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七九章 黑骑
果然,只听郑秋山爆发出一阵大笑道:“你们是来投降认罪的?这可奇了,大营在城南,你们却从城北离开,这可是南辕北辙,越走越远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仪王爷,我看上去很蠢么?会被你这种谎言所欺骗?”
李璲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岂敢欺骗郑家主。之所以从北门出城,是因为……是因为……是了,是因为南城不好出城,丰王李珙他若知道我们有投降之心,我二人便命丧他手了。所以我们从北门离开,便是不想被他知晓。出了城后,我们自然会绕城往南,去往朝廷大营去。现在在这里遇到了郑家主,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也不必提心吊胆的担心李珙会派人来截杀我们了。”
好容易圆了谎,李璲长舒了一口气,对自己的机智还是颇为得意的。这个理由怕是可以糊弄过去了。
郑秋山再次大笑,脸色变冷:“仪王爷,事到如今,你还说出这些话来欺瞒,可见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此处距离城已经快十里,郑某的兵马若非在此拦住你们,你们便要穿越山谷而走,永远的消失了。却还来说些不着调的理由来搪塞。当年你们便对我郑某倨傲,今日你们还是如此,可见本性难移。”
李璲变色道:“不不不,郑家主你误会了,我们确实是……”
“十二哥,莫说了。事到如今,何必还要搪塞?”李璬冷声打断李璲的辩解。
“郑家主,真人不说假话。我兄弟二人是连夜逃出邠州的,因为我们知道邠州守不住,我们不想死在邠州,所以我们偷偷的逃出来了,就是这么一回事。没想到被你们埋伏了,那也没什么。落于你们手里,要杀要剐轻便便是,倒也不用多说什么。”
“这才对嘛,还是颖王爷快人快语,敢作敢当,这才不辱没二位身上流淌着的皇族之血。二位也真是糊涂,居然跟着李珙起兵反叛,哎,这样的大罪,实在是难以饶恕啊。我郑秋山虽有心相救,但可惜也是有心无力啊。二位这罪过太大了。”郑秋山叹道。
“郑家主,不不……郑元帅,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我兄弟二人永世感你的恩德。您只消摆摆手,放我们离开,这份恩情我们兄弟一辈子都记在心里……求郑元帅你……网开一面。”李璲滚鞍下马,匍匐于地忽然磕起头来。
李璬大声喝道:“十二哥,你干什么?我等皇室贵胄,岂能给他下跪求饶?不过是一死罢了。你我起兵之日,不就已经知道会有可能是这个结果了么?”
“可是……十三弟,我……我不想死啊,我真的不想死啊。”李璲转过头来,脸上已经涕泪横流。
“十二哥,事已至此,咱们便认命吧。怕死也是要死,不怕死也是要死,那又何必做出卑躬屈膝之态?我们是什么人?他郑秋山是什么人?却要向他低头?我们即便是死了,也是大唐皇族,他不过是我李家的狗罢了。即便不是在我们面前摇尾乞怜,那也是给十八弟摇尾乞怜。也还是我李家的狗,你怎能自降身份。”李璬叹道。
李璲涕泪横流,却也知道李璬所言是实。郑秋山是不会放行的,他也没那个权利和胆量。自己也实在是怕的狠了,已经失去了皇族的体统和威严,居然给这个人磕起头来。呜呜咽咽之中,李璲缓缓站起身来。
郑秋山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他其实已经意兴索然了。刚才李璲朝自己磕头求肯时,他还心中快意。但听了李璬的话,他心中既恼怒又沮丧。是啊,充其量自己不过是李家的一条狗而已,这话虽粗俗,但却是真相。
“来人,拿了他们。若有反抗,格杀勿论。”郑秋山沉声下令道。
手下兵马涌上前来,两百亲卫没有任何反抗便被缴械俘虏,十几辆马车里的李璲和李璬的家眷也被迅速控制住。
李璲和李璬并肩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任凭几名士兵上前来捆了手脚,扛着丢上一辆大车之上。
一名年轻的将领凑在策马而立的郑秋山身旁,他是郑秋山的二儿子郑冲之。郑冲之低声道:“爹爹,如何处置这两人?李光弼不是说了,但凡捕获造反的逆首,便就地正法枭首么?您怎么留了他们的性命?”
郑秋山冷冷的扫视了郑冲之一眼道:“蠢材,杀了他们?将来有朝一日,弑杀皇族之罪便是我郑家覆灭的罪名之一。李光弼用心阴险,他应该是算准了今晚他们必有内乱,王爷当中必会有人动摇逃出城外,所以才让我来此拦截,便是要让我背负上这个弑杀的罪名,老子岂会如他的意?”
郑冲之一愣,这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不禁对自己的爹爹投上敬佩的一眼。
“原来李光弼竟包涵如此祸心,这人可真歹毒。”
“哼,那还用说?他不就是担心我郑家会坏了他专权的局面么?我郑家如今是皇亲国戚,你妹子又当了贵妃,我迟早也会进京。将来朝廷上能和他李光弼抗衡的便是我郑家了,他当然不快。你没瞧见他的脸色么?那日陛下接见我时,他在旁面色不悦,忧心忡忡。呵呵,这等人的心思我可一清二楚。”
“爹爹高瞻远瞩,洞若观火,他想跟我郑家作对可是休想了。将来爹爹必能将他整的灰头土脸,教他知道这朝堂是谁的天下。”郑冲之赔笑道。
“不要乱说话,他有从龙之功,陛下对他还是信任的,起码目前,我郑家拿他无可奈何。但他想使阴招叫我上当,却也休想。想让我杀了这两位皇族王爷,他是把我想的太简单了。”
“就是,爹爹,儿子有个妙计。咱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诸其人之身?咱们将这两个家伙送回南城大营交给李光弼去,让他去杀了他们便是,将来这个屎盆子便扣到他的头上了。”郑冲之得意的道。
“蠢材,你就是不长进。咱们抓的人,倒送给李光弼去?他怎会动手杀了这两人?必是要将两位王爷送往京城请功了。咱们岂非替他忙活了?”郑秋山不满的啐道。
郑冲之挠挠头甚是尴尬,自己还以为献上了一个妙计,结果却又是得了个蠢材的评语。
“冲之,你即刻率五百兵马,押解这两人和他们的家眷去长安,将他们献给陛下。这是我郑家之功,岂能让他人得了好处。”郑秋山沉声再道。
“可是李光弼那里,爹爹不该征求他的同意?”
“当然要告诉他,但却不是征求他的同意,他同不同意我都会这么做,谅他也不敢怎样。莫说了,快整装出发,抓紧时间。一会儿消息传到南营,李光弼怕是要插手了。”
“遵命,孩儿这便动身。”
……
丰州城南,激烈的战事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神策军的数百象骑兵出场之后,战场上的惨烈程度再一次升级。象骑兵吼叫着冲入了密集的回纥人的骑兵阵中,带来的是难以描述的血腥的践踏和屠杀。
象骑兵是真正的武装到了牙齿,除了身上披着的甲胄之外,它们的经过特殊处理过的皮肤更是坚韧到寻常刀剑箭支难以穿透。象牙尖端绑着锋利的利刃,腹部两侧的象甲上安装着薄薄的向两侧伸展的尖刺利刃。再加上最可怕的象座上的十几名手持连弩的射手。这所有的一切,将每一头象骑兵都武装成了一个移动的箭塔和杀戮的机器。
特别是当它们冲入敌阵之中后,每一头象骑兵都像是到了一处狭小的瓷器店中一般。每一个动作之后,周围都是一片如瓷器碎裂般的血肉残肢。象座上的射手无情的射杀着左近的兵马,每一头大象的周边,回纥骑兵便如一茬茬的牧草一般被切割,一片一片的倒下。
两道通道各一百多骑大象的这一次冲锋践踏,留下了一条条的血肉通道,逼得回纥骑兵不得不骇然后撤。因为他们对象骑兵居然没有任何的办法来应对。或者说他们暂时没有想到办法。
但很快,在回纥兵马中横冲直闯,尽情屠杀的象骑兵便遭受到了回纥人的反击。而这一次的反击对象骑兵而言正是他们的弱点之处。回纥骑兵在刀砍箭射无果之后,他们本能的想起了他们在草原上对付暴烈的牲口的办法,那便是绳索勾套拉拽之法。这些手段对烈马狂牛都有效,那么显然对这些庞然大物也应该是有效的,因为很多人都看出来了,这些象骑虽然凶狠,但它们一旦倒下,便再也爬不起来了。于是乎,在简单的商议之后,数十名回纥骑兵取下了马鞍上永远都备着的绳索,开始对一头象骑进行验证性的攻击。
绳索呼呼反而飞舞着,一根根的绳索飞出,有的挂在了象牙上,有的挂在了象鞍上,有的套住了象座上突出的部分。几十匹战马一起飞驰用力,象骑朝着一个方向踉跄而行。终于,因为数十匹马的横向拉拽的力道太过强劲,那象骑虽然挣脱了几根绳索,但还是不免被拉的踉跄悲鸣。
象座中的弓弩手一轮齐射,射杀了那些马背上的骑士,这才解除了危机。但这么一来,回纥人却看出了这个办法是有效的,只是出动的人马太少,没能一鼓作气将其拉翻。接下来,上百骑兵冲向了象骑,上百根绳索套上了大象,上百匹马一起唿哨用力。震惊的一幕终于发生,震天的嘶鸣声中,一头象骑兵如山崩地裂一般被硬生生拉扯的翻倒在地。漫天的尘土之中,象座中的驭象人和十几名弩手翻滚而出,下一刻,他们被回纥人的弯刀统统砍杀殆尽。而大象摔倒之后,露出了他们的唯一破绽之处,便是肚皮。那里因为有着各种需要而和普通大象无异,回纥人乱箭齐射,那象骑腹部小小的白色部分不足数尺方圆之处竟然密密麻麻射了几百只羽箭。那头大象仰天哀鸣着,然后轰然仆伏,再也不动了。
众回纥人发出惊喜的呐喊声,这办法也迅速的开始推广。短短顿饭时间,竟有十余头大象被用这种办法掀翻在地,被就地射杀。凶狠强悍的象骑兵虽然威力巨大,但它的移动缓慢,身形太过庞大,也成了它们的致命弱点。一旦被掀翻,便再无丝毫的威力,只能等待死亡。
面对此情此景,已经跟随象骑兵的冲锋而推进数十步的神策军兵马均大为忧虑。象骑兵极为金贵。每一头象骑兵都是十几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培养出来,这些象骑兵本是南诏国训练的,在神策军中都是宝贝,死一头便少一头,这一连串便死了十几头,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山坡上的柳钧当然看到了这一切,象骑兵一头一头的被掀翻射杀,柳钧当然也是不愿意的。象骑兵是重骑兵中的巨无霸,柳钧可不想葬送这些象骑兵。况且象骑兵的出场已经达到了它们应该有的效果,不仅夺回了数十步的通道距离,而且对敌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它们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传令,象骑兵撤回,实行第三套计划。”柳钧沉声下达了命令。
几束信号弹从幽暗的天空中划过,象骑兵在驭象人的喝令下开始掉头。回纥人洞悉他们要撤离的意图,拼命冲上来对象骑兵进攻,象骑上的弓弩手疯狂射杀对方骑兵,阻止他们上前来猎杀象骑。即便射杀无数回纥骑兵,在短短数十步的距离内,还是有八头象骑被掀翻在地。悲鸣声中,被射杀在战场上。但剩余的两百余头象骑也终于在神策军骑兵的掩护下得以撤离战场。
巨大的咚咚的脚步声消失在对方阵型之后,大地停止颤抖之时,所有回纥骑兵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般。他们亲眼目睹了这些庞然大物的出现以及造成的疯狂的杀戮。象骑从出现到仅仅大半个时辰而已,但它们造成了己方七八千人的伤亡。若不是满地的尸首和残肢断臂,以及地面上依旧躺在那里的几十具庞大的大象尸体,他们都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第一次,也是战事开始之后的第一次。回纥将士们心中对神策军所拥有的实力有了敬畏之意。也是第一次,他们对这场战役能否取胜,有了一丝怀疑和担心。
象骑退去,巨大的压力也随之消退。虽然回纥骑兵们依旧心有余悸,但是,对方象骑兵的被迫撤退,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暂时的胜利。象骑兵退去之后,便意味着己方可以再次占据主动,猛冲对方的防线了。
甚至无需乞扎纳力下达命令,象骑兵退去的下一刻,回纥骑兵已经组织起了下一轮的冲锋。已经被死亡和血腥激发起兽性的回纥骑兵潮水一般冲杀上前。他们想利用象骑兵撤退之时,对方阵型的松散时机发动快速的冲锋,因为很显然,对方的阵型是有弱点的。为了调动象骑兵出阵和撤退,对方骑兵的背后肯定有巨大的空隙以供周旋,面前看似密密麻麻的敌军骑兵,其实只是一道薄弱的防线而已。一旦冲破,便可长驱直入。
马蹄起落,万马奔腾。尘土血污和血肉在空中飞扬。月色已逝,东方未明之时,一切都被混沌所笼罩,人人几乎目不见物,他们仅仅凭着血性和本能往对面冲锋,心中已经没有了生死的概念。
然而,就在对方象骑兵消失在阵中的片刻之后,和象骑兵擦肩而过,从神策军后方冲出了黑压压的无数骑兵。冲锋在前方的回纥骑兵们突然发现,眼前迎上来的这只骑兵和神策军普通的骑兵有很大的不同,和之前交手的全身甲胄的重骑兵也有所不同。他们的身形更为高大,身材更为魁梧,而且几乎全部不着甲胄,**着上身。这些人的肤色黝黑,在昏暗的光线下,只看到他们张开的大嘴中白森森的牙齿,他们的身子却都是一片乌黑,隐没在黯淡之中。
这还罢了,更让人恐怖的是,这些人手中拿着的兵刃。他们既不像其他骑兵那般手握陌刀,也不像重骑兵那般手持巨大的长枪,也不想自己这些人一般手中握着锋利的短兵刃。他们的人手中握着的是一些奇形怪状,长长短短的不同的兵刃。但从哪些兵刃的轮廓可以看得出,都是一些巨大沉重的重兵器。有的拿着的是满是钉刺的长柄狼牙棒,横在手中活像是街头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有的拿着的是叮当左相,刀刃长达两三尺的九环大关刀,有的干脆拿着一根粗大的棒子,还有的一手提着一柄西瓜大小的金瓜锤。
“那是什么?神策军中怎有这样的兵马?这些人不像是唐人啊。”后方的乞扎纳力惊愕的自语道。
“大将军,那是昆仑奴啊。黑皮肤,身材魁梧,力大无穷,他们是昆仑奴啊。”旁边一名将领呆呆道。
就在乞扎纳力恍然大悟的时候,柳钧手下最得意的昆仑奴重骑兵营已经正面迎上了回纥人的冲锋阵型。接下来,便是血肉横飞的时刻。重型兵器一旦击中对手,杀伤力无可言说。大关刀一刀砍下,人的身子便一分为二。狼牙棒一棒子轮上,便是大片血肉汩汩的肉.洞,大铁棍一棍子扫上,便是骨断筋折飞出丈许之外。更惨的是被金瓜锤击中的士兵,脑袋被击中,便被砸的稀烂,身子被击中便凹进去一块,变得像一张纸一般的薄。
嘁哩喀喳,噼里啪啦,这交锋堪称砍瓜切菜一般。回纥骑兵们不但要应付的是对手手中的巨大的兵刃,而且还要承受那些凶狠恶煞一般黑漆漆的恐怖的脸孔,面对那些漆黑如墨,担忧白牙森森的恶鬼般的面容。一看到这样的面容,心里便先怯了三分。再看到带着风雷之声劈砍横扫过来的巨大兵器,心里又要怯三分。本来沸腾的热血,在遭遇昆仑奴兵团之后便开始冷却,变寒。
你若以为这些昆仑奴骑兵只会蛮干,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从一个细节就能看出来,这些家伙的脑瓜子并不笨。他们的兵器可不仅仅是照着马背上的对手招呼。他们是能打什么就打什么,而且居然优先攻击的是马匹。因为兵器的特殊性,攻击战马这样的大目标很是奏效。一般兵器招呼到战马身上或许还没什么效果,但当大锤大关刀砍在马身上,战马也经受不住,瞬间便仆地成了一匹死马,那些可以利用身形的灵活而躲避兵刃的回纥骑手们也就不得不落马变成了步兵。一旦成了步兵,下场可想而知,光是四周杂沓的马蹄也会要了他们的命。崎岖不平满是尸体和垃圾的地面根本无法立足,只要一滑倒,便大事去也,定有马蹄踏上身来,然后便成了地面上肉泥中的一员。
猛然遭受到这些凶狠的昆仑奴骑兵的阻击,将回纥骑兵的冲锋之势硬生生的阻挡住。局面又成了一片混战之局。若不是昆仑奴骑兵数量不多,两条通道之中各只有一千余昆仑奴重骑的话,就凭这些家伙的强悍,便可以硬生生的将对方压回去。可惜的是数量实在太少了。
大唐之中,昆仑奴是很多的,但并非所有的昆仑奴都能成为战士。他们虽然力大无穷,但坏就坏在他们太过温顺忠心。也正是这个特点,才让以前的大唐豪族之家喜欢买昆仑奴来使唤,同时利用他们身高马大的特点作为照耀炫耀的资本。而且,绝多数的昆仑奴在来到大唐之后被阉割了,这让他们的生理上留有缺陷,变得更加如羊羔般的温顺。
柳钧建立昆仑奴兵团的主意出自于一开始他手下的几十名昆仑奴仆役。数年前,柳钧年纪尚小,尚不足以在沙场上冲锋陷阵。那时便以几十名昆仑奴作为贴身的护卫,手持重兵刃在旁保护,让柳钧在战场上驰骋纵横,却又无虞受到伤害。正是在那时候,王源和柳钧都注意到这些昆仑奴作战的优势所在。在其后这六七年的时间里,柳钧花费了巨大的精力组建了昆仑奴兵团。得昆仑奴三千余人,但淘汰的恐有上万。最多的一批是直接让人贩子去当地挑选贩运而来,无需阉割他们,完全避开了朝廷对于昆仑奴贩运的管理。当然,那时候杨国忠掌管此时,柳钧要这么干也是有条件为之的。就这样,在蜀地这几年,昆仑奴兵团成了柳钧手下的王牌,形成了他们特有的战斗特色。
第一零八零章 杀着
这些昆仑奴忠诚上不成问题,这本就是他们的优良品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另外要训练的便是他们凶悍的作风,摒弃他们性格中先天的懦弱。为此,柳钧曾经干过很离谱的事情,那便是在一大批昆仑奴被运抵剑南之后,柳钧曾将他们数人一组分队,关押于密封之所,告诉他们只有一人可活,逼迫他们相互杀戮。原本懦弱的昆仑奴被迫相杀,胜者自然是他们当中的强者。
那一次三千余昆仑奴只有八百人活命,这八百人个个手头都有一条或数条人命,从此再也无法回头。而且这种办法得到的不仅是勇武之人,而且还有不少智商也不错的家伙,他们武力不及,但依旧活了下来,这也是一名优秀士兵的品质。
当然,这种办法后来被王源得知,立刻予以制止。那一次王源还狠狠的教训了柳钧一顿,用藤条将柳钧身上抽打的体无完肤。那也是王源唯一一次对柳钧如此惩罚。但不得不说,柳钧用那种办法选出来的昆仑奴确实具备了较高的素质,和寻常昆仑奴有天壤之别。
在昆仑奴兵团凶悍的猛攻下,回纥骑兵的死伤数量巨大。某种程度上而言,昆仑奴比之刚才的象骑兵还要难缠。这些家伙根本就不讲任何道理,他们凶悍的打发法回纥骑兵根本没有见识过。但好在回纥骑兵人数多,此时此刻,唯有靠人数的优势再能抵挡这只凶悍的兵马。
无数的回纥骑兵前仆后继的冲上前去,用蚂蚁啃大象的战术,用数人兑换一人的战术与昆仑奴骑兵展开了血战厮杀。每击杀一名昆仑奴骑兵,回纥骑兵付出的代价在四人以上。昆仑奴骑兵不断的落马的同时,更多的回纥骑兵倒在血泊之中。
双方拉锯作战的这短短数十步长,两里左右宽的战场上,人马的尸体堆积如山,简直成了尸山血海。开战伊始,短短几个时辰的血战,血腥程度几乎达到了所有人所经历过的任何战斗。双方死伤的人马数量也极为庞大。回纥大军这方尤其惨烈,十万骑兵一路上被各种杀戮已经损失了近四成。神策军这边也不好过。步兵损失了近五千人,轻重骑兵伤亡过万,宝贵的象骑兵损失了数十头,神威炮虎蹲炮也损失了五六十门。
但双方显然都没有认输的意思,也没有撤退的意思。谁都明白,这场战事只能胜不能败,不到最后的时刻,谁也不愿退后一步。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色,天色逐渐变得亮堂。不知不觉,战事已经进行了一整夜。朦胧的月夜之下,尚且对战事的惨烈程度没有直观的感觉,但天明之后,整个战场上的情形尽入眼底,众人才知道自己置身于什么样的场景之中。
眼前的战场已经成了一片红色的平原。地面上血肉和泥沙混合在一起,被战马马蹄搅拌践踏来去,形成的是一堆堆的裹着尸体的红色肉泥。无数残缺的尸体被双方的战马践踏着,无意识的被踢来踢去,被湿润的血泥裹得像粽子一般。天空之上,无数的秃鹫的黑影在空中盘旋来去,它们被血腥的气味所吸引,等待着能大快朵颐的机会。远处的旷野上,同样被血腥气味吸引的大群戈壁胡狼在远处游弋嚎叫,垂涎三尺的等待着能享受血肉的机会。
整个场面,就连王源这种身经百战,见识过无数惨烈场景的人,都觉得阵阵的恶心。而和王源一起站在南边的山包上的崔若瑂早已吐得昏天黑地,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大帅,昆仑奴骑兵都拼光了,轻骑兵怕是难以阻止回纥人的猛扑,咱们是不是该动用最后的手段了。”赵青双目血红,摩拳擦掌的问道。
王源微微点头。眉头微皱。他也没料到对手这般难缠,没料到回纥人如此悍勇。一般情况下,在经历自己精心准备的数次阻击,死伤如此惨重的情形下,对手应该早已生出了怯意。但显然,回纥人并没有这样。他们反而不顾性命的以兵力的优势来换取进展。他们知道,在骑兵的数量上是自己的两倍,所以便要利用这一点取得胜利。
“看来只能动用最后的手段了,不然他们不知道什么叫绝望。传令,亲卫营整队,下方通道集结。”
“遵命。”赵青谭平兴奋的大声应诺,两人顺着砂砾山坡飞奔而下。片刻后,下方通道中三千亲卫营骑兵迅速集结。
王源转头看了看身边面容冷峻的公孙兰,沉声道:“表姐,你准备好了么?该咱们上场了。”
公孙兰并未说话,只伸手握住腰间剑柄。无需回答,王源也知道她早已准备好杀敌了。
王源又看了看身旁面色惨白捂着鼻子眼泪汪汪的打着干呕的崔若瑂笑道:“若瑂,你还是回大营去吧,回大帐里,点起香片,或许可以闻不到这些臭味。”
崔若瑂倔强的摇头,虚弱的道:“不,我就站在这里,我要看着你们杀敌。我虽帮不上忙,但我可以呐喊助威。”
王源笑道:“别喊了,嘴张的越大,呼吸的臭气越多,你便越是要吐。静静的看着便是,看我们如何杀敌。对了,记得捂住耳朵,一会儿恐怕会动静不小。”
崔若瑂不知其意,正迟疑间,王源已经携了公孙兰的手沿着山坡走去。
山坡下方,亲卫营已经全部集结完毕。王源对策马而来的赵青谭平吩咐道:“你二人率一千五百人去西边通道,这里由我亲自指挥。”
赵青谭平沉声应诺,呼喝声中,带着一千五百名亲卫骑兵飞驰而去。王源和公孙兰从亲卫手中接过马缰,拔出腰间宝剑,挥手向前道:“尔等跟本帅冲锋,教他们尝尝我神策军的大杀器。杀!”
“杀!”亲卫骑兵齐声大喝,跟随王源和公孙兰的座骑之后,冲向前方战场。
……
邠州城下,天明之后,一场攻城大战也拉开了序幕。虽然李璲李璬半夜偷偷逃走,让李珙恼怒不已,同时也心生恐惧。但事实就在眼前,李珙明白自己别无退路,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作战。
然而,昨夜恒王杀妻杀子自挂而死,之后仪王颖王偷偷逃走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军,城中的两万余兵马早已人心惶惶,毫无士气。当李光弼率领兵马正式发动攻城的短短半个时辰之内,邠州守军便已经难以支撑了。
李珙嘶哑着嗓子奔走在城墙上,又是威胁又是恳求的让士兵们死命守住城墙,甚至连杀了几名不得力的将领,亲手砍杀了几十名百姓以儆效尤,但还是未能阻止邠州被破的命运。
攻城战进行到辰时三刻,南城墙东南角被攻破。顿饭之后,城门被冲车洞开。仅仅过了盏茶时间,北城传来消息。北城门守军开门迎敌,将北城外同样在猛攻的另一股朝廷兵马引入城中。
李珙面色惨白的站在城楼上,看着蜂拥入城的朝廷兵马,看着城墙两侧源源不断杀来的士兵,看着手下的士兵纷纷抛下武器投降,看着百姓们纷纷倒戈,带着对方兵马朝城楼方向杀来的情形,李珙哭了。
直到此刻,李珙心中的那个美梦才真正的破碎成了一片片瓦砾。他曾经有着多么美好的憧憬,但此刻,他才发觉那仅仅是憧憬而已。梦中无数次梦见自己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坐拥大唐天下的情景。他也曾经信心满满的相信,自己率军讨伐必是一呼百应,李瑁会很快完蛋。但一切都和想象中的情形相反,现实是如此的残酷。
到了此时,李珙也隐隐意识到了王源支持自己的或许是包藏祸心的。自己或许太无能了,看不清局势的发展。但王源绝对不会不知道局势的演变,或许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有今日,但他就死不阻拦自己,反而怂恿支持自己,让自己心中的那个巨大的美梦膨胀膨胀,直至爆裂。
“王源,你这逆贼,难道你当真如他们说的那般,是怂恿我李家皇嗣自相残杀么?你难道真的怀有不可告人之想么?”李珙轻声的叹息着。
但事到如今,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自己应该想的是如何脱身,如何逃走。四面八方都是朝廷的兵马,落到李瑁手中,下场必定很惨。
“丰王爷,快逃吧,再不逃便来不及了。脱了盔甲,乔装成百姓,或许还能混出去。”副将乔山阳的话将李珙从迷茫中惊醒,他环顾四周,发现身边只剩下了乔山阳和十几名亲卫在旁,其余的亲卫兵马都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了。
“对对对,快替我卸甲更衣,咱们逃。咱们往哪里逃啊。”李珙颤声道。
乔山阳指着城下乱糟糟的人群道:“咱们下了城楼混入人堆便好,便有机会逃脱。”
“好好好。便听你的。”李珙抖着身子,将盔甲卸下,将兵刃丢弃。在乔山阳的扶持下,两人连滚带爬的沿着城楼内侧的阶梯下去,混入了城下混乱奔走的百姓群中,朝着城中街道而去。
城门洞开,一队盔甲鲜明的兵马簇拥着一名面目清俊的将领飞驰入城。李珙扫了一眼那将领,吓得赶忙将头埋低,弓着身子躲在乔山阳的身侧。那将领不是别人,正是李光弼。李光弼认识自己,决不能让李光弼发现自己。
李光弼精神抖擞的策马立于城门之内,中气十足的大声喝道:“李珙呢?抓住了没有?传令下去,谁抓住了李珙,赏钱二十万,官升三级。”
李珙听的真切,将身子压得更低,随着百姓们我那个街口跑去。忽然间,他的身边一个声音高高响起。
“李珙在这里,我抓住他了。我将功赎罪,请求饶恕性命。”
李珙吓得差点摔倒,转头看时,但见乔山阳一手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胳膊,一面高声的挥舞着胳膊,朝着李光弼和他的亲卫兵马挥舞着。
“乔山阳,你为何如此?”李珙颤声叫道。
“丰王爷,这架势,反正你也逃不脱了。左右是个死,何不发发慈悲,让我乔山阳得些好处,也不枉我跟你出生入死一场。”
“你这狗贼……!”李珙差点喷血,一面喝骂一面死命扯开胳膊,但乔山阳却像是八爪鱼一般的缠着他的胳膊,让他根本无法脱身。
马蹄急促,阴影将阳光遮挡。李珙抬起头来,看到的是李光弼笑眯眯的面孔。
……
邠州城破之时,丰州戈壁滩上,已经持续了近七个时辰的浴血大战却刚刚到达**。
王源率手下亲卫营三千余骑兵从后方直冲前方血肉横飞的修罗场。原本这种规模的大战,尚轮不到要调动亲卫营的地步。王源虽然喜欢亲自上阵杀敌,但这这种规模的大战之中,王源也明白,自己若是贸然涉险,一旦有失便会导致全盘的崩溃。
可是这场战斗从昨夜到现在已经持续了这么久,之前布置的种种手段都没能吓阻住对手,大量的伤亡也没能让对手放弃战斗。这让整个战事朝着不死不休的方向演变。看起来,骨力裴罗是铁了心要分出一个胜负来,为此他已经不再顾忌遭受的损失了。但对王源而言,大量的战损是不可接受的。兵马伤亡已经接近两万余人,这已经是王源所能承受的极限了。王源不能容忍这种情形继续持续下去。神策军全军皆是精锐,几乎每一名士兵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王源绝不想让这些精锐兵马在这里和回纥人兑换性命。这一战之后,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待着自己,兵马损耗太多,这也是致命的后果。
鉴于此,王源本可以继续让骑兵和步兵在两道山包间的山道上继续消耗对手,找到一个最好的出击的时机。但现在,他决定提前祭出手中的大杀器。他必须尽快的解决这场战斗,逼迫对手崩盘。
亲卫营三千余骑兵,装备自然是最精良的,而且也只有他们,装备了最新研制出来的大杀器。那便是被亲卫们称之为大萝卜的手.榴弹。那是王源最后的一手牌。不到万不得已,王源是不愿意祭出底牌的。这倒不是王源舍不得用军中的几千枚宝贵的手榴.弹,而是因为这些东西虽经过多次试验,但在战场上运用还是头一遭,实战运用也是头一遭,效果不得而知。其不稳定性会造成许多的意外变数。其二便是因为,这是赶工数月才赶制的这数千枚手雷,轻易用光,会失去这张可以改变战局的底牌。此战之后,大军恐怕就要立刻南下,也许不久后便要遭遇另一场大战,而这当中再无任何物资的补充。在虎蹲炮此战之后将全部报废的情形下,王源还想着能留下手榴.弹这张底牌,应付接下来可能遭遇到的困境。
但现在,这一切的顾虑和想法都不切实际了。此时此刻,若不尽全力的话,怕是连眼前的对手都无法战胜了。王源承认自己低估了对手的坚韧和凶悍。虽然一再告诫其他人,骨力裴罗这十万骑兵不好对付,但骨子里,王源对神策军更有信心,从而衍生出一些轻敌之感来。战事进行至此,这种感觉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有的只是对对手的尊重了。
亲卫营骑兵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战场后方,迎面是退下来的象骑兵的兵马,再往前里许,遇到了浴血之后退下来的昆仑奴骑兵。遇到象骑兵的时候,这些象骑除了疲倦之外倒还没有什么特别触目惊心之处。但此刻遇到血战归来的昆仑奴骑兵,那场面便让人揪心了。三千多昆仑奴骑兵兵分两路在两条通道中迎击对手,一边有一千五百多人。但现在,王源等人遇到的东侧的这一只退下的昆仑奴兵团却只剩下最多四百人。也就是说,东侧通道昆仑奴骑兵在刚才的交战中损失了一千多人。这边是这种惨烈的情形,西边的情形也一定不会太好。整个三千多人苦心经营而成的昆仑奴骑兵营,此战中将损失六成多的人手。
神策军中本着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一只兵马都不可拼光所有兵马,总是要留些种子下来延续这只兵马之后的建设。也正因如此,眼前这四百余骑才得以撤退下来。但其实,这些黑奴个个带伤,有的身上插着几只箭,有的断了胳膊,有的身上开了大口子。可见之前战斗之惨烈。
王源只瞥了那些缓慢回撤的昆仑奴几眼,脸上的表情变得更为严肃,牙齿也紧紧的咬住了下唇。这种表情已经很少在王源脸上看到过了,熟悉王源的都知道,大帅这是已经恼火到了爆发的边缘,这时候的大帅是最可怕的。
“让开通道,让开通道。”亲卫营将领大声吼叫着,同时号角之声莽莽而起。
前方神策军的万余骑兵正堵塞在通道上,硬生生的将正在猛攻的回纥骑兵抗住。当听到号角之声和马蹄之声时,后队骑兵立刻纷纷朝两侧闪避,让出了二三十丈宽的通道来。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王源骑着黑色的骏马如一道闪电般穿阵而过。后面是滚滚而至的如龙似虎般的亲卫营骑兵。
前方数百步外的战场上,回纥骑兵在昆仑奴骑兵撤退之后再一次掀起了一轮进攻狂潮。靠着人数的优势和悍不畏死的强悍,再次将战场往前推进了数百步。眼看着神策军的骑兵节节败退,己方已经越来越占据上风之时,有人看见了阳光下烟尘涤荡之中冲出的一股兵马。以及在那只兵马队列前迎风招展的金色大旗。
“又是一只什么古怪兵马?王源还有什么手段?”后方已经情绪稳定,觉得胜券在望的乞扎纳力皱眉问道。
“那是帅旗,旗帜上写着王字。该不会是王源亲自出马了吧。”身旁有人道。
乞扎纳力手搭凉棚细细观望,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果然是帅旗,神策军终于山穷水尽了么?连王源也不得不亲自率军迎战了么?哈哈哈,那厮不是号称百战百胜么?今日他该知道我回纥人的勇武了吧。也许我们死伤的人数比他们多了很多,但终归胜利是我回纥人的。传令下去,不计代价,往前猛攻。一鼓作气冲垮对手,谁要是能杀了王源,官升三级,赏封地十里,百姓五十户。”
王源的亲卫骑兵以迅雷之势扑向战场之上,那里还有数百神策军骑兵正在和对方黑压压的兵马纠缠。他们是无法退出战场的一小股骑兵。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冲入敌阵之中厮杀的时候,王源却勒住了马缰。大黑马稀溜溜的扬蹄而起,然后钉在地面上。后方的一千五百名亲卫骑兵也纷纷勒马立定。然后他们开始排列成一条横着的阵型,堪堪将整条通道从东到西堵得严严实实。
就在神策军亲卫骑兵们排列阵型的短短时间里,百步之外的战场上,就在王源的眼皮底下,如狼似虎的对手将那一小股三百余名神策军骑兵一一屠杀殆尽,直到双方之间变的空空荡荡。然后,他们发现了神策军这种古怪的阵型。
这帮唐人是傻了么?怎地一字排开站在那里了?难道说靠着这一排骑兵便可挡住我们冲锋的道路?”
“是啊,可真是蠢得很。就算是我们,也知道骑兵作战摆出的要么是锥形阵或者是雁形阵,最不济也是方阵啊。这种一字排开的阵型,这是瞧不起我们么?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哈哈哈,笑死人。莫管了,刚刚接到乞扎纳力大将军的军令,前面的兵马是敌军主帅王源的亲卫营。他们没兵了,亲卫营都上阵了。各位兄弟,乞扎纳力将军说了,谁宰了王源,重重有赏。升官赏地赏牛羊百姓,起码是个小族长了。大伙儿可莫错过这个机会。”
“是么?那还等什么?冲啊,杀啊。抢人头啊。”
第一零八一章 崩溃
回纥骑兵们很快骚动起来,面对对方薄弱的阵型,己方占优的情势以及重赏的激励,无需下令,无需鼓舞,黑压压的骑兵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发动了冲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王源策马而立,静静的看着对面排山倒海冲锋而来的回纥骑兵,眼神冷漠面无表情。
“六十步外,弩箭射杀。”王源沉声道。
令旗挥动,所有的亲卫营骑兵反手将背上的连弩取出,扳动弦轴,咔咔之声大作,弩箭准备完毕。
“射!”
面对奔腾而来,六七十步之外呐喊震天的回纥骑兵,连弩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射出了两轮。这两轮弩箭无一落空,全部射在迎面而来的回纥骑兵的人马身上。一片人仰马翻声中,数百骑回纥骑兵落马,引发了一连串的撞击和踩踏,五六百名回纥骑兵丧命于前。但在这种排山倒海的冲锋之前,这点小小的损失算不了什么。回纥骑兵口中唿哨着,张牙舞爪的冲到了四十步距离以内。
若你见识过迎面而来的无数骑兵猛冲而至的场面,你便能感觉到那种威压。黑压压的对手,闪耀如林的弯刀,龇牙咧嘴的凶恶面容,血红色的如同恶狼眼睛般的双目,以及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呐喊声,再加上扑面而来的烟尘和气流。那是一种极其恐怖的体验,当一个人能在这种情形下岿然不动的话,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已经吓傻了。二是,他有着绝对的自信能迎接这一切。
眼前的神策军亲卫骑兵便属于后者,他们岿然不动的坐在马上,甚至连兵刃都没有亮出。四十步的距离,只需十息不到的时间,那些疯狂冲锋的对手便将来到面前。此时还不亮兵刃,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但神策军的士兵们没有。非但没有亮兵刃,他们反而连弩箭也都挂到了背上,只是在放好弩箭之后,他们的手中多了一根黑魆魆的大萝卜。
王源身后的令旗在空中晃动了两下。然后神策军亲卫骑兵们整齐划一的用左手的小指勾住了手中手榴.弹下方的圆形粗麻线。这个动作他们已经练了不知道多少次,在装备手榴.弹的那一天起,每人便得到了一个重量大小一样的训练手雷。而赵青和谭平已经组织他们演练了不止十次了。所以此刻的动作,士兵们动作熟练,整齐划一。
“噗!”麻线拉动,引信点燃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清晰可闻。一缕淡淡的青烟从众亲卫手中紧握的手榴.弹下方喷射而出。
“一、二。”没有人发出这号令,这是众亲卫心中的默数。手榴.弹点火后,七息之后爆炸。为了落地便爆炸,在投掷之前数两声,投掷出去,空中飞行落地后,便是毫无反应时间的爆炸。虽然士兵们没有真的投掷过,但这已经是训练所要求的规定动作。
一千五百多只冒着青烟的手榴.弹在空中飞起,它们打着转,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落在了已经在二十几步外的人群之中。那里正是回纥骑兵最密集之处。
“这是什么?他们居然蠢到拿石头砸人了么?”每一个回纥骑兵在见到这一幕后,脑子里还在电光石火般的闪过这个念头。但下一刻,那些怪东西砸到了身上,落在了地上。
轰!轰!轰!
轰!轰!轰!
密集而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沿着回纥骑兵冲来的阵型的整条横截面上,烟尘火光尘土泥沙漫天而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四周,震的戈壁滩上的一切都微微的发抖。灼热的气浪朝四周蔓延,二十步外的神策军的亲卫们感到灼热的气浪迎面扑来,脸上的**辣的发烫。胯下坐骑骚动跳跃,惊恐的嘶鸣着,但被马上的骑士约束住,不安的跺着蹄子。
一条血糊糊的大腿从烟雾之中旋转着飞出来,落在王源马前的五六步之外,兀自抽搐着。王源面色冷酷,眼睛都没眨一下,只盯着烟尘腾起之处。
热风和烟尘迅速被风吹散,当眼前的一切呈现在眼前时,王源身边以袖掩着口鼻的公孙兰发出了轻轻的一声惊呼:“我的天!”
没什么比这句话更能表现眼前的情形,能让公孙兰惊叹出声的事情不多,但眼前这一切显然让她也难掩惊愕之情。
面前二十步外,满地都是滚动哀嚎的回纥骑兵和马匹。地面上一连串的大坑像是被天上落下的天石砸出来的,而每一个大坑的周围,都是焦头烂额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方圆十步之内,没有一个站着的人。整个回纥骑兵打头阵的四千余骑兵,便在刚才这一轮爆炸中全部倒下,无一能战立。
这还罢了,后方冲锋的回纥骑兵也遭受重大波及。爆炸的气浪和弹片将十余步内的战马和骑手们掀翻,像一堵墙一般的倒下。然后造成了一连串的混乱。此刻正处于一片混乱的起身和晕头转向之中。
“轰轰轰。”山包西侧的爆炸声响起,那是三四里之外另外一道通道上发出的声响。很显然赵青和谭平他们也丢出了第一轮手榴.弹。
王源的马动了。令旗再挥时,神策军亲卫骑兵们齐齐策马前行。速度不快,只是小跑着前进了十几步。然后,他们的手上又开始冒起了丝丝的青烟。
“一、二。”
嗖嗖嗖!冒着青烟的手榴.弹再次投掷而出,落入二十步外混乱不堪的回纥骑兵阵中。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再次响起,同样的噩梦再次上演,被气浪冲击而乱做一团的回纥骑兵们这一次死伤更惨。断肢残臂四处飞抛,血肉烟尘弥漫了整个战场。
回纥人已经彻底的吓傻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杀器,就在这短短的瞬间,便已经对八千多兵马造成了毁灭性的杀伤,这简直是魔鬼的法术,毁灭一切生命的妖法。
烟尘中,后方数万回纥兵马惊愕的看到了神策军的阵型又在往前推进,他们大惊失色的想到,这是下一轮杀戮的开始。根本不用任何的考虑,他们本能的开始往后撤退。每个人心里想的都是:赶紧跑,再不跑便要在他们下一轮的杀戮中变成前面遍地的石块和残肢断臂中的一员了。
他们调转马头,开始朝后方逃窜。这一逃,便如山崩堤溃一般,不但阵型崩溃,人心也随之崩溃了。
后方里许处,乞扎纳力将前方的两次惊天的爆炸尽收眼底,他呆呆的张着嘴巴,只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乞扎纳力将军,兵马溃败了,咱们也撤吧,这仗……没法打了。”身旁有人颤抖着道。
“是啊,没法打了,这还怎么打?这根本……就没有战胜他们的可能。”乞扎纳力呆呆的道。
“那咱们快撤吧,前面的兵马溃败下来了。”身边人催促道。
“什么?撤退?”乞扎纳力忽然清醒了过来,高声大吼道:“为何撤退?谁下的命令?不准退,不准退!大汗有令,今日决不许后退一步。”
身旁的亲卫和将领们都闭着嘴,静静的看着乞扎纳力。
乞扎纳力用浑浊血红的双目看着前方黑压压如山崩般溃逃下来的兵马,看着他们丢盔卸甲没命的朝后逃窜,看着敌军阵型已经组织起了迅猛的追击的阵型,终于无力的垂下了手,叹息道:“罢了,撤退吧。可是,我们又能往哪里撤退呢?”
回纥兵马的大崩溃本在意料之中,他们并不知道,其实亲卫营手中的大杀器早已用光了。总共五千枚不到的手榴.弹,王源这边的一千五百人一人两枚,而赵青谭平那边每人两枚都不够。但这已经足够了。这五千不到的手榴.弹,在东西两侧通道之中,短短的盏茶时间里,便将一万三千余回纥骑兵歼灭。这已经足够让对手彻底崩溃。
热兵.器对冷兵器就是这么霸道和碾压,虽然这很不公平,但这便是事实。这便是王源的优势。实际上,若非物资原料的匮乏以及技术的不成熟,王源大可根本不必付出这么大的伤亡。但目前来看,冷兵器时代还不可能很快消失,因为有些东西,即便是有钱也是没用,要的是原料的普及以及工艺流程的成熟。但就算有局限性,所达到的效果也够了。
对方溃逃,神策军开始追杀。王源和公孙兰率领亲卫骑兵以及柳钧率领的骑兵开始对崩溃的对手进行冷酷的追杀。回纥骑兵其实还剩下近五万兵马,但这五万兵马已经从野狼变成了羔羊。在经受了神策军那么多轮的凶悍阻击之后,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在爆炸声中彻底崩溃,这一崩溃,便彻底的无法收拾了。
山包之北,一直在后方安全地带关注战事进展的骨力裴罗接到了前方溃败的消息。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日之战,他心中有着九成的把握会战胜对手。即便在不断接到神策军出动象骑兵,黑奴兵,等等奇怪的兵马,给己方造成巨大的伤亡的时候,他也没有觉得战事会败。他相信乞扎纳力,他相信自己手下的回纥勇士们,他也相信自己。两年来,从小小的回纥部落的首领,成为坐拥大草原,踏进大唐境内一只脚的雄主,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天意是护佑着自己的。无数次绝境之中,他都能逆转取胜,这便是自己有神明庇佑,注定了自己要成为天下之主。他又如何能接受在这里折戟的事实。
“不准后退,给我杀进去,杀进去。传令乞扎纳力,他要敢退后一步,老子便剁了他的脑袋!”骨力裴罗大声喝骂道。
“大汗……来不及了,大军败势已成,无法约束了。”身边将领低声道。
“呸!”骨力裴罗一口浓痰啐在那人的脸上,怒骂道:“你想死么?再让我听到一句这样的话,我便一刀削了你的脑袋。”
手下人噤若寒蝉。骨力裴罗气急败坏的盯着山包的三处入口,那里正有大批的回纥骑兵奔逃而出。骨力裴罗气的咬牙怒喝,挥手喝道:“备马,本汗亲自上阵。”
众人不敢违背,骨力裴罗的宝马被牵了过来,骨力裴罗翻身上马,正要往山包前驰去,忽然间只听西北方向喊杀声震天响起。火辣辣的阳光下,西北方向的戈壁滩上,刀剑闪烁的光芒刺目耀眼。
“什么?”骨力裴罗叫道。
“大汗!那恐怕是……唐人的伏兵。冲着咱们来了。”有人惊骇的回答道。
侧面杀入的兵马正是高仙芝率领的六千骑兵。这六千兵马本在丰州城西作为攻城牵制对手的兵马,但他们的另外一个作用便是从侧后翼攻击回纥大军。爆炸声起,回纥大军溃败之时,正是最佳的出击时机。所以,高仙芝率六千骑兵拍马杀到。
骨力裴罗身边环绕着四千亲卫保护,虽然人数劣势,但此时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接敌。盏茶之后,双方在炙热如火的戈壁滩上正面相撞,杀成一团。
然而,回纥大军整体的溃败之势不可阻挡,数万回纥骑兵从山包之中争先恐后的溃逃而出,一窝蜂的逃向丰州城。骨力裴罗虽竭力希望整顿兵马回身再战,但吓破胆的兵马根本无法约束。而西北方向的战事因为人数的劣势也陷入了被动的局面。在此情形下,骨力裴罗终于意识到,今日败局已成,已经没有了扳回的余地。
乞扎纳力气急败坏的在大群败军之中赶到骨力裴罗身旁,羞愧难当的向骨力裴罗请罪。骨力裴罗哪有功夫听他啰嗦,只看着远处追杀而至的黑压压的敌军怒骂道:“罪责之事其后再论,你只告诉本汗,我们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乞扎纳力咬牙道:“大汗,士气溃散,无再战之力。为今之计,只能先退进城中,依托丰州城防,可得喘息之机。或可有转机。”
骨力裴罗怒骂道:“没想到最终还是要靠着城池防守,这非我军之所长。那王源手握攻城利器,丰州如何能守得住?”
乞扎纳力叫道:“大汗,只能暂且稳住一时是一时,不然兵马溃散于戈壁之上,便是被追杀挨打的局面。就算他们要攻城,也要准备几个时辰。咱们得喘息之机再商议对策。现在却不能再犹豫了。”
骨力裴罗大骂连声,却也知道只能如此。兵马散布于戈壁之上,正遭受对手的全面追杀。若不能立刻退入城中收束军心,今日之战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乞扎纳力,兵马入城需要有人殿后阻击对手,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了。”骨力裴罗冷冷说道。
乞扎纳力头皮发麻,他知道这是骨力裴罗对自己的惩罚,让自己率军殿后阻击,掩护其余兵马入城,这基本上是要自己去拼命了。兵马已溃,士气已崩,这要如何去完成这个任务?
但乞扎纳力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虽说战事到如今的地步,并非自己不尽力,而是对手太强大。但毕竟大汗将十万兵马交于自己指挥,自己却弄成了这副模样,他心中也是极为羞愧的。这时候只能拼上性命,去将功赎罪了。
“大汗放心,末将誓死掩护大军撤入城中。大汗,请即刻下令兵马撤入城中。末将去了。”乞扎纳力横臂行礼,拨转马头擎出弯刀,对身旁众将领沉声下令:“随我来。拦住追兵。”
十几名将领拼了老命的归拢了近万溃逃的骑兵,组织起了掩护的兵力。当然,这是在诛杀了上百名溃逃的兵马,强力逼迫的情形之下。而此时,骨力裴罗也下达了兵马入城的命令。长长的号角声像是回荡在戈壁滩上的哀鸣,随着这号角的哀鸣之声,丰州城南城东的城门洞开,四面八方无数的溃逃残兵开始朝着丰州城中蜂拥而去。
城南六里处,乞扎纳力率一万余回纥骑兵开始了对后方黑压压追兵的反冲锋。追兵的数量其实并不多,五万神策军骑兵,分兵六千在西北方向。一夜鏖战中又伤亡近两万,此刻剩下的不过两万余人。至于步兵,根本无法追击骑兵,他们只能在后方摇旗呐喊的份儿。但即便如此,此刻兵力优势已经掉了个个,乞扎纳力面对的两万神策军骑兵的追兵,也是他手头兵马的两倍。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
“杀!”王源高声大喝,手中长剑闪烁如电,胯下黑马也如风驰电掣般奔驰着。
“杀。”他身旁的赵青谭平以及三千亲卫军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
“杀!”侧方,柳钧率一万六千名轻骑兵也同时发声。
一时间,丰州南城外平畴之地,马蹄翻腾如雷,烟尘腾起如盖。神策军如巨浪海涛席卷而来。
乞扎纳力血红的双目看着这一切,心中恐惧难言。本来这种正面的在平地上的交战正是回纥人一直希望的,可是现在,却已经成为了乞扎纳力和手下一万多兵马最不愿看到的。但现在说什么也都迟了,除了迎战,别无他途。
“杀!”乞扎纳力手举弯刀也发出了冲锋的号令,万余回纥骑兵无奈之下,只能呐喊着给自己助威,策马迎击了上去。
就像一场火星撞地球的碰撞,三万多骑兵在宽阔的戈壁滩上,在灼热的夏阳之下,在烟尘漫天的迷雾之中悍然相撞,接下来便是血肉横飞,惨叫连天的厮杀。
战斗其实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结局。拥有两倍兵力优势,且士气正盛的神策军骑兵,对上的是士气衰落,且正为了保护其余人逃命而自己不得不迎战而抱怨的一万多回纥兵马,其结果可想而知。
王源策马冲在最前方,虽然身为主帅,这种做法殊不可取,但王源已经爱上了这种冲锋陷阵,手刃敌手的快感。更何况身边还有个公孙兰护驾。骑在枣红马上的公孙兰几乎寸步不离王源,为了能更好的保护王源,她不知从那里弄到了一只巨战长矛,近两丈的硕大长矛和她娇俏的身躯极不相称,但在她手中却虎虎生风举重若轻。长矛有效的覆盖了王源左侧的位置,让王源能够心无旁骛的专门对付前方之地。夫妻二人如狼入羊群,杀的血肉滚滚,片刻间便在对方阵型之中杀了个来回。
东侧,柳钧全身银色战甲,骑着白色的照夜狮子白,手握银枪也杀的性起。身侧二十余黑奴组成的护卫团很好的保护了他,这让他可以尽情杀戮,不必担心自身的安全。
战事进行了仅仅半个时辰,一万断后回纥骑兵便死伤小半,一千多人脱阵而逃,剩下五千余人拼死支撑。乞扎纳力也自勇猛,他能有今日,靠的可不是溜须拍马,靠的却是赫赫的战功。他手中的弯刀已经卷了刃,已经有数十名神策军骑兵死于他的倒下。他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
“乞扎纳力将军,我们抵挡不住啦。西侧另一只兵马已经冲杀过来了。”一名将领高声叫道。
乞扎纳力正从一名神策军士兵的肩膀上抽出弯刀来,闻言朝西北方向看去。但见一片滚滚烟尘飘荡在空中,下方无数的骑兵正滚滚而来。他知道,那正是刚才袭击侧翼的那只数千人的兵马。他们之前被大汗的亲卫骑兵营纠缠着,现在看来,大汗的亲卫营已经溃败了。
乞扎纳力又回头看了看后方数里外的丰州城下,那里黑压压的兵马正拥挤在一起,看上去还有万余兵马正在等候进城。见此状,乞扎纳力咬牙喝道:“不能撤,兵马尚未全部入城,必须再坚持半个时辰。”
“可是大将军,那样一来,我们便要全部死在这里了。”身旁的将领叫道。
乞扎纳力没说话,眼望前方,忽然策马冲出。手中弯刀连续劈砍,砍翻了数名扑上来的神策军骑兵,朝前杀出。那将领朝着他冲出的前方看去,但见前方,一名骑在黑马上的青年将军也正挥舞长剑切瓜砍菜一般的朝着这边杀来。两人都看见了对方,正相向杀到一起。
“擒贼先擒王。”那将领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那黑马上的青年将军显然是对方的重要人物,因为他的身旁保护的兵马众多,且他身后招展着一柄帅旗。
乞扎纳力也正是这么想的,他早就盯上了在阵前驰骋杀戮的王源,他虽不认识王源,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对方的主帅。当此之时,恐怕只有一种情况下才能全身而退,那便是击杀或者俘获对方的重要人物。所以,当他再次看到王源冲杀而来的身影后,他便毫不犹豫的杀了过去。
第一零八二章 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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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各自杀光了拦阻在中间的敌方士兵之后,乞扎纳力的战马横在了王源的面前。王源皱了眉头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眉毛胡子卷曲的如同稻草一般,凶神恶煞般的回纥人。这家伙穿着名贵的盔甲,胯下的战马也很名贵。这装束可和其他的回纥人不同,显然不是普通的士兵。
“你是谁?”乞扎纳力高声喝道。他的身旁,几名回纥将领率数十名回纥骑兵杀了过来,勒马立于其侧后。
“你又是谁?”王源勒马问道。
“我乃怀仁可汗麾下护国大将军乞扎纳力。”乞扎纳力沉声喝道。
“护国大将军?”王源笑了:“你们回纥人只是草原上的蛮夷部落,哪来的国?你护的哪门子国?”
乞扎纳力沉声喝道:“本人不跟你磨嘴皮,告诉我,你是谁?”
“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我神策军王大帅,还不下马受降?”谭平高声喝骂。
“王源?果然是你。”乞扎纳力既惊讶,又如释重负。他惊讶于王源的身先士卒冲杀在前,而且惊讶大名鼎鼎的王源居然只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但他便是王源,便是对方的主帅,这又让乞扎纳力庆幸自己找对了人。
“是我,你待如何?咱们正在打仗,可不是来攀交情的。”王源笑着挥手朝周围划拉了一圈,周围战场上的血腥厮杀还在继续,刀剑入骨肉的咔擦之声,战马的嘶鸣,死亡前的惨叫声充斥耳鼓。
乞扎纳力冷笑道:“谁和你攀交情?我是来杀你的。”
王源和周围众人都笑了起来。公孙兰策马而出,就要冲向乞扎纳力。她对乞扎纳力这句话很是不满。所以她要去宰了他。
乞扎纳力沉声喝道:“王源,我要和你单挑。你若是男人,便不要躲在女人的裙子底下。适才我盯了你很久,你还不是靠着你身边这个女人武技高强,才敢在战场上撒野。真正的勇士,便像我这般,靠着自己的真本事杀敌。”
乞扎纳力扬了扬手,亮出了手中卷刃缺口宛如手锯一般的弯刀。
公孙兰闻言愣了愣,勒住了马缰。她若再向前和乞扎纳力交手,倒像是给王源丢脸一般。这乞扎纳力已经挑明了说王源是躲在自己裙子底下了。
“凭你也配跟我家大帅单挑。你算个什么东西。”
“老子来跟你单挑,瞧瞧你有多大的牛皮。”
身旁赵青谭平等人大声喝骂道。
王源摆了摆手,骂声停歇。
“你要和我单挑?”王源笑着看着乞扎纳力。
“正是,你敢么?”乞扎纳力炫耀般的扬了扬弯刀,那弯刀虽然缺了口,但依旧寒光闪烁。
“你们回纥人很有长进啊,什么时候也懂的玩激将法了?是不是因为已经无法挽回败局,便希望能激我和你交手,最好能擒住我或是杀了我,来个擒贼先擒王扭转败局?”王源笑道。
乞扎纳力没想到一下子便被识破意图,颇有些尴尬。但他很快便平复心情,冷声喝道:“说那么多干什么?你敢是不敢。”
王源轻叹一声,摆了摆手对公孙兰道:“表姐,去宰了他吧。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功夫跟你们玩单挑。你们回纥人也真是的,什么不好学,学我们汉人的心思眼。玩心思,你们不过是雏儿。”
乞扎纳力愣在当场,他没料到王源居然拒绝了挑战。这可不是男人的作为,要知道在大草原上,一个人要是不敢接受另一个人的挑战,那么他一辈子都将抬不起头来。
可是容不得他多想,骑在枣红马上的那名女子已经端着和她身体极不相称的长枪猛冲了过来。眨眼之间,长枪便朝着自己的胸前直直的捅了过来。
“你这个缩头……”乞扎纳力口中只骂出了半句,便被长枪的攻势将话语压在胸腹之中。他已经无法分神说话,因为他感觉到了那杆长枪夹带的气劲。极为凶狠且凌厉。
乞扎纳力猛拧身躯,同时用手中弯刀格挡,希望借着身位的转换和弯刀的格挡躲开这一枪。然而,那根硕大长枪却如灵蛇一般的灵活,乞扎纳力还没见过有人将一柄近两丈的笨重的巨战长矛用的如此轻盈灵动的。弯刀搭上长枪的那一刻,乞扎纳力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那长枪带着嗡嗡的颤鸣之声,抖开成一朵枪花。下一刻,一股横向的巨大力量从弯刀上传来,一声闷响之后,乞扎纳力连人带刀飞离马背,重重的摔倒在砂砾上。
“漂亮。这耍花枪耍的漂亮。什么时候你大枪也玩得这么好了?”王源大声赞道。
公孙兰白了王源一眼,嗔道:“什么耍花枪,这是剑招。变直力为横打,以寸进发于剑尖,我教过你的。”
王源挠头不语,他哪里记得这么多深奥的东西。三尺长的剑招用到长枪上,居然可以起到一样的效果,王源可真的是服气了。公孙兰性喜独居静思,脑子里怕是成天想的便是这些玩意儿,自己可没拿耐心。
乞扎纳力摔得浑身疼痛无比,最疼的还是被长枪击打在肩侧的那一下,感觉若非盔甲保护,若非自己皮糙肉厚,若非挨打时自己及时的卸力的话,怕是骨头都要被打碎了。但更给他挫败感的是,他居然没能在这女子的手下捱过一招便被击飞马下。
乞扎纳力快速的爬起来,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女子已经策马冲来,双方不过数丈距离,自己性命堪忧。此时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朝后方自己人的人群里逃。而且后方十几名回纥将领和亲卫也已经冲上来施救了。
“逃得了么?”公孙兰娇叱一声,左手持枪后端,右手成掌,在长枪尾巴上一拍。那长枪疾如流星,朝着乞扎纳力的后背.飞来。
乞扎纳力正飞快的朝冲上来的自己人靠拢。猛听得前方惊呼声传来,那是迎面而来救援的自己人的惊呼声。同时,乞扎纳力觉察到了后方的呜呜风雷之声,他意识到危险将至,加快脚步往前猛冲。然而,他忽然发现,自己跑不动了。
一柄长枪透胸而入,穿过他的胸口直直的插在前方的地面上,在骨乞扎纳力的身子和地面之间撑起了一个斜撑。乞扎纳力的双脚兀自的在地面上奔跑,但滴血的枪杆撑着他,让他无法前进半步。
乞扎纳力终于看到了透胸而出将自己钉在地面上的长枪,奇怪的是,乞扎纳力居然没感觉到疼痛。这种感觉很是诡异。
“怎么搞成这样了啊。”乞扎纳力喃喃的叫道。不知道再问别人还是在问自己。是啊,怎么搞成这样了啊,明明是自己来找王源单挑的啊,怎么就搞成这样了啊。
剧痛如大铁锤一般击碎了乞扎纳力的意识。下一刻,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乞扎纳力头一垂,魂飞天外。尸体兀自被架空在地面上,像是一只被串起来在阳光下暴晒的咸鱼。
目睹这一切的回纥将士们爆发出惊骇的呼喊声,纷纷拨马便走。随着西北方高仙芝率领的数千骑兵冲入侧后,整个阵型瞬间崩溃。数千回纥骑兵如猪突狼奔四散而逃。
神策军骑兵铁骑突进,追杀了下去。
王源和高仙芝重新聚首,兄弟二相视大笑不已。看着周围一边倒的追杀场面,高仙芝抚须叹道:“做到了,我们做到了。今日之战,力拒十万强敌,试问天下谁人能够?唯我神策军耳。”
王源微笑点头道:“兄长辛苦了,战前兄长担心你我难以聚首,现在可无此顾虑了吧。”
高仙芝笑道:“是啊,是我的担心多余了。我该相信贤弟的本事的。不过这一战也颇为凶险,我一直关注着战事进展,好几次我都差点要率军冲进来了。”
王源哈哈大笑,指着乱糟糟的丰州城下道:“兄长,事儿还没完,他们想守住丰州,那怕是在做梦了。先追杀一阵,然后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叫骨力裴罗知道知道,我神策军最擅长的还是攻城作战。他若不献城投降,负荆请罪,便打他个落花流水。”
高仙芝皱眉道:“怎么?难道还给他活路?”
王源笑道:“倒也不是,主要是现在忙不到他们头上。他若是弃城而逃,我们追杀他们也要费一番功夫。追到受降城又是一番折腾。要知道南方的局势恐怕已经如火如荼了啊。”
高仙芝沉吟点头道:“也是,我总觉得南边已经紧张了,李珙李璬他们怕是已经败了。”
王源沉声道:“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情势可是丝毫不容乐观。此战我们也消耗甚大,所以要速战速决,不宜拖的太久。”
高仙芝一叩马辔,点头道:“很是,回头再商议,我去冲杀一番,话说我还没杀过瘾呢。”
大笑声中,高仙芝策马冲出,杀向战场。
……
战事在午前告一段落。从昨夜天黑时分开始的战斗,一直持续到次日午前,经历了前前后后近十个时辰的鏖战。神策军马步兵阵亡一万二千人,重伤四千余,轻伤六千余人。伤亡逾两万三千人。回纥十万骑兵则更惨,十万骑兵仅有三万人缩入丰州城中,其余近七万人全部被歼灭或者俘虏。双方交战十个时辰,死伤人数超过十万人,堪称是一场凶残之极的大战。
方圆二十里的战场范围内,死去的尸体横七竖八的遍布戈壁滩上。最惨烈的屠宰场在山包之内的战场,那里就像是一个巨型的绞肉机,昨夜双方超过七万人死在那几座山包之间。整个山包的区域内,已经呈现出一片血红之色。那是血肉沁入砂砾之中呈现的恐怖的颜色。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地面上的血肉,很快,它们便发出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气味。整个丰州城下臭气熏天让人难以呼吸。而对这些气味免疫,甚至是爱极了的这种气味的天空的秃鹰却将这片战场当成了乐土。盘旋在天空之中等待了许久的它们终于可以成群结队的扑向地面,吞噬地面上的**的血肉。戈壁边缘,成群的野狼也闻味而来,在距离兵马较远的地方拖拽尸体,大快朵颐。
神策军的军营搬迁到了丰州城西门外,那里是上风口,可以避开尸体的恶臭。或者说仅仅是稍微好一些罢了。其实恶臭倒是没什么,王源担心的事尸体腐烂后带来的瘟疫等病菌的传播,因为此时还没到消耗体力打扫战场的时候,现在需要的是尽快让士兵们吃饭喝水休息,接下来还要对丰州城进行攻击。
王源的大帐内,崔若瑂已经吐的奄奄一息了。她现在不仅仅是闻到那些尸体的臭味便要吐,即便是看到王源撕扯着面饼鼓着腮帮子吞咽,她也会产生不好的联想,会干呕半天。
王源甚是无奈,也没什么办法能够帮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劝她多喝些水,免得呕吐脱水。几餐不吃东西倒是没什么。脱水可是要送命的。
大帐之中,但见一名清丽女子不时的喝几口水,然后强打精神四处皱着可爱的小鼻子闻着味道,稍有不对便干呕着点起香片摆在某一方位。王源的整座大帐中已经在各个位置点了十几处香片了。
兵马休整的时间并不长,虽然知道士兵们有很疲惫,但这个时候是根本不能放松休息的。士兵们怕是一倒下便会睡的昏天黑地,根本爬不起身来,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未时初刻,王源和高仙芝率部分兵马来到丰州西城门外。西城城墙在之前的佯攻中已经处处破损,对神策军而言,破城并非难事。但王源并不想那么做。
“兄长,我不想攻破此城,那反而会逼得骨力裴罗破釜沉舟。虽然他们已然必败,但我还是不想逼得他们拼命,徒然耗损我神策军兵力。”
“贤弟,我明白你的心思。现在确实不能逼得太狠,他们毕竟还有三万兵马,若是真拼起命来,恐也会给我们造成巨大杀伤。那么,贤弟打算怎么办?”
“最好能给骨力裴罗一丝希望,让他弃城投降。最不济也要逼着他订立城下之盟,答应永远退出大唐边境,永远不得侵犯中原。”
“可是……你真的觉得,这样的一纸盟约,能够约束他们么?有朝一日,恐怕还是会卷土重来。你不是说了,我们侮辱了他们的神明,这将是刻骨铭心之仇么?”
“兄长,这个决定只是就此时而论事,给骨力裴罗一个希望,也让我们能够安心南撤,处理接下来的麻烦事。至于回纥人嘛,今日之败后,他们在十年内是无法再兴南下之念了。盟约自然不能约束他们,但盟约便能约束我们吗?一旦腾出手来,我们可以随时收拾他们。兄长不是说过,要率领一只兵马将他们灭族么?这事儿将来怕是要落到兄长身上咯。”
高仙芝哈哈大笑道:“说的是,这盟约只是迫于眼前形势的无奈之举,约束不了他们,也约束不了我们。但目前我们占尽上风,就这么让他们给走了,似乎太便宜了他们。似乎有放虎归山之嫌。”
王源微笑道:“放心,那能太便宜了他们,即便定下盟约,我也会让他们倾家荡产的。我回帐写封劝降信命人送进去,别咱们在这里说的热乎,人家骨力裴罗却还要殊死一战,那岂非白为他操心了。”
……
丰州城中,骨力裴罗闷热的大帐里,气氛一片死寂。数十名将领站在大帐之中,他们满身血污丢盔卸甲狼狈不堪,有的人身上还插着弩箭,汩汩的冒着血。人人面色惊惶,如丧考妣。
骨力裴罗仰面躺在大椅上,全身气力仿佛被抽干了一般,软绵绵的像个人形的面口袋。今日这一战的巨大失败,让他极为惊恐和沮丧。这一战家底几乎打了个精光,一夜之间过去两年豪赌赢来的一切输掉了大半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谁能告诉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骨力裴罗坐起身来,无神的双目游移着,难掩心中的惊慌。
“大汗,事到如今,咱们须得立刻弃城而走,撤到受降城。之后再回到大草原上去。唐人绝不敢追到草原上,那里是我们的地盘,可教他们有去无回。”一名将领沉声道。
“对,桑木将军说的对,咱们即刻撤离丰州,咱们将丰州的粮草清水全部毁了,他们即便是追赶,也撑不了几日。知道过了黄河到了受降城,他们再追便是找死了。”另一名将领附和道。
骨力裴罗皱眉道:“撤离丰州,你们说的容易。他们能容我们撤走么?现在他们的骑兵于我相差无几,一出城,便会被他们包围冲锋。撤离丰州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
将领们全体默然,大汗说的没错,撤离丰州只是说说而已,目前这种情况下,撤离丰州极有可能遭受全军被歼灭的危险,这个险是决不能冒的。
“大汗,依我看,咱们拼了便是。大汗还记得当年和黑山白水部落那一战么?咱们不也是中了埋伏大败。只剩下了三千人马。咱们当晚便杀了回去,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彻底击垮了他们。这之后大汗无往不利,横扫草原。今日的情形难道比当年还糟糕?咱们还有三万多兄弟,莫如今夜,趁着他们战后松懈,咱们出城反攻他们的大营,或许当年的情形会再次重演。”大将花不鲁大声说道。
众回纥将领的脸上泛起了光,他们当中有不少是经历了那一次的战斗的,那一战绝对是他们最骄傲的功绩。此时听花不鲁提及,人人心中都涌起了一股激情来。
然而,骨力裴罗的反应却出乎众人的意外,骨力裴罗并没有因为提及当年那场经典之战而兴奋,相反,脸色却更是灰败。
“诸位,情形和当年已经有所不同。当年我们的对手是对我回纥部落极为轻视的突厥人,但现在我们面对的却是王源的神策军啊。你觉得,我们还有反攻的可能么?从今日之战的安排和调度上,那王源是绝对不会给我们机会的。反攻唐军大营,那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
众将被当头浇了一瓢凉水,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很多人虽然并不为然,但这件事说起来热血沸腾,但真干起来,恐怕却也难如人意。十万大军都没能战胜对手,更何况是现在的情形。
其实,骨力裴罗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骨力裴罗此刻的心情甚是复杂,一方面他不甘心此战的失败,也很想找机会扳回。但他也知道,现在输的是一大半家当,若是再输一次,那便输了全部的家当。现在这三万兵马如能脱身,大草原上尚能立足。但这三万兵马再葬送了,便连大草原上也无法立足了。他回纥部落本就人数少,此刻统治着大草原上的众多突厥部落,本就是因为自己战胜了他们,迫的他们不得不屈服。武力才是迫的他们屈服的原因。如果自己的兵马全部葬送在这里,突厥部落必会起来反抗,到时候自己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一方面,骨力裴罗想找回场子,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理智的思索后路。此时此刻的骨力裴罗和两年前早已大大不同。两年前他是个可以压上一切的赌徒,因为他的本钱本就不多,以小博大何乐不为?但现在,他拥有了更多的本钱,绝不想一下子便失去全部,所以患得患失起来。
大帐中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汗臭味和血腥味,吸引的几十只苍蝇在帐内嗡嗡乱飞,伺机在人的伤口上停留吸血。这种气氛是让人窒息的,可是偏偏无人有办法化解这眼前沉重的窒息。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打破了沉寂,大帐周围传来了惊叫声。还有什么东西呼啦啦倒下的声音。帐篷顶上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一块巨大的石头穿透帐篷的顶毡轰隆一声落在大帐里,正好砸在桌案上,顿时桌案上的酒壶茶盏叮铃哐啷一阵乱响,变成一片狼藉。
第一零八三章 和谈
“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骨力裴罗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启禀大汗……敌军在往城里打.炮。”大帐外,亲兵惊慌的声音传来。
“什么?他们在攻城了么?”
“没攻城,只是往城里打.炮。就是那种连城墙都能击穿的铁弹子。”
骨力裴罗大踏步的冲出帐外,将领们也紧随其后来到外边的花园里。但见距离金帐十几步的地方,一棵碗口粗的大树倒了下来,断口参差,那是被城外敌军的铁炮弹硬生生的砸断的。周围几座房舍也塌了半边,都是那些铁炮弹的杰作。
“轰轰轰。”呼啸声中,又是几声剧烈的轰鸣,不远处的一座木楼顶部木屑纷飞爆裂开来,整个屋顶塌陷了下去。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抱着头蹲了一下,然后他们明白了,那还是城外发射进来的铁炮弹的杰作。
“这些炮居然能打到这里么?这里距离西城可是足足有三四里之远啊。唐人的攻城武器居然这么厉害。”一名将领惊骇的话语代表了此时所有人的心声。
轰隆之声不绝,周围院落里,街道上传来的惊叫声此起彼伏。街道上到处是人马奔走之声,他们总觉得似乎奔逃才是躲避这空中打击的办法,但其实这根本没用。因为没人知道炮弹的落点,也不知道下一刻它会落在何处。
骨力裴罗面色铁青站着不动,手下将领连拉带拽的将他拉到一座房舍屋檐下躲避。虽然若是炮弹落下,房舍恐难抵挡,但毕竟头顶上有东西遮蔽,心里会感觉安全一些。
轰炸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前前后后约莫半个时辰便告结束。但即便只是这短短的半个时辰,给丰州城中带来的破坏和恐慌也很不小。骨力裴罗等人便亲眼看着花园之中的金帐被三枚铁弹直接命中,砸塌了坚固的骨架和廊柱,将骨力裴罗的金帐砸成了一滩废墟。若是众人还在金帐之中的话,恐怕有人要送命了。
每个人的心情都极其糟糕,敌军虽未攻城,但这比攻城更让人胆怯。对方的攻城武器几乎可以覆盖整个丰州城,也就是说城中的任何一处都不是安全的。死伤都是次要的,关键是这种笼罩在头顶的阴影和恐慌才是最要命的。本就已经大败而归,心气和士气都低落到谷地的回纥将士们,再经受这样的骚扰,怕是很快便要崩溃了。
骨力裴罗面色铁青的带着众将从花园中出来,打算去瞧一瞧城中的破坏和伤亡情况,鼓舞鼓舞士兵们的士气。他们刚刚走出州衙门外,便见十几骑兵马从西边街口飞驰而来,其中一人正是在城头负责守城的骨力裴罗的长子磨延啜立。磨延啜立是骨力裴罗最喜爱的儿子,骨力裴罗对其宠爱有加,所以大战之时让他留守在城中。乞扎纳力阵亡之后,骨力裴罗便让磨延啜立顶了他的位子,负责在西城坚守。因为只有他还有精神撑在城头,其余将领们都已经心力交瘁了。
“父汗,父汗。您没事吧。”磨延啜立远远叫道。
骨力裴罗心里一阵温暖,儿子还是贴心的,特意赶回来询问自己的安危,自己没白疼爱他。
“我没事,你不在城头驻守,来此作甚?”骨力裴罗皱眉道。
“父汗放心,唐人并未攻城。他们朝城头射了一封信,是给父汗的信,儿不敢耽搁,亲自送来了。”磨延啜立这才说出了他的来意。原来不是特意来查看父汗的安危,而是来送信的。
“信?”
骨力裴罗愣了愣,旋即急不可耐的从磨延啜立手中接过那封信来。扯开信封取出信笺便看了起来。片刻后,骨力裴罗的脸色变了,说不清是喜还是忧。
“大汗,信上说的什么?”将领们纷纷问道。
“你们自己瞧吧。”骨力裴罗将信交给身旁的将领,皱眉沉思起来。
一名将领拿了信笺颠三倒四的看了半天,皱眉骂道:“汉人的字真他娘的难认,老子不认识。”
周围众将纷纷骂道:“不认识字你抢在手里作甚?瞎耽误功夫。桑木将军念出来便是,桑木将军识得汉人的字。”
信来到了桑木将军的手里。桑木开口读道:“大唐西平王、右相国、剑南河西陇右三镇节度使王源忠告怀仁可汗骨力裴罗。曰:尔等蛮夷,犯我大唐,占我城池,辱我百姓。罪大恶极,其罪难恕。今我神策军挥军北指,略加小惩,教尔等蛮夷知我大唐之威。今次之战,尔等当知我神策军之力,非尔等蛮夷散勇可敌。现本应挥军攻城,除恶务尽。但念及回纥部落当年曾受我大唐天恩,乃我大唐臣属之国,也曾为我大唐效力,故而本人思虑再三,决定给尔等一个洗心革面之机。今限尔等于酉时之前献城受降,不得推诿。若有顽抗,必杀尽尔等狗头,绝不宽恕。”
“草他娘的,这狗.娘养的口气好大。”
“去他娘的,献城受降,岂非任他宰割?狗.娘养的小兔崽子想得美。”
众将领一片大骂之声。
骨力裴罗却没有骂人,只是静静站在一旁,面色阴沉作沉思状。
“大汗,这厮如此无礼,咱们可不能献城投降,咱们跟他们拼了。”桑木将军沉声道。
众将领都看着骨力裴罗,等着他对这封信的表态。骨力裴罗抬眼看了看众将,哑声道:“诸位兄弟,你们觉得王源这厮跋扈蛮横,欺人太甚。但你们想过没有,此时此刻,他有这跋扈蛮横的本钱。他们没有攻城,只往城里发了一轮炮击,这便是在告诉我们,他们可以轻易的攻下城池,将我们歼灭。无论你们多么愤怒不满,可他确实可以做到这点。他们可以轻易破城,我们会全军覆灭。”
众将愕然,大汗以前绝非是这样的人,但现在,大汗变了。难道说大汗当真要献城投降不成?问题是献城投降之后,岂非任人宰割了,也未必能有活路。
“诸位兄弟,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明明他们能攻下城池歼灭我们,却跑来劝降。以目前的局面,他们大可不必如此。”
“是啊,是有些奇怪。他们怎么不直接进攻?莫非以为我们真的会献城投降不成?来个先礼后兵?”有人沉吟道。
“绝非是什么先礼后兵。我们已经进行了一场殊死大战,现在还讲什么先礼后兵?我刚才想了想,突然想通了这个道理。他们是怕我们拼命,他们不想逼得我们拼命,因为他们不想再死伤兵马了。”骨力裴罗抹着黄胡子道。
“父汗,这又是为何?他们怎么会为了顾惜兵马死伤便不攻城了?”磨延啜立不解问道。
“儿啊,你不懂。这个王源虽然是什么大唐的右相,什么西平王。他也口口声声大唐如何如何,但其实他可不是什么大唐的顺臣。李瑁为何向我们借兵?不就是因为这个王源根本不听李瑁的调遣,反而是他的心腹大患。我在想,今日这一战,王源其实也损失不小。虽然……虽然我们输的更惨,但我们只有他这一个敌人,而他王源,还有一个敌人,那便是大唐现在的皇帝李瑁。如果王源的兵马遭受重创,你们猜会发生什么?”
“大汗的意思是不是说,王源担心兵马损耗太多,回过头李瑁便会对他动手?”一名将领脑子灵活,瞬间领悟了其中的门道。
骨力裴罗点头道:“正是如此,正因如此,他才不愿攻城,忌惮我们会殊死一搏。我们还有三万兄弟,拼死咬掉他一两万人是可以的,我们固然是完蛋了。可他在我们身上损失了三四万兵马,他总共才多少兵力?如何再和李瑁抗衡?李瑁会趁机剿灭了他。我们完蛋了,他也要完蛋。”
“大汗说的很是,原来这厮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怪不得不攻城呢。咱们可不能便宜了他,咱们就拖着他,耗着他,让他也完蛋。”有人大声叫道。
骨力裴罗斜眼扫了那人一眼,皱眉道:“我们都完蛋,那有什么好处?让那个李瑁渔翁得利?蠢材!”
“就是,蠢的很,我们干什么要让李瑁得利?咱们应该利用王源的这种心理,想办法跟他交易达成条件。或许可以全身而退,渡过此劫。”有人叫道。
“正是,正是,大汗,咱们应该这么干。告诉王源,放我们安然离开,否则我们便跟他死磕。”众将领纷纷叫道。突然间在黑暗中出现了光明,众将领的脑子也变得灵活起来,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
骨力裴罗沉吟片刻道:“安然离开么?但愿如此吧。现在他们占了上风,起码他们可以一举消灭我们。所以其实以此为条件要挟的话,还是没什么用的。若我们反而因此倨傲了起来,却会惹恼王源。万一他恼了,不管不顾的攻城和我们死拼,那对我们可没半点好处。所以,我的意思是,不妨去跟他们谈一谈,谈的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我们的底线是,咱们都能活着回到草原上去,剩下的事情都好说。至于条件哪怕苛刻些,那又算什么?这不过是一纸约定罢了。我们遵守了便是约定,我们不遵守,便是一纸空文。重要的是,留的牧草在,还怕没羊吃?”
“大汗所言极是,我等举双手双脚同意。”
“大汗的智慧比王源可高太多了,王源到大汗面前算个屁!”
众将领纷纷大声叫嚷着拍着马屁。骨力裴罗心里受用,本想再说一番自得之语,忽然想起自己才刚刚败在王源手里,死伤了七成兵马,还谈什么比对方高明,这可是在自欺欺人了。这么一想,那些赞颂之言,听在耳朵里也像是讽刺了。
骨力裴罗的回应速度之快,超出了王源的想象。王源正在帐中跟一般闹情绪的将领们解释为何要劝降骨力裴罗的原委时,那骨力裴罗命人送来的信便到了。
这一次,送信的信使可不像数日前那般嚣张跋扈了,见了王源先跪地磕了几个响头,呈上回信之后,更是垂首躬身连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看王源一眼。想必是他也早知道前番信使的下场,担心一不小心得罪了对方,便要被扒了衣服剃成秃头再用火把烤熟了小鸟,那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王源看了信后递给了高仙芝,高仙芝看了一遍后微微点头。
王源这才开口对那信使道:“好,骨力裴罗有此诚意,那自然是好的。他愿意亲自来我军中商谈,足见其诚意。我大唐上国,绝不会做些阴暗之事,所以你回去告诉他,让他尽管放心。”
“是是,小人一定将话带到。”
“另外,他不愿直接献城投降,却也让我们很不开心。你转告他,最好做好心理准备。若他自己提的条件我们不满意,留给你们的时间便不多了。我说了酉时之前,便一定是酉时之前。你告诉他,我王源说到做到。最好他能让我们满意。”
“是是是。小人一定转告。敢问王爷,还有话么?”
王源摆手道:“暂时没了,我在营前搭个帐篷等他。你去吧。”
那信使忙跪地磕头告辞,急匆匆的回城去了。
阳光西斜,空气中依旧炎热,但已经比正午时分的酷热好了不知多少。神策军军营外的沙地上,一顶帐篷搭建了起来。说是帐篷,其实不过是四面漏风的遮阳棚罢了。两辆平板大车被推到帐篷下,下边垫了石头,便是长条桌子。几只木箱摆在两侧便是座椅了。
王源和高仙芝坐在木箱上喝茶闲聊,柳钧宋建功刘德海赵青谭平等众将领站在一旁朝着丰州西门出眺望。看了许久没见人影,刘德海骂道:“这胡狗是不是糊弄咱们,吓得不敢来了?”
王源笑道:“放心,他一定会来的,他不来,难道等死么?”
高仙芝肃容对众将道:“一会儿你们可不要乱来,我知道你们不高兴,你们希望将他们彻底歼灭,但大帅和我这么做是另有考量,道理你们不是不懂。”
众将砸吧着嘴答应了。
片刻后,东边城门下,十几骑踏着尘土飞驰而来,众人扭头看去,但见在数十骑回纥骑兵的保护下,骨力裴罗正策马而来。
……
王源和骨力裴罗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的见面。当看到对方的那一刻,骨力裴罗和王源都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惊讶。骨力裴罗惊讶的是,他的对手竟然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儒雅淡定的年轻人。看岁数,应该不超过二十四五岁而已。这样一个年轻人便是战败自己苦果的对手,这多少让骨力裴罗觉得有些惭愧。
而王源惊讶的是,在一场大败之后,骨力裴罗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颓废。他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精神状态很好。笑容可以伪装,但眼神伪装不了。难道说这个骨力裴罗对目前的处境毫不在意?还是说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怀仁可汗?”王源站起身来拱手微笑。
“正是。你便是王相国?”骨力裴罗沉声问道,双目炯炯的盯着王源,完全不像个失败者。
“我是王源。没想到你还真敢亲自前来。”王源笑道。
骨力裴罗呵呵一笑道:“这世上还没有我骨力裴罗不敢去的地方。况且,我对王相国的人品绝对相信。王相国不是那种耍阴谋诡计的人。”
王源放声大笑,点头转身将身边众将向骨力裴罗一一介绍。骨力裴罗也将跟随自己前来的众将领介绍了一遍,然后双方纷纷落座。
双方随行人员纷纷做好了准备,几名文职摆好了笔墨纸砚,鼻头上蘸匀了墨悬腕等待着,因为接下来便是一场谈判,他们的工作便是记载谈判内容,之后按照协商的内容和起草条款,当然,前提是能谈得拢。
“怀仁可汗,咱们也不必浪费时间,今日我们在此见面的目的,想必也不必多说。本人开门见山,提出我的要求。你们若能答应,今日咱们便罢兵息战。若是你无法接受,那也不必浪费大家的功夫,咱们还是战场上见真章便是。”王源语带倨傲的开口道。
骨力裴罗对王源的态度极其不满,从这几句话便可知道,王源是作为战胜者的角度居高临下的说话,完全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但他还是忍着没发作,他并不想上来便谈崩了,而且,对方确实胜了。胜了便是胜了,作为回纥人来说,从来不会避讳这样的现实,回纥人是崇拜强者的。
“王相国快人快语,本人同意你的说法。便请王相国说出条件来。成则休战,不成的话……咱们战场上见便是。”
“很好。我也喜欢你的直接。我的条件其实很简单,之前我已经给你修书一封,那上面便是我的条件。我不介意再重复一遍,你听好了:我要你的兵马即刻缴械投降,我可以保证你们的不死。”
王源话音落下,骨力裴罗面色突变,腾地一声站起身来。
“干什么?”赵青谭平等人踏上一步,手握刀柄厉声喝道。
“王相国,你这个条件和之前无异,我们不能答应。若还是坚持这个条件,本汗又何必来跟你在此见面,本汗只需在城中准备迎战便是。”骨力裴罗冷声喝道。
王源皱眉道:“你想打仗?那我们还在此作甚?你回去准备应战吧,咱们不必谈了。”
骨力裴罗怒道:“本汗之前遣使送信,已经表明了态度。我们不能接受全部无条件投降的条件,你也让我的使者带了话,否则我岂会来此于你会商?”
王源转头看着高仙芝道:“兄长,是这样么?之前他派人送的信中是这样说的?”
高仙芝暗自好笑,王源这是故作不知,先漫天要价的手段,在和吐蕃的和议之中高仙芝早已见识到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他们的信中说的是不同意无条件投降,要有条件的投降。”高仙芝道。
“是这样么?早说啊,那封信我都没仔细看。早知是来谈判的,我便不会答应了。这种情形下,我们还和他们谈什么?你见过和要死的人谈判的事情么?他们连命都保不住了,他们凭什么跟我们谈条件?”王源皱眉埋怨道。
“是是是,是我的不是。但既然已经来了,何妨听一听他们提什么条件才肯投降。”高仙芝带着羞愧的表情,配合着王源的表演。
骨力裴罗气的发抖,很想一走了之,但想想现在的处境,还是强忍下这口恶气。
王源漫不经心的用手指在面前的车板上轻轻敲打,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道:“怀仁可汗,左右无事,权当是打发时间。你不妨说说你的条件。我十之**是不会同意的,但你可以碰碰运气。坐下坐下,站起来作甚?比个子高么?”
骨力裴罗冷哼一声落座,沉声道:“我们的条件很简单,今日之战我们败了,这一点我们承认。所以我们可以退出丰州,将丰州献给你们。但我的兵马必须完整无缺的离开这里,我们也会退出受降城回到草原上。”
王源皱眉道:“就这个?”
“就这些。我们已经够诚意了吧。”
“诚意?你的三万多骑兵的性命攥在我们手里,我们随时可以歼灭你们。三万多条性命逃生,我们一无所获,你告诉我这是你们的诚意?”王源皱眉道。
“我们不是交还了你们的城池么?这还不是诚意?”
“我呸!你也知道那是我大唐的城池,你用我们的城池换取你们自己的性命,这是什么道理?好比我到你家里霸占了你的老婆孩子,然后你回来找我算账,我拍拍屁股走路,你还得感谢我。你会不会感谢我睡了你的老婆?”王源冷笑道。
“放肆,说的什么屁话。”
“嘴巴放干净些。”
骨力裴罗身旁的回纥将领们高声喝骂着,王源这话实在是羞辱人,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的出声何止。
第一零八四章 协约
“干什么?话糙理不糙,我家大帅说的难道不对么?”赵青等人也横眉怒对叫骂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骨力裴罗脸色阴沉,摆手制止了身边众人的叫骂,冷冷的道:“王相国尽管占口舌之利,本汗可不跟你争这些。本汗要跟王相国说清楚一件事,我们回纥人可不是故意要占据你们唐人的城池。这是你们大唐的皇帝抵押给我们的。我们借兵给你们大唐平叛,你们的皇帝以城池为抵押物,双方签了协议,白纸黑字的。现在你跑来打我们,本就是理亏。我们付出了巨大的死伤,还放弃了你们给的抵押之物,这难道不是诚意?这和你刚才举的例子可是不同的。”
王源呵呵笑道:“呵呵,你还要跟我讲理是么?照你这么说,倒是我们对不住你们咯?你倒像个小媳妇一般的委屈。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得什么主意。你们为何要借兵给我大唐?还不是想趁机浑水摸鱼?借兵可以,为何逼着要城池抵押?这不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么?”
骨力裴罗喝道:“你硬要这么说,我又能如何回答?”
王源冷笑道:“我可不是冤枉你。我大唐的事情自己会解决,要你们来凑什么热闹?”
骨力裴罗喝道:“那是你们的皇帝要借,你怎不想想他为何愿意以城池抵押借兵?你应该比谁都明白。正是因为你这样人存在,所以他才不顾一切的借兵。”
王源毫无征兆的猛地一拍桌子,轰然一声爆响,将众人吓了一跳。
“骨力裴罗,我大唐内部如何,那是我大唐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胡人来操心?我大唐都是汉人,汉人和汉人之间的争斗是我们自己的事。谁当皇帝,谁掌天下,也都是我们汉人自己的事。你们这些蛮夷之族,老老实实的在你的草原上呆着便好,汉人之间闹翻了天,也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更何况你们还不止是指手画脚,甚至还想着找机会南下,要当我们汉人的主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凭你们也配!”
“我并没有南下之心,你这是以小人之心揣度而已。”
“呸!你们这些蛮夷之族,有几个是好东西?自古以来,你们哪一天不想着侵占中原?西周为犬戎所灭、汉时匈奴袭扰、晋时五胡乱华,这不都是你们这些不安分的家伙干的事么?我大唐立国以来,你们也没少干坏事。你或说,那些都跟你没关系。我只问你,你得我大唐皇帝赏封怀仁可汗,给予诸多的物资财物的支援,方可立足北地。但我大唐危难之际,你做了什么?你趁火打劫,侵占我大唐城池土地,残害我大唐百姓,这便是你们这些白眼狼的本性。狗改不了吃屎,不给你们重重的教训,你们还真以为可以觊觎我中原之地,简直是痴心妄想。”
王源劈头盖脸的一顿怒斥,骂的骨力裴罗狗血淋头。若是王源说的都是假的倒也罢了。偏偏王源的话正是骨力裴罗一直的心中所想,反而教他无言以对。
“说的好!兄弟之言痛快淋漓。兄长最赞同的便是那句话,我汉人之间谁打谁谁杀谁,那是我汉人的事,轮不到蛮夷来插手。谁都可以当皇帝坐拥汉人天下,但你们蛮夷想都不要想。”高仙芝也高声喝道。
“你们汉人了不起么?我们根本就不想来你们汉人的地方。你们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骨力裴罗身边的年轻人甩着发辫满脸涨红的叫道。
“嗬!你知道的还不少,居然知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句话。我还以为你们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野人呢,看来你们倒是读了不少我们汉人的书。你又是谁?”王源斜眼看着那青年。
“我是磨延啜立,我是父汗的儿子,怎样?”磨延啜立傲然道。
王源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骨力裴罗,笑道:“原来是你的儿子,你有儿子,那很好。”
骨力裴罗心中有些发毛,王源说这话倒似乎有些威胁之意。但骨力裴罗不想多扯别的,冷声道:“王相国,你说的那些都是你心中臆测。我也不做辩解。事实上确实是大唐皇帝请我们来的。但事到如今,我们也不想管你们大唐的事情,我已经说了,退出大唐。这还不够么?”
王源道:“当然不够,莫忘了你们三万人的性命,总要有些东西来交换才是。你想打马虎眼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那可不成。”
骨力裴罗冷笑道:“王相国,既然你可以取我三万兵马的性命,你为何不直接攻城?虽你故作淡定,可你骗不了我。我们坐在这里谈判是有原因的,此战你的兵马伤亡也不少,若再攻城的话,我麾下三万勇士拼死抵抗,怎也要让你付出代价。我骨力裴罗本就一无所有,大不了死在这里便是了,但你的兵马死伤了这么多,接下来你们大唐皇帝便要对你讨伐,你怕是也抵抗不了。到时候你也会跟我一样的下场。莫想吓唬我,大家都是聪明人,逼急了本汗,本汗便把你也拖下水。如何决断,我想王相国清楚的多。”
王源愣了愣,顿时明白这骨力裴罗一开始便是一副胸有成竹模样的原因了,原来他早已看穿了形势,倒也确实不是个草包。
“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似乎无话可说了。本来我确实愿意放你们一马,但你不了解我,我这个人最讨厌的便是别人威胁我。几年前,我还是个底层人物的时候,受尽了别人的威胁和刁难,所以我发誓绝不再受他人胁迫。你说你原来一无所有,但你起码还是回纥诸部的首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王某人的出身,我原来是长安城中的一名坊丁而已。拿着每月两贯的钱财,勉强糊口度日而已。所以,你光棍,我比你更光棍。我承认你说的是个理由,但今天我还就光棍一把。我们也不要谈了,太阳快落山了,落山便是酉时,我说的话一字不改,酉时正,咱们战场上见。”王源摆摆手站起身来。
骨力裴罗呆呆发愣,他皱眉揣摩着王源的语气,想知道王源是不是故意如此说话。但见王源站起身来摆手道:“送客!”然后便转身朝帐篷外走。他周围的将领和亲卫们也都纷纷起身来朝帐篷外走去,看样子正是一副光棍模样,不免心中焦躁起来。
几名亲卫上前来开始收拾木箱桌椅,开始拆除帐篷,骨力裴罗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动,忽然高声叫道:“王相国,莫要意气用事。何不说说你到底想要我们如何?只要不让我的人全部成为你的俘虏,很多事都可商谈。”
王源停步转身,站在帐篷外的夕阳里看着骨力裴罗道:“先为你刚才的大放厥词道个歉。”
骨力裴罗无语,这家伙当真是纵横天下的大元帅么?怎地带着些孩子气,言行如此幼稚冲动。
“罢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给王相国致歉了。”骨力裴罗起身颔首道。
王源笑了:“这还差不多。别拆了,继续谈。”
众人重新落座,王源笑眯眯的道:“看来你们确实有诚意,我也不坚持让你们无条件的献城投降。我知道你想保全你的兵马,否则你回到草原上立足不住。那么好吧,我这里有几个条件,你听听吧。”
“请讲。”
“第一。从今日起,你们回纥兵马必须退出唐境,从此之后你们不得踏入唐境半步,永远不得侵犯我边境。”
“可以,这一条我答应。”
“第二条。你们劫掠我大唐的物资财物也全部归还。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一段时间所劫掠的财物。雄武城中的大批物资都被你们运走了,我要你们全部吐出来。”
“这个……也可以。我答应了。”
“好,第三条。从今年开始,你必须每年进贡给我五万匹战马,五万头牛,五万头羊,十万张毛皮。这是作为对我的兵马死伤的补偿,也是你这三万兵马的买命钱。”
“什么?五万匹战马,十万头牛羊,十万张皮毛?你这是抢么?”骨力裴罗喝道。
“是每一年哦?不是总数哦?只要你回纥人还在草原上当主人,你便要每年进贡,明白么?”王源淡淡道。
“不可能,我草原上每年养成的马匹牛羊也不过数十万头,全给你了,我们怎么活?你这是明抢,这绝对不成。”骨力裴罗大声道。
王源面色变冷:“你想好了再拒绝。偌大的北方草原上,每年可养百万那牛羊,我只要你这么一点,你应该感到开心才是。我不管你如何弄来,你去向北边的东边的胡人去偷去抢,那是你的事。只要你别来打我的主意。”
“不成,你这是把我们逼上绝路。”骨力裴罗摆着手大声道。
王源闭嘴不出声了。只静静的坐着不动,静静的看着骨力裴罗。骨力裴罗无论说什么,王源就是不出声。骨力裴罗和身边众人都很是纳闷,不知道王源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骨力裴罗很快便明白了王源在干什么。他看到王源不时的侧脸瞥向西边的天空,那里,一轮夕阳已经只剩下丈许高,正在快速的往地平线上坠落。
骨力裴罗心中怒骂连声,这狗贼就是个疯子,他在等日落。日落便是酉时时分,他在等酉时便可攻城。这疯子居然压根都没考虑后果。
骨力裴罗不能让王源的疯狂想法得逞,终于一咬牙沉声道:“罢了罢了,便依你就是。每年我给你战马牛羊皮毛。”
王源开口笑道:“不要勉强,或许你该再考虑考虑。”
“不勉强,答应你了。还有其他的要求么?最好是没有,再有其他苛刻的要求,恕我便不能答应了。”骨力裴罗焦躁道。
“还有个小小的要求。不过,这对于大汗而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王源道。
骨力裴罗眉头紧皱,却听王源接着道:“我要你和李瑁签订的借兵协议的原本,反正你也没用。”
骨力裴罗不明白王源要那协议文本有何用,但这玩意对自己确实已经没用了,范不着跟王源在这里纠缠,于是点头道:“好,我给你。这总没有了吧,可以订下契约了么?”
王源又摆手道:“且慢,我还有个小小小小的要求。”
骨力裴罗怒道:“你有完没完?”
王源竖起中指对着他道:“最后一个,就这一个。一锅水都喝了,还在乎这一勺么?”
骨力裴罗咂嘴道:“说。”
王源笑的像个奸商一般的猥琐,不怀好意的目光盯在骨力裴罗身旁的磨延啜立道:“你儿子是吧?我很喜欢他,想把他留在我身边待一阵。”
骨力裴罗一愣,顿时明白王源的意思,怒道:“你是何意?莫非不信我们不成?”
王源笑道:“不是不信,是压根就不信。你儿子跟在我身边,我的心安稳些。你放心,我们的日子过得可比你们的好,我保证把你儿子养的白白胖胖的,不会丢了一根毫毛。只要你们规规矩矩的,过个十年八年,我一定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
磨延啜立惊慌道:“父汗,莫信他,儿子不能去当人质,他们会杀了我的。父汗,你千万不能信他们,唐人不可信的。”
骨力裴罗皱眉看着王源道:“可否用其他人代替?我就这一个儿子,还指望他继承汗位。你不能让我断绝了后嗣。”
王源笑道:“我说了,只要你们按照协议办事,我不会伤他一根毫毛。他的生死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你你们。”
骨力裴罗皱眉不语,身旁的磨延啜立连声哀求着,骨力裴罗左右为难。他看到王源又在回头看夕阳,那夕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上,很快便要落山了。终于,骨力裴罗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磨延啜立,为了我回纥部落,只能委屈你了。王相国不会亏待你,他是有头脸的人物,若是食言,岂非禽兽不如?”
王源翻翻白眼,心道:你借机骂我,我不跟你计较,你心里不爽我知道,便让你舒坦些又如何?
“可是父汗……那儿子岂非……从今往后……便看不到父汗了。”磨延啜立泪如雨下。看不到父汗什么的都是扯淡,他是吓得够呛,从此便要沦为人质囚徒了,他能高兴么?
“儿啊,父汗会回报你的,好生的在南边呆着,多读书学些本事,等你回到草原上,父汗便将位子传给你,让你成为草原之主。”骨力裴罗对儿子倒是舔犊情深,活脱脱一个慈父模样。
事已至此,磨延啜立也知道没有办法了,眼泪汪汪的点头答应。跪在地上给骨力裴罗磕头后,两名神策军士兵拉着他的手臂,将他带出了帐篷外。
骨力裴罗看着儿子的背影眼睛都湿润了,回过头来盯着笑眯眯的王源大声喝道:“全部遂了你的意了,你还等什么?莫非真要逼得我跟你死战一场不成。”
王源哈哈大笑,摆手道:“拟约,签字。赵青,命人备下酒席,约定后咱们跟怀仁可汗斗斗酒。仗打不成了,酒桌上还是要分个高下的。”
……
清晨的丰州城下,气温尚未变得酷热起来。昨日大战的战场上,众多身影在默默的忙碌着。他们从凌晨开始便来到了这一片死亡之地上,他们用布巾包着头脸,抵挡着满地尸体腐烂所散发的恶臭的气味,他们流着汗,皱着眉,咬着牙,将一具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从地上抬起来拖出来拔出来,将他们放上一辆辆的平板大车上。
当大车上的尸体堆叠的像小山一般的时候,这些大车便碌碌往西北方向而行,前往西北方向数里之外的一道天然的雨水深沟处,然后将尸体全部抛进去。
这一路,满载尸体的马车络绎不绝,像是一处繁忙的商道一般。只不过,他们运送的不是希望,而是死亡。
数里长的深沟之中,尸体已经堆叠了不少。东侧的深沟中堆着的是神策军阵亡将士的尸体,西侧则是回纥阵亡将士的安息之所。两堆尸骨中间的地带,则另有一座小山般的尸骸堆积着。这些尸体之所以单独堆放,那是因为根本无法分辨他们是神策军还是回纥人。因为他们不但已经面目全非,而且都已经被践踏的稀烂,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很多尸骸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破碎的躯壳已经无法再分辨和分离。昨夜成千上万的秃鹫在战场上啄食尸骨,夜里狼群嚎叫撕打了一夜,也让很多尸体变成了白骨和残渣,也根本无法辨别是哪一方的士兵。
收拾尸体的人都是从变硬的血红的沙土泥浆中将他们挖出来的,从戈壁滩的砂砾草丛中一片片的将他们捡起来的,单独运到深沟处,单独堆放在一起。
昨夜停战协议签订之后,神策军和回纥人达成收拾阵亡将士尸骸的决定。回纥人派出三千人,神策军派出一千人,这四千人负责清理尸骸战场,埋葬死者。
原本按照王源的想法,这超过五万具的尸骸的处理办法最好是全部焚烧火葬,这是最干净利落的办法。但骨力裴罗不同意,按照他们的回纥人的规矩,这些尸骸需要入土埋葬,决不能被焚烧。那样他们便无法转世。其实汉人也有这个规矩,只不过战场之上焚烧尸体往往是惯例,但既然回纥人要这么做,王源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
巳时时分,最后一车的尸体被运抵雨水深沟,然后,开始封土埋葬。一个时辰后,深沟被土石砂砾填平,所有尸骸统统被埋葬。他们生前是死敌,死后却比邻而葬成为了邻居。甚至有的还葬在一个坟墓里,这似乎有些讽刺的意味。但或许这是最好的方式,人死了,恩仇也了,就在死后安静的和平相处,让一切都归于平静。
王源率数百将领于神策军阵亡将士的埋骨之处洒酒祭拜。将赶工制作的巨大城砖垒砌成一座数米高的方塔,亲自书写碑文,让人镌刻其上。那一边,骨力裴罗也率数十名回纥将领拜祭回纥阵亡的士兵,所不同的是,他们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发出阵阵不知道是悲伤愤怒还是兴高采烈的嚎叫之声。
巳时三刻,骨力裴罗策马来到王源等人的面前辞行。
“王相国,我的兵马将即刻北撤,明日抵达受降城后,后日一早我们将直接撤离受降城回归大草原。希望王相国遵守承诺,不要在半路截杀我们。”
王源微笑道:“你多虑了,我汉人的信用可比你们好的多。只要你遵守承诺,我绝不会对你动手。”
骨力裴罗冷哼一声道:“你们汉人的信用真的那么好么?恐怕未必。我兵马只携十日粮草离开,从雄武城运来的物资大部分在丰州城中,我一概不取。受降城中还有小部分,我也留在那里,你的兵马随后接管城池,便可知道我的信用如何。”
王源点头道:“我会派人跟在你们后面,你们走后我们自会接管。”
骨力裴罗点头道:“好,那我便告辞了。希望你也能遵守承诺善待我的儿子。我把丑话说在头里,磨延啜立若有三长两短,我骨力裴罗便是拼着粉身碎骨,也要叫你们日夜难以安宁。”
王源呵呵笑道:“放心,我会把他当我的亲孙子一样的对待。”
骨力裴罗并没有听出王源拐了弯占了一把自己的便宜,他的目光落在站在王源身后泪眼汪汪满脸愁容的磨延啜立身上,柔声道:“儿啊,爹爹回草原上去了,你好好的。”
磨延啜立嘴一扁就要哭出来。骨力裴罗厉声喝道:“直起腰来,像个男人。”
磨延啜立忙擦了眼泪,挺胸道:“父汗,您保重。”
骨力裴罗微微点头,一拨马,飞骑而去。
第一零八五章 迷惑
按照商定的结果,宋建功率六千步兵和一千骑兵留在丰州,负责接管受降城监督回纥人遵守约定的情况。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另外,神策军需要立刻南下,数千伤兵也只能留在丰州养伤,宋建功的肩头责任不小。但宋建功虽非惊世之才,但这么多年跟随王源的征战之中,已经历练的精明干练稳如泰山,这些事对他而言应该不成问题。
回纥人未时前全部撤离丰州,神策军大部也并没有进驻城中,只是立刻从城中运出粮草清水进行补给。忙忙碌碌到傍晚,兵马才补给完毕。晚饭后王源下令全军立刻休息,明日一早开拔南下。太阳刚落山,大军营中便已经是鼾声一片。士兵们几乎两日没合眼,又经历了一场剧烈的生死大战,早已疲倦欲死。他们倒在沙地上便呼呼大睡起来。
王源却没有睡,高仙芝弄了一壶酒,请王源去他帐篷里喝酒说话。两人坐在一灯如豆的帐篷里,慢慢的喝着酒。
“贤弟,南边传来的消息,李珙他们败于长安城下,退向邠州拒守。我估摸着邠州怕是也守不住的,大军南下,怕是要面对最为棘手的事情了。”
“是啊,李珙李璲他们实在是不堪一击。我本以为他们可以撑住一段时间的,却不料一击即溃,令人惊愕。然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说明,我们最担忧的事情发生了。南方的增援兵马肯定是到了。虽然情报上没有说清楚这一点,但这也不难猜。”
“正是如此。六万大军攻打长安,就算攻不下长安,也不至于溃败。那是遭受了另外的变故。只可能是遭遇了长安之外的兵马的进攻,被迫撤离长安城。贤弟,虽然我们避免了和回纥人进行最后的火拼,保存了兵力。但现在我们手头兵力只剩下七万多了。特别是骑兵,死伤了一万多人,此战虎蹲炮数十门接近报废,神威炮百余门也尽数毁损,所有的火器也消耗干净,短时间内恐难补充。若李瑁的兵马进逼蜀地,我们恐无法行围魏救赵之计,以攻击长安逼迫他们回兵了。”
“这也正是我考虑的问题。我们的火炮火器虽然强大,但和回纥人这一战损耗了几乎全部的库存。虎蹲炮倒是还有数十门在成都,但此物只能攻城,正面交战几乎无用。我们要想逼近长安,也无法快速将虎蹲炮调集到军中。况且……我想过了,目前情况不明,我们率军贸然进逼长安,无论从道义上还是战略上其实都不是最佳选择。大军需要休整,我也不想打响这第一枪。”
高仙芝看着王源沉吟不语,半晌道:“那么,只能回兵庆州了。但我担心,若是邠州失守,一日一夜便可兵临庆州。李宓老将军满打满算只有**日时间调兵,他能调集多少兵马?贤弟,其实到了这一步,你不必想的太多,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已无退路。”
王源微笑道:“兄长说的是,我是不是太迂腐了。好吧,抛却别的不说,此时逼近长安,对我们也没好处。我们拿不下长安,反倒会陷入被动。目前情况不明,若是南方大量募兵北上,长安守军数量也自不少。而在长安左近,我们并无立足之处。所以,我决定还是放弃围魏救赵的计划。”
高仙芝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命柳钧率三万骑兵先行赶往庆州,五日内必能抵达。若李老将军能守到柳钧抵达的时间,或可有所转机。即便庆州不保,也可于宁州建立防线,守到我后续兵马抵达便可。”
王源微微点头道:“也好,骑兵先行,可节省十余日时间。但我想,柳钧的三万骑兵的行军路线不要直接前往庆州,应该从长安左近绕行。”
高仙芝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道:“贤弟是想,试试李瑁的反应,看他怕不怕?若怕了,也许会往回召集兵马。但这么一来,骑兵恐要耽搁三天时间呢。”
王源点头道:“三天便三天,大不了饶上宁州便是。我已经交代了李老将军,不要纠结一城一池之得失,重要的是拖延时间,保存兵力。庆宁二州失守便失守了,收缩退守陇州便是。我要骑兵从长安城旁边走一遭,倒也不是完全试探李瑁的胆量,也是要瞧瞧长安的虚实,而且,或可暂时切断长安到宁庆二州之间的通道,切断其粮道也是逼着他们退兵的办法。骑兵去做,我是不担心的,李瑁的手中恐怕还没有大批骑兵兵马,他们也拿柳钧没办法。”
高仙芝摸着胡子呵呵笑道:“好办法。看来我是多虑了,贤弟早已想的很清楚了。来来来,喝酒。”
……
两日后,庆州城下。
如云的旌旗在庆州城下的山谷之中飘扬招展。一座庞大的军营于傍晚时分在城下展开。那正是按照既定计划进逼蜀地的李光弼和郑秋山所率领的朝廷近八万大军。
两日前,北方戈壁滩上,王源的神策军大破回纥大军的同时,邠州被破,李珙被活捉。李光弼当然不会去亲手杀了李珙,他甚至连审问都没审问,而是客客气气的跟李珙打了个招呼,当晚便命人将李珙和其余数十名被俘的公主驸马皇亲国戚押送回京城。
对此,郑秋山颇为不屑。之前李光弼和郑秋山通了气,说无论谁抓到了李珙李璲等人,可以就地斩杀,还说这是陛下之命。那天在邠州北城外,郑秋山活捉了李璲和李璬和他们的家眷,当即命儿子将他们押送京城之后,李光弼得知此事,表达了极度的不满。当着众将的面呵斥了郑秋山一顿。郑秋山当时自然是承认考虑不周,低声下气了一番。李光弼倒也不好真的对郑秋山怎样,郑秋山现在地位不低,可不是他想动便能动的。
而现在,他的行为也正和郑秋山一样,他也绝不会去亲手杀了李珙的头,背负弑杀皇族的罪名。对于这等举动,郑秋山倒也没有抓住机会含沙射影的说了几句。大家心照不宣,但其实芥蒂更进一步的加深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拿下邠州后,趁着神策军兵马尚在北边同回纥人大战,李光弼于次日便下令大军兵发庆州城下。两日后,八万大军抵达了庆州,并且扎下了营盘。
夕阳照耀下,李光弼和郑秋山带着众将领来到营侧山坡之上,朝着庆州城头眺望。庆州,这座秦岭西侧的进入陇右道必经的城池,就在前方矗立着。李光弼是知道庆州城的城防情况的,当年他和郭子仪从长安入川,便是从庆州入陇右转而去成都的。那时,他便惊讶于庆州城防的坚固程度。
王源在蜀地数年,他没有在西边吐蕃方向的城池下功夫,反而在东侧的秦岭巴山方向的几座主要城池大兴土木加固城防,这多少让人觉得疑惑。而正是在那时候,李光弼隐隐觉察到王源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王源这么做显然是为了防御来自东边的进攻。但东面是大唐的腹地,防备谁?不言自明。王源显然是要将蜀地打造成一个独立的王国,或许从那时起,王源便包藏祸心,所以才有今日。
“城墙很高啊,看上去不容易攻下来啊。”郑秋山看着城池咂嘴道。
李光弼冷哼道:“城墙再高,也需要人守。庆州能有多少兵马?王源手头十万兵马都在北边,这里能有多少人防守?郑副帅,你担心个什么?”
郑秋山呵呵笑道:“老朽可不担心,有你在这里,我怕什么?李帅身经百战,这小小丹丸之城怎在眼中?这一次,我倒要好好的观摩观摩李帅是如何摧枯拉朽的。”
李光弼沉声道:“那你可看好了。我李光弼不是自吹自擂,攻这座小城还用不着伤脑筋。”
大营扎好,李光弼决定明日一早发动攻城。但天黑之后,李光弼接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随着禀报之人来到营外的山坡上,站在高处远远朝着身边人的手指看过去,李光弼看到了一大片的火把的光亮。他们正在庆州城西南方向的山道上蜿蜒而行。像是一条无边无际的火龙,慢慢的移动着,慢慢的进入庆州城中。
“天黑之后,山头上的瞭望哨便看到了敌军增援的火把绵延不绝,看上去是他们调集了重兵来此守城。所以便禀报了大元帅。”身边的将领低声的回禀道。
李光弼皱眉沉思,对方增援的兵马到了,看着架势,人数着实不少。明日的攻城,恐怕要费一番周章了。
一群人从营中赶来,却是郑秋山到了。
“嚯,这么多的增援兵马到了?守军数目如此巨大,配合着坚固的城池,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李帅,依我看,明日需要谨慎行事了。之前商定的是无需太多攻城器械直接强攻城池,但照这个架势,强攻怕是要吃大亏。”郑秋山嘀咕道。
李光弼皱眉不答,眼睛盯着那绵延不绝的火龙。在这里站着半个时辰了,那火龙络绎不绝没有断绝的迹象。粗略算一算,这已经恐怕有上万人进城了。
这城中不要太多的守军,即使只有两万守军,以自己手头有八万兵马,强攻下来也许是不成问题的。但问题是,自己手下这八万兵马,近一大半都是新募的兵马,他们可不是攻城的料。
强攻城池可不是跟着叫一叫冲一冲便成的,那是需要极为坚韧的意志和勇气的。这些都需要精锐兵力担当主力,方可死咬不放。那些新募的兵马,一旦看到众多的伤亡,他们便会崩溃。这种情形,李光弼看的不知道有多少回。如果伤亡太大,后面恐难推进。虽然李光弼并不介意这些新兵们的性命,但短时间内,兵马是难以补充的。南方虽然在不断的募兵,但兵马一茬茬的赶来也需要时间的。而且这入蜀的第一战若是大意败了,那可真是天大的笑柄了。
“或许应该打造些攻城器械,冒然强攻恐怕要折戟于此。”李光弼心中沉吟。但嘴上却道:“那又如何?如此小城,便想挡住我大军的去路?那是休想。明日上午,相机行事。”
郑秋山心中冷笑:“相机行事?没把握便是没把握,偏偏要说的这么好听。”
次日清晨,李光弼早早便来到营前观察敌情,曙光照耀下,城头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少量的士兵在游荡。昨夜密密麻麻的守军不知为何全部不见了。城头上的士兵们悠闲自得,似乎并没有剑拔弩张如临大敌的样子。城楼中似乎还传来他们大声的说笑声。
全副武装的将领们陆续来到李光弼身边,有人低声问道:“李帅,攻不攻城?兄弟们都已经吃过早饭了,都准备好了。”
李光弼皱眉看着城头,百思不得其解。他很想下令一鼓作气的攻下此城,但他又觉得眼前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劲,有一股阴谋的味道在弥漫。他一向便是个思虑周全的人,当年和哥舒翰搭档时,哥舒翰是个不顾一切的莽夫,而他则是那个牵着哥舒翰的缰绳的智者。正因为如此,很多次的胜利都得益于他对哥舒翰的约束。哥舒翰的勇猛加上李光弼的谨慎,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组合。所以,李光弼一向对自己的行事作风是很自信的。人生中的那几次惨败,其实并非李光弼没有考虑周全,而是哥舒翰执意为之,所以才让自己清白的经历染上了污点,某些时候,李光弼响起那些事还对哥舒翰抱有恨意。
眼前的事,需要自己做主。既然自己觉得有阴谋,那么李光弼还是觉得要相信自己的直觉。昨夜和现在的诡异情形,让李光弼认定这是对方故意为之,故意示弱,引诱自己攻城。
“一群宵小之辈,想阴我,有那么容易么?”李光弼冷笑道:“传我军令,上山伐木,打造简易攻城器械攻城。他们明明有增援,却假装着守军稀少,这等雕虫小技如何能得逞?本着为将士性命负责的原则,我们需补上攻城器械攻城,那样会顺利的多。”
一声令下,全军动员。数万兵马开始去往四周山头砍伐木料打造攻城器械,忙的热火朝天。
李光弼一边监督打造进度,一边围着庆州城下打转。看着城头守军那种悠然自得的情形,李光弼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一天下来,到了天黑之后,李光弼再度出营朝对面的城头观瞧。但见对面城楼城墙之上,火把通明,人影密集。无数手持火把的守军在天黑之后出现在城墙上,密密麻麻,人数足有数万之多。
李光弼和众将领皆暗自吃惊,城中兵马数量如此之多,果然是做好了死战守城的准备。那城头守军一个个如铁塔般屹立不动,看上去颇有些军威和气势。
李光弼无言的回转大营,闷闷不乐的上了床,辗转半夜难以入眠。心中老是觉得被什么东西堵着。有一种始终被王源的阴影笼罩的感觉。为何这次出兵的机会如此之好,居然还是遇到了棘手的难题。打造攻城器械的进度也不快,照今日的进度,怕是要三四天才能弄出几百架像样的攻城投石车来,时间这么拖下去,那可是越来越不利的局面。
带着这样焦灼烦闷的心情,李光弼迷糊睡去。第三日清晨,李光弼再次起了个大早,再次来到城下观察。和昨天一样,城头的守军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是只有少量的兵马在城头闲逛,一副吊儿郎当无所畏惧的样子。
李光弼骑在马上,看着城头方向皱眉沉思。猛然间,他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回身对身边的将领大声喝道:“立刻停止伐木,全军整顿队形,准备攻城。”
将领们尽皆愕然,郑秋山问道:“李帅,怎么了?怎地忽然要攻城?投石车不造了?攻城器械还没准备好呢。”
李光弼冷声道:“还造个屁,我们都被他们给耍了。他们哪里有多少守军?只不过在使诈罢了。城里根本没有多少守军,前夜那些增援的兵马都是虚张声势,吓唬我们的罢了。”
众皆愕然,便听李光弼继续骂道:“不知是谁人守城,竟奸猾如此。这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王源的兵马回来救援。”
“李帅为何会这么肯定他们是使诈?明明我们都看到了他们的大批兵马增援入城啊。而且昨夜城头,他们的兵马也占满了城头啊你,大伙儿都亲眼所见啊。”郑秋山皱眉问道。
“哼,郑副帅也不多动动脑子。既然他们有大量兵马增援入城,昨日白天不见他们的兵马在城头,还可理解为他们想阴我们一把。那么,昨夜他们的兵马于城头显露行迹之后,为何今日白天又不见了?又故意让少量兵马于城头上晃悠?已经暴露了城中有兵马的情况,为何还要故作姿态?”李光弼冷笑道。
“这……”众将纷纷恍然,是啊,昨夜已经显露了兵马,今日白天为何又隐匿踪迹?这不是多此一举么?已经毫无必要了啊。
“李帅,会不会是,他们担心遭受夜晚的袭击,所以兵马一夜未眠。天亮之后他们的兵马便全部撤下城楼睡觉了?”一名将领以为这是个合理的解释,高声问道。
“不可能?李帅说的对,这其中必定有诈。定是对方安排失误,暴露了马脚。本人举双手赞成李帅的判断,城中其实并无多少兵马,只是他们故弄玄虚罢了。”郑秋山捻须沉声道。
李光弼看了郑秋山一眼,点头道:“郑副帅也觉得有问题,那便一定是有问题了。”
“可是,昨夜城头那些士兵……”有人嘀咕道。
“那还不简单,以草木扎成人形,冒充兵士数量,这不是很寻常的迷惑之计么?”郑秋山咂嘴道。
“对,一定是以草木扎成的草人,披上衣物冒充士兵。这也能解释为何他们只敢夜里装神弄鬼,因为即便有火把照亮,黑夜之中也看不清这些草人和真人之间的区别。以真人混杂其中,在一箭之地的城下,在火光闪烁的阴影黑暗之下,压根分辨不出真假来。这便是他们的秘密。”李光弼沉声喝道。
“靠!原来如此。”
“草他娘的,原来我们都被他们耍弄了。”
“两位元帅,咱们即刻攻城,将他们一个个都给砍了,瞧他们还装神弄鬼。”
众将领恍然大悟,顿时骂成一片。人人都有一种智商被侮辱,脸上被打耳光的感觉。害的大伙儿累死累活的忙活了一天一夜打造攻城器械,却原来是白忙活一场。
“立刻准备攻城!”李光弼面色铁青的再次重复了命令。随后策马冲回了军营之中。
郑秋山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对着身旁众将看似有意又似无意的道:“诸位别抱怨啦。没看见李帅已经心情不高兴了么?李帅虽然没有第一时间识破对方诡计,但他也不想啊。大伙儿多担待,不是李帅没本事,是对手太奸猾而已。”
第一零八六章 囚徒
同一时间,庆州城内,李宓正面红耳赤的训斥着手下几名将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李宓清晨刚刚入城,几名将领刚才还得意的向李宓禀报说,他们按照李老将军的部署,布下了疑兵之计,成功的骗到了对方。
前一天晚上,他们用了一只千人队在西城的山道上表演了一把转圈圈。一千人的兵马从西边的山道大张旗鼓的举着火把进城。到了城门口便熄灭火把再赶去队伍末端点起火把,造成了绵延不绝的大军入城的假象。这也正是李宓定下的计策。
李宓从怀远城赶回蜀地后,便立刻开始调集蜀地兵马集结。但时间确实太有限了,各地的兵马集结于要防御的几处州城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调度,而留给他的时间却只有十余天。李宓没办法,只能先命令灵州庆州巴州通州左近的城池的兵马先行汇集在这几处州城做好御敌的准备。因为庆宁二州是最可能的对方攻击的方向,所以李宓便优先在陇右道调集兵马。但截至对方兵临城下的时候,在庆州的守军却只有五千余。其余从蜀中蜀西南等地调集赶来的兵马却只在半路上,甚至有的才刚刚出发。
李宓不得已,才定下了这个迷惑对手的计策,让守城的两名将领进行这个迷惑对手的计谋,若能成功,可让对手忌惮犹豫,便可拖延时间,更好的调集兵马抵达庆州。或是给王大帅率军回援争取时间。
今日,李宓从原州刚刚率领了三千神策军和一千团练兵抵达庆州,两名将领便迫不及待的向李宓禀报计策成功的事情,言语中颇有得意之意。
李宓开始也是听的连连点头,抚须哈哈大笑。但越听越是脸上变色,当听到昨夜摆开阵势吓唬的对方一夜不敢抵近城下的话语后,李宓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了起来。
“什么?你们昨夜在城头摆阵了?用草人扎了兵摆上了城头?”
“是啊,我和张将军商议了,索性摆个架势,再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再多花几天打造攻城器械。”大胡子将领陈超答道。
“那现在呢?草人还在城头?”
“那怎么可能?卑职等有那么蠢么?晚上他们看不清楚,可以吓唬他们。白天光天化日之下,岂能再摆在城头?那岂非是告诉他们都是假的了?天亮前,我们便将草人搬下城了。”另一名守城将领张災不无得意的道。
李宓苦笑不得,关于草人假扮兵士的作法,他完全就没有交代他们这么做,他只是让两人造成大批兵马入城的假象,这其实便已经够了。李宓是个在兵事上打滚了一辈子的老将,他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李光弼岂是那么容易糊弄的?花样玩的太多反而会露陷,只需要隐隐约约造成兵马入城的假象,再配合城头少量的兵马出现,造成一种似真似假的情形,造成对方的猜疑,让他们自己去想象城中的情形,这便已经足够了。可这两个家伙自作主张,弄出个草人扮兵的事情来,反而是适得其反。天亮之后再把草人搬到城下,这其实已经造成了一种矛盾,以李光弼的精明,怕是立刻便识破了。
“你们两个,还不够蠢么?欲盖弥彰啊,欲盖弥彰啊,事情怕是已经泄露了。哎!两个蠢材啊。”李宓连啐几口,啐了陈超和张災两人一脸吐沫。
两人不明所以,正欲辩解时,猛听的东城外号角齐鸣,战鼓擂响。陈超和张災惊愕不已,忙跟着李宓策马往东城处冲。半路上迎来了城头下来的士兵的禀报:“敌军开始攻城了。”
陈超张災这才意识到,他们真的不知何时犯下了大错了。
三人快速登上城楼,但见城下,数万敌军正在列阵,号角战鼓声震耳欲聋,攻城马上便要开始了。
“快,全部上城防守,快。”张災大声下令道。
“呸,守个屁的城?九千不到的兵力能守住么?还不立刻传令,全军撤出庆州,退守宁州。”李宓骂道。
“退守?”
“还不快去?宁州尚有五千守军,这几日陆续有兵抵达,对方可是八万大军,没个两三万兵马守城,白白送死么?”李宓喝道。
“可是……这里怎么办?”
“百姓都按照我的吩咐撤离了么?”李宓道。
“绝大部分已经在几天前撤走了。小部分……”
“那便成了。”李宓打断陈超的话道:“小部分人自己找死,那也没法子。大部分百姓撤离了便可。咱们立刻撤离,记得将带不走的粮食物资全部焚毁,什么也不能留给他们。”
陈超张災连声答应,分头行动而去。李宓站在城头,看着对方的步兵攻城方阵已经开始缓缓的移动,咳嗽一声,将一口浓痰吐在风中,掉头下城。
攻城战刚刚开始,便宣告结束。为了防止城头的防守,朝廷兵马还做出了很多的防守措施,制定了相应的各种对策,为的便是一举攻城。攻城的士兵大部分是新兵,他们本来还提心吊胆,担心会命丧城下。但当他们没有遭受任何抵抗,毫发无伤的上了城楼之后,他们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李光弼对如此顺利的登城也有些惊讶,自始至终竟无一丝一毫的抵抗,就像是闲庭信步一般进入了庆州城。但当看到城中几处库房腾起的黑烟以及瞭望到城西山地上正逃出城池的守城兵马时,李光弼哈哈大笑,他知道对方是弃城而逃了。
在众将的簇拥下,李光弼和郑秋山策马进入庆州东城。然后,他们看到了在城墙根下堆着的小山一般的数以万计的稻草人,有的还裹着黑乎乎的布,有的还画着五官手脚。
“这帮神策军还真是异想天开,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出来。”众人笑道。
“都是王源带出来的兵马,阴谋诡计自然是层出不穷的。不过凭他如何玩花样,我李光弼却是看透了他们的。跟他们打交道,当世之中,怕是除了我李光弼,没人更了解他们了。”李光弼轻抚美髯,呵呵笑道。
“那是,李帅目光如炬,兵临城下时一眼便看穿了他们的诡计了,咱们跟着李帅一起,定能直捣成都,抄了王源的老巢。”郑秋山在旁微笑道。
李光弼面色一冷,他当然听出了郑秋山话语中的讽刺之意,无非是取笑自己之前还是被他们骗了的事情,心中甚是不悦。
“郑副帅,彼此彼此,你也不赖啊。你不也明察秋毫,一眼看穿么?说到底,这兵马是你我二人率领。功过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郑副帅还要多担待些。下一步进攻宁州,郑副帅可要多出力了,陛下还等着看郑副帅的本事呢。”
郑秋山咳嗽两声,干笑不已。
当日午后,李光弼和郑秋山马不停蹄,留下少量兵马在庆州守城,大军继续往西南方向的宁州开去。只要拿下宁州和宁州西南方向的陇州,那么去往成都的道路上的坚城便尽数被拿下了,便可直捣成都了。若蜀地神策军兵马皆如今日庆州之兵,那么在王源回成都之前,这只大军怕是已经抵达成都城下了。那将是最好的结果。
……
长安城中,午后灼热的阳光暴晒在长安的街道上。街上百姓耸肩低头急匆匆的躲避着毒辣的阳光。可惜街道上没有阴凉之处,大街上没有一棵树,有的只是不断延伸往前的光秃秃的高大坊墙。炎热季节走在长安的坊间大街上,你休想找到任何一处可以歇脚的阴凉处,唯一的办法便是沿着灼热的街道飞快的赶路,在被热昏之前赶到某个民坊之中歇歇脚。
但就在这像着了火的街道上,一队兵马正缓缓的从东边的金光门内大街走来。全副武装的士兵们骑着马,脸上红的像火,不断的将水囊往嘴巴里灌。马队中间,七八辆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大车吱吱呀呀的响着,黑色而沉重的帘幕低垂着,里边传来了孩童的哭闹和女子的啼哭声。
这么热的天气,坐着冬天才坐的黑幕大车,里边的人的感受可想而知。街边十几名行人皱眉看着这些车辆,暗自揣度这车里边的人是不是疯了,会不会被热死在车里。但他们的好奇很快便被凶狠的目光所驱散。在马上的骑兵有伸手抽刀的打算之前,百姓们忙小跑着躲得远远的。
车队过了延寿坊之后,北侧便是高大辉煌的皇城的城墙了。南边的太平光禄两坊一闪而过,坐在最前面的一辆大车中的一名手脚被捆绑着的面色灰败的年轻人忍不住在帘幕的缝隙中朝着南边看了几眼。在光禄坊的坊墙之上,一片红砖绿瓦的楼宇探出一角。那青年呆呆的跟着那楼宇的轮廓转着脑袋,脸上流露出悔恨之色。那里曾经便是自己的府邸,自己成年之后便住在和皇城一街之隔的光禄坊中,那座楼宇便是自己后宅的宅邸,可是自己这辈子恐怕再也回不去了。这满脸沮丧悔恨的青年人,便是被俘押送京城的丰王李珙。
清风徐徐的万春殿后园之中,李瑁正在水阁之中打着盹。一日前,从邠州传来的消息振奋人心。李光弼郑秋山率军仅几个时辰便攻破了邠州,并且活捉了丰王李珙,这消息让李瑁昨晚彻夜难眠。兴奋的时候,他抱着新贵妃郑氏快活了数回,闹得自己精疲力竭。所以午后时分,脑子昏沉沉的他有些撑不住了。
但贴身内侍的禀报还是让他立刻清醒了过来,因为李珙押到了。这个像造自己反的桀骜不驯的二十六弟被活捉送到京城来了。虽然昨天傍晚,郑秋山已经让他的儿子郑冲之将仪王李璲、颖王李璬先行送达了京城,但李珙才是李瑁最想要的人。因为王源公开支持的是李珙,这李珙才是自己皇位的真正对手。曾经有一度,李珙便要当太子了,但现在,李珙败了。
李瑁兴冲冲的来到了太极宫大殿处,不顾阳光毒辣冲在前面,然后在偏殿的回廊下,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李珙和李珙的妻妾儿女,以及几十名站在李珙一边的皇亲国戚们。这其中包括几位自己的姐妹。
“陛下驾到!”内侍尖利的嗓音刺耳的很,听到这声叫喊的瞬间,跪在地上的李珙和其他人的身子都颤抖了一下,像是被鞭子狠狠的抽打了一下。李珙抬起头来,然后他看到满脸笑容脚步生风的李瑁正龙行虎步而来。
“见过十八哥,不……罪臣见过陛下。”李珙从喉咙眼里挤出声音来,那声音他自己听着都觉得诡异。那是一个绝望之人发出的既胆怯又渴望,同时还包涵着愤怒的声音。
李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那椅子就在李珙面前,距离李珙不足数尺。
“原来是二十六弟啊,朕当是谁呢。”李瑁笑道。
“罪臣……”
“二十六弟为何自称罪臣啊?二十六弟犯了什么罪啊,朕怎么不知道?”李瑁依旧笑着道。
“……”
“陛下问你话呢,还不回话?”贴身内侍黄安厉声喝道。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没什么好说的。你杀了我便是。事到如今,有什么好说的。”李珙忽然抬头大叫道。
“你还敢嚣张?”黄安一摆手,两名站在李瑁身侧的禁卫上前来,一人按住李珙的头,另一人挥起巴掌便打了过去。
“啪啪啪。”几声脆响后,李珙眼冒金星的摔倒在地。
“住手,谁让你们打的?大胆。”李瑁的声音响起。
两名禁卫忙退了下去,黄安也忙低声告罪。但李珙显然没有追究的想法,伸着脖子探向李珙道:“二十六弟,你不说犯了什么罪,朕怎么杀你?朕没法动手啊。”
“你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我便要起兵反你,你杀了我便是。”李珙嘴角流着血叫道。
“你可真是冥顽不化。朕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么?你无非是也想夺这个位子罢了。这位置你来坐,便是名正言顺是么?”李瑁阴测测的声音如冰一般冷。
“你未经父皇同意,私自登基。你对父皇不孝……你……”
“住口!朕的耳朵都起了老茧了,你想要朕的位置,便勾结了逆贼王源谋反。那王源比安禄山还要凶狠,偏偏你们都瞎了眼,还以为他是一片好心。你们自诩聪明,又有谁比朕看的更清?大唐天下差一点便落入他人之手了,朕力挽狂澜,夺得帝位,粉碎王源的企图,偏偏你们这些瞎了眼的还是来闹。”李瑁冷声骂道。
“你这样,仪王颖王他们都是这样,还有你们这些人。”李瑁指着后面跪着的公主驸马皇亲国戚等一干人:“你们都看不起朕,都觉得朕不配当这个皇帝,都以为朕好欺负,是不是?可是你们瞧瞧,现在跪在朕面前的是你们。李珙,那日长安城下,朕便已经把话说清楚了,那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但是你们不听。朕已经割袍断了兄弟同胞之义,你们在朕的眼里已经和外人无异了,你们明白么?李珙你叫着要求死是么?朕当然会成全你,你和仪王颖王,还有你们这些跟朕作对的,要造朕反的,你们当然会死,朕会将你们全部都杀了,一个都不留。一个都不留!”
李瑁站起身来摆着手,用手势加强着语气,他的脸涨得通红,脸上带着残忍的微笑,他正处于极大的兴奋之中。
“饶命啊,陛下,饶命啊。我们一时糊涂,上了奸贼的当,陛下,我们都是一家人啊,请陛下开恩啊。”
公主驸马皇亲国戚们一片哭喊,死亡临头,人人战栗。
“住口,统统给我住口。现在来说这些,不怕已经晚了么?”李瑁叫道。
“十八弟,你要把我们全杀了,必受天下人唾骂。父皇……父皇也不会答应……我们要见父皇,父皇说我们该死,我们不说二话。”新昌公主大声叫道。
“你们还敢拿父皇来压朕?你们以为现在还是父皇的天下?告诉你们,现在是朕做主,父皇他休想再干涉我。你们要见父皇是么?好,朕今晚便将你们全部带去见他,朕倒要看看,父皇怎么说。你们等着,你们好好的等着,看着,看看他怎么说。”李瑁跳脚大声道。
“对了,李珙,你是不是还寄希望于王源?王源现在在北边跟十万回纥骑兵交战。回纥人的十万骑兵呐。即便打不赢王源,王源的兵马也所剩无几了吧。你知道朕现在有多少兵马么?李光弼和郑秋山手头有八万兵马,朕的长安城中有刚刚从太原洛阳调来的四万多兵马。崔家在南方正在替朕源源不断的招兵。朕手头很快便有二十万三十万四十万大军。王源?跳梁小丑,跟朕作对?他的下场只有一个。粉身碎骨,明白么?你可明白?”
李瑁冲到李珙面前,伸手抓着他的头发,逼着李珙抬起头来,恶狠狠的带着疯癫之状看着李珙。
李珙面如死灰,闭嘴不语。
“带他们下去,给他们些吃喝。严加看管。黄安,傍晚的时候备好车驾,朕要带着他们去见我那慈祥的父皇。”李瑁忽然平静了下来,放来李珙的头发,直起身来,语气转淡吩咐了几句,然后拂袖而去。
第一零八七章 血夜(上)
长安东南五十余里外,一片苍翠的林海山峦的山脚下,骊山行宫便坐落于此。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自秦汉以来,历代皇朝都将骊山作为皇家园林,供帝王休闲游乐之所。足见此处必有其独到之处。
骊山乃秦岭支脉。山其实并不高,以后世计量单位来算的话,不过海拔一千多米而已。但就是这座不大的骊山,景色却是绝美难言。山上山下四时不凋之树苍翠叠峦,三春不谢之花争奇斗艳。且有各代帝王放养的珍禽异兽,栽种的奇花异草,形成了一套奇特的生态系统。
这还罢了,论山水之景,珍禽异兽,骊山其实也不见得能比其他地方的山水美多少。之所以历朝皇家园林都建于此处,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这里有温泉。山涧之间,温热清冽的温泉从地底流出,沿山而下,日夜不息。即便是在寒冬腊月,泉水也温热舒适,这在这个年代,自然是极为宝贵和奇特的东西。帝王们理所当然要占据此处,作为其休闲玩乐之所。
骊山下的行宫,在秦汉乃至到了大唐立国之初,其实规模都不大。但到了玄宗一朝,开始大肆的扩建。凿了宽大的大道通向行宫所在,在原行宫地址上以白玉石扩建范围,建起了雕梁画栋精美宫殿,借助山势高低,水流之势,造了小桥飞瀑,回廊曲折,将这骊山行宫建的美轮美奂。
单以回廊来说,后苑回廊雕栏玉砌绿窗锦隔,一座方圆四五里的后苑中,回廊曲折蔓延,竟有数里之长。而且妙的是,有时候在假山花树之中,这里的回廊可以看到那边回廊中的绿窗仕女,相隔不过数十步。但你若想抵达那边的回廊,却发现自己越走越远,往还追随,竟有咫尺天涯之感。可以想象,方寸之地的巧思和营造,便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浪费了多少国库钱财。
数月前,玄宗从成都回驾长安,但李瑁没有让他进长安,而将玄宗和随行百官以及数百皇亲国戚都押送到了骊山宫中。玄宗虽然心中恼怒郁闷,但能住在骊山宫中,倒也是个不错的居处。可是当太上皇一行抵达骊山宫之后,却发现骊山宫早已非当初印象中的那个骊山宫了。
安禄山的叛军横扫中原,洛阳长安两处都城都占了,骊山宫又怎能幸免。加之骊山宫美轮美奂,里边珍宝美女无数,更是争得头破血流。长安陷落之初,安庆绪便立刻派兵来这里搜刮了一番,珍宝美女掳走了几十车。后续一批批的人前来搜刮,但凡看山眼的人活着东西,都统统的搬走。搬不走的也乱砸乱砍,还放了几把火。将这座美轮美奂的行宫糟蹋的一塌糊涂。甚至就连当初玄宗和杨玉环以及嫔妃国夫人们最喜欢的华清温泉池,安禄山的将士们也洗了不知多少回,甚至在里边撒尿拉屎弄得乌烟瘴气臭气熏天。
玄宗便住进了这个已经花枝断裂,窗破屋漏,满地马粪人尿,臭气熏天的骊山行宫之中。
但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玄宗发现,他失去了自由。李瑁派出了数千禁军严守宫中出口,将玄宗和数百皇亲国戚大臣们统统禁足软禁,所有人只能在骊山宫中住着,连出门都不许,更别说享受什么美景,得到什么待遇了。
数月时间里,玄宗每日就在这种情形下痛苦的过着日子。这情形比当初在成都散花楼中还要不堪。在散花楼中虽然后来数月也被王源禁足,但起码王源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更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但现在,玄宗既痛心于李瑁的不孝,又极为提心吊胆,他生恐哪一天李瑁会带人杀进来,将自己一刀给砍了。
这种精神上心理上物质上的数重压力,让玄宗活的极为痛苦。不仅是他,他身边的大臣们,跟随玄宗回京的皇族贵胄们也都成天哭丧着脸。整个骊山宫中从未有欢声笑语之时,哪怕是春和景明的天气,这里的气氛也是压抑的,沉重的,阴沉的。
自从住进了骊山宫中,玄宗的身体每况愈下。在长安城外边被气的吐血,抵达骊山宫后,多亏了贴身内侍张德全全力的照料,也多亏了之前骊山宫中移栽了很多花木,张德全在破败的后苑中找到了不少草药,熬煮了给玄宗医治。更多亏了玄宗有一颗不服老不屈服从不放弃希望的心,他熬了过来。虽然身子依旧虚弱,但却没大臣们私下里所担心的那样有性命之忧。
今日七月十五,晚饭后玄宗在闷热的华清宫中难以入睡,于是披着衣衫沿着破败的回廊来到后苑之中。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之中,清光满园,素辉如水。玄宗站在廊檐之下久久不动。他的脑海中回忆起了以前的那些事情。当年他还是大唐帝国皇帝的时候,这样的月满之夜,怎么可能自己独自站在月下踽踽。这样的夜晚,必是丝竹歌舞灯红酒绿,笑语欢声满堂的。自己是怎么走到了今日这一步的,怎么就失去了曾经的那些欢乐的日子的,玄宗到现在还没有想清楚,还没有弄明白。
山风吹过,远处山峰上传来松涛之声。院子里的假山树木在夜风中也发出了怪异的呼啸之声,破损的花窗木门在风中哐当哐当的摇摆着,地上的枯枝树叶也开始舞动。光线突然一黯,那是天空中的一朵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亮,本来光亮入水的月夜突然间变得黯淡无光了。
“太上皇,回房睡下吧。今晚不宜在外待的太久。”张德全在后方低声道,他的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朕睡不着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上了床也是睁眼醒着,还不如在外边呆一会。”玄宗叹道。
“陛下……奴婢知道陛下心里的苦,平时奴婢会陪着您呆着,可是今晚不行,今日是中元节啊,陛下早些安歇了吧。”张德全低声道。
玄宗愣了愣,惊愕道:“今日是中元节?”
“是啊。”张德全道。
玄宗身上寒毛竖了起来,今晚是中元节,便是民间的鬼节。传说今夜,阴间通向阳间的门大开,百鬼夜行,百事禁忌,这一天晚上,以前在宫里的时候,都是要请道士贴符,晚上也是早在闭门休息的。得知今日是中元节后,玄宗耳中听到的松涛之声,都像是鬼哭狼嚎之声了,眼前的那些黑魆魆的山石和花树,似乎也都是张牙舞爪的鬼怪的样子了。
“走走走,回华清宫去,中元节,那是不能在外边呆着了。”玄宗身上冒了一层细汗,拔脚便往回走去。
张德全忙道:“太上皇慢些,莫要摔了。”提着灯笼匆匆的跟着玄宗沿着回廊往华清宫走。
就在两人走到后苑的圆门前事,猛听得前方脚步急促之声响起。有影子在远处一晃。玄宗吓得‘啊’的一声叫。张德全忙抢上前来,连声问道:“怎么了太上皇。”
玄宗指着前方道:“有……有奇怪的影子。”
张德全忙瞠目往前仔细观瞧,却听前面的黑暗中传来了人的声音:“是太上皇您在哪儿么?张内监,张内监,是您么?”
听到声音,张德全松了口气,啐骂道:“赵德禄,你这混账东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吓着太上皇了。”
灯影闪烁,赵德禄带着两名内侍在墙外现身,上前来给玄宗磕头道:“奴婢们该死,吓着太上皇了么?”
玄宗喘息着没说话,张德全皱眉道:“大半夜的,你们不在宫前当值,跑这里作甚?”
“禀报太上皇张内监,我们是来找太上皇的。不是不是,也不是奴婢们来找太上皇,是陛下要找太上皇。陛下连夜从长安来到行宫,现在正在前殿等着见太上皇呢。”
“什么?陛下?你是说,长安城里的那一位?”张德全惊愕问道。
“是啊,那还能是谁?”
张德全用诧异的目光看了看玄宗,玄宗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很明显,他的手在发抖,他的身子在发抖。
骊山宫前殿之中,此刻灯火通明。李瑁静静的坐在上首,眼睛看着大殿角落里的一只香炉静静的出神。数十名禁卫高手全副武装的守护在他身旁和周围,一个个神情严肃,犹如泥塑木雕一般的不动。
不断有衣衫不整的大臣和皇族成员小跑着进入殿中,朝着李瑁连滚带爬的磕头高呼陛下,李瑁自始至终没看他们一眼,只在他们跪拜后摆摆手,让他们在一旁站着。大殿内很快便站了很多的人。人人心里都惊慌失措,不知道陛下的突然驾临是祸还是福。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李德全颤抖的嗓音响起。
“太上皇驾到。”
一旁站立的众人不知道该去跪迎还是站立不动,犹犹豫豫的将目光投向李瑁。李瑁听到了叫喊声后,收回了目光,眼中露出了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但却还是站起身来了。
玄宗枯瘦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他显然精心的打扮了自己,换上了一套新衣服,发髻也梳的妥帖,脸上尽量带着微笑的表情。只是那表情有些让人一望而知的生硬。
“儿臣见过父皇。”
李瑁从座位上下来,在玄宗面前撩起袍子作势跪下。玄宗动作迅速,伸手扶住了他,笑道:“瑁儿何须多礼,都是一家人,不用这般。”
李瑁一笑,就势站起,高声道:“来人,给太上皇加座。”
一张椅子摆在了李瑁的座椅旁边,李瑁引着玄宗坐下后,再次站在玄宗面前行礼,但这一次是深深的一鞠躬。
“父皇,请恕儿臣数月没能来拜见父皇的罪过,儿臣不孝,请父皇责罚。”
玄宗呵呵笑道:“这是什么话?你撑着这天下,日理万机,殚精竭虑,父皇知道你的难处,父皇根本就没怪你。”
“多谢父皇体谅,但儿子心中难安。且天下人不像父皇这么豁达,他们都说儿臣不孝,说儿臣忤逆呢。”
“儿啊,不要管他们,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便是。百姓们有几分见识?他们又怎明事理?你不要在意他们的话,父皇不怪你。”玄宗微笑道。
“多谢父皇教诲,儿臣铭记于心。儿臣今日终于有机会来见父皇,却也不是因为在乎他们的话,而是儿臣刚好喘过了一口气,有了一丝空暇了。”李瑁沉声道。
玄宗微笑点头。李瑁继续道:“父皇可知道儿子最近做了些什么事么?”
玄宗苦笑道:“我住在这骊山宫中,消息闭塞,也不知道外边的情形。也没人告诉我一句。你这么一问,我倒是不知道怎么答你了。”
“哦,说得也是,儿臣为了不让父皇担心,确实吩咐了他们不要乱跟父皇说外边的情形,免得父皇心中忧愁。这是儿臣的吩咐,不怪他们。但现在,儿臣觉得可以告诉父皇了,因为儿臣已经快要全部解决了那些烦心事了。”
“哦?”玄宗皱眉道。
“父皇似乎不相信儿臣的话,父皇一定认为儿臣没有这个能力是么?”
“当然不是,瑁儿想到哪里去了,父皇岂会不知你的能力。若不相信你,父皇怎会传位于你?”玄宗忙道。
李瑁微微一笑,沉声道:“便跟父皇说一说这些事,免得父皇挂心。唔……从那里说起呢?便从江南诸豪族已经成为朕的坚定的支持者说起吧。父皇可知道,江南的几大豪族,已经穷尽人力物力在帮我募兵的事么?”
玄宗惊讶道:“瑁儿怎么驯服他们的?那崔氏连父皇我都觉得没把握,你怎么做到的?”
李瑁哈哈大笑,得意的道:“父皇是不是认为你做不到的事情,别人便也难以做到?可是朕做到了。具体情形倒也不说了,现在江南四族正全力为朕募兵筹钱粮。截止目前为止,南方征集的兵马已逾十万,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兵马。父皇,你开不开心?”
“开心,开心。瑁儿做到了朕做不到的事情,你比我强。你比我强啊。”玄宗呵呵笑道。
“说实话,搞定他们倒也费了一番波折,但最终还是搞定了他们。有了他们为后盾,我可不愁兵马钱粮了。”
“是啊,我儿英明,天下安定有望了。”玄宗附和道。
李瑁微笑点头,淡淡道:“第二件事情要告知父皇的便是,意图造反的人已经被朕给击溃,谋逆之首已经被尽数抓获了。”
玄宗一愣,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道:“你是说,王源被你打败了?被你抓住了?这么快?”
李瑁脸上略显尴尬,但他很快便恢复如常。
“王源么?他蹦跶不了几天了,他昏了头,居然领着兵马去北边和十万回纥骑兵作战,无论他是胜是败,他将难逃朕的雷霆绞杀。”
“哦,原来没有。”玄宗脸上神情古怪,一副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的表情。
“父皇,天下难道便只有王源一个谋逆之人么?除了王源,还有人蠢蠢欲动呢,父皇难道不知道么?”李瑁的语气已经变得发冷。
“还有么?安禄山的余孽?”
“父皇,你是故意装不知,还是真的不知?罢了,我也不跟父皇绕弯子了,李珙李璲李璬李瑱和几名皇族起兵造反的事情,父皇不会不知道吧。”李瑁沉声道。
“什么?他们真的这么做了?这群混账东西,朕……朕……”
“父皇,你不要假作惊讶,你在成都时,他们便在王源的支持下去河西募兵操练了,您岂会不知?他们在一个月前发布了檄文,率领六万大军进逼到了长安城下,说朕的皇位是攫取而来,名不正言不顺,他们要赶走朕,要扶父皇您复辟皇位呢。”李瑁冷笑道。
“啊?这……这……瑁儿,你千万莫信他们的鬼话,父皇跟他们毫无联系,父皇也绝无重登皇位之心。这几个混账东西,他们怎么敢这么做?你的皇位……名正言顺……是朕亲自下诏传位的。他们怎敢起兵造反?一定是受了王源的蛊惑。瑁儿,父皇可对天发誓,父皇绝无参与此事……”
“父皇,儿臣并没有说您跟此事有关,儿臣相信您不会做出这等无章法的事情。您也看出了是王源在捣鬼,是王源资助他们钱粮,让他们和朕作对的。这固然是王源那逆贼的祸心,但李珙李璲他们难道便是无辜的饿么?他们不过是借力罢了,他们也盯着这皇位呢。”
“瑁儿……父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父皇……甚是痛心。”
“父皇,您痛心,儿臣也痛心。亲者痛仇者快之事,骨肉同胞相残,这是谁也难以接受的。”李瑁淡淡道。
“那么……长安城下,谁……胜了?”玄宗迟疑问道。
“父皇,这话问的。他们胜了,儿臣还在这里么?自然是朕胜了。”李瑁笑道。
玄宗脸上一丝失望的表情一闪而没,点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怎会败给他们。他们怎会是你的对手。”
李瑁冷笑道:“父皇难道不想知道他们的下场么?”
玄宗皱眉沉吟道:“他们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那便是死有余辜。怎么处置他们,你自有决断。父皇是不会干涉的。”
李瑁呵呵笑道:“父皇倒是一推干净。他们虽是叛逆,但他们是父皇的儿子,是朕的同胞骨肉啊。朕岂敢自专,所以……今天朕把他们都带来了,便是要请父皇示下,请父皇为儿臣定夺。”
玄宗惊愕之中,李瑁已经转身摆手,低喝道:“全部带进来。”
禁卫奉命而去,不久后脚步杂乱呵斥推搡之声传来,殿前数十禁卫押解着李珙李璬李璲以及一干公主驸马等数十人进了殿中。
玄宗惊愕的站起身来。盯着陆续来到殿前的众人。李珙李璬李璲以及几名公主一见玄宗,顿时大哭着拜服在地,乱七八糟的大叫起来:“父皇,父皇,儿子们给您请安。您身子还好么?您过得怎样……”
“住口。不得喧哗。”龙虎军左卫大将军程度厉声喝道。
哭闹声瞬间戛然而止。
玄宗本想走近来瞧一瞧,但脚步挪出了半步,却又停了下来。缓缓的坐在了椅子上。
“你们这些混账,竟然敢起兵谋逆,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你们都昏了头了么?你们当真该死,你们都上了王源的当了,你们知道么?”玄宗咬牙喝道。
李珙泪流满面,呜咽道:“儿子知错了,儿子醒悟了,我们都被王源骗了。我们都错了。”
“是啊,我们都错了,请父皇开恩,我们都被人给诓骗了。我们鬼迷了心窍……”其余众人都纷纷磕头叫道。
玄宗叹了口气,看向面色冷酷的李瑁。李瑁冷面无语,待场面平静下来之后,才沉声道:“父皇,您想怎么处置他们,便说来。儿子听您的。”
玄宗干笑道:“这个,瑁儿你是皇帝,这事儿你自己拿主意便是。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李瑁冷声道:“父皇,我说了,让你拿主意。还要朕重复几遍?”
玄宗愣了愣,赔笑道:“这个……父皇怎好拿主意?父皇老了,父皇不问事了,这主意……”
“父皇,你是听不懂儿臣之意么?”李瑁厉声道。
玄宗和殿上所有人都被这一声断喝吓得打了个激灵,他们感受到了李瑁身上传递出的凌厉的杀气。
“这个……,要我看的话呢。他们……他们谋逆造反,勾结外人,自然是该严惩不贷。可是……毕竟……毕竟是皇族一脉……朕觉得嘛……唔……”玄宗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道。
李瑁脸色严峻,朝程度使了个眼色。程度会意,沉声开口道:“太上皇是不是忘了我大唐刑律的内容。臣可以告知。大唐律规定,谋逆篡位者,满门斩杀。皇族宗亲百官庶民一视同仁……”
玄宗骇然变色,他忽然间明白了今天李瑁前来的意图了。
第一零八九章 血夜(下)
玄宗终于明白了,李瑁今日当然不是来探望自己的,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是来逼迫自己开口杀了李珙这些人的,他不愿自己动手留下骂名,所以他要借自己的口来杀他的兄弟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而自己,便坐实了李瑁刚才说的,李珙他们造反是为了推举自己上位的话。那样,自己便必死无疑了。但自己若是下了这诛杀之令,便是背了一个大大的黑锅。更何况,这些人是自己的儿子女儿,儿媳妇女婿孙子外孙。虽然自己也曾下令杀过自己的儿子,也杀过皇族亲眷,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叫他开口,当真是难上加难。
“父皇,你也不用纠结。我说了,只要父皇决定。父皇说他们无罪,朕便饶了他们。父皇说他们罪大恶极,朕也会照办。父皇快决定,朕今夜还要回长安,朕还有很多事要做。”李瑁冷冷的说道。
玄宗的目光缓缓的在殿下跪着的李珙等人脸上扫过,李珙李璬李璲等人都仰着脸看着玄宗不发一言,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求肯,充满的期待,充满了生的渴望。
玄宗嘴巴动了动,梦呓般的嘟囔了一句。
“什么?父皇说的什么?儿臣没听清楚。”李瑁冷声道。
玄宗脸上的肌肉抖动着,皱纹扭曲着。突然间,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摇头大声道:“朕不做这个决定,朕不能。你想杀了他们,你自己动手便是,为何要污朕的清名?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朕不说,朕不说。瑁儿,你便不能网开一面饶了他们么?都是同胞骨肉,为何要骨肉相残?你不能这样。”
李瑁呆了呆,他没想到,玄宗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他脸上的肌肉开始僵硬,阴郁的罩上了一层寒霜。
“父皇,这时候你倒是知道维护你的清名了?你倒是要疼惜骨肉了?当初你又是怎么做的?你说的倒是冠冕,现在来当好人当明君,当初你可不是这么干的。”
“瑁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父皇对你还不够好么?父皇连皇位都传给你了,你怎能说这样的话?”玄宗抖着手叫道。
“传位?哈哈哈。父皇,你怎好意思提及此事?你那是没有办法罢了。朕若再不采取果断措施,大唐的江山社稷便在您的手里断送了,你不传位成么?你已经声望扫地,天下百姓对你已经彻底失望了,你不退位成么?朕冒着巨大的危险,挽救大唐社稷于危难之中,现在倒被你说成是你的恩赐了?父皇啊父皇,大唐风雨飘摇之际,你做了什么?大唐是怎么到了今天这一步的?谁之过?你想过么?”李瑁厉声喝道。
玄宗咽着吐沫伸着脖子叫道:“你的意思是,朕毁了大唐么?是朕毁了大唐么?”
“不是你还是谁?”李瑁怒声道:“不是你重用李林甫杨国忠他们,不是你放任安禄山胡作非为,不是你只顾享乐不理政事,大唐会遭此劫难?那王源是谁养虎为患的?还不是你纵容杨国忠,让杨国忠豢养了王源这头恶狼?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还不认么?”
“住口,住口,你怎敢对朕这般说话?朕是你的父皇,你怎敢如此大逆不道?”玄宗被彻底激怒了,大声喝骂道。
李瑁嘿嘿冷笑说,不但没有退后,反而向玄宗走近了几步。露出森森白牙对着玄宗笑。口中冷声道:“父皇,好一个父皇。好大的天威,好大的脾气。儿子要被你吓死了。快收起你的这一套吧,今非昔比,您早已不是我大唐的皇帝,在我眼中,你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东西罢了。”
玄宗抖着身子表情极其愤怒。但听李瑁继续冷笑道:“你说我不孝是么?可是你呢?你作为我的父皇,可曾做了你作为父亲尊严体面。你做了什么?你连自己的儿媳妇都抢去当妃子,这便是你一个堂堂大唐皇帝做的事么?你刚才说什么清名,你怎么好意思说起这个词?你的名声从你将玉环从我身边抢走,并且抱上你的龙床的时候,便已经污浊不堪了。为父不尊,为子自然不孝。你带给我耻辱,带给我痛苦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的感受?现在倒要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配么?你有脸说么?”
玄宗脸色惨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猛然间口一张,一小口鲜血涌出嘴角来。张德全见状忙惊呼上前,扶住玄宗颤声叫道:“太上皇,太上皇,您没事吧。您没事吧。”
玄宗摆摆手,挣扎着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沉默如不存在一般,曾经乖巧如小狗乞怜一般的儿子。看着他从一只小小的虫子,变成了今日这般张牙舞爪的猛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将自己的尊严撕得粉碎,让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般站在众人面前。
李瑁心中充满了快意,这么多年来,心里憋着的痛苦和愤怒终于能够发泄出来,他心中无比的舒爽。看着玄宗被气的吐血,一副老态龙钟颤颤危危的样子,他却没有丝毫的同情。
“父皇,朕登基为帝,力挽狂澜保住了我大唐的基业,你不来感激我,反而来指责我。你的这几个儿子,还有这些人、那些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跟着王源一起来夺朕的皇位,跟着外人来讨伐朕,朕只要你说说他们到底该不该死,你却来推三阻四,说东说西。你这么做应该么?他们要谋逆造反,要毁了大唐啊,你难道不明白么?”
玄宗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哼哼声,直愣愣的看着李瑁,嘴角流着血,一言不发,就那么盯着李瑁。看着李瑁张牙舞爪在站在面前吐沫横飞的说话,他一句话也不说。
“你刚才说,朕是要骗你背黑锅,污你的清名是么?好,朕便全了你的圣君之名,朕给你留个清名,让父皇你成为世世代代青史颂扬的明君,是个堪比尧舜的千古明君好么?朕来当这个昏君,朕来让青史唾骂遗臭万年,全了父皇之圣明,好不好?朕这么做总是孝顺了吧,你再也不会说朕不孝了吧。呵呵,父皇,你瞧好了。”
李瑁脚下如风,快步走到程度身旁,伸手沧浪一声,抽出了程度腰间的长刀。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李瑁紧走几步来到跪在地上的李珙身旁,手起刀落。‘咔擦’一声响过,李珙的头颅滚落于地,脖子里的鲜血如同山洪爆发一般的倾*出来。
殿上的惊叫声在相隔数息之后才发作了出来。满殿的皇子公主驸马皇亲外加一大堆的大臣们大声的惊叫着,没人相信李瑁居然突然挥刀砍了李珙的头,这就像是一场噩梦。但李珙无头的尸体正仆在血泊之中,头颅尚且在滚动,连那头颅上的表情都是一种惊愕的表情,可见连死去的李珙都觉得突然。
“你……你……你竟敢……你……”玄宗惊的指着李瑁,手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朕有什么不敢的?朕为了大唐社稷,为了列祖列宗诛杀这些李家不孝子孙,保全我大唐江山。列祖列宗不会怪我,反而会夸赞我。”
李瑁提着滴血的刀一步步走向数步之外正吓得半死的李璲。李璲手脚被绑着,像一只蚕蛹一般在地上蠕动着,一边逃离李瑁的靠近,口中一边大声哭喊道:“十八弟,十八弟,我错了,我再不敢了。从此之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我怎样便怎样,你要我如何便如何……啊……”
惨叫声中,长刀劈了下来,李璲的顶门被长刀劈开,鲜血汩汩奔涌而出。长刀没有将他的头颅劈成两半,而是卡在了颅骨之中。李瑁吃力的往外拔刀,甚至抬脚蹬着正抽搐挣扎的李璲的身体。鲜血喷到了他的脚上手上脸上,但他毫不在意,用力的拔着刀。
此情此景,已经将殿上的所有人都吓傻了,妇人们吓得昏了过去,平日娇生惯养的皇族贵胄们有的已经屎尿横流。大臣们也已经吓得昏倒了几个。
“畜生,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玄宗口中鲜血奔涌,语若游丝的嘶哑着叫道。浑身上下颤抖不息。
然而,李瑁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从李璲的头上拔出了刀,满身是血的提着刀走向了李璬。李璬没有像李璲那般的躲避,因为他知道今日已经没有活路,也根本逃不掉。所以他静静的坐在地上不动,眼睛紧紧的盯着李瑁,嘴唇紧紧的咬着。
“到你了,十三哥。你平日对我还算不错,起码没有像他们那样对我奚落排挤。本来,朕打算登基后对你委以重任的,让你和朕一起做一番大事的。可惜啊,你也跟着他们造反,带兵来打朕,朕只能杀了你了。”李瑁站在李璬身旁轻声说道。
“我知道,我起兵那日,便想到有今日了。还是二十七弟看的清楚,他在邠州上吊自杀了,免于了这断头之祸。哎,动手吧,多说无益。”李璬脸色煞白轻声道。
“唔,二十七弟很可怜,他只是个道士啊,你们干什么拉着他造反?这不是害了他么?罢了,十三哥,朕给你留个全尸便是,你还有什么最后的话要跟朕说么?或者说,是最后的请求。”
李璬想了想道:“最后的请求么?说了怕是陛下也不会答应的。”
“说说看,也许朕会应了你。”李瑁歪着头笑道。
“你杀了十二哥二十六弟和我,我们无话可说,我们起兵造反了,我们罪该万死。但是,这些人都是无辜的,我们的妻妾儿女,还有皇亲国戚们,他们都是无辜的。我恳请十八弟……陛下能念及骨肉之情,念及同胞血脉之情,饶了他们的命。你该不会连他们都要全杀了吧?”
李瑁怔怔的想了片刻,眼光扫向后方一大群黑压压的瑟瑟发抖的三位王爷的亲眷,以及公主驸马皇亲等人。他的目光看到哪里,哪里的人便缩着身子低着头躲避他的目光,仿佛他的目光是一把利刃会杀人一般。
李瑁呵的一声笑了:“你猜的对,朕不能答应你,这些人都必须死。他们一点也不无辜,因为他们都追随你们造反。谋逆造反是要满门抄斩的啊,这可是大唐律法规定的。朕可不能坏了法度啊。”
李璬呵呵冷笑,闭目垂首,再不发一言。
李瑁一刀挥下,李璬人头落地。他竟然连给李璬全尸的承诺都没有遵守。
连杀三人后,李瑁的似乎有些疲惫了,丢下钢刀走到椅子旁坐下。内侍黄安忙上前战战兢兢的道:“陛下,去沐浴更衣吧。陛下的身上……全是血……全是血。”
李瑁摆摆手,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将沾满鲜血指纹的茶盅放回桌子上之后,李瑁朝程度招了招手。
“陛下。有何旨意?”程度探过身子。
“将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统统的,杀了。”李瑁哑声道。
程度半张着嘴巴,似乎要问话,但看到李瑁凌厉的眼神后,他闭上了嘴巴。转身来,程度一摆手,殿内殿外数百禁卫一涌而出。下一刻,殿内如炸了锅一般,嚎哭之声惊天动地,惨叫之声直冲云霄。刀剑起落,鲜血迸裂,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短短的盏茶时间内,手无寸铁的殿中皇室家眷宗亲以及数十名从成都跟随玄宗归来的官员都已经尸体横陈,鲜血顺着大殿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蔓延着,朝着殿门口的石阶外流淌着。
玄宗已经不能动了,他只能僵硬的瘫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如纸,身子急剧的抖动。张德全在旁边替他抹胸顺气,张德全自己的裤裆已经全湿了。
“畜生,孽障,畜生,孽障。”玄宗口中来回的骂着这两个词。
“父皇,孩儿做了本该你做的事情,你可满意了?”李瑁冷冷道。
“畜生,孽障。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父皇,你想到哪里去了,朕怎么会杀了父皇?父皇对我这么好,儿臣该好好的孝敬您才是。您放心,儿臣不会杀你的,儿臣还会请御医来好好的替父皇调理身子,儿臣要父皇活着,好好的活着。这样,父皇便能看到儿臣是如何平定天下,如何励精图治振兴大唐的了。父皇便会知道,儿臣是如何超越您的。儿臣不但要超越您曾经达到的高度,还要将吐蕃回纥契丹西域全部纳入我大唐版图。儿臣要建立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唐帝国。父皇,您一定要活着,一定要亲眼看着,做个见证。”
李瑁纵声大笑起来,站起身来,踩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走出大殿。
玄宗全身僵硬,浑身无力,像一截枯木瘫在椅子上,双目直愣愣的毫无声息。他还活着,但他跟死了有何异?他就是一个活死人。
……
七月十七日傍晚,李光弼的大军抵达了宁州城下。轻松攻下庆州之后,全军士气大振,李光弼决定乘胜追击,趁机连续攻城,向成都推进。虽然不知道北边的战事的结果,但对李光弼认为,即便和回纥人的大战以王源胜利而告终,王源的兵马也将损失惨重,未必敢回援和自己交战。
李光弼的心态在这段时间有了微妙的变化,在过去的几年中,每想到王源,李光弼都有一种沉重的压抑的感觉,每想到要和王源交战这件事,李光弼总是感觉底气不足。但现在,李光弼觉得自己已经摆脱了这种心理上的阴影。他甚至有些渴望和王源交战,渴望打破这个笼罩在心头的这么长时间的块垒。自己打败王源之日,便是自己获得升华突破的时候,李光弼觉得他已经准备好了。
在李光弼看来,宁州城中的兵马也不会太多。短短几天时间,从庆州退到宁州的兵马也就那么七八千人,加上宁州城中原本的守军,也不过万余人罢了。这根本就不足以守住宁州。
大军扎营之后,按照惯例,李光弼要勘察宁州城防,观察敌情。虽然李光弼现在自信心爆棚,但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从不做那些冒失的事情。更何况,宁州的城防比之庆州还要坚固些,宁州左近地势崎岖,也并不利于大军的展开攻击。所以李光弼还是要认真的制定出攻城的计划来。
当晚,在他们登高俯瞰宁州城头时,他们看到的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守军占据了城头。火把通明人影摇晃,城头上的兵马数量竟然超过了事前的估计。若是以现在城头的兵马规模以及城内穿行的火把情形开看,小小宁州怕是有三四万兵马在其中了。
但因为有了庆州被骗的教训,李光弼对此表示了极大的怀疑。在看到这样的情形后,李光弼立刻派人抵近城下观察城头士兵的真假。数十队斥候兵冒着被射杀的危险抵近到城下四五十步的护城沟旁探查。然后他们带来了一致的消息。
城头黑压压的守军,竟有一大半是站立不动的草人。它们只不过是被披上了盔甲,手中插了火把罢了。远远的看,自然是不能分辨真假,但凑近了看,那便一目了然了。
“这帮家伙还想骗我们上当拖延时间,我们有那么蠢么?当真是岂有此理。王源的手下怎有这样愚蠢的将领。”得知这个消息后,李光弼笑骂不已。神策军的守城将领太可笑了,难道用过且被识破的计策还能再用么?
整件事在次日清晨在此得到了证明。次日上午,城头的兵马呼啦一下少了一大半。只剩下几千人在城头游荡,和昨晚比起来少了八成。
“给你们说个笑话:灵州城里有三四万守军。哈哈哈。”一向严肃的李光弼对着身边的将领们打趣道。
“对对对,都是稻草兵,此刻怕是堆在城墙根下晒太阳呢。”将领们凑趣的哄笑道。
李光弼大笑一阵,沉声下令道:“咱们还等什么?诸位,趁着天气凉爽,夺了宁州城,中午便可以在宁州的树荫下纳凉了。”
战鼓声声,数万兵马开始列阵准备攻城。城头的守军显然极为慌乱,不久后城墙上多了几千兵马,准备迎接攻城。这自然在李光弼的预料之中。此时此刻,城头的兵力跟自己预料的差不多。整座城池中一万多守军已经到头了,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数量。于是李光弼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三万步兵排成十余只方队,对着城墙气势恢宏的进发。宁州城下的护城河早已干涸,只是一条有些浅浅泥水的沟壑,所以连事前搭建桥梁的手续也免了。
进入一箭之地后,城头的守军开始射箭。稀稀拉拉的箭支落在攻城的方阵中,倒也射杀了不少攻城士兵。但这么点死伤,根本不足以阻止士兵们的推进,反而因为这样,暴露了守城士兵的无力。他们不但人数不多,连弓箭手的数量也不多。以眼前规模的反击,估摸着弓箭手也就两三千人而已。
李光弼抚须策马站在离城数百步的土坡上观察着战场,守军一再暴露他们的孱弱和无力之后,李光弼相信,这次攻城不会持续太久。对方应该很快就像在庆州一样弃城而逃,因为他们根本就守不住。
七八只步兵方阵抵达城下,数百架云梯竖了起来,强攻城墙的行动正式开始。这率先攻到城下的数千兵马是李光弼安排的精锐老兵兵马。他们必须给战场上的新兵们做个表率,告诉他们攻城是怎么攻的。李光弼也希望能够通过这种不太激烈的攻城,起到以战代训,快速的让新兵们进入角色,得到成长的效果。
云梯竖起来了,搭上了城墙。无数的士兵开始蜂拥往城墙上攻去。城头的守军还在有气无力的还击着。李光弼看着这样的情形,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他这一辈子还从未经历过这么轻松的攻城作战。庆州到宁州,这两场攻城简直像是过家家一般的轻松,竟无丝毫的挑战。
然而,就在此时,李光弼的目光被城头两侧突然出现的大量士兵所吸引。那些士兵显然是从城下刚刚冲上城墙的,他们身上的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两股洪流,很快便布满了城墙各处。
下一刻,城头的弩箭如一股股腾起的黑烟一般朝着城下的士兵们射下,在数百步之外,李光弼都能听到那弓弩发出的整齐划一的咔哒咔哒的机簧弹起之声。
那是*!近距离无敌的近战*!
李光弼的心头紧锁了一下,然后,他和周围众将便看到城下攻城士兵如割草一般的一茬茬的倒下。惨叫之声响彻了大地。
“那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的弓弩手?而且还在增多,还在增加。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城墙上守军怕是已经超过两万人了。”一旁的郑秋山惊愕叫道。
所有的将领们都惊愕的看着这一切,脑子里都成了一片浆糊。
第一零九零章 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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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弼突然大骂出声:“他娘的,中了他们的圈套了,这帮奸猾的狗贼。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传令,撤兵,快撤兵。”
“怎么回事李帅,到底怎么回事?”其余将领还没回过味来。
“他们……他们是故意引得我们误会的,他们早已调集了大量的兵力于城中,但却故意弄些假人来冒充。我们因为在庆州上了当,所以一看到这些稻草人,便想当然的以为……”
不用李光弼再说下去了,其他人都明白了整件事的缘由。兵不厌诈,兵不厌诈,一个稻草人的诡计可以翻来覆去的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入化境。而己方连续两次都上了他们的恶当。
“娘的,他们恐怕要笑死了,引诱我们毫无防备的攻城,然后给我们当头一击。在他们眼中,我们怕都是些傻子了,被人戏弄于鼓掌之上。”郑秋山的话语中既是自嘲也不无埋怨。
李光弼脸上发烧,恼羞成怒的喝骂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还不立刻传令撤兵?再不撤,那三万步兵便全完了。”
其实无需下令,城下的步兵们早已崩溃了。三万步兵中有两万多都是新兵。庆州之后,他们信心爆棚,以为打仗不过如此。刚才攻城时,他们喊得最凶,嗓子最亮。但在遭受了密集的弩箭打击,身边人死伤惨重之后,他们一个个吓得哭爹喊娘,一个个鬼哭狼嚎。
城头的弩箭几乎如密集的雨幕一般笼罩城下,因为轻敌而拥挤在城下的兵马不计其数。之前稀稀拉拉的对方的箭支也造成了敌方守军反击不力的假象。本来很多顶着木盾,缩在盾牌后面。但开始攻城后,盾牌成了累赘,且对方的弓箭稀稀拉拉,盾牌便成了累赘。很多人将盾牌扔了,好更灵活的爬云梯更利于行动。但现在他们悔之晚矣。
箭雨一蓬蓬的落下,近战十字弩虽不能及远,但力道和准头绝对惊人。上弦也非常的快,扳动手柄来回一下,弓弦便拉开,箭支便搭上了。所以,才被称之为近战弩箭。密集的箭雨疯狂收割着生命,城下的兵马一批批的倒下,一窝窝的被清空。在这种情形下,新兵们不溃败才有鬼呢。
“哗!”上万士兵开始没命的往回逃,进攻时有多么装逼,逃跑时便有多么的狼狈。攻城只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攻城兵马便大败而回。
兵马败退下来,士兵们惊魂未定。李光弼阴沉着脸命人清点兵马损失,得到的结果让他怒不可遏。只短短大半个时辰的攻城行动,兵马死伤竟达八千余人,着实吃了个大大的闷亏。
将领们也都怒骂连声,被对方的阴招遭中的感觉着实不爽,当下便有人提议全军猛攻找回场子。
郑秋山心中也自不开心,毕竟死的都是他麾下的新兵。一听到有人要强行进攻,他可不乐意了。
“还要进攻?送死么?对方守军的数量没有三万也有个两万五以上,咱们这八万人已经折损了一成,强攻会死多少人?你们可知道?这些可都是我从江南招募来的兵马,我答应了他们的父母妻儿要让他们活着回去的,你们倒是说得轻巧,反正不是你们的兵马,你们自然不管他们的死活。”
众将讪讪无语。李光弼皱眉道:“郑副帅,你这话说的可没道理。什么叫你的兵马。你的兵马不是朝廷的兵马么?为朝廷作战,兵马还分你我么?你当这是你郑秋山的私兵呢。”
郑秋山道:“我可没那么说。既然李帅说兵马不分你我,都是朝廷的兵,便请李帅调集您帐下的精兵攻城。您也看到了,敌军兵力众多,强行攻城的话,新兵是肯定不成的,还是要李帅部下的精锐出战才成。”
李光弼面色冷冽,沉声道:“郑副帅,你这是埋怨本帅没有尽出精锐是么?”
郑秋山淡淡道:“卑职岂敢,李帅用兵入神,卑职岂敢指谪李帅?李帅身经百战用兵入神,岂是卑职所敢指手画脚的,卑职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众将领见两位大帅唇枪舌剑的争执了起来,均纷纷出言劝慰。都说攻城失利后大家心气都不好,不必为这些事争执,该想办法商议如何应对才是。
两人也自觉失态,但一时间都不愿搭理对方,各自坐下不说话。大帐内一片沉寂。众将也不敢多言,大伙儿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后,李光弼终于沉声开口道:“诸位,目前看来,宁州城中守军超过两万五千人。且装备精良,诡计多端。庆州之捷现在看来也是对方故意弃城而守,从而得以争取数日时间调集兵马于宁州拒守。刚才郑副帅的话……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我们八万兵马已经损耗一成,现在只有七万余兵力,强行攻城即便拿下也是损失惨重,那便无力往成都推进了。后续的兵马还在募集之中,崔氏兄弟虽在江南募兵,但所募集的兵马一个月才能抵达一次,每次也只有数万新兵,那是不顶事的。所以,咱们不能硬拼,要保存实力。现在看来,我们恐怕还是要停一停,先造攻城器械才能按部就班的攻城了。”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心中又很是郁闷。在庆州城下,本来已经造了两百多架简易的攻城器械,但兵发宁州时,那些简易的攻城器械却都不得不弃了。因为那些都是粗制滥造的攻城器械,本就不值得携带。没想到到了宁州城下,又要从头开始了。
“郑副帅,你认为呢?”李光弼问道。
郑秋山点头道:“李帅所言,卑职举双手赞同。这种情形下攻城,须得有攻城器械协助。但老朽所虑的却是,咱们这么一耽搁,若是拖延日久的话,王源在北边的兵马若是杀了回来,我们该怎么办?”
众将闻言,心中均是一凛。这确实是个隐患。虽然现在北边的战事结果未知,但如果是王源胜了,领军回头救援,断了己军的后路,那可真是大麻烦了。
“郑副帅,诸位。莫要担心。你们真当王源的神策军是谁都能战胜的么?要知道他们面对的可是骨力裴罗的十万骑兵呢,而且是在无遮无拦的丰州城下戈壁滩上,回纥骑兵的战力又增加了数成。王源手头也仅有十万步骑兵,据我所知,其骑兵数量仅有五万。这一战他怎么可能得胜?”李光弼微笑开口道。
“说的也是。步兵和骑兵作战几乎无用,除非有合适的地形可以伏击。但戈壁滩上可没有什么可以伏击的地方。主力还是五万神策军的骑兵。五万对十万,想胜可是不易。”
“就是,王源虽然厉害,但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骑兵相差一半,他也未必能讨得便宜。”
“那可未必,王源这么多年来百战百胜,可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是真的有一套。远的不说,和安禄山叛军那几战,六万破十八万,那可不是瞎编的。还有扬州那一战,叛军孤注一掷猛攻扬州,王源没带一兵一卒,只凭借运筹帷幄之力便让叛军铩羽而归,这不是本事么?”
“你知道什么?那是守城战,凭借坚城之利,他才能……”
“你说的轻巧,给你六万兵马,你能守得住十八万兵马的攻城?咱们可是参加过攻长安的战斗。我大军和回纥联军不过十来万,当时城中史思明的叛军守军近十万,那又如何?还不是破了城?若论城防,长安抵得过十个通州……而且扬州那一战呢?扬州城也算是坚城?北面的城墙甚至都缺失,你也不怕乱说话闪了舌头。”
“这……说的倒也是。我承认他确实有本事,事实上,我对那王源倒是很佩服的……”
……
……
谈及神策军和回纥人的这场万众瞩目之战,众将显然有很多话想说,他们心中其实暗地里都在关心此战的胜负。说实话,很多人的心境很是复杂难言。一方面,王源百战百胜的威名遍布天下,这一次和同样无敌的回纥骑兵大战,正是衡量两强谁才真正的无敌于天下的契机。从民族大义上而言,众人当然希望同样身为唐人的王源的神策军能战败蛮夷兵马。但从敌我关系来说,却又希望回纥人能打败王源。所以,给人的感觉很是复杂纠结。
李光弼听着将领们的议论,眉头紧紧皱起。他没想到手下的将领中还有不少是崇拜王源的,这给他的感觉很是不爽。
“诸位,安静。现在讨论的是王源回兵救援的可能性,不是讨论王源过往的战绩。更何况,诸位莫忘了,你们现在是朝廷的兵马,那王源……哼……可是拥兵自重的第二个安禄山,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
李光弼森然之语让大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虽然朝廷没有下圣旨,没有发布讨伐的檄文,但大伙儿都明白,王源是朝廷的死敌。大是大非问题上若是不检点的话,那可是要倒大霉的。
李光弼面色清冷继续道:“即便退一万步而言,王源侥幸胜了骨力裴罗的十万骑兵,他的十万神策军也必受重创。此刻他们回头,便是我们吃掉他的最佳时机。一只疲兵残兵难道我们还用担心么?就怕他不来,本帅还正等着他呢。时间上来看,北边的战事应该已经分出了胜负,这几日便有消息传来,王源大军的动向也会及时的传到军中。就算王源的兵马回援,从丰州到这里,没个二十天左右他们也到不了。二十天时间,我们怕是已经拿下成都了。诸位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众将纷纷点头,对李光弼的话表示认可。李光弼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不管胜负如何,王源的兵马就算掉头来援,那也要十几二十天才能到。所以暂时是不用担心此事的。
当下众人定下计议,还是老办法,先拿出两三天时间伐木造攻城武器,然后再宁州,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
七月十八日清晨,长安北三百六十里外的坊州城头上,薄雾刚刚散去。值夜的守军们一个个在城头铺着的草席上睡的正酣。作为长安一北内陆的一座小州城,这里的位置不甚重要,守军也并不多。全城守军连带团练兵马不足三千。
平叛之后,或者说是将叛军从这里赶走之后,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这里处于安逸无战事的状态。最大的一件事还是在**个月前。当时新登基的新皇李瑁率军从此处经过,在这里曾经歇息了一晚。那一晚十几万大军将这里祸害的不轻。但从那之后,这里便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安静而祥和。
在这里驻守的士兵们很安逸,虽然按照头领的要求,城头三班兵马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驻守。但这一切其实已经沦为了形势。比如夜间驻守城头的士兵们,本应该严密巡查,注意城内外的一举一动。但事实上他们所做的不过是在城头吹会牛皮,然后便铺上草席呼呼大睡。城头夜风大,蚊虫也少,很是适合夏天晚上睡觉。这本是苦差事的夜班,反倒成了所有士兵都渴望的班次,因为白天阳光酷热,城头上简直就是火炉,白天的班次简直就是在受罪。
城楼东侧垛口通风处风水宝地,是队正张老六的夜眠之所,但清晨时分,这里却又是最早被朝阳晒到的地方,所以张老六被一缕阳光晒到了脸上,他不得不爬起身来。
揉了揉眼角的污物,张老六打着阿欠站起身来,伸脚在身旁鼾声大作的手下兄弟的身上乱踢,口中呵斥道:“太阳晒屁股了,都他娘的给老子起来,准备换班。”
一片咒骂嘟囔声中,一群士兵们开始慢吞吞的爬起身来。张老六张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张口,双眼无意识的朝着城外那片沟壑纵横,黄一片绿一片,自己看了无数次的单调的黄土山野中看去。突然间,他愣住了。
“那是……那是什么?”张老六惊讶叫道。
“老大,闹腾什么?今儿发饷,去不去春香楼?听说来了几个姑娘,第二队的王大柱说,嫩的滴水呢。”身边一名士兵刚刚起身,摇摇晃晃的打着张口。
“狗子,你瞧瞧那边土坡上那是什么?老子眼花了还是怎么?”张老六居然无视了这个话题,这让身边这名叫狗子的士兵甚是诧异。他揉揉眼睛顺着张老六手指的方向看去,登时也吓了一跳。
远处黄土高坡沟壑纵横的山梁之间,十几个黑点正在晃动。阳光将黄土坡照得有些晃眼。那些人的身影距离也远,在山梁的阴影中甚是不显眼。但狗子还是看出了那是什么。
“老大,好像是……骑着马的士兵。看,头盔在反光。”狗子叫道。
“骑兵?这里哪来的骑兵?”张老六疑惑叫道。
众士兵早已闻声纷纷朝着远处山梁间观瞧,纷纷议论着那是怎么回事。然后,就在眨眼之间,他们都惊叫出身。因为山梁之间原本只有十几名骑兵在活动,但似乎就在弹指之间,忽然无数的黑点在山梁上方出现。阳光照耀之下,兵刃闪烁着光芒,旌旗迎风招展着,烟尘也像是山梁间的晨雾涌上了半空。
“我的天,那是……一整只骑兵啊。怕是有五千……不八千……不……一万……两万……”张老六抖着嘴唇,眼睛都直了。
“快禀报秦将军和李太守吧,好像是冲着咱们坊州来了啊。”狗子吸着冷气叫道。
“对对对,快敲锣,快禀报。快关城门。”张老六一叠声的叫道。
城头上锣声咣咣响起,数百名士兵都已经看到了黑压压从北边山梁沟壑间冲来的铺天盖地的骑兵,他们慌成一团,东奔西走,叫嚷不休。
城门下的士兵们慌忙关闭城门,上了门栓。城门刚刚关闭,隆隆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便已经在数里之外了。地动山摇之中,浪潮一般的数万骑兵滚滚而来,很快便铺满了北城外的荒野。
城中守军们慌乱不堪的从军营中往城头敢,守军将领秦三山盔甲不整的冲上城头,接到消息时,他正搂着城东的小寡妇马氏呼呼大睡着。听到亲兵来禀报,他赶紧披挂赶来。
坊州军政官员都赶到城头时,城下的骑兵已经摆好了架势。秦三山和坊州太守赵元惊骇的发现,城下的兵马既非五千也非八千更不是一万,而是三万。三万骑兵,黑压压在城下铺着,那阵仗几乎要让人晕厥过去。
“这是什么兵马啊,回纥人么?”赵元滚着喉结问道。
“若是回纥人倒好了。回纥人跟咱们大唐可是有盟约的。而且你瞧他们盔甲整齐,那里是回纥骑兵的样子。”秦三山皱眉道。
“秦将军,那是谁的兵马,怎地这么多骑兵出现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那大旗上写着柳字,领军的将领姓柳,那是谁啊,我也不知道啊。”秦三山嘀咕道。
正不知所措见,对方骑兵阵中,一骑飞驰而出,来到城下数十步外,仰头朝着城头高声喝道:“坊州守军官员听者,我们是西平王王源手下神策军骑兵兵马。领军者乃我神策军骑兵统帅,柳钧柳大将军……”
“王源的神策军骑兵?”
“王源的干儿子,秦国夫人的儿子柳钧?”
秦三山和张元倒吸一口凉气,心开始往下沉下去。虽然坊州闭塞,但朝廷中的大事他们可是都知道的。王源盘踞蜀地,和朝廷分庭抗礼,早已形同反叛。当今陛下和王源势同水火。不久前,王源的兵马开赴丰州同回纥人作战,这些事他们都一清二楚。但他们怎么也没料到,在这里居然有神策军骑兵的出现。他们不是应该从西边几百里外的灵州怀远等地行军么?怎么来到了这里?他们难道北边的战事结束了?战胜了回纥人?还是败逃到了此处?
所有的这些疑惑都无法得到解答,城下那士兵的喊叫声还在继续。
“……尔等听好了,我神策军骑兵统领柳大将军有令,从现在起,给你们二十息的时间考虑。立刻开城门投降,或是负隅顽抗。投降免死,顽抗者杀无赦。”
张元脸都白了,跺脚道:“怎么办?怎么办?他们确实是来攻城的。这么多兵马,如何守城?”
“张太守难道要投降么?王源可是要叛乱的啊,我明白了,他们没有从西边回蜀地,而是直接从北边横扫过来,夺了我坊州之后下一个便是蒲州。之后便是长安了。北边的延州看来也早已失守了。”秦三山叫道。
“十八,十七,十六。”城下那骑兵高声叫喊着。
“他这是在干什么?”秦三山诧异道。
“张太守,他在倒数啊,二十息时间考虑啊,您忘了。”一名官员颤声道。
“怎么办?怎么办?秦将军,你拿个主意啊。”秦三山抖着手道。
“十五、十四、十三。”
“怎么办?守城啊,还能如何?我们有三千多人……”
“三千多人……他们可是三万啊。秦将军,莫非你在说笑?”
“十一、十、九。”城下士兵无情倒数。
“当然不是说笑,今日我秦三山便叫王源瞧瞧厉害,我可不服气他什么百战百胜。我只是没得到机会,若有机会,我比他可不差。我坊州军民同仇敌忾,绝不投降……”
“八……七……六……”
“你疯了,你要害死我们了。秦将军,你会害死我们的,若不投降,他们说了,要格杀勿论的。”张元大声道。
“五、四、三。”
“大丈夫,当马革裹尸……死了又如何?誓与坊州共存亡!”秦三山咽着吐沫,脸上淌着汗,声音嘶哑的叫道。
城头全体官员和士兵绝望的看着秦三山,心中将秦三山的祖宗八代都骂翻了天。
“好吧,既然如此,咱们便全部死在这里吧。哎,祸从天上来啊,早知如此,我昨晚便将那坛二十年的竹叶青喝干净了,还想着等到今年八月十五赏月时再喝的呢。喝不成了。”张元长叹道。
“二……一。”城下的倒数终于到了头。
“我们投降。”城头上一个声音大声叫道。众人尽皆愕然,因为喊出这一句的不是别人,正是秦三山。正是在几息之前还信誓旦旦要死战不降的秦三山。
“我不是为自己,我是为了大伙儿。单单是我秦三山,那是绝对不降的,但害的你们送命,我却又心下不忍。所以,为了你们,我只能选择如此。”秦三山虽然有些尴尬,但这番解释的理由却是冠冕堂皇催人泪下的感动人。
众人无言以对,但无论如何,大伙儿都松了口气。不必拼上性命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们差点集体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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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九零章 英雄
李光弼突然大骂出声:“他娘的,中了他们的圈套了,这帮奸猾的狗贼。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传令,撤兵,快撤兵。”
“怎么回事?李帅,到底怎么回事?”其余将领还没回过味来。
“他们……他们是故意引得我们误会的,他们早已调集了大量的兵力于城中,但却故意弄些假人来冒充。我们因为在庆州上了当,所以一看到这些稻草人,便想当然的以为……”
不用李光弼再说下去了,其他人都明白了整件事的缘由。兵不厌诈,兵不厌诈,一个稻草人的诡计可以翻来覆去的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入化境。而己方连续两次都上了他们的恶当。
“娘的,他们恐怕要笑死了,引诱我们毫无防备的攻城,然后给我们当头一击。在他们眼中,我们怕都是些傻子了,被人戏弄于鼓掌之上。”郑秋山的话语中既是自嘲也不无埋怨。
李光弼脸上发烧,恼羞成怒的喝骂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还不立刻传令撤兵?再不撤,那三万步兵便全完了。”
其实无需下令,城下的步兵们早已崩溃了。三万步兵中有两万多都是新兵。庆州之后,他们信心爆棚,以为打仗不过如此。刚才攻城时,他们喊得最凶,嗓子最亮。但在遭受了密集的弩箭打击,身边人死伤惨重之后,他们一个个吓得哭爹喊娘,一个个鬼哭狼嚎。
城头的弩箭几乎如密集的雨幕一般笼罩城下,因为轻敌而拥挤在城下的兵马不计其数。之前稀稀拉拉的对方的箭支也造成了敌方守军反击不力的假象。本来很多顶着木盾,缩在盾牌后面。但开始攻城后,盾牌成了累赘,且对方的弓箭稀稀拉拉,盾牌便成了累赘。很多人将盾牌扔了,好更灵活的爬云梯更利于行动。但现在他们悔之晚矣。
箭雨一蓬蓬的落下,近战*虽不能及远,但力道和准头绝对惊人。上弦也非常的快,扳动手柄来回一下,弓弦便拉开,箭支便搭上了。所以,才被称之为近战弩箭。密集的箭雨疯狂收割着生命,城下的兵马一批批的倒下,一窝窝的被清空。在这种情形下,新兵们不溃败才有鬼呢。
“哗!”上万士兵开始没命的往回逃,进攻时有多么装逼,逃跑时便有多么的狼狈。攻城只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攻城兵马便大败而回。
兵马败退下来,士兵们惊魂未定。李光弼阴沉着脸命人清点兵马损失,得到的结果让他怒不可遏。只短短大半个时辰的攻城行动,兵马死伤竟达八千余人,着实吃了个大大的闷亏。
将领们也都怒骂连声,被对方的阴招遭中的感觉着实不爽,当下便有人提议全军猛攻找回场子。
郑秋山心中也自不开心,毕竟死的都是他麾下的新兵。一听到有人要强行进攻,他可不乐意了。
“还要进攻?送死么?对方守军的数量没有三万也有个两万五以上,咱们这八万人已经折损了一成,强攻会死多少人?你们可知道?这些可都是我从江南招募来的兵马,我答应了他们的父母妻儿要让他们活着回去的,你们倒是说得轻巧,反正不是你们的兵马,你们自然不管他们的死活。”
众将讪讪无语。李光弼皱眉道:“郑副帅,你这话说的可没道理。什么叫你的兵马。你的兵马不是朝廷的兵马么?为朝廷作战,兵马还分你我么?你当这是你郑秋山的私兵呢。”
郑秋山道:“我可没那么说。既然李帅说兵马不分你我,都是朝廷的兵,便请李帅调集您帐下的精兵攻城。您也看到了,敌军兵力众多,强行攻城的话,新兵是肯定不成的,还是要李帅部下的精锐出战才成。”
李光弼面色冷冽,沉声道:“郑副帅,你这是埋怨本帅没有尽出精锐是么?”
郑秋山淡淡道:“卑职岂敢,李帅用兵入神,卑职岂敢指谪李帅?李帅身经百战用兵入神,岂是卑职所敢指手画脚的,卑职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众将领见两位大帅唇枪舌剑的争执了起来,均纷纷出言劝慰。都说攻城失利后大家心气都不好,不必为这些事争执,该想办法商议如何应对才是。
两人也自觉失态,但一时间都不愿搭理对方,各自坐下不说话。大帐内一片沉寂。众将也不敢多言,大伙儿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后,李光弼终于沉声开口道:“诸位,目前看来,宁州城中守军超过两万五千人。且装备精良,诡计多端。庆州之捷现在看来也是对方故意弃城而守,从而得以争取数日时间调集兵马于宁州拒守。刚才郑副帅的话……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我们八万兵马已经损耗一成,现在只有七万余兵力,强行攻城即便拿下也是损失惨重,那便无力往成都推进了。后续的兵马还在募集之中,崔氏兄弟虽在江南募兵,但所募集的兵马一个月才能抵达一次,每次也只有数万新兵,那是不顶事的。所以,咱们不能硬拼,要保存实力。现在看来,我们恐怕还是要停一停,先造攻城器械才能按部就班的攻城了。”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心中又很是郁闷。在庆州城下,本来已经造了两百多架简易的攻城器械,但兵发宁州时,那些简易的攻城器械却都不得不弃了。因为那些都是粗制滥造的攻城器械,本就不值得携带。没想到到了宁州城下,又要从头开始了。
“郑副帅,你认为呢?”李光弼问道。
郑秋山点头道:“李帅所言,卑职举双手赞同。这种情形下攻城,须得有攻城器械协助。但老朽所虑的却是,咱们这么一耽搁,若是拖延日久的话,王源在北边的兵马若是杀了回来,我们该怎么办?”
众将闻言,心中均是一凛。这确实是个隐患。虽然现在北边的战事结果未知,但如果是王源胜了,领军回头救援,断了己军的后路,那可真是大麻烦了。
“郑副帅,诸位。莫要担心。你们真当王源的神策军是谁都能战胜的么?要知道他们面对的可是骨力裴罗的十万骑兵呢,而且是在无遮无拦的丰州城下戈壁滩上,回纥骑兵的战力又增加了数成。王源手头也仅有十万步骑兵,据我所知,其骑兵数量仅有五万。这一战他怎么可能得胜?”李光弼微笑开口道。
“说的也是。步兵和骑兵作战几乎无用,除非有合适的地形可以伏击。但戈壁滩上可没有什么可以伏击的地方。主力还是五万神策军的骑兵。五万对十万,想胜可是不易。”
“就是,王源虽然厉害,但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骑兵相差一半,他也未必能讨得便宜。”
“那可未必,王源这么多年来百战百胜,可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是真的有一套。远的不说,和安禄山叛军那几战,六万破十八万,那可不是瞎编的。还有扬州那一战,叛军孤注一掷猛攻扬州,王源没带一兵一卒,只凭借运筹帷幄之力便让叛军铩羽而归,这不是本事么?”
“你知道什么?那是守城战,凭借坚城之利,他才能……”
“你说的轻巧,给你六万兵马,你能守得住十八万兵马的攻城?咱们可是参加过攻长安的战斗。我大军和回纥联军不过十来万,当时城中史思明的叛军守军近十万,那又如何?还不是破了城?若论城防,长安抵得过十个通州……而且扬州那一战呢?扬州城也算是坚城?北面的城墙甚至都缺失,你也不怕乱说话闪了舌头。”
“这……说的倒也是。我承认他确实有本事,事实上,我对那王源倒是很佩服的……”
……
……
谈及神策军和回纥人的这场万众瞩目之战,众将显然有很多话想说,他们心中其实暗地里都在关心此战的胜负。说实话,很多人的心境很是复杂难言。一方面,王源百战百胜的威名遍布天下,这一次和同样无敌的回纥骑兵大战,正是衡量两强谁才真正的无敌于天下的契机。从民族大义上而言,众人当然希望同样身为唐人的王源的神策军能战败蛮夷兵马。但从敌我关系来说,却又希望回纥人能打败王源。所以,给人的感觉很是复杂纠结。
李光弼听着将领们的议论,眉头紧紧皱起。他没想到手下的将领中还有不少是崇拜王源的,这给他的感觉很是不爽。
“诸位,安静。现在讨论的是王源回兵救援的可能性,不是讨论王源过往的战绩。更何况,诸位莫忘了,你们现在是朝廷的兵马,那王源……哼……可是拥兵自重的第二个安禄山,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
李光弼森然之语让大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虽然朝廷没有下圣旨,没有发布讨伐的檄文,但大伙儿都明白,王源是朝廷的死敌。大是大非问题上若是不检点的话,那可是要倒大霉的。
李光弼面色清冷继续道:“即便退一万步而言,王源侥幸胜了骨力裴罗的十万骑兵,他的十万神策军也必受重创。此刻他们回头,便是我们吃掉他的最佳时机。一只疲兵残兵难道我们还用担心么?就怕他不来,本帅还正等着他呢。时间上来看,北边的战事应该已经分出了胜负,这几日便有消息传来,王源大军的动向也会及时的传到军中。就算王源的兵马回援,从丰州到这里,没个二十天左右他们也到不了。二十天时间,我们怕是已经拿下成都了。诸位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众将纷纷点头,对李光弼的话表示认可。李光弼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不管胜负如何,王源的兵马就算掉头来援,那也要十几二十天才能到。所以暂时是不用担心此事的。
当下众人定下计议,还是老办法,先拿出两三天时间伐木造攻城武器,然后再宁州,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
七月十八日清晨,长安北三百六十里外的坊州城头上,薄雾刚刚散去。值夜的守军们一个个在城头铺着的草席上睡的正酣。作为长安一北内陆的一座小州城,这里的位置不甚重要,守军也并不多。全城守军连带团练兵马不足三千。
平叛之后,或者说是将叛军从这里赶走之后,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这里处于安逸无战事的状态。最大的一件事还是在**个月前。当时新登基的新皇李瑁率军从此处经过,在这里曾经歇息了一晚。那一晚十几万大军将这里祸害的不轻。但从那之后,这里便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安静而祥和。
在这里驻守的士兵们很安逸,虽然按照头领的要求,城头三班兵马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驻守。但这一切其实已经沦为了形势。比如夜间驻守城头的士兵们,本应该严密巡查,注意城内外的一举一动。但事实上他们所做的不过是在城头吹会牛皮,然后便铺上草席呼呼大睡。城头夜风大,蚊虫也少,很是适合夏天晚上睡觉。这本是苦差事的夜班,反倒成了所有士兵都渴望的班次,因为白天阳光酷热,城头上简直就是火炉,白天的班次简直就是在受罪。
城楼东侧垛口通风处风水宝地,是队正张老六的夜眠之所,但清晨时分,这里却又是最早被朝阳晒到的地方,所以张老六被一缕阳光晒到了脸上,他不得不爬起身来。
揉了揉眼角的污物,张老六打着阿欠站起身来,伸脚在身旁鼾声大作的手下兄弟的身上乱踢,口中呵斥道:“太阳晒屁股了,都他娘的给老子起来,准备换班。”
一片咒骂嘟囔声中,一群士兵们开始慢吞吞的爬起身来。张老六张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张口,双眼无意识的朝着城外那片沟壑纵横,黄一片绿一片,自己看了无数次的单调的黄土山野中看去。突然间,他愣住了。
“那是……那是什么?”张老六惊讶叫道。
“老大,闹腾什么?今儿发饷,去不去春香楼?听说来了几个姑娘,第二队的王大柱说,嫩的滴水呢。”身边一名士兵刚刚起身,摇摇晃晃的打着张口。
“狗子,你瞧瞧那边土坡上那是什么?老子眼花了还是怎么?”张老六居然无视了这个话题,这让身边这名叫狗子的士兵甚是诧异。他揉揉眼睛顺着张老六手指的方向看去,登时也吓了一跳。
远处黄土高坡沟壑纵横的山梁之间,十几个黑点正在晃动。阳光将黄土坡照得有些晃眼。那些人的身影距离也远,在山梁的阴影中甚是不显眼。但狗子还是看出了那是什么。
“老大,好像是……骑着马的士兵。看,头盔在反光。”狗子叫道。
“骑兵?这里哪来的骑兵?”张老六疑惑叫道。
众士兵早已闻声纷纷朝着远处山梁间观瞧,纷纷议论着那是怎么回事。然后,就在眨眼之间,他们都惊叫出身。因为山梁之间原本只有十几名骑兵在活动,但似乎就在弹指之间,忽然无数的黑点在山梁上方出现。阳光照耀之下,兵刃闪烁着光芒,旌旗迎风招展着,烟尘也像是山梁间的晨雾涌上了半空。
“我的天,那是……一整只骑兵啊。怕是有五千……不八千……不……一万……两万……”张老六抖着嘴唇,眼睛都直了。
“快禀报秦将军和李太守吧,好像是冲着咱们坊州来了啊。”狗子吸着冷气叫道。
“对对对,快敲锣,快禀报。快关城门。”张老六一叠声的叫道。
城头上锣声咣咣响起,数百名士兵都已经看到了黑压压从北边山梁沟壑间冲来的铺天盖地的骑兵,他们慌成一团,东奔西走,叫嚷不休。
城门下的士兵们慌忙关闭城门,上了门栓。城门刚刚关闭,隆隆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便已经在数里之外了。地动山摇之中,浪潮一般的数万骑兵滚滚而来,很快便铺满了北城外的荒野。
城中守军们慌乱不堪的从军营中往城头敢,守军将领秦三山盔甲不整的冲上城头,接到消息时,他正搂着城东的小寡妇马氏呼呼大睡着。听到亲兵来禀报,他赶紧披挂赶来。
坊州军政官员都赶到城头时,城下的骑兵已经摆好了架势。秦三山和坊州太守赵元惊骇的发现,城下的兵马既非五千也非八千更不是一万,而是三万。三万骑兵,黑压压在城下铺着,那阵仗几乎要让人晕厥过去。
“这是什么兵马啊,回纥人么?”赵元滚着喉结问道。
“若是回纥人倒好了。回纥人跟咱们大唐可是有盟约的。而且你瞧他们盔甲整齐,那里是回纥骑兵的样子。”秦三山皱眉道。
“秦将军,那是谁的兵马,怎地这么多骑兵出现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那大旗上写着柳字,领军的将领姓柳,那是谁啊,我也不知道啊。”秦三山嘀咕道。
正不知所措见,对方骑兵阵中,一骑飞驰而出,来到城下数十步外,仰头朝着城头高声喝道:“坊州守军官员听者,我们是西平王王源手下神策军骑兵兵马。领军者乃我神策军骑兵统帅,柳钧柳大将军……”
“王源的神策军骑兵?”
“王源的干儿子,秦国夫人的儿子柳钧?”
秦三山和张元倒吸一口凉气,心开始往下沉下去。虽然坊州闭塞,但朝廷中的大事他们可是都知道的。王源盘踞蜀地,和朝廷分庭抗礼,早已形同反叛。当今陛下和王源势同水火。不久前,王源的兵马开赴丰州同回纥人作战,这些事他们都一清二楚。但他们怎么也没料到,在这里居然有神策军骑兵的出现。他们不是应该从西边几百里外的灵州怀远等地行军么?怎么来到了这里?他们难道北边的战事结束了?战胜了回纥人?还是败逃到了此处?
所有的这些疑惑都无法得到解答,城下那士兵的喊叫声还在继续。
“……尔等听好了,我神策军骑兵统领柳大将军有令,从现在起,给你们二十息的时间考虑。立刻开城门投降,或是负隅顽抗。投降免死,顽抗者杀无赦。”
张元脸都白了,跺脚道:“怎么办?怎么办?他们确实是来攻城的。这么多兵马,如何守城?”
“张太守难道要投降么?王源可是要叛乱的啊,我明白了,他们没有从西边回蜀地,而是直接从北边横扫过来,夺了我坊州之后下一个便是蒲州。之后便是长安了。北边的延州看来也早已失守了。”秦三山叫道。
“十八,十七,十六。”城下那骑兵高声叫喊着。
“他这是在干什么?”秦三山诧异道。
“张太守,他在倒数啊,二十息时间考虑啊,您忘了。”一名官员颤声道。
“怎么办?怎么办?秦将军,你拿个主意啊。”秦三山抖着手道。
“十五、十四、十三。”
“怎么办?守城啊,还能如何?我们有三千多人……”
“三千多人……他们可是三万啊。秦将军,莫非你在说笑?”
“十一、十、九。”城下士兵无情倒数。
“当然不是说笑,今日我秦三山便叫王源瞧瞧厉害,我可不服气他什么百战百胜。我只是没得到机会,若有机会,我比他可不差。我坊州军民同仇敌忾,绝不投降……”
“八……七……六……”
“你疯了,你要害死我们了。秦将军,你会害死我们的,若不投降,他们说了,要格杀勿论的。”张元大声道。
“五、四、三。”
“大丈夫,当马革裹尸……死了又如何?誓与坊州共存亡!”秦三山咽着吐沫,脸上淌着汗,声音嘶哑的叫道。
城头全体官员和士兵绝望的看着秦三山,心中将秦三山的祖宗八代都骂翻了天。
“好吧,既然如此,咱们便全部死在这里吧。哎,祸从天上来啊,早知如此,我昨晚便将那坛二十年的竹叶青喝干净了,还想着等到今年八月十五赏月时再喝的呢。喝不成了。”张元长叹道。
“二……一。”城下的倒数终于到了头。
“我们投降。”城头上一个声音大声叫道。众人尽皆愕然,因为喊出这一句的不是别人,正是秦三山。正是在几息之前还信誓旦旦要死战不降的秦三山。
“我不是为自己,我是为了大伙儿。单单是我秦三山,那是绝对不降的,但害的你们送命,我却又心下不忍。所以,为了你们,我只能选择如此。”秦三山虽然有些尴尬,但这番解释的理由却是冠冕堂皇催人泪下的感动人。
众人无言以对,但无论如何,大伙儿都松了口气。不必拼上性命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们差点集体吐血。
第一零九一章 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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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迟了。”城下那士兵的叫喊声传来:“在我喊出一之前,你们投降才成。可惜,我喊出了一之后,你们才答应了投降。二十息的时间却已经过了。你们已经失去了投降的机会。”
“什么?”城头一片惊愕。
秦三山大声叫道:“只是一息时间,犯得着这样么?”
“对你们而言,一息时间不算什么。但在我神策军而言,一息前后,便是关乎军令的大事。我家柳大将军的命令我已经传达的很清楚了,二十息时间给你们考虑,而你们过了二十息时间,对不住了。”那士兵高声说罢,拨马而回。
城头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傻了眼,事情怎么变成了这般样子,神策军也太古板了。但很快,他们便将矛头对准了秦三山。
“若不是你废话连篇,装逼装孙子装好汉,怎么会变成这样?”
“草你娘的,强行装孙子,害的老子们都要没命了。你本就是个懦夫,根本不敢打仗,装你娘的逼。”
“狗日的,你第一个去杀敌,与城共存亡去吧。”
骂声一片,有人恨不得便要动手宰了秦三山了。
秦三山哭丧着脸叫道:“现在埋怨我有什么用?咱们快些准备守城吧,我的天,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
“守你娘,你自己去守吧。”士兵们大骂道。
神策军骑兵的攻势瞬息便至,而坊州也没有撑过一顿饭的时间便告陷落。这种情形下谁会去傻到死守城池?神策军骑兵的攻城刚刚开始,城头的士兵便大批逃走,只剩下少量的兵马抵抗。那又如何能抵挡海潮般的进攻。
神策军骑兵只付出了八人轻伤的代价便攻入坊州城。城中守军剢突狼奔四散而逃,守将秦三山和太守张元双双被杀,另有数百士兵昏了头妄图抵抗,自然也无情被砍杀。很短时间内,坊州便告陷落。
这三万骑兵正是从东路直奔长安的柳钧率领的神策军骑兵。为了缩短路程早一日抵达长安,柳钧选择的路线极为冒险。从丰州发兵之后,他没有选择从东路胜州至银州的安全线路行军。这条路线是沿着沙漠和戈壁的边缘官道而行,固然是安全可靠。但那条路线会耽搁起码一天半的时间。柳钧选择的是直接从丰州往南,穿越方圆近百里的库布齐沙漠,再穿越七十多里的大戈壁滩,然后再穿越两百多里的毛乌素沙漠腹地,直接杀到关内道道口的夏州城下。
虽然从丰州到夏州,直线距离不过四百多里,若是骑兵正常行军,不过两天的路程。但所经之处黄沙漫漫砂砾纵横,这样的道路在两天时间内走完,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但柳钧的兵马做到了这一点。
当三万骑兵裹挟着砂砾出现夏州城下时,夏州的两千守军甚至都毫无知觉。被柳钧趁着夜色席卷而至,瞬间占领了夏州城。这之后,一天一夜时间,神策军骑兵席卷了夏州以南的云中、宁朔、定襄、浑州、延州等七八座城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抵达了长安以北三百余里的坊州。因为时间紧迫,柳钧甚至来不及让这些城池中的对手多考虑考虑,所以,他定下了二十息受降时间的限制,超过了二十息时间不投降,便是猛攻城池毫不留情。坊州守将秦三山便是超过了一息时间没有投降,便后悔莫及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坊州攻克,下一个目标便是蒲州了。蒲州是长安城北的最后一道门户,也是比前面所有的城池都坚固巨大的城池。当初神策军大军出动平叛,采取清扫长安周边城池的策略,最后攻克的便是蒲州城,并且大军还驻扎在蒲州数月之久。所以柳钧知道蒲州城的城防和规模,也知道蒲州城中的守军一定不少。
鉴于此,即便时间宝贵,柳钧很想尽快赶到长安城下,对长安城造成威慑,并且截断李光弼大军的两道缓解蜀地的压力。但他也不得不让疲惫的士兵们好好的休息一天。因为要拿下蒲州城,可不必路上的这些城池,可以轻松的攻克。人马都要恢复体力补充体力,否则很可能被拖在蒲州。
大军在坊州整整休整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士兵战马吃喝的饱饱的,然后开始倒头大睡。直到夕阳西下时分,莽莽的号角声响起,士兵们纷纷起身来,他们知道出发的时间又到了。吃了干粮后,兵马整顿再发。行了四十里后天便黑了。但好在两个时辰后,下弦月升上了天空。虽然已经是下旬,但其实也只是七月十八,月亮还不弱,所以兵马倒也可以顺利的前行。黎明时分,在距离蒲州城五十里的荒野上,兵马做了最后一次休整。填饱了肚子,喝足了水,马儿也吃饱了草料时,大军加快速度。朝阳初升时,三万骑兵已经精神抖擞的抵达了蒲州城下。
蒲州城中的兵马确实不少。从洛阳太原等地东调的朝廷兵马已经在几日前陆续抵达长安。长安城中已经有近四万兵马的镇守。而长安周边的一些城池也增派了兵力。蒲州城中便有一只七千人的兵马。领军的守将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长安李瑁率唐军和回纥联军攻击长安的时候,在史思明死后率军开城投降的田承嗣。
当初史朝义和田承嗣献出长安投诚之后,朝廷兑现了承诺,给史朝义加了王爵,并且让他回到幽州城去。但史朝义其实只是得了个空头的王爵,幽州等地的兵马朝廷是根本不可能再交给他来掌管了。所以虽然挂了个范阳平卢两道节度使的名号,但其实史朝义便只是个闲人而已。兵马财政之权全部被李瑁派去的专人执掌。对此史朝义虽然心中恼怒,但也不敢多言。
而相交史朝义的情形,田承嗣的情况要好的多。
投诚之后,史朝义对田承嗣亲手将自己父亲史思明推下城墙的行为耿耿于怀。所以田承嗣和史朝义之间在投诚之后便再无交集。史朝义回去范阳,田承嗣却没有跟着去。而是留在了长安。
因为田承嗣确实是长安献城投降的主导,并且也是个有名的战将,所以李瑁和李光弼君臣对他还是有所看重的。但毕竟他是个降将,又是个曾经参与安禄山叛乱的主要将领,所以李瑁和李光弼对他也防着一手的。京城主力禁军将领的位置他是不要想的,这样的人放在身边也不太放心。但也不能让他单独去某处领军,指不定这家伙又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乎,在既防又用的心理下,李光弼将田承嗣安了个蒲州太守的职位,给了他四千老弱兵马,让他去蒲州驻守。这蒲州在长安北边,实际上位置并不重要。而且距离长安又不远,有什么风水草动可以随时察觉,所以实际上让田承嗣在蒲州呆着,正是朝廷既防又想用的矛盾心理的体现。
田承嗣自己其实也知道自己处境的尴尬。虽然李瑁和李光弼对自己和蔼可亲,但田承嗣知道那是表象。他们对自己的不信任其实根本不用说出来,从气场便能感觉的到。但田承嗣从来就不是一个自暴自弃的人,就像当初毅然背叛史思明一样,当他知道形势对自己不利的时候,他从来都是一个积极的改变者。在这件事上,田承嗣知道,自己必须要有一个契机能够向朝廷证明自己的忠心和自己的能力。积极行动打消朝廷的顾虑才是正道,而非是自暴自弃抱怨连天。
所以,在抵达蒲州之后,带着那四千老弱残兵的田承嗣老老实实的做起了他的蒲州太守的本分。他改变了以往的那些贪杯暴躁好色的毛病,每天清晨闻鸡便起,来到衙门办理公务。然后积极的训练兵马,安顿百姓,修缮城池。甚至亲自带头将蒲州境内的几条河流疏浚通畅,带领百姓补种粮食,开垦田地等等。总之,他表现的像是一个全心全力为朝廷为百姓办事的好官。
田承嗣当然知道,自己在蒲州的一举一动都在李瑁李光弼的眼里,他所做的这一切也都会事无巨细的进入李瑁李光弼的耳朵里,所以他必须要利用这一点完成对局面的破局。果然,田承嗣的举动全部落入朝廷眼中,对于田承嗣的表现,李瑁和李光弼还是比较满意的。所以,有意无意之间,李瑁和李光弼都对田承嗣在蒲州的举动表达了欣慰之意。
但田承嗣明白,这其实只能缓慢的改观自己在李瑁君臣眼中的形象,他需要有更大的作为来扭转边缘化的局面。所以,当这数月以来,朝廷局势发生巨变。王源起兵攻打回纥人,丰王仪王等人起兵攻打长安时,田承嗣认为,这是自己最好的机会。若是能在这时候立下战功,将彻底改变朝廷对自己的印象。
所以,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田承嗣上了三次奏疏,请求率军和反叛的并阿妈作战。但李瑁和李光弼显然并没有答应他的打算。从南方征集来的兵马曾经在崔氏兄弟的率领下短暂驻扎于蒲州。但这崔氏兄弟又在长安遇袭时很快的便将数万大军带走增援。连两个商贾都可以领军,而自己一个专门领军打仗的将领却没有这个机会,这多少有些让田承嗣遭受打击。
田承嗣很受伤,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获得朝廷信任的可能,他有些意兴阑珊了。或许自己不要再想着能有将来了,安安稳稳的混日子罢了。什么权势作为,什么未来前途,或许从自己跟着安禄山造反的那一刻,便和自己无关了。
当然,崔氏兄弟的兵马途径此处后,留下了三千多因为远道而来身子孱弱而无法再行动的新兵。朝廷让自己收容这三千新兵编入蒲州守军之中,这让蒲州的守军增加到了七千人。这多少给了田承嗣一丝慰藉。朝廷能给自己增兵,让自己这个降将手握七千多的兵力,应该说,倒也并非完全的不信任自己。或许还是要等待时机吧。
上午时分,田承嗣出了州衙大堂,正欲上马带领随从去西城城防工地上巡视一番。那里正在修缮因为之前的战事而被摧毁的几道城墙,田承嗣这几日每天都要去兜一圈瞧瞧。
就在他走下衙门前的石阶的时候,跟随他多年的副手马勇策马沿着右侧的街道飞驰而来。马勇是个踏实的人,曾是田承嗣的亲军小队的成员,后来跟着田承嗣一路经历了众多风风雨雨,是田承嗣最为信任的人。所以田承嗣来到蒲州后,马勇被提拔为蒲州别驾,依旧作为他的搭档。田承嗣也放心的将城中的军务交给他来总领。
“怎么了?兄弟?发生什么事了?瞧你这慌慌张张满头大汗的样子。”田承嗣站在台阶下笑着对下马疾步而来的马勇道。
马勇脸上淌着热汗,面色有些发白,来到田承嗣身边拱了拱手,低声道:“大将军,快去北城瞧瞧,大事不好了。”
虽然田承嗣早已不是大将军,但马勇依旧保留着之前对田承嗣的称呼。
“什么情况?”
“北城外来了大队骑兵,正朝蒲州城下而来。身份暂时不明。但感觉不是什么好事。”马勇道。
“大队骑兵?”田承嗣诧异不已。当下二话不说,翻身上马,跟着马勇飞奔向北城墙。
待两人在亲卫的簇拥下上了北城墙时,城头上的守军已经全部站在城垛旁对着北方的大地指指点点。田承嗣眯眼往北边眺望,但见数里之外,一只黑压压的骑兵兵马正快速的朝蒲州城下接近,刀枪和盔甲反着光晕,刺的眼睛都睁不开。
“他们在十几里外便被我们发现了,北城地势平坦,所以发现的早。所以卑职才赶紧去请大将军来瞧。”马勇在旁道。
田承嗣皱眉思索片刻,沉声道:“即刻传令下去,四城关闭。所有兵马准备守城。组织百姓搬运木石箭支上城。”
马勇沉声道:“大将军,您估计是什么人的兵马?”
田承嗣道:“还能有谁?这定是王源的神策军骑兵。有如此大规模的骑兵兵马的不是回纥人便是神策军。而回纥人的兵马不是这副模样,这些骑兵盔甲整齐,长兵刃居多,一定是神策军。看来他们是从北边来的,那么说来,回纥人在丰州应该是战败了。”
短短的片刻时间,田承嗣便将对手和情形分析了一遍,这让马勇极为佩服。不愧是自己跟随多年的大将军,遇事的见识和分析能力可比自己高处太多了。
马勇即刻传达命令,顿时城上城下一片繁忙。示警的锣声响起,城中兵马百姓很快得到了消息,顿时四下里兵马奔走,百姓掩头而行,乱成一团。马勇指派人手各司其职,混乱很快便得到控制。马勇这才重新回到田承嗣身边。而当他往城下看去时,密密麻麻的骑兵已经铺在了城下,在里许之外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我的天,这么多骑兵。这怕是有三万多人吧。”马勇咂舌道。
“最少三万人,王源的本钱还真不少。这三万骑兵,怕是他所剩的全部主力了。”田承嗣点头道。
“我们有大麻烦了,大将军。”马勇低声道。
“你怕了?”田承嗣转头微笑道。
“大将军,卑职不是怕死,三万兵马攻城,咱们可守不住这里。大将军,你不会是想要死守这里吧。”
“哈哈哈。”田承嗣纵声大笑起来:“兄弟啊,你可知道,这正是我等待的大好机会啊。我正苦于没有机会证明自己,机会却送上门来了。兄弟,你也明白,朝廷不信任我们,我们必须要拿出手段来,朝廷才会对我们信任和重用,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了。”
“这……”马勇用看着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田承嗣。
“你恐怕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形下,蒲州的位置之重要。王源若是战胜了回纥人,当立刻回军蜀地才是,因为他不可能不知道李光弼正率兵马攻打蜀地。但在这种情形下,他却令其主力骑兵来到这里,是何用意?”
“您是说,他要趁着长安兵力空虚攻打长安?来个釜底抽薪?”
“聪明,不愧是跟了我多年的兄弟。我敢打赌,他正是这么想的。”
“可是长安城中有近四万守军了啊,他们难道可以得手?”
“呵呵,这可说不准。当今陛下就在长安,兵力也未见到有多大的优势。那四万兵马其实也是从洛阳太原等地调来的,大多是也是新募的兵马,李瑁心中会安心?若是真被三万骑兵给攻破了,他岂不是要落到王源手里了?那还折腾个什么劲?换做是你当了皇帝,你会冒这个险?安坐不管?”田承嗣呵呵笑道。
“这倒也是。那我们应该退守长安,协助长安兵马一起守城才是。这蒲州,放弃了便是。”
“蠢话。我说了,这是我们的机会。若是我们能在蒲州拖住这三万骑兵,那是不是个大功劳?朝廷便有充足的时间让李光弼回兵长安,那样的话,有可能将这三万骑兵包围在此地,若是能歼灭这三万骑兵,王源岂不完蛋了?所以,我们蒲州的的位置极为关键。若是退守长安的话,你以为我们能说的上话?即便守住了京城,跟你我又有什么干系?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我们只有七千人马啊,这城如何守?”
“兄弟,富贵险中求,这道理我前半辈子早已悟透了。不冒风险,焉有回报?再说了,七千兵马还少么?你记得平原城么?那个颜真卿不过万余兵马,硬是守了一座小城**个月。大燕兵马数万人无奈他何。我和颜真卿那个书生比,谁更能打仗?蒲州和平原城比,那座城更坚固?”
马勇微微点头道:“这还用说么?自然是大将军更能打仗,蒲州比平原城坚固十倍。而且我们也不用坚守**个月,也许十几天便够了。”
“对嘛,你可算是明白过来了。一会儿我便写奏折快马送到京城去,禀报神策军骑兵攻蒲州的消息。我会告诉李瑁,我田承嗣会誓死拖住神策军主力骑兵,给他争取召唤李光弼回兵的时间。他若愿意派兵来援也可以,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无论如何我们会誓死守住蒲州。”
马勇咂嘴看着田承嗣道:“大将军正是高明之极,这么一来,陛下对我们必大为感激,若真能守住蒲州,那将是天大的功劳了。”
“呵呵,功劳也有你的份。咱们兄弟不能永远寄人篱下不是么?快去指挥守城,估摸着他们很快就要攻城了。”
马勇连声应诺,转身而去。
第一零九一章 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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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城头一片惊愕。
秦三山大声叫道:“只是一息时间,犯得着这样么?”
“对你们而言,一息时间不算什么。但在我神策军而言,一息前后,便是关乎军令的大事。我家柳大将军的命令我已经传达的很清楚了,二十息时间给你们考虑,而你们过了二十息时间,对不住了。”那士兵高声说罢,拨马而回。
城头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傻了眼,事情怎么变成了这般样子,神策军也太古板了。但很快,他们便将矛头对准了秦三山。
“若不是你废话连篇,装逼装孙子装好汉,怎么会变成这样?”
“草你娘的,强行装孙子,害的老子们都要没命了。你本就是个懦夫,根本不敢打仗,装你娘的逼。”
“狗日的,你第一个去杀敌,与城共存亡去吧。”
骂声一片,有人恨不得便要动手宰了秦三山了。
秦三山哭丧着脸叫道:“现在埋怨我有什么用?咱们快些准备守城吧,我的天,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
“守你娘,你自己去守吧。”士兵们大骂道。
神策军骑兵的攻势瞬息便至,而坊州也没有撑过一顿饭的时间便告陷落。这种情形下谁会去傻到死守城池?神策军骑兵的攻城刚刚开始,城头的士兵便大批逃走,只剩下少量的兵马抵抗。那又如何能抵挡海潮般的进攻。
神策军骑兵只付出了八人轻伤的代价便攻入坊州城。城中守军剢突狼奔四散而逃,守将秦三山和太守张元双双被杀,另有数百士兵昏了头妄图抵抗,自然也无情被砍杀。很短时间内,坊州便告陷落。
这三万骑兵正是从东路直奔长安的柳钧率领的神策军骑兵。为了缩短路程早一日抵达长安,柳钧选择的路线极为冒险。从丰州发兵之后,他没有选择从东路胜州至银州的安全线路行军。这条路线是沿着沙漠和戈壁的边缘官道而行,固然是安全可靠。但那条路线会耽搁起码一天半的时间。柳钧选择的是直接从丰州往南,穿越方圆近百里的库布齐沙漠,再穿越七十多里的大戈壁滩,然后再穿越两百多里的毛乌素沙漠腹地,直接杀到关内道道口的夏州城下。
虽然从丰州到夏州,直线距离不过四百多里,若是骑兵正常行军,不过两天的路程。但所经之处黄沙漫漫砂砾纵横,这样的道路在两天时间内走完,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但柳钧的兵马做到了这一点。
当三万骑兵裹挟着砂砾出现夏州城下时,夏州的两千守军甚至都毫无知觉。被柳钧趁着夜色席卷而至,瞬间占领了夏州城。这之后,一天一夜时间,神策军骑兵席卷了夏州以南的云中、宁朔、定襄、浑州、延州等七八座城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抵达了长安以北三百余里的坊州。因为时间紧迫,柳钧甚至来不及让这些城池中的对手多考虑考虑,所以,他定下了二十息受降时间的限制,超过了二十息时间不投降,便是猛攻城池毫不留情。坊州守将秦三山便是超过了一息时间没有投降,便后悔莫及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坊州攻克,下一个目标便是蒲州了。蒲州是长安城北的最后一道门户,也是比前面所有的城池都坚固巨大的城池。当初神策军大军出动平叛,采取清扫长安周边城池的策略,最后攻克的便是蒲州城,并且大军还驻扎在蒲州数月之久。所以柳钧知道蒲州城的城防和规模,也知道蒲州城中的守军一定不少。
鉴于此,即便时间宝贵,柳钧很想尽快赶到长安城下,对长安城造成威慑,并且截断李光弼大军的两道缓解蜀地的压力。但他也不得不让疲惫的士兵们好好的休息一天。因为要拿下蒲州城,可不必路上的这些城池,可以轻松的攻克。人马都要恢复体力补充体力,否则很可能被拖在蒲州。
大军在坊州整整休整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士兵战马吃喝的饱饱的,然后开始倒头大睡。直到夕阳西下时分,莽莽的号角声响起,士兵们纷纷起身来,他们知道出发的时间又到了。吃了干粮后,兵马整顿再发。行了四十里后天便黑了。但好在两个时辰后,下弦月升上了天空。虽然已经是下旬,但其实也只是七月十八,月亮还不弱,所以兵马倒也可以顺利的前行。黎明时分,在距离蒲州城五十里的荒野上,兵马做了最后一次休整。填饱了肚子,喝足了水,马儿也吃饱了草料时,大军加快速度。朝阳初升时,三万骑兵已经精神抖擞的抵达了蒲州城下。
蒲州城中的兵马确实不少。从洛阳太原等地东调的朝廷兵马已经在几日前陆续抵达长安。长安城中已经有近四万兵马的镇守。而长安周边的一些城池也增派了兵力。蒲州城中便有一只七千人的兵马。领军的守将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长安李瑁率唐军和回纥联军攻击长安的时候,在史思明死后率军开城投降的田承嗣。
当初史朝义和田承嗣献出长安投诚之后,朝廷兑现了承诺,给史朝义加了王爵,并且让他回到幽州城去。但史朝义其实只是得了个空头的王爵,幽州等地的兵马朝廷是根本不可能再交给他来掌管了。所以虽然挂了个范阳平卢两道节度使的名号,但其实史朝义便只是个闲人而已。兵马财政之权全部被李瑁派去的专人执掌。对此史朝义虽然心中恼怒,但也不敢多言。
而相交史朝义的情形,田承嗣的情况要好的多。
投诚之后,史朝义对田承嗣亲手将自己父亲史思明推下城墙的行为耿耿于怀。所以田承嗣和史朝义之间在投诚之后便再无交集。史朝义回去范阳,田承嗣却没有跟着去。而是留在了长安。
因为田承嗣确实是长安献城投降的主导,并且也是个有名的战将,所以李瑁和李光弼君臣对他还是有所看重的。但毕竟他是个降将,又是个曾经参与安禄山叛乱的主要将领,所以李瑁和李光弼对他也防着一手的。京城主力禁军将领的位置他是不要想的,这样的人放在身边也不太放心。但也不能让他单独去某处领军,指不定这家伙又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乎,在既防又用的心理下,李光弼将田承嗣安了个蒲州太守的职位,给了他四千老弱兵马,让他去蒲州驻守。这蒲州在长安北边,实际上位置并不重要。而且距离长安又不远,有什么风水草动可以随时察觉,所以实际上让田承嗣在蒲州呆着,正是朝廷既防又想用的矛盾心理的体现。
田承嗣自己其实也知道自己处境的尴尬。虽然李瑁和李光弼对自己和蔼可亲,但田承嗣知道那是表象。他们对自己的不信任其实根本不用说出来,从气场便能感觉的到。但田承嗣从来就不是一个自暴自弃的人,就像当初毅然背叛史思明一样,当他知道形势对自己不利的时候,他从来都是一个积极的改变者。在这件事上,田承嗣知道,自己必须要有一个契机能够向朝廷证明自己的忠心和自己的能力。积极行动打消朝廷的顾虑才是正道,而非是自暴自弃抱怨连天。
所以,在抵达蒲州之后,带着那四千老弱残兵的田承嗣老老实实的做起了他的蒲州太守的本分。他改变了以往的那些贪杯暴躁好色的毛病,每天清晨闻鸡便起,来到衙门办理公务。然后积极的训练兵马,安顿百姓,修缮城池。甚至亲自带头将蒲州境内的几条河流疏浚通畅,带领百姓补种粮食,开垦田地等等。总之,他表现的像是一个全心全力为朝廷为百姓办事的好官。
田承嗣当然知道,自己在蒲州的一举一动都在李瑁李光弼的眼里,他所做的这一切也都会事无巨细的进入李瑁李光弼的耳朵里,所以他必须要利用这一点完成对局面的破局。果然,田承嗣的举动全部落入朝廷眼中,对于田承嗣的表现,李瑁和李光弼还是比较满意的。所以,有意无意之间,李瑁和李光弼都对田承嗣在蒲州的举动表达了欣慰之意。
但田承嗣明白,这其实只能缓慢的改观自己在李瑁君臣眼中的形象,他需要有更大的作为来扭转边缘化的局面。所以,当这数月以来,朝廷局势发生巨变。王源起兵攻打回纥人,丰王仪王等人起兵攻打长安时,田承嗣认为,这是自己最好的机会。若是能在这时候立下战功,将彻底改变朝廷对自己的印象。
所以,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田承嗣上了三次奏疏,请求率军和反叛的并阿妈作战。但李瑁和李光弼显然并没有答应他的打算。从南方征集来的兵马曾经在崔氏兄弟的率领下短暂驻扎于蒲州。但这崔氏兄弟又在长安遇袭时很快的便将数万大军带走增援。连两个商贾都可以领军,而自己一个专门领军打仗的将领却没有这个机会,这多少有些让田承嗣遭受打击。
田承嗣很受伤,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获得朝廷信任的可能,他有些意兴阑珊了。或许自己不要再想着能有将来了,安安稳稳的混日子罢了。什么权势作为,什么未来前途,或许从自己跟着安禄山造反的那一刻,便和自己无关了。
当然,崔氏兄弟的兵马途径此处后,留下了三千多因为远道而来身子孱弱而无法再行动的新兵。朝廷让自己收容这三千新兵编入蒲州守军之中,这让蒲州的守军增加到了七千人。这多少给了田承嗣一丝慰藉。朝廷能给自己增兵,让自己这个降将手握七千多的兵力,应该说,倒也并非完全的不信任自己。或许还是要等待时机吧。
上午时分,田承嗣出了州衙大堂,正欲上马带领随从去西城城防工地上巡视一番。那里正在修缮因为之前的战事而被摧毁的几道城墙,田承嗣这几日每天都要去兜一圈瞧瞧。
就在他走下衙门前的石阶的时候,跟随他多年的副手马勇策马沿着右侧的街道飞驰而来。马勇是个踏实的人,曾是田承嗣的亲军小队的成员,后来跟着田承嗣一路经历了众多风风雨雨,是田承嗣最为信任的人。所以田承嗣来到蒲州后,马勇被提拔为蒲州别驾,依旧作为他的搭档。田承嗣也放心的将城中的军务交给他来总领。
“怎么了?兄弟?发生什么事了?瞧你这慌慌张张满头大汗的样子。”田承嗣站在台阶下笑着对下马疾步而来的马勇道。
马勇脸上淌着热汗,面色有些发白,来到田承嗣身边拱了拱手,低声道:“大将军,快去北城瞧瞧,大事不好了。”
虽然田承嗣早已不是大将军,但马勇依旧保留着之前对田承嗣的称呼。
“什么情况?”
“北城外来了大队骑兵,正朝蒲州城下而来。身份暂时不明。但感觉不是什么好事。”马勇道。
“大队骑兵?”田承嗣诧异不已。当下二话不说,翻身上马,跟着马勇飞奔向北城墙。
待两人在亲卫的簇拥下上了北城墙时,城头上的守军已经全部站在城垛旁对着北方的大地指指点点。田承嗣眯眼往北边眺望,但见数里之外,一只黑压压的骑兵兵马正快速的朝蒲州城下接近,刀枪和盔甲反着光晕,刺的眼睛都睁不开。
“他们在十几里外便被我们发现了,北城地势平坦,所以发现的早。所以卑职才赶紧去请大将军来瞧。”马勇在旁道。
田承嗣皱眉思索片刻,沉声道:“即刻传令下去,四城关闭。所有兵马准备守城。组织百姓搬运木石箭支上城。”
马勇沉声道:“大将军,您估计是什么人的兵马?”
田承嗣道:“还能有谁?这定是王源的神策军骑兵。有如此大规模的骑兵兵马的不是回纥人便是神策军。而回纥人的兵马不是这副模样,这些骑兵盔甲整齐,长兵刃居多,一定是神策军。看来他们是从北边来的,那么说来,回纥人在丰州应该是战败了。”
短短的片刻时间,田承嗣便将对手和情形分析了一遍,这让马勇极为佩服。不愧是自己跟随多年的大将军,遇事的见识和分析能力可比自己高处太多了。
马勇即刻传达命令,顿时城上城下一片繁忙。示警的锣声响起,城中兵马百姓很快得到了消息,顿时四下里兵马奔走,百姓掩头而行,乱成一团。马勇指派人手各司其职,混乱很快便得到控制。马勇这才重新回到田承嗣身边。而当他往城下看去时,密密麻麻的骑兵已经铺在了城下,在里许之外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我的天,这么多骑兵。这怕是有三万多人吧。”马勇咂舌道。
“最少三万人,王源的本钱还真不少。这三万骑兵,怕是他所剩的全部主力了。”田承嗣点头道。
“我们有大麻烦了,大将军。”马勇低声道。
“你怕了?”田承嗣转头微笑道。
“大将军,卑职不是怕死,三万兵马攻城,咱们可守不住这里。大将军,你不会是想要死守这里吧。”
“哈哈哈。”田承嗣纵声大笑起来:“兄弟啊,你可知道,这正是我等待的大好机会啊。我正苦于没有机会证明自己,机会却送上门来了。兄弟,你也明白,朝廷不信任我们,我们必须要拿出手段来,朝廷才会对我们信任和重用,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了。”
“这……”马勇用看着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田承嗣。
“你恐怕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形下,蒲州的位置之重要。王源若是战胜了回纥人,当立刻回军蜀地才是,因为他不可能不知道李光弼正率兵马攻打蜀地。但在这种情形下,他却令其主力骑兵来到这里,是何用意?”
“您是说,他要趁着长安兵力空虚攻打长安?来个釜底抽薪?”
“聪明,不愧是跟了我多年的兄弟。我敢打赌,他正是这么想的。”
“可是长安城中有近四万守军了啊,他们难道可以得手?”
“呵呵,这可说不准。当今陛下就在长安,兵力也未见到有多大的优势。那四万兵马其实也是从洛阳太原等地调来的,大多是也是新募的兵马,李瑁心中会安心?若是真被三万骑兵给攻破了,他岂不是要落到王源手里了?那还折腾个什么劲?换做是你当了皇帝,你会冒这个险?安坐不管?”田承嗣呵呵笑道。
“这倒也是。那我们应该退守长安,协助长安兵马一起守城才是。这蒲州,放弃了便是。”
“蠢话。我说了,这是我们的机会。若是我们能在蒲州拖住这三万骑兵,那是不是个大功劳?朝廷便有充足的时间让李光弼回兵长安,那样的话,有可能将这三万骑兵包围在此地,若是能歼灭这三万骑兵,王源岂不完蛋了?所以,我们蒲州的的位置极为关键。若是退守长安的话,你以为我们能说的上话?即便守住了京城,跟你我又有什么干系?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我们只有七千人马啊,这城如何守?”
“兄弟,富贵险中求,这道理我前半辈子早已悟透了。不冒风险,焉有回报?再说了,七千兵马还少么?你记得平原城么?那个颜真卿不过万余兵马,硬是守了一座小城**个月。大燕兵马数万人无奈他何。我和颜真卿那个书生比,谁更能打仗?蒲州和平原城比,那座城更坚固?”
马勇微微点头道:“这还用说么?自然是大将军更能打仗,蒲州比平原城坚固十倍。而且我们也不用坚守**个月,也许十几天便够了。”
“对嘛,你可算是明白过来了。一会儿我便写奏折快马送到京城去,禀报神策军骑兵攻蒲州的消息。我会告诉李瑁,我田承嗣会誓死拖住神策军主力骑兵,给他争取召唤李光弼回兵的时间。他若愿意派兵来援也可以,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无论如何我们会誓死守住蒲州。”
马勇咂嘴看着田承嗣道:“大将军正是高明之极,这么一来,陛下对我们必大为感激,若真能守住蒲州,那将是天大的功劳了。”
“呵呵,功劳也有你的份。咱们兄弟不能永远寄人篱下不是么?快去指挥守城,估摸着他们很快就要攻城了。”
马勇连声应诺,转身而去。
第一零九二章 梦断
城下,柳钧率骑兵抵达城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因为蒲州以北十几里的地势一马平川无遮无拦,所以柳钧知道,兵马无所遁形。十几里外便将被对手发现。所以他索性下令放慢速度,不紧不慢的抵达城下,因为无论怎样,赶到城下时也起不到突袭的效果了。
此刻,柳钧正和十几名骑兵中级以上将领在阵前眺望蒲州城头。他们也看到了蒲州城墙上正忙碌奔走的密密麻麻的守城方的身影。也意识到城中守城的兵力不在少处。
“大将军,咱们咱们攻?咱们没有攻城器械呢,云梯倒是有,要不我们强攻此城?”
“强攻强攻,成天就知道强攻。你当蒲州是前面的那些州城?兵马又少,城池又不坚固?咱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攻进去?这样的城池中,弓箭手数量不会少于三四千,强攻要死多少人?”柳钧啐道。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伐木造攻城车?弄个几百架攻城车,轰烂了他们。娘的,早知道带几门虎蹲炮来就好了,几十炮便轰碎城门了。”
“造个屁!哪有时间造那玩意?耽搁个三四天,别人援军来了,便将我们包了饺子了。就算他们援军不来,时间也是耽搁不起的。李光弼的兵马怕是已经打到剑南道了,必须断其后路,逼着他撤离。这可是我们来此的目的。”柳钧粗壮的身体不安的在马上晃动着。
“那……还是柳大将军指点迷津吧。您说怎么干,咱们便怎么干。”挨了训的将领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柳钧咂咂嘴想了想道:“我自然有办法……”
众将赶紧伸长了耳朵倾听,然后他们从柳钧的口中听到了这句话:“我的办法便是……强攻。”
“哇!”众将轰然绝倒,有人差点从马背上翻下去。一个个哭笑不得。闹了半天,柳大将军还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强攻。
“干什么?都干什么?”柳钧翻着白眼:“我说的强攻跟你们以为的强攻可不是一码事。我跟着大帅学了这么多年,难道是白学的?关于如何以骑兵攻城,大帅早有心得,只是还从未实战用过。今日便由我们来验证此法是否可行吧。”
“哦?原来是另有乾坤?”众将又来劲了,是大帅钻研出的攻城之法,那一定是很有用了。但在无攻城器械又是纯骑兵的情况下,如何能减少伤亡攻破城池,这办法定是很玄妙了。
“都别在这里凑热闹了,各自回去整顿兵马。一会儿我会告诉你们攻城之法。对了,派人去城下要他们投降。”柳钧摆手道。
“还是二十息时间?不降便杀无赦?”
“唔……三十息吧,守城兵马不少,给他们个面子。但我估计,看城头的架势,他们是不会投降的。但规矩总是要的,先礼后兵,免得被人说我们神策军骑兵不给他们机会。”
“……”众将齐齐无言。
劝降的士兵很快来到了城下。在一顿恐吓引诱以及自报家门之后,大嗓子士兵又轻车熟路的开始倒数三十个数。但这一次,没等他数出几个数,城头的守军便开始放箭。劲箭在他的马前马后开始嗖嗖叫嚣,那士兵倒也执着,举着大盾牌当着箭,硬是将三十个数数完才开始离开。离开时终于稍微不慎,大腿上中了一箭,痛的大叫着打马而去。
城头上田承嗣和守军们大声笑骂。叫骂对手自大成狂,居然逼迫自己三十息内投降,这简直是疯了。
这时候,远处,神策军骑兵阵型缓缓调动,已经慢慢摆好了冲锋的架势。
田承嗣一连串的下达命令,七千守军已经全部被调集到北城城墙上,三千六百名弓箭手也已经做好了迎战准备。得益于这段时间田承嗣的严格训练,这七千守军已非昔日老弱病残,而是已经具备了战斗的实力。
城下,战鼓号角声中,神策军骑兵开始发动冲锋。马蹄轰鸣,烟尘蔽日,在城头看下去,就像一块巨大的阴影在城下蔓延,遮蔽了阳光,遮蔽了大地,烟尘和洪流将所经之地尽数吞没。
“弓箭手准备!百步之内全力射杀。”田承嗣厉声喝道。
弓弦咯吱吱的发出响声,城头守军粗重的喘息声中透露着紧张和压迫之感,所有的弓箭都张开了弓弦,数千只箭对准了城下的蔓延而来的洪流。城头的数十架床弩也都上好了粗大的弩箭,扣好了机簧,随时准备对城下的敌军发动致命的打击。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旗语变幻着,城楼高处负责估测距离的对士兵传递着对方接近的距离。一箭之地,百步之内,那便是可以射杀的距离。士兵们都等待着最后的那个信号,红旗挥下,便是万箭齐发的时刻。
然而,对方进入到三百步的距离之后,怪事发生了。骑兵的洪流居然没有直接朝城下冲来,战马以一个诡异的弧线开始转弯,奔腾而来的潮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堤坝剖开了洪流,冲锋的站阵一分为二,一路朝东一路朝西,擦着百步之外一箭之地的距离朝着东城和西城方向飞驰而去。
“什么?搞什么鬼?”城头所有守军都惊愕了。
“大将军,怎么回事,他们要干什么?”马勇惊讶的问道。
田承嗣略一思索,大骂出声:“快分兵到东城西城,他们要从东城和西城进攻。”
“啊?”
马勇呆了一呆,瞬间明白了田承嗣的话意味着什么。己方七千守军尽皆集中在北城,对方却放弃了往北城进攻,而是要从东西两侧城墙进攻,那里可只有极少量的士兵防守,若不分兵去守,怕是瞬间便被突破。
“可是大将军,咱们只有七千人啊,分兵的话……”
“少废话,北城留下两千,其余的兵分两路去东西两城防守。我们分兵了,他们难道不是也分兵了么?让郝将军赶百姓上城协助防守。”田承嗣大喝道。
马勇恍然大悟,对方其实也只有三万多骑兵,分兵攻城,攻城的兵力其实也削弱了。防守方的压力增大,进攻方也未见得能占到便宜。
北城守军立刻开始沿着城墙向东西两侧的城墙上增兵。当他们赶到城墙下方的时候,对方绕城而走的骑兵也堪堪抵达东西两侧城墙下。守军们立刻摆开架势准备迎敌。
然而,情形再一次让他们错愕,两队神策军骑兵在城下飞驰而过,一刻也没有停留,直奔南城而去。看架势却是要去攻击南城。守军们不得不赶忙顺着城墙往南城墙上跑。当他们抵达南城墙的时候,刚好看到两只神策军骑兵万人队交错而过,一只往东,一只往西,绕城而去。
守军们大骂不已,但他们也不能停留,因为东西两侧城墙必须要去防守,所以他们不得不张着嘴吐着舌头精疲力竭的再回到东西城墙上。可是同样的情形再次出现,两只骑兵兵马缘城疾驰,下一刻又回到了北城外。
气喘吁吁的守军们再次不得不汇聚北城墙。到此时,田承嗣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神策军骑兵根本就是在戏耍自己。骑兵攻城本是一种可笑的行为,但他们却巧妙的利用了骑兵的机动性绕着城池奔行,迫的守军不得不跟随他们在城墙上兜圈子,从而大量消耗守军的体力,寻找最佳的战机。
要说这种战术,在巨大的城池和大量的守军的情形下并不能奏效,但现在的蒲州,策马小半个时辰便可绕城一周,而且守城的兵力只有七千人,这便满足了这种狡诈战术的条件。虽明知对方在消耗己军的体力,却又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
城下的骑兵也并没有从北城开始进攻。烟尘过后,两万骑兵一东一西又开始了兜圈子。守军们将神策军骑兵们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但他们却只能再次沿着城墙跟过去。半个时辰后,当两只骑兵万人队带着守军们在城头再兜了个圈子回到北城时,所有的守军都已经快要累趴下了。
蒲州城东西五里,南北四里。城墙上转一圈便等于跑了十八里路。一个时辰内跑了两圈,平白无故跑了三十六里路,任谁也要累成狗了。当看到城下的骑兵交错而过,又准备牵着鼻子走一圈的时候,守军士兵们一个个已经瘫坐在地面无人色了。
马勇满脸大汗面色惨白的来到田承嗣面前,咳嗽着吐了一口因为奔跑而变得白粘的唾沫,喘气如牛的道:“大将军,这不是办法啊,大将军,这么下去,不用打,大伙儿也得累死热死了。大将军想想法子啊。”
脸色通红田承嗣虽然没有跟着士兵们奔跑防守,但他的脸上也早已大汗淋漓,心里其实也已经绝望了。
本来他信心满满要守住蒲州,他也坚信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但对手的这种战法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无耻的攻城之法,让人有一种智商被碾压的绝望感。这样下去确实连打都不用打,士兵们光是累也累垮了。
但更让人恼火的是,虽然识破了对方的意图,偏偏自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来。士兵们不得不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鼻子跟着骑兵在城头上转,因为不那么做的话,对方便有可能真的在无人防守之处攻城。只需攻破一面城墙,便全城尽失。这一切其实已经成了个死局,完全无法应付的死局。
“兄弟啊,今日之事怕是已经无计可施了,对手这种战法太过卑鄙狡诈。我们已经处于两难之地。我……实在是想不出对策了。兄弟,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你拿个主意吧。”田承嗣哭丧着脸道。
马勇欲哭无泪,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田大将军都没了主意,却要自己来给他想办法,自己又有何办法可想?自己有办法的话,还用问他么?
“大将军,卑职……说句马后炮的话,咱们早该撤离此城的啊,您说能守住十几天,可是现在的情形来看,恐怕两三个时辰都守不住了。哎。”
“现在说这些作甚?我错了还不成么?是我小看对手了。王源的神策军战无不胜,果然是名不虚传啊。从他们今日的手段,我便能体会到之前和他为敌的对手是多么的绝望。罢了,马勇,事已至此,恐怕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识时务立刻投降,第二条便是拼命。你觉得我们该选哪样?”
马勇咂嘴道:“拼命?怎么拼命?大伙儿主动出城去送死?还是等他们破城之后被三万骑兵围杀?大将军,拼命是必死的,恐怕只有投降一条路了。但即便是投降,却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答应。毕竟刚才,他们的使者被我们射伤了,他们一定很生气。”
田承嗣翻着白眼道:“无论如何,咱们总得试一试不是么?兄弟,你出城去向他们求和,看看他们是否允许。若他们不准,咱们……咱们便死战一场便是。我想他们会答应的,他们应该不至于那么小气。”
马勇叹了口气道:“好吧,事已至此,只能去试试了。”
“辛苦兄弟了”田承嗣哑声道。
骑兵队交错而过后,一片黄尘弥漫之中,北门城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马勇单骑窜出城门后,城门在后方迅速关闭。马勇看着眼前城下一片弥漫的黄尘,用手捂着鼻子策马冲过吊桥。
城头上,田承嗣瞪着眼睛看着马勇没入了弥漫的烟尘之中,身影逐渐模糊不见。不久后,烟尘散去,马勇的身影重入眼帘之中的时候,他已经抵近远处一万大军的前方数百步之处了。
远远的,虽然听不清说话的声音,但可以看到,对方骑兵阵中冲出十几骑来将马勇团团围住。马勇指手画脚的在说着什么,对方士兵只静静的骑在马上没什么动作。忽然间,马勇拨马往回飞驰,对方十几名骑兵齐齐弯弓搭箭对着马勇的后背一阵乱射,马勇在马上晃了晃,然后栽倒尘埃之中。
“啊。马兄弟。”田承嗣厉声大吼着,他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马勇是他的心腹好兄弟,脏活累活都是马勇在干,自己有他在不知轻松了多少。然而,自己却眼睁睁的看着马勇被神策军给射杀了。田承嗣的心一阵抽搐,痛苦欲绝。
然而,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很快涌上了心头,马勇被射杀,那说明对方根本就不接受投降。也就是说自己连投降这条路都走不通了,只能走最后一条路了。想到这里,田承嗣的心一阵紧缩。
“禀报大将军,东西城门遭受敌军攻击,守城兵力不足,怎么办?”士兵们催命般的禀报声传入耳边。田承嗣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足无措。两圈下来之后,士兵们大部分都跑不动了,瘫坐在城头喘息。第三圈已经没人有气力赶去防守了。对方的两万骑兵已经分别于东西城外发动了进攻,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旦夕之间,东西城墙便要破了。现在却连投降的机会都没了。
“兄弟们。”田承嗣缓缓道:“大伙儿只有一条路了,便是跟着我杀出去。你们也看到了,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杀他们几个垫背。是汉子的跟着我杀出北门,趁着他们北门外兵马不多,杀出一条血路。”
所有的士兵将领都用看着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有人低声嘟囔道:“这不是要大伙儿都去送命么?明知道是送死,还要大伙儿去,真不是东西。”
田承嗣大吼道:“谁说的?是谁?”
众人不敢说话,田承嗣挥着长刀走近一个个的士兵面前逼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士兵们被他凶恶的样子吓的不敢看他,只低声哼哼着:“不是我,不是我。”
田承嗣举刀怒吼道:“由不得你们不去,你们当了兵,便时刻准备着去死。谁敢不听号令,老子便宰了他。老子从来就手下不留情,你们……哎呦……”
田承嗣忽然哎呦了一声,身子一歪,扑倒在城垛上。在众士兵惊愕的眼神中,但见田承嗣他高大的身形因为重心靠上之故,穿着重甲的身子转动不灵,整个人竟然头重脚轻的往城下翻了过去。
“救我……”田承嗣叫道。
身旁最近的两名士兵中的一个伸手去抱他已经悬空的大腿,但忽然腿弯里被人踹了一脚,身子一个趔趄手中抱了个空。下一刻,田承嗣的脚消失在城垛之上的空气里,两息后,城下传来重重的摔落之声,其中似乎还有骨头断裂的清晰的喀拉声。
所有人立刻扑倒城墙边缘探头往下看去,只见田承嗣庞大的身躯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扭曲在城墙下方。他的头顶着地面,屁股冲着天空,脖子扭转奇怪的角度。显然是头先着了地,脖子已经彻底的断了。
“田太守……”众人大叫道。不过这叫声里居然有一丝松了口气的味道。
“田太守怎么摔下去的?”
人们很快便开始探究他是如何扑倒矮小的城垛口进而摔下城楼的原因。阴谋论者很快脑补出他是被人故意推下去的,或是被人暗绊绊的摔下去的等等诸般猜想来。但几名士兵很快给出了答案。
“我亲眼所见,他是踩到了地上的一根圆木,圆木滚了一下,他便摔倒在城垛上了。哎,真倒霉。”
这句真倒霉中充满了快意和幸灾乐祸。
“那我们怎么办?田太守马别驾都死了,我们怎么办?”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我们……”众人咽着吐沫相互看着。
“快逃命啊,还想什么?老子先跑了。”一名校尉哐当丢下了手中的弓箭,快速的将盔甲脱下扔在城墙上,然后一溜烟的下城而去。
“跑啊,逃命啊。”下一刻,城头哐当咔擦一片忙乱,所有人都开始丢弃兵器脱掉盔甲,然后抱头鼠窜窜入城中,混入街道上混乱的人群之中。
一个时辰后,神策军骑兵攻克蒲州。
……
(最近在准备新书,所以这本书写的慢。敬请谅解!但其实每天至少也有五千多字的,也不少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