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跃马大唐TXT下载跃马大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跃马大唐全文阅读

作者:大苹果     跃马大唐txt下载     跃马大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零六十四章 变化

    屋子里乱成一团的时候,家祠院子里也是一片混乱,程度和郑秋山等人带着很多人手早已埋伏在外边的树丛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当藏匿在屋子里的内应发出崔道远已经喝下毒酒的信号时,程度率着二十余名手下突然冲入崔家家祠院内。崔家十几名护院随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格杀七八个。剩余的奋起反抗,但程度此次所率南下随行人手个个身手高强,虽然崔道远身边也有不少好手,但今日跟来的却只有两三名好手。正所谓好汉难敌人多,不久之后,十几人尽数被格杀殆尽。崔家家祠院子里横七竖八全是尸体,血气冲天,中人欲呕。

    程度和郑秋山冲进房子里的时候,地上崔道远和崔元博崔耀祖三人已经身子僵硬扭曲卧于地上。郑秋山伸手探三人鼻息,确认三人已死,心中松了口气。再看崔元平和崔元戎两人,抱头躲在墙角,将头塞在裤裆里身子抖索的像是风中的树叶。

    郑秋山上前拉两人时,两人惊声叫喊道:“饶命饶命,爹爹饶命,我们没办法啊,我们没办法啊。”

    郑秋山一笑,轻声道:“二位,事儿已经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恭喜二位,已成崔家之主了。崔家的罪责也都一笔勾销了。”

    ……

    两日后,崔家家主和大公子以及长孙同时身故的消息震惊了全城,之后街上传出的消息称,崔家家主崔道远和大公子长孙一起出城遭遇不明身份之人伏击齐齐遭遇毒手。杭州府衙也证实,数十名不明身份之人这段时间出没于杭州城中,在案发当日,城门守卫发现了数十人从城中遁走。城中不少酒肆青馆的掌柜和青馆的女子们也证实了确实有数十名口音不同本地之人曾经出没于他们的地方。由此更加证实了崔家祖孙三代遭遇不明身份之人袭击的传言。

    杭州府衙和江南道各州府发出通牒缉拿凶手,但这一切显然已经是马后炮了。这一切都是郑秋山出的主意,案发第二日,故意让程度和他们的手下鬼祟出没于城中,之后再离开杭州,伪造出凶犯作案后潜逃的假象,借以伪装崔道远等人暴死的死因。虽然整件事处处漏洞,崔家内部众人也颇有怀疑,崔道远的二弟崔道成更是要检查尸首验明死因,但崔元平和崔元戎坚决不依,崔道成也没什么办法。

    崔氏家族,直系乃是核心,旁系支系人数再多辈分再老,没有直系的允许也根本没有任何的作为。所以虽然疑虑重重,却也只能听凭崔元平和崔元戎的一面之词。再加上无论是谁也绝对想不到是崔元平和崔元戎下的手,更是根本怀疑不到崔元平和崔元戎的身上。只能将疑惑埋在心里。

    ……

    炎热的戈壁滩上的矮树丛中,崔若瑂数度哽咽难言,诉说着这场惊天之变。王源在旁听的也是瞠目结舌,心惊肉跳。这场变故来的如此离奇诡谲,实在出乎王源的意料之外。

    王源一边轻声安慰着崔若瑂,心中也有很多的疑问未解。最大的疑问便是崔若瑂是如何逃脱的,这些事崔若瑂又是怎么知道的。

    崔若瑂似乎知道王源的心思,擦干泪痕之后继续诉说道:“他们毒杀了我爷爷和父兄的事情自以为做的隐秘,但其实这些事都被一人全部知晓了。那便是我崔家的管家崔七叔。那日爷爷他们去家祠拜祭的时候,崔七叔也是跟着前往的。但在去往家祠的中途家中有事要处理,崔七叔便折返回府处理了事务,之后才赶往家祠侍奉。但崔七叔来到家祠时,正逢家祠中惨剧发生,崔七叔躲在暗处全程目睹了家祠中的惨剧,也看到了二叔和三叔跟郑秋山沆瀣一气,看到了他们将爷爷和我爹爹哥哥的尸首抬出来整理的场面。崔七叔知道他丝毫不能张扬,于是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一无所知。当天晚上,崔七叔便偷偷离开杭州去扬州给我报信,因为他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放过我。”

    王源恍然大悟,原来是崔家管家崔七无意间的目睹洞悉了一切。那崔七自己有数面之缘,印象中是个精明和气之人。能成为崔家的管家,得到崔道远的器重,自然不是寻常之辈。不用说他目睹了一切,便是只要被他得知丝毫的蛛丝马迹,怕是也会立刻推断出事情的原委来。得知一切后,他自然是要去扬州报信的。

    崔若瑂低声续道:“那时候二叔和三叔已经派人来扬州报丧,要我去杭州奔丧。便是要骗我去杭州,然后对我下毒手。我对事情一无所知,崔七叔抵达扬州的时候,我正接到了爷爷和父兄遇袭的噩耗,正自痛不欲生欲连夜赶回杭州。我从码头上一上船,七叔却突然从船上现身,告诉我不能回杭州。”

    王源脑子飞快,听到此处点头赞道:“崔管家当真是精细,他定是没敢直接找你报信,而是事前藏在船中等待你们上船后再现身。因为他知道,扬州也绝不安全,那扬州太守沈子芳定然已经派了人手眼线盯着你了。

    崔若瑂微微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沈子芳早已是郑秋山的人,消息早就传到了沈子芳那里,他受郑秋山之命,要保证我上船回杭州自投罗网。崔七叔预料到了这一点,这才事前没有露面,抵达扬州后也没急着去我扬州宅中报信,而是事前藏匿在我崔家大船上。我崔家的船工都是他的熟人,他藏匿在船上等我,比直接见我要安全可靠的多。幸亏崔七叔精明,我才没有自投罗网。在船上崔七叔告诉了我他看到的一切以及他所推测的情形,他料定是二叔和三叔勾结崔秋山下的手,我也是他们要诛杀的目标,因为我若活着,这件事我必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王源皱眉道:“那是当然,铲草要除根,你父一脉他们自然一个不能留。再说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也是他们必杀你的理由。然则你是如何逃出来的?你的船只定在严密监视之下,出城后若不去往杭州,恐怕半路上便要遭毒手。留在扬州也很凶险,你若不回杭州,沈子芳定会满城搜捕你,你也无存身之地。”

    崔若瑂身子微微的颤抖着,似乎想起了当日的凶恶处境,低声道:“是啊,你说的很是。我的船一直不出发,那其实已经引起了盯梢之人的注意。崔七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也想不出脱身的办法。后来崔七叔决定自己露面,格杀码头上盯梢之人,吸引注意力,让我能够趁着混乱离开大船悄悄寻觅躲藏之处。”

    王源惊愕道:“他现身出来?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崔若瑂珠泪盈盈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崔七叔说,爷爷死了,我爹爹和哥哥都死了,他本该随他们一起死的,但他一定要保住我的性命,要我逃出去,将来能给爷爷和父兄报仇。我苦劝不住,崔七叔跪着给我磕头求肯,我当时心神慌乱六神无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崔七叔便从大船上现身下船,带着七八名船工上了码头。那些盯梢之人见到了崔七叔后都很惊讶,崔七叔突然出手,将数名码头上盯梢之人杀死。那些人在临死前叫了帮手赶来,崔七叔命我立刻换船离开,他带着人守在码头和那些赶来的人厮杀。我没法子,只得换了一艘小船离开那里。幸而是夜晚,在运河河面上光线暗淡,我才得以安然离开码头那里。”

    王源皱眉道:“可是你又怎能逃出城来?那崔七一露面,便等于告诉所有人他们的阴谋已经暴露,他们必会全城搜捕你,岂会容你活着离开?你一人又是怎么离开的?”

    崔若瑂幽幽道:“我确实没有办法离开扬州,离开码头后,我坐着小船在河面上顺水而飘不知道该从何处落脚。眼见岸上人马攒动,火把闪耀,心知必是消息传到了沈子芳耳中,他是派了兵马满城搜捕我了。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间我不知为何,我便想起了一个人。我想或许她能帮我躲一躲。我也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便自己划着船去找她了。”

    王源不解道:“你说的是谁?扬州城中谁能救你?”

    崔若瑂道:“你想都想不到,那人你也认识,便是萃芳楼的姜巧巧姑娘。我虽和她只有一面之缘,就是陪同你一起去的那次。但我当时不知为何,觉得她或许会帮我。当我偷偷跑到萃芳楼找到姜巧巧的时候,说明的原委之后,我其实是抱着一种被出卖了大不了一死的心态的。可是没想到的是,姜巧巧姑娘居然真的收留了我,将我藏匿在她的房中。”

    王源也大为诧异,他没想到,姜巧巧居然有如此义举,这种时候居然敢冒大风险收留崔若瑂。

    “那几日城中闹翻了天,我躲在萃芳楼姜巧巧姑娘的闺房中倒是安然无事。听姜巧巧姑娘说,那晚之后,城中兵马掘地三尺的要抓我,也曾有兵马来萃芳楼中搜查,但那沈子芳似乎不敢对姜巧巧造次。再加上姜巧巧应对得当,似乎是单独满足了为沈子芳唱曲的愿望,沈子芳居然没派人来闺房之中搜查。他们搜捕了七八日也没找到我,后来据说在城南江口发现了一具女尸,已经被鱼虾吃的面目全非,衣衫穿着好像和我类似,便说我已经投水而死。于是姜巧巧姑娘便借着去盱眙县表演的机会,将我藏匿在她的花船之中,将我偷偷的带出了扬州城。就这样我才逃出了生天。离开时,我才知道,崔七叔当晚……在码头上被人给杀了,姜巧巧姑娘打探到了消息后没敢告诉我,怕我太伤心露了行迹。据说崔七叔身上中了几十刀,人都砍成了几段了。崔七叔是为了救我而死的……呜呜呜。”

    崔若瑂双肩抖动,以手掩面再次呜咽了起来。

    王源听完这整段事情,心中沉郁难言。他轻轻将崔若瑂搂在怀中,默默的任她在怀中哭泣。后面的事情也不要问了,崔若瑂定是历经千辛万苦赶到成都去找自己。家中妻妾们知道了她的遭遇后定是让公孙兰陪同她一起赶往军中来找自己报信。因为这件事不仅仅是崔家之事,这个变故关系到的是一个大格局的扭转,公孙兰她们定是也明白这一点,这才不辞辛苦的领着崔若瑂前来找自己。

    崔若瑂哭的连王源的胸前衣襟都已经沾湿了,抽抽噎噎竟有昏厥之象。王源忙劝说安慰了她一番,哄着她喝了些水吃了些干粮。崔若瑂也实在是疲倦的很,再加上见到王源之后心神放松了下来,竟然靠在王源的怀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王源看着她的脸,心中怜爱万分。一个豪门大户的贵女,突发如此变故,这种打击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崔若瑂能咬牙坚持来找自己,那是一种多么强大的信念。

    王源暗自发誓,一定要替她报仇,替她找回公道。

    王源决定推迟出发,让崔若瑂好好的睡一会恢复精神和体力。于是用披风铺在树荫下,将崔若瑂放在披风上熟睡。回过头来,见众亲卫和公孙兰等人都远远的看着自己,面色严肃之极,他知道众人也必是从公孙兰的口中得到了事情的原委了。他们表情的严肃绝非是因为崔家个人的惨剧,而是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件事所产生的影响之大。

    王源站起身来缓步走了过去,众亲卫默默的看着他不说话。公孙兰问道:“崔小姐如何了?”

    王源微笑道:“没事了,她睡了。今日恐不能前行了。赵青谭平,你们安排兄弟们做好警戒侦察,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赵青谭平沉声道:“遵命。”

    ……

    王源满怀心思,转身慢慢走到灌木边缘之处,负手朝远处看去。烈日之下,戈壁滩上热浪弥漫蒸腾,一片炙热焦灼之景。褐丘起伏,天地无界,日灼地焦,死气沉沉。竟有的几片绿色的植物铺在地面上,看上去毫无生机,好像随时都会在烈日下被晒成干枯之草。贫瘠惨烈的地面就像是一片死亡之海。

    身后脚步轻轻,一阵淡淡的清香袭到鼻端,王源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公孙兰来到了身后。

    “二郎,你还好么?”公孙兰静静的站在王源身侧,轻声问道。

    王源微笑看了公孙兰一眼,伸手过去将公孙兰的纤细柔软的手掌握在手心里。公孙兰淡淡一笑,任由王源握着自己的手,有些忧虑的看着王源。

    “表姐你看,这天地何其残酷。白日当头,酷热如火。这片天地简直就是一片死地。但即便天地不仁,也无法抵挡生命在此繁衍生长。瞧那一片片的绿意,虽然看上去蔫巴巴的,都像是要被晒死一般。但我可以告诉你,它们不会死,他们会一直生长在这里,直到完成开花播种的使命。还有,你看这烫人的沙土之中,人都难以落足之地,却还有蝼蚁爬行,刚才我还看到鼠兔窜行其中,还有这空中的飞蝇,他们依旧能在这里生存,这便是生命之伟大。”王源轻声道。

    公孙兰轻笑道:“你怎地忽然发出这些感慨?二郎,你心里不要郁闷,不要不开心。”

    王源笑道:“我有不开心么?”

    公孙兰轻叹道:“我还不知道你么?你虽面带笑容,看似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我却知道你心里现在很是郁闷。崔家之事非常严重,已经打乱了你心中的计划,我们又不是傻子,焉能看不出来?”

    王源苦笑一声,点头道:“你是我王源的知己,又怎能瞒得过你?这件事确实让我很震惊。不瞒你说,甚至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公孙兰轻声道:“是啊,初闻此事,我也是惊讶万分。所以我才带着崔小姐来见你,就是要让你知道这个变故,早做准备。”

    王源点头道:“多谢表姐辛苦,这件事确实太重要了,重要到我似乎要调整整个计划才能应对。”

    “二郎打算如何应对?”公孙兰侧首道。

    王源笑道:“表姐这一路上怕是已经想了许多了,关于这件事的影响和对策,表姐没什么对我建议的么?”

    公孙兰轻声道:“这一路上我当然想了许多,二郎既问,我便说一说。当然我见识浅薄,不当之处,二郎自行斟酌。”

    王源拉着公孙兰坐在树荫下,点头道:“洗耳恭听。”

    公孙兰一笑,低声道:“二郎,崔家这桩惨案显然是朝廷参与的一场预谋。崔道远不愿遵守圣旨,甚至和你定下了私下的协议,虽然他未必偏向于你,但起码他崔家若是保持中立,那李瑁便失去了来自东南豪族的巨大助力。这正是二郎你所希望的结果。然而现在,朝廷显然是利用郑氏的手段,通过这场阴谋让崔家解体,可说从崔道远中毒身死的那一刻起,江南豪族之首便是郑氏了。郑秋山可以完全的操控崔家,那么江南豪族从那一刻起便已经正式成为李瑁的后盾,这正是二郎绝不愿看到的局面。”

    王源叹息一声,沉默不语。

    “郑秋山效忠李瑁,那么募集兵马钱粮之事定在数月前便已经积极进行了。你此次率神策军北上,用意便是在于吸引回纥骑兵来救,从而给李珙李璲等人有攻击李瑁的机会。然而,现在看来,这件事恐难遂你愿了。回纥骑兵虽然如你所愿的回援迎战,但现在的长安城中,恐并非如你之前所认为的只有不足四万守军。南方的兵马恐怕已经到了,郑秋山效忠李瑁的第一步必是募兵前来相助,那么李珙李璲的此次讨伐攻打长安,不但没有任何效果,反而恐怕是一场灾难。迎接他们的应该不是不到四万的长安守军,而有可能是八万十万甚至十几万的兵马。二郎,你说我说的对么?”公孙兰低低的在王源耳边絮语道。

    王源投去赞许的眼光,公孙兰的分析完全正确,这正是王源听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的反应。崔家变故发生在四月中,距离今日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这两个月的时间,以江南几大豪族的实力,募集三五万兵马易如反掌。若说郑秋山等人无名望声望的话,但若是以崔氏的名义来募集兵马,更是可以事半功倍。数万兵马可以说是一蹴而就。此次李瑁敢于如此痛快的放回纥骑兵离开长安,怕正是因为有此为凭借。自己本以为这是给李瑁一个两难的选择,但在李瑁看来,这反而成为他将计就计的一个绝佳的机会。李瑁恐怕早已巴不得李珙李璲他们率军攻击长安,那样他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如此看来,李珙李璲已经危在旦夕了。

    “表姐聪明智慧,一言中的,这正是崔家变故带来的后遗症之一。李珙李璲危矣。”王源沉声道。

    公孙兰皱眉道:“那么在这种情形之下,二郎难道不该立刻放弃北上,转而南下去救援李珙李璲么?同时也要即刻派人通知李珙李璲立刻撤兵,决不能再往长安攻击了,因为迎接他们的怕是一场灾难。”

    王源沉吟不答,神情若有所思。

    公孙兰不知道王源为何对自己的提议无动于衷,猛然间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低声问道:“二郎莫怪我多嘴,你……是否并无撤兵救援的打算,甚至连通知李珙李璲的打算也没有?”

    王源吁了口气道:“表姐,你该知道,我别无选择。”

    公孙兰的心往下沉了一沉,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瞬间洞悉了王源的心思。

    即便这次出了巨大的变故,即便明知李珙李璲等人将要遭遇道李瑁的强力绞杀,但王源却绝对不会去通知他们罢兵。因为这正是借李瑁之手宰杀李家皇族的机会。绝大多数的李家皇族都站在李珙李璲等人一边,他们起兵夺位,一旦兵败,李瑁将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他们。而这恐怕正在王源的意料之中,或者说正是王源一开始便希望看到的结果。

第一零六五章 补给

    “我明白了,是我问的话太傻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我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的。难怪上午在怀远城中,高仙芝知道这件事后,我也问他是否要回军救援,他却说这件事从长计议。看来他也是这样的态度了。”公孙兰叹道。

    王源皱眉看着公孙兰道:“表姐是否觉得我这么做太过冷酷绝情?”

    公孙兰轻声叹息道:“我没有资格评价你,我只是个寻常女子罢了。很多事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二郎,你是大丈夫,大英雄,你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其实都不必在意其他人的想法。因为,这并无必要。”

    王源感激一笑道:“多谢你能这么说,我其实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这么做,因为我已经没有回头路。我只能朝着这条路走下去,哪怕是错了,那也只好认了。”

    公孙兰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是这么一来,若李瑁击溃了李珙李璲等人,绞灭了他们。他的实力可就更加的强大了。你要面临的可不是以前的李瑁了,你还有把握么?”

    王源沉声道:“这也正是我真正担心的地方。你说我心中郁结,不错,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而郁闷。本来李瑁已经摇摇欲坠,但他现在有了江南豪族为后盾,实力不可同日而语。我想,在解决李珙李璲之后,他会立刻对我发动讨伐。你问我是否有把握战胜他,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可无论如何,我也没有退路可走了。此次和回纥人这一战,我只能胜利,否则加上回纥人十万骑兵,我更是毫无胜算。这才是崔家变故带来的最大的影响,或者将会彻底扭转乾坤。本来,我以为大唐气数已尽,但现在,我却不知道是否如此了。”

    公孙兰再次听出了王源话语中的焦灼之意,她还从未见过王源说出如此不自信的话来,可见这一次王源是真的心中没底了。

    “二郎,莫要想这么多,事在人为,就算不成功,那又如何?就算你沦落到避居山野之地,在我们眼里,你还是你。况且以你的才智和能力,一切尚是未知之数,你又何必如此忧愁?你刚才不是还说了么?眼前这片荒漠死地之中尚有蝼蚁野兽草木可栖,可见天无绝人之心,世无绝人之路,大可不必如此踌躇彷徨。”

    王源怔怔的看着公孙兰,轻声道:“多谢表姐安慰,这番话对我很是受用,多谢表姐指点迷津。天无绝人之路,但尽人事,余皆天命。做好该做的才是正经,其余都是徒增烦恼杞人忧天罢了。”

    公孙兰笑道:“这才是呢,多想无益,徒增烦恼。”

    王源点头称是,顿了顿忽道:“我还是派人去通知李珙他们一声,或许已经来不及了,但我还是觉得应该这么做。或许这有些妇人之仁,但这么做或许会让我的心中坦然些。这恐怕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事情了。”

    公孙兰嫣然笑道:“我就知道,你不至于冷酷如此。就算逐鹿天下,也应该堂堂正正。而且你我皆知,这消息恐怕也救不了李珙他们,又何必枉做小人。”

    “表姐教训的是。”王源微笑道。“为了我这个君子之行,表姐是否可以给个香吻鼓励鼓励我。”

    公孙兰笑着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不要脸我可要脸。”

    王源见她笑容甚美,伸手搂着她腰肢想要凑上逗她一逗,忽听树丛中崔若瑂卧处传来她的哭叫之声。王源吓了一跳,忙转身和公孙兰赶去查看,到了崔若瑂身旁,崔若瑂却又无声无息,鼻息咻咻睡的正香。刚才那哭叫之声恐怕是她梦中的梦魇。

    “可怜的女子,梦里也哭泣,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公孙兰怜爱的道。

    王源也叹息一声,坐了下来,伸手替崔若瑂擦去额上沁出的密密的细汗,取扇替她驱赶飞蝇,扇风取凉。

    ……

    当天晚上,王源等人就地休息。经过一下午的休养,崔若瑂的身体也恢复了些,加之见到王源之后,整个人的情绪了好了很多。但因为遭受重大变故,却总是有些情绪不稳,跟在王源身旁寸步也不愿离开,就连晚上休息也不敢独自睡在帐篷之中。

    王源没办法,只得将帐篷搭在崔若瑂的帐篷之侧,隔着一层薄薄的帐篷陪着他说话,给她安慰。然而到了半夜里,崔若瑂还是被噩梦惊醒了过来,在黑暗中小声的哭泣。王源只能钻到她的帐篷里陪着她入眠,崔若瑂这才在王源的怀抱之中安心睡去。

    凌晨时分,王源爬起身来,营地里众亲卫已经备马穿甲准备出发。因为耽搁了半日的时间,为了不耽误大军的渡河行动,今日必须清晨出发赶往丰州城下。因为崔若瑂身子虚弱又不善于骑马,带她一起北上是不可能的,只能让公孙兰留下陪着她在此等候自己归来。本是不打算惊醒崔若瑂的,但王源一起身,紧紧搂着他的崔若瑂便立刻惊醒,惊问王源要去何处。

    王源只得再安慰她一番,告诉崔若瑂自己必须要去丰州城下察看地形和敌情,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让崔若瑂和公孙兰在十余名亲卫的保护下留在原地等候,自己两日便回。崔若瑂是半步也不想离开王源身旁的,因为这世上现在唯一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便是王源了。但她毕竟是个识大体知大局的女子,知道王源此行的重要性。再加上王源温言安慰,亲吻温存之下也安心了不少,便也主动起来给王源穿衣系氅的打点。

    天色微明时分,天空中尚可见繁星点点,王源和柳钧赵青谭平等人便已经率着三十余名亲卫踏上往北去的行程。趁着天气凉爽之时,众人更是快马加鞭多走些路程,所以片刻之后便已经飞驰出数里之遥。马背上王源偶一回首,只见崔若瑂小小的身影站在灌木丛旁边的土坡上依旧翘首张望着,恋恋不舍。

    经过一天艰苦的行程,穿越了二百里的戈壁荒滩。终于,在初更时分,借着最后的星光,王源一行人抵达了丰州南十五里处的几处小山包南侧。越是靠近丰州城,行动便需要越发的小心,因为不知道在丰州左近的区域内是否布满了回纥人的斥候,所以即便天色已经漆黑,众人也不敢再肆意的骑马前行,而是寻了一处坡地的沟壑处下马,将战马全部停放于此准备步行靠近。

    吃了些干粮清水,稍微休息了片刻后,约莫二更时分,王源一行步行摸着黑朝丰州城靠近。黑夜之中,戈壁上一片漆黑。头顶是漫天繁星,四周是黑乎乎的旷野,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北走了数里,来到了几座小山包的旁边。在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王源等人便远远看到了这几座起伏的小山包,王源本来还挺开心的,因为王源此行就是考察丰州左近的地形,王源最不愿看到的是一马平川的景象,因为那将不得不和回纥人的十万大军面对面的冲杀火拼,毫无回旋余地。有这几座小山,或许可以作为可以利用的地形。

    然而,当众人来到近前时,王源却大大的失望了。借着星光的照耀之光,王源看清楚了这些小山包的高度和大笑。这些小山包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一些高不过数十米的小土坡罢了。也不知是何种情形造就了这些小土坡,但这些小土坡却根本就不可能作为屯兵伏击之用。不但是因为土包太小,而且也因为它们单独分布,相隔数里之遥。土坡与土坡之间是一片开阔的平畴通道,根本无法形成狭窄的伏击地形。而且,这些小土包上光秃秃的几乎寸草不生,全是瓦砾土石,也根本不是可以让兵马埋伏的之所,简直可以说是毫无作用。

    众人见了这情形也都甚是失望。沉默中,众人沿着山包之间的戈壁平地再往北行,然后在夜风之中,他们听到了一阵阵喧闹的人喊马嘶之声随风传来。众人都是一惊,担心会出什么意外,这显然是从北边的丰州城中传来的嘈杂声响。

    北边有一座最高的土包遮挡着视线,要想看到丰州城的情形则需要攀爬上去,于是众人不再犹豫,加快脚步从南边的砂砾石块组成的斜坡上爬上了那座土坡顶上。当他们爬上坡顶的那一刻,顿时被北边丰州城方向的场景惊呆了。

    远处约莫十里之外,一座城池在灯火之中矗立,城上城下火把灯笼闪耀如昼,人马嘶鸣之声不绝于耳。丰州城墙内外满是灯火和人影倒也罢了,丰州东门处更是一队队的火把如长龙一般的移动着,一直蔓延到东边的地平线上。无数的兵马正从丰州东边的戈壁滩上朝着丰州集结。一队队的开进丰州城中。

    “……原来我们正好赶上了回纥骑兵从长安赶到丰州的这一刻。可真是巧了。”柳钧吸了口冷气低声道。

    “这帮龟孙子的行军速度还真是快。长安距此相隔近千里,他们居然赶在我们前面到了。看起来是从戈壁沙漠东边的那条道路赶回来的。”赵青咂嘴道。

    王源点点头,沉声道:“是啊,他们抄的是近道,走得是蒲州樵州胜州一线。行动确实够快的。”

    谭平咂嘴道:“狗日的,在我大唐各州所辖要地畅通无阻,倒比在他们自家还安生。”

    王源沉吟不语,柳钧环视四周皱眉道:“义父,这几座小土包似乎于交战毫无作用。本拟可利用地形谋划巧战,看来也是不成了。这里到丰州城下十里之地都是平畴戈壁,倒是个骑兵冲锋交战的好战场。我神策军怕是只能与之正面交锋,决一死战了。”

    王源将目光从灯火通明的丰州城下收回,回首看着立足之处的土包左近的地形。但见五六座黑乎乎光秃秃的土包相隔数里如梅花般的散布在方圆七八里的戈壁滩上。土包既不高,相互间又相隔甚远,简直是毫无可利用之处。王源是绝不想那神策军和回纥人的十万骑兵进行正面的硬碰硬的交战的。正面硬碰硬作战的话,无论胜败,都将是一场血流成河消耗巨大的战斗。败了自不必说,即便是胜了,那也将会是一场惨胜。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胜利其实跟败了也没什么两样。

    若是在昨日之前,王源或可豁出去和对手拼一把正面。哪怕是折损一些兵马,倒也不至于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但现在王源是绝不肯这么干的。若是一场惨胜,十万神策军只剩下一半或者更少,那么将会给李瑁吃掉自己的机会。崔家变故之后,王源百分百的确定,江南豪族募集的兵马将会源源不断的赶往长安。李瑁手中的实力将超出自己的想象。自己决不能和在回纥人的作战中消耗太多的实力,否则将难以自保。

    可是,眼前的地形似乎在逼着自己和对手硬碰硬的一战,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任何的办法。战争三要素,天时地利人和。这地利一项看来是无法占据优势了。天时又未必占优。三者之中两项无法占优,这场战役的结果如何,怕只有天晓得了。但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和回纥人这一战势在必行,因为若不能借用这个绝佳的机会单独击溃回纥人,那么接下来要面对的更是回纥人和李瑁联手的更强大的攻击的兵力,到那时则更无取胜机会了。

    “大帅,要不然咱们绕过丰州,北上攻击受降城如何?占领了受降城,利用受降城周围的地形可做部署。卑职听说受降城附近山势连绵,地形可用,回纥骑兵的优势或可无法发挥。”赵青低声建议道。

    “绕过丰州攻受降城?赵老哥,你这可是异想天开了。受降城在什么地方?在丰州之北,在黄河之北呢。且不说如何绕过丰州去,便是北边的黄河如何渡过,那也是一个大难题。难道你以为眼前这十万回纥骑兵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渡河攻打受降城么?若是被他们堵在了黄河边,那可连退路都断了。”柳钧连连摇头,话语中有一丝讥讽之意。

    赵青面色羞红,他本不善于领军作战,毕竟他只是王源身边的亲卫营将领,没有指挥兵马作战的经验。这句话可真真的露了怯了。

    “当我胡说八道,当我什么都没说。”赵青讪讪道。

    王源对他们的对话罔若未闻,一直在看着周围的地形。忽然间王源转头问柳钧道:“柳钧,你能告诉我,骑兵作战的优势在于何处?”

    柳钧被王源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的发蒙,不过他很快恢复过来,沉吟道:“义父,孩儿倒是真的总结了骑兵作战的几点优势。骑兵冲锋迅捷,机动灵活,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敌阵,袭其弱点,此为其一。其二,骑兵作战借助战马之力对步兵有力量速度和高度之优势,冲击打击之力强悍。第三点便是在作战的心理上有优势。骑兵如潮涌来,又速度如闪电一般,挟风雷之威势。对方若是步兵,不用交手,在气势上便弱了几分。”

    王源点头道:“说的不错,总结起来,骑兵作战无非是机动力冲击力以及心理上的冲击力。”

    “义父问这些作甚?”柳钧不解道。

    王源道:“我只是想找出对付骑兵的办法罢了。我再问你,一千骑兵同时冲锋敌阵的冲击力强,还是分为数队,比如两百骑一队的冲锋更于作战有利呢?”

    柳钧想了想道:“这个问题要看情形如何,一般而言,大股骑兵的冲击当然比小股骑兵的冲锋更有杀伤力和冲击力。在地形开阔足够兵力施展的情形下,骑兵根本无需分队攻击,而应该集中猛攻一鼓作气,起到的效果自然更佳。义父……你忽然问这些作甚?哎呦,难不成义父是觉得眼前这地形可用?”

    王源微笑道:“说下去,你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说出来看看你我父子是否想到一块去了。”

    柳钧咽着吐沫道:“义父是不是觉得,这几处土包虽然分散散布于此,但却正是阻挠骑兵冲锋的几道障碍?如果大股骑兵强力冲锋之中,遇到这样的几座土包,便不得不阵型分开速度变缓,而且……而且还不得不受地形所致,从一股大军分为数股兵马,大大的减小了威力?”

    王源呵呵笑道:“柳钧,你果然是没教我失望。你刚才所言正是我所考虑的事情。你们瞧,这六七座山包虽然不大,但岂非正是一处天然的障碍物么?如果敌军大军冲锋之时,遇到这几处山包,他们的阵型一则会被自然分割,二则为了避让障碍会减缓速度。就好像一条滚滚大河之水气势磅礴而来,前方河道却分裂为五六条小河。那么大河中的水被小河分流之后,还会有那么强大的冲击力和气势么?”

    柳钧双目放光,一拍巴掌道:“义父所言极是啊,那会大打折扣的。”

    谭平赵青两人也都听明白了王源的意思,此处几座土包呈梅花状散布,虽彼此之间相隔数里,但若回纥人十万骑兵发动冲锋,那将会绵延数里之宽,宛如巨浪袭来,完全可以覆盖山包所在之地。若是平地上的冲锋,这股巨浪将无可抵挡。但若中间必须要经过这片山包分割之地,他们便不得不避让这些山包,从中间里许宽的地形穿过。从而起到减缓气势和分割敌阵的作用,这显然会削弱对方的冲击力和速度。

    “可是大帅,就算如此,咱们又怎么克敌致胜呢?”谭平问道。

    “谭老哥,你怎么也问这样的笨问题啊。分割敌阵,逼着敌军在此处和我军交战,这便像是在几道小巷子里交战一般,让敌军双倍于我的骑兵兵力派不上用场。接敌面限制之下,兵力再多又有何用,能抵近交战的只有那么点人,这不是扬长避短么?作战的地形越是狭窄,对于兵力少的一方便越是有利,对于骑兵作战而言,则可完全叫其巨大冲锋力的优势当然无存。大伙儿都堵在一起交战,骑兵便跟步兵也没什么两样了。”柳钧道。

    谭平一拍脑壳道:“哎呀,还真是。大伙儿都挤在这些山包之间的通道上,谁也冲锋不动,只能面对面的厮杀。”

    王源微笑道:“你们说的大致不错,但莫忘了,这些小山包若是全部控制在我们之手,那可还有另外的杀敌手段。你们想一想,若是山包上部署兵力,让回纥人进入这片区域便遭到截杀,那会是一边倒的杀戮。”

    “义父,这……恐怕不成吧。布置弓箭手么?山包之间相距一两里的距离,弓箭射程可根本够不到。除非他们冲入的人数太多,占据了整条通道两侧,弓箭才可勉强射中队形边缘。”柳钧忙道。

    王源笑道:“弓箭手射程不够,你可莫忘了,我们可是有射程远的神兵利器。每座山包上摆上五六门虎蹲炮,虽然只是实心的铁炮弹,但一炮轰死和三四骑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军中很快就要补充铁弹,我也不要多,三千枚铁弹,轰杀个万把敌军,那也是对我们有大大的助力的。更何况咱们还有一百多架神威炮,可以架设在山包上,够得着便轰,必有效果。”

    赵青忽然叫道:“莫忘了,咱们还有手雷呢。将他们面对面堵住,咱们往人群里扔个几千枚,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效果。”

    王源呵呵笑道:“对,咱们还有这面对面可用的大杀器。只要不让他们冲起来,此战必是大有看头。”

    柳钧等人均极为兴奋,按照固有的经验来看,要是能做到这几点,此战必将大胜。

    “你们几个也莫要太高兴,眼下还有诸多问题需要解决。其一我大军抵达时,这几处山包地形若是被回纥人所占据,那便什么都不要提了。其二,即便我们占据了此处,做好了准备。若回纥人不愿主动进攻,也是枉然。他们据城而守,大可跟我们耗着,我们的补给线太长,在这戈壁摊上暴晒数日,粮草清水一旦消耗殆尽便不得不主动进攻,到那时便麻烦了。还有一些小问题,看似不大,但若无所应对,也将影响战局。然而目前我却并无对策。”王源沉声道。

    几人被浇了一瓢凉水,都冷静了下来。刚才所描绘的是最佳的情形,但战局瞬息万变,每一场战事虽事前帷幄运筹,但战事进行之中都未必按照设想的局面走,现在高兴显然太早了。

    “罢了,起码我们有了个初步的计划雏形。很多事也要讲究时运,回头我和高副帅还要商议商议方可最后定夺,此刻倒也不必太过纠结。咱们下山包去抵近侦察一番,看看回纥人的兵马装备以及丰州的城防,天明后咱们便立刻返回怀远城。”王源沉声下令道。

    一行人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的抵近丰州城下侦察。丰州城中虽然灯火通明,兵马无数。但城中回纥人却早就得知神策军远在南边百里之外,也并没有意识到神策军的主帅竟然已经偷偷的在城外数里处窥伺。而王源等人其实也并无太大收获。装备城防其实都对战局影响不大。回纥人是绝不肯守城的,十万骑兵的优势骑兵兵力之下,躲在城里被动挨打是不可能的,王源这么做也不过是求得侦察的全面,保证尽量知道多一些信息,在后面的作战之中派上用场罢了。

    五更时分,一夜未休的王源等人上马返回。半夜时分终于赶回了公孙兰崔若瑂等人的留守之处。众亲卫疲倦欲死,倒下后便呼呼大睡。王源也是疲倦欲死,和公孙兰崔若瑂说了几句话便也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次日上午,众人掉头回黄羊渡码头,顶着烈日行到午后未时,终于回到了黄羊渡口。黄羊渡口的浮桥已经接近搭建完成,除了东岸的部分还需拓宽之外,已经全桥贯通。听宋建功介绍了情形,得知明日必可通行兵马辎重之后,王源放下心来,带着众人回到怀远城中。

    傍晚时分,正当王源和高仙芝在郡衙后堂商议此次作战的谋划时,亲卫前来禀报说,李宓将军的后勤兵马押运大批粮草物资抵达城南。王源和高仙芝大喜过望,忙一起去迎接李宓进城。天黑之前,李宓率一万押运粮草的兵马和一万多名民夫以及上千辆物资车辆顺利进城。

    各营兵马开始接受粮草物资的补给不提,王源和高仙芝则将李宓请到郡衙后堂,设下酒宴招待李宓。

第一零六六章 兵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王源简单的问了问剑南等地的情形局面后,终于问道:“李老将军,这次物资之中,除了粮草物资之外,我让张正一提供的物资可曾运抵?”

    李宓呵呵笑道:“就知道大帅要问,天黑了,大帅是没看到中间的那十几辆大车么?张正一供给了两千二百枚手榴.弹尽数带来了,一路上我命专人负责押运,此刻定已经和刘德海将军交接了。除此之外,还有十门虎蹲炮,两千枚铁炮弹随同运达。大帅是统统没看见是么?”

    王源喜道:“好好,这可太好了。这正是我需要的东西。柳熏直和张正一还是能干的。没想到时隔一个多月时间,张正一居然造出了这么多手雷。柳熏直也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般,本来虎蹲炮只是拉来演练,但现在我却需要派上用场,他还真给我又送来了十门来,还有这么多的铁炮弹,好的很,好的很。”

    李宓笑道:“大帅还说呢,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张正一当着我的面抱怨个不停,就差大骂大帅了。说大帅简直拿他当牛做马,逼得他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没了。说大帅是他命中的克星,这辈子算是毁在大帅手里了。”

    王源和高仙芝哈哈大笑起来。王源挠头道:“张正一骂我是应该的,我确实逼得他走投无路。但那些事只能靠他来办,他要骂我也由得他骂。你回去后替我给他带个话,就说我王源记着他的功劳,将来必有回报便是。将来还他清闲,全力支持他的炼丹之事便是。”

    李宓抚须笑道:“张正一只是发发牢骚罢了,我来之前,他还要我告诉大帅,说是他又有了一项新的发现,待大帅回成都,他要亲自跟大帅禀报呢。”

    高仙芝呵呵笑道:“看来这张天师不是牢骚满腹,而是乐在其中啊。”

    几人相对大笑起来。

    几人再饮几杯酒后,王源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对李宓沉声道:“李老将军押运粮草一路辛苦,本来老将军可在军中逗留一日,但恐怕我要请李老将军今晚将粮草物资交接之后便要率兵马赶回成都了。”

    李宓诧异问道:“那是为何?这一路来兵马和民夫都很困乏,怎也要休息一夜才好上路吧。是不是因为明日大军要渡河开拔?那可无妨,老朽的人只在城中休整,可不会去耽搁大军的行程。”

    王源摇头道:“和此事无干,请老将军即刻回成都,那是因为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需要老将军赶紧回到成都布置。怕是一刻也耽搁不得。”

    李宓见王源说的郑重,心中凛然,拱手道:“那是什么事?请大帅吩咐。”

    王源沉声道:“老将军即刻赶回成都,传我军令,务必于一个月之内集结剑南河西陇右三道所有兵马,包括神策军驻军以及当地的团练兵马。除了当地必须的治安人手之外,其余人手全部集结。我估摸了一下,尚有三万神策军兵马散布各州府,外加团练兵马两三万人,应该可以纠集五六万兵马。这些兵马集结之后,分别驻守于宁、庆、歧、通等州府一线,做好防御进攻的准备。”

    李宓惊讶道:“这是为何?大帅的意思是,有人要进攻我们不成?”

    王源微微点头道:“未必一定会发生,但防患于未然。而且我认为,发生的可能很大。”

    李宓疑惑道:“可是谁又有能力进攻我蜀地?难道说是李瑁?那怎么可能?李珙李璲等不是率六万大军颁布讨伐李瑁的檄文进兵长安了么?李瑁自顾不暇,如何还能对我剑南陇右等地进行攻击?”

    王源轻叹一声,当下细细的将江南崔氏发生的变故之事说了出来。李宓听着王源的叙述惊愕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大帅所言之事当真?”李宓惊愕问道。

    王源咂嘴道:“难道我还瞎说不成?李瑁之所以敢放回纥人回援丰州,便是有恃无恐。我估摸着,江南的兵马已经大批增援长安了。”

    李宓咽着吐沫道:“照大帅这么说,岂非此次李珙李璲等人的讨伐将会遭遇极大的挫败?他们可是趁着回纥人离开长安,长安兵力空虚之时发起讨伐的。他们可压根不知道会李瑁会有大批的援兵。这可麻烦了。”

    王源道:“是啊,我虽已经派人赶去通知李珙和李璲,但恐怕也已经为时过晚。李珙李璲等人的兵马从宁州出兵进攻长安,只需五六日便可兵临城下。此刻怕是已经抵达长安城下了。待我消息送达,胜负恐已经见分晓。我现在担心的便是他们不知变化,冒然全面攻城,那便不免遭受挫败。他们一旦失败,李瑁很可能趁我们在北边和回纥人交战之际,趁着蜀地空虚趁势进攻蜀地。这也是我要你即刻赶回成都集结兵马做好准备的缘由。”

    李宓点头道:“老朽明白了,老朽今晚便赶回成都去,立刻集结兵马做好应对。但是大帅,既然情形发生变故,大帅为何还不即刻撤兵回头,万一李珙败退,李瑁趁势攻击蜀地,五六万兵马恐怕也是难以抵挡的。岂不是被人抄了老窝了?”

    王源沉声道:“李老将军,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此刻我若退兵回蜀,此行便无功而返。而且此刻回头也救不了了李珙李璲他们了。况且回纥人总是心腹之患,与其让回纥人和李瑁合兵一处形成超出我神策军数倍的强大骑步大军讨伐我,还不如此刻抓紧时间各个击破。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击溃回纥骑兵,因为有李珙李璲他们牵制李瑁,让我神策军和回纥人得以单独对垒。只有此战击败回纥兵马,方才有可能回头应付接下来的局面。此时回头,或可苟安一时,但将要面对的便是灭顶之灾了。”

    李宓缓缓点头,他明白王源的话。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撤兵回剑南。因为若是那么做的话便给了李瑁重新将手下兵马和回纥人纠集在一起的机会。而且这一次王源已经和回纥人反目,回纥人也必不会留手,必欲除之而后快。这一退,将来面临的便是回纥人和李瑁联手的数十万大军的全面围剿了。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解决了回纥人,趁着他们此刻各自为战的大好机会。

    “大帅,您请放心,老朽必将死守城池,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让蜀地落入他人之手。”李宓沉声喝道。

    王源摆手道:“老将军,这正是我担心的,若当真我们担心的事情发生,你绝不可以命相搏。你要做的便是,利用咱们蜀地坚固的城防为凭处处为营的拖延时间。哪怕是丢了全部的城池,只要最后死守住成都,便算是完成了你的使命。我神策军大军解决回纥人之后,便即刻南下。若他们敢进攻我蜀地,我便给他们来个围魏救赵,我直扑长安城,他便只能回兵来守了。所以你只需拖延足够的时间便可。我觉得,坚持一个月的时间必见分晓。”

    李宓起身拱手道:“遵命,一个月的时间都坚守不住,那我李宓也不用立足了。大帅,我这可待不住了,此刻我心急如焚,根本坐不住了。酒我也不喝了,我的赶紧去催促他们卸下物资粮草,连夜往回赶。若是在耽搁,被李瑁钻了空子,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王源忙摆手道:“不用这么急?也不在这一时。物资入库分配起码要到半夜,你急也无用。来来来,咱们再喝几杯,再说会话也无妨。”

    ……

    三更时分,粮草物资尽皆交接完毕,李宓丝毫不耽搁,带着手下兵马和民夫便连夜离开怀远城火急火燎的赶回成都去。王源和高仙芝送了他离开才各自回到住处休息。但其实也休息不到片刻,天刚亮,全体将士便开始打点新装开拔。

    巳时时分,大军抵达黄羊渡口开始渡河。十万兵马顶着烈日花了五六个时辰才全部渡过黄羊渡来到对岸的高地上。再整顿队形汲水补充,以及各种安排,一直折腾到了天完全黑了下来,这才算是准备就绪。

    大伙儿都累得够呛,本以为可以原地休息明日出发,但高副帅的命令下达了下来,全军趁着夜间天气凉爽连夜行军,明日天气炎热时才可休整。全军兵马无可奈何,只得开拔启程。于是在满天星光之下,地面上也是满地的火把闪耀,十万大军摆开阵型浩浩荡荡铺满戈壁荒地往北而行。

    一夜行军,行了其实也不过四十余里。到了巳时末,阳光开始毒辣起来的时候,大军便停下来躲避酷暑。说是躲避酷暑,其实也无法躲避,毒辣的太阳当头照着,搭起的遮阳帐篷下依旧热的如火一般的炙烤,让人实在是忍受不了。但好在清水供应充足,渡河之后知道戈壁上炎热状态的王源特意下令多补充了五百车淡水,倒也不至于让清水的供应出现危机。但即便如此,军中的淡水以如此巨大量的消耗,也将撑不到**天。也就是说,必须要在**天内赶到丰州城下,并且要击败回纥兵马,否则便将陷入断水危机之中。

    未时末,太阳热度稍减时,大军重新开拔上路。又是一夜过去,兵马行程已经大半。再有一夜的行军,便将抵达丰州城下。第三日开拔之前,大军做了阵型的调整。以三万骑兵为箭头,分列前方和侧翼两方呈品字形齐头并进。保证前方这大军侧翼的安全。一万骑兵两万步兵以及一万余炮营士兵作为中军,携带大量物资粮草辎重车辆行进在大军中央。剩余的一万骑兵和两万步兵在后方断后保护。整支大军进入全面警戒状态。

    当晚二更时分,大军行至距离丰州四十里外时,第一次遭遇到了回纥人的斥候侦察骑兵。这之后,遭遇回纥骑兵的消息连续不断。大军前后侧翼均有回纥人的骑兵的身影出现。清晨天亮时,竟有一小股千余人的回纥骑兵绕到大军后方,试图抵近进行骚扰袭击。神策军骑兵派出两千骑兵前去驱赶,将他们逼离。但不久后,又有数只千人骑兵队在大军左近挑衅性的逼近骚扰,一直到午后时分,这种骚扰一直没有停息,直到大军抵达丰州南十五里外的大片戈壁荒滩上停止前进,他们的骚扰才停止了下来。

    大军中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同时也都很是恼火。在神策军的作战经历中,还从未遭遇过如此情形的挑衅。回纥人这番不断的招惹和挑衅成功的激起了神策军将士们的怒火。

    大军暂时停止前进之后,王源和高仙芝率众将飞驰到前营骑兵阵前观瞧。前方数里之外,便是那天晚上王源等人抵近观察并且决定利用的那六七座小山包所在之地。因为不知道小山包那片区域是否已经被回纥人抢先占领,大军也不敢贸然靠近。

    “兄弟,你说的几处山包便是眼前这几座?”高仙芝指着前方的地形问道。

    王源点头道:“正是此处,兄长觉得那计策是否可行?这几处山包分布的地势可资利用否?”

    高仙芝端详片刻,点头道:“我看可以。这几座山包呈梅花形分布,绝对可以隔离阻挡敌军冲锋兵马。但现在不知道是否为回纥人所占据。”

    王源沉声道:“就算被他们占了,也要夺过来。否则便无法实施计划。得冒个险派人冲进山包之间去瞧一瞧。我估摸着,回纥人就算占据了那里,也必不是全部兵马扎营于其中,因为山包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一般而言,他们应该是背靠城池扎营。但愿这骨力裴罗不是个怪胎。”

    高仙芝点头道:“此言不差,就算有回纥人占据,也只是小股兵马。”

    王源沉声喝道:“哪一位将军愿去前方山谷之中冒冒险?”

    话音刚落,柳钧便拱手喝道:“大帅,柳钧愿往。”

    王源皱眉道:“你是骑兵统帅,倒也用不着你去。着你手下将领一员率五千骑兵前往搜索。”

    柳钧点头应了,回身来看着身边的将领。一群骑兵将领争相恐后的上前讨差事,柳钧指了指常有旺道:“常有旺,你立功的机会到了。着你率本部五千骑兵突入。若有回纥兵马,便将他们赶出那里。我警告你,可莫给我丢人,要是被别人给赶了出来,可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常有旺沉声喝道:“大帅副帅放心,大将军放心。末将必不辱命。”

    常有旺高声下令,不久后五千前营骑兵集结完毕,常有旺一声令下,五千骑兵飞驰出阵,带着滚滚狼烟冲向前方山包纵横之地。阵中众人举目观瞧,但见五千骑兵从西南侧山包之间的通道冲入,在山包之间激起冲天烟尘。片刻后方圆六七里的山包谷地之中全是滚滚的尘土,倒像是在其中发生了激烈的战斗一般。

    但仅仅半个时辰之后,数十骑飞驰而回禀报道:“山包之中空无一人,并无回纥骑兵占据其中。常将军率兵在北边三处谷口警戒,请示大帅副帅大将军之令。”

    王源哈哈大笑道:“果然这骨力裴罗不是个怪胎,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照此看来,他定是要将战场设在丰州城下了。那里地形开阔平坦,最利于他的骑兵大举冲锋,可是他却不知道,我可并不会去那里。传我军令,大军前进,抵近山包南面扎下营盘。”

    神策军挺进五里地抵达山包南侧,依托于几处山包的地形就地扎营。两个时辰后,大军营盘扎下,王源下令即刻开始布置防守设施。顿时军中兵马开始忙的热火朝天。神威炮虎蹲炮开始往几处山包上拖运,平整地形作为炮台阵地,简易的工事也开始搭建起来。

    王源和高仙芝四处巡视了一番,便骑着马和高仙芝带着十几名将领前往北边的山包之下。行了数里之地,再徒步爬上了最北面的那座山包上,那里正是观察丰州城的最佳地点。

    站在山包顶端,顶着炎炎烈日的刺目之光,众人手搭凉棚极目看向北边的丰州城,天高无云,可见度极佳。但见。十里之外的丰州城下,赭红色的大地上,回纥人的军营绵延十几里方圆,横亘在远处的地面上。无数的帐篷就像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大馒头摆在地面上,一眼望不到尽头。阳光下,白色的帐篷反射着耀眼的光晕,发出刺目的光芒。无数如蝼蚁一般的骑兵在营地之间穿梭往来,地上一股股的烟尘腾起,又在空中被风吹散。灼热的风迎面吹来,带来一股腥臊燥热之气让人难以呼吸,风更将无数嘈杂喧嚷的刺耳声响带到耳边来,让人听得心烦意燥。

    “果然。骨力裴罗不愿守城,营地建在城外,这是要和我们野战之态。他倒是知道扬长避短。”高仙芝眯着眼沉声道。

    王源微笑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回纥人对他们的骑兵极其自信,自然是要以骑兵之忧意图击溃我们了。可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高仙芝皱眉道:“这是一场恶战,看样子对方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在整顿兵马,莫非马上就要出兵于我交战么?”

    王源看着对方营地中的情形,摇头道:“我看不像。骨力裴罗恐怕也没狂妄到不问虚实便直接进攻的地步。相反,我倒是一直担心他不愿出战,逼得我们主动求战呢。”

    高仙芝微笑道:“你不就是担心他们不会主动进攻,冲入我们布下的圈套么?我早告诉了你,这些胡人最经不住激将。咱们只需派人去羞辱他们,他们便会经受不住羞辱不顾一切的来进攻。希望这个骨力裴罗也是一样,不是个胡人中的……怪胎。”

    王源哈哈大笑道:“兄长倒是现学现卖。但不知如何羞辱他们呢?倒要请兄长给我们长长见识。”

    高仙芝微笑道:“这些都是下作手段,我领军时大多不用。其实也拿不上台面来说。莫教坏了这些兄弟们。”

    王源笑道:“我猜是让嗓门大的兄弟们去辱骂他们。骂的他们祖宗十八代狗血淋头是不是?”

    高仙芝微笑道:“这是一种。还有便是去他们营前露出下体朝着他们撒尿。脱了裤子将光屁股对着对手。更有效的办法是侮辱他们的信仰。譬如羞辱他们的神灵,这是最容易激怒他们的。”

    王源问道:“不知回纥人信奉什么教?他们信奉的神灵是什么。”

第一零六七章 算盘

    高仙芝道:“据我所知,回纥人信奉的是摩尼神教,奉其主为摩尼神,又称光明神。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些人信奉此教,据说提倡斋戒禁欲止杀向善,每日定时祈祷四次,日复一日从不敢废。虔诚之心不亚于我们唐人信奉道佛之心。”

    “斋戒禁欲,止杀向善?这不是笑话么?这帮家伙杀人如麻,祸害我大唐百姓不遗余力,还胆敢说是遵守他们的教义?当真是天下奇谈。”王源啐骂道。

    高仙芝呵呵笑道:“说是那样说,又有几个能做到的?就像我大唐很多人信佛信道,不也照样杀人行恶,又有几个能做到他们信封的神灵所要求的规矩?”

    王源点头笑道:“这倒也是。”

    几人谈谈说说之间,互听前方一名将领叫道:“咦?回纥人营中有十几骑冲着咱们这里来了。手里举着旗帜,好像是信使。”

    众人忙往前方看去,果见十几骑回纥骑兵举着绣着怪兽的彩旗飞驰而来,似乎都没佩戴武器,边跑边挥动旗帜口中发出呼喊声。看样子正是信使。

    在山包下游弋的唐军骑兵立刻出动数百骑迎上去,在数百步外将这十几人围在当中。不久后骑兵们簇拥着那十几骑回纥信使往神策军大营中回来。

    王源挽着高仙芝的衣袖道:“走,咱们瞧瞧去。什么时候胡人也知道先礼后兵了?这应该是给咱们下的战书吧。”

    ……

    十几名回纥骑兵神色倨傲的站在王源高仙芝等人面前,当中一名回纥使者手里攥着一卷羊皮,双目炯炯的上下打量着王源。

    “你便是王源么?”那回纥使者用生硬的汉话问道。

    “操你奶奶的,敢直呼我家大帅的名讳,你们这帮胡狗懂不懂规矩?还不跪下磕头。”谭平在旁瞠目大喝道。

    “我们回纥人上跪天地摩尼神,下跪大汗父母,对外族人可没有下跪的规矩。我们回纥的怀仁大汗见了你们大唐皇帝也是不跪的。非但不跪,你们唐人皇帝还要向我们怀仁大汗行礼呢。”那回纥人昂首叫道。

    “我去你娘的。向你们行礼?你见过人向畜生行礼的么?”谭平骂道。

    “你们见了谁都可以不行礼,见了我家大帅便必须行礼,你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瞧你还跪不跪?”赵青也骂道。

    那回纥使者丝毫不惧,对着王源道:“你们唐人自称礼仪之邦,怎地不知礼节?我是替我们尊贵的怀仁可汗来送信的,你们便如此对待信使么?”

    王源摆手制止众人的喝骂,微笑道:“我们当然是礼仪之邦,我也不要你想我下跪行礼。但是有件事你要搞清楚,你们怀仁可汗的名号可是我大唐先帝册封的,你们回纥人受我大唐恩惠,是我大唐臣属。怀仁可汗见了我大唐皇帝却不下跪,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只能说明你们这些胡人粗鄙无礼,不知遵上。你说是也不是?”

    那回纥使者咂咂嘴道:“说的不错,我们回纥人当初确实受你们唐人册封恩庇,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我回纥人坐拥数十万雄兵,剿灭突厥各部,我怀仁可汗早已统一了大草原,你们唐人都要借助我回纥大军之力平叛,这时候应该是你们唐人遵我们回纥人才是。”

    “放屁。”

    “放你娘的臭狗屁。”

    众将领高声喝骂。王源摆手制止众人,依旧微笑道:“你是来跟我耍嘴皮的么?你刚才的意思是,谁的武力强大,谁便地位尊崇是么?以前你们回纥人是个弱小部落,便可以低声下气。如今拳头硬了,便要所有人对你们低声下气,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回纥使者咂嘴道:“本来就是。谁厉害,谁便受到尊重,这难道有错么?”

    王源笑道:“你们这帮胡人,实在是浅薄的很。跟你也说不出个道理来。那你见我不跪,是不是认为我神策军不是你们回纥骑兵的对手呢?”

    那回纥使者冷声道:“正是如此,我此来,便是奉我怀仁可汗之命,奉劝你们赶紧投降。你们胆敢发兵攻打我们,简直是绵羊挑战野狼。我怀仁可汗可以网开一面饶恕你们的性命,但你们必须立刻投降,我怀仁可汗可不计较你们之前夺我城池,杀我回纥士兵之罪。”

    “操你姥姥的。狗东西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一群胡狗还敢胡吹大气,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骨力裴罗那厮给我们大帅舔脚丫,我大帅都嫌他嘴巴臭。”

    将领们气的火冒三丈,各种侮辱之言层出不穷。

    王源也被这些回纥人的狂妄弄得有些恼火,脸色也沉了下来。沉声道:“这是你家大汗要你给我带的话么?”

    “我家大汗可没工夫说这么多,我家大汗只写了一句话要送给你。请你看清楚些。”

    那回纥使者手一抖,一卷羊皮纸迎风展开,王源和众人定睛观瞧,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句话:“限你们三日之内,立刻无条件投降。否则,你们将被我回纥大军踏成肉酱。”

    看清了羊皮纸上的这句话后,周围众将一个个破口大骂,脾气暴躁如赵青谭平等人,冲上前来揪住那回纥使者的衣襟便要动手。

    那回纥使者高声叫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唐人连这个规矩也不守了么?”

    王源涵养再好也受不了对方的狂妄,冷笑道:“好个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倒是把我们摸得很透。怕是知道我们不会杀你,你才敢如此嚣张跋扈吧。可是你却想错了,我神策军可不会守什么不斩来使的规矩,就凭你刚才的不敬,今日岂能容你在本帅面前如此嚣张?”

    那回纥使者愕然叫道:“怎么?你敢真要杀了信使不成?”

    王源冷笑道:“杀你如碾死一只蚂蚁,莫非还要选日子不成?来人,给我剥了他们的皮。”

    众将领和亲卫们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一听王源下令,立刻一拥而上,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揪辫子的揪辫子,叉喉咙的叉喉咙,将十几名回纥人纷纷控制住。谭平已经迫不及待的抽出尖刀来,准备给这帮回纥人开肠破肚扒皮挖心。十几名回纥人惊愕乱叫,到此时他们才明白,眼前这帮唐军可不是他们遇到过的那些唐军,讲什么礼节规矩。

    这名回纥使者其实是回纥军中的一名文官。战前战后在大唐生活了十余年,早就对唐人那些迂腐的礼节了如指掌,知道唐人的一些奇怪的规矩。什么不斩来使,什么不打落水狗之类的规矩,在回纥人看来是太可笑了。但正因为知道唐人有这些规矩,所以他才如此嚣张跋扈,知道性命无虞。此次骨力裴罗要人来下劝降书,别人不敢来,他却敢来,一部分是投机立功,一部分也是知道唐人不会对下战书的使者怎么样。可没想到的是,神策军这帮人根本就不管不顾。眼看就要被扒皮挖心,他再也硬气不下去了,若在不求饶,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饶命饶命,你们要讲道理啊,你们不能杀我。我是两军的使者。王源……不不不,王大帅,求饶我们性命,我们只是来送信的而已……”

    王源冷声道:“你现在才明白,你只是个送信的使者而已么?刚才你的表现倒是高高在上,倒像是来训斥小辈一般。现在倒知道怕了么?”

    “小人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王大帅,饶了我们吧。我给您跪下行礼磕头,你们唐人有句话叫做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就当我刚才放乐臭狗屁,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一旦服软的话出了口,那便什么样的自轻自贱之言都不再有任何的障碍,那回纥使者口不择言,只求能让眼前晃动的尖刀离开自己的身体。

    王源啐了一口,冷声道:“罢了,放开他。他要磕头见礼,总不能不让他们磕头见礼。”

    亲卫们将十几人放开,推推搡搡的推到王源和高仙芝的面前。十几名回纥人再不敢有任何倨傲,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王源冷笑着看着这十几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家伙,喝道:“回去告诉骨力裴罗,尔等蛮夷之族,能在草原上安生立命已经是万幸之事,已经是我中原之人莫大的恩典。偏偏他不愿安分,意图觊觎中原,占我大唐城池,祸害我大唐百姓。你告诉他,我限他三日之内亲自来负荆请罪,留下兵器盔甲战马,我可饶他性命放他和你们的人离开我大唐境内。若敢不从,这丰州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十几名回纥人虽然心中恼怒不已,但此时此刻岂敢有半句闲话,趴在低声连声应诺。待王源说完了话,那名回纥使者仰头战战兢兢的问道:“王大帅还有话要我们传达回去么?

    王源摆手道:“就这两句话,其他的没有了。”

    “那……小人等便回去了,王大帅,小人等告退了。”回纥使者松了口气慢慢爬起身来,手一挥,其余十几名回纥也爬起身来,十几人转身便走。

    王源冷声喝道:“就这么便打算走了么?”

    那回纥使者愕然回头道:“王大帅,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带到的么?”

    王源微笑道:“话是没了,但你的帐要算一算。你以为磕几个头便了事了么?”

    回纥使者惊愕道:“王大帅,你还是要杀了我不成?”

    王源摆手道:“正如你所言,我大唐乃礼仪之邦,即便刀兵相见,也不斩来使,我不杀你。”

    那回纥信使大松了一口气,正待开口道谢,却听王源沉声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礼节固然是要遵守的。但你刚才辱我大唐和我神策军,却是要受到惩罚的。来人,扒光他们的衣服,让他们光溜溜的回去。谭平,你负责护送他们回去,可不许他们遮遮掩掩的。”

    众将领先是愕然,旋即大声哄笑起来。谭平干劲十足,一挥手,众亲卫如狼似虎的冲上前来便开始扒回纥人的裤子。那使者捂着腰带大叫道:“干什么?干什么?怎可如此?大家都是懂礼之人,怎能干出这等事来?”

    王源冷笑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没说不辱来使。我又没杀了你,如何干不得?扒了扒了,一件也别剩下。”

    众亲卫嘻嘻哈哈如狼似虎一般的顷刻间将十几名回纥人扒了个光溜溜。十几名回纥人捂着下身弓着身子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羞愧的无地自容。众亲卫的眼睛专门朝着他们的要害之处瞄来瞄去,更有促狭的指指点点的议论着大小,嘲笑胡人的东西太过细小,毛发太过弯曲云云。

    那回纥使者全身皮肤倒是一片雪白.粉嫩,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晕。他满脸怒火,紧紧捂着下身怒道:“士可杀不可辱。如此羞辱我们,还不如杀了我们。”

    王源冷笑道:“我说不杀你就不杀你,你想死也不急于一时。三天后骨力裴罗不按照我的条件退兵的话,你便可以为他殉葬了。谭平,绑了他们的手,不准他们遮遮掩掩的。东西虽然小了点,但也不用见不着光。押他们回去。”

    谭平笑着应诺,命人绑了回纥人的手掌,用绳子一个个的绑成一串,拴在他们座骑的马尾巴上,押解着十几人朝数里外的回纥大营而去。那回纥信使又羞又怒,被拖拽前行。踉跄走出十几步后,回身怒骂道:“今日之辱,我家大汗定加倍替我们讨回。你若落在我们手里,瞧我们怎么炮制你。”

    谭平抬脚照着他的白屁股便是一脚,怒骂道:“还他娘的嘴硬,信不信老子割了你的卵蛋,叫你当太监。”

    那回纥人顿时一惊,忙闭紧嘴巴不再出声。众目睽睽之下光屁股吊儿郎当的走路其实也没什么,但要是被割了那话.儿,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这帮人完全不讲礼数,他们什么都能干的出来。

    数千名神策军士兵看着这十几名光屁股的回纥人走在戈壁滩上的样子,都笑的前仰后合。王源身边的将领和亲卫们也都笑的捧腹。高仙芝甚是无语,身为大军主帅,位高权重天下仰慕的王源居然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来,着实让人无言以对。这些回纥人确实嚣张可恶,刚才自己也忍不住要发声训斥,但这么干似乎太儿戏了些,传出去也对王源的名声有些不太好。毕竟只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本事再大,地位再高,也脱不了孩子气。

    “兄长,你觉得这种羞辱,那骨力裴罗能忍得下么?”王源微笑问道。

    高仙芝忽然恍然大悟,忽然明白了王源这么干的用意。

    “贤弟这是故意羞辱他们,意图激怒骨力裴罗?”高仙芝低声道。

    “是啊,否则我干什么要这么做?兄长不是说,骨力裴罗等人或许吃激将法么?我们要激的他们主动来攻,那便只能从各个方面激怒他们了。回头再研究一下,看看再有什么招数进一步的羞辱他们。什么时候能激的他们沉不住气便好了。”王源笑道。

    高仙芝终于明白了。王源从此刻起便已经开始了激怒对方的行动,这十几个家伙便是第一批受害者了。

    “原来如此,我还当……当你任性胡闹呢。”高仙芝呵呵笑道。

    王源嘿嘿笑道:“若不是为了激怒骨力裴罗,谁爱看这些家伙的光屁股?看了之后都要洗眼睛,否则眼睛都要生疮了。哈哈哈。”

    ……

    丰州城中,后园一座巨大的毡帐里,骨力裴罗斜靠在虎皮大躺椅上,手中捧着一只金光闪闪的盛满马奶酒的金杯,闭目听着下首几名唐人歌姬咿咿呀呀的唱曲之声。

    住惯了毡帐的骨力裴罗不愿意住在丰州府衙后宅的房舍之中,住在屋子里,他总觉得压抑憋屈,浑身的不自在。所以为了让怀仁可汗住的舒服一些,手下的人也算机灵,将后园中的花草树木夷为平地,变成一处空旷的所在,然后将骨力裴罗的金帐搭在空地上,这才让骨力裴罗过得舒心了不少。

    但手下人也给骨力裴罗不少中肯的建议,他们告诉骨力裴罗,不能一味的留恋草原上的自由自在,也要适当的适应汉人的衣食住行,因为将来,大汗若是征服了大唐,做了皇帝,总不能还永远和在草原上一样。

    骨力裴罗觉得他们说的甚有道理,于是在丰州的这些日子里,骨力裴罗说服自己学习唐人的文化,请了唐人给自己说书习字,讲授汉人的历史文化。然而,这几乎要了骨力裴罗的命。且不说那些书本上的诗文典籍的文字晦涩难懂让人脑子发蒙,便是那些历史故事汉人所经历的历史也让骨力裴罗惊愕不已。知道汉人曾经的历史,让骨力裴罗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因为他实在无法理解,汉人的历史为何都是相互倾轧勾心斗角的历史,都是一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毛骨悚然的历史。最后骨力裴罗得出了一个结论:汉人不可信任,汉人的习俗也不可学习,因为一无是处。汉人一个个都是心眼多,表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的虚伪之人,跟他们有什么好学的?

    所以,骨力裴罗果断的中止了学习这些玩意儿。他也下定决心,将来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征服中原,便下令汉人全部向回纥人学习。让汉人全部留小辫子穿袍子,将汉人的房舍全部拆了,让他们住毡房,让他们享受享受毡房的舒适。让汉人把田地全部都给推平了,全部种上肥美的牧草。大唐多么大的地方啊,全部种成草之后,该可以多饲养多少牛羊马匹啊。想想就教人兴奋。至于汉人的那些文字什么的,全写成大白话,谁要是写些什么完全看不懂也毫无意义的诗词歌赋什么的,或者是写的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的,一律都砍了脑袋。天下的事让汉人们搞得太复杂了,天就是天,地就是地,草就是草,羊就是羊,干什么搞得那么复杂?

    不过,汉人的东西也不全是毫无可取之处,有些东西,骨力裴罗倒是适应的挺快。譬如汉人的歌姬唱的曲儿跳的舞儿,汉人女子们穿的露着半截胸口的衣衫,汉人女子们伺候男人的本事,倒是全部要保留下来。因为在丰州的这些天里,骨力裴罗享受其中,简直如在天堂之中。

    唐人内乱,骨力裴罗趁机用借兵的手段得到了丰州城后,对于中原的渴望便像是雨后的春笋一般的快速的勃发起来。在此之前,骨力裴罗其实只是想捞些好处而已。但随着形势的发展,骨力裴罗看清楚了大唐的外强中干的本质,所以他对吞并中原有了很大的信心。

    骨力裴罗原来的想法是,帮着李瑁平息安禄山的叛乱不能太快,要慢慢的吊着大唐,不断的从中攫取自己需要的物资和好处。然而安禄山叛乱的平息出乎意料的顺利,竟然几个月时间便平息了,这让骨力裴罗很不高兴。大唐越乱,自己便越有好处,越有机会。然而骨力裴罗却也知道,导致叛乱很快平息的便是那个率领着神策军的王源。这个人破坏了自己的计划,导致自己的算盘落了空。但好在,李瑁和王源显然不是一路人,这个王源更是李瑁的眼中钉,骨力裴罗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只要大唐继续乱下去,管他是谁生乱,自己都可以收渔翁之利。

    果然,继受降城和丰州之后。怀远郡三城也落入了自己的手里,便是因为李瑁需要自己的兵马帮助对付这个王源。骨力裴罗这次下定了决心,绝不会让李瑁灭了王源,要慢慢的打,细水长流,这样才能长期的让大唐处在动荡之中,自己才能长久的获得好处。这一次自己借给李瑁的八万大军绝对不能傻乎乎的一鼓作气的摧毁了王源,那是在断自己的财路。这王源越是闹得凶,自己便越是可以从李瑁手中得到更多的城池,才能以借兵的理由更多的敲李瑁的竹杠,这是个取之不竭的生财之道。或者说这是个兵不血刃得到大唐城池土地的最佳办法。

    然而,当得知王源起兵北上攻占了吴忠怀远县城,并且有继续北上逼近丰州的企图之后,骨力裴罗很是震怒。这个王源,放着他的死对头李瑁不打,倒是炮来捋虎须,当真是不可容忍。骨力裴罗给李瑁施压,要李瑁立刻下令王源撤兵。骨力裴罗本以为李瑁会言听计从,然而这一次他又失算了。这李瑁居然不愿下旨,说什么要是下旨的话便等于将两家的协议公开,那样的话大唐百姓和各地官员必然民愤如潮,无法收场。骨力裴罗很恼火,但他也不愿意和李瑁翻脸,他不愿失去李瑁这个能让自己获得巨大好处的皇帝,对他的根本需求,骨力裴罗认为还是需要考虑他的感受的。否则鸡飞蛋打了,什么都捞不到了。

    那么问题来了,要不要调兵和王源正面交战?这成了骨力裴罗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

第一零六八章 羞辱

    王源的神策军不好对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已经是骨力裴罗无数次从他人口中得到的评语。无论是从唐人口中还是从回纥将士们的口中,这都是一个共同的结论。对于王源曾经的战绩和经历,骨力裴罗当然也有所耳闻。虽然觉得有些不以为然,但骨力裴罗也不是自大成狂之人,相反他还是很谨慎的人。

    和王源正面交战,似乎不太应该,起码他违背了骨力裴罗一直奉行的花小代价得大好处的原则。若要和王源火拼而付出太高的代价,怕是有些得不偿失。

    但问题是,事到如今,和王源一战似乎难以避免。因为王源已经开始北上,要将自己吃到嘴里的肉一块块的抠出来了,这岂是骨力裴罗能够容忍的。

    关于此事,骨力裴罗身边的人也分为了两派。

    一派认为,不必和王源正面交战,这本是李瑁的事情,回纥人不该为李瑁付出太大的代价。李瑁既不能约束王源,那回纥人反正事不关己,已经得了大量的好处,索性撤回草原上去,不再管唐人的闲事。

    而另一派则认为,好不容易得了丰州和受降城,且大唐的皇帝已经首肯了此城归回纥人所有,就这么放弃,岂非是任由煮熟的鸭子飞走了。而且若回纥人将来想南下征服中原,丰州受降城怀远郡等地便是最佳的战略跳板,失去了这些地方,将来面对的便又是扣关难入的窘境。所以必须要全力维护自己已经到手的利益。

    两种看法争执不休,不相上下,各自有各自的道理。最后,还需要骨力裴罗来一锤定音。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利益和野心占据了上风,他拍板决定和神策军进行一次大决战,从而保卫自己到嘴的这块大肥肉。

    骨力裴罗并非不知,这个决定将带来的巨大代价。但有两点理由促使他下了这个决定。第一,他相信,以自己手中的十万回纥精锐勇士,在和神策军交锋中必然占得上风。虽然会付出代价,但若是能保住丰州怀远郡这些到手的宝地,付出代价也是值得的。而且虽然付出了代价,但这损失自己将来完全可以向李瑁讨回,李瑁也一定不敢不答应。

    第二个理由是,回纥大军若是直接撤回草原,固然可以避免一场大战,保存实力。但这样一来,回纥大军将很可能再无插足大唐事务的机会。这王源一家独大,李瑁必非他对手。如果李瑁战败,中原之地重新恢复统一和平之态,那么自己这辈子或许将永远也没有南下征服中原的机会了。

    相反,当中原王朝腾出手来的时候,或许便是要和自己算总账的时候。与其等到对方大军压境,还不如这一次便直面对手,将之击溃。此战胜利之后,受降城丰州怀远郡这大片的地方便可固若金汤了。花了代价取得的土地和城池,将来李瑁还有什么借口要回去?而且骨力裴罗还有个小小的算盘,那便是若是能击溃对手,或许还可以打着追击对手的旗号趁机南下,攻入蜀地,占据王源的地盘。

    当然,选择与王源一战的风险也是不小的,从很多消息渠道得知,王源的神策军是一只百战百胜实力强劲的军队。关于王源率领神策军得到的诸多辉煌战绩,骨力裴罗也全部知道。这只兵马绝对是个劲敌,若是与之交战失利,那么后果之严重难以想象。

    但骨力裴罗是个天生的赌徒,正如当初他只率七八千兵马便敢于率部造反,最终击溃了吐蕃诸部几十万兵马。那正是一次天大的豪赌。而他赌赢了,赢得了整个北方大草原,赢得了天下的仰慕和敬佩。这一次同样是另外一次赌局,赌赢了,他便有了进军中原的机会。况且,这次赌局和之前的那一次赌局相比,失败后的惩罚要小的多。最不济自己便回到草原上去休养生息,也不至于会输掉全部家当。

    更何况,经过对神策军的深入分析和对比,骨力裴罗相信,自己的赢面巨大。神策军虽然强大,虽然曾经战绩辉煌,那是他面对的对手太过孱弱。神策军倚仗的无非是王源领军的诡计多端以及他军中拥有的那些叫神威炮的远程武器。但在丰州城下,自己岂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在这片不毛之地的戈壁沙漠上,没有他施展诡计的机会。自己也绝不会缩在城里任他的远程武器蹂躏,而是会陈兵戈壁之上,和他进行一次面对面硬碰硬的厮杀。自己的十万铁骑,足可碾压他们,让他们的一切优势都无从施展。

    鉴于以上种种的考虑,骨力裴罗坚定了和神策军决一死战的决心。当乞扎纳力率八万兵马从长安撤回丰州之后,骨力裴罗更是将受降城的一万驻军以及从怀远郡逃回的兵马并丰州的一万精骑一起合兵一处,组成了超过十万的骑兵兵团,在丰州城下摆好了阵势,坐等王源兵马的到来。

    今日,王源的兵马终于到来了,骨力裴罗一点也没有慌张。他看到了神策军的配置。只有一半是骑兵,其余的都是步兵和推着大车的辎重兵马,这说明在阵势交战时,只有那五万骑兵是对手,而其余的兵马都可忽略不计。但骨力裴罗还是谨慎起见,没有一见面便猛扑上去,而是决定先探一探虚实,来个先礼后兵恐吓一番再说。没准王源见了自己大军的架势早就吓得慌了神。先吓他个屁滚尿流再说。所以,才有了那封送到王源面前的战书。或者可称之为扰乱对手心神的恐吓信。

    歌姬的歌声美妙婉转,骨力裴罗听的心中熨帖舒坦,眯着眼用粗大的手掌轻轻的在躺椅扶手处打着拍子。怪不得唐人喜欢.吟诗谱词听曲观舞,原来这歌曲真的别有魅力,比吃着大鱼大肉,喝着上好的美酒还要让人快活。

    一曲既罢。骨力裴罗坐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将乱蓬蓬的胡子捋了捋站起身来。

    “大汗,还要听么?要她们再唱一曲?”贴身的仆役上前躬身道。

    “罢了,下回再听吧。曲儿听多了也不好,听的人浑身没力气,就想着睡觉。难怪人说,不能耽于美色享乐之事,连我都受不住这个。大唐的皇帝和官儿们不就是喜欢这些才到了今日的地步么?”骨力裴罗摆着手道。

    “大汗日夜操劳,偶尔放松身心享受享受也是无妨的。”仆役讪笑着道。

    骨力裴罗摆摆手,仆役朝着歌姬乐师们喝道:“退下退下。”

    歌姬乐师们忙起身快速推出大帐。骨力裴罗皱眉问道:“派去下战书的人回来了没有,怎地还没来回禀?”

    仆役正欲回答,猛听得帐幕之外嘈杂喧哗之声响起,片刻后帐幕外传来乞扎纳力的叫声:“乞扎纳力求见大汗。”

    骨力裴罗高声喝道:“进来说话。”

    帘幕一闪,刺目的光线让骨力裴罗眯了眯眼睛,只见乞扎纳力全身盔甲,叮铃哐啷的掀帘而入。他快步来到骨力裴罗身前,横臂于胸低头行礼。

    “乞扎纳力见过大汗。”

    骨力裴罗点头道:“见我何事?派去下战书的信使回来了么?”

    “正是因为此事来见大汗。他娘的,简直气煞我也。王源这厮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辱我信使。”乞扎纳力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伸手抓了案上的一壶马奶酒咕咚咚灌下去半壶去。

    “怎么回事?”骨力裴罗皱眉问道。

    “大汗还是自己问古尔力吧,我都羞于启齿。古尔力,还不滚进来见大汗,我回纥人的脸给你丢尽了。”乞扎纳力喝道。

    帐幕掀开,衣衫不整的回纥信使古尔力快步走了进来,一进大帐,便噗通跪倒在地上,一边给骨力裴罗行礼,一边嚎哭起来。

    “大汗,大汗,我没脸见大汗了,我等被王源他们羞辱的没脸见人了。大汗给我们做主啊……”

    骨力裴罗皱眉道:“好好说话,哭什么?发生了何事?你的衣衫呢?干什么用布包着头?”

    “大汗……呜呜呜,小人去送大汗的战书给王源,王源那厮……居然将我们的衣服全部扒光羞辱我们。我们十几人,一丝不挂的在阵前走了大半个时辰,被唐军嬉笑讽刺,简直是奇耻大辱啊。大汗,王源丝毫没把大汗放在眼里,虽是羞辱我们,其实便是在打大汗的脸啊。大汗,这次一定不能饶了他。”

    骨力裴罗神色古怪之极,又是惊愕又是恼怒又是好笑。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大汗,这些还罢了,他们的士兵在押送我们回到营前时还用剑割了我们的发辫,弄得我们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有一事小人实在是难以启齿,但小人也要告知大汗他们的禽兽作为。他们用火折子烧……烧……我们的胯下……的毛。差点坏了我们的命.根.子。大汗……我们此去当真是九死一生啊。”古尔力嚎哭说继续诉说道。

    骨力裴罗皱眉上前,一把扯开古尔力蒙在头上的布,但见古尔力原本满头的小辫浓密的头发却已不见。大片的头皮裸露着,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活像是生了秃头疮落了头发一般。竟有的存留的头发更是像东一撮西一撮的野草一般,横七竖八或长或短歪歪斜斜的一丛丛的分布在头上。整个头顶简直就像是被暴风雨侵袭过的草地,沙城暴洗劫过的的绿洲,牦牛群践踏过的牧场一般,惨不忍睹。

    骨力裴罗忍不住想要笑,但却又笑不出声来。伸手去扯古尔力遮蔽下体的那块布。古尔力抓着布不肯松手,这是他回到军营里才裹上的一块布,便是要遮住一片狼藉的下体。他实在是不想将下半身暴露在大汗的面前。

    “松手,找死么?”乞扎纳力喝骂着,伸手一扯他的胳膊,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古尔力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将被野火烧过的草地恰恰暴露在骨力裴罗的目光之中。那里毛发凌乱,确实曾经经过火烧。一片乱七八糟,简直让人难以入目。

    骨力裴罗看了第一眼便不肯在看第二眼,皱眉将那片遮羞布丢在古尔力的身上,喝道:“裹上。”

    古尔力忙迅速将布条紧紧裹住要害,羞臊的满脸通红。

    “大胆王源,竟敢如此羞辱我回纥信使,这家伙是个变态么?怎地干出这等龌蹉之事?”骨力裴罗喝骂道。

    “大汗,他们说我们回纥人扎着小辫子,一个个就像是女人一般。他们还说,我们回纥人的那玩意儿小的都看不见,所以要烧了毛发才能看见。他们还说……大汗的那玩意儿估计比竹签还细,比小虫子还小,比鼻涕还软……他们还说……”古尔力噼里啪啦的道。

    “住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骨力裴罗怒骂道。

    古尔力忙闭了嘴,低头不敢开口了。骨力裴罗冷声骂道:“王源这个狂徒,当真无耻之极,竟然口出如此丧心病狂的羞辱之言,这狂徒是当真不知他已经死到临头了么?”

    乞扎纳力忙道:“大汗息怒。我早说过,王源这家伙跟其他唐人根本就不一样,现在您领教了他的无礼和无耻了吧。大汗,咱们压根就不用学唐人那一套下什么战书。要是依着卑职,今日上午他们抵达之时,趁其立足未稳,我大军便该挥军猛攻,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骨力裴罗冷目瞪视乞扎纳力道:“你是在指责本汗的不是么?”

    乞扎纳力吓了一跳,忙道:“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劝大汗不要以常理揣度这个王源罢了。这人就是个疯子。瞧他做的这些事情,不是疯子是什么?他率军敢于跟我们回纥大军作对,这件事本身就是疯狂之行。卑职的意思是,对这等疯子,只有砍了他的脑袋才成,他根本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骨力裴罗沉声道:“你懂个屁!王源巴不得我们一上来便跟他们交战呢,他的兵马粮草清水补给困难,此刻他们的粮草清水还足够,所以他们一定希望在这些物资消耗光之前跟我们决战。我大军此刻出战,正中了他们的下怀。虽然一样可以战胜他们,但我十万铁骑怕也要损失巨大。你难道希望此战之后,我十万大军只剩下一半或者更少么?我们现在最稀罕的便是成年战士,死一个便少一个,草原上人丁恢复起码需要七八年,现在的那些少年才能成为可作战的战士,你难道希望在这七八年时间里,我们只能等着人丁复兴长成,而毫无作为么?”

    乞扎纳力咂嘴道:“大汗的意思是……先不进攻,待他们粮草清水耗尽,士气低落之时再摧枯拉朽踏平他们?”

    骨力裴罗冷声道:“补给线这么长,他从蜀地补给至此,相距一千七百里,十万兵马的消耗,他能吃的消么?他的兵马应该在渡河前便补给过一次,那已经是五六天之前的事情了。一次补给物资最多十天的物资粮草,再过几天,他们便要断粮断水了,到那时咱们再进攻,岂非事半功倍?”

    “大汗明鉴啊,原来大汗是这么想的,我道大汗怎么会一直命令我们按兵不动呢。那么今日之事,咱们且忍着?不跟他计较?”乞扎纳力问道。

    “王源今日羞辱我信使,便是要激我出战罢了,莫以为我不知他的心思。且记下这笔帐,过几日再跟他好好算账。倒也不必跟他一般见识。”骨力裴罗沉声道。

    乞扎纳力甚是惊讶,大汗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还是骨力裴罗么?什么时候大汗也懂的隐忍了?居然受了这般侮辱就这么忍下了,以前的大汗可是火爆脾气一点就着,被王源的人如此羞辱,怕是立刻便亲自率兵猛扑敌营了。大汗变了,变得有点像是唐人了,也懂的玩阴谋心思了,这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在乞扎纳力看来,大汗的谨慎毫无必要。坐拥十万精骑,对付神策军还不是摧枯拉朽一般?大汗怕是雄心退去,耽于享乐了吧。这些日子,天天躲在大帐里听靡靡之音,乞扎纳力和很多将领们暗地里都颇有微词了。

    “可是兄弟们都气的够呛,将领们都叫嚣着要出战,他们受不了王源的这般羞辱呢。这会大伤士气呢。”乞扎纳力咂嘴道。

    “告诉他们,谁也不许擅自动手,否则,军法处置。”骨力裴罗喝道。

    “……好吧……”乞扎纳力无奈的道。

    骨力裴罗的目光落在坐在地上的古尔力身上,看见他头上的乱七八糟的杂花秃的发型心中便一阵的犯恶心。皱眉沉声道:“古尔力,王源看了我的战书难道便没有丝毫的惧怕之意么?”

    古尔力哭丧着脸道:“哪里有半点惧怕,他还要我带话给大汗呢。”

    “带的什么话?”骨力裴罗忙问道。

    “……小人不敢说……”古尔力低声道。

    骨力裴罗顿时明白,那些话恐怕不是什么好话了。

    “说,我不会责罚你。”

    “……他说……要大汗三天之内去向他请罪,答应留下武器盔甲战马滚回草原上去,他或可饶我们一命。否则……”

    “什么?狗贼太放肆了。否则怎样?”骨力裴罗喝道。

    “否则……他便砍了大汗的头当尿壶,睡了大汗的母亲和妃子,还要将大汗的儿子女儿们都卖到中原去,男的为奴,女的为娼……”

    古尔力心中快意满满。他被王源和他手下的人如此侮辱,被全军上下当做笑话来看,心中已经甚是不忿并引以为奇耻大辱。但刚才大汗却说要容忍此事不予追究,古尔力心中的失望就别提了。于是他便开始添油加醋的激怒古尔力,也发泄心中的不满。这些话中只有一句是王源说的,剩下的与其说是添油加醋,倒不如说是古尔力心底里最隐秘的想法了。

    古尔力本是突厥人,不过是投诚至骨力裴罗帐下而已,对骨力裴罗这个小部落的首领成为了大草原的主人的事情,和很多被迫投降的突厥人一样,心中却是不甘心的。此刻借王源的名义过过嘴瘾也算是发泄了些私愤。

    “此贼胆敢如此辱我,我必将他碎尸万段。”骨力裴罗脾气再好也受不住刚才的那些话了,一脚踹翻了木案,抬脚踢飞了木椅,震怒不已。

    乞扎纳力和古尔力都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骨力裴罗,心中均想:“看你还如何淡定?人家都在你的头上拉屎了。什么不学,学唐人的那些门道,玩什么隐忍计谋,真是多此一举。”

    骨力裴罗确实气的够呛,被大唐歌舞音乐熏陶的还不够,心灵还没得到翻天覆地的净化和洗礼,对于这些侮辱之言和侮辱之行的抵抗力还远远不够。此刻一旦爆发,便是雷霆之怒。

    “这狗贼,当真不知死活。乞扎纳力,传令下去,全军准备,随时准备发动猛攻。”骨力裴罗沉声下令道。

    乞扎纳力躬身沉声道:“遵命!大汗!众将士其实早已做好准备,就等大汗发令了。”

第一零六九章 计定

    神策军军营大帐之内,战前的军事会议即将召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王源和高仙芝还没来到大帐,负责召集众将的谭平赵青等人已经将军中中高级二十余名将领尽数召集前来。趁着等候大帅和高副帅到来的间隙,谭平赵青兴高采烈的分享着不久前他们瞒着王源干的那些龌蹉事。

    将回纥信使的头发剃成花秃,烧了他们下阴的毛发这等行为都不是王源让他们干的,而是他们自作主张的行为。这几个家伙知道王源的意图,大帅扒光回纥人的衣服不就是要羞辱他们么?大帅不好意思下达更为无耻的命令去羞辱人,但谭平赵青他们可不管,这些龌蹉举动用在回纥人身上那是毫无心理压力。

    特别是在目睹了吴忠县和怀远城中,回纥人对大唐百姓们干的那些惨绝人寰的恶行之后,众将对回纥人可谓恨之入骨。这般羞辱还是轻的,若是大帅准许他们动手,这些回纥信使怕是要被挖眼割舌切叽叽,遭受极为残酷的报复了。

    众将领笑声不绝,对谭平和赵青的行为甚是赞同。有人甚至觉得两人对这些回纥人还太客气了些,应该下手再龌蹉些,再羞辱些才好。

    “谭统领,你们怎么不弄些沙土塞到他们腚眼里去?听说沙土塞进去会堵住那里,叫这十几个家伙几天不能拉屎。要是沙土吃水结实了,不用刀剑豁个口子,休想能弄正常出恭。”一名将领叫道。

    众将一片哗然,先是惊愕,紧接着便是一片笑骂之声。

    谭平拱手道:“高副将,没想到你还有如此高招。早知如此,应该事前请教你几句的,可惜了。下一次便按照你的办法去办。就算不塞沙土,弄一截树枝插上去当个尾巴,那也一定是很好玩的。”

    众人再次轰然大笑。受此启发,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献计献策。有的说应该用绳子拴在那些家伙的小叽叽上牵着在敌营前转几圈。有的说应该叫他们爬着回营,爬的慢了便用鞭子抽屁股。有的说该逼着他们在敌营前相互吮吸,光天化日之下干苟且之事云云。

    大帐中气氛热烈,言语不堪入耳,每个恶毒龌蹉的提议,换来的都是一阵轰然大笑和啐骂之声。

    王源和高仙芝并肩出现在大帐门口,大帐中的一池水鸭子的喧闹声顿时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闭嘴正襟危坐了。

    王源诧异问道:“诸位聊什么这么热乎呢?也说出来叫我和高副帅乐一乐如何?”

    众人那里敢说半句,纷纷顾左右而言之。王源也没追问,一叠声的吩咐人清扫地面,准备木板。命亲卫去外边挑几担沙土进来。众将都很清楚大帅要干什么。大帅和高副帅这是从北边的山包和阵型边缘回来,一定是要制作沙盘演练,指定作战具体方略,下达军令了。

    几名亲卫挑了几担泥土和石块进来倒在木盘上。王源挽起袖子亲自动手,撮土为山,圈石为阵,和高仙芝一边商量回忆,一边塑造起整片地区的沙盘地形图来。不久后,沙盘完工,整片地区的地形便直观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王源净了手,拿起一只木杆,招手让众人围拢过来。用木杆指点着沙盘道:“诸位,这便是敌我两军的阵型和地势。此处是丰州城,这些绿色小旗代表的是回纥人的兵马,十面绿旗,一面代表一万回纥骑兵。此处六颗卵石分布之地,便是我神策军此刻所处之地。红色旗帜代表的是我神策军兵马,同样以一旗代表一万兵马。现在,本帅便要和诸位研商推演战事的进行细节,进行之中,诸位有何疑问,都可提出问询,我们商讨解决。”

    众将纷纷点头。这等沙盘推演的形式,众将其实并不陌生。大帅进行过多次这种推演作战的模式,只是以前都是大帅定下了计谋之后演示给众人看,众人只需照做便可。但这一次大帅破天荒的允许众人提出疑问来问询,可见这次作战大帅极为重视,而且似乎大帅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接下来,王源便开始详细的介绍,如何利用梅花状分布的几座土包为屏障,在土包上安装虎蹲炮和神威炮,发挥步兵的作用据守山包,保护神威炮和虎蹲炮的发射。如何利用土包之间相隔仅有两里的距离压缩敌军的阵型,让对方十万骑兵被迫分割进入战场。骑兵从何处开始迎敌,如何利用地形堵塞住回纥骑兵的冲锋,作战时如何接敌,如何进退,如何号令。那一队骑兵负责哪一处山包间的通道,被突破之后如何应对等等诸多事宜都做出了详细的说明和解释。

    其间,高仙芝不断出言补充细节,各军将领也都开动脑筋提出自己的想法和看法。会议的气氛极其热烈。

    在热烈的气氛之中,柳钧忽然提出了一个极为尖锐的问题,一下子让所有的将领都冷静了下来,甚至有些傻了眼。

    “义父,孩儿有个疑问。义父这般布置确实精妙,孩儿认为,若回纥人敢进攻的话,我神策军必胜。但义父所布置的迎击方向是迎击回纥人从北边或者是东北西北方向的进攻。可是若回纥人选择侧翼绕击,绕行我军南边,直接攻打我位于山包南侧的主营,那可如何是好?”

    柳钧一边说话,一边蹲下身子,伸手拔了绿色旗帜移动到山包之南的戈壁旷野上,形成了对一片红色旗帜的包围之势。众将领顿时意识到,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对方未必会正面冲锋,自己的大营因为不能深入山包内侧的战场从而选择了依着南边的两处山包之间五六里宽的地形而扎营。若是回纥人选择迂回从南面攻击大营,那可只能被迫全面迎战。这布置的一切手段便派不上用场了。

    大帐中突然静了下来,王源和高仙芝的脸色也沉静了下来。众将领忽然有些替大帅难过,有些嫌柳钧多嘴。眼前这般布置,大帅应该是辛辛苦苦考虑了许久,不知道经受了多少煎熬。可被柳大将军这一问,突然间便似乎一切都白费了。

    一片寂静之中,王源忽然笑了。回首对高仙芝道:“兄长,我说的没错吧,不会没人问出这个问题的,我很欣慰,有人终于发出了这样的疑问,而且还是柳钧。”

    高仙芝呵呵笑道:“恭喜贤弟,你这个老师教了个好弟子。柳钧能有此一问,足见他想的够深。大战之前,必须要考虑好各种可能性,他能想的周全,便足见他可独当一面了。”

    王源微笑点头道:“便请兄长为众将释疑解惑吧,我要喝口水,说的口干舌燥嗓子眼都冒烟了。”

    高仙芝微笑点头,面对众将开口道:“诸位恐怕没注意到沙盘一角的这面红色小旗吧。你们再仔细看看它的方位。”

    众将闻言忙看向沙盘,这才发现,在距离大军营地西北角处,接近沙盘的边缘地带,确实有一面红色的小旗孤零零的插在那里。众人之前根本没注意这面旗帜,还以为那是和旁边地上的一堆用来摆阵的旗帜一样,是弃之不用之物。再说那旗帜的位置距离大军本阵和设计的战场相聚甚远,以比例和距离来看,应该在丰州城西十余里之处。这位置实在和战场相聚太远,所以众人都没把它算成一只兵马所在的位置。

    “此处所在位置在丰州城西九里外。”高仙芝指点着那面旗帜沉声道:“侦察得知,那里有一处狭长的沟壑,应该是长久以来,戈壁滩上下了暴雨之后,地面洪水经年累月冲刷砂石形成的一处泄洪的沟渠。如何形成的倒也不用深究,但这处沟壑长两三里,宽十几丈,里边可以藏兵六七千之多。故而,我和大帅决定,调集六千骑兵藏匿此处,作为一只奇兵。”

    众将不明其意,在距离战场这么远的地方,藏一只六千骑兵的兵马有何意义?反而削弱了本来就兵力少于对手的正面作战力量,不知此举有何用处。

    高仙芝轻抚美髯,微笑道:“刚才柳钧提出的疑问很好,一旦回纥人采用绕行侧翼攻击大营,而让我们对整座梅花山包的防守设置失去作用的话,那么这六千重骑兵便是一只奇兵,可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

    柳钧脑子转的飞快,皱眉思索道:“高副帅的意思难道是,若回纥人侧翼进攻的话,这只重骑兵可以从其侧后反攻其侧?形成局部的分割歼灭?”

    高仙芝呵呵笑道:“柳钧,你想的太多了。反攻其侧翼,这个想法听起来很美,但却是行不通的。六千骑兵可起不到分割对手的作用,莫忘了他们可是十万大军呢。而且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们并不分兵,而是全军从山包东侧绕行攻击大营,远在十几里外的这只兵马能有什么作用?”

    柳钧皱眉道:“是啊,卑职也正有这样的疑惑。回纥人分兵两侧绕行攻击的话,这六千骑兵或可派上些用场。但若是他们不分兵,而是十万大军或东或西集体绕行冲锋,这六千骑兵岂非便毫无作用了。”

    高仙芝呵呵笑道:“所以啊,这六千骑兵想要袭敌腹背,冲散阵型,一则兵力薄弱,二则还要看对方的脸色。这又不是猜点数,焉能将希望寄托于运气?那么,对方的进攻路线或许不可捉摸,对方的兵马的位置也不受我们控制,但有一点却是不变的,那便是丰州城的位置。六千骑兵埋伏于丰州城西九里外的沟壑。回纥人若要出动,必将全军猛攻。无论他们以何种路线来进攻,有一点是不变的,便是丰州城将成空城。而这六千重骑的任务便是……”

    “拿下丰州?”

    “夺城?”

    “抄他们的老巢?”

    众将领在一瞬间全部领悟了这只六千骑兵存在的意义,正是要利用回纥兵马倾巢出动之时,来一次直接针对丰州城的突袭。回纥人若是直接从北边攻击倒也罢了。若是绕行七八里方圆之地,意图从南边攻击神策军本阵的话,那么他们将没有时间回头救援。六千骑兵会很快攻到丰州城下。

    “你们说的也对,但也不全对。如果对方攻我腹背,这六千骑兵确实将会对丰州进行攻击。你们想一想那种情形,若丰州遭受攻击,回纥人会如何反应?”高仙芝道。

    “他们当然只能选择回援啊。一旦丰州落入我们手里,他们便成了丧家之犬了。他们又不善攻城,没有粮草清水,他们岂非要困死在戈壁滩上了。”宋建功大声笑道。

    高仙芝呵呵笑道:“对,丧家之犬这个词用的好,他们一定会撤兵回援。这便起到了围魏救赵的效果。说你们说的不全对,那是因为这六千骑兵也并非真的要拿下丰州,其实只是牵扯他们无功而返罢了。实际上,若是真的拿下了丰州,效果反而会适得其反。因为那样的话,反而逼得他们不顾一切的对我大军军营进行猛攻。反正已无退路,他们或许会孤注一掷。而我大军想要及时脱战退进城中却是不太可能的。骑兵或可快速撤入城中,但步兵和辎重大炮粮草却都要遭殃了。所以夺城并非我们的目的,而是逼迫他们只能从北边进攻,达到在有利地形下决战的效果。而且大战之时,这六千骑兵也可以在侧背游弋侧击,扰其军阵,必有奇效。”

    众将直到此时才真正的明白了埋伏这六千骑兵的意图。本以为这六千骑兵是要趁虚攻下丰州的,但最后却连攻丰州都是虚晃一枪,根本的目的是要对方不敢绕行攻击,而只能选择距离丰州不远北边山包入口进行进攻。整个计划可谓是攻心之策,环环相扣互补。无论是战场的布置和计划还是从可能发生的一些意外的策划都是极为精细的。这就像是拿着皮鞭子驱赶着一头肥猪,啪啪作响的皮鞭可以保证这头猪按照既定的路线进入被屠宰的场所。

    “诸位,可还有什么要提出的意见,此刻不提,后面可就没机会了。你们都知道我神策军的军纪,军令如山,任何人都不许违背。别事后找借口推诿,那可是绝对不成的。”高仙芝沉声道。

    “没有了没有了,两位大帅下令便是。有两位大帅这般详细的谋划,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大帅和高副帅指哪儿,我们便赴汤蹈火的去哪儿便是。”众将纷纷道。

    “好,既如此,诸位归列听令,请王大帅下达军令。”高仙芝朝王源一拱手,王源放下手中茶盅,绕行帅案之后落座。高仙芝也在王源身旁的大椅上坐下。众将领忙于沙盘两侧按列而立,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神情也变得肃穆起来。

    “众将听令。”王源正襟危坐,森然开口。

    ……

    夜幕将领,灼热的大戈壁上总算是脱离了烈日的灼烤变得稍微凉爽了些。但即便如此,地面上的沙土吸收的热气散发到空气中,依旧将整座大营变得如同蒸笼一般。

    吃了晚饭后,帐篷里闷热难当,王源一身的汗,浑身的不自在。公孙兰和崔若瑂也热的冒汗,王源看不过,于是便邀了两女出营去外边透透气吹吹风乘乘凉。

    两女欣然应允。呆在闷热的大帐之中实在是受罪的很,而且营地之中兵马嘈杂烟尘四起,一刻也没有清静的时候。慢说是这天气爆热,便是光听着这满耳一时不停的嘈杂声,心中也会烦躁不堪。公孙兰倒还好,毕竟很多次随军而行,适应能力也很强,也见怪不怪。但崔若瑂是实在受不了,她哪里经受过这般的折磨,加之本来就身心不佳,情绪更是低落的很。

    三人缓步出了神策军大营,走向南边的旷野之中。走出里许之地,终于上了一处缓坡,将大营中的嘈杂甩在脑后。三人站在土坡之上,但见满天繁星如斗天朗如洗,夜风吹来,虽然还带着丝丝的热浪,但却是让人身心舒适,脑海清明了。

    “好舒服啊,这夜风好凉快。我怕都想今晚就在这里睡了。露天睡在这里,也比呆在军营里舒服。”崔若瑂心情大好,也不顾地上的砂砾,便坐在地上,伸展着美好的上身伸了个懒腰。

    王源也在一旁坐下,笑道:“要你跟李老将军一起回成都,你却不肯。否则你现在恐怕已经在我府里吃着冰镇的西瓜,喝着冰镇的葡萄酒享受了,偏偏要跟着大军一起来。现在知道不好玩了吧,军中便是地狱,知道的人才明白。”

    崔若瑂沉默不语,心道:你怎明白我的心思,我去成都有什么意思?你又不在那里,你的那些妻妾,我可一个都不认识。我一个外人住在你的府里,那算什么?

    王源对站在一旁凝神不语的公孙兰道:“表姐,坐下来歇息一会。咱们今晚或许真的可以就在这里露宿一夜呢。天为被地为床,倒也不错。”

    “好呀好呀,公孙姐姐,咱们就在这里睡一夜。大营里实在太嘈杂太闷了啦。”

    公孙兰静静的在王源身边坐下,轻声道:“崔小姐,二郎是大军之帅,大战将至,此时此刻他怎能做此出格之事?他若在外一夜不回,岂非引起军中恐慌?他不过是句玩笑话,你却当真了。日后你跟他呆的久了,自然知道他有些话是当不得真的。”

    崔若瑂愕然道:“原来是这样啊,我错了。我不知道这些。”

    王源笑道:“也没表姐说的那么严重,只是我身为主帅,焉能带头违抗军纪?大战之后,咱们带了帐篷来戈壁滩上露宿一夜便是,我可以打些野味,咱们烤着吃,颇有意思呢。”

    崔若瑂笑道:“好的很,待这一战你大获全胜,咱们三个便来露宿,说定了。”

    王源微笑点头。公孙兰轻叹一声,低声道:“二郎,此战你有几分把握?实在不成,我去冒个险,去刺杀了那回纥人的大汗,或许于大战有利。”

    王源忙摆手道:“万万不可,我再也不让你们去冒险了。以前是迫不得已,现在绝不可这么干。骨力裴罗身边的守卫定极森严,一旦暴露,绝难脱身。你若出了事,那我将遗终身之恨。”

    公孙兰心里甜丝丝的,郎君对自己是珍爱到了极点,这一点从日常的行为和言语之中都可明显察觉。自己这辈子能遇到他,也算是老天开眼了。

    “那也没什么。为了大事,就算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此战是关键,只能胜不能败。我只是想帮你一把罢了。”心里开心,公孙兰嘴上却还是云淡风轻。

    王源摇头道:“这件事没有讨论的余地,你莫要让我心神不定。此战的重要性不用你说,我知道的很清楚。但要拿你性命来保证此战胜利,我却绝不会答应。就算拿天下来换,也没有你的命珍贵。”

    公孙兰怔怔无语,若不是崔若瑂在场,她便要主动送上香吻一枚了。

    一旁的崔若瑂听了此言也沉默不语,王源当着自己的面对另外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本该满怀醋意才是。但不知为何,她却没有一丁点的醋意。这段时间她也看出来了,王源和公孙兰之间的感情极为深厚,那不是自己所能比拟的。公孙兰和王源相互对视的眼神都是满怀情意的,两人之间的关心也是真正的相互关切,这是真正的相爱。

    崔若瑂知道自己暂时达不到这个地步,但此时此刻,崔若瑂却并不悲哀和伤心。因为她是个聪慧的女子,她知道,自己和王源之间才刚刚开始。要想赢得王源的青睐,不是靠拈酸吃醋,而是要诚心诚意的爱他。她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让王源对自己说出那样的一句话来。

    崔若瑂的沉默不语,让王源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就算厚此薄彼,也不用当着她的面这么说。但刚才王源确实是脱口而出,并无无视崔若瑂的意思。黑暗中,王源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崔若瑂绵软的手掌,以示歉意。然而王源没想到的是,崔若瑂不但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而且将自己的手送到唇边温柔的吻了吻。王源扭头看时,看到的是崔若瑂痴痴的面容。

第一零七零章 断义

    三人并肩坐在坡上,仰头看着天空中星云流逸,流星划过天空的情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夜风从身边吹过,远处大营之中的嘈杂以及戈壁滩上的狼嚎之声都似乎成了模糊的背景,三人沉默的坐在星空下,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若是一直能坐在这里,直到永远就好了。什么都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想。这应该就是修士们追求的境界了吧。回头我倒是建议那些山中修士,都来这戈壁滩上修炼。感觉没有哪里比这里更适合修炼心神的了。”王源轻声笑道。

    公孙兰噗嗤笑了,啐道:“你又胡说,这大戈壁上如何修行?怎及高山野林之中更适合遁世?再说了,你发这些感慨有什么用?你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隐士的,你若成了那样的人,天下怕是个个都是隐士了。”

    王源哈哈笑道:“是啊,我只是个俗人。我喜欢美味佳肴,喜欢喝酒听曲。叫我天天吃素,天天闷在一处无人之处,那还不如杀了我得了。”

    公孙兰笑道:“你倒是不掩饰。只可惜你连这个愿望也达不到。这些年,你又有何时真正清闲过。你这一辈子,恐终难有清闲的时候了。想想你也是挺可怜的。”

    王源叹道:“是啊,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挺可怜的,天天身如陀螺一般,也不知忙些什么。但我并不后悔,近来我越发意识到能力多大责任多大的道理。这天下乱成了一锅粥,总有人要将百姓们从这沸腾的汤水之中解救出来。以前我寄希望于他人,后来才发现只能靠自己。所以,我才永远得不到清闲。”

    公孙兰静静的看着王源道:“也许天下太平的时候要到了,此战胜了之后,或许便是天下太平之时了。”

    王源苦笑道:“但愿如此吧。却又哪里有那么容易?不瞒你说,这次大战虽然我和兄长全力谋划,但成事在天,天意如何,谁能知晓?而且此战就算得胜,那人也不可小觑。崔家发生了这样的惨剧,江南诸豪族的财力人力可不是开玩笑的。若瑂知道他们崔家的号召力有多大,当日他们崔家只是稍加调度,便调集了数百艘大船运送我大军归于成都,这还只是牛刀小试。若以江南几大豪族的财力和号召力,征召三五十万兵力也不是什么难题。那才是劲敌啊。”

    崔若瑂听到王源提及崔家之事,面现悲戚之色,握紧了王源的手掌。

    “你们知道吗?我最痛苦的是,我为了救天下百姓而起兵,却又不得不和这些被征召的百姓作战。不知有多少人将死在我的手里,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但我已无回头路,只能这么做。我的心实在难安。”王源再叹道。

    “二郎,莫要多想了,事到如今,想那些也是无用。你已经做过努力,无奈崔家发生了变故,李瑁奸计得逞,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百姓们受到蒙蔽,那也只能如此了。行大事者,必不能考虑过多。难不成投鼠忌器,便回头不成?再说你说的对,你也并无退路了。”公孙兰安慰道。

    王源长叹无语,气氛一时沉默。

    崔若瑂忽然开口道:“二郎,或许我该现身出来,揭露郑秋山和朝廷合谋的阴谋,揭露我崔家两个禽兽的真面目,那样的话,不知可有用处。”

    王源皱眉沉吟片刻道:“或许你真应该这么做。待此战之后,我便着手安排此事。也许揭露这件事,会让江南豪族之家醒悟过来,会让百姓们醒悟过来。无论如何,这值得一试。但怕就怕,一旦这些豪族之家参与了对李珙李璲之战后,便无法收手了。有些事一旦开了头,便是一条不归路。”

    公孙兰深以为然,皱眉沉吟不语。三人再次沉默了下来,静静坐在原地不说话。王源的目光转向南方的天空。那里繁星闪烁,深邃安静。但王源知道,那一片平静的星空之下,怕已经是战火纷飞血肉横流之所。长安城下,李瑁和李珙李璲他们的兵马应该已经交上手了吧。

    ……

    当王源和公孙兰崔若瑂在星空下静坐之时,正如王源所料的那般,长安城下,一场浩大的战事正在展开。从六月中开始,在接到王源派人送来回纥大军已经从长安撤往丰州的消息后数日,李珙李璲李璬等人便率领六万大军从宁州浩浩荡荡向东进发,气势汹汹向京畿道进发。

    虽然内部的尚有纷争,围绕着未来谁当皇帝这件事,几位皇子内部产生分歧,但在庆州时,王源发出的警告暂时让众皇子将此事暂且搁下。王源说的对,要争夺皇位,起码也要将皇位上的那人赶下去,将位置空出来,否则这种争吵毫无意义,反而会演变成内乱。而此时内乱,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因为众人都明白,此时绝无退路,只能奋勇向前,李瑁是绝不会放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的。共同的利益,从一开始便将众人绑在一起,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所以达成这种暂时的妥协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六月二十一日,李珙登上城楼,面对六万大军,代表众皇子诵读了那篇已经被他背的滚瓜烂熟的檄文。这之后,众皇子领军浩荡出征,开始了讨伐李瑁征程。仅用三日时间,李珙等人的兵马便连下定平、长武、彬县三县之地,抵达邠州城北。邠州是通向长安的第一道关卡,泾水环绕之下的邠州是一座防御坚城,但此时的邠州,朝廷守军仅有五千人,根本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六月二十五日午后,李珙等人将百余架神威炮摆在城下,开始攻击邠州。仅仅半个时辰后,邠州守军便开南城门逃走。讨伐大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这座通向长安的西门户。

    连日的顺利作战,让讨伐兵马士气高涨,几位皇子更是信心满满,情绪高昂。当晚他们商议了一下,认为之所以如此顺利,一是他们的兵马得人心,顺民意。二则是李瑁手中当真没有太多的兵力。八万回纥兵马离开长安之后,李瑁手中可用之兵不过三万余,他只能死守长安,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城池。

    鉴于此,为了防止李瑁调动洛阳太原等地的兵马来援,讨伐兵马应该加快进军速度,不应该贻误战机,让李瑁有调兵救援的机会。之前制定的先清扫长安周边城池,站稳脚跟的计划需要调整。现在无需去管周边的州府,而应该直接兵临城下,攻击长安。

    众皇子达成了一致的决定,将原本王源提议的,先清理长安西面和北面十余座州郡县城的计划摒弃,直接从邠州往东南,沿着泾水直扑长安。至于长安西边的永寿、乾县、礼泉、武功、兴平等郡县。北面的泾阳、烁阳、云阳、高陵等郡县,想必都跟邠州一样,根本没什么兵马驻守,也没什么威胁。清扫周边其实只是浪费时间罢了。至于王源所说的什么,清理周边郡县,可孤立长安之敌,并可称为作战纵深,以免遭受侧翼骚扰这样的建议,几位皇子嘴上不说,心里却都颇不以为然。

    正是基于如上考虑,六月二十六日起,大军离开邠州,如虎狼之势沿着泾水直扑长安西北。甚至在路过泾阳和礼泉两县时,讨伐大军看都没看一眼。

    四天后,六月的最后一天的午后。六万大军终于在一片炎热炙烤的阳光之下,看到了长安城高高的城楼。

    六万大军在长安西城外迅速扎下营盘。迫不及待的李珙李璲李璬等人便于次日上午开始布置对长安城的攻击。一百多架神威炮外加神策军淘汰后全部交给李珙的六百多架投石车在长安西城外开始布置。仅仅花了一天时间,在李珙等人的催促之下,讨伐大军拥有的攻城器械便密密麻麻的布置在了长安西城外数百步距离之外。一副气势汹汹要一举攻下长安城的架势。

    七月初二日上午,讨伐大军准备好了攻城事宜,万事俱备之后,李珙李璲李璬等人并辔来到城下两百步外,命人朝城头喊话,要求和李瑁见面说话。按照大唐军中普遍的先礼后兵的原则,在攻城之前,嘴炮是一定要打的。虽然未必能说服对方献城投降,但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不久后,李瑁果真出现在了高高的城楼上方。初升的朝阳照耀在城头上下,一片郎朗天日之下,玄宗的几个儿子终于在历经一年多的时间后第一次集体聚首于此。只不过曾经同为皇室血脉,以前相见都是兄弟相称谦恭有礼,然而此时相见,却是互为敌手,憎恶敌视,恨不得对方早早的完蛋。在皇权大位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的驱使之下,以前的假面具统统撕碎,再也不用伪装相亲相爱,相互间也再无同胞之情了。

    李珙李璲等人眼睛冒着火看着那个穿着黄袍的李瑁,正是这个人,曾经是他们当中最受人奚落嘲笑和不齿的哪一个,此刻却身着象征着大唐最高权力的黄袍,站在高高的长安城城墙上。

    “十八皇兄,成都一别,十八哥别来无恙啊。十八哥,你穿着那件黄袍作甚?你可知道,今日我们兄弟几人率军来长安,意欲何为么?我们便是来扒掉你的那身衣服的,那衣服对你而言太不合身了。”李珙声音洪亮的朝城头大喊道。

    “大胆李珙李璲李璬,你们这是造反谋逆之举,乃不可饶恕之行,你们可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这么做是在动摇大唐根基,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朕念及你们受人蒙蔽,可赦免尔等之罪,尔等需立刻负荆请罪,朕或可饶了你们的性命。”李瑁冷声怒斥道。

    “哈哈哈。李瑁,你可真是不要脸,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你怎敢自称为朕?你的皇位是用卑鄙的手段攫取而来,你是窃取皇位的大盗,名不正,位不正,亏你还敢大言不惭。要立刻投降的是你,而不是我们。我们兄弟正是看不惯你这种无视祖宗礼法,以阴谋诡计夺得大位的勾当。所以才率兵来讨伐你。亏你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李珙哈哈大笑,高声怒斥道。

    “住口。朕的皇位上顺天意,下得太上皇亲自颁布圣旨传位,如何位不正?倒是你们,心怀叵测,觊觎皇位,意图篡逆。你们还不明白么?你们是上了奸贼的当了,那王源就是希望我们兄弟相残,他好从中坐收渔利。可怜你们丝毫不知,还将那逆贼当做好人。朕在说一遍,你们必须立即醒悟,负荆请罪。朕答应你们既往不咎,今后咱们兄弟齐心协力重振大唐盛景,不能教我李家的江山为外人攫取。”李瑁脸色阴沉,竭力压制自己的愤怒。

    “哈哈哈,你这话骗骗三岁孩儿尚可,想骗我们确实休想。我问你,父皇如今在何处?你还有人性么?父皇进京都被你阻挡在外,你就是个不孝不义之徒,你连父皇都敢忤逆,岂能做天下之主?对父皇都如此,我们还能相信你的承诺?你还敢说什么重振大唐盛景,你也不想想你都干了什么?将我大唐土地城池拱手送给回纥人,这便是你重振大唐的举措?王源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支持我等夺回皇位,也是在我们请求之下。你之所以诋毁他,不就是他不愿支持你么?不愿让你坐上皇位么?你休想挑拨离间。你也不看看,今日我大军兵临长安城下,我们可不是来求你饶恕的,也不是来听你蛊惑,和你讨价还价的。你若不愿即刻无条件的投降,我们便打进长安去,到那时可休怪我们不念兄弟情谊,不念血脉之亲了。”

    李珙神色倨傲,伸手朝身后密密麻麻的攻城器械,刀枪如林旌旗如云的战阵一指。

    李瑁脸色铁青,冷声喝道:“既如此,朕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从现在起,我们兄弟情谊一笔勾销,咱们之间再无兄弟之情,只有你死我活。长安若破,朕落于你们之手固然没有活路,但你们一旦落入朕的手,也休想有生路。不是朕心狠,是你们逼着朕这么做的。天下人作证,朕今日对你们已经苦口婆心的规劝,已经仁至义尽了。”

    李瑁伸手从身侧一名禁卫腰间抽出一柄长剑来,手一挥,将黄袍一角刺啦一声割断。面色冷厉的将那一片袍角掷出,那黄袍一角就像一只翩然而飞的蝴蝶,从城墙上方翻飞而落。

    两军阵前十几万只眼睛都盯着那一小片黄布,看着它从城头飘落。割袍断义,李瑁此举便是挥剑斩断兄弟之义,骨肉之联的意思了。

    李珙呵呵冷笑,一言不发和李璲李璬等人拨马而回。城头的李瑁也在众官员禁卫的簇拥下迅速下城离去。

    李珙等人策马出现在阵前,他们都已经换上了一声崭新的盔甲,全副武装了起来。李珙手中高举一柄长枪,高举长枪刺向天空,威风凛凛的下令道:“攻城!”

    随着这一声令下,城下讨伐大军营中鼓声咚咚敲响。数百面战鼓先慢后快,进而如暴风骤雨一般响彻天地,连空气都随着这密集的鼓点而变得让人窒息。

    城下数百架攻城器械立刻开始忙碌起来。机轴转动之声刺耳尖利,吃力的绳索发出吱吱的响声。木制机构受力后也发出咔咔的响声。无数石块落入抛篮之中的哐当声,以及操作投石车神威炮的炮手和投掷手们粗重的喘息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人觉得异样紧张的氛围。

    “发射!”一面红色的令旗在空中迅猛的晃动了一下,指向了长安城头方向。下一刻,蓬蓬,哐哐,轰隆。几种巨大的声响在长安城下密集响起。然后,便可见无数的石块像是一朵厚重的乌云,从城下抛向城头,在阳光照耀下,他们遮蔽阳光形成的巨大阴影迅速在地面上移动,最后,天上的乌云和地下的阴影同时将长安西城的城头笼罩。

    无数的石块如暴风骤雨般的袭击城头,大如笆斗小如拳头石块只要砸中人的身体,便可将人砸的筋断骨折,砸的脑浆迸裂。任何人只要暴露在这些石头雨下哪怕只是短短数息,也会被瞬间砸成肉酱。这还罢了。石头的狂风暴雨之中还夹杂着那些爆炸的霹雳弹,他们落地爆炸,方圆丈许之内土石飞迸,血肉横飞。

    王源对李珙等人的支持可谓是下了血本的,神威炮这等大杀器,本来是绝不会随便交于外人之手的。即便有了虎蹲炮这新一代的攻城利器,但在虎蹲炮无法发射爆裂弹之前,神威炮的地位还是无可撼动的。李珙早就盯上了神威炮,但之前王源只给了他少量的神威炮和少量的霹雳弹,以安其心。但最终,王源选择了将一百多门神威炮装备李珙的兵马,并给了他五千枚霹雳弹。

    王源当然并不是冤大头,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因为王源发现,李珙的六万兵马战斗力实在太差了。招募的数万新军,加上数千神策军的底子,再加上平叛时俘虏的两万原安禄山手下的降兵,这便是李珙手下六万兵马的构成。这样的兵马,战斗力实在堪忧。王源不希望看到李珙的兵马一交手便成了一片散沙,所以他必须加强其战力。士兵的战力短时间内无法提升,那只能在装备武器上下功夫。所以除了精良的武器装备之外,王源咬咬牙一下子拨给了李珙一百多架神威炮。有了这一百多门神威炮,李珙的兵马战斗力便上了一个新台阶。

    也不能说这是王源的好心,王源支持李珙的目的本就暗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之前是希望李珙和李瑁互掐,最好能打的难解难分,都惨不忍睹才好。但若是李珙的兵马战斗力太差的话,面对有李光弼领军的朝廷兵马,岂非根本难以抗衡。这是王源不愿意看到的。王源必需要让李珙的兵马有战斗力,这才是王源的目的。

    现在看来,王源下的血本确实让李珙手下的兵马战力有所加强,别的不说,光是这攻城的火力,便比当日李瑁率回纥人唐军的十几万大军的联军攻城的火力还要强悍凶猛。

第一零七一章 溃败

    整座西城城楼两侧两里方圆之地的城墙,几乎都成了死亡的禁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在这里守城的兵马除了紧紧的蜷缩在城垛之下,蜷缩在石墙之侧外,根本不敢冒头。但即便如此,漫天的石头暴风雨和四处炸裂的霹雳弹还是造成了很大的伤亡。好在当初史思明占领长安的时候,对长安进行过城防的巨大升级,城墙上建造了高大坚固的城垛墙,还有很多高大的石头箭塔堡垒。此刻这些设施确保了城头的守军不至于完全暴露在攻击之下。

    让人窒息的轰炸攻击进行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不是李珙等人愿意停下来,李珙等人恨不得这般轰炸三天三夜。但攻城器械开始大量的损坏,因为他们都有发射寿命。再加上石块告罄,霹雳弹也只剩下不足一千枚的时候,李珙才觉得,似乎只能到此为止了。

    但这番轰炸其实在李珙等人看来,似乎已经够了。数万步兵已经列好了冲锋的方阵,列队于距离城墙三四百步的范围内。当轰炸停止之时,最为惨烈的攻城肉搏战开始了。

    三万步兵分为左中右三只兵马,以两千人为一个方阵,开始了对长安西城的大举进攻。好消息是,在之前的大举轰炸之中,西城的护城河被填堵了大半,几乎可以踩着沉入河中的石头直接渡河,省了搭建浮桥这一环节。但坏消息是,当他们进入城下百步之内时,才发现之前的大举轰炸并没有摧毁城头的守军。在进入射程之后,高大的城墙上和数十座箭塔中弓箭如雨般袭来,让攻城兵马尝到了万箭齐发,无处可躲的滋味。

    在付出数千人的伤亡后,左翼位于长安东城金光门以北的两只方阵兵马进冲到了城下弓箭的死角。无数云梯被高高竖起,士兵们开始从云梯上攀爬而上,开始对城头发动进攻。目睹此状的李珙大喜过望,他知道,一旦能冲到城下开始攻城,便意味着城头的守军再不能专心用弓箭射杀己军,一处突破,则很快处处突破,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向着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

    果然,正如李珙所想的那样,左翼突破之后,金光城南侧也被突破。顿饭时间后,正对城门攻击的兵马也突破了城楼上密集的箭雨。三架冲车也成功抵近城门。巨大的撞击城门的轰隆声已经在战场上响起。而且,也正如事前所得知的那般,长安城中的守军确实有限的很,看数量绝对不会超过三万人。

    攻城战进行的极为惨烈,密密麻麻的攻城兵马就像是下饺子一般,一串串的被城头守军给撸下云梯。炎热的太阳炙烤之下,身着盔甲的兵士们一个个气喘如牛的拼着命。箭矢石块开水乃至死人的尸首从城头投掷而下,拥挤在城下的讨伐士兵死伤无数。战场上弥漫着一股**的臭味,阵亡的尸体哪怕只过一小会,便会在炎热的气温之中开始**肿胀,臭味让人几乎难以呼吸。

    守城的士兵在李光弼的率领下打的很有章法,面对如潮水蝼蚁一般的攻城兵马,他们没有慌张,只将事前安排的守城手段一件件的实施。箭塔上的弩.弓手不断的将箭雨射向城下,城墙上的士兵不断的用长叉将云梯合力推离城墙,让云梯和上面的攻城士兵仰天摔下。巨大的铁锅煮沸的热水和热油被一锅锅的泼下。每一锅热油都叫城下几十名士兵皮开肉绽。每一根滚木投下城墙,城下都是十几名士兵被压的筋断骨折的惨叫声。李光弼大大小小的战事不知经历过多少场,虽然也经历过惨败,但大场面见的太多了,根本就丝毫不慌张。

    在经受巨大的伤亡之后,攻城士兵在午后时分,终于突破了城墙的防守。上千名士兵在四处攻城方位冲上了城头。顿时引发一片混乱。谁都知道,城墙一旦被突破后,将会引起巨大的连锁效应。很可能一点突破之后,便是整座城墙被攻破的前兆。

    得知攻上城头的李珙等人大喜过望,他们击掌相庆,嬉笑不已。虽然付出的代价巨大,但只要能攻破长安,一切都是值得的。而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将唾手可得了。

    就在李珙声嘶力竭的下令后续兵马立刻支援,扩大攻城进度的时候,几骑快马从大营后方飞驰而来,直奔李珙等人策马立足之处冲来。李珙等人认得他们,他们是负责后营防卫的几名将领。

    “几位王爷,神策军王相国送来急件。请几位王爷过目。”一名将领扬着手中的信件叫道。

    “王源的信?快呈上来。”李珙忙道。

    信件入手,李珙三把两把撕开信封,展开信笺抖了抖读了起来。只片刻时间,李珙的眉头便紧紧的皱在了一起,面色便阴沉了起来。

    “怎么回事?”李璬李璲等人忙问道。

    李珙读道:“本人知悉重大变故,长安城中兵马或有变数,兵马数目恐超出事前预计数倍,几位王爷需立刻撤兵,冒进攻城或遭大败,切记切记。”

    “啊?这是什么意思?”李璲讶异道。

    “他说他得到消息,之前的情报可能是错的,长安城中的兵马数量超出了原先的估计数倍,叫我们立刻撤兵,否则恐遭败绩。”李珙皱眉道。

    “怎么可能?守军数目一目了然,不过三万左右而已。那里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况我军已经快要攻克城池了,若是有大量兵马,李瑁难道还养着他们吃白饭不成?早就全调集来反扑了。这消息怕是不可信。”李璲摇头道。

    李璬皱眉道:“若不可信,为何他派人送信前来?怕是其中有些蹊跷。”

    “蹊跷?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李瑁上午说的话不无道理,王源的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你我谁能知晓?这时候要我们撤兵,这不是开玩笑么?”李璲大声道。

    李珙皱眉沉思,他一方面相信王源不会无故送来这个消息,怕是真的有些蹊跷。但另一方面,眼看攻城进行的如火如荼,眼看破城在望,此刻撤兵,岂非前功尽弃?这一战已经损失巨大,这次若不能攻下长安,下次便更难了。

    “二十六弟,莫听他的。这时候岂能说撤便撤?这不是儿戏么?”李璲道。

    “二十六弟,不可不防啊。若是当真城中兵马数量众多,咱们便是在自寻死路啊。”李璬道。

    李珙沉吟道:“若真如王源所言,为何此时李瑁还不增兵?城头守军只有那么些啊,他没理由不增兵反扑啊。”

    “是啊,这怎么解释?咱们再加把劲,城都要破了,他还能沉得住气?当真是笑话。”李璲道。

    李璬也无语,他也无法解释。只道:“或许这当中另有阴谋。目前这情形,城池也未必一时半会便被破了。我看保持猛攻到天黑之后,或许能破城。此刻言城破为时过早。或者没到最后的关头,李瑁不想暴露他手中的兵马。或许是想打我们个出其不意。又或许……他城中无兵,城外却有兵马,或许此刻他们正在向我们侧翼包抄而来也未可知。”

    “十三弟,哪来这么多的或许?你想的也太多了。都像你这般犹犹豫豫,当初我们这讨伐之兵也不必起了。瞧你这胆小的样子。”李璲斥道。

    “十二哥,我……不是胆小,我是怕真的出什么事。看了王源这封信,我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得了得了,别胡扯了……我可没工夫听你说这些神神叨叨的话。你爱说,去找二十七弟说去,他信道,你们可以说三天三夜。现在正在攻城,我可没时间听你说这些。”李璲摆手道。

    “二十六弟,你拿个主意。你说该怎么办?”李璲转向李珙道。

    李珙满脸油汗,看着前方惨烈之极的战场,咬牙沉声道:“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今日必须攻破此城。焉能因为王源的这封信便退兵?这岂非让李瑁笑掉大牙,天下百姓们也会笑我们虎头蛇尾。”

    “可是……二十六弟,这封信的内容……”李璬皱眉道。

    “不管是真是假,我们都不能退。今日有进无退,不要再提这份信,我宁愿没看到这封信。”李珙咬牙道。

    ……

    虽然看似城池旦夕可破,但正如李璬所言,长安城却不是那么轻易便能破的。看似已经占据了主动,但城上城下攻守双方的搏杀异常惨烈。攻方数度攻上城墙,守方也数度将他们赶下城去。虽然攻上城墙已经不是太艰难的事情,但要想扩大优势占领城墙,将守方兵马赶下城墙,进而攻入城内,却是难上加难。

    拉锯战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双方的死伤不计其数,攻守双方的士兵们都精疲力竭。活着的生不如死,死了的反而解脱了。

    李珙虽然心急如焚,但也没什么办法。此刻靠的便是双方的意志力。谁先顶不住后退,谁便是失败者。己方的六万兵马死伤过半,守城方的兵力也越见稀少,双方都已经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

    但起码有一点李珙还是颇为欣慰的,那便是事实证明,王源派人送来的那封信的内容是不真实的。长安城中如有大量兵马的话,这时候为何李瑁还不派出来?数度濒临失守,现在又兵力捉襟见肘更需要兵力补充的时候,李瑁还要藏着兵马,那只能说他是个蠢货了。李瑁当然不是蠢货。

    “无论如何,今日必须要攻下去。传我命令,后营的后勤兵马和车夫马夫统统调集上阵,哪怕是所有人都死光了,也要拿下长安。”李珙下达了最后的严令,他要孤注一掷了。现在只要是眼前能动的人,他都要派上去攻城,因为根本没有退路了。

    然而就在最后的八千多生力军正自集结准备投入战局的时候,残阳如血的后营处,数十骑斥候带着滚滚的烟尘飞驰而来。远远的都能看到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

    “禀报诸位王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斥候队长甚至忘了基本的礼节,远远的便朝着李珙李璲等人惊骇的大叫道。

    “什么事?如此慌张作甚?快快禀报。”李珙皱眉喝道,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几名斥候滚鞍下马,踉跄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扑倒李珙等人的马头前,那名斥候队长顾不得吐出满口的灰尘,便惊骇禀报道:“禀报诸位王爷,西南方向一只兵马正全速接近我军侧后,距我大营已经不到十里。”

    “什么?哪来的大军?打着谁的旗号?是谁的兵马?有多少人?”李珙惊愕之下连珠发问道。

    “禀报丰王爷,是从周至武功两县城方向而来的朝廷兵马,人数具体不详,但初步估算,应有不少于四万人兵马。但好在都是步兵,抵达我军侧后大营起码还需半个多时辰。”斥候队长忙道。

    “怎么可能?那两处小县城中怎会有如此多的兵马?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李珙怒道。

    斥候队长忙磕头表示不敢瞎说,情形绝对属实。

    李珙眉头紧锁,面如死灰。摊手看着周围众人叫道:“怎么可能?这怎么肯能?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但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之前决策的失误。为了快速进军长安城下,他们放弃了王源建议的清扫京兆府所辖外围州县的计划,只沿着泾水直扑长安城下,对于京兆府所辖几座州县中的兵力布置可谓是两眼抹黑一概不知。他们想当然的认为,长安城中兵马仅三万余人,当大军兵临城下之时,李瑁定会收缩京畿周边兵力全力守城,周围县城中即便有兵马,也不过是散兵游勇。然而此刻,他们才发现自己错了。周围的县城中不但有兵马,而且是人数庞大的大军。

    “王相国的信上说的是实情啊,他说李瑁手中握有重兵,果然这大批兵马的突然出现便是证明。我们只以为这些兵马都应该在长安城中,却没想到他们却在我们的侧翼。十二哥,二十六弟,我看,咱们需要立刻决断,立刻停止攻城退兵,否则被这一股大队敌兵攻到侧翼包抄,城中兵马再出城正面掩杀,那便一败涂地了。”李璬沉声道。

    李珙和李璲当然知道眼下已经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但暮色下长安城下惨烈的战事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攻城已经进行了六七个时辰,兵力已经阵亡了近一半人。而且,似乎再加把劲就要攻下长安城了。在这个关头,要是退兵的话,所有的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不,不能退兵。此时退兵,我们便再也无法攻下长安城了。来人,传我命令,全军猛攻长安。半个时辰内必须攻破长安。”李珙挥手大声叫道。

    周围众人都僵立不动,将领亲卫们都呆呆的看着李珙不出声。

    “都站着不动作甚?想违抗军令么?还不快去传令?本王亲率亲卫兵参与攻城,本王和你们共生死!”李珙气急败坏的大声喝道。

    “二十六弟,这一回我不能同意你的作法了,明知敌军包抄侧后,且距此只有十里了,你却还要孤注一掷,这是拿性命在做赌注。恕我不能从命了。我大军已经伤亡过半精疲力竭,此时慢说是三四万大军抵达,便只有一万人袭击我侧后,我们也无法抵挡了。此时撤兵还来得及。”李璲沉声道。

    “是啊,二十六弟,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时不走,我们便要全部死在长安城下了。”李璬也皱眉道。

    李珙大声喝道:“什么?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你们竟然要打退堂鼓?在加一把劲,长安便是我们的了,此时撤兵,岂非前功尽弃?”

    “那也比全部死在这里好。几个时辰前,你便说加把劲长安便要破,几个时辰过去了,咱们还拿不下长安。我看就算没有敌军从侧后袭击的情形,到明日天亮也未必能攻的下。长安城中绝对不止只有三万多兵马,李瑁一定在玩阴谋诡计吊着我们的兵马,让我们感到攻城有希望得手,但又让我们无法攻下。便是要让侧翼的伏兵包抄我们,将我们一举歼灭。我们已经被套在圈套里半天了。早该信王相国信中所言,接到信的那一刻我们便该撤兵的。而且,二十六弟啊,你莫犯糊涂。就算我们拼命拿下长安城,我大军死伤惨重,又精疲力竭。这三四万兵马赶到长安城下以逸待劳发起攻城,我们能抵挡的住么?我们还不是要将长安城拱手想让?”李璲皱眉道。

    李珙脑子里一片混沌,大声喝道:“你们都是些胆小鬼,贪生怕死,不敢拼命。我绝不退兵,绝不!”

    李璲皱眉道:“二十六弟,你如此固执的话,便不要怪我们不听你的了。你要攻城我们不拦你,但我们可要带兵撤离了。我的一万人只剩下了不住五千兵马,这五千兵马我要带走。”

    “我的六千兵马也要带走,我不能让他们全部死在这里。二十七弟的一万兵马剩下不足三千,他也一定会带走的。”李璬也道。

    “你们……你们怎能这么做?你们带走一万多兵马,我还如何攻城?再说那些都是我的兵马,谁说那些是你们的兵马?那些都是王源看在我的面子上供给钱粮供养的兵马,都是我的,谁也不许带走。”李珙怒喝道。

    李璲冷声道:“二十六弟,你还在说这种话,这可不太合适。你的面子真的那么大?这六万兵马是我们共同招募训练的,怎地却成了你一个人的了?怕是你一厢情愿吧。你可不是我们的大军统帅,之前我们已有议定,我兄弟四人为讨伐李瑁共同出兵,共领兵马。你爱发号施令,我们不跟你计较也就是了,但你时时刻刻以主帅自居,那日在王源面前还要王源支持你在夺得长安后支持你登基为帝。二十六弟,你这可不地道啊,你的意思是,讨伐李瑁如果失败,我们兄弟几个都替你背锅,一旦成功,你却独得好处?不管你今日怎么说,我可不搭理你,我要走了,你愿意留下来死磕也随你,倒要瞧你多么神勇,可挽回目前之局。”

    “你……”李珙气的说不出话来。

    李璬在旁摆手道:“都不要争了,什么时候了,怎还窝里斗?我们兄弟几个现在是一只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了干系。现在要做的便是赶紧保存现有的实力立刻撤兵。二十六弟,你可莫昏了头,目前的情形除了撤兵别无二策。我们撤回邠州固守,也不是没有机会卷土重来。咱们不是还有王源的神策军为后盾么?大不了再求助于他,让他再给我们些本钱便是了。”

    “就是,偏偏他死心眼,偏要较劲。还自诩为太宗皇帝英明神武,真把自己当太宗皇帝了么?单枪匹马便可退突厥十万雄兵?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李璲冷声挖苦道。

    对李璲的挖苦奚落,若是在平时,李珙绝对会反唇相讥的。但现在,李珙却知道不是争吵的时候。更何况李璬的话提醒了他,此次撤兵并非一败涂地,还有王源的神策军为后盾可以倚仗。王源之前不肯公然相助,但如果自己的兵马再无一战之力,他总不能袖手旁观了吧。或许这次失败还正是逼得他出手的一次契机。

    “罢了罢了,你我兄弟共同举兵讨伐李瑁,当共进共退。十二哥十三哥你们说的在理。哎,虽然心有不甘,但看来也只能退兵了。”李珙叹息道。

    “这才对嘛,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仅一时失利而已,回头重整旗鼓便是。”李璬点头道。

    李珙叹息一声,终于沉声下达了停止攻城的命令。这一次军令传达甚为迅速,本来就已经精疲力尽的讨伐大军的兵士们听到鸣金之声看到撤退的绿旗的信号顿时全身都有了气力,他们飞快的调转身子,如退潮般撤离长安城下。只苦了那些攻上城墙的几千名士兵,本来拼死搏杀是为了能让后续的兵马继续登城,但忽然间便成了孤军奋战之局,退又退不回来,简直欲哭无泪。很多人见机的选择了立刻投降,但城头守军不依不饶丢了武器也照样砍杀,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不少人慌不择路,选择了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下来,当然是大多数人摔得筋断骨折。小部分摔在死人堆里倒是无恙,但再逃离城墙时,城头的弓箭手却已经将他们锁定,尽数射杀在护城河的两岸。

    什么叫兵败如山倒,眼前的情形便是兵败如山倒的最佳诠释。当得知有数万兵马正在迫近,必须要全军立刻撤离的时候。仅剩下不到三万人的讨伐大军仓皇逃窜,根本组织不起有序的撤离。兵器盔甲战马物资丢弃的满地都是,连拔营都来不及了,大军就这么惶然如丧家之犬朝西北方向逃去。很多人趁着混乱逃离了大军,选择当了逃兵。因为他们今日经历了这场死里逃生的战斗后已经看出来了,跟着这几位王爷是毫无前途了,除了送命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仅仅逃出数里之地,两万八千人的讨伐大军便在夜幕的掩护下逃走了三千多人。

    李珙等人虽然声嘶力竭的维持着阵型秩序,派人砍杀这些敢于私自逃走的士兵,但却收效甚微。本来李珙还打算将神威炮投石车带走一部分,但大军撤离时的仓皇混乱的局面实在难以控制,别说这些拖累速度的重武器了,便是粮草帐篷这些必须的物资,士兵们也不愿带走,他们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无奈之下,李珙等人只能放弃这些辎重物资。好在李珙还没丧失掉最起码的理智,他命亲卫兵马将这些神威炮投石车尽数点火烧毁,将千余枚霹雳弹就地引爆,将带不走的粮草物资也烧毁了部分,总算是没让这些东西落入李瑁之手。

第一零七二章 骂战

    (端午快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谢:moshaocong、休闲浪人的打赏,谢:一叶青竹、神奇的金甲虫、书友20535649、格格15、callme丶yan等兄弟的票。)

    还算李珙他们逃得快,就在他们逃离城下不久,从西南侧武功县鄠县周至县等侧方奔袭而来的近四万兵马便抵达了长安城下。率领这只兵马的不是别人,正是江南郑氏的家主郑秋山。

    过去两个月,是郑秋山忙碌而兴奋的两个月。在成功的策反崔元平崔元戎两兄弟毒杀崔氏家主崔道远之后,郑秋山便实际上成了江南豪族的幕后之首。在他的授意下,成为崔家家主的崔元平和崔元戎以崔家声望召集几大豪族于杭州聚集,说明了崔家将募兵.运粮增援朝廷的立场。各大家族对于崔道远之死虽然有些疑惑,但崔氏新家主以及郑秋山既然都已经表明立场,其余各家也只能随波逐流,毕竟其余几家都仰仗于崔氏和郑氏立足江南,一向以崔氏马首是瞻。

    于是乎,一场轰轰烈烈的募兵行动在江南各地展开。几大豪族的声望和财力,特别是崔家的态度决定着一切。百姓们一向对崔氏敬重,故而崔氏发出号召,百姓们从者甚多。再加上此次募兵,几大豪族下了血本,待遇甚是优越,参军者所得甚丰。在金钱和人心的双重作用下,一个多月时间,募兵竟达六万之众。

    郑秋山迫不及待的率领这六万兵马赶赴长安,因为他知道,这六万兵马一到长安,自己便立刻身价倍增,必受巨大嘉奖。虽然他知道,这六万兵马其实没什么战斗力,因为根本没经受过什么训练。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积极的态度。

    果然,郑秋山的兵马十余日前抵达长安时,李瑁出城相迎,亲切接见了郑秋山,对其大加褒奖。当即下旨封郑秋山为江南东西两道节度使、兼讨逆护国副元帅之职,这护国讨逆大元帅的正职当然只能是李光弼担任。并且兑现诺言,颁布了纳郑秋山之女为贵妃的圣旨。郑秋山瞬间便成了大唐国丈,并成了大唐军中的二号人物,可谓是一跃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当然,一同领军而来的崔元平崔元戎兄弟也得了嘉奖。但相比郑秋山可就寒酸多了。虽然崔元平因为是崔氏家主之故袭了崔道远的国公爵位,也得了杭州太守的官职,但军职只得了个大将军。崔元戎也得了个侯爵,也封了大将军,但却只能算是一种安慰了。两兄弟虽然心中不满,但此时此刻他们除了逆来顺受之外,也根本不敢说半个不字,因为弑父杀兄杀侄的把柄攥在他人手中。

    之后,按照李光弼的部署,从南方来的六万生力军中抽调了一万精壮士兵冲入守城禁军之中,充实守城兵马的实力。然后,让郑秋山率三万兵马出京城驻扎于长安西南的鄠县武功县一带,作为长安的外围防守的兵力。崔氏兄弟则率两万新兵驻扎于长安西北的咸阳一带。

    李光弼这么做是有他的算盘的,他的计划是,当李珙等人的兵马进逼长安时,势必要先扫清长安周边州县。那么,这五万南方来的兵马可以作为炮灰,和来犯之敌先进行火拼。虽然并不能寄希望于发生这五万从未打过仗的兵马能够击退来犯之敌这样的奇迹,但哪怕是这些炮灰兵马消耗掉对方两三成的兵力,也足以让之后的守城来的轻松些。

    然而,李光弼没想到的是,李珙等人的性子太急,居然不管不顾直接率六万大军扑到了长安城下。虽然诧异,但李光弼却毫不慌张。以为长安城中有四万多兵马守城,李珙的六万兵马想快速拿下长安也是不太可能的。而且李珙等人的冒进也给了李光弼一个绝佳的实施两侧包围的机会。

    于是,从李珙的兵马抵达长安城下时,李光弼便将计就计制定了拒守长安缠住李珙的兵马,同时派人即刻下达军令给驻扎于长安西南西北两侧的郑秋山和崔氏兄弟,要他们领军从两侧侧翼包围李珙的大军。

    为了完美的实施这一计划,李光弼甚至玩起了刀尖上的舞蹈,他只让两万人于城头拒守。将剩下的两万多兵马分为四个五千兵马的梯队。当情势不济时,便派上一只生力军上城增援。这也就是为何李珙等人总是感觉城池将破,但又始终破不了的原因。李光弼本就身经百战,经验比李珙等人不知道深厚了多少倍。正是用这些手段,他成功的牢牢的将李珙等人的兵马吊在城下一整天,给了郑秋山崔氏兄弟的新军抵达包抄的机会。

    事实证明,这个计划是成功的。当李光弼在城楼上看到李珙的兵马仓皇逃窜的时候,大笑出声。他知道李珙是逃不掉的。因为按照计划,此刻崔氏兄弟的两万兵马应该已经在西北方向的泾水岸边等着他们了。而此刻需要做的便是,出动兵马立刻追击,前后夹击将这些残兵败将全部歼灭。

    李光弼立刻率领两万兵马出城,会同赶到城下的郑秋山的三万步兵衔尾急追。三更时分,沿着满地的对盔卸甲追出了二十余里地,李光弼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按照计划,崔氏兄弟率领的两万兵马应该早已经堵住了逃兵的去路,根据沿途丢弃的盔甲和逃兵的尸体来看,他们也正是朝着邠州方向撤离,怎么追出了二十余里都没见堵截交战的场面。再往北便是礼泉县境内了,那里地形不利于追击,搞不好会遭受伏击,这可不能再追了。于是乎李光弼立刻下达命令停止追击,同时立刻派人去打探崔氏兄弟所率的两万兵马现在的方位。

    不久后,斥候们找到了崔氏兄弟所率的两万兵马的踪迹,他们此刻居然才赶到预定的地点,那都已经在李光弼郑秋山的大军的背后了。也就是说,这两个家伙居然来迟了,错过了堵截逃兵的机会。

    李光弼和郑秋山大骂出声,连骂两人愚蠢。在回头五六里见到崔氏兄弟,得知他们迟到的原因后,李光弼更是哭笑不得。原来这两个蠢货居然说他们半路上走错的方向、迷了路。还是靠着问人才找到了泾水旁的预定地点。所以错过了时间。

    李光弼长叹连声,计划再好再周密也是无用,架不住军中有这样的蠢货在。早知如此,自己绝不会让这两个蠢货来领军。但在郑秋山看来,崔氏兄弟却并非迷路那么简单,郑秋山觉得这两个家伙是故意为之,定是不忿朝廷对他们的褒奖不够丰厚,所以心中有些怨气。李光弼闻之大怒,立刻便要去诘问二人,郑秋山却又劝住了他。郑秋山告诉李光弼,此事还是不要声张为好,就算他们是成心的,现在又不能处罚他们,毕竟江南的募兵还在继续,需要他崔家的声望和财力。何不让他们去江南负责募兵,因为他们若继续领军,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江南募集的兵马自己可以统领。

    李光弼瞬间便明白了郑秋山的意图,江南募集的兵马归于江南豪族统帅可起到安定军心的作用,也更利于指挥,这是朝廷的共识。郑秋山定是希望将所有江南来的兵马都归于他的手中,所以便利用这个机会让崔氏兄弟滚蛋。这个人的心思可不简单,江南募集来的兵马数量超过了原本朝廷的兵马,假以时日,这个郑秋山怕不是要喧宾夺主了么?也许不久的将来,连自己都要看这个郑秋山的脸色了。

    虽洞悉了他的意图,但李光弼不动声色,反而同意了他的意见。在李光弼看来,郑秋山的如意算盘虽妙,但自己可不惧他。而且目前自己不宜和他翻脸,因为要务是对付李珙等人,接下来要对付王源。这一切都需要郑秋山的配合。当天下平定之后,郑秋山失去了价值,到时候自己便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在李瑁那里,自己显然比这个郑秋山要重要的多。陛下也一定站在自己一方。

    事已至此,崔氏兄弟的过错也无法弥补,但也不能任由李珙逃脱。眼下李珙他们定是逃往妫州。下一步便是要挺进妫州。而且李光弼还有个重大的计划在心中形成,但此刻需要回京城去向李瑁禀报,并征求李瑁的同意。于是数万兵马原地驻扎等待天明,而李光弼则连夜回京城去见李瑁,禀报战事情形以及心中的那个大计划了。

    ……

    丰州城外战场之上,两军的对峙来到了第二日。神策军这方的布局都已完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十万回纥大军却按兵不动,没有丝毫要大举进攻的迹象。王源和高仙芝商议之后都认为,回纥人应该是有所警惕,不愿主动进攻。或许是他们意识到来者不善,在没做好充分准备之前不愿涉险。又或许是他们根本就是想拖延时间,因为现在他们处于有利的局面,背靠粮草物资充足的丰州城,他们完全不用着急。

    他们能等,但神策军可不能等。王源和高仙芝最担心的便是后勤的补给问题。此时此刻,军中尚有不足十日的粮草,而且目前的局面之下,李宓要集中兵力防止李瑁的兵马进攻蜀地,已经不可能再按照计划进行补给。那么在粮草消耗殆尽之前,神策军兵马必须要和回纥人进行决战,并且战而胜之。否则一旦军中断粮,那便什么都完了。

    在高仙芝的安排下,神策军开始对对手进行挑衅行动。这种挑衅当然不知派兵马主动去进攻对方,而是用面对龟缩不出的对手常用的一种军中的手段,那便是派人去军中骂战。虽然看上去很幼稚,但这种看似幼稚的手段却往往能起到奇效。因为领军之将很少能受得住这种当面的辱骂的。更何况是性子暴躁的胡人。

    巳时时分,数十名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大嗓门且口舌伶俐之徒骑着战马来到丰州城下回纥大营前方的沙地上。但他们并没有直奔回纥大营而去,而是在营前弓箭射程之外下了马。此举引得回纥大营中的士兵们遥立眺望,不知道这几十个人跑到营前来干什么?显然他们不是来进攻的。

    几十名神策军士兵下了马来,在回纥人大营之前一字排开。左手持盾,右手持刀,以刀背砸盾,身子怪异扭动,发出哐哐砍砍的嘈杂之音来,个个像个跳大神的神棍一般。

    “这帮人是疯了么?这是在作甚?跑来阵前闹腾什么?”

    “不知道啊,唐人鬼门道多,莫非是在作法请神,给我们下诅咒不成?”

    “……”

    回纥士兵们纷纷议论道。

    “闭嘴,你他娘的唐人的话本看多了吧,什么作法请神下诅咒?再乱说,老子给你两个大耳刮子。”

    这种不靠谱的言论立刻便被队正百夫长们喝止了。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对方这是要做什么?但这种怪力乱神动摇军心的话那是绝不允许的乱说的,即便对面那些人的举动确实像是抽风发癫跳大神,但那也是不允许乱说话的。

    但见两百余步外,几十名神策军士兵的怪异举动尚在继续,一番嘈杂癫狂之后,终于他们停止了制造噪音。因为他们已经成功的吸引了敌军前营数千敌军的注意力。

    “对面的胡人听着。”一名身材瘦小的神策军士兵越众而出,用和他身材极不相符的洪亮的嗓音大喝道。

    “尔等蛮夷,居于腥膻旷野之地,乃茹毛饮血之辈,本于禽兽无异。幸得我中原礼仪之国庇佑,供给食用,教以礼节。本应拜服恭谢我上国之威,感恩戴德永为奴仆,奉若神明。偏偏尔等胆大包天,竟谋犯我中原之野心,觊觎我中原上国之地,如猪狗般不知感恩之心。今我王大帅率神策军挥师而至,惩罚尔等。尔等见我天威神兵,还不即刻解甲归降,更待何为?若不立刻投降,定将尔等全部诛杀于此,暴尸荒野,喂戈壁之虎狼。尔等知否?”

    那士兵的话音嘹亮,一字字一句句的送入回纥军中。回纥军中虽然大部分人并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如今这世道,大唐曾经是天下第一强国,不但是军事国力强大,文化也输入到周边各国。对于汉语也甚是普及。回纥军中也有很多人通晓大唐官话,熟读大唐书本,所以都能听得明白。不懂的人纷纷发问,懂的人自然立刻当起了义务的翻译。

    “他们说我们是禽兽,说我们吃生肉,喝生血……”

    “什么?混账王八蛋。说我们吃生肉喝生血倒是没错,但骂我们是禽兽,这如何能忍?”

    “还有呢,他说我们应该当唐人的奴仆,说我们受唐人恩惠,却恩将仇报,说我们猪狗不如呢。”

    “草他娘的,刚才还说我们是禽兽,这会子又说我们猪狗不如,这岂非是说我们连禽兽都不如么?他娘的,这也欺人太甚了。”

    “还没完呢,他还说我们应该马上投降,不然把我们全部宰了,丢在戈壁滩上喂狼呢。”

    “啊!气死老子了,咱们还等什么?去宰了他们,怎容他们如此辱骂?”

    “稍安勿躁,上边下了命令,不准轻易出击,你想违抗军令们……”

    “……”

    回纥军营中议论纷纷,士兵们大声辱骂之际,阵前几十名神策军士兵已经齐声将刚才的那番‘尔乃蛮夷……禽兽……猪狗不如’等等的话有节奏的骂了一遍。似乎是经过排练一般,几十个大嗓门声如洪钟一般将声音送到回纥人大营之中。连相聚里许之外的左右营中也可听得到。

    这之后,那身材矮小的神策军士兵继续大声喝道:“尔等蛮夷,觊觎我中原上国之心好有一比,那便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们空有十万大军,若稍有勇武之气,何不于我神策军一战?若是敢战,到还勉强算你们有些血性。只可惜,我神策军抵达之后,尔等胆战心惊惶惶若丧家之犬,不敢稍加吠鸣;猥猥若壳中之龟,不敢探首伸足。战亦不敢战,畏缩于此,岂不令天下人笑话。既然你们如此胆怯我神策天军,我神策军也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要么你们便和我们一战,要么便让骨力裴罗前来给我们王大帅磕头赔罪,叫三声爷爷。我王大帅或可网开一面,饶恕尔等性命。尔等即刻去告诉骨力裴罗,传达我的话。将来天下流传话本中会有分教:回纥王八乌龟壳,缩头缩脑直哆嗦,活命还需小裴罗,三声爷爷不嫌多,保得性命乐呵呵。”

    回纥营中的将领士兵们简直气炸了肺。若说之前那段话还算是有些克制的话,刚才这段话简直就是**裸的羞辱了。骂自己是癞蛤蟆是乌龟王八倒也罢了,最后连敬爱的万人崇敬的骨力裴罗大汗都被骂了,还要大汗去给王源叫三声爷爷,简直辱人太甚。

    “回纥王八乌龟壳,缩头缩脑直哆嗦,活命还需小裴罗,三声爷爷不嫌多,保得性命乐呵呵。”

    几十名神策军士兵有节奏的击打着盾牌,齐声将这首狗屁不通的诗文朗诵了一遍。后方,为保护这数十名士兵而开到阵前的数千神策军将士简直要笑疯了。前面那些话还算是文绉绉的话,听着倒也没什么。但这几句顺口溜一出口,简直让人捧腹大笑。

    王源和高仙芝也在其中,王源也忍不住的捧着肚子大笑道:“这都是谁想出来的词?什么小裴罗笑呵呵……还敢更低俗一些么?”

    一旁赵青得意的道:“是卑职编的,怎么大帅觉得不怎么样啊,我倒是觉得听顺口的?合辙押韵又顺口,怎也算是我赵青平生写出的一首诗了吧。”

    王源苦笑不得道:“罢了罢了,万不要再说这是首诗了,这要是诗的话,太白怕是要气死了,王维怕是要撞墙了。”

    回纥阵中,士兵们已经气得实在受不了了,偏偏那几十名士兵还在齐声诵读着这首惊天地泣鬼神的佳作:“……小裴罗……笑呵呵……”

    “不行了,实在忍不住了,几位将军,难道你们便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侮辱的我们体无完肤么?鲁尔不迟将军,您是前营之长,您下道命令,卑职带人即刻去宰了那些家伙,让他们永远闭上他们的鸟嘴。”

    “乞罗将军,切莫冲动,大汗有令,不准轻易出击,你莫非要违抗大汗军令?”

    “可是鲁尔不迟将军,您难道能忍受他们在阵前如此侮辱我们么?人家都这般侮辱我们了,再忍,岂非当真是他们说的乌龟王八壳了。”这位前营千夫长副将乞罗已经对这首诗的内容挥之不去了,出口成章的说出了一句。

    “稍安勿躁,切勿妄动。这样,我去禀报大汗和乞扎纳力大将军,请他们的示下。若大汗和乞扎纳力将军能忍住,我们也只能忍着了。”鲁尔不迟将军道。

    鲁尔不迟将军飞身上马,在满耳的唐军吟诵诗文的声音里飞驰往丰州城中。他要去禀报骨力裴罗和乞扎纳力,他其实早就想不通了,明明兵马占尽优势,却被下令按兵不动,不准攻击。现在还要受唐人阵前的侮辱,这已经让他实在按捺不住了。

第一零七三章 极辱

    两军阵前,唐军的辱骂声还在继续,几十名唐军士兵翻来覆去的将刚才的那些辱敌的喊了一遍又一遍,而且越来越放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十几名唐军士兵已经开始脱下盔甲坐在沙地上,光着身子一边喝着水吃着干粮,一边大声的叫嚷着,完全视十万回纥骑兵如无物。更有甚者,还有人开始解了裤子朝着回纥大营方向尿尿。虽然相隔二百多步远,看着也只是毛乎乎的一团,也看不清他们下体之物,但那几十道阳光下闪着银光的尿水却是清晰可见。像是几十道小小的喷泉一般。

    回纥大营之中骂声连天,有的回纥士兵不顾劝阻做出了反应,纷纷解了裤子来到大营工事旁边,朝着阵前撒尿。万尿其下,宛如瀑布挂前川一般,气势上倒是压倒了唐军的几十条小喷泉。但此举显然让对方更加的兴奋,那几十名神策军士兵做出了更不堪入目的举动,他们脱了裤子,撅着白花花的屁股对着回纥大营的方向扭动着。阳光下,那几十只屁股白的耀眼,晃得人眼晕。怒火上脑的回纥士兵焉肯认输,有人立刻便开始解腰带脱裤子。但此举立刻为回纥将领们喝止。刚才万人尿尿已经不妥,在万人露腚,岂非荒唐。在将官们的严厉呵斥下,回纥士兵们终于恢复理智,将手从裤带上移开。

    中午的太阳**辣的照在阵前,几十名神策军骂阵的士兵却根本都没有消停下来的打算。他们准备的很是充足,带来了遮阴的大伞撑了起来。在伞盖的阴凉下,开始当起梨园伶人演起小剧场来。但见一名士兵挺胸叠肚,高声自称是骨力裴罗之父,另一名自称是骨力裴罗之母。这二人脱得精光抱着在沙地上翻滚嘶喊,另有一人自称骨力裴罗,在旁参观喝彩鼓掌。

    回纥大营中不知何时起,已经雅雀无声了。所有的回纥士兵都恶狠狠的攥着拳头,盯着数百步外那些唐人的**裸的侮辱的举动,一个个鼻息翕张,气的眼里都要冒火了。

    就在此时,骨力裴罗和乞扎纳力在数十名将领的簇拥下来到前营之中,骨力裴罗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前营将军鲁尔不迟也没敢复述阵前的那些言辞,只是告知了乞扎纳力。乞扎纳力本就是火爆脾气,闻言大怒不已。本来昨日骨力裴罗便已经说了要出兵作战,但一夜过来他却又无声无息了,这已经让乞扎纳力很不满了。所以乞扎纳力死活拖着骨力裴罗来到阵前,美其名曰请大汗亲自视察前营,给将士们打打气。实际上便是让骨力裴罗亲身感受一下神策军的嚣张跋扈。

    骨力裴罗一到前营,便立刻感觉到了阵前气氛的不对劲。当他看到阵前数百步外的几十名神策军士兵后,更是诧异不已,皱眉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没人敢回答,寂静之中,但听远处传来一名神策军士兵怪模怪样的叫喊声:“我的儿小裴罗,快给你爹爹我倒杯酒来,我和你娘耍的累了,要喝口酒助助兴。一会儿你给爹爹推推屁股,爹爹老了,耍不动了。”

    “好的爹爹,我小裴罗别的不成,当当乌龟王八儿子还是可以的。”

    这两句飘入骨力裴罗耳中,骨力裴罗一下子便变了脸色。

    “唐人这是在阵前干什么?都是哑巴么?”骨力裴罗沉声喝道。

    “启禀大汗……唐人在羞辱咱们。从巳时到现在都没有消停,末将本是因此去请示大汗,但末将没敢明说,只能请大汗自己来瞧瞧。”鲁尔不迟低声道。

    骨力裴罗皱眉道:“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这个……末将不敢说。”

    “说……!”

    “好吧……”鲁尔不迟只好鹦鹉学舌,将上午到现在唐人在阵前骂的话都学了一遍,亏得他记性甚好,那首打油诗居然一字不漏的念了出来。

    骨力裴罗的脸上一片紫红,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握的咔咔响。

    “还有呢,鲁尔将军你刚才不在,唐人对着我们营前撒尿,对着我们露屁股。现在他们又装扮做大汗的父母和大汗,演着不堪入目之事呢。”副将乞罗不合时宜的补充道。

    “去你娘的!”骨力裴罗飞起一脚,将乞罗踹飞丈许之外,乞罗捂着胸口透不过起来,觉得自己肋骨应该是断了几根了。

    “混账,混账,那王源自诩所率乃中原上国之兵,怎干出如此龌蹉卑鄙之事?我看他们比我们回纥人还要无礼,他们才是一群不知廉耻的禽兽。”骨力裴罗怒骂道。

    一旁的乞扎纳力冷笑道:“大汗现在才知么?昨日那王源脱了我信使的衣服,对他们做出侮辱的举动,便早已说明,此人根本就不是我们认为的那种大唐兵马。此人道德低下,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今日之事一点也不稀奇。大汗又何必怒不可遏,这还不是大汗你自找的?”

    骨力裴罗怒道:“你是什么意思?怎地是本汗自找的?”

    乞扎纳力冷声道:“昨日大汗便承诺出兵,昨晚我都已经做好了出兵攻击的准备了,可是大汗迟迟不下令。否则,昨天晚上,卑职便已经率大军踏平他们了,还怎有今日之辱?”

    骨力裴罗一时语塞,皱眉不语。昨日大帐之内,他确实说了要出兵攻击。但那是在己方信使被辱的盛怒之下。事后冷静下来,骨力裴罗意识到不能贸然进攻。因为他早就认为,坐等对方粮草清水耗尽,山穷水尽之时才是最好的时机。或者即便交战,也应该等对方先进攻。在丰州城下的广阔战场之上交战才是最佳的地形。对方现在驻扎的地方距离城池太远,且有几座碍事的山包,对大军的展开冲锋会有一定的影响。

    “乞扎纳力,本汗之所以没下命令,是出于对战局的考虑。王源的神策军扎营于那几处山包之南,本汗认为他们或有诡计。本汗跟你们说了,能够让他们自乱,对我们最为有利。数日后他们粮草断绝之事,他们便会被迫出击,到那时在城下决一死战,也不虞他们有何阴谋诡计了。”骨力裴罗沉声道。

    乞扎纳力气呼呼道:“也就是说,大汗此刻还要保持忍耐么?任凭这些家伙在阵前羞辱我们,羞辱大汗不成?瞧见没?那些人都已经羞辱你的父母了,再接着怕是要羞辱你的祖先了,您还真是能忍。这可不是我发誓追随的那个怀仁可汗。”

    骨力裴罗脸色变冷,语声冷厉道:“乞扎纳力,你说什么?你太放肆了,再让本汗听到这种话,本汗可不会容你。”

    乞扎纳力自知失言,虽然自己在大汗面前地位甚高,也可以发发牢骚,但若表现出对他不忠之心,骨力裴罗可是杀人不眨眼。乞扎纳力还没有胆子这么做。

    “大汗,请恕卑职出言莽撞,但大汗还是要忍耐下去的话,怕是会伤了我军士气。我大军完全不必考虑太多,十万精锐勇士,慢说是眼前这点唐军,便是再多数倍,又当如何?莫忘了,大汗您可是曾经只率数千骑兵便击溃了十倍于己的突厥部落骑兵的。难道还需要在乎眼前这王源的兵马么?卑职认为,这完全没有必要。”

    骨力裴罗心中微动,他也在思索自己是不是太过谨慎了些,这王源虽然名气很大,但自己可是拥有十万铁骑的啊,用的着这么小心翼翼么?

    正想着,阵前唐军发出的怪声再次传到耳边来,这一次表演的是骨力裴罗弑父霸母的戏码。但见那扮演骨力裴罗的唐军士兵拿着刀在扮演骨力裴罗父亲那人身上挥刀夸张的乱砍。被砍之人也哎呀哎呀的夸张的叫着。一旁扮演骨力裴罗母亲的那士兵嘻嘻的笑,连声道:“我儿砍的好,我儿砍的妙。”

    所有的回纥将士们都眉头紧锁,咬牙切齿。骨力裴罗也是气的几乎喷血,大吼一声道:“拿弓来。”

    两名护卫从马鞍上将骨力裴罗的铁胎弓取了来,骨力裴罗弯弓搭箭拉成满月,一箭如风雷而出,那箭支飞越两百多步的射程,正中一名神策军士兵的胸口。那士兵正是扮演骨力裴罗老娘的士兵,这一箭从前胸扎透后背,将那士兵钉在地上。

    众回纥将士发出震天的喝彩声,心中的痛快无可形容。被这帮人鸹噪侮辱了半天,可惜弓箭不能及,又不能出营去攻击。此刻大汗一箭毙敌,当真大快人心。

    “大汗,大汗,大汗!”众回纥士兵发出怒吼之声。

    阵前那几十名神策军士兵一阵慌乱,纷纷上马遁走,众回纥士兵更是一边叫骂一边欢呼,尽情奚落着对手。嘲笑他们被自己的大汗一箭便吓得屁滚尿流。然而不久之后,那几十名神策军士兵仅仅逃出数十步之外便再下马,而是纷纷从马背上跳下来,忙碌着从马背上卸下了横七竖八奇形怪状的木头来,就在原地乒乒乓乓的开始敲打这些木头组装起什么东西来。

    “这帮家伙又在干什么?”骨力裴罗皱眉问道。

    “不知道啊,大汗再射几箭,将他们都给射杀了。”乞扎纳力道。

    骨力裴罗刚才射了一箭后已经手臂酸麻软弱无力,闻言有些犹豫。但看到周围众将和士兵们期待的目光后,也不好推辞。于是硬着头皮喝道:“拿弓来。”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骨力裴罗再次弯弓搭箭,用尽吃奶的气力射出一箭。那只箭激射而出,直奔数十名正在忙碌的唐军所在之处飞去。然而,距离远了数十步,再加上这一次骨力裴罗的手臂酸麻,拉弓的时候已经没有拉到满弓,那支箭射出时固然风雷速急,可到了二百步开外边成了强弩之末,歪歪斜斜有气无力的一头扎在了地面上,距离唐人所在之处尚差七八十步。慢说射杀敌兵,连人家一根毛也没碰到。

    众回纥将士愕然的看着这一幕,骨力裴罗羞愧难当,恼羞成怒的叫道:“再来,他娘的,手滑了。”

    “大汗,还是算了吧,射杀一两名士兵也于事无补,”乞扎纳力从大汗颤抖的手指上便看出了他其实是气力不济,于是赶忙给骨力裴罗个台阶下。心里不禁叹息着想道:大汗最近耽于享乐,竟然连铁胎弓也拉不开几次了,以前大汗可是铁胎弓连射十几箭也面不红心不跳的。可见唐人搞出来的那些花样多么的害人,偏偏大汗还乐此不疲。

    骨力裴罗见台阶就下,连声点头道:“说的也是,射杀一两个也是无用,先瞧瞧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众人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阵前一群唐人士兵正在乒乒乓乓制作的物事上来。但见他们将一块块木头拼接起来,逐渐成形。骨力裴罗看着那物事的形状心中忽有所感,正欲说话时,猛听得一名眼尖的士兵大声叫道:“那好像是一尊光明神像。”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那些木头组成的正是一尊回纥人信奉的至高无上的光明神的神像。

    “他们这是要作甚?”骨力裴罗预感到了一丝不妙。众回纥人茫然不知这些唐人的意图,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愕万分。只见那几十名唐军将神像组装完毕,放置在沙地上。然后所有的他们围成一圈开始解了裤子,对着那神像开始撒尿。几十注尿水尽数浇在神像的身上,唐军士兵一边撒尿一边手舞足蹈的怪叫笑闹着。

    所有的回纥人都惊呆了,光明神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神,虽然并非所有回纥人都是虔诚的摩尼神教徒,但绝大多数回纥人都是摩尼神教的忠诚信徒。即便他们的行为显然并不符合摩尼神教的教义,教义之中的戒律对他们形同虚设。他们嗜杀成性,奸.淫抢掠无所不为的时候不会想到神明的教诲,但那是他们自己,他们会选择原谅自己。然而若是外人侮辱亵渎他们心中的神,他们便绝对不能容忍。唐人对着神像撒尿,这是**裸公然的侮辱他们的信仰,亵渎他们的神明,他们如何能忍。

    “这群恶魔,天杀的唐人,竟然亵渎光明神像。光明神,求你显灵,严惩这些恶魔吧。”回纥将士们七嘴八舌的大声叫喊着。

    然而,更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那些唐人撒完了尿后,抬脚将神像踹倒在地,往上浇了不知何种液体,然后丢上一根火把。那尊光明神像瞬间冒出了腾腾的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

    回纥人心痛如绞,无数的回纥士兵跪伏于地,眼睛里流着泪开始祷告开始忏悔。乞扎纳力是个忠诚的教徒,此刻他血红的眼睛冒着凶光,牙齿将嘴唇都咬出了血痕来。

    “天杀的唐人,如此辱我回纥人的至高神明,是可忍孰不可忍?大汗,卑职最后一次请求您立即下令出兵,将他们踏为齑粉。若大汗此时还是不肯,那么便请大汗杀了末将,末将宁愿死也不愿受到唐人这样的侮辱。”乞扎纳力大声喝道。

    “对,请大汗下令,我们要将他们砍成肉泥,方消心头之恨。请大汗下令。”众回纥将士怒火满胸,叫喊声此起彼伏震耳发聩。

    骨力裴罗也是个虔诚的教徒,起码表面上他是虔诚的。虽然他觉得还是等唐人自己弹尽粮绝不得不主动进攻,那才是最好的交战之策,但面对此情此景,骨力裴罗心里明白,自己若再不答应即刻攻打唐军,自己将会失去绝大多数人的支持。唐人亵渎神像,便是亵渎了全回纥人的信仰,此时谈什么计谋得失已经是毫无必要了。

    “我答应你们,即刻出兵攻击。乞扎纳力,即刻召集将领,本汗要下达军令。”骨力裴罗大声喝道。

    “遵命!”乞扎纳力等将领齐齐拱手,高声应诺。

    ……

    王源高仙芝等人策马立于里许左近,目睹了眼前的一切。王源低声对高仙芝道:“兄长,这便是你安排的最后的激将手段了吧。这种办法……未免太激烈了些。”

    高仙芝点头淡淡道:“我本并不想这么做,但为了此战按照我们的设想进行,也只能如此了。我知道这么做似乎做的有些过分,但越是过分的办法也正是最有效的办法。”

    王源微笑点头道:“亵渎信仰,那是世间最大的羞辱。信佛者最忌辱佛,信道者最忌辱道。有些人可以忍受言语侮辱或者身体上的打骂,但却绝对不允许辱没他们内心中的希望。辱身不如辱心呐。但这样一来,我认为从现在起,回纥人必和我们不死不休了。被激怒的回纥人,战力又高了几成。”

    高仙芝抚须笑道:“高了几成有怎样?难不成贤弟会怕了他们么?”

    王源笑道:“你别说,我还真的有些怕了。但我说的不仅是即将到来的大战,而是今日之后,回纥人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会把我们当作仇敌了。”

    高仙芝皱眉道:“有那么严重么?”

    王源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心道:“你并不知道信仰之间的不同和对立会衍生出多么大的仇恨,在我所来的那个发达的世界,信仰上的不同正是那个世界最大的灾祸。世界上的纷争大多为利,但这种纷争为利而起,也可因利而息。然而意识形态上的纷争才是骨子里的不死不休,没有丝毫的调和余地的。”

    “兄长,以后的事以后再考虑便是。看这架势,他们要出击了。我们也该立刻做好准备才是。至于这件事的后遗症嘛,留待以后再决定便是。”

    高仙芝点头笑道:“贤弟,听起来你似乎不像是开玩笑,但这件事既然如此严重,还坐落在为兄身上解决便是。你不是担心他们的子子孙孙都会生出仇恨么?很简单,待一切平息之后,你给为兄一只兵马,为兄将回纥人杀的鸡犬不留,让他们彻底消失在这世界上,不就什么都解决了么?”

    王源惊愕的看着高仙芝,无言以对。

    (ps:回纥人信奉的摩尼教是事实,根据资料记载,摩尼教应该是佛教的一种。也有人说,回纥人所奉行的摩尼教是佛教和伊斯兰教结合的产物。但以上这些不是本书讨论的范畴。本书中的摩尼神教不是任何一种宗教,完全是为了剧情虚构的产物,绝无亵渎某种宗教的意图。特此说明。)

第一零七四章 决绝

    长安西北,邠州城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经过一天两夜的仓皇逃窜,七月初八日上午,李珙李璲李璬李瑱等人带着两万余残兵败将逃到了邠州。进城后的第一时间,在众皇子的催促之下,惊魂未定的李珙立刻写了求援信向王源求救,看着送信的斥候上了马离开后,李珙等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相互间的指责和吵闹,心情沮丧的皇子们都不愿担负兵败之责,相互间推诿指责吵闹不休,谁也不肯退让。但最终,生理上的需求战胜了所有人,精疲力尽的众皇子们吵着吵着便纷纷进入了梦乡。一时间本是商议对策的邠州府衙大堂上,鼾声大作。众人睡的跟死猪一般。

    这一睡直到傍晚时分,众人才陆续醒来。数日未食,众皇子们都饿的肚子咕咕叫,于是命人弄了些吃的,围在桌子旁大口吞食。李璲和李珙又不知为何开始争吵了起来,但忽然间一个消息传来,让李珙李璲等人瞬间没有了争吵的兴趣,连肚子也不觉得饿了。

    城南门外,追击而至的朝廷兵马到了。

    众人急忙赶往南城城头观瞧,站在城头上,一眼看到城下的架势,本就疲劳虚弱的众皇子们差点一个趔趄栽下城去。城下黑压压的兵马足有六七万之多,旌旗蔽日,刀枪如林,铺满了南城门外,无边无际。

    “追来了,怎么办?这该怎么办?”李璬手足无措的搓手颤声道。

    “完了,全完了。我们这回可活不成了。李瑁要赶尽杀绝我们了。”李璲脸色惨白发髻散乱,眼睛都直了。

    “不许你们动摇军心,不许你们说丧气话。我们还有两万多兵马,咱们死守邠州便是。他们未必便能攻破邠州,咱们坚持到援军到来,死的便是他们了。”李珙气急败坏的叫道。

    “二十六弟,你说的容易,我六万兵马只剩下两万多人了,而且士气衰落之极。昨夜逃走时,粮草物资全丢了,咱们连粮草都没多少,顶多撑个五六天之用,咱们如何坚守?无兵无粮无士气,能撑住几天?”李璬颤声道。

    “粮食可以向成都求援,要他们送来。还可以让李宓派些兵马前来救援。事情总是会解决的,一切都是会解决的,我们都尚且唉声叹气,教将士们还如何有士气?振作起来,咱们一定会挺过去的。”李珙喝道。

    “二十六弟,你骗自己有意思么?这话你自己都不信,还来说服我们?马上邠州便要被团团围住了,如何得到救援?粮草即便有,能进的来么?李宓手头能有多少兵马,他怎会舍了成都跑来援助我们?莫非你还真以为王源把我们看的多么宝贝不成?那日李瑁说的不错,王源只顾他自己,你还以为他真心帮我们么?他若是真心帮我们,为何不公开支持我们?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李璲大声道。

    李珙皱眉道:“十二哥,现在你说这些有何用?我何尝不知这些?那你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趁着他们还未攻城,我们弃城而逃?”

    李璲冷笑道:“逃?现在逃来得及么?看到没有?他们有骑兵,我们两条腿能跑得过四条腿?现在撤离此城跟寻死何异?再说了,昨夜一晚上便跑了好几千兵马,这要是在撤兵回宁州,半路上兵马怕是要跑光了。”

    李珙摊手道:“那你说怎么办?”

    李璲道:“能怎么办?死守呗。大不了大伙儿一起死在这里。早知如此,我便不趟这趟浑水了。当初便该去京城给李瑁道贺磕头去,也许现在正在过逍遥日子。”

    “十二哥,你怎能说出这等话来?现在后悔去也太迟了。十二哥十三哥,莫怪兄弟我说话难听,现在这情形,谁也别想独善其身。刚才十二哥那种话要是再说一句,可莫怪兄弟我翻脸不认人。”李珙沉声怒喝道。

    李璲李璬都吓了个哆嗦,李珙的神色凌厉,眼神凶狠,不想是在开玩笑。对这个二十六弟,李璲李璬他们其实有些畏惧。倒不是因为李珙有多大的本事,而是这个二十六弟行事不计后果,冲动起来什么事都干的出,有时候就是个混不吝。惹毛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说的什么话?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守城。这样吧,咱们分头行动,十三弟去城中发动百姓,抓些……请些百姓来协助咱们守城。我去征集物资粮草,邠州百姓家中怕是还有些粮食,怎也要从他们口中抠出些出来,保证兵士们的口粮。二十六弟,你留在城墙上指挥兵马布置守城之事,如何?”李璲道。

    “罢了,便听十二哥的,咱们分头行动。咦?二十七弟呢?刚才还在这里呢,怎地一转眼便不见了。”李珙四下张望道。

    “莫管他了,指不定又去城里道观里去求太上老君了,二十七弟没出息,也帮不上什么忙,随他去吧,或许真能求得太上老君帮忙呢。”李璬道。

    城下的兵马正是李光弼和郑秋山率领的近七万大军。之所以迟了日抵达邠州,那是因为李光弼昨夜连夜回到长安请示李瑁,所以耽搁了些时间。在李光弼回到军中之后,大军便立刻马不停蹄的追击到了邠州城下。

    那日黎明时分,李光弼进宫见了李瑁,禀报了因为崔氏兄弟的愚蠢而导致李珙的兵马逃脱的消息。李瑁身为恼火,当即便听从了李光弼的建议,下旨免了崔氏兄弟的军职,而是给两人加了募军使的职位,让这两兄弟专门负责募集兵马和粮草之事,这也正可利用到崔家的声望和财力。也免得这两兄弟碍手碍脚。但李光弼长了个心眼,请求从江南募集来的兵马先经自己挑选壮硕兵士充入禁军之中,剩下的才交于崔秋山统帅。李瑁认为此举可行,毕竟扩充禁军乃是要务,选拔精兵充入禁军也没什么不对的,他却根本没想到,李光弼这是未雨绸缪,防止郑秋山兵权过大,兵力过多,所以从中选拔部分精壮士兵为自己所率兵马之中,以平衡实力。

    在向李瑁禀报了李珙等人的败军正逃向邠州后,李光弼也顺势提出了自己心中的计划。这计划便是,借着此次追击李珙残兵之际,索性挺进宁庆二州,直逼王源的老巢。趁着王源在丰州和回纥人纠缠之时,这正是一个釜底抽薪的好机会。

    李瑁闻言大喜,当即拍板同意了李光弼的建议。反正也要翻脸,何不趁此良机去抄他后路。以追击李珙等人的叛军为借口,直接攻入蜀地抄了他的老巢,教王源首尾难顾。

    按照李光弼的建议,此次进军闷声发大财,不用发布针对王源的讨伐檄文以及进军圣旨,以免被王源洞悉意图。而且一方面要速战速决拿下邠州,不能在邠州耽搁太多的时间,另一方面要派人给骨力裴罗送信,要他无论如何拖住王源,不能让他全身而退回头救援。因为考虑到李珙兵败的消息五六日便将传到王源的军中,到那时王源或许会不顾一切的回援,所以需要骨力裴罗的积极配合。

    君臣二人商议既定,李光弼便回头赶往军中,先传旨让崔氏兄弟交出兵马回江南募兵募粮去,再和郑秋山秘密传达了和李瑁商议好的计划,这之后便率领兵马往西北紧追而来,相隔了大半天的时间,抵达了邠州城下。

    虽然需要速战速决,但李光弼是领军的老手,他并不急于在当晚攻城。兵马追赶甚急,需要休整一日。养精蓄锐后进攻,方可事半功倍。更何况,李光弼认为,今晚或许李珙他们会连夜逃出城去,利用他们的惊慌心理,在城西城北布置兵马守株待兔或许会有重大收获,毕竟能不攻城最好,一旦攻城,大量的伤亡肯定是难以避免的。如果他们今夜不逃,那么明日团团围住城池,再攻城也是不迟。

    李光弼趁着夜色的掩护让郑秋山带着四万兵马围堵在西城北城之外的山地中的时候。邠州城中一片混乱。为了补充兵力和粮草,李璬李璲率兵在城中折腾的沸反盈天。妫州城中的百姓本就不多,战乱平息后回到妫州来的不到一万多人,且个个家贫如洗,也大多是老弱病残之人。但当此之时,李璬和李璲那里管这些。但凡能够拿起兵器的或者能搬得动土石的人,无论老幼男女一概逼迫上城参与守城。百姓们家中可怜的一些粮食也被洗劫一空。更有兵士趁火劫,奸.淫掳掠,堪比虎狼一般。百姓们也算是倒了大霉,谁的兵马占领邠州,最终都是他们遭殃,一时间城中男叫女哭,惨声震天,咒怨连天。

    李珙在城头负责分派守城的兵马,指挥百姓们搬运木石上城,累得狗一般的吐着舌头喘息,口中怒骂不已。初更时分,李珙得空下城来到府衙之中稍坐,喝口水喘口气。李璲李璬也不约而同的来到衙门中歇息,顺便商议一番。连李瑱居然也在府衙之中,只是面色惨白沉默不语。

    李珙和李璲李璬三人正商议了几句,忽见衙门外一名兵士匆匆而来,呈上了一封信来。李珙一看那信封,中间扎了一个孔洞,便知道那是城下用箭射上来的信,这信的内容不看也知道,那是一封劝降信。李珙抬手便要撕信,李璲李璬忙道:“莫撕了,看看又有何妨?”

    李珙不情愿的展开信笺,李璬李璲都凑过头来看,果不其然,这是李光弼写来的劝降信。

    信中写道:诸位王爷台鉴,尔等起兵谋逆,触犯天威,日前一战,稍加惩戒,诸位王爷当知朝廷大军之威,当晓所为之不智。现尔等困于此城,兵散粮绝山穷水尽,我大军本可即刻攻城,一举剿灭尔等,但圣上有仁义之德,念及骨肉同胞之情,又顾念尔等为奸人所蛊惑,不欲尔等死无葬身之地,故而晓谕本人规劝诸位王爷一二。当此之时,悬崖勒马或可求得宽恕,亡羊补牢将功赎罪未必没有出路。万望诸位三思而行之。尔等有一夜的时间思量此事,明日拂晓,本人将下令大军便将猛攻城池,到那时诸位再有悔意,却也悔之晚矣。慎之重之,莫辜负陛下之恩德,切不可作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李光弼敬上。

    看完了这封信,屋子里鸦雀无声,几名皇子都默默无言的坐着,各怀心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珙皱眉道:“你们都怎么了?莫非信了李光弼的鬼话不成?莫非真以为李瑁会饶了我们不成?呵呵,你们到现在这个时候还以为有退路么?”

    “二十六弟稍安勿躁,我们谁也没说什么啊,不过……这封信上说的话,倒也……或许……咱们再商议商议,看看有没有两全其美之策?毕竟大军压城,明日一旦他们发动攻城,这邠州恐旦夕便破。刚才我和十二哥拉丁搜粮,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都是些老弱病残的百姓,粮食也少的可怜……”

    李璬话未说完,李珙腾地站起身来,大声喝道:“住口,果然你们是有其他的心思,没想到在现在这个时候,你们竟愚蠢到有这样的幻想。”

    李珙伸手将案上那封信抓在手里三把两把撕得粉碎,一把抛出,碎片纷纷扬扬落得满地。

    “这是李光弼战前的恐吓和引诱之举,你们居然还信了他的鬼话。李瑁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连父皇他都已经不敬了,还能饶了我们?二位皇兄,可莫怪我把丑话说在头里,反正李瑁是绝不可能饶了我的,便是战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去相信他们的鬼话。我也不怕明明白白的告诉二位皇兄,你们若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有什么二心的话,可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谁要是在此时生出杂念来,我便亲手宰了他。然后大伙儿一起死在这里便是。”

    李珙伸手从腰间拔出长剑来,挥剑一斩,身旁一只木凳被劈成两半,哗啦碎裂在地。

    李璲李璬李瑱都惊的目瞪口呆,他们看到李珙的脸上肌肉扭曲,面目恐怖,心中均自惊恐。显然李珙已经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而是会真的做出什么事情来。

    即便是李璲,也心中发毛,不敢在这时候去继续激怒李珙。李璲赔笑道:“二十六弟,万不可冲动。我们根本没那种想法,你有何必如此?现如今我们在一条船上,谁也跑不了。李瑁饶不了你,便能饶得了我们么?莫忘了我们可是联名在讨伐檄文上署名了的。你这是做什么?”

    “是啊是啊,二十六弟,你不要这样。我知你心中焦灼,但也不能乱了方寸啊。我和十二哥倒是没什么,你瞧你把二十七弟吓成什么样子了。”李璬也忙道。

    李珙看向二十七弟李瑱,发现李瑱浑身发抖,脸色煞白的蜷缩在椅子上,目光中满是恐惧,口中含含混混的自言自语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李珙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似乎太过了,手一松,长剑当啷落地,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李璲咽着吐沫道:“二十六弟,莫要多想,咱们还是好好商议如何与敌才是,明日清晨他们便要攻城了。你跟王源一起打过仗,平日也读过不少兵书,现在是你发挥本事的时候了,我们兄弟的性命便在你手里了,这时候你若不能自持,我们指望谁去?”

    “对对对,大伙儿再商量商量……”李璬也忙道。

    李珙怔怔的看着烛火,脑子里一片空白。以前他是很自信的,总以为自己一旦有机会必将英明神武叱咤风云。可是现在,他却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跟着王源走得那一趟虽然学了不少,可惜看王源行事游刃有余处处得力,眼下自己却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

    堂上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四位皇子枯坐在烛火之下,就像是四根枯木一般。

    “三位皇兄,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用也没有,我还是回房吧。”李瑱忽然站起身来结结巴巴的道。

    李珙李璲李璬看了他一眼,见李瑱身子抖动着佝偻着,状态很不好。他留在这里也确实没什么用,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回房去呆着。

    “二十七弟,你是不是病了?回房去吧,好生歇一歇,你的身子太弱了。”李璬对这个二十七弟倒是有些怜惜之心,李璲和李珙却一言不发,只看了李瑱一眼便又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李瑱朝三位皇兄各自恭恭敬敬的拱手行了一礼,拖着麻木僵硬的身子鬼一般的离开了大堂。剩下的兄弟三人不久后也终于开始讨论起守城事宜来。

    兄弟三人绞尽脑汁的计划着明日的守城事宜,可惜都是半吊子,根本也提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只不断的重复着此战必胜,要有信心之类的话来麻痹自己给自己自信。至于如何加强城防,滚木礌石备于何处,弓箭守军重点守御何处。敌军抵近如何,攻上城头如何,兵力不足如何?物资不及如何这些实际的谋划,却谁也提不出个名堂来。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三人都意识到这是在浪费时间,三人谁也没有真正的守城计划,都是在说废话罢了。意识到这一点后,三人心中都沮丧之极。

    就在此时,府衙大堂后门外传来凄厉的叫喊声,有人用带着凄厉之声的哭腔叫道:“三位王爷,不好了不好了。三位王爷。”

    三人被这叫声惊的毛骨悚然,均惊愕的看向大堂后门处。但见一名仆役飞奔而出,面孔几乎呈扭曲之状,踉踉跄跄的扑倒在三人面前。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慌什么?什么事,快说。”李珙怒斥道。

    “丰王爷,恒王爷他……他……”仆役叫道。

    “二十七弟怎么了?”李璬惊问道。

    “恒王爷他……自缢身亡了……”

    “什么?”三人身子均不约而同的抖动了一下,满脸惊骇的对望着。

    “恒王爷他刚才在住处杀了王妃和两位小公子,然后上吊身亡了。”那仆役声音凄厉的哭叫道。

    李璬抬脚便走,李璲和李珙紧紧跟上,三人飞快的来到府衙后堂西侧恒王李瑱的住处查看。但见李瑱住处的院子外五六名仆役和婢女满脸惊慌的站在院子外边,离院门远远的朝院子里探头探脑。

    “都站在这里作甚?”李璬喝骂道。

    “王爷……奴婢们不敢进去……。”仆役婢女们忙跪地叫道。

    李璬冷哼一声,脚步不停冲进院子里,李珙李璲也紧跟着进了院子,三人来到廊下,那住处堂屋的门虚掩着,里边露出昏暗的灯光来。李璬伸手推开屋门,顿时,三人的鼻端被一阵血腥恶臭之味填满,李璲伸手捂住鼻子咳嗽了起来。

    但是,比这恶臭之味更为恐怖的情形出现在三人眼中,眼前的堂屋地上,一大一小两具尸首躺在地上,血流的满地都是。大的是一名婢女的尸体,后背被砍开了一条巨大的伤口,兀自汩汩的冒血。小的那具尸体头扎紫金冠,衣着华贵,仰面躺着,胸前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那正是李瑱的长子李培。三人头皮发麻,心中噗通噗通的乱跳,身上冷汗都出来了。

    “房里……房里还有……”跟在身旁的仆役颤声叫道。

    三人朝东厢房李瑱的卧房中去,但见门槛上还有一具横着的婢女的尸体,跨过尸体进了房里,恒王妃万氏的尸身倒在桌案旁,怀里兀自抱着一个血糊糊的小儿襁褓,襁褓内只有周岁的小公子李埻也早已气绝身亡,而万氏的胸前擦着一柄长剑,显然也早已身亡了。

    李璬喝道:“二十七弟的尸首在何处?”

    “在……在三位王爷的头顶上。”仆役颤声叫道。

    李珙等三人不约而同的朝上看去,这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头顶上一双晃悠悠的双脚,穿着的是黑色千层底官靴,那不是李瑱还有谁?

第一零七五章 开战

    (谢:悠悠闲人ln、李又猛、飞雪连天727百度、小小蓝紫、100个可能、秋风无尘、爱若彤、无敌果然翁、不念浮生sama、书友33506041、剑舞三千尺众兄弟的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仆役移过灯笼时,三人看清了李瑱的面貌,他舌头吐出着,眼珠子突出着,死状极其恐怖不堪。旁边一只木梯子倾倒在一旁,想必便是李瑱自尽用的梯子。这屋子里只有中梁可栓绳索,李瑱上吊也只能用梯子了,否则他根本够不着。

    “二十七弟啊,二十七弟,你为何如此?你为何如此啊。”李璬放声大哭起来。

    “还不将他放下来?你们便让恒王爷挂在上面却不放他下来么?要你们这些狗奴婢们何用?”李璲大骂连声。

    几名仆役连忙上前来,扶正旁边倾倒的梯子搭在梁上,李璲亲自爬上去,和众人合力将李瑱抬下来放在桌案上,一探鼻息,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二十七弟,你为何要这么做啊。”李璬兀自大哭,他和李瑱的感情甚笃,所以最为伤心。

    “二十七弟这是突然发疯了么?怎地连王妃和侄儿们都杀了?这两名婢女好像是要保护李培侄儿,却也被杀了。”李珙叹息道。

    李璲眉头紧锁,沉吟不答。

    “三位王爷,这里有封信。”一名仆役从李瑱的胸前发现了半露在外边的一角信笺,忙叫道。

    李璲一把抢在手里,在昏暗的烛火下展开。

    “三位皇兄,恕弟先行一步了。你们不要惊讶,弟之死志早已萌生,长安城下兵败之日后,弟便知时日无多了。当此之局,已然山穷水尽没有生路。十八哥非仁义容忍之人,落入他手,下场凄惨百倍。既如此,还不如自归黄泉,求得解脱。万氏和李培李埻二子皆我手刃,无涉他人。我只不愿他们受李瑁凌辱,全家一起共赴黄泉,倒也算是团聚一处。三位皇兄,弟已归去,有一言相劝。今事不可逆,再无作为。劝三位皇兄还是早做打算,不要再造杀孽。三位皇兄或许会骂我疯癫愚昧,但弟自知所为并非疯癫愚昧,早日解脱,便可早日脱离苦海。哎,想你我兄弟,虽生于皇室之家,本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一辈子快快活活无所忧虑,却不料到了今日之地步。成也权势,败也权势,皆因心中不知足之故也。试想你我乃寻常人家子,焉有今日之祸?弟来生必再不愿当皇家之人。弟李瑱顿首绝笔。”

    三人读罢此信,才明白了一切。李瑱是自知没有生路,不想全家落入李瑁之手经受侮辱这折磨,所以选择了杀妻杀子然后自尽,全家一起共同解脱。他的这个想法原来在长安兵败后便萌生了,难怪这两天他的神态行为都不太对,显得有些神神叨叨疯疯癫癫。

    “二十七弟,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如何能这么做啊。”李璬大哭叫道。

    李璲李珙兔死狐悲,也都默然无言。李瑱之死让他们再一次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意识到死亡离自己是这么的近。原来,在不经意之间,自己几人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悲哀之余,三人心中的惊恐可想而知。

    ……

    丰州城下,一场大战的序幕正在拉开。

    午后神策军对回纥人信奉的神灵的极度羞辱,让本就一触即发的大战到了不得不战的地步。即便骨力裴罗原本还打算以逸待劳的拖延大战的时间,此刻他也不能不即刻发动攻击了。

    但即便如此,骨力裴罗还是保持着冷静。战是要战的,但骨力裴罗并不愿意在神策军选择的地形上战斗,因为骨力裴罗不希望大军被分割阵型,减少冲锋的威力。而且骨力裴罗也早就得到禀报,唐军似乎在那几座山包上做了什么手脚,或许他们有什么诡计要实施。骨力裴罗觉得,既然要战,便按照回纥人擅长的方式来战。之前他的兵马在优势兵力时都会用冲锋碾压的战法,美其名曰:践踏冲锋。其核心精髓之处便是不会像正常的战斗那般分批次冲锋,而是全军冲锋,以雷霆万钧之势冲破敌阵,将敌军踏为齑粉。

    这种战法需要的是全军合力,而非被分割阻挡。而神策军现在缩在那几处山包之中,那些山包必成阻挡之势,这是骨力裴罗所不喜的。故而骨力裴罗在大帐中下达了全军绕行往山包南面的开阔戈壁滩上,直接踏碎神策军位于山包南侧的大营,这即可发挥践踏战法的威力,又可让唐人有可能在几处山包上下布置的未知的手段失效。

    虽然乞扎纳力等将领都觉得大汗的命令实在太过谨慎,但出于对大汗的信任,众将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在大汗的带领下,回纥人横扫大草原,击败了比自己强大的太多的对手,大汗的决策还从未有过失误。

    夕阳西下,十万回纥骑兵开始调动准备,整座大营之中烟尘如云,人马嘶鸣之声响彻四周。不久后,第一支万人队迅捷奔出大营,如一群驾着烟尘的野兽,沿着山包东侧数里之处的大戈壁上疾驰而走。这之后,一队队的回纥骑兵裹挟着尘土和沙暴飞驰出营,十万回纥骑兵在半个时辰内系数出动,在暮色苍茫的大戈壁上失去了踪迹。

    王源和高仙芝站在高高的北面的土包上,将回纥大军的动向净收眼底。虽然回纥人在大营前方用数千骑兵制造出了沙土尘云的屏障来掩饰他们的骑兵的动向,但站在土包上,根据远处腾起的尘烟的痕迹,还是很容易判断他们的调兵方向。更别说,神策军早就将回纥人可能的进攻方式都列举了一遍,心中早有预判了。

    “看来他们是集中兵力从东边绕行南面,攻我大营了。这骨力裴罗果然有些手段,居然没有莽撞的从正面进攻。”王源沉声道。

    “可是他的行动还是落入了我们的算计之中,不是么?”高仙芝微笑道。

    王源呵呵而笑道:“是啊,他还不知道,一会儿功夫他便不得不将兵马撤回来,重新组织进攻了呢。”

    高仙芝舔着嘴唇道:“我真想带着骑兵在他们回来的路上进行拦截伏击,或许会捞到大便宜。”

    王源摇头道:“兄长,我知道这种想法的诱惑力是很大的,但千万不能被这种想法所左右。一旦出兵拦截,便陷入了正面交战的泥潭。虽可得到些好处,但失去的怕是更多。既然制定了逼着他们进入山包范围内作战的计划,便不可三心二意,节外生枝。”

    高仙芝抚须笑道:“我知道,我只是说说罢了。这种想法很诱人,但我心里知道,那只会带来一时之利。拦截伏击的兵马却是根本没有逃离的可能的。”

    王源点头微笑。

    高仙芝摆摆手道:“我该动身了,算算时间,我抵达丰州城西埋伏的五千兵马之处的时间,也正是该逼着他们回撤的时间了。贤弟,今晚之战将是一场生死恶战,但愿你我兄弟明日还能无恙。”

    王源伸手一把抱住高仙芝,拍拍他的后背沉声道:“兄长万万保重,战事胜负我都并不在意,我最担心的是你冲杀在前,不顾生死。你是军中副帅,不可把自己当成士卒使用。”

    高仙芝哈哈笑道:“这话还是留着叮嘱你自己吧,你若忍得住不冲上前去杀敌,为兄又怎么忍不住?你放心,我很惜命的。我儿子还小,女儿尚幼,妻妾也年轻貌美,我可不想儿女没爹,妻妾便宜了别人。”

    王源哈哈笑道:“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可不愿妻妾便宜了别人,儿女管别人叫爹,那我可死不瞑目。”

    一旁赵青等人大翻白眼,站在远处的公孙兰更是白眼直飞天际,银牙咬碎,恨不得上来踢他两脚。

    高仙芝下了土坡,上了战马,拍马而出,十几名亲卫紧随其后。马蹄得得,披风猎猎,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暮色之中。王源远远凝视着他的背影,脸上笑意残留,久久不绝。

    暮色四合,西方最后残留的一抹晚霞已经变成了青灰之色。天地间仿佛一下子变得肃穆安静了下来。猎猎的风也似乎感觉有了丝丝的凉意。但很显然这都是是错觉。四周马蹄隆隆,人马杂沓嘶喊之声嘈杂不堪。此时的风也还是热乎乎的,地面的沙土还是**辣的,之所以感到凉意,那是人心中的一种感觉。大战将至,每个人都知道这场大战意味着什么,每个人的心中都不免生出丝丝凉意来。

    三枚红色的信号弹在灰暗的天空之中升腾而起,在空中爆裂之后,形成绚丽的火雨。于此同时,西北方向三枚同样的红色信号弹也爆裂在空中作为回应。那是已经到位的高仙芝给予的回答。此时此刻起,高仙芝将率领六千骑兵突袭丰州城,将已经奔行了十几里就快要抵达神策军大营的十万回纥大军逼着回撤。

    顿饭时间后,丰州城西传来耀眼的火光和巨大的喊杀之声。那是高仙芝已经抵达了丰州城西,开始佯装对丰州进行进攻。王源并不会派出任何的兵马去攻击丰州南城,因为那毫无必要。王源并非要夺取丰州,而是仅仅利用此举逼回回纥大军罢了。王源可不想派兵前去,吓得城中的少量回纥人不敢出城求援。

    果然,不久后,抵近侦察的斥候前来禀报,十几骑从丰州城出来,追着回纥人的兵马往东而去了,显然是去报信了。王源下达命令,做好最后的战斗准备。不出意外的话,不久之后,回纥骑兵便要掉头回来了。

    所有人都静静的等待着。东边天空的厚厚的云团不知从何时无踪,被遮蔽的新月露出的面容。戈壁滩上瞬间变得亮堂了起来。虽然依旧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楚景物,但已经不是黑漆漆的一片。王源忽然意识到,此时已经快七月中了。

    “今天是七月初几?”王源忽然问道。

    身边众人本静静的不出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大战,被王源这一问,忽然问的有些发蒙。

    “七月初八。”公孙兰轻声道。

    王源哦了一声,低声道:“十二娘的生日,今年又错过了。”

    公孙兰微微看了他一眼道:“你居然还记得她的生日。”

    王源笑道:“我怎会不记得,你们的生辰我都知道,可惜无暇为你们庆贺。”

    公孙兰低声道:“今夜我便多杀几个敌人,为十二娘庆贺芳辰吧。”

    王源哈哈笑道:“这等庆贺方式,恐怕古今未有。但似乎也不错。今晚我也多杀几个,为十二娘庆贺。”

    话犹未了,但听隆隆如闷雷般的声响从东边传来。夜里,马蹄踏地之声更为清晰,白天反而听不太清楚。这闷雷之声却不似寻常的响动,隆隆之声中连整座地面都似乎在抖动。

    “来了,回纥人这返回来了。”王源话音刚落,几骑从前方戈壁滩上飞驰而来,马上斥候骑兵高声叫嚷道:“回纥骑兵回来了,回纥骑兵回来了。”

    王源一撩披风,手握剑柄高声下令:“发信号,通知高副帅退兵。”

    信号弹再次升腾在空中,那是通知高仙芝率骑兵立刻撤离丰州西城的命令,一旦被回纥人缠上,高仙芝他们便无法脱身了。而回纥人扑了个空之后,便会意识到绕行攻击是不成的,下一步他们便会直扑而来。因为这种戏弄恐怕已经让他们气炸了心肺,丧失理智了。

    回纥人确实气炸了肺,十万大军兜了个圈子意图攻击神策军大营,然而行到大半时,却接到了丰州遭受攻击的求援。面临这种情形,除了回援似乎别无他途。若是执意继续前进对神策军大营发动进攻的话,以留守的数千兵马的守城能力,丰州极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失守。那样的话,神策军或许会被歼灭不少,但他们大有可能凭着付出代价也会将大部分兵马撤入丰州,来个鸠占鹊巢,那将是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一旦城池被占,十万回纥骑兵便成了无家可归之人,没有补给的兵马将不得不重新夺回丰州。一场好端端的占尽优势的野战,岂非演变了回纥人最不愿意和最不擅长的攻城战了。唐人的守城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己方攻城能力的欠缺也是毋庸置疑的,以短击长,恐难如愿。只需一两天攻不回丰州,十万回纥骑兵便会因为缺粮缺水变成戈壁上的游荡的孤魂野鬼了。

    鉴于上述严重的后果,骨力裴罗和乞扎纳力当机立断,立刻放弃攻击神策军大营的计划,立刻回兵救援。此时回头,半个时辰内便可抵达城下。神策军也许派出了众多兵马围攻丰州,或许此时回去,能够在城下平畴之地给他们重重一击,这或许比攻击唐军大营更有效果。或许利用这次神策军攻城的机会,反而能有意想不到的杀敌的机会。

    十万回纥兵马当即掉头驰骋回援,很快他们便抵达了丰州城下。骨力裴罗本以为城下必已经全是神策军的兵马正在全力攻城的场景,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正面的神策军大军居然根本就没有出动,攻城的只是西城外的一股五六千人的兵马。当大军回援之后,那一股攻城兵马却早已退走,也追赶不及了。

    骨力裴罗将城中守将叫来一顿臭骂,差点挥刀砍了他。命人送信的时候说的十万火急,好像城池立刻便要被攻破一般,害的骨力裴罗还以为是唐军大军趁虚攻城,所以急忙赶回来救援。但现在的情形却是只有那一小股的神策军在西城攻城,神策军主力却根本没有出动。

    守城的将领也很委屈,他恳请骨力裴罗亲自去西城瞧一瞧。骨力裴罗赶到西城外一瞧,顿时大惊失色。西城墙已经千疮百孔,城楼城墙被不明攻城器械轰的稀巴烂,几处城墙都快要被轰塌了。神策军的攻城能力简直骇人,一小股五六千的攻城兵马,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便造成了这么大的破坏,简直不可思议。难怪守城的将领慌了神,自己的大军幸亏回来的及时,否则的话,城极有可能已经被攻破了。

    骨力裴罗哪里知道,高仙芝率领的六千攻城兵马其实只装备了五门攻城虎蹲炮。若是真的要攻城的话,只需多带十余门虎蹲炮,一个时辰便已经攻破了丰州了。可是王源高仙芝定下的计策不是夺城,而是要和骨力裴罗决战,所以攻城只是逼迫骨力裴罗回援而已。

    其实骨力裴罗若是知道王源根本没有攻破丰州的打算的话,恐怕会极度后悔他刚刚错失了攻下神策军大营的机会。他根本没意识到,其实攻下丰州对神策军没有任何的好处。神策军大量的物资辎重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安然撤入丰州的。若神策军当真要那么做的,便是骨力裴罗击溃他们的绝佳机会。而且骨力裴罗也没意识到,神策军即便攻入了丰州,他们也是守不住的。因为被破坏的城防如何在短时间内重新加固恢复?回纥骑兵的机动力根本不会给他们修复城防的机会。被轰塌的城墙正是他们重新夺取城池的入口,到那时便是一场正面的惨烈的巷战。而这其实也是骨力裴罗所希望的。

    每一次战斗,其实都是一场计谋和心理上的博弈。看的便是谁想的更多,谁想的更细,谁能更好的揣摩对方的心理。很明显,身在大草原上纵横驰骋的骨力裴罗缺少了这个方面的底蕴。或许策马纵横,冲锋碾压对手,他要比王源强的多。但在谋略策划,心理博弈上,他完全不是对手,甚至连很多普通的中原将领都比不上。在这种重大的博弈之中,他永远处于下风,彻底落入了王源为他设计的圈套之中,甚至没有任何的察觉。

    此时此刻,摆在骨力裴罗面前的只剩下了一条路,便是正面攻击神策军。他无法再实行绕行而击的计划,因为丰州城成了他的累赘,他知道在离开哪怕半个时辰,对方便可以攻破丰州城。本来作为自己的后盾的丰州城却成了一个巨大的壳,重重的背在他的身上,让他无法施展回纥骑兵奇兵冲杀纵横往来的灵活作战能力,而只能被迫走上他最不愿意的冲入山包之中和神策军交战的这条路。

    但即便如此,骨力裴罗并没有觉得太过沮丧,手下的将士们的士气也没有被消磨。反而因为半途的折返,让将士们更加有一种被戏弄的恼怒。而愤怒正是回纥骑兵战斗力增强的一种来源。

    “乞扎纳力,整顿阵型,准备全面进攻山包之地。今夜,本汗誓要将神策军一举全歼,让他们知道,戏弄本汗的后果。”骨力裴罗冷声下令道。

    “遵命。大汗,不是末将多嘴,早就该这么干了,之前就不该去绕行攻击,咱们回纥大军何时正面惧怕过对手?末将这便去整顿阵型,末将亲自率军打头阵。”乞扎纳力道。

    呜呜的号角声响彻月色下的空旷之地。黑压压的回纥骑兵如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大地上。战马不安的躁动着,马蹄激起的烟尘笼罩在天空之中,让本来很是清朗明静的月色下的天空都变得混沌而黯淡。不久后,那片巨大的阴影开始缓缓的在地面上移动,从丰州城下慢慢的往梅花状山包的北侧接近。随着阵型的逐渐接近,阴影移动的速度也慢慢的加快,飞快的吞噬着月下白色的地面。当巨大的阵型冲锋到山包之北里许之处时,阵型前方招展的大旗同时一变,然后一声巨大的惊天动地的整齐划一的吼叫声在天地之间响起。

    “吼!”

    这一声吼从十万骑兵的口中整齐划一的喊出来,声浪几乎要震裂耳鼓。其气势惊天动地,声波激荡四方。即便是久经战阵的神策军将士,也在这一声巨大的吼叫声中骇然变色。

    随着这一声巨吼之后,回纥骑兵齐齐亮出了兵刃,清一色的雪亮的弯刀在月光下幻化成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森森冷光反射到四周,瞬间照亮了本是一片巨大阴影的战阵。瞬间将一张张回纥骑兵扭曲的面容照亮。那些士兵的面孔扭曲着,鼻孔翕张着,眼睛里似乎喷着火,一个个就像是骑在马上的野兽一般。

    “杀!”

    凄厉的喊杀声震动天地,一瞬间,方圆数十里之地野兽飞奔,夜鸟惊飞,蛇虫藏匿。戈壁滩上所有的生物似乎都感受到了凌厉的杀机,纷纷惊慌躲藏,逃窜无踪。十万回纥骑兵,以一往无前之势,如一道巨大的海啸一般,冲向了神策军驻守的梅花山包之地。

第一零七六章 离心

    十万骑兵全力冲锋的气势,堪称地动山摇,天地变色。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那种奔腾呼啸的威压和气势,当真非言语所能形容。带来的巨大的恐惧和末日将至的恐慌感,也不是以前任何一次战斗所能比拟。

    王源所率的神策军可谓身经百战,作为神策军最初班底的剑南军,当初曾经在匹播城下遭遇过吐蕃十几万兵马的全力进攻。那时,吐蕃兵马调集六万骑兵发动过规模巨大的冲锋。那一次的场面很久以来都让原剑南军的将士们记忆犹新,甚至王源都记忆深刻。六万骑兵呼啸而来的场景,给人以极大的压迫和窒息感。但那次的记忆,到了眼前这场冲锋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眼前这十万回纥骑兵的冲锋彻底刷新了众人认知。一则,骑兵数量多了四万,二则回纥骑兵的冲锋方式竟然不是分批分梯队的冲锋,而是全军排山倒海的集体冲锋。其三,那一次的吐蕃骑兵中,起码有一半是骆驼骑兵,冲锋的速度远不如战马。而眼前的回纥人,座骑是清一色的战马,冲锋的速度极快,给人以更大的恐惧感。

    短短里许的距离,仅在片刻之间便被跨越。潮水般的回纥大军以极快的速度冲入了山包北口的三道两里多宽的入口。就像是巨浪撞上礁石一半,北边的两座山包瞬间成了被洪流淹没的孤岛。回纥骑兵被割裂成三股洪流,从北边两座山包之间以及东西两侧涌入梅花形的山包地形之中。

    让人奇怪的是,在冲入山包通道中的那一刻,想象中的打击却根本没有到来。北面山包之中也并无任何神策军兵马的踪迹。所以,虽然阵型被分割,但三股骑兵洪流还是沿着里许宽的平畴通道飞驰而入,速度丝毫未减。

    但因为山包的阻隔分割,即便是三道近两里许宽的通道也不足以让十万骑兵的冲锋阵型发挥。本来冲锋阵型以近九里宽的散兵冲锋的阵型被硬生生压缩了一半。这导致冲入山包通道中的回纥骑兵被迫形成密集的阵型。本来骑兵之间的距离可保持丈许,但现在被迫压缩到数尺之内。对于骑兵而言,虽然是以密集冲锋的队形作战,但被压迫的阵型过密,会带来巨大的隐患,便是一旦有战马骑士失足,会对周围的骑兵产生灾难性的后果,往往会因为一匹战马的倒下而导致周围的七八匹战马遭殃。若是反应不及,还会形成连锁效应。

    但此时,处于亢奋冲锋状态下的回纥骑兵们已经无暇顾及到这些。特别是进入山包通道之后,没有遭受到预想的打击之后,他们更是急于脱离这过于狭窄的通道而希望立刻绕过身侧的山包抵达开阔之处,所以反而快马加鞭,加快的冲锋的速度。

    就在此时。三道红色的信号弹冲上了天空,爆裂成花雨的瞬间,北面的两座被骑兵包围的山包上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随着这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响起,两座山包之上,八门虎蹲炮同时开火,这一次无需瞄准,只需居高临下将炮口对准密集的回纥骑兵的阵型发射便可。八发实心铁弹带着呜呜的低沉的风雷之声落入回纥骑兵阵中。下一刻,**名回纥骑兵连人带马原地爆裂,碎成了一片的血肉。

    那实心弹击中回纥骑兵的情形就像是用一柄大铁锤对着一只小动物当头砸下一般,那力道,那冲击力简直难以形容。巨大的冲击力直接便可击碎骨肉,穿透血肉,留下的便是一具如爆裂一般的破碎尸体。一枚炮弹直接命中了一名骑兵的头颅,将那名骑兵的头颅轰碎之后斜斜的击中数尺外的另一名骑兵的大腿,连人带马将他们轰倒在地上。

    虽只有八枚铁弹的第一轮进攻,但带来的连锁反应让中弹骑兵周围的骑兵均受波及,瞬间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百余名骑兵纷纷翻滚落马,被周围的骑兵踩踏成了肉酱。

    这仅仅是个开始,两侧山包山腰之处,架设的神威炮开始朝射程内的骑兵发动轰炸,神威炮因为射程的原因,无法架设在山包顶端,也无法覆盖敌军的冲锋阵型。但因为回纥骑兵需要尽量保持之间的距离,所以不可避免的将阵型扩散到距离山包百余步的距离之内,而这正是神威炮可以发挥的距离。神威炮最短的距离也在三百步之外,架设到山包中段之后因为高度增加可延伸少许射程,但这已经不重要。神威炮架设的作用其实是为了进一步的压缩对方的冲锋阵型,让他们不得不更为密集的聚拢在通道中间里许宽的距离内。

    神威炮一旦开火,威力更加的明显。起码在声势上,比之虎蹲炮要浩大的多。神威炮的弹药是落地爆炸的,所以更显得凶悍。可惜的是,山包太小,也没有太多可以利用的地形来安置神威炮。坚硬的砂石也无法挖掘,最终每座山包中段只能安装十余架神威炮。但正是这数量不多的神威炮,带来的爆炸性的后果也极其严重。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让靠近两侧山包三四百步距离内的回纥骑兵遭受了他们从未遭受过的攻击。霹雳弹爆炸的气浪,以及霹雳弹中横飞的尖利铁片让没有太多盔甲武装身体的回纥骑兵遭受了巨大的伤害。每一发霹雳弹都将方圆丈许内的数骑骑兵炸的皮开肉绽,翻滚落马。由此引发的一连串踩踏和碰撞,带来的是更多的杀伤。

    乞扎纳力冲锋在队形的前部,但并非是最前面。他是军中大将,带头冲锋也只是鼓舞士气,并不会是第一梯队与敌交战的兵马中的一员。此刻他刚刚冲入山包之间的通道,目睹两侧山包上下神策军轰炸,前方一片人仰马翻的情形,乞扎纳力立刻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意识到,对方这是利用狭窄的地形对骑兵进行轰炸,从而达到耗损己方兵力的目的。虽然看似这种轰炸的密度不大,带来的伤亡其实也不会太大,但任由他们占据高处不断的轰击,会给兵马在心理上带来极大的恐惧。

    “花不留、次布。你二人率兵马占领两座山包,摧毁唐人器械。必须拿下山包,否则提头来见。”乞扎纳力高声下令。

    两名回纥将领接令大声的打着唿哨,各率一只三千人的骑兵队伍朝着两侧的山包冲去。他们其实都明白,这是最明智的作法,命人攻下山包,便去除了这些器械的威胁。山包这么小,上面应该没什么兵马,没什么太大的难度。

    两只骑兵接令开始冲向山包脚下,然而,就在数千骑兵靠近山包下方时,无数的箭雨从斜坡上激射而至,那正是神策军安置在那里的步兵。骑兵作战中,步兵的作用不大。

    三万多神策军步兵并无用武之地。他们的弓弩射程也有限,也不能像神威炮和虎蹲炮那般在几百步甚至数里之外便可轰击对手。那么他们唯一能杀敌的机会,便是利用虎蹲炮和神威炮作为诱饵,当对方意图攻上山包之时,便是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

    每座山包下方的斜坡上其实都只有一千多名步兵驻扎,不是宋建功不想多驻扎兵马,而是山包太小,根本无太多立足之地。围绕着山包下方的斜坡一圈,其实也只能容千余名弓箭手驻扎。但这千余名弓箭手所配备的弩箭却是最好的弓弩。那是神策军中最精锐的十字连发弩。这种弩箭本来是骑兵才可装备,但这一次,王源分发了六千柄给驻扎在山包上的步兵,便是为了完成阻击对手夺取山包的任务。

    数千骑兵猛冲到山包之下百步之内,他们便遭受到了异乎寻常密集和强劲的弩箭的袭击。在这一侧,其实只有四百余名神策军弓弩手,但射出的弩箭却密集的好像有数千人一起放箭一般。这当然得益于连射弩的连续发射的能力。一只箭匣中八只弩箭,射光一只箭匣只需扳动八下弓弦机簧,所用时间比弯弓搭箭缩短三倍,且精度更佳。箭弩如雨,一轮下来,回纥骑兵冲到山包下时,便已经死伤上千。但回纥骑兵还是硬着头皮冲了上来,因为他们接到的是死命令,他们无法后退。

    但骑着马冲锋,好歹还有马儿当挡箭牌。现在化身为步兵要往山坡上冲,既行动缓慢更加成为目标,又无任何躲避遮掩之物,这简直就是送死。两千多回纥士兵只往山坡上冲了十几丈,便发现这是太愚蠢的举动。于是丢下数百具尸体滚下山坡,仓皇逃离弓箭手的射程。

    两侧山包发生激战的时候,回纥骑兵的阵型已经深入山包之地五六里。数万回纥骑兵已经通过了第一道山包通道的生死考验。但前方另外两座山包横亘在前,其间通道比冲入的通道还要窄小一些,大概只有一里半的宽度。周围数座山包上下,也都开始响起巨大的轰鸣声。铁弹一颗颗的落在阵型当中,腾起一片片的血肉迷雾,溅起一片片的土石砂砾。引发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落马踩踏事件。

    但到了这时候,谁都没有退路,除了继续猛冲,根本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他们的现在最想看到的便唐军的身影,他们恨不得将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到敌军身上,所以,数道变得狭窄但更为凶猛的洪流径直冲向了前方的两道通道。坏消息是,本来三道冲入的兵马汇聚成了两道,面对又狭窄了数百步的前方通道,阵型又被压缩了不少。但是也有个让人振奋的好消息,那便是,最前方的回纥骑兵终于在前方的通道中看到了黑压压的敌军骑兵的身影。

    看到对方兵马的那一刻,所有回纥骑兵们心中的潜台词便是: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堂堂正正的厮杀一场了,老子的弯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

    丰州以南八里余里的邠州城内,同样的月夜之下,丰州城外的大战如火如荼的展开之时,这里也笼罩在大战将至的压抑气氛之中。不止是李光弼的大军兵临城下带来的恐惧和压抑,刚刚发生的恒王李瑱杀妻杀子然后自杀的举动,也让这恐惧压抑的气氛到达了顶点。

    李珙李璲李璬等人心里其实都明白,李瑱这么做的根本原因便是因为绝望。当此情形之下,李瑱自知大势已去,已无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他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杀了妻儿然后自杀,便是想一了百了,彻底结束这一切煎熬。

    面对李瑱和妻儿们的尸体,三人的脸上阴云密布。之前他们相互安慰着鼓励着,拼命说服自己还有守住邠州的希望,但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之举。此时此刻,他们甚至有些佩服李瑱来。这个醉心于修道的二十七弟,关键时候表现的比自己这几个兄长还有勇气,自杀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这一点三人自问都做不到。明知山重水尽,三人还是不肯放弃希望,说的好听点这是不认输,说的难听点,其实是三人害怕死亡,害怕心中早已勾勒出的那种悲惨的结局罢了。

    李瑱自杀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府衙后堂之中住着的几名公主和驸马们纷纷赶到,顿时痛哭之声四起。所有跟随李珙李璲等人参与此次讨伐的皇亲国戚们,从李瑱的死中察觉到了形势之险恶。与其说他们在为李瑱哭泣,还不如说他们在为自己的选择错误而后悔,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而哭泣。

    李珙眉头紧皱,看着痛苦的众人喝道:“哭什么?二十七弟是个懦夫,当此之时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去,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大战之前,这是对我们军心的动摇。二十七弟此举实在不妥。”

    众人吃惊的看着李珙,自己的亲兄弟死了,他还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毫无人性了。

    “我说的不对么?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之声,也要为了父皇,为了大唐而死,杀妻杀子自杀,这不是懦弱是什么?都莫哭了,来人,弄些棺木收殓起来,停放到城中寺庙中去。十二哥十三哥,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干,可没时间在这里哀哀哭泣。”李珙冷声道。

    李璲李璬虽心中不快,但李珙之言也是有道理的,还有不知道多少守城的准备工作要做,哪有时间在这里为李瑱哭泣。李璬长叹一声,将李瑱的尸身抱起来摆在床上,用布巾盖住李瑱扭曲恐怖的面孔,哽咽道:“二十七弟,你安心去吧。待退了敌,皇兄一定给你风光大葬。哎!你倒是知道享福,这一去一了百了,还有兄长们给你收敛下葬。可是兄长们这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去,若是我们明日战死了,怕是连个收敛的棺木都没有。哎,不说了,不说了,你若有灵,便保佑我们守住邠州吧。”

    众人听着李璬的话心中悱恻难言,是啊,李瑱今日死了,还有棺木收敛。明日若是城破了,这些人怕是连薄棺都无一具。正所谓今日你死我来葬,明日我死谁来埋,想一想便让人心灰意冷,浑身无力,万念俱灰了。

    李珙不愿呆在这里被这种情绪所影响,他皱眉沉声道:“我先去城头了,二位皇兄也快些各行各事,不要在这里耽搁了。”

    说罢李珙拂袖转身,快步离开这血腥恐怖气氛压抑之处。李璲和李璬只好交代了其余人等几句,请两位驸马去安排入殓之事,两人也前后脚离开了院子。

    李璲李璬二人默默无语的沿着回廊来到前厅,堂上已经空无一人,李珙显然已经上城头去了。李璬举步便往厅外走去,却被身后的李璲给叫住了。

    “十三弟。请留步。”李璲低声道。

    李璬停下脚步来,回头问道:“怎么?”

    “十三弟意欲何往?”

    “继续去征集军粮啊。怎么?十二哥不去收拢百姓守城么?”李璬诧异问道。

    李璲叹息一声,走到李璬身旁,低声道:“十三弟,事到如今,你觉得做这些还有用么?城中百姓就算全部被我们驱赶上城防守,就算粮草充足无虞,你以为我们便能守住邠州么?”

    李璬愕然道:“十二哥,你此言何意?”

    “十三弟啊,二十七弟之所以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那便是知道已经穷途末路了,他才杀妻杀子然后自杀的。二十七弟今晚的下场,便是我们明日的下场。明日城池一破,我们的下场比他还惨。你难道真相信我们能守得住城?”李璲叹息道。

    “十二哥,事到如今,只能尽力而为了。我们除了全力而为之外,又能怎样?就算是知道邠州守不住,难道我们便坐以待毙不成?”李璬皱眉道。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才要跟你商议嘛。据我看来,明日城是必破的,与其等到明日城破,我们都要死,何不趁着现在想想办法?今日二十七弟的死难道你没有所感?”李璲低声道。

    “办法?我们现在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可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李璬面色灰暗,嗓音黯哑的道。

    “怎么会没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就怕你不肯。”李璲低声道。

    李璬皱眉问道:“十二哥到底是何意?”

    李璲道:“十三弟,这次讨伐李瑁,是二十六弟一手发起的,其实你我都是胁同他行事罢了。当初其实我们去跟李瑁服软,也不至于落得现在的境地。就算当日长安城下我们战胜了,将来皇位十之**也是二十六弟的,你也知道,王源和他的关系可是不一般。你我其实还是白忙活一场。”

    李璬皱眉道:“十二哥,现在说这些怕也是迟了吧。说句老实话,你我不都想有个机会么?哪怕是渺茫的机会,那也比没有机会要好。再说,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怎么没用?为兄之意是,其实李珙才是李瑁最恨的人,而你我兄弟,其实并非主谋。所以,你我其实最尴尬,胜了你我也没太多的好处,败了更是要跟二十六弟一起死,你说这公平么?我之前没想明白,但刚才二十七弟的死却一下子惊醒了我。我们这么提着脑袋干,其实是很傻的行为。”

    李璬皱眉道:“十二哥,莫非你想有所行动?你是不是想要做些什么事情来。我可提醒你,现在你我可都没有回头路了,现在即便我们去投靠李瑁,他也不会让我们活的,你可别做白日梦。李瑁的为人也许你不知,但我却是知道的,他内心阴暗极其记仇,隐忍至今得了皇位后,你看,连父皇的仇他都记上了。父皇到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呢,对父皇尚且如此,何况你我。”

    李璲点头道:“我明白,十三弟,我不是要你和我去投降李瑁,我也知道李瑁不可能饶了我们。但你我跟着二十六弟也只是送死罢了。既如此,我们还不早做打算,留在城中作甚?二十六弟要拼死守城,那是他的事。他胜了是可以得到皇位的,至于你我,何必这么愚昧?”

    “兄长到底是何意?”李璬沉声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我何不三十六计……走为上?明知明日你我必死,何必呆在死地?趁着月黑风高,我们带着家眷从北门遁走便是。二十六弟要为他的皇位拼命,便由得他去拼。我们也帮了他不少了,也仁至义尽了。”李璲终于说出了他的用意。

    李璬砰然心动,李璲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全部都明白。只是他不敢先提出来而已。李璬虽也是皇子,但在众皇子之中他其实是最不得宠的那个。他相貌丑陋,被玄宗一直怀疑是其母与人私通之子,虽无证据,但一直备受玄宗冷落。就连李璬自己,有时候也怀疑自己并非玄宗之子。众皇子也因此对李璬并不待见,唯一和自己关系好的便是二十七弟李瑱而已。所以,其实跟着李珙李璲出兵讨伐李瑁,他是地位最尴尬的一个,也是得到皇位机会最小的那个。李璲是皇子之中最年长的那位,李珙是得到王源支持的那位,而自己什么都不是。但既然上了这条船,李璬也无可奈何。即便心里有些什么想法,也不敢贸然提出来。但今晚,李瑱之死带来的冲击甚为激烈,死亡离得如此之近,一下子将心中最后的希望的泡影击得粉碎,李璬当然担心自己也即将死于非命。现在李璲提出来要离开,那其实正中李璬下怀。

第一零七七章 煎熬

    “十二哥,我们一走,岂非置二十六弟于不顾?这可是不义之举。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莫如咱们也跟二十六弟商议商议吧,叫他也跟着我们一起走。”李璬咂嘴道。

    “十三弟,你傻啊,正因为他死撑着守城,咱们才有离开的机会。你想,若是通知了他,他若不肯的话,你我岂非也走不了了?你没听他说么?若是谁有三心二意,他会连兄弟之情都不认。今日二十七弟死了,你可见他落半滴眼泪?还说二十七弟是懦夫之行。他的心中根本没有咱们,偏偏你还为他着想。再说了,即便他同意一起走,咱们这么多人撤离邠州动静这么大,城外的兵马岂会没有察觉?我们要走便只能悄悄的走,只带几百亲兵,护送家眷偷偷离开,根本不能让二十六弟知道,你懂么?知道了不但走不成,可能还会惹怒他,被他给杀了。他之前说过的话,难道你没听到么?”李璲皱眉跺脚道。

    李璬心如明镜,他焉能不知这些,之所以说要通知李珙,一来试探是不是李璲和李珙商议好了故意试探自己,二来也是要装作兄弟情深的样子,以后有人提及此事,自己也好推脱到李璲身上。

    “兄长说的在理。可是,咱们往哪里走呢?天下之大,好像没有我们存身之地啊。”李璬低声道。

    “我觉得我们北上去找王源,反正邠州必破,城破了,二十六弟也逃不脱,咱们便跟王源说,我们力战突围逃脱便是。本来我想回蜀地,但现我担心,邠州城破后,李光弼会趁机进攻陇右,进逼蜀地,那也很是麻烦,不如直接去王源军中,跟着神策军大军,应该没什么危险。”李璲答道。

    一瞬之间,李璬忽然明白了李璲的另一个用意。今夜要逃离邠州固然是无奈之举,但其实这也是一出妙手。明日邠州城破李珙必死,那么李璲和自己逃到王源军中,不但是可得到庇佑,同时因为李珙的死,王源便只能奉自己和李璲中的一个为未来的皇帝。当然,前提是王源能够战胜李瑁的兵马。但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李璲似乎根本没有必要邀请自己一同离开,因为自己也是有继承皇位资格的,似乎会成为他的对手。但转念一想,李璬便明白了。李璲邀请自己一起走,绝非是和自己关系好,而是他需要自己为他一起向王源解释,否则他一人之言,王源恐不会相信他,甚至会怀疑他的行为。而且,在他看来,自己并不是他皇位的威胁,所以他根本不担心自己会成为王源全力辅佐的那个人。

    想清楚了这一切,李璬心中冷笑不已,但他其实心中也很是高兴。若果真能逃到王源军中,而明日李珙也真的死在邠州的话,将来皇位便在自己和李璲之间产生。李璲虽自信满满,但自己可不这么认为。或许这将是一个新的开始,二选一之中,自己触摸到皇位的机会其实更大。又或许,自己狠心一些,也许在赶往王源军中的路上,自己该做些什么,让这二选一的机会变成唯一的选择。人人都认为自己是好欺负的,但自己可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自己也有心狠手辣的时候,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见李璬的眼睛里露出别样的神采来,李璲知道自己的劝说应该是奏效了,于是低声道:“十三弟,同不同意?若是同意,我们便即刻行动。当然你若不愿这么做,十二哥也陪着你一起留在这里,大不了我们全部死在这里便是,那也没什么。”

    李璬静静的看着李璲道:“十二哥,我决定了,我们即刻便走。”

    ……

    城头上,李珙来回奔走穿梭着,大声呵斥着兵士和百姓加固城防搬运物资,心中焦急如焚。每看一眼城下朝廷兵马灯火璀璨的朝廷兵马的军营,他心中的焦灼便增加了一分。他恨不得能一下子将城防建造成千丈之高,恨不得突然间天上落下来一堆天兵天将,驾着天马战车来协助自己击败对手,但他明白,这些是不可能发生的。现在要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发动全部的人力兵力堵上一把。明日哪怕是用尸体堆,也要守住邠州,否则,明天便是自己的忌日。

    看着城头的那些老弱百姓们慢吞吞的背负重物移动的样子,李珙心焦不已。兵士们的鞭子再抽打,也无济于事,也不能让这些人走得更快。在看到十几名百姓脚下不稳从上城的台阶上翻滚下去之后,李珙爆发了。

    “为何还没有新的人力来补充?来人,去城中找寻仪王爷他们,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珙大声喝道。

    一名副将大声应诺,匆匆下城策马冲入城中街道,去找寻李璲李璬等人。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那副将策马飞驰而回,冲上城来拉住正挥鞭呵斥兵士和百姓的李珙走到一旁。

    “丰王爷,事儿有些不对劲。”那副将面色紧张的低声道。

    “什么不对劲?”李珙皱眉喝道。

    “卑职找遍全城,也没见仪王和颖王爷二人。城中也并没有在征集人力和粮食。二位王爷手下的兵马都在营中待命呢,卑职听他们说,他们一个多时辰没见到两位王爷了,也没接到命令。”

    “什么?”李珙一愣,皱眉喝道:“怎么回事?你没去府衙后堂住处寻找?”

    “怎么没有?卑职去了。但……但……”

    “吞吞吐吐作甚?快说。”李珙喝道。

    “卑职听衙门守卫说,仪王爷和颖王爷在一个时辰前带着家眷离开了府衙后堂,坐了马车离开了……”

    “什么?”李珙惊呆了,不用那副将继续说下去,他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他们去了哪儿?你查了没有?”

    “卑职尚未来得及查寻,怕丰王爷等的着急,又觉此事重大,所以便赶回来禀报了。”那副将咽着吐沫道。

    “传我命令,四城紧闭,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出城。给我备马。”李珙一连声的说话,飞快的往下城台阶走去,沿着台阶飞步往下冲去。

    台阶上,一排老弱百姓背着泥包正缓慢上城,一名老者脚步艰难,身子虚晃,站在台阶上摇摇晃晃的喘气。泥包横在肩头,挡住了另一侧下城的通道。李珙飞起一脚踹在那老者身上,那老者惨叫一声滚落台阶,连带后面七八名百姓一起顺着台阶滚了下去,顿时惨叫连连,哀嚎连声。李珙看也不看一眼,冲下城去,上了马匹飞驰向城中。

    不久后,李珙查到了李璲和李璬的踪迹,北城的守军在半个时辰前刚刚开城放了李璲和李璬出城。虽然他们也觉得奇怪,但李璬和李璲是王爷,且告诉守卫,他们是去宁州接引援兵而来,守城的校尉自然是无可怀疑。开了城门放了两位王爷和七八辆大车出了城。、

    李珙呆呆的站在城门口,想骂却骂不出来。两位皇兄终于还是将自己抛弃了,他们就这么带着家眷跑了。一种极度的恐惧和孤寂涌上心头,让李珙浑身冷汗淋漓。虽然知道情势险恶,但三人在一起起码还能抱团取暖,相互安慰平复对方心中的恐惧。而现在,他们两个跑了,抛弃了自己了,自己只能单独在这里坚守了。一瞬间,李珙感觉到了巨大的绝望。

    “丰王爷,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要逃走,小人若是知道的话,怎也不会开城门的。”知道铸下大错的城门校尉在旁低声的解释着。

    李珙默不做声,伸手从腰间猛地抽出长剑,照着那校尉的肚子便是一剑。长剑入腹,那校尉发出凄厉的叫喊声,但李珙兀自不停手,拔出剑来,一剑又一剑的刺在那校尉的身上,将那校尉刺得满身窟窿。周围的将领兵士们尽皆掩面,个个吓得瑟瑟发抖,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终于,李珙将满是鲜血的长剑抽出已经死的透透的校尉的尸体,喘着粗气,发髻也有些散乱。指着一名瑟瑟发抖的守城士兵道:“从现在起,你便是守城校尉……从现在起,谁也不准出城。你若敢开城门放人离去,这便是你的下场。都想着逃出生路?每一个人愿意拼死杀敌守城是么?本王偏偏要你们全部留在城里,城若破了,你们也要跟着本王一起死,一起死……”

    ……

    邠州北城外,悄悄逃出邠州的李璲和李璬,在两百余骑兵亲卫的保护下,带着家眷车马疾行在崎岖的道路上。出城后,他们一言不发疾行了七八里,这才长舒了一口。回首邠州城墙上的灯火,两人不觉对视一眼,均露出了逃出生天的喜悦来。那座城就是一座坟墓,自己终于摆脱了那里,逃了出来。一时间,就连空气都是甜美的,让人愉悦的。

    “不要停留,快速赶路。趁着有月光,离开邠州越远越好。”李璲沉声下令道。

    车马速度不减,沿着崎岖的官道在朦胧的月光下急速往西北方向前进。李璬皱眉大量着前方隐隐隆起的小山和葱郁的黑色树影,低声道:“十二哥。李光弼兵马这么多,怎地还能容我们从容逃出?他们居然没有四城合围,当真出乎意料之外。我本还提心吊胆的担心着他们会调运兵马堵住后路呢。”

    李璲皱眉道:“你在说什么?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难道你还希望这里有兵马不成?”

    “那倒不是,我只是说,按照常理,他们必是四面合围,特别是北城西城,一定会有兵马围堵的。可是这都离城十里了,看来是真的没有了。李光弼的用兵其实也很愚蠢的很。你说我们怎么就败在他手里了呢?”

    “莫说了,你越说我越心中不安,他愚蠢对我们不是好事么?待过了前面山谷,我们要改行小道,不能从官道上走了。被你说的心里毛毛的。”

    李璬忙致歉道:“怪我多嘴,我闭嘴便是。”

    李璲张口刚要说话,忽然间前方响起震耳欲裂的铜锣之声,当当当的铜锣声在夜色中刺耳喧嚣。李璲和李璬同时一怔,便间官道前方以及侧边的山野之地,猛然间火把通明,无数的火把和人影现出身形来。前方的道路也被大群的火把照得通明,被无数的人马堵得水泄不通。

    “糟糕,你这个乌鸦嘴,被你说中了。”李璲大骂道。

    李璬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后悔的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自己这张乌鸦嘴,还真的把敌人说来了。这下恐怕要完了,看眼前情势,那是插翅也难逃了。

    ……

    丰州城南,十万回纥骑兵同神策军的交战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若说从大战开始到现在,回纥骑兵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遭受了不小的损失却无法还手的话,那么当蜂拥如潮的骑兵冲过第一道山包分割线之后,看到了前方狭窄通道中神策军的兵马时,对回纥骑兵而言,那便是对手要倒霉的时候了。

    在每一个回纥骑兵的心中都有着一个强大的信念,那便是,他们可以摧毁任何敢于正面迎击的对手,不管是神策军还是其他的什么军,都不可能抵挡住回纥大军的铁蹄。而且,在战斗开始直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众人被山包上的远程武器轰击,死伤了数千人却无法与敌正面交战,这本就让回纥骑兵们心中恼怒。所以,当看到神策军黑压压的兵马出现在第二道山包通道之中时,他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双目莹莹,如饿狼般的争前恐后的冲了过去。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终于能狠狠的教训这帮狡猾的神策军了,终于能用手中的弯刀砍下他们脑袋,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回纥勇士的凶悍,回纥铁蹄的无敌了。

    第二道防线被中间的那座山包一分为二,和东西两侧的山包形成了两个通道。三股冲过第一道山包通道的回纥骑兵先是聚合在一起形成一条洪流,然后这道洪流再一分为二冲向神策军兵马出现的两道通道。

    仅仅数十息时间,四股兵马的洪流便在两条通道之中重重的撞击到了一起。双方遭遇的那一刻,果真如两股巨浪的相撞,接敌面上,在密集兵马相撞在一起的瞬间,数百匹战马迎头撞击在一起,震天的悲鸣声中,无数的骑士被惯性抛向空中,张牙舞爪的划出一道弧线摔向对方的骑兵阵中,然后在一片惨叫声中被无数的马蹄践踏成肉酱。下一刻,交接之处兵刃武器残肢头颅抛飞而起,两道接敌面上,在这短短的遭遇的瞬间便有近两千人落马死伤,在接敌面上的砂土地面上留下了一条数丈宽的血肉铺成的大道。

    相较而言,回纥骑兵还是吃了点亏的,原因在于他们所用的兵刃。回纥骑兵和神策军骑兵不同,他们配备的武器只有手中的弯刀和背上的长弓。而且绝大多数回纥骑兵不着盔甲。倒不是骨力裴罗没有能力为他们配备盔甲,而是大多数的回纥骑兵即便分发了盔甲他们也不愿意穿在身上。一则是习惯使然,大多数的回纥骑兵习惯于穿着可以行动自如的袍子在马背上随意动作,穿着战甲则行动不便颇受约束,这反而让他们感到不适。第二个原因则是他们为了保证冲锋的速度足够快,那便无需穿着这些笨重的战甲。武器只配备轻便的长弓和弯刀,便也是出于减轻战马负重提高冲锋速度的考虑。故而回纥骑兵虽然座骑只是草原上普通的回纥马,但一旦冲锋起来,比之良马装备的骑兵也不遑多让。

    当然,任何事情都是有优点和缺点的。回纥骑兵的这种装备,在今日之战中遭遇到的是神策军的骑兵,。而且在东西两条通道上,接敌这一刻的正是神策军的一万重骑兵,那么便像是一块豆腐砸到了钢板上一般,受到伤害最大的显然是回纥人这一方了。

    神策军的重骑兵只有一万,这还是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的结果。王源迷信重骑兵的践踏能力,但在选拔重骑兵和装备重骑兵上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重骑兵既要求士兵的身体素质,更考验的是战马的承重能力。人马都着重甲,配备的还都是重型的兵刃,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骑重骑兵的重量,几乎可以等同于一般装束骑兵的一倍有余。这种情形下,重骑兵的机动能力受到限制,但一旦他们接近敌阵,那将是如滚滚车轮般的碾压之势,威力也自无穷。

    双方骑兵冲撞到一起的时候,神策军重骑兵虽然也有百余人被冲撞下马,但被撞的晕头转向的更多还是回纥骑兵。而且,神策军重骑手中握着的可不是只有数尺长的弯刀,而是被称之为巨战长矛的长达一丈开外的重矛。这种长矛在轻骑兵之中早已摒弃,因为太过笨重。但在重骑兵手中,并排向前如一排排利刃的巨矛却是最适合他们碾压冲锋的武器。当这第一波的撞击到来之时,神策军接敌面上的数千重骑兵的长矛上几乎都穿满了对方人马的尸体。极快的速度和巨大的冲击力让那些躲避不及的回纥骑兵直接将自己的胸膛送到面前的长矛上,然后在凄厉的叫喊和血肉的摩擦声中被穿个通透,像烤蛙一般被串了上去。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但巨战长矛不可再用,因为长矛根本没有办法从尸体上取出,所以神策军重骑兵不得不抛弃长矛,擎出长柄陌刀。这是他们装备的第二种重型武器。而随着巨战长矛的丢弃,回纥骑兵也得以顺利近身,回纥人的弯刀也开始发挥他们的威力。陌刀锋利无匹,每中敌军必将其开肠破肚,断肢枭首,而且拥有长柄之利。但缺点是,兵器沉重,在着重甲的情形下,挥舞缓慢,这给了对手贴身进逼的机会。回纥骑兵手舞弯刀,横削竖砍,迅捷无比。双方各具优势,杀的难解难分,如火如荼。双方的士兵如下饺子一般纷纷坠落马背,似乎每一息之间便有百人落马毙命。两军后方的兵马不断往前推进,进入数丈宽,数里长的交战面上,便如同进了一处吞噬生命的黑洞一般,所有人马兵器似乎都在这条血腥的黑洞之中被绞杀成血肉。双方伤亡的兵马呈直线趋势上升。仅仅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数以万计的生命便在这种血腥的厮杀之中消逝。

    显然,死伤人数回纥人是大大多于神策军的。不仅是轻骑兵对重骑兵的攻击是很吃亏的行为。而且因为重骑兵的阻挡,回纥人所期望的冲散对方的阵型,践踏对手的兵马的意图难以奏效。回纥骑兵虽然悍不畏死的猛冲神策军的阵型,但在重骑兵的凶悍拦阻之下,交战近半个时辰的时间,仅仅将战线往南推进了不足五十步,这几乎是在原地保持不动。

    回纥人的推进遇到的麻烦也直接导致了后方骑兵的无法突进。十万大军排山倒海而来,进入第二道神策军防线后,能够接敌的兵马不足七千人,剩下的兵马便你不得不拥堵在后方几座山包之间的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兵马如无头苍蝇一般的堵在里边,前进固然不能,后退更是不成,更多的骑兵正在后方涌入,就像被堤坝堵住的水流,拥堵在那里。

    拥堵倒也罢了,关键时候头顶上不断有远程的武器器械轰炸,后方如孤岛一般的三座山包上,硕大的铁弹和爆裂在队伍边缘的霹雳弹不断的制造杀伤。阵型越是密集,这种杀伤力便越强。那些落在队伍中的铁弹,虽然每次只能带走杀伤三四人,但持续不断的落下来,从战事开始到现在这近一个时辰里,也陆续被他们杀伤了四五千人。

    问题是这些炮弹带给人心理上的感觉实在糟糕。回纥人不怕正面的血肉横飞,但这些炮弹落点不定,四处开花,所有的士兵都承受着不知何时会落到身边的炮弹的恐惧,这种感觉是最让人恼火的。这种无法确定生死的不确定性像是阴影一般笼罩在心头,让人无法忍受。

第一零七八章 拦截

    回纥士兵们终于实在不能忍耐了,他们不能忍受着这些山包上的神策军肆无忌惮的射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虽然之前在攻击这些山包时得知对方有连弩.弓手强悍的守卫,若要攻击这些山包上的敌人,代价必然不小。但现在,却也根本不在乎了。既然前方兵马进度缓慢,那便先解决后方山包上的这些捣蛋的家伙。就算付出不菲的代价,也不能让他们再肆意妄为。

    于是,在得到乞扎纳力的许可之后,一万多回纥骑兵开始对后方几座山包的冲锋扫荡。山包上的连弩.弓箭手以及神威炮虽然大量的杀伤对手。但这一次,回纥人铁了心要拔出这几座山包上的隐患,于是在付出了八千多人伤亡的代价后,后方山包上的三千余神策军弓箭手以及数百名炮营炮手被屠戮殆尽。他们缴获了两座山包上装备的七八们虎蹲炮如获至宝的搬运下山,运往后方而去。

    虽然这次行动付出的代价不小,但清理了几座山包上的神策军,便像是拂去了眼前飞舞的苍蝇一般的舒坦。即便前方的山包上还有神策军的远程武器的轰击,但已经威势小了许多。毕竟在射程范围内的山包只有五座,一下子清理了三座,剩下的两座南边山包上的轰射便显得威力寥寥了。

    果然,在三座山包被占领之后,南边的两座山包上的轰击也逐渐停止。因为他们造成的伤亡实在太有限了。之前因为兵马的迅速冲锋,击杀一人一骑会引发多米诺效应,会造成大量的死伤。但现在,随着阵型移动的缓慢,兵马拥堵在一起,几乎原地不动。那么不能爆炸的实心弹的轰击便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了。这时候需要的是能遍地开花的炮弹,但可惜的是,神策军并无这种炮弹,只能依靠神威炮的炮弹在对方阵型的边缘继续的射杀对手。

    ……

    通道之中,战事胶着血腥,在后方回纥人攻下三座山包的时间里,前方两条通道中双方的死伤人数已经超过了两万人。两里宽的通道战线上尸首堆积如山,鲜血如小溪般的满地横溢。绞肉机般的接敌面上,不断吞噬着双方士兵的血肉,吐出来的都是残渣和血水。

    回纥人果然是强悍之极,在这种情形下依旧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退却之意,相反像是嗜血的狼群一般,越是惨烈的战局,似乎越是激起他们的血性。或许也是因为被对手的侮辱太甚,他们已经漠视自己的生命,为的便是一报羞辱神灵之仇。在这种不惧生死不计代价的冲杀下,他们也获得了巨大的进展。

    他们的下手极为刁毒,最初面对重甲对手,他们的弯刀不能穿透神策军重骑半身披挂的厚甲,所以一刀砍刀要害之处还以为得了手,却不料被对方横陌刀挥舞劈成两端。很快,他们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所有的回纥骑兵下刀的部位从上半身转到了下半身。他们专门朝着神策军重骑的腿上,腰上,甚至是小腿脚踝上砍削。这对他们而言根本不是难度,因为他们在马背上俯仰自如,根本不担心会摔下马来。

    这样一来,确实被他们找到了神策军重骑的弱点。神策军重骑兵的护甲重点在上半身和头部,对下半身确实防护较弱。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因为为操控马匹的灵活方便,不可能在下半身还用重甲防护。那样一来,重量增加不说,整个重骑兵也成了一块笨重的木头,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动作。正因如此,在回纥人刁钻的攻击下,重骑兵的伤亡也呈直线上升。接敌面上正面迎敌的神策军重骑兵伤亡逾四千人,这是极为重大的损失。

    而且随着前方重骑兵的阵亡,在其后方的神策军骑兵也遭受重创,被对手压迫了的不得不后退里许。战线越来越接近山包南侧。而再有两里地,便出了这两道山包通道,前方不远便出了梅花状山包之地,抵达神策军的大营了。这第二道防线其实也是最后一道防线,过了这道防线,其实便宣告了王源计划的失败,面临的便是对手四面八方的蜂拥进攻。

    神策军的节节后退给了回纥人巨大的信心。他们的攻击更加的凶狠。无数的骑兵以一种自杀式冲锋的方式猛烈冲击神策军的防线。逼迫着神策军的骑兵一步步的后撤阵型。在这种骑兵作战中,一旦阵型崩溃,那便是灾难性的后果,到最后根本无可收拾。敌我双方其实都对此心知肚明。

    柳钧策马站在南侧的山坡上,对眼前的情形他尽入眼中。重骑兵伤亡过半,他的心简直在滴血。重骑兵的培养实在太过艰难,却在这里死伤了数千人。但与此相较而言,更不能容忍的其实是阵型经受不住对手的冲击而后退,这在柳钧参加的战事中从未出现过。柳钧眉头紧锁,既恼火又对对手强悍的实力感到敬佩。

    “传我命令,实行第二套计划。务必将战线往前推进,阻止敌冲锋进逼之势。”柳钧终于沉声下达了命令。

    身旁亲卫沉声应诺,点燃了的几发信号弹蹿升天空之中,爆发出绚烂的火花。

    随着信号弹的升起,神策军阵型立刻发生变化。承受着对手冲击的骑兵兵马同时朝两侧退避,露出巨大的空隙来。回纥骑兵甚是惊讶,在如此密集的交战之中,对手突然后退的举动显得有些突兀。这说明对方阵型的后方明显是留有空隙,阵型是单薄的。这一退,岂非是给了己方更为开阔的冲锋空间。本来就因为拉不开距离进行凶猛冲锋的回纥骑兵们不仅心中狂喜。果然是对骑兵作战的忌讳一无所知的对手,已经节节败退的时候还让出数十步的空隙来,这岂非是自寻死路。

    “杀啊。杀光他们。”回纥军阵中发出震天的嚎叫声,无数的弯刀高举而起,回纥骑兵催动战马,踏着满地的血肉发动了凶悍的冲锋。

    “昂!”“昂!”

    神策军阵中一阵怪异的吼叫声响彻夜空,那声音明显不是人的叫喊声,也不是战马的嘶鸣声,而是野兽的巨大嘶鸣。听到这巨大嘶鸣声的回纥骑兵们不禁愕然,心中疑惑不已。

    下一刻,谜底揭晓。朦胧昏暗的尘土之中,十几只如小山般的庞然巨.物缓缓移动而出。接下来,他们的左右是更多的这种庞然大物,它们如一座座巨型肉山一般缓缓移动。每踏出一步,地面都随着剧烈震动,烟尘便腾起一蓬。

    “那是……什么?什么怪物?”回纥骑兵们在马上惊愕瞪视。

    “好像是……象骑兵……我的摩尼神,他们怎么会有象骑兵?怎么可能?”

    没人能回答他们心中的疑问,数千骑兵已经冲过了数十步的距离,抵近了对方阵型的前沿,同时也抵近了上百头象骑兵组成的防线的身边。然后,他们看到高高的象背之上背负的象座里,十几名唐军连弩手露出了身形,手中握着的十字连弩已经发出了嗡嗡的连发之声。

    人仰马翻,惨叫和嘶鸣声响彻战场。数千名在象背上的连弩射手将手中的连发弩箭像暴风骤雨的倾泻到身边的敌军骑兵身上。象骑兵的连弩短小精悍,虽不能及远,但在五六十步距离内,精度极佳,威力十足。回纥骑兵们在地面上翻滚着,惨呼着,冲锋在前的千余骑兵在连弩的打击下几无生还。

    更多的回纥骑兵飞驰而至,他们的身影在象骑兵面前就像是在猛虎身旁的小猫。除了接受连弩的射杀之外,一些倒霉的或者是胆大包天的回纥骑兵一旦靠近象骑兵身旁,便被大象绑在大象长牙上的尖刀割成几段,瘫倒在地。更有的被长鼻子卷起,连人带马被抛上半空之中。

    “杀死它们,放箭射杀他们。”大骇之下,骑兵将领们大声高声叫道。

    所有回纥骑兵纷纷迅速取长弓在手,弯弓搭箭迅捷射出。大象的目标太大,他们根本无需细细瞄准,再加上射箭也是他们的看家本事,每一支箭都会命中目标,这是毋庸置疑的。数千羽箭带着风雷之声激射而至。每一头象骑兵身上都中了几百支箭。回纥骑兵们大声欢呼着,因为在他们的想法里,这些象骑兵必是轰然倒地,变成一堆死肉。

    然而,他们惊愕的发现,那些射中大象的箭支像是射中了石头一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箭支飞迸乱跳,纷纷坠落于地。那些箭支根本无法穿透象骑兵坚硬如铁的皮肤。箭支带来的刺痛却激怒了这些象骑兵,一头领头的巨象长声嘶鸣,引发了其他象骑的集体吼叫,然后它们开始咚咚咚的直朝对方的阵型冲锋而来。

    “射杀象背上的人。它们都是受人操控的,射杀象背上的弓弩手便不足为虑了。”有人高声叫喊道。

    众回纥骑兵恍然大悟,顿时又是一轮箭支攒射而至,但这一次的目标是在象背上的象座。

    “叮叮叮,当当当。”一阵爆豆般的响声响起,甚至在黯淡的光线中爆出了一些耀眼的火花来。那是劲箭集中硬物才会发生的现象。所有的可箭支都噼里啪啦的再次如雨点般落在地上,象座安然无恙,里边的人自然也安然无恙。他们哪里知道,这些竹制象座早已经过了改良,以前为了防箭采用的是加挂木盾的方式。但那种办法防护力不佳,且不能防止火箭的攻击。这之后,神策军采用了加挂铁甲的方式。随着兵工厂冶炼手艺的提高,铁甲可以更为轻薄坚固,虽然重量增加了不少,但在减少了两名乘员的代价后,问题得到了圆满的解决。

    改造之后,除非是铁头劲箭的射击,否则对象座无损。而铁头箭虽然锋利强劲,但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钱装备兵马的。箭支这种损耗巨大的物资,看似不起眼,但动辄数十万羽的发射,足以让任何一只兵马望而却步,不会去装备太昂贵的箭支。更别说回纥骑兵了,他们用的便是草原民族习惯使用的木质箭支,箭头上普遍采用的是过火增硬的工艺,讲究一点的用坚硬的遂石磨造箭头装备。至于铁头箭,那可是稀罕物,非贵族部落亲卫骑兵根本没有机会装备。更遑论这些普通的回纥骑兵了。

    就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时候,象骑兵嘶鸣着踏着满地的尘土和血肉飞奔到了回纥骑兵阵前。然后,他们一往无前的朝着密集的敌阵践踏了过去。象座上弩箭咻咻的发射着,不断收割着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的对手的生命。下方巨象的长牙疯狂的挑动着人马,长鼻子如巨鞭挥舞着,玩物一般的抛飞距离内的骑兵。这还罢了,象腿两侧,象座下方伸出的精铁锐物在人群中横扫切割,将身旁数尺内的人马横切成数片血肉,哗啦啦的在身旁倒塌下来。内脏血肉,残肢断臂,四处飞溅,场面简直让人惊魂到无法呼吸。

    所有目睹此状的回纥骑兵们都胆寒心裂,浑身颤抖。即便他们强悍若此,但面对眼前的场面,很多人裤裆发热,吓得尿了裤子。

    ……

    邠州城西北九里处,本来黯淡昏暗的月光下的旷野突然被四周突然出现的无数灯笼火把所照亮,本庆幸逃出樊笼得到生天的李璲和李璬二人大惊失色,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很显然,这是中了埋伏了。

    四周火把松明亮如白昼,无数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喊杀呼叫之声响彻四野。未等李璲李璬等人回过神来,无数兵马便将这支惊慌失措的两三百的队伍围在当中。为了悄悄出城不兴师动众,李璲李璬只带了两百余亲卫护送着家眷车马,此刻这两百余亲卫那是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能够突破重围的可能。

    “立刻下马受降,否则格杀勿论。”周围的士兵们鸹噪叫喊着,森森的兵刃闪着寒光指着被围困于中间的众人,还有无数的弓箭手拉开了弓弦,黑魆魆的箭头也对准了他们。

    “跟他们拼了。”李璲大喝道。

    “十二哥,还是不要这样了吧。这架势如何是他们的对手,没得白白送了性命。”李璬面色苍白的道。

    “那怎么办?”李璲咬牙问道。

    “还能如何?只有投降一途了。但愿……念及我们也是皇族血脉,十八弟能饶我们一命。我们归顺他便是。”

    李璬口中这般说话,心里其实持悲观态度。十八弟是那般仁慈的人么?当然不是。长安城头,他已经割袍断义了,那便代表着他再也不会被所谓的血脉之联所约束了。但此时此刻,拼是必死,只能碰碰运气了。

    李璲闻言长叹一声,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耷拉下了脑袋,心中后悔不及。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和李璬偷偷逃离邠州城,依仗着邠州城池守城,获胜生还的希望虽然渺茫,但却比眼前的情形要好了很多。在邠州城中,本以为那已经是死地了,可现在才知道,眼下才是真正的绝路。

    “来者何人?李光弼李大帅么?还是朝中哪位将军?”李璬定了定神,硬着头皮策马上前,朝着前方道路上的十几匹横在路上的战马上模糊的身影拱手道。

    十几匹战马缓缓从对面小跑而来,在二十余步的距离之外站定。十几名马上将领簇拥着一名全副武装的高瘦将领。那将领面貌清俊,美髯飘飘,神情甚是得意。正抚着胡须蔑视的看着自己。李璬仔细的回忆,却也在脑海之中回忆不出眼前此人的身份。似乎不是朝廷中的重要官员和武将,否则自己一定会认识他。

    “敢问……是哪位将军在此领军?”李璬拱手叫道。

    “本帅乃大唐兵马副元帅,江南东西两道节度使郑秋山。颖王爷,别来无恙。”郑秋山哈哈笑道。

    那高瘦将领正是奉李光弼之命,率兵开赴邠州西北两侧阻止邠州城中兵马突围的郑秋山。

    “郑秋山?”李璬脑子里有些迷糊,对这个名字他似乎有些印象,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颖王爷忘了么?天宝二年秋,颖王爷于东湖荡舟,本人投帖求见。是时王爷酒醉,见了郑某一面,说了几句话便打发郑某离去了呢。当真是贵人多忘事。王爷对郑某自然是没什么印象,郑某对王爷的风姿可是念念不忘呢。”郑秋山语带讽刺,抚须微笑。

    李璬经他一提,顿时想起这个郑秋山是谁了,这个人是江南郑家的家主。以前他曾多次来京城,也曾向包括自己在内的众皇子递过名帖求见,只是当时父皇在位,天下乃太平盛世。包括自己在内的众皇子们每日活的滋润,意图攀附皇子们的人也多如过江之鲫,这郑秋山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焉能记得此人?之所以还有些印象,那是因为这郑秋山每次送礼都极为大方,虽收的心安理得,但也不免为了敷衍见上那么一两面。然而见面之时说几句话之后便抛在脑后,谁还会记得这个郑秋山。万没想到的是,今日领军的居然是他,而且已经是兵马副元帅这么高的官职了。

    “哦哦哦,原来是你。原来是旧相识。呵呵,恕我眼拙,一时没有想起来了。”李璬忙干笑拱手道。

    郑秋山面带冷笑,看着李璬身边的李璲道:“这一位是仪王爷吧,想必也是忘了我郑某人了。天宝元年八月,仪王爷得了一座玉雕七宝玲珑塔,仪王爷记不得我郑某人,当记得此物吧。”

    李璲其实也是刚刚认出郑秋山来,而且还是听到了七宝玲珑塔这几个字后才将人和心中模糊的形象对照起来。但当此之时,性命操于面前此人之手,焉敢怠慢此人,忙赔笑道:“郑家主,本王可是一眼就认出了郑家主的,岂会忘了郑家主。果然是故交相识,没想到咱们在这里见面了。本王还时常说呢,那七宝玲珑塔太过贵重,想着哪天见到郑家主后完璧归赵呢。这下好了,今日见到郑家主乃是天意,那七宝玲珑塔就在车里,本王这便去拿。”

    李璬甚是无语,这位十二哥此时的表现可比自己都来的圆滑。看来为了活命,他也是不顾一切了。可他的七宝玲珑塔可以归还,自己可是连郑秋山送给自己什么东西都忘了,这不是要给自己难堪么?

    郑秋山哈哈大笑,摆手叫道:“仪王爷,郑某送出去的东西,岂会再拿回来?当日郑某是想跟几位王爷交个朋友的,可惜的是,几位王爷瞧不上我郑某人,那也没什么。谁叫你们是大唐的王爷,身份尊贵之人呢?”

    “不是不是,我等当时是很想和郑家主结交的,但阴差阳错之间便错过了,绝非是怠慢郑家主。这一点我们可对天发誓,绝对不是瞧不起郑家主之意。”李璬李璲两人忙指天画地的发誓辩解,因为他们已经感觉到郑秋山言语之中的不善了。

    “罢了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也不用提了。两位王爷,今日咱们再见面,没想到却是如此的情形。二位王爷,但不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郑秋山明知故问着,他很享受眼前这种情形,昔日高攀不起的两位王爷,如今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这很是受用。本来可以即刻下令拿了这两人,但他要多享受此刻这种报复的快感。

    李璬和李璲无言以对,郑秋山明知故问,他焉能不知自己两人是要逃离邠州城?却又要来问出这个问题来。

    李璲脑子急转,他感觉这或许是郑秋山念及故交,故意有此一问,好给自己辩解的余地,搞不好会有些生机。于是他忙躬身行礼。

    “郑家主,我二人受奸人蒙蔽,做出大逆不道之行,犯了滔天大罪。长安城下,陛下的告诫如醍醐灌顶一般让我二人警醒。我二人痛恨自己受人蛊惑误入歧途,故而今夜选择了偷偷出城,正是要去投顺朝廷,请罪伏法。”

    李璬心中暗叹,李璲这话怕是鬼都不信,这般理由简直漏洞百出。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5336/ 第一时间欣赏跃马大唐最新章节! 作者:大苹果所写的《跃马大唐》为转载作品,跃马大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跃马大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跃马大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跃马大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跃马大唐介绍:
天宝四年,盛世大唐。安禄山正在崛起,杨国忠将权倾朝野,歌舞升平中孕育刀光剑影,太平盛世里暗藏血雨腥风。一名小小坊丁,崛起于市井之间,他是诗坛翘楚,他是天下枭雄。绝代佳人,为谁舞霓裳羽衣!大唐天下,谁将主社稷沉浮!跃马大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跃马大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跃马大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