虽然王源个人觉得没这个必要这么紧张兮兮,但身边人一致决定如此,王源也只能默认了。高仙芝先取信,便是要先瞧瞧有无异样。本来这事由专门负责,但现在身边无别人,高仙芝便主动伸手了。
高仙芝取出了信笺,检查无误,索性便也读了起来。信不长,高仙芝很快便读完了,随即面无表情的将信递给了王源。王源迅速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两位大帅,家父信上写的可还详细?两位大帅该知道在下的来意了吧。”
王源将信折好,塞进信封里,沉吟道:“令尊信上说,他洞悉了我的计谋?说我是借李瑁之手杀李光弼,从而让城中内乱,达到不战而胜的结果。不得不说,令尊还是有些本事的,我确实是这个意图。然而,令尊派你来送这封信,是想说明什么?向我展示他很有智慧么?”
郑凯之摇头道:“家父可不是炫耀自己,家父只是想告诉王大帅,王大帅的心思并非没有人知道。在下此来,也是在此基础之上跟大帅商议一些事情的。”
王源皱眉道:“你是说,你受你父亲之托,拿着这个把柄来要挟我来了?”
郑凯之忙摆手道:“怎是要挟,是合作才是。家父说了,这是两方有利之事。家父可以不拆穿大帅的计谋,但大帅也必须答应家父提出的条件。这样便各有所得了。”
王源呵呵笑道:“是要跟我谈交易是么?说说,令尊想要我答应他什么?”
郑凯之道:“很简单,家父的意思是,他可以配合王相国除了李光弼。甚至长安城也可以让给王相国。但家父希望王相国能让陛下退于洛阳,并保证不再东进。以潼关为界,休战罢兵,不再敌对。”
王源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来,忽然大笑道:“尊大人打的好主意啊。借我之手杀他的政敌,然后他大权独揽,坐守洛阳。这算盘打的精明。不错不错。果然是做生意出身。”
郑凯之面色羞怯,咂嘴道:“这是两利之策,可不是为我郑家好。”
王源忽然站起身来,郑凯之不知何故也忙站起身来,但见王源微笑道:“郑大公子,我请你去瞧几样东西,不能教你白跑一趟是不是?”
郑凯之愕然道:“咱们在谈事,谈好了再去瞧吧,天明之前我还要赶回去呢。”
王源笑道:“客随主便,耽误不了你的功夫。谈事儿只需片刻,可要不了几个时辰。你若不去,我只能送客了。”
郑凯之无奈,只得咂嘴无语,心中不知王源要搞什么鬼。但见王源召来赵青在他耳边附耳吩咐了几句。之后向郑凯之招手,领着郑凯之离开大帐,在众亲卫的簇拥之下走向中营东首的一片空地上。
空地上摆着一排用油布盖住的不明物体,王源和郑凯之来到此处后,刘德海已经在此等候。
“刘德海,咱们军中来了个贵宾,放礼炮欢迎一下。”王源笑道。
“好嘞!”刘德海转身下令,上千名炮营士兵飞奔而至,将那些盖着的油布一一揭去。顿时露出一排排黑魆魆的闪着光泽的虎蹲大炮来。
“王大帅,您这是……?”郑凯之疑惑道。
“郑大公子,这是我神策军中的火器,名为虎蹲大炮。郑大公子是贵客,该给你瞧瞧这东西的威力。待会还请郑大公子捂着耳朵,这家伙声音可是响如雷鸣一般的。”王源笑道。
那便厢,刘德海一连串的下令,炮手们紧张的忙碌着。摆好跑位,调节角度,检查炮膛。不久后一切就绪。
“全体准备!”发令将领举起了手中的令旗。
“目标!敌方城墙。”
“开炮!”令旗呼的一声挥下。
“轰轰轰轰轰!”一连串的轰鸣响彻天地,静夜之中格外的刺耳。大地都似乎在抖动着,一串串的火舌从炮口喷出,炮弹带着闪耀的火光和白烟的轨迹瞬间抵达长安城头。
长安城头上顿时闪耀起一连串的火光和爆炸之声。虽然隔了数里之遥,但似乎能看到爆炸的火光中飞起的守军的肢体,似乎能听到城头惊慌失措的鬼哭狼嚎之声。虽然数十发炮弹并未完全命中城墙顶端,只有半数不到落在城墙上方,其余的都或远或近的炸裂开来,但这一轮炮轰还是将百余步范围内城墙上的守军炸死了炸伤了几百人。让城头上所有正在城垛下蜷缩着的守军士兵一个个如被火烧了屁股般的乱跑乱叫起来。
守城的将领们还以为是敌军攻城了,吓得赶忙传令准备防守。但这一轮轰炸之后,再无任何动静。除了城头上的呻吟惨叫之声,四下里又恢复了平静。
郑凯之耳朵嗡嗡作响,头晕目眩的站在原地发呆。他没来得及捂耳朵,所以被这巨响给震得发蒙。鼻子里满是火药呛人的味道,让他又捂着嘴不断的咳嗽,咳嗽到眼泪鼻涕横流,狼狈之极。
王源微笑着拍着郑凯之的背道:“郑大公子,你没事吧。”
“无妨无妨,咳咳……我只是呛着了……多谢大帅关心……咳咳。”
好半天郑凯之才恢复过来,擦干了眼泪鼻涕时,发现面前的那些数十门虎蹲炮已经全部盖上了幕布,士兵们也都无影无踪了。
“我的天,这东西可真是厉害。”郑凯之发出由衷的赞叹。虽然他早意识到王源是要吓唬自己立威,刚才心里也有些讥笑王源行事幼稚,靠这种手段来吓唬人。但经过刚才的惊魂时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被吓到了。
“我军中有一百门虎蹲炮。炮弹上万枚。若不间断的对城墙轰炸,城墙上还有几人能活?”王源笑道。虽然这不过是吹牛皮。营中新型炮弹其实已经不足三百枚了,虎蹲炮其实也只有六十六门。
郑凯之默然无语,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王源转身朝着前面的另一块空地上走,口中道:“郑大公子,再请你瞧一瞧我的另外一种火器。我知道你心中怎么想,你是不是觉得长安城的城墙坚固无比,即便是虎蹲炮其实也轰不塌的,那么你看了我这轰天雷之后便知道,长安城的城墙在我们看来不过是一堆豆腐渣罢了。”
郑凯之一听轰天雷这个名字,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此来也是奉了父亲之命,探探到底轰天雷是真是假。没想到真的要面对这种大杀器了。
郑凯之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王源来到中营北边的空地上,这里一只巨大的黑魆魆的炮管正矗立在黑暗之中。炮管长达数丈,怕是有合抱之粗。郑凯之不敢近身去瞧,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王源摆手下令,几十名操作手忙忙碌碌的折腾了一番,便来报告准备完毕。王源对郑凯之笑道:“郑大公子,这回别忘了捂耳朵了。”
郑凯之早就将耳朵捂上了,眼睛紧盯着那庞然大物。随着发射的命令下达,火药引信嗤嗤的在黑暗中燃烧着。不久后砰然一声响,大炮炮筒口冒出一股浓烟和火苗。但意外的是,声音并不太响。
王源脸上有些尴尬,但黑夜掩盖了这些尴尬。他兀自指着远处黑暗中对郑凯之道:“瞧那边,重点是那边的小山包。”
“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营地外的黑暗之中炸响。地面上喷出了高达十几丈的一道火光,如同山崩地裂一般。不久后一股热浪袭来,热风刮得远在里许之外的众人衣衫猎猎。
王源呵呵笑道:“瞧见了没?轰天雷之力。别看发射时动静不大,落地时可是山崩地裂之威。走,咱们去瞧瞧那里发生了什么?”
郑凯之懵懵懂懂的跟着王源等人来到了爆炸的地点。但见一座小土丘被彻底炸成了一个大坑,周围散落着泥土石块,一大堆树木冒着火苗在燃烧,确实像是被一道天雷击中了。
“郑大公子,这一炮轰在长安城墙上,城墙挨得住么?”王源笑道。
郑凯之无言以对,心中惊愕难言。轰天雷是真的,那些说轰天雷是假的人定是傻了,自己亲眼见到了这威力。这一下子,再厚的城墙怕是也要塌半边了。
“来人呐。护送郑大公子安全回城。郑大公子,请吧。”郑凯之尚在震惊之中,耳边却传来了王源的话语。
郑凯之愕然道:“王大帅这是何意?回城?回哪个城?”
王源冷声道:“当然是长安城,难道郑大公子要留在我这里不成。”
“可是……咱们刚才说的事情……还没谈明白呢。”
“不必再谈了。你回去告诉尊大人,便说,随便他去拆穿我的意图便是,杀不了李光弼也没什么。你也看到了,我并非无攻城之力,只要我想,我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攻破长安。我可并不需要什么人来协助。”
“……”郑凯之张口结舌。
“本帅之所以要设计除了李光弼,其实也是不想造太多的杀孽。李光弼是要死战的,他不死,这一战便要死很多人。我倒不是怕死人,只是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能以谋略取胜,我又何必去选择最次的攻城死战?你们来谈交易,这很好,我很喜欢和人做交易。但交易双方要有诚意,显然你们没什么诚意。你拿我轻松便能办到的事情来跟我做交易,还要求我给你们大利,这态度便让人极其鄙夷。所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回去告诉令尊,让他告诉李光弼告诉李瑁,给我好好的备战,我会打进长安,亲自抓住他们的。”
王源冷声说罢,拂袖便走。两名亲卫过来,对郑凯之道:“郑大公子,请吧,我二人护送你出营。”
第一一三二章 崩塌
郑凯之哪里肯走,之前谈的条件不过是郑秋山教他的要步步为营,不要摊出老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能够争取最大的利益自然更好。能杀了郑秋山还能保证李瑁不灭,和王源分而治之,这才是最佳的方案。但没想到事情一下子便崩了,王源以为自己没诚意,谈都不愿谈了。
“王大帅,我有话说,王大帅,听我一言。”郑凯之叫道。
王源头也不回的离开,压根没搭理他。倒是高仙芝回头看了一眼。郑凯之忙叫道:“高大帅,我有一言,可否留步?”
高仙芝停下脚步,郑凯之大喜过望,忙奔到高仙芝身旁道:“高大帅,我有更好的条件,还望高大帅能跟王大帅美言几句。谈成了对大家都有好处。这一回绝对有诚意。”
高仙芝苦笑道:“早知如此,刚才何必要玩那一手呢?王大帅是个直来直去的,可不喜欢别人绕弯子。罢了,我去帮你劝说两句。但你可不要再兜圈子了,把你的底线亮出来,开诚布公懂么?”
“一定一定,多谢多谢。”郑凯之连声道。
……
四更三刻,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郑凯之终于从王源的大帐中脚步轻盈的走了出来。他浑身轻松,心情愉悦。因为他终于和王源达成了交易,并没有超出父亲所允许的底线。郑凯之立刻离开神策军大营,回城报喜而去。
大帐内,王源和高仙芝也同样的轻松愉悦,王源嘴角的笑意都掩饰不住了。
“我只想要一滴水,没想到得到了一片大海。我只想要一棵树,没想到得到了一片森林。”王源激动的都开始冒名言警句了。
高仙芝也哈哈笑道:“是啊,还真是钓到大鱼了。没想到这个郑秋山如此果断,为了保全自己居然肯干出这样的事来。现在就看他能不能除了李光弼掌握兵权了,李光弼若不死,恐怕难以成事。”
王源笑道:“他成不成事我却并不关心,我只要他们自己窝里斗就好。郑秋山能成了最好,杀了李光弼,献李瑁给我,咱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解决这场战事,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说实话,咱们财物吃紧,炮弹炸药等进度都很慢,再加上这长安城坚如磐石,我还真是有些头疼。”
高仙芝笑道:“还不是被你那轰天雷的把戏给吓的他露了底牌。他定是觉得长安守不住,所以才自暴底线的。”
王源咂嘴道:“又浪费了我一百只炸药包。刘德海这个混蛋,为何不能少放些炸药包?弄得场面那么大作甚?”
高仙芝苦笑道:“你这可是无理取闹了,刘德海可是为了让效果更好,完全是奉了你的意思的。”
王源笑道:“也是。咱们现在便等着看好戏吧。长安城今夜之后,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高仙芝微微点头,忽然问道:“若郑秋山当真得手,你真的愿意答应他,让他去岭南道当节度使,让他当一方之主么?他可是崔家惨案的罪魁祸首,还是李瑁的帮凶之人呢。”
王源冷笑道:“他想得美。我要是饶了他的性命,若瑂岂非要骂死我。我答应了若瑂替她崔家报仇,岂能言而无信。”
“可是你已经跟他达成协议了啊。这不也是言而无信么?”
王源笑道:“只是协议罢了,我又没签名画押,那可不算数。”
高仙芝愕然道:“你不是盖了印章了么?神策军兵马大元帅的那枚印玺。”
王源哈哈笑道:“我盖的是你的印玺,神策军兵马副元帅的印玺,一字之差,谬之千里也。我故意盖得模糊了些。将那个副字弄得一塌糊涂看不清楚。他回去后怕是也辨认不出来。就算认出来,也是个‘副元帅’。”
高仙芝愕然道:“你……居然这样干了!”
王源哈哈笑道:“瞧你,急眼了吧,骗你的罢了。我盖的是我自己的印玺,不过我还是要反悔,他能奈我何?跟这种人我可没那么矫情,该杀的便杀,留着当祸害么?”
高仙芝苦笑道:“我可没急眼,我倒是希望你盖了我的印章呢,我背点黑锅又算得了什么?”
……
半夜里突如其来的一阵轰炸惊动了李光弼,接到禀报后,他急急忙忙的往城头赶去,待上了城头,却发现敌军并没有发动进攻。只是一次骚扰轰炸而已。
在城头巡视一遍,检查了城头的工事后,李光弼反而放了心。虽然死了几百守军,但城墙却并未遭到破坏,只是临时堆砌的沙包工事被毁了不少,但城墙的主体并未受损。这充分说明对方的这种攻城火器对城墙的破坏作用微弱。真正到了攻城时,大不了便是死一些人罢了,只要城墙不塌,他们便攻不进来。
李光弼巡视的匆忙,他没有注意到金光门左近几名守将的表情,也没发现城楼外侧悬垂的几根绳索。如果他发现了这一切,恐怕会刨根问底,得知郑凯之坠城的事情,他可能会立刻联想到什么。只可惜他没有发现此事。
在他离开城楼之后不久,天色将明之前,郑凯之被拉上了城头,匆匆的赶回家中跟等候消息的郑秋山禀报。
天色大亮之时,郑秋山踏着满地的寒霜顶着凌冽的寒风进了兴庆宫南熏殿后殿之中。在得到了王源亲笔签字盖印的承诺之后,特别是在听了郑凯之描述那种‘轰天雷’的真实存在和威力之后,郑秋山明白自己必须要行动了。他首先要做的便是让李瑁做出决定,必须要杀了李光弼,否则事情必难成功。
李瑁昨夜睡的很不好,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到了黎明时分才迷糊睡去。但很快他便被黄安给叫醒了,说是郑秋山前来求见。
李瑁头疼欲裂的爬起来,面色苍白的洗漱穿衣之后来到暖阁见郑秋山。郑秋山见到李瑁后忙跪倒行礼,口呼万岁。
李瑁掩口打着阿欠,坐在软榻上皱眉道:“国丈这么大清早的来见朕作甚?”
郑秋山沉声道:“老臣想来问问陛下,陛下做好决定了没有。关于王源信中提及之事,已然刻不容缓了。”
李瑁沉吟道:“朕还没有想好,朕思来想去,觉得此事须得慎重。”
郑秋山长叹道:“陛下,不能再犹豫了,陛下不知昨夜之事么?”
李瑁皱眉道:“昨夜又出了什么事?”
“昨夜神策军炮轰城楼,我守军死伤上千。老夫闻询后,心中难安。于是自己做主,派了犬子凯之带人出城前往探查虚实,已然发现敌军营中有大量巨炮就位。犬子亲眼见到他们夜里还试射了一发,轰塌了北边的一处山包。据此可推断,这些便都是那种名叫‘轰天雷’的巨炮。臣以为,神策军已经准备攻城了。”郑秋山沉声道。
李瑁面色青白,喃喃道:“这么说,这些轰天雷都是真的?”
“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是真的。老臣哪里还能睡得着,神策军即刻便要攻城,老臣只得来见陛下,请陛下决断。若是神策军一旦发动,怕是便再也难了。”
李瑁扶额不语,心中犹豫不决。昨夜想了一晚上,一会觉得杀李光弼换取王源退兵是可行的,一会儿又觉得这事儿似乎有些不靠谱。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但现在神策军既然要攻城了,那么自己恐怕必须要有所决断了。
“陛下,李光弼知道昨晚的事情,但他却没有禀报陛下,他是肯定要拼死一搏的。但这也恰恰说明,他自己知道他是没有退路的。李相誓死一搏的心思固然令人钦佩,然而要将陛下绑在一起冒如此风险,那便是他的不忠了。臣心急如焚,恨不得拿自己的人头去给王源,让他退兵。可是老臣的头王源不要啊,他要的是李光弼的人头。陛下是重情义之人,不忍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陛下此时之仁,很可能便葬送了江山社稷,葬送了身家性命啊。陛下,可不能再犹豫了。”郑秋山一瓢瓢的火上浇油着,他必须要促使李瑁下定决心。
李瑁哑声道:“当真非要这么做不可了么?朕……朕觉得还是要跟李光弼说一说,听听他的意见。万一……”
郑秋山忙摆手道:“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你也不想想,这样的事情能明说么?陛下身边的禁军可都是李光弼的人啊,您还跟李光弼商议?那不是逼着李光弼造反么?只能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召他前来,一了百了。陛下若觉心中不忍,厚葬封赏他的家人,给予他极高的褒奖也就是了。对外便说李光弼操劳过度而死,也避免了他的那些手下起来作乱。地点嘛,便选择在仪凤阁,那里是后宫,无需担心禁军。老臣带些人手预先埋伏在那里听候差遣便是。”
李瑁呆呆的站在那里不出声,郑秋山长叹一声,摇头道:“罢了,罢了,陛下听不进老臣之言,老臣也不劝了。老臣陪着陛下一起死便是。城破之时,王源那厮想要杀陛下,便先从老臣的尸体上踩过去。老臣告退,陛下保重。老臣要带着儿子们上城死战。”
郑秋山磕了个头站起身来,转身朝外踉跄退去。行到暖阁门口时,李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国丈……就……就按你说的办吧。传旨……叫李光弼……去仪凤阁见朕。”
郑秋山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回身来躬身行礼道:“陛下圣明,老臣……遵旨!”
……
李光弼一早起来随便吃了些粥饭便带着亲兵赶往西市南街口。整个西城民坊已经以永安渠为界,形成了连接民坊的三四条防线。李光弼已经下定了一旦城破之后便将和神策军展开坊间巷战的决心。
李光弼知道,这么做是有胜算的,因为神策军的强大重在他们的兵器火器的凶猛,以及他们比自己的多的多的骑兵兵马。大规模的野外作战,神策军已经难以战胜,这一点在通州之战中已经得到了证明,但若进入民坊之间的巷战,神策军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在民坊街巷之间纵横的防御体系可以打散对方的兵马,己方的兵力优势便可以得到发挥。
这段时间神策军按兵不动,这给了李光弼更多的加快建设工事的时间。李光弼根本不想去知道为何神策军按兵不动,他只知道要抓紧宝贵的时间去做准备,做到万无一失。
站在西市南边的高大坊墙上,李光弼黑瘦的脸庞上有了些欣慰之意。因为在他眼前,一张密如蛛网一般的防御工事已经初见规模。如果城池告破,守军可快速退防于这些防线之中。坊墙之上,街巷之间,会立刻成为守军射杀对方冲入城中的兵马的猎杀场。为了做到这一切,李光弼费了很大的气力,他从未感到如此的疲倦和压力,但此刻他却又从未感到如此的安心。
“李相,李相在哪儿?”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下方蠕动的人群中响起。李光弼低头看去,只见几名内侍正在墙根下乱糟糟的场地上乱走。当先那人白白胖胖,步履蹒跚,却是黄安。
“黄内监,本相在这里呢,你怎么来了?”李光弼从石阶上缓步而下,大声笑道。
黄安也看到了李光弼,脸上满是笑意道:“李相国,叫奴婢好找。陛下要见你呢,请李相随我进宫去。 ”
李光弼笑道:“哦?陛下怎知我也想去见他?本相正要禀报陛下,城西的防御工事已经接近完工的消息呢。”
黄安一挑大指道:“还是李相能干,陛下经常在奴婢面前夸赞李相。说若不是李相,朝廷便乱了。如此好消息,那正好去跟陛下禀报,叫陛下也高兴高兴。”
李光弼呵呵笑着,命人带马过来,上了马之后赶着黄安等人往东城兴庆宫方向而去。路上黄安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李光弼聊着,东拉西扯的没个正事。若是在以前,李光弼可没心情跟他啰嗦。但此刻心情不错,便也跟他说上几句。
不久后,众人抵达兴庆宫中,李光弼习惯性的往南熏殿方向行去,黄安却笑眯眯的道:“相国,陛下在仪凤阁见你,请跟我来。”
李光弼有些奇怪,仪凤阁是兴庆宫东北角一个僻静的院落,那里并无后妃居住,更不是陛下的居所,不知为何陛下要在那里召见自己。但他并没有多想,跟着黄安等人前往仪凤阁方向。
一行人很快到达仪凤阁之前的一处垂门,门口站着几名内侍守着。见到黄安和李光弼,他们纷纷行礼。
黄安止步转身,对李光弼干笑两声道:“李相国,您只能一个人进去,这十几位随行的兄弟,便只能留在这里了。”
李光弼笑道:“无妨。”转头吩咐十几名贴身亲卫道:“你们留在这里等我。”
黄安笑道:“多谢李相体谅,还有……李相身上的兵刃……也留下吧。”
李光弼愣了愣,笑道:“我从来都是配兵刃见驾的,怎地现在这么森严了么?”
黄安尴尬笑道:“特别时期,陛下新近吩咐的规矩,无论谁见驾都不能带着兵刃。还请李相再体谅。”
李光弼不疑有他,他早了解李瑁优柔多疑的个性,或许又是心血来潮,受了什么刺激。倒也不用去多想。于是解了腰间佩剑递给黄安,拍拍腰间道:“现在可以进了吧。”
“呵呵,李相请。”黄安躬身伸手道。
李光弼昂首挺胸踏入垂门,沿着花坛之间的小径往后行去。走出数步之后,他听到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声响。回过头来,只见垂门已经关闭,黄安和几名内侍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李相,快去见驾吧,陛下等着你呢。”黄安高声道。
李光弼觉得有些怪怪的,但也没放在心上。转身大踏步往前走去。前方假山树木掩映之中,一座不起眼的小阁就在眼前,雕花木门打开着,几名身材粗壮的内侍正站在廊下朝这边看。
李光弼紧走几步,来到门前,沉声叫道:“臣李光弼觐见陛下。”
有人在屋子里答话道:“陛下请李相国觐见。”
李光弼谢恩起身,踏步上了回廊,走近仪凤阁中。外边冬阳刺眼,屋子里却阴暗的很,李光弼眼睛一时难以适应,眯了眼睛往屋子里瞧。就在此时,哐当哐当连响,身后的花雕木门也突然关闭,喀喇一声响,似乎是在外边上了拴。
李光弼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但他没有惊慌。门关上后,眼睛反而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因为屋子里点着一盏白烛,然而让李光弼惊讶的是,屋子里并无一人,李瑁也根本不在屋子里。
李光弼皱了眉头,高声叫道:“陛下,臣李光弼见驾。”
无人回答。李光弼皱眉扫视屋内的情形,突然发现那盏发着惨淡之光的烛台下方的桌案上,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封信。
李光弼缓步上前,凑近一看,他看到了信封上写的字:兄长亲启。那是李瑁的字,这封信是李瑁留给自己的。李光弼狐疑之下,伸手拿起信封拆开来,从里边取出信笺,凑近烛火读了起来。只看了数行,李光弼便面色大变,气喘如牛起来。
一封信快速的看完后,李光弼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面色凝固了。他什么都明白了,那封信正是王源写给李瑁的信。李光弼并非不知道昨日午后城头射上来一封信的事情,城头的将领早就告知了他。但李光弼根本没有在意,他也没时间在意。他正忙着赶建工事,怎会分心去管这些?他相信,那封信不过是王源写给李瑁,吓唬他活着劝说他投降之类的话,而李瑁是绝不会搭理他的,因为李瑁已经答应自己全力支持自己守城。然而,李光弼没想到的是,王源在信中提出了要拿自己的命换取退兵的交易,虽然在李光弼看来,这明显是王源的诡计,然而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似乎有些不妙。
楼梯咯噔咯噔的响了起来,一盏烛火的光亮在侧首的楼梯处投射出几个长长的阴影。昏暗之中,李瑁惨白的脸浮现了出来。同时浮现的还有十几名身强力壮的身影。他们拿着兵刃,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将李光弼所有的前进或者逃离的路线都封死了。
第一三四四章 倾覆
“陛下!”李光弼缓缓起身哑声叫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瑁苍白的嘴唇抖动着,嗓子眼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目视李光弼轻声道:“光弼,莫要怪朕,朕也是无可奈何。朕没有退路了。望你理解。”
李光弼苦笑道:“陛下,你好糊涂啊,王源那逆贼的话你也相信?他这是借陛下之手杀我啊。陛下,臣已经将西城城防全部修建完毕,王源必折戟于长安,臣不会让他攻进来的。”
李瑁点头道:“朕相信你的决心,但朕不能冒这个险。朕不能将全部身家压在守城上。光弼,你对朕忠心耿耿,朕心里明白。朕没法子啊。”
李光弼大声喝道:“陛下,你怎地如此糊涂?你中了王源的奸计了。陛下,臣自然可以献上人头,只要王源能退兵,臣根本不在乎生死。然而王源必不会遵守承诺,他这是反间计啊。”
李瑁皱眉沉吟不语。
李光弼激动的继续道:“陛下,你想想当初,想想安禄山这个叛贼当初反叛朝廷之时说的话。安禄山不也是说要清君侧除逆臣么?他要太上皇杀了杨国忠和贵妃以及杨家众人,他说只要杨家这一群佞臣死了,他便退兵。然而,结果如何?马嵬坡上,杨国忠被杀了,杨家姐妹兄弟一族全杀了,安禄山退兵了么?他不过是当个借口罢了。那王源比安禄山还凶狠,他这一套是安禄山用过的一套,陛下怎能还相信他?陛下……三思而后行啊。臣死了没什么,杀了臣军心涣散,城池便守不住了,王源正是要这个结果啊。”
李瑁脸上肌肉抖动着,呼吸急促着,他心里几乎已经被说动了。他忽然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正是如李光弼所言的那般,自己犯糊涂了,相信了王源的鬼话。就算杀了李光弼,王源也一定不会退兵的。
“兄长,朕……现在很迷糊。”
“陛下,不用迷糊,坚定信心,守城便可。陛下,臣向你保证,有臣在,必守住长安,教王源折戟于此。陛下……”
李瑁抬起头来看着李光弼,忽然眼中露出光芒,举步便朝李光弼身边行去。李光弼也喜不自禁,他知道陛下终于明白过来了,清醒过来了,李光弼也举步朝李瑁走去。
黑暗中,一个冷冽的声音忽然响起:“动手!”
李瑁的身子被身后两只手拉住。十几条人影从四面八方冲上,李光弼尚未来得及反应,一柄钢刀从半空中劈了下来。李光弼下意识的伸手去腰间拔刀,但此时才发现腰间空空如也。惊骇之中,他纵身往后便跃出,躲开了那当头一刀。但那他尚来不及庆幸,只觉腰眼一痛,惊骇中低头看时,只见一柄钢刀已经插在自己的腰间。
剧烈的疼痛袭来,李光弼长声惨叫,抬脚踹飞插了自己一刀的那人,伸手便欲去拔刀。后心处忽觉一阵冰凉,胸口也像是被黄蜂蛰了一般的痛了一下。低头看时,只见一柄刀尖透胸而出,刀尖上滴滴答答滴着黑血。
“啊!”李光弼惨声吼叫,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踉踉跄跄的站立不住,手上连撑,撑住了身后的桌案。
“兄长!”李瑁大声叫道,同时怒斥道:“郑秋山,朕下令了么?你怎敢动手?”
李光弼瞬间明白了是谁蛊惑了李瑁。他迷糊的视野中,看见了从李瑁身边现身出来的郑秋山的身影。
“狗贼,郑秋山,你这个狗贼。你胆敢……害我。”李光弼喷着血怒骂道。
郑秋山对李瑁拱手道:“陛下息怒,此人已不可留。忘了我说的,一旦他得知全部经过,便不能收手的话了么?所有禁军可都是他一手组建的,陛下怎还怪罪我?”
李瑁抖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郑秋山负手行到已经快弥留之际的李光弼身前道:“李相,你莫怪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时候,那是谁也顾不了谁了。”
李光弼用尽最后的气力,抬手指着郑秋山叫道:“奸贼,我大唐社稷毁于你手之中。你……也莫得意。王源也不会放过你。陛下……陛下……你可真是个昏君啊,臣悔不该……在灵州……辅佐了你……登基。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李光弼话音未毕,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气绝身亡。
李瑁呆呆的站在那里,半张着嘴巴说不出半句话来。郑秋山冷笑一声,吩咐道:“割下李光弼的脑袋,装盒子里带走。以李光弼的名义召集禁军几名头目来此,统统格杀。还有黄安等一干内侍,全部格杀。”
李瑁怒喝道:“郑秋山,你个混账,你想干什么?”
郑秋山冷笑道:“陛下,请你下旨,兵马指挥之权尽归于我,以免生乱。还有,请陛下不要擅自走动,从现在起,陛下只能在南熏殿呆着,不得离开半步。”
李瑁惊愕道:“你这是……要把朕怎样?”
郑秋山呵呵笑道:“还能怎样?王源要见你,太上皇要见你,陛下,你最好乖乖的听话。否则,别以为你是我郑家的女婿,我可是六亲不认的。”
郑秋山拂袖哈哈大笑,推开仪凤阁的大门扬长而去。李瑁发软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白眼上翻,咕咚一声晕倒在地。
……
李光弼一死,顿时如大厦崩塌一般,长安城中一片混乱。郑秋山矫诏召见禁军十几名将领见驾,十几名不知真相的禁军将领踏入仪凤阁之后便被雷霆扑杀。
整座长安城中虽有数十万兵马,但真正对郑秋山有威胁,有可能因为李光弼的死而作乱的只有那两万五千余龙虎禁卫军。因为他们是李光弼一手组建提拔,将领们也大多是跟随李光弼多年的老部下。解决了这些人便基本上遏制了生乱的可能。剩下的二十多万兵马大多都是新兵,他们可不会为了李光弼而去拼命。
即便如此,不少忠于李光弼的将领还是组织了一些小型的反抗,但很快便被全部镇压。城中的乱局在傍晚时分基本上全部平息。
郑秋山并没有急着献城投降,作为一个耍阴谋诡计害人的人,他当然也要防着王源出尔反尔。他派长子郑凯之再次出城,除了通报城中李光弼被杀,李瑁被自己控制的情形,告诉王源自己已经控制全局之外,郑秋山提出了新的要求。
其一,王源必须立刻兑现对自己的承诺,成都朝廷要立刻下旨对起嘉奖,同时授命自己为岭南节度使。此节度使之职必须可世代罔替,子孙传袭。朝廷不得剥夺。并请朝廷一并昭告天下百姓,告诉天下人,郑氏为朝廷立下大功,乃朝廷有功之臣,以正天下视听。
其二,朝廷必须下旨明确如下条件:准许自己在城中选出十万兵马作为岭南道所辖兵额,直接由自己指挥,朝廷不得干涉。岭南道内官员朝廷不得指派,财税收入缴纳一成给朝廷,剩下的留归自用。
其三,满足上述两个条件之后,神策军兵马需退出百里之外,派出少量兵马接受李瑁以及文武官员。一个月后方可进驻长安。
这三个条件极为刁钻。郑秋山信上口气强硬的表示,若王源不答应这三个条件,他便不会交出李瑁,而将率城中三十万大军死战到底,鱼死网破。
郑秋山的意图很明显,他不会给王源出尔反尔的机会,他也不会让自己沦为被王源随意宰割的境地。他选择了最好的一种保存自己的办法,便是挟重兵割据一方。前两个条件便是保证他合法拥有大量兵马,并且可以割据岭南道当一方的土皇帝。第三个条件其实是保证他可以顺利的领军撤离长安。神策军后撤百里,再加上一个月的缓冲时间,足够他带着兵马抵达南方了。到时候神策军便鞭长莫及了。
王源接到这三个条件的时候,纵声大笑起来,将郑秋山的书信劈头砸在郑凯之的脸上,厉声喝道:“做梦!你们这时候提出新条件来,这是毁约在先,便怪不得本帅了。回去告诉郑秋山,别想跟我讨价还价。他想当岭南之王?想当割据的诸侯?劝他莫做春秋大梦。他想死守长安和我较量较量是么?我便成全他。告诉他,明日午后,他若不献城归降,之前我们定的协议便立刻作废。我会打进长安城,活捉了他,将你郑家上下杀个鸡犬不留。滚!”
郑凯之屁滚尿流的滚回了长安城中,跟郑秋山原话转述。郑秋山恼怒不已,但他当然也不愿意就此翻脸,惹的王源立刻攻城。他可没信心能守住长安。
深思熟虑之后,郑秋山再一次派遣郑凯之来到城外神策军大营。这一次郑秋山提出,兵额可以减半,权力可以削减,但第三条不能变,要保证自己能安全撤离长安。
王源再一次将郑凯之踢出了大营,让他转告郑秋山,兵额最多只能给他两万。节度使之职可以授,但决不许割据自专。第三条不能接受,神策军须得即刻接管长安城,最多宽限三日。若不答应,便等着破城。
郑凯之灰溜溜的回城,不久后又灰溜溜的出城。一个晚上,郑凯之累得跟狗一样,来回城外城内跑了五六趟。终于在天亮前,最终双方达成了最终的条件。
授予郑秋山岭南节度使之职,允许统领兵额三万五千人。朝廷下旨公告郑氏之功,并保证不会对郑氏无故降罪,保全郑氏家族成员的安全。神策军撤兵五十里,并在十天之后进入长安。
很多神策军的将领们对王源为何会花费功夫跟郑秋山这般讨价还价,而且居然还答应了他这些条件很是不解。他们不知道的是,王源之所以这么做正是和郑秋山的一种心理的博弈。郑秋山这个狐狸之所以提出这些条件,正是因为他并不信任王源。他可能嗅出了一丝危险。某种程度上来说,郑秋山提出这些条件来也是一种试探。
而王源看似不断的拒绝甚是严辞训斥郑秋山,其实正是从心理上化解麻痹郑秋山。简单来说,郑秋山狮子大开口的要求,王源若是一口答应的话,这反而会让郑秋山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郑秋山自己心里也明白,那种无理的要求是绝对得不到满足的,对方答应了,反而极有可能是一种敷衍。不断的讨价还价,驳斥和谈判,反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态度,反而更加的可信。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市集上买卖商品货物之时,双方讨价还价并不是坏事,那恰恰说明双方有着成交的**。而当对方不跟你讨价还价,对你提出的价格毫无意义,那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反而会引起很大的疑惑。
王源知道郑秋山的这种心理,郑秋山想试探,他便陪他玩。不能逼得郑秋山真的跟自己鱼死网破,那绝非王源所想。但也不能让郑秋山觉得自己是在敷衍他。所以,王源耐心的陪着他玩了一晚上,不时的在郑凯之面前摆出愤怒、无奈的姿态,便是要郑凯之回去禀报郑秋山,给郑秋山一个自己是很在意这些条件,并且答应了便会遵守的错觉。
这一切王源当然不会跟众将明言。实际上众将在旁愤怒的反应也是一个很好的麻痹郑秋山的手段。王源知道自己已经变得越来越阴险狡诈,和以前那个自己已经判若两人,但王源并不后悔这么做。只要能达到不战而拿下长安的目的,这又能算得了什么?作戏总比流血要好。
郑秋山确实相信了这一切,每一次郑凯之回城后他都要不厌其烦的问清楚每一个细节。王源越是纠结,他便越是放心。协议条件达成的那一刻,郑秋山终于如释重负的躺在了软榻上,长长的松了口气。终于,在自己的努力下,郑家没有随着李瑁的破船而沉没,自己给郑家指明了一个新的方向。去岭南,虽然那里大部分地方还是蛮荒不化之地,但山高皇帝远,郑家有个光明正大的存身之处,将来招兵买马加固城池,未必不是一方之王。他无意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在他手里,郑家能成为一方诸侯,这已经是发扬光大了。或许将来,子孙手中有英明神武之人能够开疆拓土建立不世伟业,那是后话了。自己能做的便是创造了这种可能。
数日后,朝廷圣旨下达。郑秋山派郑凯之出城领旨,自己带着城中文武官员一干人等在城头跪拜听旨。从成都来的圣旨中对郑秋山大为褒奖,赞誉他‘审时度势,果敢立断,擒逆报国,忠勇可嘉。’号召天下百姓‘颂其功,赞其勇,效其行,尊其忠。’。
圣旨中不但授予郑秋山国公之爵,授予岭南节度使,大将军军衔之外,对郑秋山的两个儿子也授予官职。长子郑凯之为岭南节度行军司马,次子郑冲之为参军司马,并大赞他们为虎父熊子,一门忠勇云云。
圣旨被郑凯之抱在怀里,坐在竹篮中吱呀吱呀的拉上城头。郑秋山等众人相继传阅,父子三人相视而嬉,心满意足。
颁布圣旨之后,神策军果然按照约定开始拔营撤兵。一直撤到了六十里外,比之约定的五十里还多了十里地,尽显诚意。同时,由高仙芝率领的一只五千人的兵马进驻长安,一方面接手长安城交接李瑁以及一干追随李瑁的文武官员。另一方面也是按照约定监督郑秋山的行为,防止郑秋山多带兵马,违背协议。
神策军越是这么小心翼翼,郑秋山便越是放心。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的时候,郑秋山才不会去违背协议呢。于是乎郑秋山立刻在城中兵马中挑选出三万精兵,挑选了十几名立誓追随的将领统帅着。与此同时,郑凯之开始在城中搜罗财物,装了几百辆大车。一天后,郑秋山率领这三万兵马离开长安,急速南下。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郑秋山父子率三万兵马保护着几百车的财物一路往南。三天后过了潼关。抵达潼关的当日,天降大雪,一夜过来,积雪厚达尺许,道路泥泞难行。郑秋山不怒反喜。这场大雪来的太是时候了,他本担心神策军若是反悔的话,他们的骑兵会在数日内追赶上来。但这一场大雪下来,道路被大雪封锁,他们是别想追上来了。这真是天助自己。
两日后,郑秋山父子的兵马抵达了商州。他们之所以没有选择从东南方向,而是选择借道商州奔向荆湖一带,也是为了小心起见。毕竟一般而言,南下必从东南楚州一带经江淮之地南下。走荆湖一带其实是选择了一条难以行走的道路。襄阳荆州所在的山南道地形复杂,山多水多,官道又少,很难行走。但郑秋山就是利用这一点。
再两日,郑秋山等人抵达了邓州,此处距离长安已经有千里之遥,郑秋山紧绷的神经这才真正的松弛了下来。后方的斥候不断的禀报来的消息说明,这一路上都没有对方的兵马的追赶,现在距离长安已过千里之遥,可以说已经脱离了危险了。
邓州南边便是襄阳,过了襄阳便是荆州。三日内便可抵达荆州渡口,渡过长江便是天高地阔之处,再也不必有任何的担心了。
当晚,疲乏欲死的兵马在邓州城中驻足休整。连日来的奔走让他们疲乏不堪。邓州太守也算识相,腾出了府衙给郑秋山父子等人休息,还准备了慢慢的一座酒席招待他们。酒足饭饱之后,郑家父子和数万兵马倒头便呼呼大睡。
黎明时分,睡梦中的郑秋山似乎听到了惊雷之声。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皱眉心想。这才刚刚进入腊月里,为何会有惊雷之声?倒也奇怪。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在这惊雷之声中夹杂着人声鼎沸之声,还有号角击鼓之声。郑秋山惊的一骨碌便怕了起来。
“爹爹,爹爹,不好了。不好了!”睡在前院的郑冲之衣衫不整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大声叫道。
“发生了什么事?”郑秋山喝道。
“神策军……神策军的骑兵来了。”郑冲之带着哭腔叫道。
“怎么可能?他们从何处而来?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郑秋山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千真万确,他们从东门冲进来了,已经进了城了。守城的蒋大平来禀报的,足有三四万骑兵。爹爹,快起床,咱们快逃。”郑冲之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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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五章 初定
郑秋山脸都白了,他飞速的穿好衣服下床,都没来的及整理发髻,便被郑冲之披头散发的拖出房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外边也乱成了一团,郑凯之拉着曾经的贵妃妹妹也出现在院子门口,几十名亲卫正忙碌整队,一片忙乱。
“现在情形如何?”郑秋山冲着一名跑进来的将领问道。
那将领面色发白喘着粗气道:“快跑,快跑,东城街道全是骑兵。咱们的人还在睡觉,便被他们给端了。都是神策军的骑兵,全部是神策军的骑兵。满街都是。很快便要到这里了。”
郑秋山怒骂道:“狗贼王源,果然是不讲信用。快传令下去,收拢兵马往西城突围。快,快!”
一个时辰后,邓州西城外的山坡上,披头散发的郑家父子和几十名亲卫被上千骑兵团团围困,他们哪里能逃得过骑兵的追击?他们逃出西门的踪迹早已被热心的邓州百姓举报给了神策军。所以他们的逃跑路线根本不是秘密。
郑秋山披散着花白的头发,衣衫不整的站在地上,手里拿着兵刃对着周围围拢上来的骑着战马的神策军骑兵不断的呵斥。
“你们要干什么?我乃前往岭南道赴任的岭南道节度使郑秋山,朝廷钦命的节度使,你们要干什么?造反么?别靠近,别靠近。”
一匹白马轻快的奔到郑秋山面前十余步外,马上一名唇有微须,面孔稍显稚嫩的魁梧少年手握一柄银枪冷冷的看着挥舞兵刃的郑秋山。
“郑秋山,莫要叫嚷了,你的死期到了。”马上少年冷声道。
“你是谁?王源呢?我要见他。他怎能不守信诺,岂非教天下人耻笑。”
“我叫柳钧,神策军骑兵统领大将军。我义父可没功夫来追你。不过我义父倒是有话托我带给你。你听好了。我义父说,他不喜欢卖主求荣之人,这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背叛他人,所以留在世上是个祸害。我义父还说,他不喜欢跟他讨价还价的人。本来可以饶你一命,但你非要跟人讨价还价,非要得到最大的好处,所以你得到了承诺,但……失去了活命的机会。”柳钧冷声道。
“这狗贼,他怎能如此?他怎能如此阴险?这狗贼……”郑秋山喘着气骂道。
“郑秋山,你还好意思骂别人么?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对了,我义父还说了,他其实很想饶你性命,可是怕我干娘不高兴,他不希望我干娘不开心,所以这也是你必须死的原因。”
“你干娘又是谁?跟我有什么干系?”郑秋山叫道。
“我干娘崔氏,名字不方便说,但你一定知道她是谁了。她家原本是江南大族,后来被人给陷害了。郑秋山,不用我多说了吧。”
郑秋山面如死灰,他当然知道崔若瑂嫁给了王源,只是刚才他已经吓糊涂了,才有此一问。
“来人,送他们上路。”柳钧喝道。
骑兵们手握闪亮的陌刀围拢上来,郑家父子知道无幸,一个个已经吓得腿脚酸软了。
“跟你们拼了。”几名亲卫大喝着冲上前去,陌刀闪过,几人身首异处,在骑兵的陌刀下,他们连碰都没碰到对方。
“罢了,不用反抗了,没用的。”郑秋山颓然丢下兵刃,捋了捋乱发,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衫。
“爹爹,我们不想死啊,我们不想死啊。”郑凯之和郑冲之眼泪滂沱哭叫道。
“儿啊,认命吧,一切都是命啊。”郑秋山叹道。
郑凯之和郑冲之颓然倒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中,郑秋山仰面直视柳钧,沉声道:“柳将军,临死之前,本人有个疑问。可否作答。”
“请讲。”
“这一路上我们不断派人侦察后方,而且长安左近降了那么大的大雪,你们是怎么赶上我们的?而且我们的斥候居然事前毫无警报。”郑秋山道。
柳钧微笑道:“郑秋山,你太注意屁股后面了。我们可没有从后面追赶你们。”
“那你们是长了翅膀飞过来的不成?”
“当然不是。我们早就在这一带等着你们了。唔……这么说罢,当你还在等待朝廷圣旨的时候,本人便奉大帅之命率骑兵南下了,我们的任务便是在路上堵你们。本来我们在楚州等着你们,可是你居然走了这条路,我们得到消息后忙赶了过来,差点让你溜了。楚州距此也不过四百里,南方只下了些小雪罢了。我们前天午后启辰,今日凌晨抵达,两天一夜时间,不算快,也不算慢。”柳钧淡淡道。
“狗贼王源,从一开始便没打算让我活着,我被他骗了。可恶之极。”
“是啊,你自己蠢,怪得了别人么?你干了那么多坏事,还想全身而退?未免太天真了。不多说了,郑秋山,该上路了。”柳钧歪了歪脖子,数名骑兵逼上前来。
郑秋山举手道:“且慢,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柳钧皱眉道:“真麻烦,快说。”
郑秋山指着瑟瑟发抖的自己的女儿道:“我知道你们不肯饶了老夫和凯之冲之,但小女蓉儿是贵妃身份,早已不是我郑家人,你们可否饶了她。”
柳钧皱眉不语,似乎有些犹豫。
郑秋山忙道:“实不相瞒,小女已经怀有身孕,她腹中怀着李家的骨血,所以你们不能杀她。”
“她怀着李瑁的孩子?”柳钧惊讶的抬头问道。
郑秋山感觉到柳钧的眼里似乎闪着一股奇怪的光芒,他一下子便意识到自己怕是犯了一个错误。
柳钧等人确实没有杀妇孺的打算,王源的命令中说,郑家的女子可以留下性命,待会成都圈养起来便可。毕竟祸不及妇孺,男人作了孽,妻女也不必跟着牵连。但圈养起来是必须的。可郑秋山居然说出了他女儿怀着李瑁骨肉的事情,这却是害了郑蓉儿了。
郑秋山感觉到不对劲,却已经迟了。柳钧伸着长枪指着郑蓉儿道吩咐道:“杀了。”
一名骑兵策马而上,陌刀挥下,一声尖叫过后,郑蓉儿身首异处。
“你们这帮天杀的。”郑秋山怒吼着冲向柳钧。柳钧长枪探出,枪尖刺入郑秋山胸口,枪杆转动抽回,一气呵成。郑秋山胸前血水喷涌,尸身摔倒在地。
“除了老妇幼女,其余的尽数杀了。我们得赶紧回去,耽搁太长时间了。赶不上攻洛阳,攻太原了。”
柳钧挂上滴血的长枪,策马离开。身后惨叫声中,郑凯之郑冲之以及十几名郑家家眷随从尽数被屠杀殆尽。
……
郑秋山撤离长安的第三日午后,天降大雪。神策军十万大军便在漫天飘落的大雪之中分为三路,从长安西城开远、金光、延平三座城门浩浩荡荡开进城中。
步兵入城之后,很快便将所有的城门宫殿街道军营等冲要位置占据。在此之前,只有先前进入长安的高仙芝的五千兵马控制着这些地方,显然是人手不足的。
未时正,王源和公孙兰在五千名亲卫骑兵的簇拥下,从金光门策马入城。
街道上一片凌乱不堪的景象,西城的民坊和街道上连接的道道工事虽然已经被捣毁拆除,但痕迹犹在。王源看着那些工事勾连,街道民坊之间的拒马沙包堆积之处,不禁也微感吃惊。看得出李光弼是做好了死战的准备的,若非用计获胜,这一战结果殊难预料,胜了也不知要死多少人。
街道在眼前延伸,过了居德坊便到了西市,从西市开始,街道两旁便开始出现围观的长安百姓们。大雪之中,他们一个个拥挤在路边,缩着脖子,目光迷茫的看着王源等人的骑兵从大街上而来。百姓们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悲喜,眼神中透露出的是麻木。他们一个个站在雪花飘舞的街道两旁,像是泥塑木雕一般,只呆呆的看着进城而来的兵马。
对于长安城的百姓而言,他们其实早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这数年时间里,长安城中兵火连天,连番易主。今天是安禄山的叛军,明天是朝廷的兵马攻入,再后来这个朝廷兵马又被另外的朝廷兵马赶走。征兵抓丁,驱赶筑城,掠夺财物粮食的行为几乎连续不断。长安的大部分百姓之家已经壮丁全无,家徒四壁,沦入赤贫之境。本是大唐首富之地,人口达百万之巨的长安城。现如今百姓人口不足四十万,绝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之家,挣扎在死亡线上。
王源皱着眉头缓缓的从街上策马而过,他的目光在街道旁边那些如枯木一般静静矗立在雪中的百姓身上掠过,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感。这几年的战乱给曾经的大唐带来了巨大的伤害,长安便是一个缩影。这种情形不能再持续下去。必须要立刻结束这场浩劫,迅速的恢复民生。
“为何要强迫他们出来迎接?没有这个必要吧。”王源皱眉对着侧后策马跟随的赵青问道。
“禀大帅,我们并没有逼着他们出来迎接,他们是自己要出来的。高大帅只是在城中发了布告,告知王大帅今日入城。”赵青沉声道。
王源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只默默的催马向前。
前方过了西市东边的永安渠之后,街道变的更宽,街道两旁的百姓们也更多。亲卫骑兵们不得不派出一部分上前维持秩序,以免发生意外。
行到皇城西南角的延寿坊北坊门外时,街道旁忽然冲出来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扑倒在泥水满地的街道上,口中兀自叫喊着:“真的是王家二郎么?真的是王家二郎么?”
几名亲卫骑兵反应快速,瞬间飞驰上前,两名亲卫跃下马背一边一个抓着那臃肿的人影便往路边拖走,口中呵斥道:“不许阻挡道路,否则格杀勿论。”
那人披头散发,身上的袍子破破烂烂泥水污垢沾染着,但看得出是妇人的衣衫。即便被抓着胳膊往路边拖走,她依旧扭动着身子朝后转着头,朝着王源所在的方向叫喊道:“那是王家二郎么?”
王源觉得甚是诧异,本来这种事多的是,在成都,在其他城市中,王源经常遇到这种跑出来叫着自己名字的百姓们。大多数时间王源选择无视而过。但眼前这妇人叫的是王家二郎这个称呼,这让王源觉得有些奇怪。
“带她来见我。”王源喝道。
两名亲卫只得又反方向半扶半拖着将那人带到了王源的马头前。
那妇人仰着头看着王源,眼中闪着异样的光,手指着马背上的王源叫道:“你真的是王家二郎么?”
王源点头道:“你是谁?我们认识么?”
那妇人一把扯下包裹着头发的头巾,露出满头乱蓬蓬如枯草一般的花白头发来,指着自己的脸叫道:“王家二郎,你不认识老身了么?我是永安坊的人啊。”
王源从那满是皱纹的模糊的脸庞的轮廓之中忽然认出了这张脸,惊声叫道:“文大娘?十字街买馎饦汤的文大娘么?”
那妇人连连点头,眼中涌出泪花来,大哭叫道:“是啊,是啊,王家二郎还没忘了老身。我是文大娘啊。”
王源跃下马背,上前扶起文大娘,端详着她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孔,惊道:“文大娘,你怎地在此?怎地老成这副模样了?”
文大娘眼泪滚滚,苦笑着摇头道:“能活到今日就算不错了。这几年,一会儿官兵一会儿贼兵,折腾个没完没了。丈夫死啦,两个儿子死啦,儿媳妇……哎。铺子也开不成了。带着个十岁的孙儿天天东家要一口饭,西家求一口汤的。还能怎样?能挨到今日便不错啦。若不是因为这孙儿,我也早想死了算了。”
王源伸手扶着她的胳膊,低声道:“文大娘,你受苦了,乡亲们受苦了。”
文大娘忽然噗通跪在地上,双手作揖道:“王家二郎,你现在当了大官儿了,听说陛下都听你的了,你能不能告诉那些人,不要再打仗了,给我们百姓一条活路吧。我昨日听人说了,说你今日要进城来,一大早我便在这里等着你,便是想跟你说这句话。就是想问问,还打不打仗了?还拉不拉丁了?后面还能活人不?还能过日子不?若是还打的话,我回家带着我那孙儿一起跳护城河得了,省的再过一两年,他也被拉去当兵,和他阿爷阿叔祖父一样死在战场上。王家二郎,你给大娘个准话,咱们百姓还能活不?”
王源忙伸手搀扶文大娘起来,文大娘岂肯起身。不知何时,路旁街道上的百姓们也纷纷跪倒在地上,黑压压一直跪到了街道的尽头。文大娘的话便是他们的心里话,文大娘想问的便是他们想问的,文大娘家中的遭遇在这些百姓之家中实在普遍。所以,他们想知道这个答案。他们都知道,眼前这个王源是如今天下最有权势之人,他说的话是一定管用算数的。从他口中才能得到权威的答案。
今日之所以所有的百姓们顶风冒雪的来此,除了是因为王源在大唐的威名之外,也是出于一种恐惧。他们担心若不表现出恭敬和敬畏,王源也会和其他进城的人一样,逼得他们活不成。但同时,他们也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这个问题,刚才文大娘已经替他们问过了。
王源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情形,他心中的感受难以形容。面对这黑压压的跪倒在雪地中的百姓,那种绝望的情绪在周围弥漫着。但这绝望之中又有着生的渴望,有着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就像眼前的文大娘,她所希望的便是抚养她的孙子平平安安的长大,那是她最后的生活目标,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之火。如她这般,天下千千万万在战乱中煎熬至今的百姓们,都抱着同样的想法。他们煎熬至今,便是希望有从这窒息之中出头的那日,早日战火平息,早日过上安静的日子。
王源俯身扶起文大娘,替她拍去肩膀上飘落的雪花,同时解下身后的披风替她披上。回过身来面对满街的百姓,沉声道:“乡亲父老们,你们都起来吧。我知道你们遭受了巨大的磨难,经历了太多的煎熬。不但是长安城中的你们,洛阳、成都、扬州、幽州,乃至大唐各地的百姓们,在这场浩劫之中都遭受了重大的磨难,都在水深火热之中煎熬。但我王源要告诉你们的是,从今日开始,这一切都将结束。我王源在此立誓,我王源只要再世一天,便绝不允许天下再生纷乱。我将尽我的全力保护你们,让你们回归安居乐业的生活,赶走你们心中的恐惧,让你们可以不必担心生死饥寒的快乐的活着。这便是我王源的承诺。”
大雪之中,万籁俱寂,唯有王源的声音在风雪之中回响着。这些话语就像是让冻僵之人人复苏的暖流,灌输到他们的身体里。让百姓们麻木的身体和精神开始慢慢的解冻,开始慢慢的复苏。
“当然,嘴巴上说是没有用的,察其言更要观其行,很快你们便会看到本人的行动。今日入城之后,我们会迅速的组织米粮衣物的赈济。大批的赈济物资正从成都运送而来,你们不必担心这个严冬难熬,我不会让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饿死冻死。我只希望,乡亲父老们能重燃希望,重新振作。你们的儿孙们需要你们抚养长大,废弃的街市店铺需要你们去整理经营,荒芜的田地需要你们去耕种,战乱已过,明年春暖之日,百花齐放,万物勃勃。再过几十几年年,你们依旧儿孙满堂。所有的这一切创伤和痛苦都将过去,都将成为你们对儿孙辈的谈资。你们唯一要做的便是,振作起来,为了将来。”
“王大帅……”有人热泪盈眶,哭叫起来。
“王大帅……我们谢谢你。”更多的人叫喊大哭起来。不久后,满街都是哭声。所有所经历的磨难和痛苦都随着泪水宣泄而哭。拄着拐杖的老翁们在哭,佝偻着背的老妪们也在哭。憔悴的女子们在哭,断了胳膊断了腿的汉子们在哭。孩童们在哭,襁褓中的婴儿们也在哭。
满城哭声,震动天地。
王源的眼眶也是湿润的,很久以前,他便意识到自己肩头上的责任之重大,便意识到自己这一生似乎是肩负着使命而来。这一切在过去的日子里越来越清晰和浓烈。今日面对满街的痛哭的百姓,王源更加明白了,有些事自己责无旁贷。有些事必须自己来主宰,否则事情会走向歧途,会让悲剧重演,会辜负这一世的使命。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虽然很早以前他便做出了决定,但此刻的决定摒弃了一切私心杂念,变得更为的纯粹。
“喂喂。乡亲们,我们应该笑才是啊,今日王大帅率神策军进城,我们的苦日子结束了,好日子来了,我们该高兴,该欢呼,该大笑才是啊,你们说是不是啊?”一名白发老者忽然抹干眼泪,对着身旁嚎啕的众人叫道。
“对啊,我们该笑才是。”
“笑,一起笑。哈哈哈。”
“哈哈哈。”
“嘻嘻嘻。”
“呵呵呵。”
“嘿嘿嘿。”
大哭之声在很短的时间里便成了大笑之声,不久后,王源的马队在满城笑声之中缓缓而行,那笑声不久后变成了欢呼,变成了赞颂,变成了夹杂着万岁的高呼之声。
腊月初五日,宋建功攻克洛阳城,收复东都。
腊月十一日,高仙芝率兵攻克太原。
腊月十三日,河北道幽州妫州等地官员前往太原受降。
腊月二十三日,王源押解李瑁抵达成都。于此同时,高仙芝命柳钧率骑兵南下,雷霆之间平定西南几州的一场无关大局的割据叛乱。
(稍后还有一大章)
第一一三六章 相杀
成都城中,一片欢腾热闹的景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大帅平定天下的消息让成都的百姓们兴高采烈。再加上新年将至,百姓们忙着办年货过新年,家家户户忙的不可开交。腊月二十三是小年,百姓们忙碌过节的时候,将一些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人物都抛在了脑后。其中便包括李瑁这个大唐皇帝被囚押至成都的事情。
成都东城大街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之中,李瑁面色苍白的坐在大车里,闭着眼睛,身子随着马车摇摇晃晃。进入成都城之后,李瑁便感受到了这座城池的热闹和喧哗。从进城开始,他便感受到了这种气氛,于是他忍不住的从密封的车窗之间的缝隙朝外张望。他看到的大街上成群结队衣着光鲜熙熙攘攘的百姓们。他看到的是街道两旁密密麻麻生意兴隆的店铺。那些从店铺里飘来的饭菜点心的气味,让人闻了流口水。
然而,李瑁越是看这些情景,他便越是沮丧。和外边街道上的百姓们只有一道车厢板的间隔,但外边的是个自由繁华的世界,而自己却是个阶下之囚。他多么想大声的怒吼着告诉外边那些人:我是你们的皇帝!我是你们的主人!你们怎可自顾欢笑,无人来解救我?但李瑁知道,这么做只是徒劳,成都城的百姓早就不是他李瑁的子民了,而自己也不是皇帝了,只是个待宰的羔羊。
自从那日在栖凤阁中经历了那场让人惊魂的变故之后,李瑁便一直被囚禁在兴庆宫中。没有一个人去见他,他也见不到任何人。每日里,他只能对着空旷的房间一个个的咒骂着他痛恨的人。但他很快发现,他要咒骂的人太多。玄宗、杨玉环、王源、高仙芝、崔秋山……名单很长很长,他实在是骂不过来。他想自杀,但却下不了决心。虽然屋子里被搬空了,但想自杀还是有办法的,撞墙角,上吊自杀都是可以的,但他实在没那个勇气。
十几天后,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王源。而王源见了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寿王,我要带你去成都了。”
李瑁哀求着,哭叫着,甚至威胁着王源,请求王源饶了自己。他给出了许多优惠的条件,劝说王源只要支持他复位,他将给王源无上的权力云云。王源只是一直冷冷的看着自己,没说一句话。从王源冰冷的表情中,李瑁闭嘴了。他知道,从王源这里,他是没有任何的突破口了。但他依旧抱着最后的希望,那便是去成都见父皇。也许父皇会原谅自己,也许自己还有机会。
李瑁已经彻底的丧失了他的智商,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李瑁的生死其实已经注定了的,王源之所以要带他去成都,是王源一如既往的风格,他不愿背负弑杀皇族的罪名,王源要玄宗亲自下旨杀了李瑁。
马车在百余名亲卫骑兵的押送下抵达了散花楼内。车厢外的铁条咔咔作响,黑色的布幔被拉开来,刺目的光线从车厢的缝隙之中射了进来,寒气和强光让李瑁的身子蜷缩,双手捂住了眼睛。
“快下来,磨蹭什么?”毫不留情的怒喝声在耳边响起,一名普通的亲卫面目冷峻的呵斥着他面前的这个曾经坐在宝座上的皇帝。
李瑁很想怒骂一声:朕是皇帝,你不要命了么?但他显然明白,现在说这种话很是可笑,很是荒谬。他弓着身子,就像一个受惯了呵斥和打骂的囚犯一样,毫无表情的慢吞吞的下了马车。立足处四周的景物很是熟悉,这里是散花楼,曾经也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父皇应该就住在这里吧。
“陛下有旨,押李瑁上殿问罪。”
“陛下有旨,押李瑁上殿!”
突如其来的呼喝声下了李瑁一跳,顺着声音看去,散花楼大厅前的回廊上,几名内侍借力呼喊着旨意,声音嘶哑难听,就像是索命的冤魂一般。
“走吧。陛下在里边等着你呢。”一名亲卫喝道。
李瑁慢吞吞的整理着衣衫,挪动着麻木的腿脚。
“快点。”一名亲卫突然伸脚在李瑁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李瑁身子往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回过头来,李瑁怒目而视。
“怎地?你还敢瞪眼?在瞪眼我给你个大嘴巴。”那亲卫也猴着眼睛瞪视着李瑁,手掌已经伸直,那架势似乎上来便要扇耳光。
李瑁不敢倔强,他心中纵有万般的怒火,却也只能乖乖认怂。虽然他曾经贵为皇帝,曾经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有任何的不敬行为,曾经一句话便可人头滚滚,生杀予夺。但现在,在一名神策军小兵面前,他却只能认怂,只能被踢了屁股却还不敢说半个不字。
长长的回廊通向散花楼的大厅前,尽头的大厅开着门,里边黑洞洞的,像是一张欲吞噬人的巨口。李瑁一步步的走近,上台阶,然后进入了那张巨口里。
……
散花楼一楼的大厅之中,光线幽暗晦涩,气氛空旷而清冷。没有满城文武的熙熙攘攘,除了静静坐在宝座上的玄宗那孤零零的身影之外,便只有几名内侍在宝座之策静静的站着。
李瑁进了大厅之中,他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宝座上的那个熟悉的人影。
“父皇!”李瑁颤声叫道。
宝座上的玄宗静默着,远远的看着李瑁,脸上的肌肉抖动着。
“父皇!”李瑁大声的喊叫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动起来,他跑到了宝座下方,忽然扑倒在地,匍匐着往宝座的木阶上爬着。像一条蠕动的蚯蚓,拼命往宝座上爬着。
两名内侍身子动了动,玄宗却摆了摆手。
李瑁终于爬到了玄宗的脚下,伸手抱住了玄宗的小腿,嚎啕大哭起来。
“父皇!父皇!儿臣不孝,儿臣有罪,请父皇恕罪。父皇……!”
玄宗眉梢动了动,俯视着脚下正嚎啕大哭着的李瑁,开口道:“瑁儿,你来啦。”
“是,瑁儿来了,父皇,是瑁儿……”李瑁鼻涕眼泪一大堆,将玄宗的下裳弄湿了一片片。
玄宗点点头,抬起脚来,对着李瑁的头猛地一踹,李瑁猝不及防,身子被踹的侧翻,骨碌碌滚下了木阶。
“你还有脸来见朕,朕生了你这么个好儿子,差点连朕都杀了。你还有脸在朕面前痛哭流涕,混账东西。”玄宗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指着李瑁怒斥道。
“父皇!儿臣不孝。儿臣知错了。儿臣是一时糊涂,儿臣不该那么对父皇的。请父皇恕罪,恕罪啊。”李瑁趴在地上,高声哭叫道。
玄宗一步步的走下宝座来,站在李瑁面前哑声道:“瑁儿,你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朕对你寄予厚望,然而,你做了什么?你连朕都容不下,连传位给你的人你都要杀,你太让朕失望了。你居然下诏书栽赃陷害朕,给朕安上了那么多的罪名。你这蠢货,你都干了些什么?”
“儿臣错了,儿臣该死。”李瑁喃喃道。
“你太叫朕失望了,朕知道你恨我,不就为了一个女人么?朕将皇位都穿给了你,难道还抵不上一个女人么?你便怀恨在心,乃至于连你的父亲都不能容的下。现在可好,看看你的下场,看看我大唐的下场,这都是你的错。你这忤逆愚蠢的东西,你葬送了大好的局面,也害的你自己落到现在的地步。混账,蠢材!”玄宗毫不留情的狠狠的咒骂着李瑁,吐沫星子溅了李瑁一头一脸。
李瑁只趴在那里呜呜的哀嚎,口中不断的重复着:“儿臣该死,儿臣有罪。”之类的话。
玄宗骂的累了,后退几步,手扶着木阶的扶手微微的喘息着。
李瑁爬动几步来到玄宗脚下,抱住玄宗的腿道:“父皇息怒,儿臣知道错了,请父皇饶了儿臣一命。儿臣定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玄宗冷笑连声,看着李瑁道:“饶你性命?洗心革面做人?你想的倒美。你以为你还有活命的机会么?”
李瑁大惊道:“父皇饶命啊,父皇不能杀儿臣啊,儿臣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了,父皇若杀了儿臣,大唐天下谁人能继?。”
玄宗冷冷的看着李瑁道:“你现在倒是知道这些了,可你却又亲手杀了你的几位皇兄皇弟,还有你的侄儿们。你亲手断送了我李家的血脉。如今剩下了你一人,你是不是以为朕便不能杀你了?”
李瑁忙叫道:“儿臣是该死,父皇尽可杀了儿臣,但儿臣一死,皇嗣断绝,大唐天下便将被他人攫取。那王源……他虎视眈眈,父皇切不可以为他安着好心。他巴不得父皇杀了儿臣,那样的话,父皇之后,天下无主,天下便成了他的天下了。”
“啪!”的一声,玄宗一巴掌扇在李瑁的脸上,怒斥道:“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编排王源的不是。你莫要做春秋大梦了,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有继承皇嗣的资格么?我李家血脉均可继承皇位, 倒也无需是朕的儿子。王源没你想的那么阴险,他早已跟朕商议了此事。朕也已经同意了他的奏请。朕已经下诏至大唐各地,召集武帝之时被迫隐遁的李唐支系血脉归朝。武帝时诸王起兵夺位,所最终未果,诸王被杀。但他们的血脉血隐姓埋名的活了下来。朕已知的便有三支尚在,朕已经决定召他们回到长安,择品行合宜之人过继传位。嘿嘿,没有你,我李唐江山依旧可以延续,只要身上流着高祖之血,我李唐便没有断种之虞。至于你……怕是没机会了。”
李瑁张着嘴巴呆呆的仰头看着玄宗,心中一片冰凉。是啊,自己怎么忘了这些了。武帝时诸王反叛,不少皇族血脉为免武氏迫害隐姓埋名逃往各地隐藏身份躲了起来。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他们当中一定有人活着的。他们也是李唐皇族血脉,之前或许是担心回归朝廷会为朝廷所不容,但现在,他们肯定会为了皇位而回归。而自己这唯一的继承人的身份却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自己是真的完了,最后的一线机会也没有了。
“父皇……您不能这样。我才是您的儿子啊,您怎么能舍近而求远,将皇位传给旁系?他们已经和父皇隔了数代了啊。您不能这么做。父皇,你去跟王源说,你要将皇位传给我,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父皇,要不你叫王源来,儿子亲自跟他说,儿子求他开恩。父皇……”李瑁抱着玄宗的腿摇晃着,玄宗的骨头都要被他摇的散了架了。
玄宗长叹一声,俯身下来,伸手在李瑁的脸上抚摸着,低声道:“瑁儿啊,别痴心妄想了。实话对你说了吧,王源不会让你活着的,就算父皇想让你活下来,那也是无能为力的。父皇现在不能为了你得罪了他。你知道,他随时可以篡夺我李家的江山。父皇要做的便是不激怒他,让他遵守诺言。你知道么?他跟朕定了协议,很快朕便要回长安了,而他则留在蜀地,他的兵马将不会出蜀地半步。朕只要撑几年,不惹恼他,让新皇即位,好好的恢复气力。将来,他们会给王源好看的,他们会除了这个心腹大患的。而你必须要死,朕不能为你求情,你死了,也算是为大唐的江山社稷尽了一份心力。朕只能拿你的命换取王源遵守承诺。你明白么?”
“……”李瑁面如死灰,呆呆的趴在地上。他不得不承认父皇说的有道理。父皇为了能让大唐江山依旧在李氏手中传下去,他只能选择不惹恼王源,只能选择最大限度的忍让,这个时候他还怎么可能为了自己去惹怒王源。
“瑁儿,你放心,朕给你留个全尸,会给你厚葬的。朕其实也活不了多久,但朕临死前,必须要完成这些事情。这是交易的一部分,不能因为你便毁了这场交易。江山社稷为大,你明白么?个人性命又如何能和大局相比?朕已经走错了很多步,局势已经变得如此的险恶,朕不能再走错任何一步。所以,你要理解这一切,要勇敢的去面对,勇敢的去死。知道么?”玄宗低低的声音宛如梦呓在李瑁耳边诉说着,声音中竟然充满着慈父般的温情,那是李瑁从未经历过的。
“不!”李瑁大叫道:“不!凭什么?凭什么必须我去死?凭什么?朕是大唐皇帝,王源这逆贼篡逆夺位,父皇你糊涂啊,他的话你也信。朕不想死,朕不能死,朕不能死。”
玄宗愣愣的看着李瑁疯狂的样子,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侧幕旁七八名内侍缓缓的走上前来,领头的一名内侍手里捧着一只托盘,托盘上面的红绸布上放着一只青瓷的酒壶和一只酒盅。
“寿王爷,奴婢小山子伺候您上路。”那内侍尖声道。
李瑁像是被蝎子蛰了一般的跳起身来,连连摆手道:“朕不喝,你们大胆。快走开,快走开。朕不喝。小山子,你好大胆,朕要将你扒皮抽筋,活剐了你。”
小山子缓步上前道:“寿王,就算是活剐了奴婢,您也要先喝了这壶酒啊。”
李瑁猛地窜出,朝着厅门口冲去,口中叫道:“朕不喝,谁敢逼着朕喝?朕是大唐皇帝,朕是天下之主。谁逼我,朕便杀了他。”
小山子冷冷挥手,几名内侍飞步过去,李瑁只跌跌撞撞逃出十几步,便被几名内侍抓住胳膊给押了回来。
“抓紧了,捏住鼻子。”小山子喝道。
李瑁大喊大叫,剧烈挣扎着。但几名内侍死死的钳住他的胳膊和身子,一名内侍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李瑁呼吸受阻,只得张开了嘴巴吸气。
小山子伸手抄起酒壶,也不用酒盅倒酒了,直接便将酒壶壶嘴往李瑁嘴里灌去。
“且慢!”玄宗大喝道。
小山子愕然转头来看着玄宗。
“陛下?”
玄宗愣了片刻,长叹一声摆了摆手,同时闭上了眼睛。
小山子明白其意,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将酒壶中的毒酒倾出。李瑁呜呜连声,大口大口的毒酒灌入喉咙里,顺着他的嘴角流进他的脖子里。酒壶空了时候,小山子才满意的收手。一挥手,几名内侍放开李瑁的身子,李瑁大声的咳嗽着,剧烈的喘息着,身子如抽了脊梁骨一般瘫在地上。
片刻之后,剧烈的疼痛从腹中升腾而起,李瑁大声的呻吟着,捂着肚子咳嗽着。起初咳出的还是酒水,不久后每一次咳嗽,嘴巴和鼻子里喷溅而出的都是黑色的血污,以至于整个鼻子嘴巴周围全是血迹,脸色也变得乌青发紫。
“父……皇!咳咳!你好狠的心呐。咳咳……父皇。你会后悔的,王源会同样杀了你的。儿臣……是个蠢货,父皇你……同样……是个蠢货。哈哈……哈哈。”李瑁凄厉的叫喊声越来越微弱,终于身子如虾米一般在地上扭曲数下,气孔流血,气绝而亡。
小山子上前伸手探了探李瑁的鼻息,转身对身子摇摇欲倒的玄宗禀报道:“陛下,寿王……去了。”
玄宗闭着眼睛,大滴大滴浑浊的眼泪从眼睛里涌出,顺着他皱纹遍布的脸庞,滚落而下。
第一一三七章 除根
新年很快的过去了,这个新年是大唐这几年来最为安逸的一个新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战乱远去,天下渐趋太平。百姓们有理由期盼着来年是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一年。随着战事的结束,许许多多的家庭迎来了亲人的团聚。失散各地的难民归家,被拉丁入伍的百姓们回家。当然也有死去的灵魂回到家乡。各家各户,天下众生,都在这绵延数年的战事之中脱胎换骨,经历新生。几乎所有人都领悟到了一个道理,那便是,以前那种安逸富足的生活是多么的宝贵,战乱是多么的可怕。
以前天下太平时,人们反而不珍惜,反而以为理所当然。当战乱到来时,他们才知和平之珍贵。他们才理解了‘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道理。所以,天下军民此时此刻最为翘首以待,最为关心的还是这和平能否延续下去,朝堂中能否有明确的安定的消息。说白了,长安的宝座上到底是谁稳坐于上,会否还有另外的变故。
成都城中,新年的气氛远比大唐各地要来的更为热烈。其实这一场持续了三年的战乱对成都城虽波及甚大,但在神策军的有力保护之下,蜀地的大部分城池并未受到战火的波及,一直处于安定的状态。所以,蜀地的百姓是幸运的,他们也知道这幸运的来源便是蜀地有个英明神武的王大帅,没有他,这一切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个新年,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他们在城西修建了一座祠堂,请了能工巧匠雕刻了王源跃马横刀的雕像,取名为神武祠。其实便是为王源立的生祠。这生祠一立,顿时成了香火鼎盛之处,新年那几日,无数的百姓从蜀地各处赶来上香敬拜,那场面简直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王源还是从家中妻妾的口中知道了此事的,他先是惊愕,继而苦笑无奈。虽然自己并不希望被神化,但百姓的一片爱戴之心还是让人感动的。他们要立便由得他,总好过这些百姓们天天在自家的宅院周围烧香拜拜要好得多。据说自己宅子的周围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都成了神圣之物,拜祭上香的百姓络绎不绝,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而成都城中,一个关于王源即将登基为帝,玄宗将要禅位让贤的消息也不知从何种渠道开始谣传开来。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人人津津乐道。
大年初八,玄宗归京的车驾开始启程。让玄宗松了口气的是,王源遵守承诺,他这一次将不随驾去长安,只是让高仙芝和其余将领和一干文武官员伴驾回京。王源还承诺玄宗,待玄宗在长安城安顿之后,位于洛阳太原等地驻守的神策军将统统撤回成都,遵守之前的约定。从此后王源的兵马将不出剑南河西陇右安西四道。此四道之外的所有事物,都由玄宗自己处理解决,王源绝不干涉。
这些承诺让玄宗心情好受了许多,虽然经历了这么多的劫难,但最终大唐能归于李家之手,那么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虽然自己的儿孙们在这场浩劫中全部死的干干净净的,但万幸的事李家血脉还有零星散落于各地,是时候要召集他们来京城了。重建大唐盛世,要靠的还是李家人,要倚重的还是李家人。未来的皇位也要选择其中一人传位。
十天后,回到长安的玄宗颁布了要李唐皇族子孙回到长安的诏书。诏书告诉这些在武帝时期散轶在各地隐姓埋名的皇族们,是他们回归朝廷报效朝廷的时候了。而且他们中将择优选出一人继承大统,成为大唐的新皇帝。
此诏一出,天下震动。很多人回家翻起了祖谱,查问起了自己的身世。他们多么希望自己的父母祖辈会告诉他们一句话:孩儿啊,其实你姓李,你是皇族血脉。那样的话便可一步登天,飞黄腾达了,或许还能有幸成为皇帝的人选。然而,绝大多数人面对的只是家里寒酸的历史和一无是处的先祖。证明了他们只是草芥般的存在。
当然,也有例外。
某处乡野之中,砍柴归来的青年被年迈的父母叫进房中,颤巍巍的拿出了发黄的信物告诉他:“儿啊,你不是普通人,你是李家皇族的后代,咱们祖上是韩王李元嘉……是时候回归朝廷了,朝廷需要我们。”
某处城镇之中,学堂归来的少年被年迈的父母叫到密室,告知他:“儿啊,你不是我们亲生的,你是宗族贵胄,李氏皇族血脉。你曾祖是虢王,伐武失败后,我们保护着你父亲隐姓埋名,你父亲死了,我们便收养你。”
……
凡此种种,大唐各地偏僻之所,那些曾经隐姓埋名的叛王的后代儿孙们像是听到了春雷召唤的春笋一般快速的露出了地面。韩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轨、鲁王李灵夔、越王李贞这些曾经起兵反叛武则天的皇族后代纷纷从沉睡中被惊醒,他们被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份,踏上了扭转命运的征途。
山野间,集市上,商铺中,码头上。一个个原本在众人眼中看来的普通人,此刻却一个个摇身一变,充满兴奋和希望的踏上了征程。
更奇特的是,有不少胆大妄为的家伙,居然打着冒充皇族之后的主意,也踏上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冒险之中。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等待他们的不是光明的未来,而是摧枯拉朽的斩草除根。
江南西道吉州府,李良李本两兄弟正处在兴奋之中。他们没想到自己两人竟然是鲁王的玄孙,命运从此变的与众不同。得知这一切后,两兄弟收拾了东西便按照昭告的要求前往吉州府衙自报家门。惊讶的吉州太守见了信物之后热情的招待了他们,许诺明日便安排车马送他们进京。
当晚,兄弟二人居住的馆驿中冲入十几名不明身份之人。问明身份之后,兄弟二人被乱刀分尸。之后十几人又赶往兄弟二人生活的村落,将两人的养父母杀死在茅屋之中,放火烧了个精光。而吉州太守也在当晚将这一家几口的户籍注销,表示吉州府自古到今都无这一户人家的丝毫踪迹。
黔中道巫州,越王李贞玄孙辈兄弟四人的命运一样悲惨。他们不是在巫州被杀,而是在次日渡船过江前往江北的过程中,下湍急的江流中发现船底破损,一家七口连同几名护送的官兵和两名船工尽数落水淹死,尸骨无存。
河南道登州府,琅琊王李冲的后代一家八口在前往京城的途中遭遇劫匪,尽数被杀,焚尸灭迹于荒野之中。
……
……
凡此种种,数十名李唐宗族后代以及他们随行的家眷等数百人,统统都未能走出他们生活过的州府半步。他们本满怀兴奋的期望着能迎接新的生活,他们的命运也确实得到了扭转:他们失去了他们索然无味的普通的生命,升华为虚无缥缈的灵魂。
……
正月里以来,玄宗已经开始物色文武大臣搭建新朝廷的框架,开始有计划的慢慢的替换原先的官员。军事上他也已经在征得王源的许可之下,开始建立自己的禁军。一切都在往正轨上走,玄宗的身体里充满了能量,就好像是几十年前他第一次登上宝座一般,那种兴奋和对未来的期待的感觉重回心中,给人一种重新拥有了希望的动力。
他最为关心的事情便是皇嗣传承之事,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他必须要尽快的将传位之事安排好,所以关于此事他几乎一日一问,希望能早一日看到散轶于各地的皇族子弟来到京城。他要亲自的考察他们,选择出一个合适的继位的人选。
他都已经想好了,他不会选择一个年级幼小的懵懂无知的人,他要选择一个成年人,而且必须要果敢刚强,性格坚毅,能抗住重压之人。自己会让他住进自己的寝宫之中,将自己当皇帝的数十年的心得全部传授给他,赋予他振兴大唐的使命,告诉他将来要面对的最大的敌手,以及如何一步步的解决对手。总之,他要将生命中最后的时间都用来悉心培养出一个和自己一样英明神武的皇帝来,让大唐江山能够重回辉煌,让李家皇朝能够永远延续。
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玄宗望穿秋水,却没看到任何一个李家皇族子弟来到长安。或者说是没有见到任何一个真正的皇族后代。因为倒是来了四名自称是皇族后裔的人,但很快便在盘问之中露了陷,最终被证明是冒名顶替,来投天下之大机的胆大包天的家伙。他们当然被立刻处死,但玄宗却也开始担忧起来。难道李氏皇族已经断了根了不成?
玄宗认为这绝无可能,几十年前诸王纷乱,起兵反武帝时,那可是前前后后十多名宗室郡王起兵反叛的。起兵失败之后主谋虽然皆被处死,但当时便知道有众多宗室后裔逃脱之后隐姓埋名躲了起来。这么多年他们没有现身,还不是担心祖上的叛乱会让他们在当朝无立足之地,所以不敢现身。但现在,自己下诏给诸王平反,并且召集其后嗣进京,他们没有理由继续沉默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月过去了,二月也紧接着过去了。依旧无任何一名李唐宗族后嗣抵达京城。玄宗茶饭不思的等待着消息,然而,在三月初的一个傍晚,他却无意间得到了一个让他如惊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那天傍晚,玄宗刚刚吃了晚膳。虽然已经是三月春暖花开之时,但玄宗的身子还是难耐春寒,所以吃了晚饭后内侍小山子伺候着他坐在暖烘烘的暖阁之中,给他怕寒的身子裹上御寒的大氅。
“小山子,一会儿去政事堂问问高仙芝,各地有没有皇嗣后裔现身进京的消息?这都三月里了,或许现在该有消息了吧。也许之前是因为寒冬大雪,朕的诏书他们都没看见,或者看见了却不方便冒着风雪上京的原因。恩……一定是这样,你再去问问。实在不成,让高仙芝将诏书再昭告一次。”
小山子将玄宗头颈旁的黑色狐裘压压好,带着一种奇怪的神色看着玄宗低声道:“陛下,还是不要成天想着这些事情了吧,有消息的话他们自然回来禀报的。陛下保重身子,龙体要紧。”
玄宗皱眉道:“这是什么话?皇位传承之事一日不解决,朕一日便心悬半空,如何能安坐不管?叫你去便去,怎地这么多话?”
小山子忙道:“奴婢该死,奴婢说错话了。奴婢的意思其实是……这个……这个……”
玄宗皱眉道:“你支支吾吾作甚?有什么事还瞒着朕不成?”
小山子呆呆的站在那里片刻,忽然噗通跪地,连连磕头道:“陛下,奴婢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奴婢怕说出来,陛下会经受不住。但奴婢若不说,看着陛下这一日日的心急如焚,奴婢却又于心不忍。”
玄宗皱眉问道:“什么事?你说便是。你跟着朕这么久,是朕身边的最贴心的人,难道你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朕说的么?”
小山子仰头看着玄宗道:“奴婢不是不能说,而是奴婢怕陛下会经受不住。”
玄宗喝道:“说,朕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还有什么能让朕经受不住的?”
小山子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奴婢便斗胆说了。奴婢要说的事情便是陛下最关心的召集皇族宗室子弟来京之事。陛下,您别天天等着他们了,他们……他们恐怕一个也来不了京城了。”
玄宗一惊,本来仰头靠在软榻上的身子猛然前倾,瞠目道:“你说什么?何出此言?”
小山子把心一横,咬牙道:“陛下,奴婢听到的消息是,他们并非没有看到陛下的诏书,而是……而是陛下的诏书害了他们的性命。他们本来隐性埋名,还不至于有危险。但陛下召集他们来京城,却暴露了他们皇族的身份,所以招致杀身之祸。他们一个也来不了京城,都死在半路上了。”
玄宗整个人几乎僵硬了,浑身上下一片冰冷,连呼吸似乎都凝结了一般。
小山子见状不妙,忙起身轻呼道:“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玄宗吐出了一口浊气,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的嗓音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山子忙道:“奴婢,奴婢天天去政事堂问讯,大前天的时候,奴婢又去问了。高左相不在,政事堂里的官员们也都不在,奴婢便在政事堂里闲溜达,和一名相熟的小吏聊天说笑。临走前,那小吏告诉奴婢说‘你今后不必来问这件事了,问了也是白问’。奴婢听着话里有话,于是便追问缘由。那小吏死活不肯说,奴婢便将身上的几样值钱的东西给他,诱他开口。他想要这些东西,于是便拉着我去僻静处秘密的告知了奴婢。”
“他……他是怎么说的?”玄宗嘴唇抖动问道。
“他……他说……陛下下诏,召集宗族后裔来京城,是中了……中了他们的圈套。他说,从正月里开始,王相国的亲卫营骑兵便前往大唐各地的每一座州府,就等着皇族后裔现身。他说……陛下旨意一下,宗族后裔们都纷纷现身,有好几十人都是皇族血脉宗族后代,但他们只要一露头,便统统被杀死,连原来的居所都被捣毁,相关人等也一并斩草除根。所以……陛下根本见不到他们……他们全都死了。正是陛下的诏书引了他们出来,然后害死了他们。正月里二月里都有,二月下旬到现在已经一个没有了,应该是已经……杀绝了。”
“啊!”玄宗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叫喊,脸色变得血红血红,口一张,一口黑血喷了出来,落到了软榻面前的火盆里。兹的一声,一股青烟和焦臭味升腾而起,像玄宗心中破灭的希望那般飘散在空气之中。
“陛下……陛下……保重身子,保重身子啊。切莫动气,切莫动气。”小山子哭叫道。
玄宗吐血之后的脸色又从红色变为苍白,他咳嗽了两声,声音嘶哑的开口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个逆贼,朕上了他的恶当了。他将朕从骊山宫抢回成都,扶持朕复位,答应朕的那么多条件,其实便是为了今日这一步。他要朕对他毫无防备,他怕直接夺位,天下尚有李家皇族血脉,便会蜂起而攻之。或者是被其他人拥戴起兵造反。所以,他不惜用这样阴损的手段,让朕自己下诏,让我李家宗族子弟露面,然后他见一个杀一个,见一个杀一个……好狠毒啊,朕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啊,朕真的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啊。”
“陛下,歇歇吧,莫说了。陛下……”小山子带着哭腔劝道。知道这个秘密后的这几天,小山子自己也是寝食难安。他并不想将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玄宗,但他却又不忍见玄宗天天被蒙在鼓里。但现在,小山子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不该说出来的。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玄宗皱着眉头自顾自的说话,竟然站起身来,离开了软榻,朝着暖阁门口缓缓走去,任由身上的大氅滑落于地。
“这么做的好处便是,当朕找不到继位的人选之后,朕便只能禅位一人。而谁最合适呢?嘿嘿,当然是这个得天下民心,英明神武的王源了。当然是他了。那么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得到皇位,不必背负篡位之名。好阴险,好算计。他什么都算计好了,他什么都想好了。可惜朕一直蒙在鼓里。朕还配合着他,朕亲手断送了这些人的性命。我李家皇族血脉断了,彻底的断了。我李家大唐基业……没了。难怪他什么都依着我,什么都答应我,因为他知道,朕说的一切都是空的,都不会成为事实,所以何妨答应了朕,让朕独自窃喜。朕就像活在一个梦里,没有人叫醒朕。这梦境之外,却是另一番景象。可悲啊,朕可悲啊。”
玄宗的脚步缓缓的走出了暖阁,小山子捧着大氅在后面追上来叫道:“陛下,莫出去啊,外边很冷啊。”
玄宗没有回答,他站在暖阁门口,看着院子里。夕阳之下,院子里的桃花争奇斗艳,开的正盛,一片云蒸霞蔚姹紫嫣红的美景。玄宗眯着眼看着这满园的春光,桃花掩映之中的小亭里似乎有个娇俏婀娜的身影正在跳舞。耳朵里似乎也听到了悦耳动听的歌声。玄宗嘴唇翕动,跟着那歌声哼唱了起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香凝,**巫山枉断肠。
借问寒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杆。
……
……
“沉香亭北倚阑干……”玄宗喉咙里咕哝着唱了这最后一句,下一刻,他身子一软,眼前一黑,‘噗通’摔倒在地。
当晚,玄宗驾崩于南熏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