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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跃马大唐txt下载     跃马大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零九三章 立威

    傍晚时分,一骑快马将蒲州陷落的消息送达长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刚刚接到田承嗣命人送来的誓死守卫蒲州,拖住神策军骑兵,保卫长安安全的奏折,还正在和身边人大赞田承嗣忠义的李瑁顿时傻了眼。

    “混账东西,还说能拖住十几天,两个时辰没到便被破城了,简直可笑。吹牛皮倒是有一套,什么大言不惭城池坚固兵马强悍,都是不堪一击。”李瑁大怒着将田承嗣的奏折撕成了碎片。

    “陛下息怒,田承嗣怕也是尽力了,他也算是一员猛将……”内侍黄安低声说道。

    “大胆……你还敢向着他说话,是不是得了他的好处了?”李瑁怒喝道。

    “奴婢岂敢,奴婢岂敢。奴婢的意思是说,王源的这三万骑兵来势猛烈,便是冲着京城来的。田承嗣他挡不住,是因为对手太强。陛下此刻不必为田承嗣的事情上火,京城的安危才是大事呢。”黄安忙跪地磕头道。

    李瑁心中一凛,皱起了眉头。

    “朕京城中有四万多兵马,他们能……能攻破京城么?”李瑁说着这样的话,但语气却有些发虚。

    “有陛下坐镇,京城自然稳如泰山。但奴婢觉着,最好不要冒这个险。奴婢不是涨他人威风,奴婢认为,京城是我大唐核心之地,陛下的安危更是重如泰山,要绝对保证陛下的安危才是。若是稍有个闪失……那可是天塌下来的事情。陛下切不可大意啊。”黄安低声道。

    “说的也是,京城安危乃重中之重,即便是他们攻不下京城,但若是在周边肆虐,那也不是什么好事。看来朕要下旨命李光弼撤军了。可是李光弼现在已经攻到了宁州,现在要他退兵,岂非前功尽弃了。”

    “陛下,军国大事,奴婢不敢多言。但奴婢总觉得,放任京城不管,让三万骑兵在京城下耀武扬威,那可要严重的多。况且,李元帅回兵的话,或可堵截绞杀这三万骑兵,消灭神策军主力骑兵,这可比一城一池的得失要重要的多。”

    “说的很有道理啊,黄安,你最近有长进啊。最近在读书么?”

    “陛下取笑了,奴婢懂的什么道理,奴婢也不识字,只是自己瞎揣摩罢了。事儿要陛下自己决断,可莫听奴婢胡说,不然出了岔子,奴婢可吃罪不起。”

    李瑁呵呵而笑道:“你倒是缩的快。实话告诉你吧,朕已经命人去传旨了。李光弼必须要回来保证京城的安危。朕可不想让这三万骑兵在长安周围捣乱。再说了,程度早已揣测出了他们的意图。程度说他们绝对不敢攻城,而是要断李光弼的粮草。这件事很严重,李光弼的粮草若是断了,还怎么攻蜀地?若是拖延久了的话,被王源的兵马拖住,那可讨不了好。哎,说来说去,还是回纥人没用,居然被王源给打败了,十万骑兵啊,怎地便一战皆墨了。目前的形势,朕还需再等,等到南方的兵马再来个十几二十万,兵马数量足够了才能剿灭此贼。哎,说来说去,还是朕的实力有限。”

    黄安恍然道:“原来陛下和程大将军早有计定,奴婢还自作聪明的说这些话,可真是多此一举了。陛下明鉴,咱们是该纠集个几十万大军,然后一鼓作气的平推过去,连山都给他推平了,王源便也没得蹦跶了。该忍耐还是要忍耐啊。”

    李瑁微笑道:“是啊,黄安,你说的不错,该忍的还是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黄安道:“不知道王源那厮会不会得理不饶人,趁着咱们还没准备好便来攻。”

    “呸,他有什么理?朕料定他不敢来攻,他没有理由来攻,那样做便是公然造反,朕没给他机会,他一定不敢这么做。”李瑁冷声道。

    “可是陛下,李元帅攻了庆州宁州啊。这不是给了他口实么?”

    “你懂什么,朕让李光弼攻庆州宁州可没有下圣旨表明要讨伐王源。朕会告诉王源,之所以攻庆州宁州,那是因为李珙等造反余孽藏于庆宁二城,朕才下令追击的。他能有什么话说?朕再下个旨意,再加他的官,嘉奖他赶走了回纥人,他更是无话可说了。他若妄动,天下人便都会认为他是反叛,他这个人的软肋就在这里,明白么?”

    “陛下圣明啊,陛下原来早就准备了后手,奴婢愚钝,居然问出这么可笑的问题来。”黄安惊呼道。

    李瑁呵呵一笑,淡淡道:“朕也不敢说圣明,但朕自问也不比那些什么圣君明君差多少。朕也有手段,只是以前的朕被别人小看,不得施展罢了。”

    黄安连声称是。李瑁摆摆手起身往寝宫走,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道:“骊山宫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黄安忙低声道:“有,太上皇病倒了,但是太医说……一时半会儿无碍。”

    李瑁冷笑连声道:“他倒是真能撑,都这时候了,还死命撑着不死。黄安,你没事可以去瞧一瞧,传达传达朕的问候。另外,他身边的那几个内侍,你找机会给朕处置了。那个叫张德全的,听说以前跟你有些嫌隙?你现在可以找他讨回来了。他想活着,朕便让他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去死,要活,也要他活的孤孤单单冷冷清清。”

    李瑁说罢举步而去,浑身冷汗淋漓的黄安愣愣的立在原地。

    ……

    宁州城下,战火滔天。三天时间,李光弼打造了数百架投石车攻城车,开始了对宁州的全面进攻。

    因为耽搁拖延了时日,又接到王源的兵马已经抵达灵州以南,再有六七天便将抵达陇右道的消息,李光弼更是急于攻下宁州城,希望能在这六七天的时间里推进到陇州,从而阻隔神策军回到成都的道路。

    所以,当攻城开始之后,李光弼尽遣精锐兵力,这新兵组成了庞大的攻城军团,对宁州开始了不间断的连续猛攻。

    城中李宓率三万余兵马全力阻击,仗着弓弩的优势死守城池。从清晨到午后,短短三四个时辰,双方交手攻守四次之多。攻城兵马如潮水般一**的发动猛攻,守城方也顽强的顶住了这四次攻城。双方死伤的兵马数目也极为庞大。攻城方在数个时辰的攻城中死伤超过一万六千余,而守军也有八千多兵马死伤,攻守方死伤的比例基本在一比二左右。

    这其中,以李光弼亲率的精锐步兵发起的第三次第四次攻城中,攻方都攻上了城墙。李光弼几乎都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但终因对方守城意志坚决,再加上攻方的新兵实在不堪用,这才导致没有一鼓作气拿下城池。

    午后,毒辣的太阳炙烤着战场,气温高的吓人。李光弼叫停了攻城战,因为他发现兵马都已经精疲力竭,急需要补充体力稍作休整。另外,投石车损坏严重,石块也投掷殆尽,需要紧急修理和补充。更重要的是,李光弼需要召开军事会议,对某些人在上午的攻城战中的表现予以斥责和惩罚。这对接下来的攻城将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大帐之中,气温闷热。到处都弥漫着酸臭的汗味。一阵阵的热风夹带着战场上的血腥味和尸臭味袭来,中人欲呕。李光弼居中而坐,旁边坐着郑秋山。将领们敞着盔甲浑身血污的坐在下手,人手一只水囊,不停的咕咚咚的喝着清水。咒骂埋怨之声不绝于耳。

    “诸位。”李光弼保持着齐整的仪容和风度,皱着眉头扫视着面前这群衣衫不整的将领们开了口。

    众将领纷纷挺直脊背安静了下来。在李光弼面前,没有人敢吊儿郎当,因为他们都知道,李光弼若是翻脸,那便是无情之极。

    “诸位都辛苦了,上午的战事虽未拿下宁州,但诸位的表现……本帅还是满意的。上午,我们差一点便攻上去了,可惜的是没有最终得手,但从上午的战事可知,拿下宁州只是时间问题。宁州一定是我们的。”李光弼朗声道。

    众将吁了口气,本以为是一场雷霆风暴的斥责,但李帅开场这个几句,便奠定了基调。看来这场会议是以鼓励和宽慰为主,李帅不会发火了。

    “然而……”李光弼的声音响起,众将悚然一惊。有人心中暗道:“果然……不会那么轻松过关。”

    “然而有的将领和兵马在今日上午的攻城战中的表现让人愤慨。本可以一举拿下,但因为有的人不听指挥,贪生怕死,贻误了战机,导致全盘失败,这样的人你们说该怎么处置?这样的人该不该处罚?”

    李光弼的声音响彻大帐之中。众将互相瞟了几眼,不敢说话。有几名将领心虚的低下了头。

    “蒋祖光何在?”李光弼忽然提高声音厉声喝道。

    众将吓得一抖,一名身材臃肿的将领慌忙站起身来,惊慌道:“李帅,末将蒋祖光在此。”

    “蒋祖光,你可知罪?”李光弼冷声喝道。

    “末将……不知何罪。”蒋祖光瞟了一眼坐在李光弼身旁闭着双目的郑秋山,小声的回答道。

    “你不知罪?上午攻城时,刘将军的兵马攻破城门北城墙,数百士兵登上城墙时,你的兵马为何不全力进攻周围城墙,给予对方守城兵马重压,减轻城头压力?非但不攻,你的兵马居然还退了下来,导致刘将军所率兵马功亏一篑,登城兄弟尽皆被屠戮,你还敢说你不知罪?”

    “这……李帅,末将是根据郑副帅战前的命令。郑副帅说了,咱们的兵马都是新兵,若觉得情势不对可撤回休整再攻。那时候我的手下三千人死伤了三成,士兵们都很胆怯,我担心发生溃败,这才下令撤退下来休整的。”

    “住口……你的意思是……郑副帅下令要你撤退?”李光弼看了一眼郑秋山,转头厉声喝道。

    “这个……”蒋祖光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说是郑副帅下的命令,岂不是将火引到郑副帅身上了,若说不是郑副帅的命令,那自己岂非要承担全部的责任了。

    “李帅,老朽确实战前说过这样的话,老朽是担心新兵的士气,避免发生大规模溃逃的事情。李帅也知道,老朽所领之兵皆为新兵,这才经历了不多的几次战事,还远远不够。”郑秋山忽然睁眼说道。

    李光弼转过身来,面带冷笑道:“郑副帅,难道上午战前,本帅说的话你没听到?本帅说了,今日必须人人向前,全力进攻,不许有任何的推诿和理由。难道本帅说的话不作数?你郑副帅却背地里要违背本帅之命?”

    帐中空气瞬间冷了下来,很多人终于明白了,李光弼召开这场会议的目的很可能是专门为郑副帅而来。郑副帅和李帅之间有些摩擦,军中将领已经有所察觉,但没想到这么快便来了,不知道会如何收场。

    “李帅,这话从何说起?老朽的兵马是新兵,这你是知道的。李帅手中的兵马是精锐,今日之战理应精锐兵马担当主力,我的兵马只能在旁协助,战力不高,也发挥不了太多的作用。上午之战,我手下兵马损失过万,这还不是出全力么?再加上三日前的攻城,我的兵马损失已经接近两万人,你还要我如何?”郑秋山也冷声回击道。

    “你的兵马?嘿嘿,郑副帅,咱们的兵马都是朝廷的兵马,难道是你个人的私兵不成?我为大军主帅,所有兵马都归本帅节制,这一点郑副帅不会不明白吧。郑副帅是不是在江南经商惯了,将兵马也看着是你郑家的私产了,那你可错了。”

    李光弼言语刻薄,特意点出了郑秋山经商的背景,犹言你这个商贾,还来跟我指手画脚,实在可笑。隐含不屑之意。

    郑秋山心中恼怒,皱眉道:“李帅,你这是什么话?老朽现在也是副帅,这是陛下亲自颁旨任命的,莫非老朽连说几句话都没资格了么?”

    李光弼冷冷道:“要说话,等到战事结束之后你再说,战场之上,本帅说了算。本帅重申一次,此处所有兵马皆为我节制,本帅的命令谁敢违抗,便是违抗军令。违抗了军令,便要受军法惩治,不管是什么人,皇亲也好,国戚也好,本帅都不留情。这便是军法。战场之上,令不二出,法不容情,这是最基本的作战保证。今日上午战事,便是坏在了有人不遵军令上。所以本帅绝不容忍。郑副帅,本帅只要你一句话,是不是你下令让你手下兵马可随意撤退,无视本帅军令?”

    郑秋山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今日李光弼的矛头便是对准自己的,李光弼似乎做好了对付自己的准备。军中李光弼的威望比自己高百倍,帐中的将领大多是李光弼的人,闹起来自己似乎要吃大亏。若是李光弼犯浑,不顾一切的拿违背军令来说事,将自己砍杀在这里,那可真是悔之莫及。好汉不吃眼前亏,且隐忍一番才是聪明的举动,就像当年自己隐忍崔家一样,最后谁能占上风还未可知呢,何必在这里跟他翻脸。

    想到这里,郑秋山忙换了一张脸色,笑道:“李帅,息怒息怒。正如你所言,老朽是商贾出身,领军经验不多,也不太清楚军中的一些规程。老朽这里给李帅陪个不是。不过说到老朽纵容手下将领无视李帅军令的事情,这可冤枉了老朽了。老朽是说过要他们斟酌新兵士气,以免造成溃败。但这同李帅的军令可不冲突。老朽也跟他们说了,必须遵照李帅军令行事,军中的主帅是李帅,李帅的命令必须人人严守,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光弼心中冷笑连声,这郑秋山还算识时务,知道见风使舵。其实今日李光弼并不想将郑秋山怎样,不过是要压一压他的气焰,叫他知道自己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人,之前的话也是恐吓一番罢了。真要是杀了郑秋山,李光弼可要好好的斟酌一番,毕竟郑秋山现在的地位可不是能随便杀了的。他是国丈,又是重臣,更是南方招募兵马和粮草供应的来源,杀了他,未见得是好事,反而会惹来大麻烦。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个蒋祖光是私自做主畏战逃离?”李光弼冷声道。

    “这……应该是如此吧。”郑秋山轻声道。

    “啊?郑副帅,你怎可这么说?卑职……卑职等是遵照……”蒋祖光大声叫道。

    “住口,老朽岂会让你们临阵脱逃不听号令?你这是要往老朽身上泼冷水么?”郑秋山怒道。

    “卑职不敢,可是……”

    “大胆蒋祖光,你自己的事情,却来推卸责任。蒋祖光,老朽待你不薄吧。你本是杭州守军中一名小小的校尉,是老朽将你带到京城,授予你将军之职,谁能想到你竟然是这种贪生怕死且胡言乱语血口喷人之人?老朽看错你了。”郑秋山高声喝道。

    蒋祖光百口莫辩,脸上涨得通红,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李光弼冷眼旁边,心中冷笑不已。这两人狗咬狗的把戏虽然好看,但若是逼得郑秋山太狠,也不是什么好事。

    “蒋祖光,犯了错便要勇于担当,而非如妇人一般推诿狡辩。本帅相信郑副帅不会让你违抗军令,你若再狡辩,军中兄弟便要觉得你更为不堪,对你更为不齿了。”李光弼冷声喝道。

    蒋祖光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跪下道:“李帅教训的是,罢了,是末将的过错便是,请李帅责罚。”

    郑秋山松了口气,李光弼点点头,转头问郑秋山道:“郑副帅,你说该如何处置?”

    郑秋山忙道:“还是李帅做主吧。”

    “哎,他是你带来京城的人,理应副帅来做主。副帅说如何处置便是,按照军法条令便是。”

    郑秋山心中了然,李光弼提及军法条令,那便其实已经表明了态度。军法中对于违抗军令私自撤退的处罚只有一个,那便是:死。虽然郑秋山心中极不愿意这么做,但到此时,也只能妥协了。

    “军法如山,法不容情。蒋祖光,你不要怪老朽。鉴于你的罪过,当受军法严惩。你放心,你的妻儿父母,老朽会好生的照应,你安心的去吧。”郑秋山叹道。

    蒋祖光闻言,早已双腿瘫软在地,惊恐的说不出话来。

    李光弼带着惊讶的表情道:“副帅要将蒋祖光杀了么?虽然依照军法该当如此,但本帅想到这蒋祖光也是有战功的,功过相抵,本打算只打他四十军棍以儆效尤的。没想到副帅如此果决。倒也是,功是功,过是过,倒也不能混为一谈。本帅佩服副帅的果决,军中当有此雷霆治军之方,更有挥泪斩马谡之决。令人钦佩赞叹。”

    郑秋山惊讶的张大嘴巴,他没料到李光弼居然说出这番话来,心中顿时大骂连天。这李光弼哪里是要夸赞自己,他是要落井下石,让自己在军中声望毁于今日。今日之后,手下的将领必有埋怨,自己也平白无故的做了个大恶人了。而李光弼则更加的得人心了。

    果然,众将的脸上也是表情各异,有人暗骂郑秋山心狠手辣,自己手下的将领居然一点也不顾惜情义,说杀便杀了。连李帅都说只需四十军棍便可,他倒好。这人以后谁还敢打交道。

    “罢了,既然副帅令出,本帅尊重副帅的决定。来人,将蒋祖光推出去砍了,尸首挂于营门旗杆上示众,教所有人都知道。抗令不遵的下场便是如此。”李光弼大声喝道。左右亲兵上前来拖着瘫软的蒋祖光出帐,三声鼓响后,亲兵来报,蒋祖光已然人头落地。

    满帐无言,郑秋山像个斗败了的大公鸡瘫坐在椅子上,心中已经将李光弼的祖宗八代操翻了天。他暗自发誓:李光弼啊李光弼,我郑秋山若不把你碎尸万段,便枉自为人。今日且教你得意,咱们走着瞧。

    杀了蒋祖光后,军中将领们也俱惊恐。不知何时,他们随意的仪容已经都整理的齐整了起来,神色也严肃了许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看似是个误会,但蒋祖光可是真的被砍了,当以此为戒。

    李光弼神色肃然,起身训话道:“诸位。蒋祖光固然罪有应得,但本帅绝不肯用这种办法整肃军纪。你们都是朝廷倚重的将领,陛下对我等寄予厚望,我们要时刻牢记,不可掉以轻心。诸位,和神策军交了手,你们该知道神策军的强悍和狡诈了吧。这还只面对的是李宓而已,若是面对王源本人,怕是要更艰难十倍。但有一说一,神策军有此战力,得益于其令出必行,将士用命。我们与之相比差距明显。但本帅要告诉你们,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因为我们是朝廷的兵马,身后有整个大唐为我们支撑,我们是正义之师。虽然朝廷并未下旨,但你我皆知王源的狼子野心,故而我们要彻底剿灭他们。午后未时三刻,全军将再次攻城,本帅亲自上阵督战,所有将士,不分新老士兵,一律必须给我死拼。傍晚前,必须拿下宁州。都听清楚了么?”

    “末将明白。”众将领齐齐起身,拱手轰然应诺。

第一零九二章 梦断

    城下,柳钧率骑兵抵达城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因为蒲州以北十几里的地势一马平川无遮无拦,所以柳钧知道,兵马无所遁形。十几里外便将被对手发现。所以他索性下令放慢速度,不紧不慢的抵达城下,因为无论怎样,赶到城下时也起不到突袭的效果了。

    此刻,柳钧正和十几名骑兵中级以上将领在阵前眺望蒲州城头。他们也看到了蒲州城墙上正忙碌奔走的密密麻麻的守城方的身影。也意识到城中守城的兵力不在少处。

    “大将军,咱们咱们攻?咱们没有攻城器械呢,云梯倒是有,要不我们强攻此城?”

    “强攻强攻,成天就知道强攻。你当蒲州是前面的那些州城?兵马又少,城池又不坚固?咱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攻进去?这样的城池中,弓箭手数量不会少于三四千,强攻要死多少人?”柳钧啐道。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伐木造攻城车?弄个几百架攻城车,轰烂了他们。娘的,早知道带几门虎蹲炮来就好了,几十炮便轰碎城门了。”

    “造个屁!哪有时间造那玩意?耽搁个三四天,别人援军来了,便将我们包了饺子了。就算他们援军不来,时间也是耽搁不起的。李光弼的兵马怕是已经打到剑南道了,必须断其后路,逼着他撤离。这可是我们来此的目的。”柳钧粗壮的身体不安的在马上晃动着。

    “那……还是柳大将军指点迷津吧。您说怎么干,咱们便怎么干。”挨了训的将领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柳钧咂咂嘴想了想道:“我自然有办法……”

    众将赶紧伸长了耳朵倾听,然后他们从柳钧的口中听到了这句话:“我的办法便是……强攻。”

    “哇!”众将轰然绝倒,有人差点从马背上翻下去。一个个哭笑不得。闹了半天,柳大将军还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强攻。

    “干什么?都干什么?”柳钧翻着白眼:“我说的强攻跟你们以为的强攻可不是一码事。我跟着大帅学了这么多年,难道是白学的?关于如何以骑兵攻城,大帅早有心得,只是还从未实战用过。今日便由我们来验证此法是否可行吧。”

    “哦?原来是另有乾坤?”众将又来劲了,是大帅钻研出的攻城之法,那一定是很有用了。但在无攻城器械又是纯骑兵的情况下,如何能减少伤亡攻破城池,这办法定是很玄妙了。

    “都别在这里凑热闹了,各自回去整顿兵马。一会儿我会告诉你们攻城之法。对了,派人去城下要他们投降。”柳钧摆手道。

    “还是二十息时间?不降便杀无赦?”

    “唔……三十息吧,守城兵马不少,给他们个面子。但我估计,看城头的架势,他们是不会投降的。但规矩总是要的,先礼后兵,免得被人说我们神策军骑兵不给他们机会。”

    “……”众将齐齐无言。

    劝降的士兵很快来到了城下。在一顿恐吓引诱以及自报家门之后,大嗓子士兵又轻车熟路的开始倒数三十个数。但这一次,没等他数出几个数,城头的守军便开始放箭。劲箭在他的马前马后开始嗖嗖叫嚣,那士兵倒也执着,举着大盾牌当着箭,硬是将三十个数数完才开始离开。离开时终于稍微不慎,大腿上中了一箭,痛的大叫着打马而去。

    城头上田承嗣和守军们大声笑骂。叫骂对手自大成狂,居然逼迫自己三十息内投降,这简直是疯了。

    这时候,远处,神策军骑兵阵型缓缓调动,已经慢慢摆好了冲锋的架势。

    田承嗣一连串的下达命令,七千守军已经全部被调集到北城城墙上,三千六百名弓箭手也已经做好了迎战准备。得益于这段时间田承嗣的严格训练,这七千守军已非昔日老弱病残,而是已经具备了战斗的实力。

    城下,战鼓号角声中,神策军骑兵开始发动冲锋。马蹄轰鸣,烟尘蔽日,在城头看下去,就像一块巨大的阴影在城下蔓延,遮蔽了阳光,遮蔽了大地,烟尘和洪流将所经之地尽数吞没。

    “弓箭手准备!百步之内全力射杀。”田承嗣厉声喝道。

    弓弦咯吱吱的发出响声,城头守军粗重的喘息声中透露着紧张和压迫之感,所有的弓箭都张开了弓弦,数千只箭对准了城下的蔓延而来的洪流。城头的数十架床弩也都上好了粗大的弩箭,扣好了机簧,随时准备对城下的敌军发动致命的打击。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旗语变幻着,城楼高处负责估测距离的对士兵传递着对方接近的距离。一箭之地,百步之内,那便是可以射杀的距离。士兵们都等待着最后的那个信号,红旗挥下,便是万箭齐发的时刻。

    然而,对方进入到三百步的距离之后,怪事发生了。骑兵的洪流居然没有直接朝城下冲来,战马以一个诡异的弧线开始转弯,奔腾而来的潮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堤坝剖开了洪流,冲锋的站阵一分为二,一路朝东一路朝西,擦着百步之外一箭之地的距离朝着东城和西城方向飞驰而去。

    “什么?搞什么鬼?”城头所有守军都惊愕了。

    “大将军,怎么回事,他们要干什么?”马勇惊讶的问道。

    田承嗣略一思索,大骂出声:“快分兵到东城西城,他们要从东城和西城进攻。”

    “啊?”

    马勇呆了一呆,瞬间明白了田承嗣的话意味着什么。己方七千守军尽皆集中在北城,对方却放弃了往北城进攻,而是要从东西两侧城墙进攻,那里可只有极少量的士兵防守,若不分兵去守,怕是瞬间便被突破。

    “可是大将军,咱们只有七千人啊,分兵的话……”

    “少废话,北城留下两千,其余的兵分两路去东西两城防守。我们分兵了,他们难道不是也分兵了么?让郝将军赶百姓上城协助防守。”田承嗣大喝道。

    马勇恍然大悟,对方其实也只有三万多骑兵,分兵攻城,攻城的兵力其实也削弱了。防守方的压力增大,进攻方也未见得能占到便宜。

    北城守军立刻开始沿着城墙向东西两侧的城墙上增兵。当他们赶到城墙下方的时候,对方绕城而走的骑兵也堪堪抵达东西两侧城墙下。守军们立刻摆开架势准备迎敌。

    然而,情形再一次让他们错愕,两队神策军骑兵在城下飞驰而过,一刻也没有停留,直奔南城而去。看架势却是要去攻击南城。守军们不得不赶忙顺着城墙往南城墙上跑。当他们抵达南城墙的时候,刚好看到两只神策军骑兵万人队交错而过,一只往东,一只往西,绕城而去。

    守军们大骂不已,但他们也不能停留,因为东西两侧城墙必须要去防守,所以他们不得不张着嘴吐着舌头精疲力竭的再回到东西城墙上。可是同样的情形再次出现,两只骑兵兵马缘城疾驰,下一刻又回到了北城外。

    气喘吁吁的守军们再次不得不汇聚北城墙。到此时,田承嗣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神策军骑兵根本就是在戏耍自己。骑兵攻城本是一种可笑的行为,但他们却巧妙的利用了骑兵的机动性绕着城池奔行,迫的守军不得不跟随他们在城墙上兜圈子,从而大量消耗守军的体力,寻找最佳的战机。

    要说这种战术,在巨大的城池和大量的守军的情形下并不能奏效,但现在的蒲州,策马小半个时辰便可绕城一周,而且守城的兵力只有七千人,这便满足了这种狡诈战术的条件。虽明知对方在消耗己军的体力,却又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

    城下的骑兵也并没有从北城开始进攻。烟尘过后,两万骑兵一东一西又开始了兜圈子。守军们将神策军骑兵们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但他们却只能再次沿着城墙跟过去。半个时辰后,当两只骑兵万人队带着守军们在城头再兜了个圈子回到北城时,所有的守军都已经快要累趴下了。

    蒲州城东西五里,南北四里。城墙上转一圈便等于跑了十八里路。一个时辰内跑了两圈,平白无故跑了三十六里路,任谁也要累成狗了。当看到城下的骑兵交错而过,又准备牵着鼻子走一圈的时候,守军士兵们一个个已经瘫坐在地面无人色了。

    马勇满脸大汗面色惨白的来到田承嗣面前,咳嗽着吐了一口因为奔跑而变得白粘的唾沫,喘气如牛的道:“大将军,这不是办法啊,大将军,这么下去,不用打,大伙儿也得累死热死了。大将军想想法子啊。”

    脸色通红田承嗣虽然没有跟着士兵们奔跑防守,但他的脸上也早已大汗淋漓,心里其实也已经绝望了。

    本来他信心满满要守住蒲州,他也坚信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但对手的这种战法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无耻的攻城之法,让人有一种智商被碾压的绝望感。这样下去确实连打都不用打,士兵们光是累也累垮了。

    但更让人恼火的是,虽然识破了对方的意图,偏偏自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来。士兵们不得不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鼻子跟着骑兵在城头上转,因为不那么做的话,对方便有可能真的在无人防守之处攻城。只需攻破一面城墙,便全城尽失。这一切其实已经成了个死局,完全无法应付的死局。

    “兄弟啊,今日之事怕是已经无计可施了,对手这种战法太过卑鄙狡诈。我们已经处于两难之地。我……实在是想不出对策了。兄弟,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你拿个主意吧。”田承嗣哭丧着脸道。

    马勇欲哭无泪,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田大将军都没了主意,却要自己来给他想办法,自己又有何办法可想?自己有办法的话,还用问他么?

    “大将军,卑职……说句马后炮的话,咱们早该撤离此城的啊,您说能守住十几天,可是现在的情形来看,恐怕两三个时辰都守不住了。哎。”

    “现在说这些作甚?我错了还不成么?是我小看对手了。王源的神策军战无不胜,果然是名不虚传啊。从他们今日的手段,我便能体会到之前和他为敌的对手是多么的绝望。罢了,马勇,事已至此,恐怕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识时务立刻投降,第二条便是拼命。你觉得我们该选哪样?”

    马勇咂嘴道:“拼命?怎么拼命?大伙儿主动出城去送死?还是等他们破城之后被三万骑兵围杀?大将军,拼命是必死的,恐怕只有投降一条路了。但即便是投降,却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答应。毕竟刚才,他们的使者被我们射伤了,他们一定很生气。”

    田承嗣翻着白眼道:“无论如何,咱们总得试一试不是么?兄弟,你出城去向他们求和,看看他们是否允许。若他们不准,咱们……咱们便死战一场便是。我想他们会答应的,他们应该不至于那么小气。”

    马勇叹了口气道:“好吧,事已至此,只能去试试了。”

    “辛苦兄弟了”田承嗣哑声道。

    骑兵队交错而过后,一片黄尘弥漫之中,北门城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马勇单骑窜出城门后,城门在后方迅速关闭。马勇看着眼前城下一片弥漫的黄尘,用手捂着鼻子策马冲过吊桥。

    城头上,田承嗣瞪着眼睛看着马勇没入了弥漫的烟尘之中,身影逐渐模糊不见。不久后,烟尘散去,马勇的身影重入眼帘之中的时候,他已经抵近远处一万大军的前方数百步之处了。

    远远的,虽然听不清说话的声音,但可以看到,对方骑兵阵中冲出十几骑来将马勇团团围住。马勇指手画脚的在说着什么,对方士兵只静静的骑在马上没什么动作。忽然间,马勇拨马往回飞驰,对方十几名骑兵齐齐弯弓搭箭对着马勇的后背一阵乱射,马勇在马上晃了晃,然后栽倒尘埃之中。

    “啊。马兄弟。”田承嗣厉声大吼着,他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马勇是他的心腹好兄弟,脏活累活都是马勇在干,自己有他在不知轻松了多少。然而,自己却眼睁睁的看着马勇被神策军给射杀了。田承嗣的心一阵抽搐,痛苦欲绝。

    然而,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很快涌上了心头,马勇被射杀,那说明对方根本就不接受投降。也就是说自己连投降这条路都走不通了,只能走最后一条路了。想到这里,田承嗣的心一阵紧缩。

    “禀报大将军,东西城门遭受敌军攻击,守城兵力不足,怎么办?”士兵们催命般的禀报声传入耳边。田承嗣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足无措。两圈下来之后,士兵们大部分都跑不动了,瘫坐在城头喘息。第三圈已经没人有气力赶去防守了。对方的两万骑兵已经分别于东西城外发动了进攻,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旦夕之间,东西城墙便要破了。现在却连投降的机会都没了。

    “兄弟们。”田承嗣缓缓道:“大伙儿只有一条路了,便是跟着我杀出去。你们也看到了,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杀他们几个垫背。是汉子的跟着我杀出北门,趁着他们北门外兵马不多,杀出一条血路。”

    所有的士兵将领都用看着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有人低声嘟囔道:“这不是要大伙儿都去送命么?明知道是送死,还要大伙儿去,真不是东西。”

    田承嗣大吼道:“谁说的?是谁?”

    众人不敢说话,田承嗣挥着长刀走近一个个的士兵面前逼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士兵们被他凶恶的样子吓的不敢看他,只低声哼哼着:“不是我,不是我。”

    田承嗣举刀怒吼道:“由不得你们不去,你们当了兵,便时刻准备着去死。谁敢不听号令,老子便宰了他。老子从来就手下不留情,你们……哎呦……”

    田承嗣忽然哎呦了一声,身子一歪,扑倒在城垛上。在众士兵惊愕的眼神中,但见田承嗣他高大的身形因为重心靠上之故,穿着重甲的身子转动不灵,整个人竟然头重脚轻的往城下翻了过去。

    “救我……”田承嗣叫道。

    身旁最近的两名士兵中的一个伸手去抱他已经悬空的大腿,但忽然腿弯里被人踹了一脚,身子一个趔趄手中抱了个空。下一刻,田承嗣的脚消失在城垛之上的空气里,两息后,城下传来重重的摔落之声,其中似乎还有骨头断裂的清晰的喀拉声。

    所有人立刻扑倒城墙边缘探头往下看去,只见田承嗣庞大的身躯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扭曲在城墙下方。他的头顶着地面,屁股冲着天空,脖子扭转奇怪的角度。显然是头先着了地,脖子已经彻底的断了。

    “田太守……”众人大叫道。不过这叫声里居然有一丝松了口气的味道。

    “田太守怎么摔下去的?”

    人们很快便开始探究他是如何扑倒矮小的城垛口进而摔下城楼的原因。阴谋论者很快脑补出他是被人故意推下去的,或是被人暗绊绊的摔下去的等等诸般猜想来。但几名士兵很快给出了答案。

    “我亲眼所见,他是踩到了地上的一根圆木,圆木滚了一下,他便摔倒在城垛上了。哎,真倒霉。”

    这句真倒霉中充满了快意和幸灾乐祸。

    “那我们怎么办?田太守马别驾都死了,我们怎么办?”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我们……”众人咽着吐沫相互看着。

    “快逃命啊,还想什么?老子先跑了。”一名校尉哐当丢下了手中的弓箭,快速的将盔甲脱下扔在城墙上,然后一溜烟的下城而去。

    “跑啊,逃命啊。”下一刻,城头哐当咔擦一片忙乱,所有人都开始丢弃兵器脱掉盔甲,然后抱头鼠窜窜入城中,混入街道上混乱的人群之中。

    一个时辰后,神策军骑兵攻克蒲州。

    ……

    (最近在准备新书,所以这本书写的慢。敬请谅解!但其实每天至少也有五千多字的,也不少对吧。)

第一零九四章 死守

    午后未时开始,攻城兵马开始重新集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两百余架攻城车被推到城下,一车车的石块堆积在攻城车旁。五万七千人的大军也尽数在烈日下摆开阵型,攻城作战准备完毕。

    城头上,两万余守军也严阵以待。老将军李宓虽然疲惫不堪,但还是屹立在城头烈日之下,指挥调度着兵马准备迎战。虽然按照王源之前的交代,李宓无需跟对方在此拼命,大可往后方城池退守拖延时间。但在放弃了庆州之后,李宓不打算再放弃宁州。宁州一失,其实对方便可长驱直入逼近成都了。虽然后方还有陇州歧州兴州利州梓州等城池,但这些在蜀地内部的城池的城防薄弱,当初王源下令加固的乃是庆州宁州巴州通州方州这些在东侧边境的城池。由于人力物力的有限,王源没有更多的能力加固所有的城池城防。所以,一旦宁州失守,对方推进的速度将非常快速。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让李宓不愿弃守宁州,那便是安禄山起兵之后,各地流民聚集于蜀地,一度达到数百万之众。平叛之后,虽然有大部分的百姓选择回到家乡去。但还有**十万百姓选择留在蜀地落户。当初在王源的率领下,对这些百姓也做了妥善的安置,将他们分别安顿在各地的州府之中,给予田地让他们耕种。所以,现在蜀地内地州府之中的百姓们着实不少。若是任凭宁州失去,自己退守成都的话,之前的努力便将毁于一旦,百姓们便会再次沦亡逃难。这是李宓绝不想看到的。

    所以,李宓决定,就在宁州,以宁州城防之固坚守,等待王源大军的到来。

    “兄弟们,不要怕。大帅的大军日前于丰州大破回纥骑兵,十万回纥骑兵被大帅打的只剩三成。不得不抱头鼠窜滚回到他们的草原上去了。大帅的兵马也正在往回赶,还有数日便可抵达。柳将军的骑兵现在恐已经抵达长安城下,对长安进行威胁。大军两路进攻,李光弼很快便顶不住啦。兄弟们一定要坚持住,叫大帅瞧瞧,我们虽然没有跟随大帅去打回纥人,但我们一样可以抗住强敌。”

    李宓白须飘飘,站在城头大声的给士兵们鼓劲。他的话有一部分是对的,那便是王源战胜消息。但其他的便是他的臆测了。昨夜他接到了王源送来的消息,得知王源的兵马战胜了回纥人,此刻正兵分两路往回赶。柳钧的骑兵从东路奔袭长安城,断李光弼的粮道,从侧后给予威胁。王源的步兵沿着西路赶回蜀地。得知这个消息后,李宓知道,王源之所以没有让骑兵直接救援蜀地,那是因为神策军的消耗太大,神策军恐怕并不想和李光弼硬拼。王源率领的三万余步兵劳师袭远,消耗过大,也不宜作战。但李宓不能对士兵明言,他只能编造谎言增强士兵们必胜的信心。

    李宓实际上也有苦说不出。虽然上午抵挡住了对方的疯狂进攻,但士兵的损失也极为重大。本就只有三万余人,一下子伤亡了八千多,兵力少了三成。况且李宓手下调集来的兵马也并非精锐。一万多是精锐兵马,剩下的却都是团练兵马,那还是得益于以前王源实行的民兵预备役制度才能迅速集结这么多的士兵。但这些人其实也和新兵无异。死了这么多人,士气也很低落。李宓不得不全力指挥战斗,又要顾及士兵的士气,累得着实够呛。

    “大将军,您去阴凉处歇一会,这里卑职来监督便是。您是全军的主心骨,若是倒下了,可就完了。”身旁一人劝道,那人是宁州太守孙威胜。这孙威胜其实是李宓夫人的侄儿,从李宓在姚州时便跟着李宓办事,后来外放到宁州当太守,倒也是个能干事的人。

    “是啊是啊,老将军去歇着,这里我们盯着。”两名副将陈超张災也附和道。

    “什么话,士兵们难道不累不晒?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站着。你们都给听好了,今日就算战死在这里,也不能后退半步。威胜陈超张災,你们三个给我听好了,我告诉你,今日之战必须死守住宁州。我倒下了,威胜接替我指挥兵马。威胜倒了,陈超来,陈超倒了张災来。总之,就算死光了,也决不能丢了宁州。谁若是敢丢了宁州,我做鬼也饶不了你们。听到了么?”

    “好好好,老爷子你别那么大火气,不歇了成不?那喝口水解解渴。我答应你,一定失守宁州,哪怕与城偕亡也在所不惜,成了么?”孙威胜苦笑道。这个老爷子的脾气老而弥坚,火爆之极,他可是最了解的。

    “这老爷子,脾气咋就这么烈呢。”陈超张災苦笑道。

    “你们……”李宓抬手准备说话,但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城下骤然响起的号角打断。几人忙往城下看去,但见城下鼓号呜呜响起,数万兵马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缓缓移动,新一轮的攻城开始了。

    此次攻城,比之前的数次攻城都更为凶猛。投石车轰炸之后,五万余攻城兵马全体出动,犹如海潮一般涌向城下。之前蒋祖光的被杀震慑了全军将士,没有人再敢忽视军令。再加上李光弼亲自带着三千兵马在后方督战,他们手持雪亮的长刀在后方列队伺候着,但有敢于逃回的士兵,不由分说便直接砍杀。在这种情形下,攻城之凶猛可以想象。

    得益于投石车的掩护,攻城兵马在攻到城下的过程中没有遭受太多的损失。当他们冲到城下数十步的时候,城头被投石车压制的守军们才冒出头来。但此时,他们只来得及射出一两轮狙击的箭支,之后,对方便蜂拥冲入城墙下。城头守军虽然还能朝着下方密集的士兵射击,但他们不能无视正在往城头攀爬的对手,一部分被迫将注意力转移到正在攻城的士兵身上,阻击的火力便越显削弱。

    越来越多的攻城士兵聚集于城墙之下,六七百架云梯搭在城头,攻城士兵们顶着如雨的箭支石块滚木的打击,猫着腰,顶着盾,朝城头没命的攀爬。护城河对岸,六千多名弓箭手也到位,对着城头上方疯狂射箭。虽然为了避免误伤己军,他们的箭支大多擦着城墙上空飞过,但对城头守军的心理造成巨大压力,并且飞到城墙后方的箭支对部分正搬运物资上城的军民造成了大量的杀伤。

    战场形势几乎没有预热,在很短时间里变得达到了沸腾的状态。城头上箭支滚木礌石热油开水滚滚而下,几乎所有能用到的守城手段,城头的守军都用上了。巨大的丫型长杆在十几人合力之下,叉着云梯顶端将其推离城墙。一串串糖葫芦般的攻城士兵摔落城下,爆发出一阵阵的惨叫之声。但更多的云梯又重新搭上城墙,又是无数的糖葫芦开始朝城头攀爬。

    仅仅半个时辰,城门南侧六十步处,两座云梯上的攻城士兵便成功的登上了城墙。虽然他们很快被张災和陈超率领的清扫队给斩杀,但这说明了,城头的防守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果然,盏茶之后,城门北侧城墙遭到连续的突破。一大段城墙在瞬间失守,约莫两百余士兵登上了城墙。周围的守军冲上去和他们厮杀成一片,一时半会儿无法将他们斩杀,这导致下方几座云梯上更多的攻城士兵爬了上来。一时竟有无法遏制之势。

    位于城门上方城楼中指挥战斗的李宓见此情形,抽出腰间长剑喝令身边亲卫跟着自己去杀敌。跟随身边的孙威胜忙阻止道:“老爷子您不能去,我带人去帮忙便可,您在此坐镇。”

    李宓一把推开他,喝骂道:“老夫怎么不能去?你当老夫真的老的不能动了么?滚一边去,再废话北城墙便要被突破了,必须马上抢回失守城墙,杀光攻上来的敌军。”

    李宓说完,飞步冲出城楼,冒着嗖嗖从头顶上空飞过的箭支,举着长剑朝着前方纠缠在一起的敌我士兵们冲去。数百名亲兵也紧紧跟在他身后,呐喊着冲向战场。孙威胜跺跺脚,伸手拔出佩刀也跟着冲了出去。

    李宓冲到了胶着的战斗之处,前方两名敌我士兵正纠缠在一起。守城士兵的胸口上插着一柄刀,但对方的肚子上也插着一把刀,两人都没死,朕相互搂抱着撕咬着对手。

    李宓上前去一脚揣在对方士兵的头上,抬手一剑将他刺死。正欲往前冲的时候,那名胸口中刀奄奄一息的士兵忽然叫道:“老将军,给小人一个痛快。小人活不成啦。不想受罪。”

    李宓转头看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那里人士。”

    “小人……姚州人士,叫做……周大路。小人的父亲周大福,在……在城东羊角巷卖茶……”

    “好,我记得了,我会告诉你父母,你是好样的,你父母也会得到妥善的照顾。”李宓沉声道。

    “多谢……老将军。”

    “兄弟,上路吧。”李宓毫不犹豫,举剑刺入那兵士的心脏,那兵士立刻垂首死去。

    身旁众人惊愕的看着这一切,都惊的目瞪口呆。李宓却面不改色,沉声喝道:“都愣着作甚,还不给老子宰了这帮狗日的。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些死难的兄弟?”

    众亲兵幡然而醒,齐声呐喊着冲向前方,杀成一团。李宓轻嘘一口气,提剑超前冲去。老将军银发飘飘,再加上身材高大,怒目如虎,呼喝如雷,当者无不胆寒。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李宓可谓身经百战历经风雨,从起初的和南诏国作战,和吐蕃人作战,在统帅不力,谋划不力的情形下,他却如磐石一般钉在嶲州一带,阻止了对方北上蚕食蜀地。可谓是剑南道的定海神针。后来,王源来到了剑南,李宓焕发了第二次青春,王源委以重任于他,先是任命他为越嶲总督,安定南方。后将后勤大任交给他。再后来又委托他坐镇成都大后方,这都是极大的信任。李宓心中的感激难以形容。

    王源出兵丰州,他留守蜀地,这么大的责任他不能让王源失望。他不能一败涂地,在王源回来后看到一个被兵火涂炭的蜀地。士为知己者死,这是他此刻的心志。

    李宓手中长剑挥舞着,口中如雷呵斥着。

    “小兔子崽子,去死。”

    “王八羔子,还敢反抗。”

    “敢跟老子动手动脚,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还在冒青烟呢。”

    数百亲兵就伴随着李宓的呵斥声,像一架碾肉机一般的碾压了过去。在李宓等人的鼓舞下,城墙上的守军们也士气大振。很快,冲上城墙的数百攻城士兵被屠杀殆尽,失守的城墙被夺了回来。

    李宓累得气喘吁吁,心脏咚咚乱跳,心慌气短摇摇欲倒。孙威胜忙上前来扶着他道:“快去歇一会,您都快七十了,还是这么脾气倔。”

    “七十怎么了?你是不是以为我该进棺材了?”李宓骂道。

    孙威胜忙赔笑道:“哪儿的话,我这是关心您。咱们夺回城墙了,您必须去歇会,这场仗还不知打多久呢。您可不能累倒了。”

    李宓看着周围被清理干净的城墙,看着守城士兵正将对方士兵的尸体当石块推下城墙去,看着城墙下方敌军群中发出的阵阵惨叫之声,看着对方的攻势已见衰弱下去,心中不甚欢喜。他抬手抚须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他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身子摇摇晃晃朝后便倒。孙威胜眼疾手快抱住他的身子,惊声问道:“老爷子,怎么了?您怎么了?”

    李宓面如金纸,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孙威胜大惊之下,伸手探他鼻息,只觉气息微弱,呼出的气如火一般的烫人。于是立刻和几名亲兵一起,将李宓抬到城楼阴凉之处,恰人中,灌清水忙活了半天。李宓忽然醒来,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守住城池。”之后便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孙威胜不知所措,只得命人将李宓抬下城去,命军中郎中好好的治疗。李宓一倒,守城的重担便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了,他也无暇去多想,打起精神继续守城。

    攻城还在继续,打退一两次攻城不是结束,守城方的众人都诧异于此次对方不仅凶悍而且持久。他们像是潮水一般一**的发动猛攻,不给自己以喘息之机。所有人都像是在一个循环的噩梦之中难以醒来。只是不断的机械的杀人,投掷,放箭。看着身边血流成河兄弟倒下死去,看着对方士兵在眼前悲惨的死去,好像这一切永无尽头。

    一个时辰过去了,攻守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但显然,城头的守军更惨,因为他们兵马少,无法休息。而城下的兵马可以轮番攻城,甚至还能抽空补充水分。而城头的守军,面对不间断的高强度的攻城,他们甚至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时间的流逝,城头又有数次被突破,城头的守军的数量也锐减到了一万两千余。城下虽然攻方士兵的死伤也接近两万,但他们的攻势依旧不减,而城头却是眼看便支撑不住了。

    申时三刻,攻城方不知道第几次的攻城再次发动。这一次,三万多兵马不分轮次同时发动猛攻。城头守军终于到了极限,他们的弓箭射完了,城头的石块檑木早已用完了。甚至连己方士兵的尸体也都丢下城去当做石块砸完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攻上城墙来,然后展开肉搏。

    此时此刻,宁州城风雨飘摇,可以预料,在很短的时间里便要被攻克了。

    孙威胜和陈超和张災都浑身浴血,带着人在城头处处救火,扑杀对方攻上城墙的士兵。但他们心中的希望的火焰已经越来越接近熄灭,他们意识到,宁州怕是守不住了。

    “二位兄弟,你们带着老爷子赶紧撤吧,沿途收拢兵马,传递消息,让成都早作好准备。”孙威胜喘息着道。

    “孙太守,你怎么办?”张災问道。

    “我答应了老爷子要和此城共存亡,我不能走,我要战斗到最后一刻。”孙威胜咬牙道。

    陈超沉声道:“要死一起死,我们也都答应了老爷子。老爷子肯定也不希望我们此刻撤离,我们不走。”

    “对,不走。”张災道。

    孙威胜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道:“好,两位兄弟,咱们便一起战死在这里,不能辜负老爷子的期望,不违背我们的誓言。走,咱们来回杀一趟,南城墙上来了不少,咱们去将他们全部轰下去。”

    三人齐声大喝,举着兵刃带着为数不多的手下正要往南城墙下冲。忽然间,一名士兵满头大汗的飞奔而来,大声叫道:“孙太守,陈将军张将军,咱们有援兵来了。”

    “什么?”三人大喜过望,孙威胜连声叫道:“援兵在哪儿?人呢?人呢?”

    “就在下边,您瞧,快到城楼下了。”士兵指着城门内广场的方向。

    孙威胜三人凝目看去,顿时惊愕的张大嘴巴。但见广场上,一只只有百余人的车马正缓缓的停了下来,当先的几匹马上坐着的是几名女子。虽然穿着盔甲,但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子。后面跟着的也是十几名女子。男子只有七八十人,而且看上去不像什么精锐的兵马。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是哪里来的人?你们怎么放他们进城了?”失望之余,孙威胜大声问道。

    “孙太守,她们是大帅的夫人啊,我们敢不开城门么?那一位是大帅的正妻蜀国夫人,旁边的是大帅的两位妾室。她们是从成都来的。”

    “哎,胡闹么,这不是胡闹么?城都要破了,大伙儿都难活命了,又饶上三位大帅夫人,这可怎么好。”孙威胜跺脚叫道。

    “孙太守,您去劝她们赶紧离开,城头我们盯着。不能让大帅的三位夫人死在这里。”陈超叫道。

    “好好,两位先顶着,我去去便来。”

    孙威胜心急火燎的冲出城楼下了城墙,朝着城门广场上停下的那只车马奔去。

    三名穿着盔甲的女子正下了马,孙威胜见过李欣儿,一眼便认了出来,忙上前去行礼。

    “大帅夫人,果真是你们。宁州太守孙威胜见过三位夫人。”

第一零九五章 救星

    来的正是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二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朝廷兵马进攻蜀地的消息早已尽人皆知。李宓回到成都后向李欣儿等人告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便火急火燎的去调集兵马。李欣儿召集众夫人开了个家庭会议,决定自己和青云儿紫云儿三个会武技的去帮忙。这时候王源的兵马还未回来,蜀地兵马不多,必须要出一份力。虽然兰心蕙和高墨颜都极为反对,但李欣儿是大妇,她的性子也不是容易被说服的,于是强行做了这个决定。

    “孙太守好。”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忙还了礼。

    “三位夫人来的不是时候啊,卑职恳请三位夫人赶紧离开宁州。”孙威胜开门见山的道。

    “怎么?刚来便赶我们走么?李老将军呢?我要去见他,告你的状。”李欣儿叉腰道。

    “哎呀,你们有所不知啊,老将军还在昏迷之中,生死未卜。我们无暇去照顾他,因为城池已经岌岌可危了。我等是要跟城池共存亡的,三位夫人的到来,卑职难以保护,快请离开,卑职担当不起这个责任啊。”孙威胜焦急之下,说话很直接了。

    “原来如此,城快破了么?两位妹妹,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李欣儿看着城头道。

    青云儿紫云儿同时点了下头。

    “哎呀,求你们了,快走吧。”孙威胜欲哭无泪了。

    李欣儿看着他道:“孙太守,我们是来助你们杀敌的,我们用不着你保护。我们给你带来的好东西,现在怕是正好能用的上。快命人来卸车。”

    “……”孙威胜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现在可不需要什么好东西。金银财宝给自己一座山,那又有什么用。但李欣儿转身朝着大车疾行而去,他也只能跟着去。来到一座大车旁,李欣儿挥手命人掀开蒙布,露出了一只大木箱子。

    李欣儿纵身上车,拔出腰间长剑亲自动手撬开箱子,对孙威胜道:“你来看。”

    孙威胜皱着眉跳上大车朝箱子里看去,但见箱子里是一堆乱蓬蓬的枯草,什么也没有。正愕然时,李欣儿伸手拨开了乱草,但见一只只*躺在草堆里,散发着一股冷冽的金属气味。

    “这是……手榴.弹?”

    “算你还识货。这是最新造出来的一批,只有六百枚,但应付攻城应该够了。这玩意可是稀罕货,算你们运气,本来你们是摸不到这玩意的,但现在你们却可以亲自用它杀敌了。会用么?要不要教你?”

    孙威胜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激动的嘴巴张着,鼻子呼噜噜的喘着气盯着那些手榴.弹双目放光。手榴.弹的威力和使用的方法他怎会不知?*研制成功后,神策军中进行过高级官员军官的演示和推广的秘密会议,他便曾参与其会,对手榴.弹的威力和用途亲眼所见。但此物远远没到能够推广全军的成都,能装备的只是王源的亲卫骑兵,所以他孙威胜还从没亲自用过,没想到,大帅夫人居然带了这等杀器赶来了。

    “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卸车,拿去杀敌?城头上似乎乱的很了,当真要破城了。”李欣儿皱眉道。

    孙威胜如梦初醒,蹦下车来飞快的命人来卸车装备。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已经带着百余人冲上了城墙。下一刻,这只生力军便在城头上开始了杀戮。李欣儿虽然和公孙兰的武技相差甚远,但也是武技高手,这些普通的士兵根本就不是对手。再加上青云儿紫云儿二人和身后这些略有武技的随从,很快便清空了数十步范围的城墙上的敌军。

    孙威胜带着数百名亲兵掖着手榴.弹冲上了城墙,孙威胜已经简单的告知了这些人*的使用办法。但见孙威胜首先扯开了一条引线,冒着青烟的*被丢到了城墙下密密麻麻的敌军从中。

    惊天动地的一声轰鸣声响起,一阵黑烟在城下的人群中升腾起来,下一刻,城上城下的攻守方的士兵都愣了愣。城墙根下,手.榴弹爆开的部位,十几名士兵躺在地上呻吟着,密集的人群被炸出了一个丈许方圆的空间,满地的尘土和血肉,青烟还在土坑中袅袅升起。

    “哇,好猛啊。”守城士兵们都大叫起来。

    “炸死这帮王八蛋,往城墙下丢,不要往城墙上丢。”孙威胜大喝道。

    “轰轰轰。”青烟一股股的升起,地面上血肉横飞烟尘滚滚,攻城士兵们像是炸了锅一般鬼哭狼嚎起来。

    孙威胜和数百手.榴弹手跟在李欣儿等人身后,沿着城墙一边冲杀一边我那个城下丢*。五六百枚手.榴弹将城墙外侧几乎炸了个遍。城下的士兵终于顶不住了,这等魔鬼般的大杀器谁见过?一枚爆炸便十几人死伤,短短一会儿便死伤数千人,谁还有心思和胆量往前冲。手榴.弹丢完的时候,下方的攻城士兵也如潮水般的往后退去。

    后方督战的李光弼在第一枚手.榴弹爆炸的时候便惊愕了,虽然远远看去,腾起的黑烟似乎威力并不大,但他却敏锐的觉察到有些不对劲。然后他看到了连续的黑烟腾起和剧烈的爆炸声传来,兵士们炸了锅般的往后逃的时候,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回事?不准撤。不准撤。后退者死。”李光弼大吼道。

    “李帅,不得不撤了,他们用了奇怪的火器,一炸一大片,片刻时间便炸死炸伤了几千人了,再不撤便全军覆没了。”有人高声叫道。

    “奇怪的火器?”李光弼呆呆的道。

    大批的兵马溃逃而来,三千督战兵手都杀酸了,也没能阻止兵马的溃败。郑秋山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冷声道:“李帅,你当真要把自己人全杀了不成?被你的人杀了上千人了,此战已败,难以挽回了。”

    李光弼怒骂连声,眼见大势已去,不得不下令全军撤退。

    三万六千名朝廷兵马呼啦一下全部溃败了下来,李光弼郑秋山等人忙收拢士兵退回营中。

    城墙下方的攻城士兵开始溃逃之后,攻上城墙的士兵可倒了霉了,没有了后续的兵力增援,又面对士气大振的守军反扑,他们虽竭力抵抗,但难逃被杀戮的命运。夕阳西下之时,城头恢复了平静。持续了数个时辰的残酷的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一天高达十几次的攻城战,双方投入兵马高达十万。守城方只剩下六千余守军还能作战,阵亡一万二千多,伤了一万多人。攻方更惨,七万大军损失过半,死伤三万五千以上,却还是没能攻下宁州。虽然是惨胜,但毕竟是守城方胜了这一战。

    天色渐暮。换了干净衣服的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等人在州衙的后宅的一间屋子里探望了李宓。见到李宓的那一瞬间,李欣儿等人都吓了一跳,因为李宓嘴眼歪斜着,面孔看着很是恐怖。

    军医告诉李欣儿等人,老将军是中暑加中风,已经半边身子瘫痪了。病情还在恶化之中,他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但他现在还有意识,还能听到别人的话,还能做出反应。

    孙威胜跪在床头握着李宓的手,禀报了击退敌军的消息,并且告知了李宓三位夫人前来助战,扭转了战局的事情。

    李宓闻言居然扭动着身子,嘴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似乎要起身道谢。

    李欣儿眼中湿润,上前轻声道:“老将军千万不要乱动,好好静养。宁州是一定能守得住的。二郎很快就回来了,李老将军千万保重身子。二郎定会希望当面感谢李老将军。”

    李宓唔唔连声,似乎听懂了李欣儿的话,似有欣慰之意。众人也不敢久留打搅,这等病需要静养,也没什么良药可医。但不知李宓能不能撑过这一劫。

    ……

    州衙大堂中,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以及孙威胜陈超张災等人正在召开研究对策的紧急会议。虽然今日之战最终守住了城池,打退了攻城兵马。但所有人的心中都知道,宁州再也经不起下一次攻城了。

    宁州城中能战的兵马已经不足万。这倒也罢了,关键时守城的物资尽皆告罄。箭支耗尽,守城的滚木礌石耗尽,这是最要命的。一旦对方攻城,难道当真要用牙咬,用脚踹,靠着肉搏不成?而人数的劣势下,肉搏显然是没有胜算的。

    李欣儿带来的六百枚手榴.弹也在下午全部用光。那玩意虽然是大杀器,但很可惜消耗起来太快,六百枚一甩手便全用光了,而那是成都兵工厂全力开工近一个月才累积的成品,在战场上短短时间内便全部扔掉了。

    “为今之计……不是我说丧气话,我们恐怕不得不放弃宁州了,如果他们今晚再攻城的话,宁州必失守。国夫人以及二位夫人,孙太守,陈将军。末将并非是怯战,而是如今真的到了该决断的时候了。是真的在这里和城池共存亡,还是准备妥当随时撤离成都。”沉默的气氛中,张災开口道。

    陈超皱眉道:“张兄弟,咱们刚刚打赢了这场仗,刚才在老将军病榻前我们也说了要全力守城,你怎地又提撤离之事?”

    张災道:“陈大哥,不是我想提,现在是迫在眉睫要做决定了。现在我兵马还有八千能战,但也都已经精疲力竭。现在只能让他们休息恢复,搬运土石上城是不可能的。这种情形下,若是对方再攻,咱们必败。”

    陈超咂嘴道:“我承认你说的对,但难道便就此放弃宁州么?那咱们数万兄弟的血岂非白流了。”

    张災正待分说,孙威胜摆摆手制止了他。孙威胜向坐在椅子里小口抿着茶水的李欣儿拱了拱手道:“国夫人,这件事请三位夫人示下。三位夫人说该如何进退?”

    李欣儿放了茶杯微笑道:“这等大事,我们可做不得主。我们只是赶来帮忙的,凭孙太守和两位将军调遣。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预料到情况糟糕,但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糟糕。李老将军病倒了,城中兵马也死伤如此巨大,现在的情形下,光凭这八千兵马,确实难以抵挡敌军的下一次进攻。”

    孙威胜道:“然则国夫人之意是,咱们准备放弃宁州么?可是老爷子要守住宁州,这是他的心愿啊。”

    李欣儿轻叹一声道:“老爷子的心思我们都懂,他不愿意放弃宁州,便是不想让李光弼的兵马长驱直入,造成蜀地的涂炭之势。可事到如今,恐怕还是人最为重要了。这也是你们的大帅常说的话。一城一池得失不算什么,最主要是人在。大伙儿都死在这里,全了自己的声名,但却白白的送命,这一定是你们的大帅所不喜的。”

    众人深以为然,这正是王源一向的指导思想,人是第一位的,他从不喜欢愚蠢的拿人命去全名节,他不止一次说过,那种行为是愚蠢。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

    “那这样吧。本人建议,张災陈超二位兄弟,你们二位护着三位夫人和老爷子先走。我带着兵马留在这里。我答应了老爷子要守住宁州,而且我也是宁州太守,我不能走。”孙威胜道。

    几人这才知道,原来孙威胜的态度也是要留在这里的,他并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宁州。

    “你带着兵马留在这里,那岂非也是等死?国夫人的话你没听到么?大帅也是不喜你这种行为的,你便是战死在这里,恐怕大帅也不会认为你做的对。”张災皱眉叫道。

    “大帅骂我便骂我吧,我也并非为了什么虚名,只是我答应了老爷子,便要留在这里遵守诺言。我只是要做个遵守信诺之人。这不关你们的事,我知道你们说的都对。但我不能走。”孙威胜沉声道。

    “哎,果然是跟老爷子一个脾气,你还说老将军脾气倔,我看你和他差不多。”张災摇头叹道。

    陈超为孙威胜帮腔,他也站在留下来死战的这一边,倒是张災和李欣儿为难了。李欣儿不好多言,明知留下必死,她是绝不会这么蠢的,她打定主意要带着李宓一起离开这里,回到成都去。她可不想让儿子没娘,她是来杀敌的,可不是来送命的。

    但张災便无法如李欣儿这般干脆了,孙威胜不走,陈超不走,他是绝对不能走的。他能做的便是苦苦相劝,希望两人回心转意。一时间三人纠缠不休,为了是走是留辩驳不休。

    就在吵得面红脖子粗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突然间,守城的副将突然面带喜色急匆匆的现身于衙门门口,让堂上的争吵戛然而止。

    “韩老三,你来作甚?不再城头盯着敌营,你想偷懒么?”孙威胜皱眉道。

    “孙太守,两位将军,敌营中有动静。好像他们正在连夜撤离。”韩老三语气激动的大声回禀道。

    “撤离?”众人皆是一愣,均有些将信将疑。虽然今日给敌重创,但对方兵力还有近四万人能战,他们一定知道城中守军已经数量不多,这时候他们怎么会撤离?

    几人当即起身赶到城墙上往敌营方向眺望,果见火把的长龙正排成数里长队朝东北方向的回去的路上开去,对方正是在拔营离开。

    “这……难道是使诈?欺骗我们放松警惕?”陈超道。

    “很有可能,李老将军之前骗了他们两次,他们很可能也想骗一骗咱们。”张災道。

    “可是他们骗咱们的用意是什么呢?咱们又不会去追杀他们。再加上,如今的情形,他们需要这么做么?他们大可直接进攻啊。”孙威胜道。

    “他们或许是忌惮了咱们今日祭出的大杀器,他们以为我们的手榴.弹多得是,或许是知难而退了吧。”

    “嗯,很有可能。总之以不变应万变,咱们不能掉以轻心。命兄弟们都起来,小心准备,防止他们突然进攻。”

    ……

    城头上的猜测均不得要领,李光弼的兵马确实开始了连夜撤离,但那既非是诡计,也不是被吓的撤退。事实上下午的败退之后,李光弼便立刻召开了会议,会议上他下达了晚上再发动夜袭的命令。他已经红了眼了,八万大军跟着自己前来,虽然势如破竹的解决了李珙李璲等人,但没想到在宁州却遭遇了如此猛烈的抵抗。八万大军现在只剩下了五万多人,其中只有三万五千多人能战,还有一万多伤兵根本无法上战场了。这样的损失是他难以接受的。况且即便是遭受了这样巨大的损失,他还是没拿下宁州,这是他最为难受的。

    他已经听到了军营中的窃窃私语,感受到了身旁将领的异样的眼光,他知道,此战自己不能挽回败局,很可能会失去很多人的信任,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但他其实也被傍晚那场突如其来的雷霆杀器所震慑,当他得知那是一种可以在人群中爆炸,造成大量杀伤的奇怪兵器时,他的心都凉了。王源这个人,如何便能弄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大杀器来。当初见识到的神威炮已经让他惊骇,这次进军他最担心的其实是神威炮。当发现守城兵马并无神威炮时,他还很是高兴。但没想到,没了神威炮,居然还有这种和神威炮类似,却比神威炮使用更灵活,威力也不小多少的杀器。

    李光弼是个脑子灵活的人,在大帐中,众将都历数那杀器的威力,纷纷表示不能再攻,必须弄清楚那是什么玩意,找到应付之策才可以的时候,李光弼告诉他们,这种东西一定不多,傍晚的时候那是他们最后不得已用了出来,显然是数量不多。否则他们为何甘愿受到巨大的伤亡都不拿出来用?而是到了城池将破时才不得不拿出来用。一番解释后,众人倒也哑口无言,最准同意了晚上在进行一次猛攻。不过条件是,一旦城里再用大量的那种杀器守城的话,便立刻撤兵。李光弼也答应了这个条件,他也明白,那种武器已经给兵马造成了阴影。城里若还有大量的这种杀器,城池也确实攻不下来。

    然而,就在他们达成一致的时候,从长安送来的圣旨抵达了这里。李光弼接到圣旨后惊的一声冷汗,当即决定立刻拔营撤兵,再不提攻宁州之事了。因为他在李瑁的旨意里得知了三万神策军骑兵已经抵达长安城下的消息,他也明白了他们的企图。这三万骑兵定非为了攻长安,他们的目标一定是自己。一旦自己置之不理,那么粮道必被其断,接下来自己便恐怕很难全身而退了。王源的步兵抵达,再加上骑兵在后堵截,自己的兵马又陷入断粮窘境,那便是死路一条了。

    李光弼立刻下令撤兵至邠州固守,本来若是兵马没有这么大的损失的话,他大可直接去找这三万骑兵的麻烦。但现在他必须在邠州固守城池,那里是粮草的中转站。而自己目前手中的兵马也不能遭遇到这三万骑兵,否则必非对手。但对方显然也不敢在长安和邠州之间逗留,因为一旦缓过劲来,自己的兵马和长安城中的四万大军形成合围之势,那便可以吃掉这三万骑兵。所以这其实是一场互相牵制的局面,自己现在反而身处险境,必须立刻率军退入邠州方可保证安全。

    李光弼骑在马上,走在垂头丧气摇摇晃晃的疲惫的士兵们中间,回首宁州城头,火把闪烁,人影瞳瞳,李光弼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那已经不能用遗憾两个字来形容。他本来以为,这一次趁着王源去和回纥人作战,自己率的八万大军是一定能够打到成都城下的。但此时此刻,这一切就这么化为泡影。

    那个王源,他不仅战胜了回纥人,而且尚有余暇派出了三万大军杀到了长安城下。他本人率领的兵马还有三四万人,也就是说,其实十万回纥人只给神策军约莫三成的杀伤。这简直不可思议。这个人又研制出了暴露在宁州城下的大杀器,那么以后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大杀器,又是一个头疼的问题。李光弼不能再想下去,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对上了自己不该对上的对手。以前自己总是自信不逊于王源,但自己现在已经越来越没有这个自信了。

第一零九六章 驾鹤

    七月二十五日上午,王源所率步骑兵抵达宁州。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消息早就送到了宁州城中,一大早,李欣儿孙威胜等人便在城门外翘首以盼的等待着。当大军招展的旌旗从山峦之侧绕行而出,黑压压的兵马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的时候,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三人策马飞奔,迎了上去。

    王源公孙兰崔若瑂等人骑着马行在大军前列,见城门外三骑飞驰而来,公孙兰一下子便认出了是李欣儿她们。笑着对王源道:“二郎你赢了。你果然比我都还了解十二娘。”

    王源哈哈大笑,伸手出去道:“给钱,愿赌服输,十贯钱拿来。”

    公孙兰飞了他一个白眼道:“回家再给不成么?这么小气。”

    “嘿嘿,回家一并结算,莫忘了还有那个条件。表姐身为天下第一女侠客,当要言出必行,不可抵赖。否则岂非教天下人笑话。”

    公孙兰啐了一口,脸上忽然红的厉害,扭头不理王源。

    一旁的崔若瑂捂着嘴笑,王源将手掌转向崔若瑂道:“莫要笑,你也输了,给钱。”

    崔若瑂摆手道:“我没赌啊,我没赌啊。”

    “你明明说了一句站在表姐一边的,现在又不承认。赌品便是人品,赖账可不好。”王源咂嘴道。

    “我说了么?”崔若瑂满头雾水。

    王源收回手来,策马窜出,口中道:“回成都再跟你们算账。不给钱可不成。”说话间黑马已在数丈之外。

    崔若瑂兀自满头雾水的看着公孙兰道:“姐姐,我说了那话么?”

    公孙兰笑道:“我怎么知道?这一路上你们两个躲在帐篷里单独过了好几夜,我怎知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崔若瑂红晕上脸,忙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所谓赌局,是这一路行军十几日的无聊之时,王源和公孙兰为了解闷而针对李欣儿是不是会安心的留在成都而设的一个赌局。公孙兰认为,十二娘不会离开成都。李光弼的兵马攻蜀地,神策军大军未归,李宓到处征集兵马,成都乃至蜀地必然人心惶惶。这时候李欣儿一定会留在家中安定人心,照顾家中上下。她绝不会出来乱跑。

    但王源认为,十二娘可不会管什么人心惶惶,她一定会跑出来作战。特别是在李宓四处调集兵马的情形下,十二娘岂肯安安稳稳的呆在成都,必是要出来折腾一番的。两人的赌注是十贯钱。当然还有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赌注,那附加的赌注是不能公开说的,便是公孙兰听了王源那个附加的赌注之后都红着脸啐了王源好几口。那是王源对于房事上的非分请求,家中妻妾都被王源逼着玩过那一招。但在公孙兰身上,王源却不敢那么要求。这一次终于利用赌局,让公孙兰着了道儿。

    至于崔若瑂,她可不敢在这样的赌局之中站边。她也确实没有参与赌局。王源只是逗逗她罢了。崔若瑂若知道那不仅仅是一个十贯钱的赌局,还是一个带着极为羞耻的附加条件的赌局后,怕是当场便要摔下马去,又要中一回暑了。

    王源策马飞驰,对面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也策马接近,李欣儿高声叫着二郎,在接近王源身前数丈处从马背上飞跃而起,像一枚炮弹砸入王源的怀里。王源被砸的眼冒金星,还没反应过来,却已温香软玉满怀。

    “二郎,你可回来了,你没受伤吧,我瞧瞧。嗯,胳膊在,腿也在,脑袋也在,脸上也没破皮……”李欣儿扭动着身子检查着王源。

    王源咳嗽着道:“之前没伤,现在可是内伤了,有你这么扑上来的么?肋骨怕是要断了几根了。”

    李欣儿嘻嘻而笑,紧紧抱着王源,依偎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王源无语,大庭广众之下,数万大军之前,李欣儿也是豁出去了。不过这足以看得出李欣儿对自己的真情。和自己患难与共这么多年,显然她是最在意自己的。

    “青儿,紫儿,你们要不要上马来抱一抱?”王源对着青云儿和紫云儿叫道。

    姐妹二人抿着嘴笑,却又怎敢如李欣儿这般的豪放。这姐妹二人人前矜持,床上却开放的很,和李欣儿恰成对比。

    “不去见过表姐么?老夫老妻了,这样不好吧。再说了,这么热的天,我都快热疯了。”王源在李欣儿耳朵旁低声道。

    李欣儿毫无征兆的一跃而起,像个蚂蚱一般蹦到一旁的马背上,朝着后方的公孙兰驰去。青云儿和紫云儿给王源见了个礼,也忙跟着去了。

    王源策马向前,前方孙威胜陈超张災等人已经赶上前来迎接,见了王源滚鞍下马跪地行礼,齐声道:“卑职等参见大帅。”

    王源哈哈笑着摆手道:“客气什么?这么热的天,有劳了相迎了。听说你们打了个大胜仗是么?打的李光弼灰溜溜的跑了是么?很好,干的不错。李老将军呢?图凉快不出来么?哈哈哈。”

    宁州大捷的消息数日前已经送到了王源军中,但为了避免王源担心,关于李宓的病情却并没有让王源知晓。王源对此还一无所知。

    闻听王源相问,孙威胜等人的脸色立刻变了。王源觉察有异,忙问道:“怎么了?李老将军出事了?”

    孙威胜长叹一声,见李宓中暑并且中风的事情告知了王源,末了眼中潮湿的道:“今日已经是第五日了,郎中说……能挨五日已经是奇迹了。但恐怕挨不了多久了。今晨我们去探望他的时候,告诉他今日大帅归来,老爷子还张口说话了呢。”

    王源闻言心中大震,久久无语。想了想沉声对赶上来的赵青喝道:“立刻去通知高副帅前来,我们要去赶紧探望老将军。还有,告诉在后方断后的李贞元,让他速速入城。告诉宋建功刘德海,兵马入城安顿的事情他们妥善安排。”

    赵青高声答应,策马而去。

    半个时辰后,王源高仙芝和李宓之子李贞元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宁州府衙后堂李宓养病的小院子里。李贞元面带悲色飞步冲入房中,一下子扑在床头便大声呼唤起来。

    “阿爷,阿爷,您怎么了?您这是怎么了?”

    王源和高仙芝缓缓的进了屋子,一眼便看到李宓那张歪斜着扭曲着的面孔。五天时间,李宓的病情一直在加重,不能进食,高大的身子已经瘦的脱形。满头的白发散落在脸上,简直已经认不出他的样子了。

    孙威胜伸手示意王源上前,王源摆摆手,他不忍打搅他们父子的团聚。

    “阿爷,你怎么了?你醒醒啊,我是贞元啊。”李贞元大声叫道。

    李宓的双目缓缓的睁开了。看到李贞元时,眼中发光,似乎有了些身材。

    “贞元……贞元……”

    “儿子在呢,您莫着急,儿子在呢。”李贞元叫道。

    “贞元……阿爷……不成了。从今日起……我李家便靠你撑着了……你是长兄……贞方……贞利……还有……还有他们,你要严加管教。”李宓吃力的说着话。李宓有五子,贞元是长子,贞方是次子。最小儿子才十五岁。

    “阿爷,你莫说了,你会好起来的,阿爷。”

    “听我说,莫吵,莫吵。你们几个……要跟着大帅,效忠……尽力……大帅是圣人……记住……绝不可起二心。”李宓吃力的说话,给人感觉似乎随时有可能要断气一般。

    “儿子记住了,儿子一定会照顾约束好贞方他们。儿子也会全力效忠大帅的,您放心便是。”李贞元哭道。

    “莫哭,……没出息……莫哭。你阿爷我一生没哭过,莫要哭,否则我要用鞭子抽你。”李宓道。

    李贞元抹着泪不敢再哭。李宓一世刚强,从不落泪,家法也极严。李贞元他们从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即便是弥留之际,也是威严犹在。

    “大帅……回来了么?”李宓道。

    “大帅来了,还有高副帅,他们都来看您了。”李贞元道。

    “大帅……高副帅……”李宓闻言,居然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王源忙抢上前去,一把攥住李宓的手,低声道:“老将军,王源在此。老将军莫动。”

    “大帅……你来啦。”李宓的嘴角扯动了数下,似乎是要笑,但肌肉僵硬,却更显面孔扭曲狰狞。

    “是啊,老将军,我们回来了。我们大破十万回纥兵凯旋而回了。老将军,您一定要好起来啊,蜀地百姓不能没有你啊。”王源沉声道。

    “大帅啊,人总是要死的。老朽……恐不能活了……老朽不辱使命,大帅,老朽守住了宁州了,李光弼滚蛋了。”

    “是啊,李光弼怎是您的对手,您做到了。”王源轻摇着他的手道。

    “呵呵……李光弼怎是老夫对手。老朽耍的他团团转,庆州用草人迷惑他,宁州还用草人摆了他一道。呵呵,老朽这一手如何。”李宓眼中射出得意的光芒。

    王源伸出大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低声道:“老将军老而弥坚,姜还是老的辣。得知此事后,我和高帅都赞叹不已,我们都自愧不如啊。”

    “呵呵,大帅不用这么夸老朽。老朽自知差大帅远的很。大帅乃是天降之圣,是要救天下的,老朽岂能……跟大帅相比。老朽不成啦,老朽多想眼看着大帅成事啊,可惜啊,老朽……要先走一步啦。”李宓脸上忽然红润了起来,说话也流畅了起来。一旁站着的几名郎中却神色紧张起来,他们知道,这恐怕是回光返照之象了。

    “莫这么说,老将军放心,我一定会找名医来治好你的病的。老将军一定要撑住啊,到了成都,好医生多的是。”王源握紧了李宓的手。

    李宓摇头道:“不用安慰我啦。我自己知道大限将至。大帅,老朽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能跟着大帅征战这么多年,得大帅信任,老朽已经很满意啦。只是,我的几个儿子,贞元做事还不成熟,其余几个还不能让人放心,以后,还请大帅多担待了。”

    王源点头道:“老将军,何用你说?我视贞元他们如兄弟,您放心便是。”

    李宓微笑道:“那老朽就放心啦。”

    王源想了想道:“老将军,我有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宓呵呵笑道:“大帅……跟老朽客气什么?大帅有话便说,不然。我腿一蹬,咱们便阴阳两隔啦。”

    “好,那我便直说了,我听闻贞元兄膝下有一女,名字叫巧珠是吧。年纪跟我家那两个劣子相仿。我想跟老将军求个亲,结个亲家,老将军同意么?”

    李宓双目放出神采来,连连点头道:“那可太好了,那可太好了。那是我李家的福分啊。”

    王源微笑道:“那就好,王忆和王平你觉得哪个好?您来定。”

    李宓呵呵而笑,想了想道:“便是王平吧。”

    王源暗暗点头,一旁的高仙芝等人也暗暗点头,老将军到这时还是不糊涂的。王忆是十二娘所生,那是嫡长子。王平是公孙兰所生,身份大为不同。将来若是王源可成事,长子身份的王忆是要接替王源传承的,故而不能选择王忆,因为那会让人产生不好的错觉。所以李宓选了王平,这样便不会有争执,这便是李宓考虑的周全。

    “好,那便定下啦。贞元兄,你同意么?”王源笑道。

    李贞元已经傻了,他岂敢和王源攀亲,但此事就在眼前发生。

    “多谢大帅,多谢大帅。”李贞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所有人都知道,王源这么做是对李宓最好的褒奖。也是你能让李宓最为安心的一种做法。从此后,李家便是王源亲眷,在王源的直接庇佑之下了。

    李宓发出哈哈大笑之声,握着王源的手摇晃了数下,忽然间手臂垂下,笑声停歇。王源心中悲痛,知道事情不好,伸手上前探其鼻息,却已气息全无。李宓终于撑到了王源归来之日,含笑而去。

    李贞元扑倒李宓床前,扶尸大哭。众人无不落泪。王源也流下了泪水。李宓去世,宛如断臂之痛。虽然李宓因为年事已高没有参与神策军的所有军事行动。但在王源的心目中,李宓留在后方镇守或保障后勤时自己最为放心。老将军不显山不露水,但却是王源心中最重要的心腹之一。王源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对自身的成长颇有裨益。然而没想到的,竟然在宁州这个地方魂归天国。

    其实李宓的病若在后世的话未必会丧命,中风之症在后世已经有很好的治疗办法。最多不过留有后遗症,落下手足不便的残疾。但这是在大唐,伤风感冒都有可能送了人的性命,中风这种病自然根本就形同绝症。这也是王源甚为遗憾之处。

    “贞元兄,节哀顺变。准备棺木,收敛老将军吧。”王源对扶床痛哭的李贞元劝慰道。

    李贞元止住悲声,抹了眼泪点头道:“大帅,卑职想将阿爷的灵柩带回成都老家安葬,不知可否?”

    王源点头道:“当然,岂能葬在此处?事不宜迟,如今天气酷热,不可耽搁。”

    李贞元明白王源的意思,天气酷热难耐,尸体很快便要**,不能耽搁时间。当下忙张罗棺木,收敛李宓。王源静静的坐在李宓尸体旁良久,这才在赵青等人的劝说下出来。

    夜晚的州衙大厅上,烛火摇弋。王源高仙芝以及军中将领皆在此处。王源沉闷的坐在案后,半晌也不说话,脸色甚是悲戚。傍晚时分,王源率众人送李贞元扶灵回归成都之后,回到州衙之中,王源便一直闷闷不乐的坐在那里不说话。众将也不敢出声,只得陪着他闷坐,厅上气氛沉闷之极。

    终于,高仙芝轻声开口了。

    “贤弟,节哀顺变,李老将军仙去,众人无不悲痛。但切不可因为此事而乱了方寸,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贤弟决断呢。”

    王源轻叹一声,在烛火的阴影下抬起脸来,点头道:“兄长说的很是,我不该因为老将军之死而颓废。我们的麻烦还很多。”

    高仙芝道:“伤逝悲痛乃人之常情,也不必自责。贤弟,关于目前的局面,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王源看了一眼满堂将领,沉声道:“诸位兄弟,有件事跟你们通报一下。柳钧的三万骑兵已经从长安西北横穿长安城西州县之地,穿越秦岭山口抵达金州。金州也已被柳钧攻克。但他的骑兵继续休整,我已经命他率军回归通州休整。鉴于目前的局面,大军整体都需要好好的休整,物资粮草都需要补充,故而大军不必回成都了,就在庆宁二州休整待命。”

    “遵命。”众将齐声应诺。

    王源顿了顿,继续道:“朝廷这次趁我大军离开蜀地的机会发动进攻,这是不宣而战之举。本人和你们都很气愤。我已经写奏折送往长安,要求陛下解释此事。但其实李瑁的解释无关紧要。这次之所以他们退兵,是因为他们被堵在宁州无法前进,见我大军归来,骑兵断其粮道,不得不撤兵罢了。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募兵厉马,迎接接下来的战斗,因为朝廷不久后一定会对我发兵讨伐的。”

    刘德海叫道:“大帅,这一次一定要让李瑁解释清楚。干什么背后捅刀子?”

    王源苦笑道:“你指望朝廷认错么?他们一定会有理由搪塞的。譬如他们会说,李珙他们逃回了庆宁二州,所以朝廷的兵马是为了他们而来。这样便冠冕堂皇了。这也是为何我们现在不能主动对他们进攻的原因。”

    “大帅,不是卑职多嘴,咱们管那么多作甚,直接出兵干他娘的便是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了,咱们便是反了又当如何?干什么有这么多的顾虑?犯得着跟他们斗心思么?”刘德海大声嘟囔道。

    刘德海此言顿时引起众人共鸣,众将一起大声附和道:“刘将军说的对,咱们扯旗干了便是。朝廷算个屁,李瑁算个球,大帅何必再顾虑太多,咱们起兵打到长安去,将李瑁赶下宝座去。”

    王源皱眉摆了摆手,待众人安静下来后沉声道:“诸位兄弟,有个道理我一定要跟你们说清楚。我王源不是安禄山,我并不想和安禄山一样,被万世唾骂。”

    “大帅,安禄山怎能跟您相比?您为大唐殚精竭虑,为大唐立下莫大功勋,那安禄山如何能比得上。现在是朝廷先动的手,李瑁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迟早要出兵讨伐我们。大帅这时候可不能心存顾虑。”宋建功大声道。

    王源摇头道:“宋将军,你没明白么?朝廷一定会为这次进攻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这种情况下,我们骑兵便真的是反叛了。而我是不愿这么干的。天下的百姓也不喜欢再有一个叛贼出现。百姓的力量不可忽视。我怕的不是朝廷,我怕的是天下人心和悠悠之口。”

    “可是大帅,卑职敢肯定,天下人尊崇大帅,比尊崇李瑁要多得多。大帅您难道感觉不到么?李瑁为大唐做了什么?大帅为大唐又做了什么?天下人难道都是瞎子么?”宋建功激动的叫道。

    王源微笑道:“正因为天下人尊敬我,我才不能此刻扯旗而反,那会让天下人失望的。”

    宋建功气的跺脚长叹,刘德海也气的眼珠子乱转,他们根本不知道大帅为何如此顾虑重重。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帅什么都好,但在这件事上实在太优柔寡断了。

    “妇人之仁。”几乎所有人心里都这么评价王源的固执。

    高仙芝见状忙开口道:“诸位,今日且不谈此事,诸位将军回营去休息,这件事择机再论。大帅也累了,都散了吧。”

    众将不满的议论纷纷的离去后,高仙芝却留了下来。

    王源托着腮看着烛火出神,高仙芝在他面前坐下,笑道:“贤弟,你把他们都气坏了。他们今晚恐怕是睡不着觉了。路上他们便商量了,回到蜀地便请求起兵直捣长安,你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呢。”

    王源咂咂嘴道:“我不泼冷水难道火上浇油么?我神策军虽然百战百胜,但现在骑兵的时机可不成熟。一来没有起兵的借口,二来,此时我并无胜利的把握。照他们的性子,现在就要起兵去追李光弼,这可能么?况且骄兵必败,你难道没察觉他们现在开始膨胀了么?”

    高仙芝笑道:“原来如此,你是因为这样才给他们泼凉水。不过你说的也是,现在时机确实不成熟。虽然朝廷偷袭了蜀地,但正如你所言,他们大可说是追逃李珙等人,我们也无话可说。我们此时起兵,倒是给他一个泼脏水的机会了。”

    王源摇头道:“这是小事,我并不怕他泼脏水,我本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人。我说的借口是其皇位正当性的质疑的证据,有了这个正当的理由,我们才可以肆无忌惮的出兵。现在所有积累的声望和民心都会在起兵之后消失殆尽,这才是我不愿意轻易答应公开起兵的原因。”

    你说的这个理由真的这么重要么?”高仙芝沉默半晌,终于问出这个问题来,这也是他不太理解的地方。

    “是的,非常重要。可以说是能否成事的关键。要知道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欲夺天下而不得,原因何在?那便是没有考虑清楚这些。兄长啊,武力可以成事,但武力绝不可得人心,即便成事,也是个乱纷纷的局面。甚至可能造成各地割据,诸侯并起的乱局。我不想永远奔波在灭火的路上,所以必须要考虑如何才能一劳永逸。这便是人心层面的东西了,绝非武力可成。我说这话,你应该能明白的。”

第一零九七章 密信

    高仙芝皱眉想了想道:“我似乎能听明白一些,但又似乎不太明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王源点头道:“今日李宓将军故去,我心情不太好。改日寻暇,我和你好好的探讨一番。兄弟们是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你去安慰安慰他们,便以纯军事的角度说服他们便是,目前出兵胜算不大,这个道理他们应该能明白。”

    高仙芝点头道:“确实,现在胜算确实不大。我们需要时间等待虎蹲炮和*的补充,这两样东西是我神策军胜利的保证,而我们现在却已经消耗殆尽了。”

    王源点头道:“是的,十二娘来宁州,将六百枚新造出来的*带来了消耗了,我估摸着张正一怕是都要跳脚骂娘了。起码需要半年的时间,我们才能有可以一战的资本。就算是招募新兵,也要训练数月时间。这都需要时间啊。所以我现在反而希望李瑁随便给个解释,他若不顾一切的来攻,倒是个麻烦事。只要他给个理由,我便会表示接受,这样我们便有时间去准备。”

    高仙芝皱眉道:“我明白,可是贤弟你想过没有,时间往后拖,朝廷兵马的数量也会大增。数月之间,朝廷兵马突增五六万。再等上半年,那数量将难以想象。到那时岂非更加艰难?”

    “是啊,这也正是纠结之处。我需要时间,其实李瑁也需要时间。我准备好了,李瑁也准备好了。但我宁愿等上半年时间,等他出兵来讨伐我,那我便无所顾忌了。我对神策军有信心,数倍之敌我并不放在眼里,我所虑只是要多造杀戮。朝廷新募之兵不过也是普通百姓罢了。”

    高仙芝道:“那也没法子,到你死我活之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么,关于下一步的行动,二郎有何打算?为兄可以做什么?二郎尽管说。”

    王源道:“神策军也要招募兵马,起码需要招募几万兵力填补损耗的兵马,新兵的招募和训练只能拜托兄长了,兄长去做,我才能放心。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躲是躲不过的,我的精力要放在虎蹲炮和*的制造加速上。早一天准备完毕,便早一天彻底了结此事。”

    高仙芝缓缓点头,两人枯坐良久,各自回住处休息。

    在宁州休息了一日,七月二十七日清晨,王源和高仙芝率亲卫营骑兵等人踏上回成都的归途。随行的还有数千伤兵,他们要回到成都养伤,所以队伍行进的很慢。两日后抵达陇州时,朝廷圣旨送达。果不出王源所料,李瑁在圣旨上解释了李光弼率军攻打庆宁二州的原因便是为了围剿李珙等人的谋逆兵马,所以造成了误会。

    李瑁圣旨上言道,他已经就此事严厉的斥责了李光弼,降了李光弼的爵位。并且随着圣旨带来了李光弼的亲笔道歉信。

    圣旨上还对王源高仙芝出兵击溃回纥人之事不吝词句的夸奖。加授王源太尉之职,对神策军中的重要将领也一并嘉奖。若不知内情之人,还当真以为李瑁对神策军击溃回纥人之事欣喜若狂。但王源和高仙芝自然知道,这是李瑁的缓兵之计。李瑁显然是要争取时间扩充兵马,再来个秋后算账。好在王源也打着这样的主意,双方倒是在这个时间点找到了奇怪的平衡,心照不宣的保持了一团和气。王源甚至写了奏折道谢,并且奉上了不少珍贵的战马兵器的战利品献给李瑁。两方表面上一团和和气气,背地里都开始了磨刀霍霍。

    行行复行行,一路上所经之处,王源受到了百姓官员们的热烈迎送。盛夏将过,一路上看到沃野千里,田地中稻禾丰硕,一派安居乐业的繁荣安定之景,这多少派遣了王源心中对李宓之死以及当前局面的忧心,逐渐的放松了起来。再加上这一路有了众妻妾同行缓缓而归,一路上叽叽喳喳莺声燕语,倒像是带着妻妾们游山玩水一般,心情也逐渐的快乐了起来。

    有件事在路上悄悄的得以敲定,那便是崔若瑂和王源的婚事。李欣儿对于崔家之事已经知道的很详细了,对崔若瑂的遭遇很是同情。况且崔家变故多少是因王源而起,而王源在扬州时和崔家有了婚姻之约,这件事便顺理成章了。李欣儿欣然决定到了成都之后便着手安排婚事,让崔若瑂进门。崔若瑂激动不已,好几晚都在被子里捂着哭了几场。既感伤于家破人亡之痛,又高兴于终身有靠,再不似无根之萍了。

    八月初二,众人抵达成都。城中官员百姓夹道欢迎,迎接王源凯旋而归。在进城时,百姓们已经有人公开的跪拜喊万岁了,但迅速被王源派人制止。

    当日恰逢李宓头七,因为天气炎热之故,李宓的棺木抵达成都后次日便下葬了,就葬在城南的百松岭上。王源率文武官员前去扫墓祭拜,亲自写了一篇祭文,命石匠刻在丈许高的青碑上,表达了自己的敬意。

    之后便按照规矩向李贞元提出婚约之聘,正式定下了二公子王忆和李贞元长女巧珠的娃娃亲。又授予李氏兄弟官职,便算是正式了却了对李宓的承诺,让李宓得以含笑九泉。

    高仙芝等人开始着手募集兵马,蜀地人丁兴旺,神策军很久没有招募兵马。消息一出,顿时趋之若鹜。神策军百战百胜之威名已经人人羡慕,在蜀地百姓心目中,神策军便是神一般的存在。各地青壮男子纷纷报名参军。甚至托关系走后门请人推荐,闹得沸沸扬扬。

    高仙芝铁面无私,秉承着他的选人标准,严格把关,精细挑选。十二天时间得精壮新兵五万,开始进行严格的训练。而这段时间,王源一直便盯在兵工厂中,亲自坐镇督促着虎蹲炮和*的生产。因为时间的紧迫,兵工厂也全力扩充员额,增加作坊十座,便是要加快生产的速度。

    为了保证原料的供应,特别是限制制造*的黄磷的产出,城西的熬制黄磷的场地全面开工。曾经王源脑海中想象过的怪异场景成了现实。但见烈日之下的城西谷地,上千只大锅架在地面上,里边尿液沸腾,咕嘟作响。全部是在熬制急需的黄磷原料。方圆十余里骚气冲天,臭气远扬。空中飞鸟禁绝,地下走兽无踪,简直是一处死亡禁地。在其中干活的人也不得不配发防毒面具,以保证不会在这样的地方窒息。

    王源也顾不得什么环境保护了,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一切军工准备都必须放在第一位,其他的也管不了了。

    而回到成都后,王源也得到了张正一禀报的一个好消息。一个多月前,在怀远城中是,张正一让运粮的李宓给王源带了信,说他有个重大的发现。回到成都后,王源终于知道了这个重大的发现是什么。

    原来张正一找到了可以让虎蹲炮发挥更大威力的办法,他改变了虎蹲炮发射的炮弹的形状,将圆形的铁炮弹的一端做成了纺锤形。在尖端设计出了装药室。这样在发射时,炮膛中的火药爆炸的力量在纺锤形的炮弹底端发力,并不会引爆尖端炮弹中的火药。因为在尖端的药室是陶制的,火药的热量并不能在瞬间蔓延至药室内的火药引发爆炸,而是在炮弹落地之后药室被撞击爆炸,从而造成更大的杀伤。

    这基本上是将虎蹲炮的实心铁弹和神威炮的雷霆弹结合了起来,虎蹲炮的实心铁弹保证了射程和重量,而雷霆弹的装药部在落地后造成爆炸,更加增加了威力。这种炮弹的难点之处在于炮弹的铸造和隔热。既要让纺锤形的炮弹可以顺利发射,又要保证弹头的药室内的火药不会被发射时的热量点燃。铁和陶如何稳固的固定结合也是个巨大的难点。

    但张正一巧妙的在弹头部分设置了几处小小的铁耳,在陶制药室上也烧出了几个小耳,然后用人工的手段加以绑扎,造出了最原始的,独一无二的结合型新型炮弹。

    缺点在于,这种炮弹的制造较为缓慢,而且炮弹上的凸起的小耳影响了射程和精度。但优点很是明显,那已经是现代炮弹的雏形了,只不过形状怪异丑陋了点。

    王源对此大为赞叹。张正一真的是个宝,这老家伙虽然邋里邋遢脾气也不好,但他钻研的功夫不是一般的强。而且看似无心,但其实心细如发。王源曾经嘀咕着实心弹不能落地爆炸,威力有限,甚为遗憾。他在旁边不出声,但却记在心里。忙里偷闲殚精竭虑的思索研究,然后便取得了进展。

    王源和张正一埋头共同研究了七八天,改进了一些不合理之处,保证炮弹的飞行更为稳定以及一些气动的外形,基本上定下了新炮弹形制。王源将之命名为‘小胖子’,因为那炮弹的形状就像是一个胖嘟嘟的小小子。实验百次之后,王源决定投入生产。这炮弹的发明绝对是划时代的,而且可以为王源争取数月时间。本来王源希望能有两百门虎蹲炮装备军队,这样才可保证接下来的作战。但有了这种炮弹后,即便只装备一百多门,其杀伤效果反而加倍。且无论攻城还是轰击敌军阵型一样有效。有了小胖子,王源的心便更是安稳了。

    白天忙,晚上更忙。回到成都后,家中妻妾嗷嗷待哺。阿萝怀孕的消息王源是在宁州从李欣儿口中得知的。王源兵发丰州后不久,阿萝便出现了呕吐症状。一诊断,却已经身怀有孕。阿萝高兴的了不得,所以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去宁州支援的时候,阿萝没有同去。本来这种事情是少不了阿萝的。

    回到成都后,阿萝骄傲的挺着尚未显山露水的肚子,一副娇怯怯的模样。王源自然是宠溺怜爱了她一番,对她百般呵护。阿萝告诉王源,她已经将消息派人通知了阿兄阁罗凤。阁罗凤回信说他很是高兴,不久便要来看望自己。王源笑她太着急,孩子还没出生,便已经满城风雨了。

    阿萝的怀孕大大的刺激了高墨颜,王源回到成都后,高墨颜缠着王源要怀孕,说王源偏心,人人都有孩子了,偏偏自己没有。王源苦笑无语,这等事岂能是偏不偏心的问题,自己没少在高墨颜身上耕耘,雨露一点没少播撒,但光种不收,那也没办法。但高墨颜可不管,缠着闹腾不休,王源便只能在晚上多陪她,希望可以满足她的心愿。

    还有住在杏园中的秦国夫人杨玉环两姐妹,久别重逢,自然也是要照顾周到。于是乎每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便见王源衣衫不整的在后宅鬼一样的穿梭着。虽享尽齐人之福,但却不免夜奔之苦,也算是贪心好色的一种报应了。

    中秋过后,和崔若瑂的婚事提上日程。之前十几日,李欣儿已经张罗完毕。八月十八良辰吉日,王源正式迎娶崔若瑂入门。当晚,红烛高照,二人你推我就,缠绵悱恻,终为一体。被翻红浪呻吟酣畅之际,崔若瑂泪流满面。虽经历家破人亡,但终于终身有靠,也报仇有门了。

    ……

    八月二十日。正当所有人都忙的热火朝天之际,一份密信忽然送到了王源手中。王源正在兵工厂和张正一商谈火药改进之事,拿到那封密信之后,王源立刻抽身回府,并极速命人请了高仙芝柳钧宋建功刘德海等核心人物前来,在二进书房之中召开会议。

    众人抵达后,王源拿出了那封信交于众人传阅。所有人都快速的看完之后,均露出极为惊愕的表情来。

    那封信的来处居然是长安东南的骊山宫,写这封信的人居然是玄宗的贴身内侍张德全。信上所描述的事情让人惊悚,张德全在信中描述了七月十五之夜,李瑁在骊山宫华清殿中大肆屠杀的情形。说李瑁不但亲手杀了李珙李璲李璬三人,还下令禁卫将追随玄宗以及随同李珙等人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杀了个干净。那一晚包括李珙李璲李璬在内,共有三百七十一人丧命,不分老幼男女,一律被诛杀。

    张德全的信上还说,玄宗身边现在只剩下十余名内侍和宫女伺候。李瑁命人给予粗粮淡饭,且份额有限,根本不够食用。逼得众人只能在骊山宫中寻找野果野菜充饥。说玄宗经过那夜之后便卧床不起,整个人痴痴呆呆不闻人言,每夜噩梦尖叫,痛苦惊恐。恐将不久于人世。

    张德全拼死买通了一名骊山宫的守卫,请他将这封信送来给王源,请求王源搭救玄宗,否则,玄宗不久之后,不是被李瑁所杀,便会被惊恐折磨而死云云。

    所有人看了这封信的感觉,第一是惊悚难言,第二则是满腹疑窦。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便如冰封一般的凝固了起来。

    良久之后,高仙芝缓缓开口道:“贤弟,且不论信上所言是否是真。咱们先要搞清楚这封信是否是张德全所写。那送信的人到底是什么人?贤弟审问了他没有。”

    王源沉声道:“当然问了,这个人是我成都的一名商贾。他本是去长安周边村镇售卖我盐湖出产的食盐的。在长安南边的一处市镇中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花重金请他将这封信带回成都呈现给我。那商贾本不愿意,但那人给的钱物不少,贪其钱财,便答应了传信。商贾的身份,谭平已查清楚了,他便是我成都本地商人,家世清白,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他盐商的身份也是从朝廷乱起之后,我们的湖盐销售无法进行,所以采取了鼓励商贾私人贩卖到内地的手段时加入的,两年多的时间,他都是从成都贩卖湖盐到金州长安周边的,这一点当无怀疑。柳熏直那里有所有分销湖盐的商贾的名字,他便在其中。”

    高仙芝闻言沉吟道:“照此看来,这封信确实是从长安左近而来。那盐商恐也不知道让他送信的这个人是谁了是么?”

    王源点头道:“盐商自然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他只说那个人穿着普通,行色慌张。盐商问了他是谁,他不肯说。”

    高仙芝点头道:“若真是张德全买通了守卫的话,这个守卫也是担着很大的风险,自然也不敢轻易表露身份。这一点倒是情有可原。但线索至此而终,也就是说,我们根本无法往上推断这封信到底是不是张德全所写。”

    王源微笑转身,从书案上的一本厚厚的书中抽出了一片黄布来,将那黄布递给高仙芝,笑道:“兄长瞧瞧这是什么?”

    高仙芝满腹疑惑的接过了这片黄布,拿在手里翻看端详了几遍,忽然变色道:“缂丝双面,六十四经纬,这纹饰,倒像是……倒像是……”

    “没错,兄长,你看出来了吧,这是龙袍。那上面的花纹是一只龙眼。若我没猜错的话,那该是龙袍胸口的一块布料。别的不说,光是双面缂丝这工艺,便只有龙袍才这么做了。”王源低声道。

    “你的意思是,这块布料是从龙袍上剪下来的?这东西从何而来?”

    “便是夹在这封信之中。我想,张德全可能是担心我们不相信这封信的真伪,所以他在信中夹了这片龙袍的料子,便是想告诉我们,这真的是他写的信。因为他那样的身份,才有可能在太上皇的袍子上剪下一片来。”王源沉声道。

    众人恍然大悟,这倒是个可以表明身份的好办法。

    “大帅,他大可拿太上皇身边的一件物事来证明啊,譬如什么玉佩扳指什么的,这龙袍的一片,其实也未必能证明这封信便是他所写。”宋建功却提出了异议。

    王源笑道:“你的想法有些想当然了,若是以太上皇的玉佩扳指什么的来作证明,这些东西恐怕便根本到不了我们手里了。那禁卫便是为了财物才冒险,贵重之物岂会不据为己有?倒是这片轻薄的衣料,夹在信笺之中,倒是根本无从察觉。我接到此信时,竟也根本没有察觉里边的这块布料,还是拆封时才发现的。”

    “这倒也是。”宋建功认同了这个解释。

    高仙芝道:“即便有了这块布,也并不能完全证明这封信是张德全写的。我们也不知道张德全写的字是什么样子的,也无从鉴别真伪。这块布料确实让这封信的可信度增加了几成,但也仅仅是增加了几成而已。可还有什么证明真伪的东西?”

    王源摊手道:“没了,就是这封信和这块黄布。”

    高仙芝点头道:“那便还是不能知道这封信的的真伪。这个疑惑暂时放下,咱们再来说说这封信的内容是不是真的。信上说……李瑁七月十五那晚将李珙李璲李璬以及数百皇亲大臣屠杀于骊山宫中,这件事是否可信?这件事发生在七月十五,距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为何没有丝毫的传言?咱们在京城的细作也似乎没有这方面的禀报。这似乎有些蹊跷。”

    王源抿嘴点头道:“确实是有些奇怪。但这样的事情,李瑁要封锁消息,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们在长安的细作大多在坊市之间打探消息,要是李瑁可以的封锁这个消息,怕是也不难。毕竟是在骊山宫中发生的事情,外界也不得而知。事后只需严令参与其事之人的禁口便可。我相信那晚参与此事的必都是李瑁的心腹之人。很容易便可以长时间封锁消息。”

    “贤弟的话我同意。封锁消息不难,李瑁的心思也不难猜。他定是不愿意让世人知道这件事,因为他根基未稳,便如此的大开杀戒,怕惹起诸多的不满。但不知道李瑁一口气屠戮了这么多人的事,贤弟觉得是不是奇怪?”

    王源微笑道:“整封信我最相信的便是这件事。别人或许不会乱杀人,但李瑁这么做我一点也不奇怪。慢说李珙等人还是起兵要夺他皇位的,便是不起兵,李瑁恐也难容他。因为李瑁皇位取得不正,所以他心里一定是不安稳的,李珙他们的存在是他最大的威胁,他的性格又是阴郁残酷,所以迟早他还是会动手的。”

    高仙芝微笑点头,这一点王源所言跟自己的想法一致。事实上高仙芝明白,王源支持李珙等人起兵的目的,便正是料想到李瑁会这么干。可以说,若这件事是真的,王源的计划便又完成了一步。

第一零九八章 不解

    “真狠呐,自家同胞兄弟姐妹也下下得了这么狠的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当真不是人。”刘德海咂嘴叹道。

    “切,皇权争夺,你当是寻常百姓之家的矛盾么?那都是你死我活之争。当年太宗夺位,太上皇即位皆是如此,不但大唐,哪一朝不是如此?”柳钧冷笑道。

    王源微笑看了柳钧一眼道:“看来还是柳钧看的清楚。”

    柳钧拱手道:“柳钧近来读史,史书上这等事多不胜数。”

    王源笑道:“很好,你终于明白要读书的道理了。以前是打死也不肯的。除了兵书,你什么都不学。”

    柳钧红着脸称是,高仙芝等人轰然而笑。

    话题转回这封信上,高仙芝提出了第三个疑问。

    “这封信的内容,除了七月十五那晚的惨案之外,便是恳请我们出手解救太上皇的请求了。信上说了太上皇现在的情形,贤弟觉得张德全提出这样的请求是何用意?”

    “用意嘛,站在张德全的立场上,若当真发生了信上的惨事,我认为张德全写这封信是不让人意外的。这张德全对太上皇极其忠心。赵青还记得太上皇在散花楼吃了毒粽子的那件事么?那张德全当时恨不得吞了我。以他一个小小的内侍,当时敢对我极为无礼,甚至说出要和我拼命的话来,足见他维护太上皇之心的恳切。李瑁当着太上皇的面屠戮皇族和大臣,太上皇必受重大刺激。且根据信上所言,李瑁还在对太上皇进行虐待,甚至连基本的果腹都难保证,这种情形下张德全发出求救信来求我们,倒也可以理解。”

    “大帅所言极是,张德全那天确实像个疯狗一般的咬大帅,说是大帅下毒要毒杀太上皇。要不是大帅有忍耐涵养制止了我,我当时便一刀劈了他。这家伙似乎也并不怕死。”赵青大声道。

    高仙芝微微点头道:“也就是说,张德全写这封信的动机是没问题的。而且他也确实没有什么人可求,除了求二郎求咱们神策军,他似乎没有任何的办法。”

    “是啊,除了我们可求,他又能求谁呢?张德全倒也是果敢之人,我倒是对他有些佩服了。”王源笑道。

    “可是他求错了人了,我们可不会去管他们父子之间的屁事。叫我说,太上皇活着也是累赘,干脆死了算了。这李瑁也不知道为什么,恨太上皇便一刀砍了便是,干什么要留着他受罪。”刘德海翻着白眼道。

    “刘大将军,这你便不懂了。杀李珙等人或有借口,毕竟他们起兵夺位。杀太上皇,这罪过可就大了。太上皇可是传位于他的啊,他若动手杀了太上皇,岂非成了天下万夫所指之人么?他再想杀,也不敢动手,只能折磨太上皇解气。”高仙芝沉声道。

    “或许是恨得狠了,不想直接杀了,猫捉老鼠慢慢玩死更解气。”赵青道。

    “你怎知道他是恨的狠了?太上皇连皇位都传给他了。为了这事,都不惜跟咱们大帅翻脸。这小子干什么还这么恨太上皇?”刘德海叫道。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以为太上皇是情愿传位么?他是无奈之举罢了。而且,夺妻之恨你知道么?太上皇夺了李瑁的妻子据为己有,公公占了儿媳妇,这事儿你能忍?”谭平嗤笑道。

    “哦。原来如此,是够窝心的,李瑁好多年都被人戳脊梁骨耻笑,恐怕确实恨得牙根疼。”刘德海恍然道。

    “然而……那贵妃娘娘,最终成了咱们大帅的房中……”谭平嘿嘿笑道。

    “闭嘴,谭平你昏头了么?”柳钧一声断喝,打断了谭平的话。

    谭平醒悟过来,吓得噗通跪倒在王源面前连声告罪。自己说油了嘴巴,居然忘了王源就在眼前,说出这等话来,当真是该死之极。况且柳钧还在场,自己说的可是柳钧母亲的妹妹,柳钧可不像大帅那么好说话。

    王源无语的看着谭平,他倒是无意去责罚他。这些人私底下不知如何的油嘴滑舌,自己和秦国夫人杨玉环的那点事儿怕是已经是他们私底下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谈资了。这等八卦之事,想要人不说,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谭平,你平素乱说话也就罢了,这时候你也管不住嘴巴。大帅待你如兄弟,那么你便可以仰仗于此口无遮拦么?”高仙芝也厉声喝道。

    “对不住,对不住,高副帅说的是,请柳小将军原谅,请大帅责罚。我这张破嘴,当真是该缝起来。大帅,今后卑职再不多嘴了,再说一句闲话,您砍了我脑袋。”谭平脸都白了,连连磕头告罪。

    王源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起来吧,谁要砍了你脑袋?不过你也该收敛了。柳钧,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跟他计较了吧。”

    柳钧恨恨的道:“义父,您就是心慈手软,将来他要骑到你头上撒尿了。”

    “啪啪啪啪啪。”谭平闻言,挥手开始自扇耳光,几下便打的自己嘴巴喷血,脸也肿了起来。

    王源连忙上前抓住他的手扶他起身,喝道:“这是干什么?以后收敛些便是了,这也算事么?”

    谭平看了一眼柳钧,柳钧冷哼不语。高仙芝皱眉道:“大帅都不怪你了,你还不起来作甚?要记着,要有上下尊卑之心,莫以为跟了大帅立了功劳,便可以不懂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们的功劳从何而来?还不是大帅替你们挣的。”

    谭平连声称是,羞愧起身站在一旁。高仙芝一席话说的众人极不自然,赵青刘德海宋建功等人听在耳中,均心中凛然。暗自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和谭平那般。确实,大帅是肯定要起事的了,若夺了江山,便是皇帝。若不懂上下尊卑之分,便是在找死了。谭平其实只是嘴巴太糙了,他的妹妹嫁给了黄三为妻,所以自以为关系很近,说话之际便不太注意。赵青额外的提醒自己,自己虽娶了黄杏,也算是跟大帅有了一丝的牵连,但自己可万万不可因此而不知好歹,不然可就麻烦了。

    “好了好了,怎么搞成这样?咱们今日是在商量事情的,怎么跑了题?谭平,去洗一洗脸再来。柳钧,你退下,你言重了。”王源打着哈哈道。

    谭平含糊的应了,忙退了出去,柳钧也退到一旁站着。王源重新落座,他心里其实对这突然爆发的事情还是满意的,特别是高仙芝一番话,王源自己不好说,高仙芝代替自己说了出来,这是好事。有些事不是故意要疏离感情,而是必须要这么做。打仗的时候是兄弟,可不分你我。但战场之外,没规矩是不成的。今日之后,恐怕众人都会自己想一想自己的言行了。

    “说正题说正题,兄长,咱们说到哪里了?”王源摆手道。

    高仙芝沉声道:“咱们说到张德全求咱们去救太上皇的合理性。”

    “对对对,正说到这一点。刚才刘德海说,反正我们不会去救。唔……这一点倒是值得商榷的。”王源沉思道。

    “什么?莫非大帅竟然想去救太上皇?”柳钧宋建功等人大惊道。

    高仙芝也皱了眉头道:“二郎,你难道想出手?这个时候……怕是不妥当吧。”

    王源笑道:“兄长,可还记得那日咱们说的话?我们现在最缺的便是一个合适的起兵的理由。这封信或许便是一个契机呢。”

    高仙芝皱眉道:“二郎想当然了,难道二郎仅凭这封信,便有出兵的理由?这可不成。且不论这封信的真伪,就算是真的,上面写的内容也都是真的,凭着一封内侍的信起兵,这绝不是什么好理由。”

    王源摇头笑道:“兄长会错意了,我并非是凭着这封信起兵,而是这封信会给我们带来契机。咱们要起兵,最合适的理由莫过于以李瑁皇位的不合法为理由。而李瑁的皇位是否正当,我们说了不算,只有一个人说了算,那便是……太上皇。”

    高仙芝睁大眼睛,低声道:“你的意思是,要太上皇改口告知天下人,是李瑁篡可皇位?”

    王源微笑点头道:“正是。只有太上皇改口,说他的传位诏书是假的,李瑁是篡夺大唐皇位,并且授权我们夺会皇位,我们的出兵便是合理合法。不但不会被人质疑,反而会受到拥戴。而且这对李瑁一方也是个重重的打击。李瑁手下的官员有不少正是因为那道太上皇的传位诏书才依附于李瑁的。一旦得知李瑁的皇位不正,他们内部便会人心惶惶。这叫做此消彼长。”

    高仙芝吸了口凉气,皱眉苦思片刻,沉声道:“然而,这件事未必能如你的愿吧。太上皇被禁足于骊山宫,照这信上所写已经行将就木,怎么可能会推翻他之前的传位诏书,怎么可能授权我们出兵夺位?”

    王源道:“兄长,你真以为太上皇如此软弱么?太上皇是经过大风浪的,岂会轻易便倒下?一般人经历了这么多早就撑不下去了,而他却还活的好好的。所谓痴痴呆呆卧床不起,以我个人对太上皇的了解,那可能是假象。便是这封信,也极有可能是太上皇授意张德全所写。试想,一名内侍岂敢写这封信寄出来?那张德全虽然忠心,但他敢这么做么?”

    高仙芝和众人张着嘴惊讶的看着王源,原来王源竟然是这么想的,居然以为太上皇是在装傻卖呆。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可即便如此,太上皇对你似乎没什么好感,他怎肯授意于你,给你出兵的理由?”高仙芝皱眉再问。

    “兄长,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你可知道,太上皇曾经跟我说过什么话?就在他离开成都的头一天和上车前,他两次私下里要跟我达成一个协议。”

    “什么协议?”

    “他要我出兵助他夺回皇位,他说他后悔传位于李瑁了。”

    “啊?当真?”所有人都惊呆了,眼珠子掉在地上乱滚。

    “我还乱说话不成?当时我拒绝了他,我认为他是搪塞于我,不想回到长安去,因为他知道回到长安没什么好果子吃。但事后想来,我觉得太上皇定是因为李瑁的举动而极为愤怒。李瑁接连派人来见太上皇,便是阻挠太上皇回长安,生恐太上皇回长安之后会复辟皇位。李瑁这种行为一定让太上皇愤怒和失望,他本就被迫传位,心有不甘,自然便有复辟之心了。但被我拒绝后,他也没什么办法。而现在,当他处于这样的处境之中,已经没了生路的时候,若我重提此事,你们猜他会是怎样的反应呢?”王源静静说道。

    答案似乎不言自明。一个本就不甘心退位的人,又遭遇自己儿子的虐待,处在生死关头。这时候有根救命的稻草伸过来,他怎会不立刻抓住?况且李瑁在他的面前屠杀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女儿,一干大臣和皇亲国戚,玄宗恐怕已经对李瑁恨之入骨了吧。这种恨甚至可能已经远远超过对王源的痛恨,这时候王源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助他重夺皇位,他可能什么都不想便立刻答应了。每个正常人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

    寂静中,高仙芝的声音轻轻响起:“然则……二郎难道是想……派人去和太上皇接洽么?”

    “我确实想去见一见太上皇,如果他愿意下达圣旨,告诉天下人,李瑁皇位是非法篡夺的,那么冒一趟险也是值得的。”王源回答道。

    “不成,绝对不成,发了疯么?怎可去冒如此大险。骊山距离长安不远,且有重兵把守。一旦消息走露,长安兵马大举围捕,便是插翅也难逃。这种时候,岂能去冒这样的险。”高仙芝肃容连连摆手道。

    “高副帅说的对,大帅绝不可冒这样的险。大战在即,大帅万一有个闪失,那还打什么?”众将也纷纷叫道。

    王源摆了摆手道:“兄长,各位兄弟。我承认确实很危险,而且我也说过再也不以身犯险,但这件事若是成了,对我们益处颇大。若太上皇愿意昭告天下李瑁篡位矫诏,授权我们出兵讨伐,我们起兵便将光明正大,李瑁便会众叛亲离。对于大局,将有大利。”

    高仙芝皱眉摇头道:“我当然知道此举会对我们极为有利,若李瑁皇位来路不正,他内部便将出大问题,而我们出兵也将名正言顺。但相较于这件事的凶险,再大的好处也不能去做。”

    王源摊手笑道:“很危险么?我倒是不觉得。悄悄潜入骊山宫中当不太难吧。悄悄行事便是,这要消息保密,他们绝对料不到我敢去骊山宫见太上皇。”

    高仙芝跺脚道:“你说的轻巧,骊山宫是那么容易进的么?哪里的守卫定是极为森严。这还罢了,现在这封信是真是假都还没弄清楚,如果是个陷阱呢?你也自投罗网的往里边跳?”

    王源皱眉道:“陷阱么?我觉得不像。”

    高仙芝叹道:“你又怎敢肯定?就凭这封信和那片龙袍?其一,这封信是否是张德全所写,尚未肯定。其二,即便是张德全所写,是否是张德全和李瑁串通好了,引诱于你。其三,那片龙袍根本不算什么,李瑁也有龙袍。焉知不是李瑁以张德全的名义写了这封信,夹带上这片龙袍?所以,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李瑁或许太了解你了,他知道你需要一个起兵的理由,所以他设了个圈套让你钻,你难道还真去钻不成?”

    “是啊,副帅所言有理啊,大帅千万要三思啊。”众人也纷纷劝道。

    王源皱眉想了想,拿起那封信再仔细的看了一遍,放下信后微笑道:“我承认这封信目前为止还不能确定便是张德全所写。抛却所有的不确定的疑点不谈,我只说一个最基本的道理。若这封信是一个引诱我们的诱饵,你们说是以一个地位低下的内侍的名义写信,还是以太上皇的名义给我下一道密诏效果更好?”

    “这……当然是以太上皇的名义下密诏更好了。”众人纷纷道。

    王源笑道:“那不就结了?你们都知道,以太上皇的名义给我下诏最好,李瑁会不明白?他设陷阱又何必拐弯抹角的以张德全的名义?难道他认为张德全的面子比太上皇还大?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也许他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呢?也许他故意以张德全的名义写信,更加凸显太上皇的处境艰难,引起你的同情呢?毕竟太上皇和义父的关系已然破裂,太上皇亲自写信的可能性不大,倒是通过张德全之手,反倒可信些,也更委婉些。”柳钧沉吟道。

    王源呵呵笑了起来:“柳钧,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看兵书了,我发觉你已经走火入魔了。哪有你所想的那么复杂,事情只需照常理揣度,每个人的行事基本上是按照常理而行,哪有那么多挖空心思去钻牛角尖的行为。你是兵法演绎的故事看多了。”

    柳钧红着脸道:“您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

    王源笑道:“我不钻牛角尖,若是李瑁有这种算计,我中了圈套倒也服他,能想的如此精妙细致,那说明他是个有算计有本事的。可在我看来,他玩不出这种手段。整体梳理下来,我还是偏向这封信是张德全所写,又或者是在太上皇的授意下所写。李瑁插手的可能性不大,李瑁没这个算计。”

    高仙芝皱眉道:“二郎不可如此武断,这件事需从长计议。这样的险不必冒,若有差错,后果难以承受。二郎要尊重众人的意见,切不可一意孤行。”

    高仙芝有些恼怒了,其实还有个原因他还没说出口。若是救了太上皇出来,那么将如何处置太上皇?难道要重新奉他为帝不成?王源不知道是不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居然想着去救太上皇,这着实有些愚昧。但这些话高仙芝是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的,私底下他会跟王源好好的谈一谈。事到如今,若王源还有那样不切实际的念头,那可真是让人无语了。

    高仙芝很少说出这么重的话,当他说出口时,就连王源也明白他态度之坚决慎重。自己若是非要一意孤行,怕是高仙芝便要拂袖便走了。王源虽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认准了的事情谁也劝不动,但这一次王源却不想冒着众人的反对来形势,特别是在高仙芝竭力反对的情形下。

    “罢了罢了,此事便从长计议便是。既然你们都不同意,我再考虑考虑。”王源无奈的道。

    众人长舒一口气,高仙芝脸上露出了笑意,呵呵笑道:“这才对嘛,完全没有必要去冒险,咱们好好的准备,就算硬碰硬,也是有胜算的,不必去做这些额外的事情,一心一意的备战才是正经。”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王源也再没提及此事。这件事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众人各自投入紧张的训练备战之中,也各自忙的不可开交。然而长安城中的细作不断传回的消息,却像是逐渐堆积的乌云慢慢的笼罩在众人心中,而且越急越厚,让人心中不安之极。

    这些情报大多数是关于长安城中增兵之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长安城中的兵马聚集之快,人数之多让人瞠目结舌。自从宁州大战之后,李瑁手中的兵马原本只剩下八万余人。但在八月初,三万新兵便从江南抵达长安。八月十二,又两万人抵达,总兵力达到十三万人。八月二十五,又来两万。八月二十七,从两淮之地募集的高达五万的新兵抵达长安。九月初九,从河北道各州府征召的三万兵马又抵达长安东郊。

    仅仅四五十天的时间,长安城中的兵马总数竟敢已经高达二十三万之众,简直让人瞠目结舌。由此可见,李瑁正在疯狂的在大唐东南各地招募兵马,或者说已经不是在征召,而是在强行拉壮丁入伍。

    九月十二日,派到江南道淮南道等地的细作传来消息,李瑁确实是在强行拉壮丁入伍。东南各地已经闹腾的沸反盈天,起初还只是招募兵马,以高额兵饷吸引青壮参军。但很快,因为招募兵马的速度太慢,李瑁要求进行强制征兵,但凡十六以上五十以下的男子,都在强征之列。东南各地人口众多,所以一旦强征,兵源便开始源源不断。只不过百姓们遭了殃,大多数人是不愿意去参军打仗的,但他们却不得不强制参军,所以闹得一片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九月十五日,长安再传来消息,又有四万新兵抵达长安,长安城周围总兵力达到了二十七万。王源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再也坐不住了,他认为再也不能坐视下去。李瑁这种疯狂的暴兵速度,要是坐视不理的话,这家伙怕是要用人海战术淹死自己了。

    王源知道,一切已经无法再无视下去,他找到高仙芝,两人做了一次长谈。这之后紧急召集了会议,宣布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第一零九九章 道理

    还是在书房之中,参与的还是那几名主要的将领,但此次会议的气氛极为凝重,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严肃的,就连一向以轻松示人的王源也是表情严肃,一丝笑意也无。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诸位兄弟,你们都应该知道了,李瑁正在疯狂强征兵马,长安左近兵力已经接近三十万人,正日夜加紧操练。东南各地的征兵依旧在进行,照着这速度,我想再过一个月,他的兵马将超过四十万,直逼五十万。你们想想这是何等的规模。”王源沉声开口道。

    众将眉头紧锁,都没有说话,但身子都不自然的扭动着,那是极为担心和紧张的表现。面对这么大规模的兵力,没有人不紧张的。

    “我知道,你们或许会说,这些都是新兵,没什么战斗力。诚然,他们确实是新募之兵,战斗力肯定不如我神策军。但一旦数量到了一定的程度,那便不可同日而语了。所谓好汉敌不过人多。很明显,李瑁是要进行人海战术,他要用绝对的兵马数量压倒我们。以现在的兵力对比,一人要对敌三四人,这已然是大劣了。更遑论他们的兵马还在增加,十万神策军或可敌二十万三十万甚至四十万之敌,但若是五十万六十万甚至一百万呢?还能敌么?显然不能。”王源沉声继续说道。

    柳钧宋建功刘德海等人均默然不语,他们当然知道,王源所言不假。数量多到打破了平衡,那便形成了绝对的优势。蚂蚁尚可啃大象,更何况对手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李瑁此次征集的新兵其实都是大唐各地的普通百姓,他已经不是在招募兵马,而是强征百姓入伍。我们即便可以击败他们,但屠杀的将是数目庞大的普通百姓,这将会给多少家庭带来灾难。李瑁可以不管不顾,但我却绝不想这么做。我一直强调,我神策军是百姓的子弟兵,该考虑百姓之疾苦。我和李瑁之间的战争现在牵扯天下数十万户百姓之家,即便我们胜了,带来的恶劣影响也是巨大的。李瑁不顾他们的生死,我们可不能不顾这些。”王源声音低沉的继续说道。

    “大帅,您说怎么办?现在这情形,咱们似乎也无法阻止李瑁这么干啊。”宋建功咂嘴问道。

    “是啊,我们又不能阻止他这么做,战场上也不能因为对方兵马是被强征而来便留手,毕竟上了战场便是敌人,这是大帅一直告诉我们的。”刘德海也皱眉道。

    王源静静道:“办法自然是有的,我和高副帅商议了一下,要想阻止李瑁的疯狂,我们只能提前发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否则我们面临的将不是这三十万兵马,而是五十万六十万甚至更多。我们不能坐视李瑁将天下百姓全部拉入战场之中。”

    王源看了高仙芝一眼,高仙芝微微点了点头道:“是的,这可能是唯一能控制住局面的办法。”

    众人喜上眉梢,说实话,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实际上军中很多人早就急着要打仗了,在一个多月前便有过这样的呼声,现在大帅和副帅终于下决心了。

    “好啊好啊,我们早就想动手了,若不是大帅……不许,我们恐都打下长安了。”刘德海摩拳擦掌的叫道。

    “就是,终于要动手了,兄弟们都憋坏了。大帅下命令吧。”宋建功摩拳擦掌叫道。

    柳钧却和他们不同,皱眉沉吟道:“现在出兵,咱们其实也没准备好呢。”

    王源点头道:“柳钧所言不错,我们确实也没准备好。募集的五万新兵也不过训练了一个月而已。原本我希望能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训练新兵,这样战场上不至于拖后腿,但看来是不成了。”

    “可按照老规矩,新兵打散编制,编入各军各营之中,以老带新,可解决这个问题。虽然这么做还是会拉低整体战力,但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高仙芝道。

    “是啊,五万新兵啊。若只是一万两万人,散入军中只有十之一二,影响还不大。这五万新兵可是我们现在神策军三成多的兵力,训练不当,便会大削战力。只希望他们都是精挑细选之兵,但愿他们能很快的融合适应吧。”王源皱眉道。

    高仙芝微微点头。但他知道,再精壮的新兵,心里上的问题不解决,训练不充分,其实也是不成的。

    王源接着道:“还有一项重要的准备没有做好,那便是重要物资的准备。弓箭兵器盔甲这些且不说了,这些我们都不缺。但虎蹲炮*这些大杀器无法达到最起码的规模,这是让我极为担心的。要知道,一个多月前,我之所以不愿起兵的原因之一,便是我们的这些重要物资消耗殆尽。本来我希望,起码可以装备有一百五十门虎蹲炮,万余枚*,才可保证万无一失。但现在出兵,我们的虎蹲炮虽日夜赶造,如今也不过只有七十余门。*目前只有不到六千库存。与我所想相差甚远。但无论如何,我们或许只能凭着这些家当动手了。”

    众人都心知肚明,神策军无往不利百战百胜的最重要的原因不是神策军比对手有多么强悍的战力,而正是大帅研制出来的这些超越对手的大杀器。从攻南诏时发明的神威炮,到后来的雷霆弹,再到虎蹲大炮,*等等,每一战几乎都发挥了重要作用。甚至在某些战事中,正是靠着这些东西才扭转战局。

    譬如和回纥人的那一战,若不是*最后大展神威,这一战或许将会落败。这些是神策军的巨大优势所在,但现在仓促起兵,这些关系胜败的物资无法准备完备,这显然是一个巨大的隐忧。

    “这些倒也罢了,我相信即便没有完全准备好,我们也可以战而胜之。但有一个事情,才是我们出兵的最大障碍。那便是我们起兵的理由。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对此不以为然,但师出无名,其实是兵家之大忌。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

    王源又说起这些老生常谈来,座上众人都皱起了眉头。

    “我们主动出兵,其实便是造反,天下百姓痛恨造反之人,所以我们一定会失去百姓的支持。没了百姓的支持,那么这仗便很难打了。这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是一定要重视的。当初安禄山起兵,他的兵马不可谓不强悍,准备不可谓不充分,但他为什么失败?那可不是因为我们平叛力量的强大,而是他的叛军没有得到百姓的拥护,这才是他们失败的主因。具体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百姓们处处和叛军为难,粮食宁愿烧掉也不给叛军,叛军所到之处,百姓们奋起反抗,叛军攻城,百姓们拼死守城。这一切都历历在目。今日我们起兵,若无出师之名,便和安禄山无异。”

    众将皱紧眉头,不发一言,心中各自思索掂量着,有的人其实已经有些想通了。

    “李瑁是天下之主,无论他做什么,百姓们都因为他是大唐皇帝而觉得理所当然。天下官员百姓们都向着他,他可以充分利用这一点。而我们面对的便是李瑁,不管我们是多么的为百姓着想,为天下人着想,在他们看来,却都是反叛之军,是天下之敌。这其实并不怪天下的百姓,这个道理要讲也难以讲清楚。但我们不需要跟百姓讲道理,我们只需给他们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只要充分,只要符合他们心中的想法,便可顺风顺水。不但可以得到百姓的拥戴,还可以分化敌内部阵营,此消彼长,不可同日而语也。”

    王源这已经是不知多少次谈及这一类的问题了。为了解释这个道理,王源可谓是苦口婆心。然而绝大多数人还是都不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他们只会认为王源是多此一举优柔寡断。但王源知道,历史上成功的反叛,大多占据道德至高点,高举一个让百姓们都信服的大旗。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可不是一句空话。武力不能决定一切,武力加民心,这才是最终胜利的筹码。可惜这个道理太多人不懂,所以太多的造反和起义最终以悲剧收场。王源既然深知其中的道理,他便不能走覆灭的老路。所以他再一次的提及了此事。

    众人甚是无语,他们确实不能理解王源为何执着于此事,大帅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怎地偏偏在这件事上翻来覆去的说。他们只能理解为,大帅不想让自己背负上乱臣贼子的罪名,而要为自己反叛的行为开脱了。大帅英雄一世,但怎么就绕不开这一关呢?大帅若是能摒弃这种想法,再厚黑一些,他早就可以控制住局面了,焉会有今日的局面?譬如当初在成都,所有李唐皇族都在成都,一网打尽便可一了百了,可惜大帅却坐视机会逝去。

    但此刻,大帅再一次慎重的提出这件事来,他们却也知道大帅心里是将这件事看的很重的。虽不理解,但恐怕这一次大帅是不会让步了。

    “刚才,我和高副帅已经长谈了一番,就此事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故而我决定将亲自去骊山宫见太上皇,谋求出师之名。这件事已经决定了,无可更改。”王源的声音响起在众人耳边,众人张着嘴呆呆的看着王源,果然大帅是要走这一步了,而且还是要亲自去。

    “大帅,这等事派另外的人去不也是可以的么?大帅何必亲身涉险?卑职愿意前往。”宋建功沉声道。

    “卑职愿往。”

    “义父,柳钧愿往。”

    “卑职愿去。”

    众人纷纷表态,愿意代替王源前往。

    王源微微一笑摆手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担心,但这件事恐怕只能由我亲自前去才可。太上皇和我有太多的纠葛,不当面相谈,休想达到目的。这件事我已决定,再无更改。从现在起,大军由高副元帅统一指挥,诸位听高副帅调遣,抓紧备战。”

    ……

    王源这一次的行动属于绝密中的绝密。神策军一方在长安城安插了众多细作眼线探听消息,同样,成都城中也必有大量的对方的眼线。无论你如何的盘查清理,隐藏在百姓之中的细作们你也无法清理干净。所以,实际上双方的重大举动,都在对方的耳目之中。

    譬如募兵增兵,调度这等无法隐藏的事情,其实数日之后便会传到对方的耳中,这也是无可奈何之时。对王源一方而言,要严格保密的便是兵工厂这一环节。譬如新近批量生产的可爆新型炮弹,便是重点要保护的秘密。所以,无论是生产还是试射,王源都用自己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来进行,并且严格做好保密工作。至于其余的事情,那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这一次王源要前往骊山宫中见玄宗的行动,那是绝对不能泄露一丝一毫的风声的。一旦泄露风声,王源便等于是自投罗网。所以,除了当日参与会议的高仙芝柳钧宋建功刘德海赵青谭平这六个人之外,这件事没有一个人知道。赵青填平在精选随行亲卫的人选时也是秘密进行,被选择的亲卫只知道有任务要执行,但却根本不知是什么任务。并且也被禁止谈论此事。

    王源甚至连家中妻妾都没说明此事,这倒不是他不信任妻妾众人,而是他不想让众妻妾担心此行。若她们知道王源要再次冒险,并且是深入大军密布的长安城左近,去潜入骊山宫中见太上皇,怕是没有一个人会同意王源去冒险。王源不愿闹得哭哭啼啼满城风雨,索性便将她们蒙在鼓里。

    当然,这件事也不能全部瞒着,公孙兰是必须要跟着随行的,这倒也罢了。李欣儿是正室,这件事不能对他隐瞒,因为王源其实对此行也没有万全的把握,一旦失守,恐要糟糕。所以他必须跟李欣儿交代一番,让李欣儿做好应对的准备。如果自己此次失守,李欣儿必须肩负起大妇之责,保证全家人不要慌乱。虽有高仙芝坐镇成都,王源对高仙芝是十足的信任的,但若自己出了事,那么会发生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出乎意料的是,李欣儿这一次的反应很是平静,当得知王源要再一次的去冒险后,李欣儿只慌乱了片刻,听完王源的理由后,反而平静了下来。特别是当她知道,王源只将此事告知了自己一人,并未告诉所有人后,她有一种身为正室被尊重的感觉。这么多年下来,李欣儿也知道王源决定去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阻止恐都无法奏效,自己能做的便是让他无后顾之忧,坐镇宅中,让这一大家子都平平安安。

    李欣儿其实也想跟着前去,但顾虑到身份和大局,她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而且她知道,王源是不会同意她一起的去的,王源明说了,若不是为了保证事情能成功进行,他甚至都不愿带着公孙兰前去。因为此次行动确实危险,他不想让身边的任何人遭遇不测。

    但其实李欣儿并非是王源的女人中唯一知道消息的。除了公孙兰之外,王源还将这个消息告知了秦国夫人。秦国夫人虽然担心,但她历经风雨磨炼,早已能坦然面对任何的情况。况且,她对王源的此行是持着赞成态度的。她认为,以玄宗的性子和目前的情形,若王源当真能见到玄宗并且救他出来,给予他想要的条件的话,玄宗很有可能会见风使舵,达到王源想要的目的。和秦国夫人谈过之后,王源反倒更加的有信心了。

    两天时间,一切准备就绪。此行目标不宜太大,所以王源决定身边只带一百名精选出来的亲卫骑兵同行。这一百名亲卫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身有武技,且装备的都是神策军中最顶尖的武器盔甲和配备,就像是一直特种作战小队一般。

    王源决定于九月十八日上午出成都西门往西北方向去,同时在城中散布出自己去河西陇右两道视察的消息。出城后在旷野中率掉细作的监视后,王源再带一百名亲卫折返往东,这一路将不经过任何城池,直接从通州往东的通道穿越巴山秦岭只见的小道出蜀。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极大限度的迷惑李瑁安插的细作,极大限度的保证此次行动的秘密性。

    九月十七日晚上,王源出发的前一夜。一只从南城而来的长途跋涉的队伍抵达成都。来者不是别人,却是南诏国国主,阿萝公主的兄长,王源的大舅子阁罗凤。

    阿萝公主闻听禀报喜不自禁,兄妹二人数年都没见面,只有书信往来。阿萝公主对阿兄极为想念。她亲自出府迎接阁罗凤,欢欢喜喜的将阁罗凤迎入府中。

    王源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杏园和秦国夫人杨玉环姐妹做床上话别。*之际,忽闻阁罗凤来到成都,王源只得不无遗憾的草草了事,穿了衣服直奔前厅而来。

    前厅中,阿萝公主依偎着自家兄长正在叽叽喳喳的问着南诏国的事情。什么南诏国现在百姓们是否安定,其余几诏诏主是否顺从。自己托人带去的作物的种子是否可以在南诏境内栽种,从成都派遣去的工匠和织布能手传授的技艺南诏百姓是否掌握等等。阁罗凤一一作答。自己这个妹子心怀故国,嫁给王源这几年,给自己帮了很多忙,也将大唐很多技艺和作物派遣人手传播到了南诏国。

    南诏国这几年欣欣向荣,阿萝的其实功不可没。阁罗凤自己在南诏国时也常常跟身边人说,若无当年阿萝的舍身远嫁,这么多年若无阿萝在王源身边的盘桓调度,南诏国焉能借蜀地之兴盛而崛起的这么快。数年间,南诏国的人口迅速恢复,新的一茬人丁已经蓬勃而出。再过十几年,南诏国的青壮人口将恢复到战前的水平。

    “哎呀,大舅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王源的大笑声响起,身影也出现在前厅后门处。

    阁罗凤忙起身笑着行礼。阿萝朝王源福了一福,看着王源稍显凌乱的发髻,心中甚是不满。她当然知道王源在杏园正在做什么勾当,看来是起身的匆忙,连发髻都没整理好。脑补一下王源接报后从那两个女子身上仓促爬起身来穿衣见客的样子,阿萝便忍不住想笑。

    “妹夫啊,我早就给阿萝写了信说,这段时间要来成都一趟的,怎地阿萝没告诉你么?”阁罗凤笑道。

    “怎么没告诉?二郎,我一个月前便告知你了,怕是你根本没记住罢了。”阿萝噘嘴道。

    王源敲敲脑壳,呵呵笑道:“想起来了,确实说了。是我记性不好,不怪阿萝。坐下说话。”

    阁罗凤哈哈而笑,相互谦让重新坐下。

    “我本以为你要来便早该来了,这一个月你都没来,我自然便有些淡忘了。怎地到这秋凉天冷之时才来?早些时节来,我倒是可以带着你游历一番,咱们也好几年没见了。”王源笑道。

    “我也想早些来啊,这不,秋收将至,我安排好了这些事情才能动身。你知道,我南诏只是个小国而已。除了野兽山果之外,秋天一季的秋收便是养活全国百姓的重要口粮,岂敢掉以轻心。实际上,我来时,秋收还没完呢。我交代了丞相好好的督促,这才脱身前来的呢。”阁罗凤微笑道。

    王源点头道:“我知道秋收对你们的重要性。既如此,你其实可以不必跑一趟。你想阿萝,让阿萝回去南诏一趟便是了。你是国主,轻易擅离国土不好。而且也会让别有用心之人找到机会。”

    “妹夫,你的话我明白。但这一次我可不是来看阿萝的。当然我也想念阿萝,顺便来看看她,但最主要的是,我是要来跟你商量事情的。”阁罗凤笑道。

第一千一百章 骊山

    阿萝瞪眼嗔道:“啊?原来阿兄不是专程来瞧我的,阿兄,我要生气了。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阿萝在你心目中便这般没地位么?来瞧我还只是顺便?”

    阁罗凤拱手告饶道:“妹子莫闹,阿兄对你感恩戴德,岂会心中没有你。但这一次确实是为了其他的事情而来。那可是大事。”

    王源警惕的看着阁罗凤道:“大舅哥,你又要来讨便宜?这几年我可没少给你东西。你要什么我基本都满足你了。什么盔甲物资,粮食种子。连开个铁矿,也给你分成。你这回又要来要什么?还亲自跑来,莫不是要狮子大开口不成?”

    阁罗凤苦笑道:“妹夫,我在你心目中便是这等形象么?来了便是要东西的?”

    王源咂嘴道:“虽然有点伤你自尊心,但是……这确实是你在我心目中的印象。”

    阁罗凤大翻白眼道:“你这么说,便伤了一家人的感情了。这几年你是给了我不少东西。我也没说不感激你啊?我不也给了你不少东西么?”

    王源瞪眼道:“你还敢提?就那些野山参?野灵芝?还有那些蘑菇山货?哦对了,还有几只彩孔雀。不瞒你说,那几只孔雀在我后园鸹噪的很,每天晚上都啊啊啊的叫,害的我连觉都睡不好。我告诉你,迟早我把它们炖了喝汤。”

    “你敢!”阿萝杏眼圆睁叉腰瞠目道。

    “妹子,怎么这么跟妹夫说话?你现在是王家的夫人,要懂他们汉人的规矩,守人妇之道。可莫要耍在南诏时候的小脾气。”阁罗凤皱眉道。

    阿萝气的要命,叫道:“阿兄,他要炖了我们的孔雀呢。你居然无动于衷?”

    “炖了便炖了吧,要是妹夫喜欢孔雀汤的话,下次再送几个肥的来给妹夫吃便是。反正我们南诏多得是。只是……妹夫啊,彩孔雀很稀有,你要炖汤,下回我给你送几只白孔雀来便是。咱们南诏不缺白的。彩孔雀炖了有些可惜了。”阁罗凤道。

    “阿兄……!”阿萝快要疯了,捂着耳朵跺脚尖叫起来。阿兄当真无耻的很,孔雀可是南诏国的吉祥物,慢说是炖了吃,见了孔雀南诏百姓都要拿出最好的食物供奉它们的,阿兄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了好了,阿兄不说了成了么?不说了。”阁罗凤意识到再说下去,阿萝怕是要拔刀砍人了,赶忙安慰道。

    王源差点笑的肚子疼,这几年阁罗凤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愈发的崩塌。以前和他交战时,还觉得他是个有些志向的人。自从自己将他打败之后,阁罗凤从一个有为青年向着一个贪便宜猥琐的大舅子直线转变。

    “妹夫,这一次我可真不是来要东西的,我是来帮你的。”阁罗凤正色道。

    王源诧异道:“帮我?此话从何说起?”

    “妹夫,莫非你以为我远在南诏,便不知道大唐的局势了么?你和大唐皇帝要开战的事情,我可是早就知道了。妹夫,咱们是一家人,这种时候,我岂能坐视不管。所以这一次来成都,便是来告诉你,我南诏兵马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听候你的调遣。虽然我们的兵马不多,战力不强,但这种时候,我必须要出手了。”

    “哦?原来你真的是来帮我的,这倒教我有些感动了。”王源哈哈笑道。

    阁罗凤皱眉道:“听你的话意,可不像是感动的样子,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兵马帮不上你的忙?”

    王源摆手道:“大舅哥,你误会了,你能雪中送炭,我当然感激在心。你若毫无表示,那才让人心寒呢。不过,我并不想将你拖入战局之中。不是我瞧不起你南诏兵马,而是,我不希望你南诏国刚有起色,便因为帮我而死伤惨重。你们这几年虽然恢复了些元气,但你的兵马不足一万,确实帮不上大忙。”

    阁罗凤瞪眼道:“一万又如何?一万兵也是兵,你便这么看不起我们南诏兵马么?”

    王源摆手道:“大舅哥,你可知道,朝廷已经募集了多少兵力了么?”

    “多少?”

    “将近三十万大军了。”

    “啊?”阁罗凤倒吸一口凉气。

    “而且,数量还在快速增加。李瑁派人四处强征男丁入伍,我估摸着,几个月后,这个数字要翻一倍。我要面对的是六七十万大军,你那一万人能起什么作用?”王源笑道。

    “……”阁罗凤脊背上的汗都渗出来了:“你手里现在有多少兵马呢?”

    “满打满算,不足十五万。这还是全部的团练预备役以及前段时间征召了五万新兵之后的数字。我神策军全部的兵力不足十五万。”

    “那……赶紧招募兵马啊,十五万对六七十万,这怎么打?我不是贬低神策军的意思,这数字悬殊也太大了。得赶紧招募兵马才是。”阁罗凤紧张的攥紧了拳头,手心里都出汗了。

    “招募兵马倒也不是不可以。蜀地三道在我控制之中,人口有六百万之众。神策军口碑尚可,十万八万兵马倒是唾手可得。但我不会这么做,我神策军从来不靠数量取胜。况且,我手中的物资有限,粮草盔甲武器也没那么多给这些新兵。粮食不仅是供应兵马,还要保证蜀地六百万百姓的生计。而且,这些新募士兵上了战场,几乎便是炮灰。我可不想让他们都去送死。”

    “可是……你不募兵,那可怎么和李瑁作战?你能打赢么?”

    王源哈哈大笑道:“我若说能赢,你一定会认为我在吹牛。事实上我也不敢说肯定能赢。我不想你卷入其中,一则是因为你的一万兵马对目前的局势而言杯水车薪,二则我不希望李瑁迁怒于你,如果我兵败了,起码你南诏还得以保存。兵败之后,我固然是身死。那便要拜托你来收容我的妻小,以及我身边的兄弟们。你的兵马善于在山岭之间作战,李瑁也不敢轻易启衅。若你能答应替我庇佑家小和兄弟,这便是给我最大的帮助了。”

    王源这番话说的阁罗凤和阿萝尽皆变色。他们没想到,王源连最后的后路都想好了,阁罗凤一直还奇怪,王源从平叛作战开始便一直没有要求自己出兵帮他,他和王源之间可是签有出兵相助的协议的。说实话,阁罗凤之前还有些担心王源提出出兵相助的要求,他当时还有些患得患失。这一次妹夫要夺天下了,他才不得不前来主动提出出兵相助的态度。但他没想到的是,王源不邀请他出兵,却是为了他南诏国着想,并且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的。

    阿萝一把抱着王源的胳膊道:“二郎,形势已经如此恶劣了么?你莫要吓我,你若兵败死了,我是不会回南诏的,我也跟着你一起死。”

    王源苦笑道:“我只是假设罢了,那里便败了?但我不得不想好后路。若真败了,你跟我死了有什么用?当真糊涂。况且我怎会轻易便败了?我神策军百战百胜,可曾有过败绩?”

    “可这一回不同了呀,你也说了,李瑁正疯狂的征兵呢。”阿萝咬着嘴唇道。

    “我自有办法,早知道你这么沉不住气,我便不说了。哎,早该叫你回避了的。你记着,可不要乱说出去,这会引起蜀地民心不稳,引发骚乱,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不说便是,我保证不说。”阿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摆手道。

    王源点点头,微笑看向一旁发呆的阁罗凤道:“大舅哥,怎么了?吓得尿裤子了吧。”

    阁罗凤咽着吐沫道:“你还能如此轻松?我也是服了你。这么看来,我那一万兵马还是不要出来的好。我该立刻在姚州以南山岭之间修建工事,若你当真兵败死了,我收容你的残部,李瑁必会攻我,我得先打败了他,才能让他不敢进犯。”

    阿萝叫道:“阿兄?你说什么呢?谁兵败死了。”

    阁罗凤忙道:“呸呸呸,童言无忌,我只是假设。妹夫,你放心,我阁罗凤在此立誓,若……这个……我一定保全你的家人兄弟便是。哪怕是用我全部南诏人的性命搭上也无妨。”

    王源笑道:“我信你,不必立誓。但其实你不必那么紧张,不太可能到那一步。不过今日你能来跟我说这些,我还是颇为欣慰的。足见你我之间还是有真情谊的。”

    “一家人,说这些作甚?岂不是见外了。”阁罗凤也笑道。

    王源忽然想起一事,转头对阿萝道:“阿萝,你且回避片刻,我跟你阿兄说件事。”

    阿萝不满的道:“什么事我都不能停?”

    王源微笑看着她,阿萝跺跺脚起身走了。

    “妹夫,什么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阁罗凤忐忑问道。

    “大舅哥,我明日便要离开成都了,恐无暇陪伴,先向你道个歉。”

    “嗨,这算什么事。”

    “我是要去长安去。”王源道。

    “啊?去长安?你疯了么?”阁罗凤惊愕道。

    “莫声张。阿萝她们都不知道,你不要乱嚷。你刚才不是问我如何应对这个局面么?我这回去长安便是为了应对此事的。”王源简短的将此去的目的和必要性跟阁罗凤说了一遍,阁罗凤惊愕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能帮你什么?你要我跟你一起去么?”

    “我要你去作甚?你比我在太上皇面前面子更大么?我是想问,你是否带了不少南诏武士来了?”

    “那当然,我是国主,岂能没人随行保护?我带了五百名随行武士。”

    “太好了,能否借我五十名厉害的。可解我燃眉之急。”王源拍手道。

    “全部给你也无妨,可是你要我手下的武士何用?你手头难道还缺这五十个人手?”

    “人手是不缺,但可没你们的手段。你的手下出入山林如无物,这正是我需要的,我们要偷偷潜入骊山,有你的人随行,可加佐助。”

    “这样啊,这倒是没问题的,我的人可让你们轻松穿越山林。”

    “这便是你们的本事,我们都没有。还有,你的人可携带瘴毒吹箭等物?”

    “带了啊,那是我南诏武士的标准装备呢。”

    “那更好了,我要的便是这些杀敌于无形之物。这样可更好的掩藏踪迹,杀敌却敌不知。这样吧,选五十名最厉害的给我用,将其余人的毒瘴囊吹箭什么的都给他们带上,免得不够用。算是你这一趟来真的帮上我了。”

    阁罗凤想了想点头道:“没说的,全部按你说的办便是。”

    王源高兴的拍着阁罗凤的肩膀道:“大舅哥,你可帮了我大忙了。我知道哪些毒瘴粉收集不易,你放心,我将来会补偿你的。你不是一直眼红我的虎蹲大炮么?将来给你们百八十门,让你们也威风威风。”

    阁罗凤心中大喜,这虎蹲炮可是他极想要的东西,有了这东西,那可在南诏横行无忌了。但他却还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道:“什么话,帮你不是应该的么?还要什么报偿?妹夫未免将人看扁了。”

    “大舅哥高风亮节,让人钦佩。这样的话,虎蹲炮还是不给了,免得大舅哥觉得我看扁了你。”

    “这……偶尔看扁我一次也无妨的……”

    “……”

    ……

    次日上午,王源率领人手离开成都。为了掩人耳目,王源先是从西城而出,往西北奔行百余里后改变线路,直接往东前往阆州。王源不打算从通州出蜀,而是选择了巴州以东的崎岖蜀道。要知道,在通州通向金州的道路这几年大肆拓宽并且休整之后,以前的几条进蜀的山道便已经全部被摒弃不用。谁愿意在峡谷山崖之畔冒着生命危险行走而不愿走康庄大道?有大路不走的情形下还选择从古道进入蜀地的,那一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事实上,废弃不用的三条蜀道上,神策军曾经抓获了不少细作,缴获了不少送往蜀地之外的情报。特别是在平息安禄山叛军期间,抓获叛军细作的人数高达数百人,都是来探听蜀地内部情报,绘制剑南陇右道等地的城防兵马分布以及探听兵马动向的。这之后,王源下令在几条蜀道上设立了几道关卡,其目的便是要控制这些细作的进入。

    从古道出蜀的好处是,这会让王源等人的行踪更为隐秘,基本上不会暴露行迹。但坏处便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一路行军的艰难程度也非同寻常,也会耽搁大量的时间。但为了不暴露行迹,耽搁些时间倒也是可以接受的。

    花了五天时间,经历重重险阻,王源等人终于从巴山和秦岭的崇山峻岭之中走了出来。路上的艰辛便不必说了,因为今年夏天的大雨,好几处道路都出现了塌方,阻断了去路。还有几条悬崖上的栈道被乱石砸毁,一度让队伍插翅难行。但好在随行的五十名南诏蛮族武士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他们长期出没于山岭荒野之间,对这种道路阻隔之事已经司空见惯。再加上王源所率的神策军亲卫装备精良,绳索钩爪等物一应俱全,大伙儿共同协力,走出困局。即便如此,随行的五十匹驮着给养和物资的马儿摔了七八匹,损失了二十多顶帐篷和一些粮食,但这已经是可以接受的损失了。

    从巴州一侧的古蜀道出山之后,山谷出口处正是金州城北的终南山脉南麓。众人继续沿着山脚往东而行。抵达金州境内,便需要格外的小心。虽然不久前金州曾经被柳钧率三万骑兵攻克,但在那之后,柳钧奉命回撤通州,金州再次易手。而此刻,金州城早已被朝廷占领,所以必须十分的小心。

    白天行军很容易暴露行踪,所以从出山之后,队伍便改为夜间行进。但夜间行军的难度也大大增加,特别是马匹在崎岖的山道上行走更为不易,经常有马失前蹄的事情发生。鉴于此,王源决定冒险利用一夜的时间从山下的官道穿越金州所辖的地区。这么做确实很冒险,但成功后可直冲金州以东的地区,那里是一片秦岭余脉,且和骊山相连,等于可以直接插到骊山的西绣岭南麓,距离骊山宫便也只有一山之隔了。

    做出这个决定后,众人白天隐匿于山谷中休息。待天黑之后,以棉布包裹马蹄,一行人从山谷中出来,沿着山下的一条坑洼不平的山道疾驰而行。这条官道位于金州城北七八里之外,距离其实也非常的近。夜间可眺望到金州城中的灯火,听到城内的喧哗之声。但好在有惊无险,城中的守军并没有发现众人。唯一差点暴露的地方便是在终南山向北的山谷通道中,因为那是金州通向长安以西地区的唯一通道,也是长安城中兵马增兵金州的唯一通道,所以通道两侧的山崖上有很多瞭望岗哨驻扎。王源等人从山南飞驰而过时,山口的哨兵有所反应,曾经高声询问,且射出箭支试探。但王源吩咐不必理会这些哨兵,他们只是岗哨,人数也不多,不可能出来拦阻。况且他们也不知道对方身份,也不敢轻易做出判断。或者点起烽火示警什么的。果然,一百五十多骑从山口一掠而过后,后方的骚乱也渐渐平息,不见有烽火火光燃起。或许是一百五十余骑的人数太少,动静也不大。哨兵们会误以为是金州城中的巡逻兵马。又或者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总之,有惊无险的过了金州这片险境。

    这之后的道路便可算一帆风顺了,虽然还是崎岖的山野之地,但没有了被发现的危险。沿着山南而行,往东行了一百五十余里,九月二十六日午后,一行人抵达了骊山西绣岭南麓茂密的山林之下。

    众人进入山坡林地之中歇息,王源休息了片刻便起身嚼着干粮往山坡上爬行了数百步,找到了一处山坡上的开阔石坡,打算爬上去看看地形。爬上嶙峋的巨石后,发现已经置身于山坡密林的上方。放眼望去,山坡上下和远处的山谷景色净收眼底。西斜的阳光照耀之下,整个山坡上下被阳光笼罩,景色竟然出奇的壮美。此时已经快到十月里,树叶的颜色也和春夏之时大不相同,满眼是红黄交错,绿黑交织的既肃穆又热烈的颜色。山坡和山谷就像是一张巨大的壮丽的毡毯铺在上面,毡毯上是一片片的不规则的图案,简直让人赞叹。

    “好美啊。”不知何时,穿着盔甲男装打扮的公孙兰也来到了王源的身旁,站在石头上面朝山坡和谷底娇声赞叹。

    “是啊,非常的壮美。这骊山和来时山景果然不同。如此美景,难怪历来皇家园林选中此处了。你瞧,林间那些蒸腾着白气的地方,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林间石缝中冒出的天然温泉了。”王源笑道。

    “我知道,骊山宫我来过,当年我在宫中时,曾经随李隆基来过骊山宫,只不过是从西边的休整的山道上山的,而且是冬天。和此时所见之景大为不同。”

    “我倒差点忘了,你曾在宫中待过。那华清池的温泉你沐浴过么?”王源笑道。

    “我可没有在华清池洗过温泉,要知道那可都是嫔妃们才可以沐浴的,国夫人和高官的妻女也有这个特权,我那时不过是宫中一名舞师罢了。”公孙兰笑道。

    王源指着距离立足的石坡下方数百步之外的一处冒着白汽的地方道:“那里应该是一处泉眼,要不咱们去泡个温泉澡?这一路骨头都要散架了,也痒得要命。如此天然之便,何不享受一番?”

    公孙兰摆手道:“山林野地,如何沐浴?忍一忍吧。一会儿便要天黑了,咱们今夜要想摸进去,便需立刻动身爬上山顶。起码要摸清楚山那边骊山宫周围的防卫。天一黑这些事便会极为艰难。”

    王源不无遗憾的笑道:“你说的是,可惜了,不能欣赏表姐温泉出浴的美景了。”

    公孙兰啐了一口,给了王源一个曼妙的白眼,转身走下岩石,没入山林。

第一一零一章 潜入

    王源回到歇息之处,召来赵青谭平以及蛮兵统领阿水下达命令。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根据事前做好的情报搜索,王源将画好的骊山宫的位置图摆在地上,指点着骊山宫的位置。告诉众人,骊山宫便在西北方向,要抵达骊山宫,必须先翻越西绣岭,从山坡上方接近。但因为骊山宫左近的防务情形一概不知,所以需要众人小心谨慎,不可掉以轻心。

    之后众人迅速准备行动,除留下十余名士兵看守马匹之外,所有人都带上全部装备开始行动。一旦开始在山林之中移动,阿水所率的蛮族亲卫便立刻如鱼得水起来。由蛮族亲卫组成的开路的队伍以扇形散开,他们每人之间相隔十几丈,形成一个数百丈的扇形搜索面。他们虽然也互相看不到对方,但他们以鸟鸣之声作为联络的讯息,每个人无需通过目视,都知道身边人所在的位置。

    而且他们久居山林之间,在密集的林木之间的行动极为轻盈快捷,如猿猴一般的窜伏而行,不露痕迹。看起来极为轻松。对于王源和众骑兵亲卫而言,可做不到蛮族人这般。穿越山林对于这些满身负荷的亲卫们绝非易事。但有一点倒是不用担心,蛮兵查看搜索之后,后方的亲卫们便无需担心会遭遇敌兵,行动起来便放松和大胆的多。蛮兵的存在让亲卫们也轻松了不少。

    一个时辰后,阿水从前方山林之间冒出身形来,告诉王源,前面不远便是西绣岭的山巅了。他们发现了山顶上有建筑,所以来请王源示下。王源忙跟着阿水来到前方。透过林木之间的空隙,果然发现山顶的乱石之中有一座高高的烽火台。但是看上去似乎并不太完整。不像是有人守卫在此。

    公孙兰主动请缨去探查一番,王源同意了她的请求,公孙兰身形矫健的窜出山林,借着山石的掩护接近了那座烽火台。王源等人屏息以待,准备一旦爆发战斗,便立刻冲出去支援。但不久后,公孙兰的身影出现在烽火台残破顶端,朝着众人潜藏之处挥手示意无敌踪。

    王源等人立刻现身,来到那座烽火台下。这座烽火台全是乱石垒筑而成,大小巨石交错垒砌,高约两丈,周长三十余步,倒像是个小小的堡垒。其中多处坍塌,内部攀爬的石阶也已经毁损倒塌,墙壁的乱石之间荒草丛生,还生着一丛丛的荆棘。垒砌的石头也都没了棱角,倒像是被风雨侵袭打磨所致。

    “二郎,上来,这里有字。”站在顶上的公孙兰朝下招手。王源沿着毁损的石阶纵跃而上,来到顶端的平台上。只觉耳边山风呼呼劲吹,竟有一丝寒冷之意。放眼四顾,周围山峦净收眼底,下方山谷里通向外界的道路房舍都看的一清二楚。这里是西绣岭的山顶,西绣岭是骊山的最高峰,所以自然可以一览无余。

    “瞧,好像是一首诗。”公孙兰指着半截坍塌的外墙上的一块青石低声道。

    王源凑近一瞧,果然在青石上隐约可见字迹,又是边除去上面的泥尘边辨读道:“良夜颐宫……奏管……簧,无端烽火……烛穹苍。可怜……列国奔……驰苦,止博……褒妃……笑一场。”

    “谁写的诗?”公孙兰问道。

    王源皱眉摇头,读了两遍诗后忽然惊声道:“这座烽火台竟然是周朝所建?”

    “何以见得?”

    “这首诗虽不知是谁写的,但这首诗写的不就是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么?瞧这最后一句,止博褒妃笑一场,褒妃不就是褒姒么?那么这个烽火台,难不成便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之处?”王源咂嘴道。

    “哎呀,还真是如此。原来这里便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地方,难怪这座烽火台如此破败,原来是一两千之前的古迹。”公孙兰也咂舌叹道。

    王源呵呵笑道:“罢了,咱们不是来探幽访胜的,下去吧,该下山了。瞧,那边的山林掩映之处,是否便是骊山宫呢?”

    公孙兰顺着王源的手指看向西北方向的山坡下方,那里茂密的树林之间露出几座掩映的宫殿,那正是骊山宫所在的方位。

    下山接近骊山宫的过程众人极为小心。随着夕阳西下,本就幽暗的树林里早早便目不视物黑咕隆咚了。但好在蛮族亲卫适应了在黑暗山林中的行动,有他们在前方做指引,倒也不会如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撞。

    太阳完全落山之后,王源等人在山腰处找到了一片岩石裸露的空地。在这个位置可以完全看到下方已经距离不远的依山而建的整座骊山宫的全貌。王源和赵青阿水等人匍匐爬上一块岩石的侧面,探头朝山坡下张望。暮色四合之中,山林之间一片朦胧,但下方的雄伟的骊山宫中的几座殿宇却能看的清晰。即便是从高处看下去,整座骊山宫的雄伟和气势也丝毫不减。

    正对王源等人的这一侧,位于陡坡悬崖下方的是骊山宫的后园,那里回廊转折,假山嶙峋,还有不少人工挖掘的水池。院墙从高处看看不出具体的高度,但宽度一目了然。因为那围墙顶上居然有十几个人影正在围墙上行走巡逻。足见这围墙顶端的宽度有多么的宽。另外围墙外边的草木被砍伐一空,形成数丈宽的空地,还挖有沟渠。基本上骊山宫的外围墙便跟一座小小的城墙一般。

    后园前方是两座殿宇,那便是骊山宫中的主要建筑,骊山殿和华清殿。周围是一大堆的附属建筑。殿宇楼阁之间有不少已经点燃的火把在一队队的游走,显然那是守卫此处的兵马。再往前,宫殿东北入口处星星点点,因为距离太远光线太暗,看不清那是灯火还是火把,也不知道是居住之所还是兵营所在。“大帅。到处有人看守,想进去怕是有些不易了。”赵青轻声低语道。

    “是啊,前面还有悬崖和陡坡,要想不发出声响偷偷摸进去,还真是不太容易。”谭平也皱眉道。

    神策军士兵装备了许多物事在身上,叮铃哐啷的很是累赘,但没有这些强大的装备,却也不能保证顺利进出。一般的斜坡还好,但遇到悬崖和陡坡,又是在黑咕隆咚的山林里,而且对方还在围墙上巡逻,想不被发现,那可难了。

    “阿水兄弟。看你们的了。”王源低声道。

    “大帅,你就放心吧。”蛮兵队长阿水沉声应道。

    王源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千万小心。宁愿不动手,也不能暴露踪迹。”

    阿水郑重点头,瞧瞧退下岩石没入山林之中。片刻后夜鸟的鸣叫声响起,轻微的西索之声渐渐远去,五十名蛮兵士兵们消失在山林之中。

    王源等人趴在岩石上尽力往下看去,赵青在王源耳边低声道:“大帅,他们成么?还不如我们的兄弟用连弩射杀敌军为好。”

    王源低声道:“你们能做到抵达悬崖陡坡上方而不为人发觉么?即便能做到,你能做到射杀对手一击致命么?但有一个不死,立刻便会大喊大叫暴露行迹,接下来的事情便都做不成了,我们只能赶紧逃命。”

    赵青咂嘴道:“那这些人便可以么?蛮子有这么大的本事?”

    王源努努嘴道:“看着便是。”

    众人屏气凝神盯着下方的悬崖陡坡之处,那里毫无动静,甚至连枝叶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抖动,更是一丝异响也听不到。正瞪得眼睛酸涩之际,猛然间,峭壁上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像是碎石沿着悬崖陡坡滚落的声音。墙上巡逻的十几名士兵本来散布在各处,听到动静均惊愕转头,大声叫嚷着朝落石滚落之处跑了过来。甚至连园子你的几只巡逻队也被惊动了,纷纷朝墙头的士兵问话。

    “完了,这些蠢货,露陷了。”赵青咬牙骂道,紧接着便要爬起身来。

    “稍安勿躁。”王源低声喝道。

    赵青和谭平只得耐着性子爬下,继续朝下方张望。十几名围墙上的士兵一边大声询问着,一边聚集道围墙东南侧,朝着落石响动的方向张望着。有人已经开始朝悬崖上方的树林中放箭了。

    “咯咯咯咯”一阵怪叫声响起,然后扑棱棱羽翼破空之声响起,一个黑影扑腾着从悬崖上方的树林中飞了出来,笨重的身子直往下落。墙头上的一名士兵弯弓搭箭射去,一箭便将那物射中,那物扑腾着落了下来,落在围墙外的地面上扑腾着。

    “原来是只野雉。吓老子们一跳。老王好箭法,一箭便射中了。”墙头的士兵们纷纷叫道。

    “靠,只是只野雉么?下次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好么?害的老子摔了一跤。”围墙内沿着回廊奔来的巡逻士兵怒骂道。

    “对不住了李校尉,我们也不想这样,兄弟们还不是为了差事。”

    “得了得了,下次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回廊上的几只火把队伍掉头而去。

    山坡岩石后方,赵青和谭平愕然看着这一切,低声问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抓到了一只野雉的?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王源摊手耸肩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这法子很聪明。若我没猜错的话,他们闹出动静来,便是要将这十几人吸引到一处,便于同时击杀的。”

    下方墙头上,十几名士兵开始用长矛往下够那只还在扑腾的野雉,这是一顿野味,他们舍不得不管。一人趴在墙头上用矛尖往下,试图戳中那只野鸡。其余人在旁边伸着脖子看,竟无一人主意到悬崖上方的树冠里正伸出几十根细细的竹管,对着他们的头脸等处。

    吹管发射的声音悄无声息,几十根毒针悄无声息的射向十几名士兵,然后,几乎在同一时刻,这十几名士兵都下意识的伸手去捂着脖子或者是脸上的中毒针的部位,但他们的手甚至都没摸到痛处,身子便已僵硬。

    “噗噗噗。”中毒之后僵硬的身体掉落墙头内外,在这些尸体落地的同时,几只咯咯咯大叫的野鸡也冲出树林飞上空中,掩饰了这些尸体落地的声音。

    “娘的,今晚这林子里的野鸡都疯了不成?怎地胡乱扑腾。闹腾的很。”园子里的一只巡逻队伍里,负责后园守卫的李校尉啐了口浓痰骂道。即便此时回头,他们也看不到墙头上的情形,那不仅是天光黯淡的缘故,更是园子里的这些回廊和假山遮挡的视线,他们只能听到声响。所以墙头的十几名巡守已经全部完蛋的事情,他们压根不知,只自顾穿行而去。

    上方岩石处的王源等人眼看着在瞬息的时间内,墙头上的守军尽数倒下,均惊愕咂舌。他们不但能瞬息杀敌,而且还在这些人摔落墙头的时候用几只野鸡掩盖其摔落之声,这些蛮族亲兵的表现令人惊叹。

    “我服了,这帮蛮子兵让人刮目相看,比咱们骑兵亲卫似乎也不差了。”赵青咂嘴道。

    “那可未必,各有各的长处罢了,虽然我也对他们挺佩服的,但咱们的骑兵亲卫军的兄弟可不比他们差。”谭平也道。

    王源微笑直起身来低声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现在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王源等人快速抵达悬崖陡坡之上,一声令下,众亲卫拿出携带的绳索拴在崖顶树枝上开始垂降而下。蛮兵们却根本无需绳索,阿水一声令下,他们便如猿猴般缘岩壁而下,灵活无比。所有人抵达山崖之下围墙之外后,利用*射出挠钩绳索,众人迅速翻越丈许高的围墙,悄悄潜入后园之中。

    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除了园中回廊上的几队巡弋的守军所持的火把之外,周围一片黑咕隆咚。这给了众人极佳的行动空间。天色又黑,后园中假山回廊树木又多,这正是极佳的潜行的掩体。

    众人耐心的埋伏在假山回廊之后,等待着最好的射杀时机。因为四只巡逻近百人的规模,又是分散而行,无法将他们在瞬间射杀,那便只能选择一队队的消灭。而且消灭其中一队时,又必须要他们和其他三队隔开,且视线不及。这便需要极好的耐心。

    半个时辰后,一只巡逻队巡视到了西南角的回廊尽头,就在他们伸着脖子从回廊上往墙头张望的时候。无声无息的毒吹箭从黑暗中射出,二十多人瞬间噗通噗通的倒在地上,火把落地,冒起了大量的火星。这声响引起了不远处另外一只巡逻队伍的主意,他们高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得到的是有守卫不小心摔倒了的回答。

    隔着假山回廊,对方看不清景象,又听不清晰话语,再加上也根本就没那个警惕性,所以他们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也并非真的引起了警觉。不久后,二十几名蛮兵亲卫穿着守卫的盔甲大摇大摆的开始巡逻,在和一支守卫队伍擦肩而过时,几十把匕首几乎同时割断了对手的喉咙。这一次更是毫无声息,连倒地的声音都没有了,因为蛮兵们搂着对方的尸体缓缓的放在地上,然后黑暗中窜出来几十条身影,扒了尸体的盔甲穿上。

    蛮兵亲卫们来时根本没穿盔甲,他们不习惯穿着厚重的甲胄,那会影响他们的行动。王源虽劝说了他们,但阿水等人坚持只穿他们特制的皮甲,王源也只好作罢。其实王源也明白,对蛮兵们而言,皮甲显然更实用些,一来不会影响他们的灵活性,二来那些皮甲缝制了许多口袋,装着毒针瘴毒囊等物,他们早已习惯了将这些东西装在身上的不同部位,而非像神策军那般背在身后的皮囊之中。但此时,阿水同意了王源的建议,以对方盔甲为伪装,可以实施近身暗杀。

    剩下的两支守卫队伍也很快以同样的办法解决了,虽然总共花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但能够悄无声息的解决这些守卫,便已经达成了目的。

    解决后园之敌后,王源迅速的聚拢众人简短了吩咐了几句。命三十名亲卫和二十名蛮兵守住后园入口,以防有人进后园后发现尸体或者异常。但有人进入后园,统统只进不出。而且后园也是撤离的通道,必须要保证出现意外时通道的畅通。

    王源和众人摸出了后园,往前摸进了数十步,绕过一道巨大的汉白玉的屏风后,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广场。而一座高大的宫殿正黑魆魆的矗立在前方。按照位置判断,那便是华清殿了。

    然而,在通向华清宫的开阔广场上,十几队巡逻守卫提着灯笼火把来来往往,将华清宫左近和两侧的一些附属的房舍之间的通道全部堵塞。这种开阔的地势下,暗杀是肯定行不通的。一旦动手,便会立刻被周围的守卫察觉,便会立刻暴露踪迹。

    众人潜伏在黑暗中不敢乱动,王源沉思了片刻,决定先想办法抓个舌头来问问玄宗住在何处。骊山宫有两座宫殿,前方的华清殿是一座,西北方向还有一座骊山殿,玄宗到底住在那座宫殿中必须要弄清楚才能避免出现意外。

    抓舌头的任务自然是公孙兰最为合适。公孙兰欣然受命,按照王源的要求,她要去抓一名内侍或者宫女来问话,而不能去广场上公然抓捕守卫。公孙兰很快便完成了任务,她摸到了西首的房舍之中,从被窝里揪出了一名正在熟睡的内侍,捆了手脚堵了嘴巴提小鸡一般的提到了王源的藏身之处。王源看着公孙兰提着那内侍的样子几乎忍不住要发笑,一名娇弱的女子,手里提着一个身材高大肥胖的内侍飞奔而来的样子实在是怪异的很。

    王源将那内侍带到后园之中,在一处小阁内进行询问。但当王源命人解了那内侍的嘴巴上堵着的布巾后,那内侍忽然惊喜的叫道:“您莫不是。王相国么?”

    王源一愣,仔细端详那内侍,想不起他是谁。那内侍指着自己的鼻子叫道:“是小人啊,小人是小山子啊。在成都散花楼里伺候太上皇的小山子啊,相国,我们常见面啊,您怎么不认得小人了?”

    “小山子?”王源一下子想起来了,本来玄宗身边内侍宫女众多,王源哪有功夫去一个个的记得他们,但这小山子给王源的印象深刻。因为正是这个家伙在自己软禁玄宗期间去买了毒粽子,差点毒死了玄宗。也正是那一次之后,王源对他有了比较深的印象。因为他也算是无辜的,事后玄宗也没对他太多惩罚,只是命人狠狠的打了一顿了事,被罚做粗使的差事,再不准他伺候玄宗身旁了。这家伙后来也随着玄宗圣驾回长安了。

    “是我啊,是我,小山子。王相国,您可来了,王爷爷,您快搭救我们吧,我们都要死了了。”小山子噗通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起来。

    “莫要嚎,你想引人前来么?再嚎一声,老子一刀劈了你。”谭平在旁骂道。

    小山子吓了一跳,忙止住悲声,诧异道:“怎么?相国难道是偷偷进来的?是了,相国和陛下不和,陛下怎么可能允许相国来骊山宫。”

    “莫说这些废话,小山子,我问你,太上皇住在那里?”王源皱眉问道。

    “相国。您是来救太上皇和我们的么?”小山子答非所问。

    谭平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喝骂道:“大帅问你话,你饶什么舌?再啰嗦一句,便将你剁成肉酱。”

    小山子忙道:“是是是,再不敢了。回禀相国,相国住在华清宫偏殿,就在前面的那座宫殿。”

    王源微微点头,心里稍微的安心了些,住在华清殿便好办了,不必再费一番功夫,只需要想办法摸过前面的广场便成了。

    “我问你,七月十五那天晚上,这里发生了什么?”

    小山子闻言变色,双手捂着头脸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起来。

    “说,发生了什么?”谭平踢了他一脚。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小人从未见过那么惨的景象,好狠呐,好狠呐。死了那么多人,男女老幼,血流的满地都是,事后冲洗了几十遍,还是满地的血腥气。好惨啊。”小山子抖着身子含糊不清的叫道。

    “你莫怕,跟我说是怎么回事,说清楚些。我今日前来便是来救你们出去的,但你必须跟我说清楚这里发生的事情,否则我无法救你们。”王源低声道。

    小山子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水。抖抖索索的将七月十五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王源一边听,一边和张德全的那封信上描述的内容相比较。小山子说叙述的和张德全信上所描述的完全一致,那天晚上李瑁当着玄宗的面在骊山殿上诛杀了李珙等人,还命手下禁卫诛杀了数百名牵连的皇亲国戚以及从成都追随玄宗回来的大臣和他们的家眷。王源还插话问了几个细节,小山子所言也都对的上,这便彻底打消了王源对那封信的疑惑。起码,这封信在描述这件事上没有撒谎。

第一一零二章 潜入(续)

    (谢:baby赵云、书友25324315、对你有想法、凡尘中的灵魂、100个可能、moshaocong、天王盖毛毛、prussiaimba、神奇的金甲虫、书友49641148、豆沙包搭绿豆、爱若彤、傅傅forfo、难舍难、bigboss_v、富贵三宝、剑舞三千尺等一众兄弟的月票。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太上皇现在怎样?”王源问道。

    “太上皇,呜呜,太上皇已经痴呆了,自从那晚之后,太上皇便卧病在床,连出恭小解这样的事情都不能自己了。太惨了。李瑁……陛下也不给让太医来给他瞧病,我们在这里连饭都吃不饱,天气冷了,连被子都不给。您瞧我这身上,穿着的还是夏天的衣服呢。相国,我们好惨呐,您不来,这个冬天我们一定会死在这里了。”

    王源点点头,信中的内容又对上了一桩。

    “张德全呢?他怎样?”

    “张内监么?他也好惨啊。成天要照顾太上皇,给太上皇擦身换洗,又为太上皇担心。这还罢了,那个黄安还三天两头的从长安来这里找张内监的麻烦。没事便折磨张内监,给张内监拴上狗绳子当*,给他吃狗食,棍子鞭子打骂更是不在话下了。张内监都咬着牙挺着。哎,实在是造孽啊。”

    “黄安是何人?他为何这么对张德全?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般羞辱他作甚?有何深仇大恨?”

    “哎,相国您不知道,黄安原是陛下府里伺候的,以前张内监得罪过黄安,现在黄安是来报复来了。这狗贼当真小人得志,以前见了我都是小山哥小山哥的叫,现在见了我连正眼都不瞧我了。还好之前我没得罪他,他才没对我动手。张内监私底下告诉我,若不是为了太上皇,他早就一头撞死了。但他一死,太上皇便无人照顾了,所以他只能忍着……”

    王源微微点头,事情基本上已经明朗了,张德全的信的内容基本属实,他们现在的处境也在绝境之中,张德全写那封信请求自己来救他们,怕也是因为他们已经在绝路上。那么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关于这封信是个陷阱的猜测,到此时已经基本澄清,除非有什么让人意外的变故了。

    “好,小山子。我们此次来这里便是救人的。你能否去偷偷将张德全叫来见我。”

    “太好了,就知道王相国是个大好人。当初在成都,我就知道。可是张内监我可叫不来。他住在华清宫中,我现在进不去华清殿,那里也有守卫。陛下下了命令,除了张内监一人之外,其余人均不得进入华清殿。所以张内监才一个人伺候太上皇呢。”

    “原来如此。”王源皱眉沉吟道:“你可知道华清宫中有多少守卫?”

    “那倒是知道,人不多,大概二三十个人。晚上更少。天气冷了,他们都偷懒。别看现在广场上这么多人。一会儿将军们睡了,这些家伙们都会去偷懒。华清殿里边的守卫也会偷懒。他们会去东偏殿烤火,还会让人给他们做吃的。”

    王源闻言心中一喜,原来这些守卫并非整夜如此。想想其实也不难理解,只是一个已经无权无势的太上皇而已,怎么可能如此的兴师动众的全天候守卫,搞得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便是刚才看到那些守卫频繁往来的架势,王源内心中都觉得有些奇怪,甚至有些怀疑是消息走露了,这些守卫们正严防外人侵入之故。现在听小山子说起,一会儿他的话要是印证了的话,那便一切都说的通了。这些守卫其实也就是白天做做样子而已。

    “小山子,我相信你的话。我放你回去如果你能配合我们引开守卫,让我的人能偷偷进入华清殿救驾的话,便是你立了一功,离开时我们也将你一起救出去。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去告密,但我敢保证,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相国说的什么话?我见到相国就像见到救星一般,在这里我迟早是个死,这些家伙天天打骂我们,随时可能杀了我,我怎还会去向他们告密?我小山子在此立誓,若是有二心,教我下辈子投胎为猪狗之辈,百世沦为畜生道……”小山子指天画地发誓道。

    “罢了,行动决定一切。我们先看看你刚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便等一会儿,看看广场上的守卫是不是会变少。”王源打断他的誓言,站起身来。谭平揪着小山子的胳膊拉起他来,众人重回汉白玉大屏风之后。那里赵青等人正焦躁的观察着广场上的巡逻守卫,急的不知如何下手。

    不知过了多久,广场上的守卫依旧来往不休,没有减少的迹象。连王源都有些焦急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二更的更鼓之声。像是听到命令一般,二更更鼓敲响之时,广场的守卫们便纷纷开始朝周围的房舍军营之中走去。不少人甚至是小跑着离开广场。显然他们早就等着二更的更鼓声敲响了。二更天按照后世的时间应该是晚上九点的开始。在这年头,没什么夜生活的时代,晚上九点基本上大多数人都已经上床睡觉了。何况是在这座远离城镇的骊山宫中,守卫将领这时候是肯定睡觉了,而士兵们也可以放心的偷懒了。

    “瞧见没,相国,小人没撒谎吧,他们都去偷懒了。这会儿他们都会去屋子里赌钱喝酒烤火,半个时辰出来一次轮换。只剩下那一队人巡逻了。”小山子洋洋自得的道。

    王源微笑点头道:“很好,你说了实话。现在你去将那剩下的一队人引来片刻,我们便可以进入华清殿了。”

    “这……,小人用什么办法引开他们?”小山子愁眉苦脸的道。

    王源想了想,低声对赵青说了几句,赵青忙伸手将身上的布袋取了下来,三四名亲卫也将身上的布袋取下交到赵青手里。王源对小山子道:“这里边是一些面饼和肉脯,你可以如此这般这般,只要引开他们一小会,我们便可进去了。”

    小山子摸出一只面饼咽着口水道:“好好好,我这便去,这面饼真香。还有肉脯。好香啊。”

    王源皱眉道:“事成之后管你吃够,你若露了马脚,便是个死。”

    “是是是,那小人去了。”小山子收回目光,咽下吐沫。

    王源摆摆手,小山子用衣襟兜着面饼和肉脯蹑手蹑脚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大帅,这家伙不会搞鬼吧。瞧这小子有些不太靠得住。”谭平低声道。

    王源微笑道:“放心,他没这个胆子。再说他也不会这么做,你刚才没发现他脸上胳膊上的那些伤痕么?还有刚才,他看着咱们的干粮都流口水了,他在这里的日子可不好过,巴不得我们救他出去呢。”

    华清殿前的广场上,一只巡逻守卫的队伍慢吞吞的举着火把来回走着。今晚他们将是第一班巡守的人员,虽然半个时辰后他们也可以进屋子里休息,但总归看着所有人都跑了,自己这十几人还要在外边吹风受冻,心里颇不开心。听着广场两侧屋子里传来的喧闹欢腾之声,他们小声的咒骂着,想象着屋子里赌钱喝酒的热闹情形,心中如猫挠一般。

    “干什么的?什么人?”一名守卫看到了一个黑影在不远处晃悠悠的走来,停步喝道。

    “是小人,内侍小山子。”小山子缩着脖子站在冷风里,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大晚上的你乱跑什么?找死么?”守卫们喝道。

    小山子陪着笑道:“各位军爷,小山子也是没法子啊,殿里的守卫军爷要小人今晚给他们送夜宵,小人不知道军爷们的口味,所以便想去问问。”

    “殿里当值的这么拽,天天要你们给弄吃的。小山子,你又哪来的吃的?你不是成天嚷着肚子饿么?老子丢到水沟里的馒头你都捡来吃了,你又从哪弄来吃食?”一名小头目皱眉道。

    “哎,军爷您说的可对了,我哪来本事弄得到吃食?还不是他们给了我些米面,还有些干肉脯,吩咐小人给弄熟了送去。小人只是照着吩咐行事。这不,做了些面饼和肉脯,不知道他们还要不要吃米粥。各位通融,容我去问问,不然开罪了那帮爷们,小人可吃不消。”

    “面饼?肉脯?他娘的,他们哪来这么好的伙食?勇字营的这帮家伙够得便宜了,在殿内当值不受风吹雨打倒也罢了,夜宵都这么好。他娘的,定是在厨房里偷来的。”

    “就是,这帮狗杂碎们到会享受,吃的这么好。肉脯老子们十天也不见一片,原来全给这帮狗杂碎们偷吃了。”

    “他娘的,咱们都去吃了,教他们吃西北风。凭什么他们勇字营敢这么干,老子们的敢字营便这么寒酸。走走,去吃光喝尽,管他娘的。”

    一干守卫义愤填膺,纷纷叫嚷道。

    “哎呀,军爷们,我可不敢让你们吃了,回头他们怪罪下来,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啊。”小山子哭丧着脸拱手作揖求肯着。

    “啪。”小山子头上挨了一凿栗子。

    “你不敢得罪他们,便敢得罪咱们么?再啰嗦老子一刀剁了你。”小头目横眉瞪眼的骂道。

    “好吧,哎,回头请军爷们帮说个情,不然,小人真的死定了。”小山子演技一流,眉梢眼角都是戏,一副生无可恋如丧考妣之态,在众守卫的推搡下带着他们往东侧的一桩屋子走去。不久后,那屋子里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见到了那么多的肉脯和面饼,守卫们高兴坏了。

    就在他们争抢大嚼的时候,百余条鬼影正迅速穿越广场空地,以极快的速度冲到华清殿外。然后纷纷从殿门处钻了进去。

    王源带着众人冲入了华清殿中,殿内长廊上,几盏灯笼如鬼火般的挂在檐下摇晃着,殿内居然空无一人。众人沿着长廊疾走,借着廊柱和暗影掩映着身形。在穿过一段院落之后,前方忽然传来一片嘈杂的声响,那是一阵阵的大笑之声。下了长廊之后,那笑声的来源之处也清晰可辩。东首一件屋子里人声嘈杂,长窗内透出彻明的灯火来。几十个影子倒影在长窗的窗纸上,正自打打闹闹高低上下的如鬼影乱舞。这正是殿中的守卫,他们果然如小山子所言,正躲在东边的偏殿里偷懒闲扯。

    赵青和谭平带着人在周围迅速搜索完毕,确定了再无其他守卫在外游弋。王源一声令下,百余条黑影迅速到位,呈半圆形对着长窗处站立,手中的弓弩吹箭对准长窗内那些张牙舞爪的身影。

    “动手!”一声短促的命令后,箭弩齐发,吹箭嗖嗖。连弩弩箭和吹箭刺破长窗的窗纸,向殿*去。殿内顿时一片人仰马翻,惊喝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一轮射罢,王源提剑窜出,踹翻一扇长窗第一个冲了进去。他的身边,公孙兰紧紧护卫,一个照面便将两名未中要害大声呻吟的守卫砍杀。王源第一个进去,却连一个人也没杀到,亲卫们狼一般的冲进来,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每个守卫的身上都挨了一刀。刚才还满是呻吟声的殿中顿时雅雀无声。整个战斗过程不超过二十息。

    众人重新藏匿身形,仔细倾听外边的动静。虽然刚才动作迅速,但毕竟发出了声响,或许会惊动外边的巡逻守卫。但很快,便确定一切如常。在前后殿门口负责监视的亲卫传来消息,殿内的打斗声在门口听起来都很轻微,前后殿外的巡逻守卫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这也符合王源的预测,大殿内房舍颇多,亭台楼阁花木屏风繁复无比,这种构造是很隔音的。即便在内殿大喊大叫,外边也听不到动静。这也是王源敢于悍然动手的原因。

    “每个角落都搜索一遍,以防有漏网之鱼。封锁控制进出口,进来的一律格杀。”王源沉声下令。

    “遵命。”赵青和谭平沉声应诺,带着亲卫们飞奔离去。

    王源整整衣冠,将没有沾染一丝一毫血迹的长剑还入鞘中,对身旁站立的公孙兰微笑道:“表姐,准备好见太上皇了么?他就在那边的西偏殿。”

    ……

    王源和公孙兰缓步踏入黑沉沉的西偏殿中。在进入殿内的那一刻,鼻子里便嗅到一股骚臭难闻之气,公孙兰迅速的掏出黑纱蒙住了口鼻。王源倒是无所谓,他知道,既然说玄宗卧床不起,屎尿失禁的话,那么闻到这骚臭之味倒也不足为奇。

    西偏殿很大,左右长窗外透进来些微的光亮,让这座空旷的殿宇变得有些幽暗和恐怖。王源和公孙兰的皮靴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声单调而冰冷的声响,在大殿之中回荡着。更给这幽暗的大殿增加了一丝诡异恐怖的气氛。给王源的感觉是,走在这西偏殿中,倒像是走在一个巨大的墓穴之中一般。空气凝滞而压抑,充满了绝望和恐怖的气氛。

    忽然间,前方的黑暗里亮起了一丝火星,然后那火星移动着,点燃了一只烛火。烛火跳跃着,发出昏黄黯淡的光。虽然驱散不了周围的黑暗,但却照出了一小片帐幕低垂的范围,以及一个在帷幕后佝偻的身影。

    “谁啊。半夜三更的,来这里作甚?就不能让太上皇好好的睡一觉么?你们这些人难道便没有丝毫的恻隐之心么?”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帷幕内传来,那个佝偻的身影拿了烛火撩开帷幕朝外走来。边走边发出低沉的咳嗽声。

    王源和公孙兰走到第一重帐幔之前站定身子,二人静静的看着那人举着烛台走来,直到他掀开帐幔来到自己的面前。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如此折磨太上皇,你们于心何忍?你们要折磨便折磨我吧,求你们别再折磨太上皇了。我知道,是黄安要你们来的是么?我跟你们出去,要打在外边打,莫吵了太上皇。”佝偻着的身影来到了王源面前站定,苍老的声音中有一种绝望的平静。

    “张德全,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了。”王源沉声开口道。

    那佝偻的声音愣了愣,下一刻,他手中的烛台脱手往地上落去。一旁的公孙兰手一伸,轻巧的将掉落的烛台抓在手里。

    佝偻的声音抬起头来,烛火下,那是一张皱纹和伤疤纵横的恐怖的面孔。乱蓬蓬的头发,乱糟糟的胡须,颤抖的嘴唇和惊愕浑浊的双眼。

    “你是……你是……王……王……”张德全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口中战战兢兢的嗫嚅着。

    “是我,我是王源,张德全,你认不出我了么?”王源微笑道。

    张德全的身子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住王源的大腿,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嚎声。

    “王相国,您可来了,您可算来了。呜呜呜,呜呜呜。”张德全的双臂像是一道铁箍一般的紧紧抱着王源的腿不撒手。脸上满是泪水在王源的腿上摩擦着,像个见到了主人的小猫咪一般。

    “张德全,你若在大声嚎啕的话,怕是很快便有人进来抓到我了。”王源沉声道。

    张德全闻言忙止住了哭声,连声告罪。爬起身来时,拉着王源的胳膊不放。脸上依旧泪水滂沱,但却再也不敢发出声音来。

    “太上皇呢?他在何处?”王源问道。

    “在里边睡着呢。相国跟我来,咱们去见他。太上皇见了相国定会高兴坏了。可惜,他未必能认识相国了。”张德全低声道。

    王源笑了笑,沉声道:“张德全,且莫急着去见太上皇,我先跟你说几句话。”

    张德全忙赔笑道:“好好好,请随我来,咱们去屏风后说话。”

    张德全引着两人来到殿角一道屏风处,那里有一张桌子,摆着几只凳子。王源和公孙兰坐下后,张德全却依旧垂首站在王源面前,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坐下说话。”王源道。

    “不敢不敢,奴婢站着便可。”

    王源点点头,问道:“张德全,你让人送了那封密信给我?”

    张德全眼中满是惊喜道:“相国真的接到奴婢写的那封信了?苍天有眼啊。我还以为相国收不到呢。我还以为那个守卫得了钱便不办事呢。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我是问你,那封信是不是你写的。你好好的回答我的话。”王源皱眉喝道。

    “是是是,对不住相国,奴婢太激动了。”

    “那好,信的内容你还记得吧,给我复述一遍。”

    “……奴婢当然记得,信的内容是……”张德全堂堂堂堂将内容复述了一遍。虽有些词句不记得了,但基本上内容不差。

    王源点点头道:“很好。直到现在,我才敢相信这封信是你所写。”

    张德全道:“奴婢不是剪了一片太上皇的龙袍附在信中么?相国没见着?”

    王源皱眉道:“龙袍可不止太上皇有,当今陛下难道没有么?那又能代表什么。”

    张德全哦了一声,连连自责道:“确然如此,是奴婢考虑不周。然则相国既不敢肯定这封信是奴婢所写,但还是来了?”

    王源道:“太上皇遭此劫难,我焉能无视,不论真假,那都是必须要来的。”

    张德全噗通跪倒,咚咚磕头。眼含热泪道:“相国才是对太上皇最忠心的人。太上皇之前那般对相国,实在是误会相国了。太上皇在此遭受劫难,满朝文武无一发声,无一救援,只有相国,不辞劳苦,甘冒大险前来。此乃……”

    王源皱眉摆手打断他道:“莫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张德全愣了愣,叹道:“相国有所不知,这几个月,我们过得是猪狗不如的日子。七月十五那夜,陛下杀了几百人,只留下了奴婢等几人伺候太上皇。但那不是饶了太上皇和我们,而是要慢慢的折磨死我们罢了。供应的饭食不足,御寒的衣物也不给,就是要让我们活受罪。奴婢变成这个样子,那是黄安对奴婢的报复,他如今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自然是要来找我的麻烦的。相国您瞧,我这脸上身上的伤痕,都是拜他所赐。他逼着我吃狗食物,拿链子拴着我当*。我满嘴的牙齿被他敲掉了一半,他还……哎不提了,总之,他想尽办法的折磨我。”

    王源眉头紧皱,这些话他从小山子嘴里已经听说了,此刻从张德全口中再听一次复述,依旧有心惊肉跳之感。

    “不提了,奴婢受这点罪没什么,倒是太上皇受了大罪,吃不饱穿不暖,七月十五之后又惊又怒又怕,太上皇逐渐便失去了神智。之前还能起床,后来便卧床不起,也迷迷糊糊不知世事了。奴婢是贱命一条,死活倒也没什么,受折磨也没什么,但太上皇是我大唐的太上皇啊,几十年为大唐至尊天子,尊荣无比,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他?陛下……陛下怎么敢这么不孝?怎么能这么对太上皇?太上皇连皇位都传给他了啊。奴婢实在是想不通,若不是为了照顾太上皇,奴婢早就一头撞死了。可是奴婢死了,太上皇怎么办?奴婢不能留太上皇一个人受罪啊。”张德全声泪俱下的诉说着。

第一一零三章 交易

    王源微微点头,这个张德全倒是对玄宗有情有义,比之之前的高力士也不遑多让。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如此处境之下,还有个忠心耿耿的奴仆,这确实是玄宗的福气。

    “张德全,你是怎么想起来要写信给我求助的?我想你该明白,我和太上皇之间其实关系并不和睦。你怎知我一定会来救你们。”

    “王相国,您是我大唐的大功臣,无论别人怎么说,奴婢始终都是这么认为的。至于相国您和太上皇之间的事情,身为奴婢,我也不好说什么。但相国对于大唐的大功是不可抹杀的。若无相国,我大唐早就亡于安禄山之手了。奴婢也从未见过相国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那些外边的传言,奴婢是从不入耳的。太上皇到了如今这个处境,奴婢第一个想起的人便是王相国,在奴婢看来,只有相国才有能力来救太上皇脱困,而且相国也是唯一敢这么做的人。所以奴婢便写了那封信。奴婢绝非为了自己的生死,而是为了太上皇。”

    王源微笑道:“我倒不知,我在你心目中竟然如此形象高大。然则,这封信完全是你自己要写的,还是太上皇要你写的?”

    张德全愣了愣,摇头道:“是我自己写的,并非太上皇授意。”

    王源侧目盯着他看,微笑道:“那信中的语气,我怎么觉得并非是你的口气。倒有些像是太上皇的语气。”

    张德全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是太上皇让我写的,全部是奴婢自己所写。太上皇昏沉迷糊,怎还能写信?相国莫要多疑,太上皇……跟此事无干。不过太上皇清醒时,倒是常常念叨相国的名字,还跟奴婢说他想念相国。奴婢能识字写信,那也是在成都时太上皇闲暇是所教的。也许奴婢跟太上皇时间长了,学了太上皇的一些语气罢了。”

    王源笑道:“你是说,太上皇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是啊,清醒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昏昏沉沉的,屎尿都失禁了。哎,可怜的很。”张德全叹息道。

    王源不再多问,他其实只是试探张德全而已,那信中的语气倒也并非能看出是谁的语气,王源只是极度的怀疑玄宗是在装疯卖傻。玄宗是个毅力超强的人,经历过无数的磨难还能坚强的活着,这说明他的内心极为强韧。现在他正经历着他一生中最苦难危险的时候,他若扛不住,早就死了。毕竟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但他居然还能活下去,这便是他内心坚韧的表现。

    李瑁对玄宗之所以如此残酷,根本原因还是担心玄宗会复辟夺位,所以他虽不会亲手杀父,但定会将玄宗折磨致死。玄宗知道这一点,便极有可能装疯卖傻。李瑁若是得知玄宗已经昏沉痴呆疯疯傻傻的消息,便知他已无复辟夺位的可能,对玄宗的迫害便会放松些,甚至因为威胁解除,还有可能对他有所照顾。

    王源一直都有这种感觉,他觉得玄宗没那么容易死心,而且玄宗也有这种心机。张德全说,玄宗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清醒的时候便念叨自己,这才让张德全想起来要写信给自己求救。若这都是玄宗的心机的话,那么玄宗这个人该是多么的可怕。

    张德全第一个想起给自己写信求救,那可不是他对自己有多么好的印象,自己在他心目中多么的高大。事实上这个张德全在成都时对自己的印象并不好。王源还记得玄宗中毒的那次,张德全不分青红皂白便嚷着说是自己下的毒。后来真相大白时,他才向王源道歉。这说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一直是负面的。

    而且他只是个内侍而已,焉知什么青红皂白。他的好恶都来自于玄宗。玄宗说自己好,他便会认为自己是好的。玄宗清醒时的那些念叨自己的好处的话都是在给张德全一种暗示。张德全便自然而言的去那么做了。

    玄宗这么做的好处便在于,一方面他可以维持自己已经疯了傻了的状态,让李瑁不至于对自己下毒手。二来只要不是他亲自要张德全写那封信,事情败露之后,这件事跟自己便毫无关系。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是张德全自觉自愿去做的,跟他这个疯傻的太上皇毫无干系,也追究不到他的头上。张德全其实便是他的一个利用的工具罢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王源的猜测。但如果这一切都是事实的话,王源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因为那说明王源早已将玄宗看透了。这个人怕是到死也不会改掉他爱玩心计和不肯服输对权势极度渴望的特点。

    要验证这一切的办法其实很简单,王源很快便会得到答案。

    “时间不早了,夜长梦多。张德全,我们去见太上皇吧。”王源站起身来。

    张德全连忙在前引路,来到帐幔之前,张德全掀起帐幔来,将王源和公孙兰让进内间。这里边的腥臊臭味更为刺鼻,王源皱起了眉头来,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刚才对玄宗的猜测了。为了装疯卖傻,真的要弄得大小便失禁,住在这样的气味之中,那怎是曾经为大唐天子,极尽奢华的玄宗所能忍受的。王源自问,自己在这样的地方恐怕连一天都待不了。而玄宗却呆了快两个月了。

    再掀帘幕,再往里走,终于到了玄宗的卧房。卧房以帘幕隔开,外间有个小床,应该是张德全睡觉的地方。床上散发着恶臭,薄薄的被褥翻卷着。张德全是个太监,因为生理的缘故,太监经常容易失禁,而且失禁的时候他们自己不知道。所以太监身上永远有一股尿臊味。哪怕是最贴身的内侍,皇帝们也是不会让他们睡在自己的卧房里,否则便要忍受那些刺鼻的气味。但现在的张德全得到了其他人内侍得不到的殊荣,他可以睡在玄宗的卧房里,反正这里已经全是屎尿的味道,多加一些味道也没什么。

    张德全掀开最后一道帘幕,将王源和公孙兰让到龙床前。玄宗弓着身子睡在床上,脸朝床里,背对床外,似乎睡的很死。似乎对刚才张德全起身来跟自己说话的动静一无所知。

    “太上皇,太上皇。苍天有眼,王相国来救您来了。太上皇啊。”张德全语带哽咽的俯身推着玄宗身子。

    玄宗翻过身来,忽然坐起身来,指着张德全的鼻子骂道:“你是何人?何方妖魔?朕乃真龙天子,你这妖魔害不了朕。”

    张德全苦笑道:“太上皇,是我啊,奴婢是张德全。”

    “呸!妖魔鬼怪快快现形。”啪得一声响,张德全脸上挨了一巴掌,玄宗倒头再次睡下。

    张德全捂着脸对着王源苦笑道:“王相国,您瞧,太上皇迷糊起来便是这般模样,谁也不认识。把我都当成妖魔鬼怪了。”

    王源缓步走到床前,低声道:“太上皇,臣王源见驾。”

    玄宗置之不理,王源伸手去推他身子,玄宗弹簧般的坐起身来,指着王源叫道:“妖魔鬼怪,你是妖魔。打杀你。”

    玄宗一个巴掌扇过来,王源岂容他扇到脸上,伸手抓住玄宗的手腕,双目如电直视玄宗的双眼。玄宗被王源瞪得有些退缩,忙假装倒下,避开和王源的对视,倒在床上闭目装睡。

    “瞧瞧,果然连相国也不认识了。哎,这可怎么好。”张德全在旁叹息跺脚道。

    王源在瞪视玄宗双眼的时候,很明显的感觉到那双眼睛虽然装作呆滞,但眼底深处的一丝兴奋之情还是掩饰不住。王源几乎能断定,这个人或许是真的在装疯卖傻。为何见了自己到来他还要装傻,王源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只要没脱困,玄宗便会一直装傻。很明显自己是潜入此处的,这里是李瑁的地盘,长安周边骊山周边兵马无数,他必须保证万无一失。保证即便逃离失败,也不会露了马脚,也不会召来杀身之祸。

    “相国,怎么办?要不,事不宜迟,咱们还是立刻将太上皇救出去吧。出去后再好生的找人医治疯癫,慢慢的恢复。”张德全低声道。

    王源摇头道:“张德全,太上皇既然已经这副模样了,我便不打算救他离开了。”

    张德全惊愕道:“什么?相国你怎会说这话?”

    王源眼角的余光看着床上的玄宗,在自己这句话说出口之后,玄宗的手显然抖动了一下。王源心中暗自冷笑。

    “太上皇这个样子,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我带了小股人马渗透进来,原以为太上皇身子还康健,便可救出太上皇。但现在这个状况,太上皇已经虚弱至此,且神志不清。慢说是回到成都,便是走出骊山,翻越西绣岭都是问题。这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太上皇了。所以……我不能这么做。”王源咂嘴叹息道。

    张德全呆愣半晌,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相国,您不能这么甩手便走啊,好容易盼了您来救我们,您这么一走,太上皇和奴婢都活不成了啊。”

    王源皱眉咂嘴道:“不是我不救,而是没法救。但凡太上皇有些意识,懂的跟我们配合,那是一定会救出去的。你看看,刚才他那个样子,万一出了殿门,他来一句妖魔鬼怪快现形,岂非要惊动所有人,害的大家都完蛋?”

    “这……可以堵着太上皇的嘴巴啊。绑着他的手脚啊。这不就可以了么?这很好解决啊。”

    王源翻翻白眼,刚才这个例子不太恰当,倒让张德全给反驳了。

    “太上皇若不能保持清醒,不能自己走路,营救便无法进行。你啰嗦什么?说了不能救便不能救。”蒙着脸的公孙兰突然冷冷发话道。

    张德全哭丧着脸看着公孙兰道:“这位是?”

    王源咂嘴道:“这位是帮我们来救太上皇的高人,他说不能救便是不能救。实在是没法子,张德全,我们尽力了。赶了两千多里路来救太上皇,可谓是满腔诚意。但现在这个情形,当真是无法可想。除非太上皇能清醒些,配合我们的营救。哎,我们该走了。”

    张德全一把抱住王源的腿哭喊道:“王相国,你们不能这么就走了啊。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王源叹道:“没法子,太上皇已经这个样子了,还是让他在这里安稳的呆着吧,相信陛下也不会为难太上皇的。我也很无奈啊。”

    王源见床上的玄宗无动于衷,于是做戏做全套,甩开张德全拔脚便走。张德全刚欲扑上去抱大腿,互听床上玄宗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慢慢的转过身子坐起身来。

    “张德全,朕睡的正香甜,你在哭叫什么?朕在梦里正在跟妖魔鬼怪厮杀呢。”玄宗声音清晰的道。

    张德全忙起身扑过去,叫道:“太上皇,您老人家可算是清醒过来了。恭喜太上皇,王相国来啦。”

    玄宗演技一流,揉着眼的手愕然放下,惊道:“王相国?朕最想念的王源王相国么?”

    王源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最想念的人了。

    “是啊,就在那边站着呢,刚才您犯迷糊,将他当做是妖魔鬼怪,还要打他呢。王相国特地从成都赶来救您的呢。”张德全叫道。

    玄宗顺着张德全手指的方向看来,看到了站在帘幕旁的王源,忽然站起身来,双臂伸着快步走来,口中激动道:“王源,是你么?朕不是在做梦吧。朕真的把你给盼来了么?”

    王源上前行礼道:“臣王源见过太上皇。太上皇,确实是臣来了。”

    玄宗激动的老泪纵横,连声说好。张德全在旁也激动的直抹泪,这场景太让他感动了。

    “王源啊,你可来了,朕受了多少罪啊。朕……哎,朕悔不当初啊。”玄宗泪水奔涌而出,这倒不是演技,而确实是真情实感。

    王源轻声道:“太上皇受苦了。臣不是来了么?”

    “对对对,你是来救朕的吧,那咱们快走。你放心,朕身子硬朗,可爬山涉水可骑马奔行,朕不用你们特别照顾,朕可以的。张德全,快准备准备,朕要立刻离开这个地方。”玄宗急促的道。

    张德全连声的答应着,拿着长衣伺候玄宗穿衣。他心里不免有些纳闷。平常玄宗鲜有这么清醒的时候,而且今日太上皇的清醒未免太及时了些。关键时候居然立刻便清醒了,而且还精神保持的如此之好。

    就在玄宗和张德全忙着穿衣出发的时候,王源在旁静静的开口了:“太上皇,且莫要着急。”

    “怎么不急?都快三更天了,说话间天就亮了,得赶紧走。”玄宗急吼吼的系好袍带,伸手拿着帽子往头上戴,头也不抬的道。

    王源皱眉道:“太上皇,有些事必须要说清楚,否则今日太上皇恐怕走不了。”

    玄宗一怔,拿着帽子的手慢慢的垂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着急了些。王源虽然来了,但这个王源可不是什么忠臣孝子。自己若不是被李瑁逼得毫无生路,也绝不会想到要王源来救自己。王源来了,但要他爽快的救自己脱离牢笼却也不太容易。更何况自己其实也有条件要跟王源谈,否则自己其实也只是离了狼窝又进虎口罢了。

    玄宗缓缓的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微微点头道:“是啊,事情确实要说清楚些,否则是走不成的。王源,你能来救朕,朕很是高兴。起码说明朕在你心目中还是有位置的。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张德全在旁焦急道:“太上皇,王相国,有什么事不能脱险了再说么?何必在这里说?这里多危险啊,要是被守卫察觉了,那可怎么办?”

    “张德全,休要多嘴,在旁候着。”玄宗冷声道。

    张德全一脸茫然,只得闭嘴立于一旁。

    玄宗看向王源,微笑道:“王源,你说罢,要怎样你才肯带朕离开这里。”

    王源拱手道:“太上皇,容我将外边的形势跟太上皇简单的说一说吧。我想太上皇在这骊山宫中定是对外边的形势知之甚少的。”

    玄宗点头道:“好,你说,朕听。”

    王源于是快速的将自己率军击溃回纥十万骑兵,李珙起兵落败,李光弼趁机攻打庆宁二州,乃至李宓身死,朝廷正大举增兵的事情说了一遍。玄宗静静的听着,偶尔露出惊讶之色。这当中他所知的事情不过是李珙等人的起兵造反和兵败被杀之事,其余的事情他都是一概不知的。听到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么多事情之后,玄宗对局势也有了一个快速的判断。

    “太上皇,我也不绕圈子了。你知道我和朝廷之间会发生什么,这一切已经难以避免。我本可以不必来冒这趟险,跑来骊山救出太上皇,但我还是这么做了。这是因为,我一方面不忍太上皇受陛下折磨,不愿我大唐曾经的圣君被自己的儿子折磨致死,这是对公理人伦的践踏。另一方面,我也不愿让一个弑杀父亲兄弟的人却可以心安理得的掩盖真相。所以,我便来来了。”

    玄宗皱眉低声道:“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王源道:“第一,太上皇必须答应臣,以你的名义下达圣旨昭告天下,宣布之前你的传位诏书是李瑁矫诏而为,李瑁的皇位并未得到你的首肯,他的皇位不合礼法,他是篡逆得位。其二,太上皇再下诏,告诉天下人李瑁是如何在骊山宫杀害诸王以及臣工,以及如何软禁太上皇折磨太上皇的真相的。其三,太上皇必须授权我起兵讨伐李瑁篡位的权力,昭告天下官员听我之命,合力讨伐李瑁。只要太上皇答应这三条,臣便可立刻将太上皇安然救出这里。”

    玄宗怔怔的看着王源,脸上神色复杂。他很清楚,王源这次来救自己可绝不是忠心耿耿,而是他有利用自己之处。现在已经很清楚了,王源要出兵谋反,但他又怕担负谋逆之名,惹的天下人群起而攻之,所以他便来救自己,要自己宣布李瑁的皇位是篡逆所得,要自己授权他出兵,这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攻打李瑁了。而李瑁反倒落得个篡位谋逆不孝不悌之名。天下民心策反,舆论也会为之颠倒。

    玄宗不得不承认,这个王源可不是普通的逆臣,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扎实,都有所设计。这么多年来,他不疾不徐的按照他的计划行动着,在积累了巨大实力的同时,还博得了天下高隆的声望。安禄山跟他相比,可差的太多了。安禄山是死活都要当皇帝,但这个王源,却明明可以这么干,但他却偏偏不那么干。就像现在,他明明可以直接起兵,但却还是要来救自己,要自己宣布李瑁篡逆,要自己授权他讨伐李瑁。他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在军事上得手的同时,也要让民心归向他。让一切变的顺理成章,让所有人对他都无所指谪。这便是此人的可怕之处。

    “王源,莫非你以为,朕会为了贪图性命,而将我大唐江山送到你的手上么?李瑁再不孝,他也是朕的儿子,是李家血脉。朕就算死在这里,江山还是在李家手中。而朕要是按照你说的那么做了,岂非白白将江山拱手送到你王源手中了。你想的也太美了。”玄宗冷笑着轻声道。

    王源呵呵一笑道:“太上皇,你若是这个态度,那我这一趟岂非白来了。太上皇,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太上皇也不必遮遮掩掩。您这疯癫之症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太上皇能骗得过他人,可骗不过我王源。张德全送出的那封密信,其实也是太上皇一直暗示的结果。其实太上皇心里早就做好了要答应一些条件的准备。臣刚才所说的三个条件,太上皇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太上皇若是没做好让步的准备的话,便根本不会暗示张德全送出那封密信。不知臣说的对不对。”

    玄宗冷笑数声,阴声道:“不愧是王源,连这一点都能被你察觉。不错,朕的疯癫之症确实是装的,朕为了自保必须这么做。张德全送密信的事情,也是朕暗示的,他自己不知道罢了,但朕知道朕只要多絮叨几遍,他便会为了救朕而这么做。但朕可未必会答应你的这些条件,朕绝不会拿大唐江山来换取自己的活命。这一点你怕是失算了。”

    一旁的张德全都傻了,他万万没想到,太上皇的疯癫之症竟然是假扮的,自己在太上皇身边这么久居然毫无察觉,而王相国居然一口便揭穿了此事。他更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明明是自己拿主意写了那封求救信,但现在看来,却是太上皇不断暗示的结果,是太上皇意料之中的事情。而这个王源此来居然也不是为了救太上皇,而是来要挟太上皇谈条件了。

    一时之间,张德全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觉得世界观正在坍塌,觉得自己之前的坚持似乎都毫无意义。自己就是个可怜虫,一个被耍的团团转,却毫无自觉的可怜虫。

第一一零四章 围困

    张德全在旁自怨自艾的时候,王源和玄宗正在开始他们的博弈。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太上皇,臣知道太上皇不会轻易的答应的,太上皇并不糊涂。这一点臣在来之前便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但其实,太上皇也莫要高估了你自己所拥有的筹码。以太上皇如今的处境,实在谈不上能跟臣有什么可讨价还价的余地。况且太上皇应该也明白,如今的局面已经不可扭转,我王源不愿坐以待毙,李瑁也不会放过我。太上皇授不授权,愿不愿意,都将是一场生死火拼。”

    “嘿嘿,那你为何还要来跟朕谈这些?你大可以不来。”玄宗冷笑道。

    王源摇头道:“臣当然可以不来,臣只是想让百姓们少受些涂炭罢了。就算臣被人称之为乱臣贼子,臣一样可以击败朝廷兵马。天下人不服气又怎样?大不了多杀些人,手上多沾些血罢了。陛下当知我神策军的能力,臣可不是胡吹大牛的人。可是臣依旧为了天下百姓着想,这几年他们已经受了太多的苦难,臣不愿再让他们受更多的苦,臣想快速的结束目前的动荡局面,让天下尽快回复太平之局。而要做到这一点,则需要多费些功夫。太上皇曾经是圣明之主,当知道这二者之间的区别,臣也不用做太多的赘述。”

    玄宗冷笑道:“朕当然明白,你无非便是要名正言顺的夺了我李唐的天下罢了。朕若是答应了你,朕岂非成了千古罪人了。”

    王源咂嘴道:“太上皇,我说了,即便您不答应,你李唐的江山便能保得住了么?我便没有能力摧毁他么?太上皇不要钻牛角尖,您知道,我来不来,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

    “既如此,朕为何要给你便利?朕答应了你的条件,无非是跟快速的助你成事罢了。对朕而言,有什么好处?”玄宗喝道。

    王源微笑道:“太上皇,说来说去,不就是需要合适的条件么?条件我自然想好了,只要太上皇答应我的条件,我便将太上皇救出去,并且拥戴太上皇复位。这个条件如何?正是太上皇心里所想的吧。呵呵。”

    玄宗心中狂喜,这可正是他心中所想的条件之一,没想到王源主动的提出来了,这可正中下怀。但玄宗却知道,光是这个条件却还是不成的,这不过是个空头的头衔罢了。自己必须争取更多的有利条件,否则自己即便被拥戴复位,也不过是王源手中的傀儡。

    “王源,朕老了,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了,你莫非以为朕对皇位还有太大的兴趣么?不过朕出去后,倒是可以暂时复位,以安天下民心。但朕要你答应我另外两个条件。其一,天下安定后,朕归于长安,你在你的蜀地。你的兵马不许踏入长安一步。你不准挟持朕,把朕和朕的继位者当作傀儡。其二,朕可以将河西安西剑南陇右四道尽归于你所管辖,无需缴纳赋税,一切任你自专。你只需在朝廷需要时出兵相助,履行你臣子之职便可。除此之外,便等于是朕跟你共享了大唐天下了。但你需要保证,永远不得篡位,永远不得与朝廷为敌,永远臣服于大唐。”玄宗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道。

    王源静静的看着玄宗,眼中的神情甚是古怪。玄宗被他看得发毛,忽然觉得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些,王源会不会恼怒之下拂袖而走,自己会不会被丢下不管。毕竟正如王源所言,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谈判的资本,有的只是自己这个大唐太上皇的身份罢了。但是若王源真的不管不顾扭头便走,自己这个身份又有个屁用。不久后还不是要死在自己拿个不孝子李瑁的手里。而自己其实已经根本不想再维护这个逆子了。

    玄宗心里七上八下,刚想开口说:若是你觉得这个条件太苛刻,或许也可以再商量商量。然而对面的王源忽然开口道:“我答应了,一言为定。”

    “答应了?”玄宗愣愣的看着王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仅玄宗,连站在一旁的公孙兰都有些吃惊的看着王源,似乎责怪王源为何答应这样的条件。

    “是啊,我答应了。”王源没心没肺的笑道。

    玄宗觉得很不真实,王源就这么就答应了自己的条件?这也才容易了吧。

    “要不要……再考虑考虑?”玄宗问出了他这辈子最蠢的一句话。

    王源站起身来轻声道:“太上皇,回成都的路漫漫长远艰难困苦,咱们还是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吧。张德全,扶着太上皇,咱们该走了。”

    ……

    四更时分,天色黑如染墨。王源一行驾着玄宗退出华清殿北门外。广场上,一支巡逻的兵马孤零零的在不远处来回巡视。这一次无需采用躲避的策略,二十余名身着守卫盔甲的蛮兵亲卫径直从殿中走出,直奔那支巡逻队伍而去。

    那支广场上的巡逻守卫甚是有些纳闷,殿内的守卫来到殿外广场不知何故。但他们也没有太多的怀疑,直到对方径直来到身旁时,他们才觉得有些异样。因为他们发现,对方的面孔居然无一熟悉。然而得知这一点时,一切已经迟了。对方刀剑齐下,在近距离内悍然动手,将十余名巡逻守卫尽数格杀。

    这之后,王源带着玄宗在众亲卫的簇拥下穿越广场,快速的赶回后园之中。后园的五十名亲卫早已等的心焦,内侍小山子居然也在后园等着一起逃走。众人再不耽搁,迅速翻越后园墙壁,爬上陡坡悬崖进入山林开始连夜翻越西绣岭撤离。

    不久之后,骊山宫中火光四起,铜锣哐哐作响,热闹了起来。那是有人已经发现了异常。广场上半个时辰轮换一次巡逻,虽然被杀的守卫的尸体被拖到了不显眼的位置,但换班的守卫一旦发现前面的守卫失踪,必会四处寻找。拖到墙根下的尸体也就会很快被发现。一旦发现尸首,那么玄宗不在殿中的情形也就很快被发现了。

    山林中的众人抓紧时间的往南麓翻越,因为对方发现之后,便是跟时间的赛跑了。对方自然会很快发现后园中的尸体,也会意识到玄宗是从后园中被救走。那么要判断对方的逃走路线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好消息是,对方暂无可能穿越山林追赶王源等人,因为以骊山宫守军的能力,他们还没有穿林追击的本事。但坏消息是,他们压根不必直接追赶,而只需迅速将消息上报,调动兵马在东南西北各个方向进行堵截便可。

    天色微明之时,众人抵达南麓山坡马匹存放之处。所有人都大汗淋漓,疲惫不堪。若非有蛮兵亲卫在前开道,骑兵亲卫们恐要浓密黑暗的山林中大吃苦头。别的不说,光是在黑暗中掌握方向便是一件极难之事了。但这一切在有蛮族亲卫在场的情形下便简单的多了。蛮兵们不仅轻松辨别方向,而且开辟道路,找寻最佳线路,作用颇大。

    王源暗自庆幸带上了蛮兵们参与此次行动,阁罗凤大舅哥来的时机正及时。若他晚个一天抵达,自己早已带着一百名亲卫出发,虽然未必便会任务失败,但绝对没有现在这般的顺利。

    玄宗也累得面如白纸,他说他能自己行走,但其实从出了骊山宫后园之后,便是亲卫们背着他抬着他驾着他走。即便如此,他都累得半死,抵达战马藏匿之处时,他跟只死狗一般瘫在地上,几乎说不出话来。

    众人稍加休息,吃了东西喝了水之后,便立刻上马出发。王源深知,此时此刻不能耽搁时间,必须尽快赶路。别看现在平静的很,也许过个几个时辰后,四面八方便将有兵马合围而来。此时虽然每个人都很疲惫,那也只能和时间赛跑了。

    众人上马飞驰而行,几个时辰后,当众人抵达终南山东侧的余脉时。负责瞭望的兄弟发出消息,说看见后方一只兵马正从南边山口冲过来,距离在二十里之外。王源惊讶于对方行动速度之快,这只骑兵必是要去包抄的,但他们慢了一步落到了后方,此刻必是要追着自己马蹄的足迹紧追不舍的。

    二十里地在骑兵看来其实并不算什么,只要稍一松懈,对方便将要赶上来。王源下令众人加快速度甩开对手。亲卫们的座骑都是精选的马匹,脚力肯定比追兵要强。然而往前飞驰了十几里地,和追兵只稍微拉开了三四里的距离,负责保护玄宗的几名亲卫却慌忙来禀报说玄宗撑不住了。

    玄宗其实和一名亲卫共乘一骑,那亲卫负责保护玄宗不摔落马下。但毕竟还是需要玄宗自己控制身体,而且也要经受马匹的颠簸。而这一切已经让玄宗支撑不住了。

    王源赶去查看了一番,见玄宗已经喘气如牛汗出如浆,整个身子都已经无法坐在马上,似乎随时可能要昏迷的样子,他知道必须要停下来让玄宗休息恢复一番。其实玄宗已经很努力了,亲卫们都是精壮的年轻人,都已经疲惫不堪,更何况他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那里受过这样的苦。再加上在骊山宫这数月的遭遇,身子其实已经很虚弱了。

    王源不想让玄宗死在半路上,否则这便是此行最大的失败。在和赵青谭平阿水公孙兰等人紧急磋商之后,众人决定就地设伏,将后方咬着这股歼灭。王源决定歼灭这股追兵的另一个原因是,王源担心任由他们追赶而不加以处理的话,到了前方金州境内时很可能会造成巨大的麻烦。金州守军若是在前阻拦,在有这么一股骑兵在后面捣乱,岂非要前后受敌。与其如此,还不如趁机解决了这股追兵。

    探查的消息很快传来,后方的骑兵数量当在一千五百余人左右。这让王源觉得有些棘手。本以为只有个数百人的追兵而已,但显然,这只骑兵不完全是骊山宫的守军,或许是临时从长安城调拨而来。朝廷兵马的骑兵不足,别看他们兵力几十万,但骑兵数量恐怕连一两万都不到,一时间恐怕也只能调集这么多的骑兵了。

    对付这么多的骑兵,王源必须做好谋划。查看了四周的地形和风向后,王源当即下令骑兵亲卫和战马尽数转移到右侧的一处山坳荒草之地进行隐藏踪迹,同时让五十名蛮兵亲卫去往路旁一侧的沟壑中就近设伏。

    很快,后方那一千五百多名骑兵便踏着荒草野径飞驰而至,对方也早已知道对方的兵马不多,所以行军之际肆无忌惮。

    事实上,这一千五百骑兵是由龙虎卫大将军程度率领的禁军骑兵。骊山宫距离长安只有四十余里,太上皇被人劫走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消息便已经传到了长安城。李瑁惊起大怒,下令立刻派兵追赶。程度便自告奋勇率领禁军一千五百名精骑出城南下,穿越山口意图将劫持太上皇的人马堵截在骊山之中。

    然而他们没想到对方的行动如此快捷,再加上穿越山口的道路崎岖难行,当他们赶到终南山东麓山南的荒野时,却发现对方已经在往西逃走的路上。于是程度便率骑兵急追而来。终于在中午时分看到了对方那百余骑的背影。

    右侧是连绵的终南山余脉,左侧是沟壑纵横的灌木草丛。大队骑兵只能在山脚下的一条年久失修的道路的遗迹上奔行。这条道路上虽然也满是杂草,但毕竟偶尔有兵马车辆行走,所以还有道路的痕迹,树木荆棘也难以扎根。但狭窄的小道却迫的大队骑兵只能以鱼贯队形奔行,无法大面积的展开。

    前方一道小小的土坡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原本在远处长草中影影绰绰可见的百余骑也暂时失去了踪迹。程度快马加鞭冲出七八里,登上了那道隆起的突破。然后他突然发现,前方长草荒野之中,对方兵马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按理说,站在这道突破上是居高临下,应该看得更清楚才是,却突然看不见对方,这情形有些不对。

    “大伙儿小心了,他们不见了。要么便是前方山道转弯,被山坡挡住了,要么便是他们发现被我们追击,所以躲了起来。张成马虎,你二人率两百弟兄突前查看,其余兄弟保持警惕保持距离跟在后面。”程度快速下令道。

    两名禁卫校尉高声应诺,率二百骑兵飞驰下坡,往前冲去。他们奔出了六七里之后,发现右侧的山坡果然是拐了个弯弯,山道也顺着山势往里拐了进去。然后前方数里处的长草中,有人马的踪迹影影绰绰,正快速的朝前逃走。

    两名校尉放下心来,于是忙朝后方数里外慢慢跟随的程度发送消息,告诉程度他们,对方就在前方,只是山坡遮挡了视线而已。程度得知消息,心中放下心来,即刻下令加快速度追赶。对方只在六七里之外,很快便将追上他们。

    追兵打马飞驰,来到了山坡凹进之处。突然间,前方的马蹄踩到了什么物事,发出噗噗噗的声响,像是皮囊爆裂的声音。这声音隐藏在马蹄杂沓之中甚是难以察觉。但是从草丛中升腾起的奇怪的烟雾却很快便被士兵们察觉。

    数百道五彩的烟雾在马蹄下快速升腾而起,蔓延升腾速度之快让人咂舌。就像是忽然升腾起的晨雾水汽一般,很快便将追兵前队笼罩。随着地面上的彩雾迅速的喷薄而出,队伍前端全部被彩雾包裹,像是一群被裹在彩云之中的天兵天将一般。

    “什么情况?”

    队伍前端的一名浓雾中的骑兵校尉张成大声喝问道。问出这一句话后,张成便感到一阵的头晕目眩,心头说不出的恶心。下一刻他感到了眼睛的刺痛,口舌的麻木以及身子的不听使唤。

    “怎么回事?”张成闭着眼睛大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有的只是四周骇然的叫喊和战马发了狂的蹦跳和嘶鸣。他能感觉到周围的兄弟一个个的被战马甩落马下,嘭嘭嘭落地之声不绝,惨叫哭喊之声也不绝于耳。下一刻,张成自己也被胯下的座骑甩的飞起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张成奋力撑起身子,努力的张开刺痛干涩像是被火焰灼烧的眼睛。朦胧迷糊中,他看到了眼前近在咫尺的地面上,一小丛枯草的草根处,一只黑色的裂开的小小的皮囊正疯狂的往外喷着五色的烟雾。那烟雾鲜艳而美丽,但却给人以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毒瘴……”见多识广的张成在心里大叫了一声,他十年前曾在剑南道当兵,他知道这是什么。张成骇然张口,想要大声的喊叫,告诉所有人这是什么。但他根本就发不出任何的声响。他的舌头喉咙身体手脚都已经麻痹了。‘蓬’的一声响,一匹被毒瘴毒死的战马倒了下来,庞大笨重的身躯压在了他的身上,将他的头死死的压在马腹下,片刻后,张成便抽搐着死去。

    南诏蛮兵的释放毒瘴的手段从来都是简单粗暴。划破皮囊之后丢向对手,然后冲进毒瘴中利用对方被毒的晕头转向的机会去杀敌。因为南诏蛮兵事前都会服用药物抗毒,所以他们不惧毒瘴之毒,从而达到出入毒烟之中来去自如,尽情屠杀对手的效果。

    但这一次,王源教了他们一招。王源让阿水将军命蛮兵们将毒瘴皮囊洒在道路上。对方骑兵飞驰而至,马蹄便会踏碎毒囊,从而完成被动的释放过程。蛮兵们也不必冲上去厮杀,因为根本无需近距离的厮杀,利用毒瘴让对方失去战斗力便可。

    事实证明,这种释放方式极其有效,除了数十名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反而在毒瘴升腾之前冲了出来后,后面的数百骑兵都被笼罩在毒瘴之中。这些毒瘴发作迅速,只要沾染了口鼻眼耳,呼吸到身体里,便会立刻生出症状。吸入身体后,身上的皮肤便会生出脓疱来,疼痒无比。沾染了眼睛嘴巴里,更是会立刻见效,麻木刺痛红肿,简直苦不堪言。

    奔跑在队伍中间的程度眼睁睁的看着前方骤起的混乱,看到五彩的烟雾裹挟了前方的骑兵,他惊骇不已。但很快他便明白了,那烟雾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已经着了他人的道儿了。眼看在微风的催动下,浓浓的烟雾朝后方袭来,像是一道滚滚而来的沙尘暴,似有吞没后方兵马之势,程度惊骇下令:“掉头,快掉头。烟里有毒。”

    其实不用他下令,所有的士兵也早已开始拨转马头朝后撤退。然而,不知在何时,一队兵马已经横在了道路后方拦住了去路。那队兵马造型古怪,人人脸上带着一个长长的像是象鼻子一般的面具,显得诡异而恐怖。连战马也都带着密封的长鼻子笼头,形象奇怪诡异之极。他们的身上穿的是一水的崭新的明光铠,手中握着的是三尖两刃外薄中厚的长柄陌刀,一群人就像是从地狱中蹦出来的魔鬼一般,浑身上下带着死亡的气息。

    后方是毒瘴浓雾,还有重前方左侧山沟中献身的拿着长长吹筒和弓箭的数十名敌军,前方有这一只百余人的骑兵拦阻,右侧是陡峭的山坡。在这空旷无依之处,上千人马居然以这种方式被一只一百多人的队伍给包围了!

    这情形说出去谁也不会信,说给谁听,谁都会给个白眼骂声扯淡。哪有一千多人被一百多人围困的,这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么?

    然而,事实正是如此。

    借助地势和毒瘴,程度的一千多骑兵确实被王源的一百五十人围困在了小道上。一个连程度和他手下一千多士兵们都绝对不会相信的事实正发生在眼前。

第一一零五章 冲阵

    程度此刻有两个选择,一是下令士兵们下马朝着南边的荆棘长草荒野之处四散而逃。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因为那边的长草荆棘密布,而且有着很多隐藏的沟壑水沟,是无法骑马行走的地形。但下马之后还是可以攀爬翻越的。毕竟人是灵活的,哪怕顺着沟壑四散而逃,也可以逃离毒瘴的范围并且可以让对方无法追赶。对方只有这么点人,他们岂敢下马靠人力追杀?

    第二个选择便是,他们冲杀过去,冲开那一百多人堵住的后方道路。便可以轻松的脱离毒烟的逼近。毕竟毒烟会越来越稀薄,随着快速的扩散,数里之后便将全部散尽。

    程度显然不会采用第一种选择,用了第一种选择,那便是等于放弃了和对手交战,也放弃了此行的目的。对方根本无需追杀自己的兵马,他们只需要将丢弃的战马尽数杀光,便可扬长而去。自己的兵马都成了步兵,那还如何追的上?程度心里其实巴不得对方现身,正好反冲过去,即可击杀对手,又可冲开通道。自己手头还有一千多人,他当然有理由这么干。

    “杀,杀光他们。他们只有一百多骑,给我统统的宰了。”程度拔出长剑,在空中挥舞了个半圈,大声吼道。

    “杀!”禁卫骑兵们也知道必须立刻冲开通道,后方那毒雾已经越来越近,不能再犹豫了。他们高举长枪长戟猛冲而来。

    后方小道上,象鼻骑士们从背后整齐划一的取出弩箭,一声暴喝之后,弩箭嗡嗡连发,噗噗噗箭支入肉之声大作,冲在前方的几十骑禁卫骑兵瞬间倒地,人马贴着草皮翻滚着,掀起砂砾草屑飞起在半空之中。

    但这没能阻止禁卫们的冲锋之势,后方骑兵踏着他们的尸体猛冲而至,迎接他们的是另一蓬弩箭的阻击。弩箭射空了箭匣之后,再无时间去装填箭支,因为对方骑兵已经冲到了眼前。一匹黑马上的一名象鼻骑士策马上前,迎着对方一名持着长枪猛冲而至的禁卫骑兵,身子灵活一闪,躲过疾刺而至的长枪之后,手中陌刀在马侧自上而下的撩起个半圈。随着一道血雨抛洒在半空之中,对手被他连人带马切成了两半。人和马的尸体噗噜噜倒在身旁,血*子呼啦啦的涌出来,还冒着恶臭的热气。

    “好一招海底捞月。大帅好厉害。”身旁的象鼻骑士们一阵高声喝彩。

    “少废话,还不给我杀。”带着防毒面具的王源大声喝道,手上陌刀横扫,一名冲到面前的禁卫骑兵头颅飞起到半空之中。

    禁卫骑兵们不顾一切的猛冲而来,亲卫骑兵们迎头堵上。双方在狭窄的山道上战成一团。因为山道狭窄,只能供一二十骑并排厮杀,所以即便对方有上千骑兵,也无法发挥冲锋的人数优势。更何况他们面对的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千挑万选出来的神策军亲卫骑兵。不仅装备武器超过对手太多,作战的经验和自身的能力也非对方所能望其项背。对方以陌刀结阵,层层屏障封堵,加之以十几名武技高强之人在旁游弋杀戮,根本就没有突破的可能。

    以简单的盔甲兵刃的高下来作比较,对方骑兵也用长枪攒刺,在兵器长度上是不吃亏的。但在威力上却是差了太多。这些就算扎到对方身上。在明光铠的庇护下,最多也就是让铁枪尖刺进去寸许,让对方受些轻伤而已。除非是扎到脸上喉咙以及要害之处,方可让对方重伤或者毙命。但那可需要极好的运气和精度了。反观神策军亲卫的陌刀,锋利无匹,攒刺劈砍皆宜,对方的锁子甲在陌刀之下根本就形同虚设。气力稍大些,陌刀横扫而过,绝对破甲入肉,造成巨大的创伤。气力更大的,技巧更好的,便可如王源那般,直接劈成两半,造成血雨横飞的骇人效果。

    抑制对方兵马多几倍的优势不能发挥,又冲锋发挥装备战力的优势,这便是以少量兵马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的原因。更何况,双方的心态截然不同。对方是要急于逃离快速笼罩而来的毒瘴,而王源的神策军却压根也不怕,他们带着象鼻防毒面具,他们就是要将时间拖延到毒瘴笼罩战场的时候。

    短短盏茶时间,龙虎禁卫骑兵不间断的冲杀而至,送了三百多条人命。神策军亲卫阵亡三人,伤了三十多人。这种伤亡对比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但神策军的伤亡数字也到此为止了,因为毒瘴已经在这盏茶时间里将战场笼罩。虽然毒瘴已经淡薄了不少,但毒烟带来的眼睛的不适,口舌的麻木,五官皮肤的刺痛以及这些症状所带来的心理上的巨大恐惧都是让对手崩溃的筹码。

    在毒烟笼罩战场片刻之后,无数的骑兵开始策马朝南边的沟壑长草处猛冲,意图脱离这令人窒息的毒烟的范围。战马悲鸣着冲入旁边的大片荆棘长草之地,马腿在一瞬间便被一人高的纠缠在一起的荆棘刺的血肉模糊。战马跳跃着将马背上的士兵掀落下来,让他们滚入荆棘丛中,遭受荆棘的洗礼。

    也有的战马在荆棘之中左冲右突,身上被荆棘划拉出道道血肉。但冲过了茂密的荆棘草丛,却又会在骤然间失蹄,摔落被雨水冲刷了多年的深深的沟壑之中。这些沟壑狭窄而荫蔽,掩藏子啊荆棘荒草之下,一旦坠入便卡在其中,只能徒劳悲鸣。

    程度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在毒烟涌来的那一刻,程度感觉到了末日的来临。他知道往旁边的荆棘荒野逃是逃不掉的,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便是往旁边的山坡上逃。他用衣襟捂着口鼻策马朝北侧山坡冲去,山坡上方有一片杉树林,他打算冲入林中,那便可以有逃走的机会。

    然而,他的想法是没错,但瘴毒却不给他机会,干布是无法阻止毒烟侵入身体的。当他策马冲上山坡,下马后朝着那片杉木林没命的爬动的时候,剧烈的呼吸让他吸入了更多的毒烟,很快他便陷入了眩晕之中。他的手脚麻木刺痛到已经无法抓住山石藤草,也根本无法在山坡上战力,于是他咕咚一声仰天摔倒,身子像个圆球一般滚了下来,重新滚回了人仰马翻的战场之中。

    程度最后的印象是,一只硕大的马蹄照着自己的太阳穴踩了下来。他下意识的动了动手臂去挡,但手只抬了半截便落下了。马蹄铁踏破太阳穴头骨的声音像是一个闷雷在脑海里炸响,这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意识,永远的坠入了黑暗之中。

    战事在毒烟笼罩战场之后很快便宣告结束。本来还有七八百名敌军生龙活虎,但毒烟扫过之后,战场上一片人仰马翻。当清风吹散毒烟的时候,道路上,山坡下,旁边的荆棘沟壑之处,几乎全部是躺在地下昏迷的,滚动的,哀嚎的敌军,还有长声嘶鸣的那些躺在地上,沟壑中的战马。

    王源等人取下了厚重的象鼻防毒面具,将它们挂在马鞍上。所有人都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场景,即便是神策军亲卫们,也不免心生恐惧。这场战斗与其说是神策军亲卫们胜了,还不如说是毒瘴的胜利。这种东西太过霸道,某种程度上比刀剑杀人更为凶狠恶毒,更为不人道。

    地上的那些敌军士兵们一个个眼睛红肿着留着黄水,嘴巴张开着,肿胀的舌头蠕动着,发出啊啊啊的叫喊声。他们的手上脸上的皮肤都生着脓疱,看上去让人头皮发麻。即便王源和亲卫们这些见惯了血雨腥风,看惯了战场惨状的人,都不免觉得心中测测。

    这些瘴毒,其实便是基本的化学武器。当年南诏国用瘴毒击溃了剑南道的讨伐兵马,杀死了数万名南诏士兵。王源接手讨伐重任后第一件事便是造出了防毒面具。若无防毒面具,当年讨伐南诏未必能胜。这些瘴毒如此恶毒凶狠,幸好产量不高,取得很困难,否则南诏人怕是要独霸天下了。

    “大帅,给他们个痛快吧,他们活不下去的。活着的也是眼瞎口溃疡,腹中鼓胀,皮肤溃烂,最多一年,全部都要死。”阿水将军上前轻声道。

    王源咬了咬牙,点头道:“罢了,给他们个痛快。尸体抬入沟壑中铲土掩埋,免受野兽撕咬毁坏。”

    王源策马冲到旁边的斜坡下立定,静静的看着手下的亲卫们一刀刀的杀死那些正处在痛苦之中的敌军士兵。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杀伤兵是一种极无道义的行为,会被世人所不齿。但此刻王源却感觉,每响起一声惨叫,每杀一个伤兵,他心里的感觉都好受一些,更像是一种解脱。

    王源暗自下定决心,将来有机会必定要说服阁罗凤禁止采集瘴毒,这东西实在是太邪恶,太可怕了。

    半个时辰后,战场打扫完毕。众人重新上马赶到前方。前方十里外的山脚下,十几名亲卫赶着几十匹战马在前方驻足等待。为了迷惑追兵,他们是作为诱饵引诱对手往前的。

    玄宗在张德全和小山子的扶持下歪在长草之中歇息,三个人都像是田野里的草鸡一般的从草丛里探出头来张望着。见到王源等人飞驰而来,玄宗忙颤声问道:“王源,追兵怎样了?追来多少人?”

    王源静静道:“一千五百人,已经全歼了,太上皇不用担心。”

    “一千五百人,全歼了?”玄宗惊愕的道。

    “是啊,一个没留。太上皇可歇息好了?咱们该上路了。”王源道。

    ……

    此战之后,再无追兵追上来。但王源和众人心里都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中午的一战耽搁了两个时辰,再加上重新启程之后,玄宗的身子越发的虚弱,不得不经常停下来让他恢复气力。照这样的速度下去,想赶在消息抵达金州之前穿越金州地界怕是不太可能了。而一旦金州的守军得到长安城中传达的消息全力堵截的话,事情恐怕要糟糕。

    次日凌晨时分,众人终于抵达了金州境内。这比王源预期的时间晚了四五个时辰。王源本来是想利用黑夜的掩护偷偷闯过金州这一关,但此时东方露白,天色渐明,怕是无法如意了。

    赵青带人去前方探查,回来后禀报了一个意料之中却又让人沮丧的消息。金州城北和秦岭山南之间的通道上,金州的朝廷兵马已经密密麻麻的列阵而待。很显然,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长安城的命令已经送达了金州。金州兵马已经做好了拦截的准备。

    闻听此消息,众亲卫顿时有些紧张。众人都沉默的看着面色凝重的王源。从王源的脸色中,他们也能感觉到大帅的焦虑。

    “大帅,干脆绕道吧。咱们往南走,绕过金州城。”赵青低声建议道。

    王源皱眉摇了摇头道:“以我们现在的行军速度,往哪里绕都躲不开他们的追击。往南绕行徒耗时间。我相信长安必有骑兵调集而至。此时不能脱困,便将永远甩不掉他们。我们的干粮也只带了十五日,被缠上了的话,便将陷入绝境了。”

    赵青长叹一声皱眉不语。诚然,王源所言不差。若单纯是亲卫骑兵的话,固然可以快速转移绝尘而去。但带着太上皇的话,行动的速度便大打折扣了。玄宗受不得马背上的颠簸,跑跑停停他勉强可以支撑。但之后必须让他缓口气,让他恢复恢复,不然他怕是要死在马背上。而且人马的干粮确实也是个问题,绕行往南,要多耗费几日甚至可能十几日的时间,到时候粮食告罄,可如何补充。人饿些倒还无所谓,马儿的豆饼精料吃完,那可是跑不动的,到时候岂非坐等被围困绞杀。

    “这老东西,就是个累赘。”谭平低声怒骂道。

    赵青忙拉拉他的袖子,朝着后方努努嘴。谭平回头一看,玄宗正面色苍白的坐在马上,立在不远处。刚才那句话玄宗必是听在耳中了。谭平虽有些尴尬,但却也并不害怕,撇撇嘴走到一旁。

    “王源,听说前面有金州的兵马堵截去路?”玄宗叫道。

    王源拱手道:“太上皇,确实如此。金州四万兵马横在城北通道上,那是我们回成都的必经之路。”

    “那可怎么办?咱们才一百多人,这可怎么办?你……不会丢下朕不管吧。”玄宗叫道。

    王源眉头皱了皱道:“太上皇多虑了,臣岂会那么做。”

    玄宗松了口气道:“那我们如何闯过去?不知金州守将是谁,要不要朕现身劝一劝他们。或者还有用。”

    王源笑道:“太上皇,现在朝廷的兵马和将领可不是以前的那些人了。大臣将领换了几茬,士兵也都是新募集的士兵,他们只听李瑁李光弼的命令,太上皇现身怕也无用。”

    玄宗点头叹道:“说的也是,若这些人还念着朕,又怎会让朕在骊山宫受苦。此一时彼一时了。那……那可怎么办呢?”

    王源眼睛看着前方隐约可见的金州城池沉思片刻,低声道:“别无他法,闯过去。”

    “什么?闯过去?朕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硬闯?”玄宗惊愕叫道。

    王源点头道:“正是。”

    “可是我们只有这么点人手,如何硬闯?王源,可不能乱来啊,硬闯的话,不是要全部死在这里么?”玄宗惊道。

    王源微笑道:“太上皇,你怕死么?即便是死,有臣和这么多的兄弟陪着您,您还担心什么?”

    “可是……”玄宗嗫嚅道。

    王源收敛笑容道:“太上皇,没什么可是的,我会命人专门保护你。不过这一路的冲锋你可要挺住,接下来我们不但要硬闯敌阵,还要一直冲到山口进入入蜀的山道。这中间可没得休息。太上皇一定要咬牙撑住。”

    玄宗还待再说,王源已经转过脸去。玄宗面色苍白,在旁忧心不已。

    王源说出硬闯敌阵的话来,众亲卫其实也很意外。但他们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大帅之命不容置疑,大帅说硬闯,谁也不会说个不字。况且,当前的情况恐怕只有这一条路了。

    “赵青谭平。立刻准备闯阵。告诉兄弟们不要怕,对方都是步兵,而我们有足够的手段杀出一条血路。”

    “大帅放心,卑职等这便去准备。”赵青谭平拱手道。

    “阿水将军,告诉你手下的兄弟们不要怕,我王源不会让他们去送死。叫你的人一会儿在队伍中间,不要掉队。”王源微笑对蛮族头目阿水道。

    阿水当然很紧张,他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打仗的。之前在半路上和一千多骑兵的作战已经超越了他的认知,而现在,这位王大帅居然又要带着这一百多人硬闯对方四万人的军阵,简直匪夷所思。但看着周围的骑兵亲卫们一个个面不改色毫不在乎的模样,阿水身上的血液也开始翻腾。原来这位大帅是这般的血性,难怪其手下的兵马个个如狼似虎凶悍无比。跟着这样的大帅打仗,绝对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体验。

    “大帅放心,我们蛮族兄弟也不是脓包。能跟着大帅干这一仗,便是死了也是我们的荣幸。”阿水大声道。

    王源笑道:“可别死,你家国主说了,你们死一个,便叫我赔一千贯钱,我可赔不起。”

    阿水挠头哈哈大笑。

    王源笑着转头对身边蒙着面一直不说话的公孙兰道:“表姐,你对硬闯敌阵没意见么?”

    公孙兰冷声道:“有什么意见?你是大帅,你说怎样便怎样,我还能反对不成?”

    王源笑道:“好,一会儿冲锋时,我对表姐有个小小的请求。”

    “要我保护他,是么?”公孙兰朝玄宗瞟了一眼道。

    王源笑道:“表姐当真是冰雪聪明,一猜便着。正是要请表姐保护太上皇的安危。”

    “我只保护你的安危,其余人我可不管。”公孙兰蹙眉道。

    “表姐,此行便是救他,他死了这一趟冒险也就毫无意义了。表姐要识大局。再说了,我还用你保护么?”王源压低声音劝道。

    公孙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王源却知道,她这是默认了。这一路上公孙兰都不太开心,王源知道原因,定是因为自己答应了玄宗要尊他复位之事,但王源也没时间解释此事,所以公孙兰一直冷言冷语的不太搭理自己。但在这种时候,公孙兰显然是不会耍脾气的,她可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女子。

第一一零六章 冲阵(续)

    一百五十余骑迅速的整顿好阵型,五十匹驮着着粮草清水的马匹顶到了最前方作为屏障,一声令下后,开始缓缓向前推进。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顿饭时间后,队伍抵达金州城北。黑压压的金州守军早已排列成横向大阵,密密麻麻的堵塞在北侧山峰和城池之间数里宽的大道上。似乎是接到命令布阵仓促,许多兵马还正在忙乱的从城池中冲出来。

    “他娘的,要拦截我们,也不必如此阵势吧。我们只有这么点人,这也太看得起我们了吧。”谭平骂道。

    “是啊,真给咱们面子啊。大帅,这次咱们要是闯了过去,算不算是以一当百?咱们都要名垂青史了。哈哈哈。”赵青大笑道。

    王源冷声道:“闯过去了也没什么好骄傲的,这些都是乌合之众,闯过去是应该的,若是折在这里,名垂青史可别想了,贻笑大方倒是极有可能的。”

    众亲卫闻言均哈哈大笑起来。玄宗在队伍中间翻着白眼,心道: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说笑。真不知道王源和他手下的这些兵是不是脑子少根筋。这个王源也是不靠谱,身居如此高位,却还置性命于不顾。他们不怕死倒也罢了,朕可是倒了霉了……早知如此……

    “全体准备,冲锋!”

    王源的大声喝令打断了玄宗的思绪。身后抱着他的亲卫催动马匹,胯下战马往前冲出,玄宗一个摇晃,差点摔下马来。后方的亲卫如铁箍般的手臂抱住了他,玄宗这才稳住身子,弯着腰伏下身子紧紧的抓住马鬃。

    战马快速加快速度,迅速的接近对方阵型前沿。对面的士兵显然没意识到对方居然二话不说便直接冲杀了过来。几名将领还真商议着如何去劝对方投降,如何去围困对手。但眨眼间,对方便已经发动了冲锋。

    “快快,弓箭手准备。弓箭手准备。”一名将领大声吼叫道。

    数千名弓箭手迅速开始拉弓搭箭,做好了射击的准备。他们早已得到秘密的命令,即便太上皇为对方挟持,也不必因为投鼠忌器而让对方逃脱。即便误杀太上皇,朝廷也绝不追究罪责。正因如此,将领们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准备射杀的命令。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王源率领的亲卫骑兵在即将进入箭支射程之时,一声号令响起。所有亲卫骑兵均从马鞍后侧取下悬挂的盾牌顶在身前。战马以一往无前之势冲入了箭支的射程。

    “射!”

    对方阵中弓弦急响,嗡嗡不绝。数千只羽箭如数千毒蜂飞窜而来。嗤嗤嗤,噗噗噗,叮叮叮,当当当,各种声响不绝于耳。数千只箭雨的威力也自不小,几乎将整支冲锋的骑兵队伍笼罩其中。神策军士兵们伏着身子,用盾牌挡住战马的头颈以及自己的身子,尽量减少箭支射中的面积。无数的箭支被铁盾格挡,叮叮当当在骑兵们的头顶跳跃如惊鱼。

    前方五十骑战马因为无人驾驭,几乎每一匹都中箭。但好在事前铺上的草毡草席抵挡了大部分箭支的伤害,虽然插在身上像是一只只奔跑的豪猪,但真正伤及要害的并不多。七八匹冲在最前面的战马只被射中胸腹和头部要害,稀溜溜悲嘶着倒下,惯性让它们在地上翻滚着。周围的马匹受到惊吓,奔跑更快更猛,朝着敌阵疯狂冲去。

    后方骑兵战阵中也有损伤。虽然已经对战马做了保护的措施,但十几匹战马还是中了箭。只不过中箭的部位在马臀马肩这些位置,却不至于让战马倒地不起。反而因为疼痛让这些战马更加疯狂的发动冲锋。马背上的骑兵也有数人中箭。明光铠的防护能力不俗,箭支射中盔甲坚硬处,虽然会穿透出小孔,但却余力不足。见血却不见死,看上去颇为吓人。

    玄宗心惊胆战的缩在盾牌后面,吓的几乎要吐血。耳听到身旁有人惨叫一声,玄宗听的是张德全的声音,忙从盾牌的缝隙看去,恰好看到张德全身上插着几只箭翻滚下马的样子,吓得玄宗一边大叫一边流泪。

    王源和公孙兰并骑冲在玄宗的马前,公孙兰手中剑宛如银屏一般闪动,不断拨打斜射而至的箭支。她根本不用举盾。所有落入身侧丈许范围内的箭支都被她以长剑击落,保证了身边的王源以及身后玄宗的安全。

    短短一箭之地,骑兵冲锋只需数息便至。对方的弓箭手只来得及射出两轮,冲锋的骑兵便已到了近前。

    “枪阵!枪阵!”

    将领们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前排士兵迅速竖起长枪,将丈许长的长枪枪头对准猛冲而至的骑兵,形成一道长枪防线。这正是步兵对付骑兵冲锋的经典手段。阵前长枪兵结阵,可利用骑兵的冲锋之力让他们自己冲上枪阵,让他们的第一波攻击止于阵前。一旦第一波攻击被阻止,后面骑兵的冲击便将减速,便可陷入被步兵围困颤抖之局。近年来,这种战法已经广为人知,所以任何一名将领都知道这么干。

    “两侧合围。”命令再次下达。令旗挥动之际,两侧左右两翼的金州步兵开始呐喊着飞奔。像两只巨大的手臂拥抱了过来。此时的局面倒像是王源的一百多骑兵如一叶扁舟,正投降黑压压的人海之中,将要被数万人海所围困吞没。任谁也知道在,这种局面已经是陷入绝境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将会让所有人眼珠子滚落,下巴脱落。仅存的二十余匹无人骑乘的战马冲入了长枪阵中,抵挡了第一波的伤害。瞬息之间,后方骑兵冲锋而至,面对前方密密麻麻的士兵,神策军骑兵们扬手而起,一只只冒着青烟的*飞到了人群之中。

    “轰,轰,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泥浪飞掀,血肉横飞。密密麻麻的敌军正面阵型在瞬间被十几枚*炸开了一道豁口。呛人的烟尘之中,谭平赵青双骑当先冲入豁口之中。

    地面上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的人,那些举着长枪结成枪阵的步兵已经被炸的东倒西歪。枪阵早已被瓦解。整支亲卫骑兵队伍像是一只尖刀插入了敌方阵中。

    陌刀闪闪,血肉飞溅。谭平赵青以及数十名骑兵以一往无前之势在前方开辟着道路。后方两侧的神策军骑兵用*朝旁边和后方涌来的敌军投掷,将他们炸的筋断骨折惨叫连天。中间的蛮兵们开始用弓弩和吹箭射杀对手。

    这一百余骑,就像是一柄浑身带着刀刃的绞肉机,滚滚的趟入血肉之中。在他们所经之地,满地是残肢断臂,满地是血肉流淌。这种歼敌的手段,这种雷霆击杀的能力,岂是这些大部分是新兵所组成的士兵所能阻挡的。

    前方的几十柄陌刀切瓜砍菜挡者披靡,两侧的几十柄陌刀足以让敢于接近的对手像是被割麦子一般的割倒。*在周围几十步远处乱轰乱炸,不时的清空着逼近的敌军。队伍中间的乱射弩箭又不断的收割着生命。整支骑兵队伍就像是一头冲入羊群的狮子,尖牙利爪,横行无忌。

    在接敌之后的短短盏茶时间,神策军骑兵队便冲入敌阵百余步。连续突破长枪阵和刀兵阵,直插后方的步兵和弓箭手的混合阵。短短的片刻的时间,他们便疯狂的收割了上千敌军的性命。

    面对如此凶悍的对手,谁还敢上前拦阻,谁还敢接近他们。往前冲不是勇敢,而是愚蠢。因为根本没有活命的可能。只要往前踏前一步,便会成为地上的一具死尸。特别是这当中的那些新近被迫参军的士兵,更是魂飞天外,裤裆里屎尿失禁。

    面对这种情形,金州的领军将领虽然也胆战心惊,但他们却不能容忍就这么任对手穿越本阵。金州领军大将胡朋在旁边指挥高台上声嘶力竭的大骂着。他新近被提拔镇守金州,正自踌躇满志,憧憬未来之时。本拟今日可立大功,但没料到敌军这一小股兵马强悍若此。他怎能容忍这种局面,四万大军被这一百多人真的逃了,那自己也活到头了。

    “拦住他们,冲啊,杀啊。他娘的,你们想死么?怯战者统统要被斩首。给老子冲。钱中鼎、李彦良,你们他娘的想掉脑袋么?带着人给我拦住他们。不然老子砍了你们。”胡朋大声叫骂着。

    钱中鼎和李彦良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催促士兵去堵截对手。两人连续砍杀了十几名胆怯不前的士兵,这才逼得士兵们一窝蜂的冲上前去。

    王源和公孙兰冲在队伍左侧,此刻已经无需保护在队伍中间的玄宗,所以两人并骑在左侧冲杀。见本已退却不前的敌军又蜂拥而至,两人挥舞兵器连杀十几人却不见对方退却,王源不免眉头紧皱。

    目的只是冲出敌阵而已,可不是要杀光对方的兵马。四万敌军,便是站着让自己这一百多人杀也要把人累死的。再说王源其实也不想乱杀这些士兵。这些人一个个面带惊恐之色,有的还是面孔稚嫩的少年,实在是下不了手。这些都是被逼着参军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王源绝不愿去杀害他们。

    “表姐,助我杀了那几名将领。他们不死,怕是还要费一番功夫。”王源沉声喝道。

    “好!”公孙兰干净利落的答应了一声,身子忽然从马背上跃起,脚尖点着马鞍飞扑到半空之中。

    王源叫道:“倒是等等我啊。”

    “不用你帮我。”公孙兰话音传来,身子已经在数丈之外,身形落地,脚尖点着一名士兵的头盔再起跃起,宛如一只飞鸟盘旋在密密麻麻的士兵上空。

    王源咂舌大赞之际,公孙兰的身形已经扑到了三十丈外正呼喝催逼士兵冲杀的敌将李彦良的头顶。李彦良看的真切,大喝一声,手中的长枪朝天上的公孙兰刺去。公孙兰手中银蛇舞动,叮叮当当连响。李彦良只觉得手上轻飘飘的,一柄长枪已经被切成数段,手中只拿着一根两尺长的枪柄了。

    公孙兰的身子落下,一道银光从李彦良的喉头掠过,当公孙兰的身子重新跃起在半空时,李彦良喉头的鲜血才喷发而出,尸身轰然落马。

    公孙兰的身形却已经扑向了不远处的另一名敌将钱中鼎。钱中鼎是个聪明人,当看到公孙兰举手之间便杀了李彦良时,他便知道自己绝非对手。所以一边喝令士兵们上前拦阻,一边策马朝后便逃。

    公孙兰岂肯给他逃脱的机会。身子落在一名士兵的头顶,伸手将一柄刺向自己的长枪夺过来,甩手掷出。长枪呼呼飞向钱中鼎胸口,钱中鼎眼疾手快,滚鞍下马躲在战马一侧。就听‘噗’的一声,钱中鼎的战马发出一声悲嘶,那长枪斜斜从马背直插进去。

    钱中鼎长吁一口气,暗赞自己机智,还好用座骑当了挡箭牌。他起身欲走,但却猛然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动不了了。接下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侵入脑海,钱中鼎惨叫出声,低头朝着痛处看去。但见那柄长枪从马腹透出枪头,正插在自己腰间。一股血流正汩汩奔涌而出,整个腰肋被插了个通透。自己和身旁的战马被这柄长枪串在了一起。钱中鼎惊愕张大的嘴巴,嘶喊声中,口中鲜血狂涌而出,头一歪,瘫倒在地,魂归天国。

    公孙兰身形不停,长枪标出之后连看也没看钱中鼎一眼,脚尖点在一名士兵的头顶,身子斜斜飞出。几个纵跃,便到了数十步之外,直奔着高台上指挥的敌军领军大将胡朋而去。

    胡朋早已将公孙兰连杀自己两名手下将领的情形看在眼里,见公孙兰朝自己冲来,急的大声叫喊:“拦住他,拦住他。放箭,放箭。”

    围拢在高台左右的百余名亲卫手持利刃朝空中乱砍,不让公孙兰有落脚之处。与此同时,数十名弓箭手举弓朝天,对着公孙兰在空中的身形连珠射箭。公孙兰身在半空,手中长剑舞动如花,近身的箭支纷纷而落。但身子往下落下时,下方一片银刃舞动,根本没有立足之处。公孙兰临危不乱,娇叱一声,身子翻转,头上脚下飞扑而下,手中长剑闪出一道圆形的巨大光圈,但听乒乒乓乓一阵爆响,落脚处十几柄钢刀四散而飞。十几名士兵惨叫着扑跌飞去,或死或伤。

    “陌上飞花式!”远处在马背上的王源喃喃说道。

    那正是公孙兰的杀招之一,陌上飞花式。只不过公孙兰如今已经不像以前那般,杀招一处便尽全力,杀敌固然披靡,但也损耗自身气力。现在的她已经学会了收放自如,控制招式的威力和范围。故而这一式陌上飞花只将落脚处丈许范围内的敌兵尽数杀伤。否则以这一式杀招,周围一群人恐都要遭殃,但那样一来她也将耗尽太多的气力而无法继续击杀敌将。

    周围的士兵们都惊呆了,这些人哪里看到过这等神技,哪里见到过如此厉害的身手。在他们惊愕瞠目时,公孙兰的身形已经冲天而起,在一名高大的士兵的头顶借力之后,公孙兰如一只飞燕般直扑高台上方。高台上的胡朋手持长刀瞠目大喝,长刀举过头顶朝着高台边缘飞冲而上的公孙兰猛劈过去。公孙兰脚尖在高台侧壁一点,身子斜斜飞出之际,反手一剑刺出,身形直落而下,兔起鹘落一般的纵跃而去。

    高台周围的士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快,从头顶上洒落而下的血雨便让他们明白了一切。原来对方在飞离高台的那一刻便已经刺穿了胡朋的咽喉。胡朋那一刀砍在高台边缘的原木上,他的身子依旧站在高台边缘,口中兀自发出怒吼声。但他的每一声怒吼都让他喉头奔涌的血液更快的喷洒而下。下一刻,在士兵们的惊呼声中,胡朋壮硕的身子头上脚下载落下来,摔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了。

    王源纵马斜刺你杀出二十余步,公孙兰从人群中纵跃而来跃上马背,王源拨马回旋,冲回骑兵阵型中。

    “干的漂亮,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表姐威武霸气。”王源哈哈大笑道。

    公孙兰笑而不语,纵身跃回自己的马背上。

    主将被杀,两名两军副将被杀,而且在万军从中,在众人的眼皮底下。这种情形下,还有什么上前厮杀的士气和胆量?本就已经怯战的新兵们更是压根也不会上前去拼命了。虽然尚有将领远远的叫嚣催促,但近前接战的士兵们只挥舞兵刃摇旗呐喊,却再没有人敢于真正的上前。

    在这种情形下,骑兵队伍的冲锋如刀切豆腐一般顺畅。虽然前后左右敌军万重围困,但骑兵们却像是如入无人之境般的自如,所到之处,对方士兵就像是赶鸭子一般的纷纷躲避开来,退让出空间来。那些鸹噪喊杀之声,倒像是为这只凶悍的骑兵队喝彩一般,一直跟随着骑兵们冲出后阵。

    在象征性的射了几只箭,追出了数百步之后,敌军士兵偃旗息鼓,不再追赶。他们目视着这只魔鬼般的骑兵小队绝尘而去,脑子里一片混沌。很多士兵们都在想,难不成将来要跟这样的兵马作战么?几万人的大军居然被对方百余名骑兵突破阵型杀了个穿心过,连主将都被杀了,这仗还能打么?听说对方有十几万大军,若个个都是如此凶悍,那即将到来的大战岂非是毫无胜算。所有人的心头,从此刻起便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云。他们既为对方的凶悍而惊讶,也为自己的未来而担忧。

    三日后,在柳钧派出的接应骑兵的保护下,王源一行顺利抵达蜀地,又二日,归于成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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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马大唐介绍:
天宝四年,盛世大唐。安禄山正在崛起,杨国忠将权倾朝野,歌舞升平中孕育刀光剑影,太平盛世里暗藏血雨腥风。一名小小坊丁,崛起于市井之间,他是诗坛翘楚,他是天下枭雄。绝代佳人,为谁舞霓裳羽衣!大唐天下,谁将主社稷沉浮!跃马大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跃马大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跃马大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