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九章 凯旋
数颗焰火弹划破天际,缤纷的光芒消失之后,数百艘船纷纷起锚升帆次第出发,向着西边茫茫的大江之中开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一路虽然是逆流而上,但三春时节,东风劲吹,船帆吃满了东风逆流而上,速度自是不慢。而且船上兵马人数众多,特别是俘虏的两万叛军兵马,此刻更可在某些河段作为拉纤的纤夫使用,倒也可以克服激流浅滩之处。
从乌江渡口出发,一路往西,顺江而上。因为也不太着急赶路,所以这一路也并不太着急。沿途经过沿江各大州府之地,当地官员得知平息叛乱之后的王相国率神策军途径此处,更是热情迎接。王源和高仙芝盛情难却,在这些州府之地逗留盘桓。这一路走走停停如游山玩水一般,抵达戎州时,竟然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戎州往上,江水湍急峡谷纵横,船只便无法西进了。当然也不需要西进了,因为戎州上岸之后,往正北四百里远便是成都了。于是兵马在戎州码头下船改为步行。崔七则率领船队返航,临行前王源交给崔七一封写给崔若瑂的信,并且将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请崔七转交崔若瑂。信中王源告诉崔若瑂,不要胡思乱想,自己一定会去娶她的,绝不会辜负她的情义。
弃舟登岸后,王源命宋建功和刘德海率步兵和辎重兵马慢慢行军,他自和高仙芝也无需跟步兵兵马一起前行了,在柳钧的四万骑兵的簇拥之下,王源和高仙芝骑马北上。这一路再无耽搁,七日后,在一片繁华似锦的暮春盛景之中,王源和高仙芝终于回到了成都。
……
午后时分,成都南城之外人山人海。在得知王源等人归来的消息之后,成都城中上至政事堂官员,下到平民百姓都蜂拥至南门外迎接王源和高仙芝的归来。南城外从南大街口到万里桥头,数十万百姓挨挨挤挤,人人兴高采烈翘首以盼。
当王源和高仙芝以及柳钧等人策马的身影出现在柳荫掩映的官道上时,官员百姓们像是炸了锅一般的叫嚷起来,声浪直冲云霄,惊天动地。
王源和高仙芝策马驰近,抵达万里廊桥的南端时,左相韦见素平章颜真卿老将军李宓等领头,上百文武官员齐齐迎上前来,纷纷拱手行礼,齐齐恭贺。
王源笑哈哈的翻身下马,和高仙芝一同拱手走上前来,连连作揖还礼。
“我等在此恭迎相国高大帅凯旋而归。相国剿灭叛军的消息半个月前便传到了成都了,我等无时无刻不在翘首盼望相国归来的这一天。等的都心焦了。相国和高帅终于回来了,哈哈哈。”韦见素大笑道。
王源呵呵笑道:“辛苦辛苦,我们从水路回来的,路上耽搁了些时日,倒也不是故意的耽搁。”
李宓笑道:“亏得是走水路,要是走陆路,这么多兵马辎重拖累,起码得三个月才能从东南归来。我跟韦左相他们这么说了,可是他们都不信。哈哈,颜平章还说你们必定是先会长安城见陛下呢,颜平章,现在怎样?没话说了吧。”
颜真卿咂嘴道:“确实没话说,还是李老将军了解相国。我本以为相国平叛之后必先回长安见陛下的。话说相国啊,您怎么没先去长安见陛下呢?怎么直接便率军回剑南了。”
王源微笑道:“怎么,颜平章似乎不太希望我早会剑南呢。”
颜真卿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您是当朝相国,平叛之后该先去见陛下才是。您直接回剑南,岂非都没去见陛下么?”
王源微笑道:“颜平章说我该去先见陛下,原该如此。但现在百废待兴,陛下也刚刚收复长安和洛阳以及河北之地,现在也挺忙的,也不必去打搅他了。况且我归心似箭,手下兄弟们也出征这么久,我只想带着他们早日回到剑南,让他们和家人团聚,享受平叛之后的安乐,颜平章不会觉得我此举不应该吧?”
颜真卿忙道:“应该应该,王相国……”
王源摆手道:“从现在开始,诸位莫要叫我相国了。我已经奏请朝廷,辞去相国和平叛兵马大元帅之位。我本非相才,何必占着这个位置。叛乱平息了,我这个平叛大元帅的职位也该卸任了。陛下的圣旨一旦批复,我便不再是相国了。也许颜平章和韦左相可以胜任这个位置,不久后你二人倒是要赶紧去长安觐见陛下,目前的时局,正是你们大展身手的时候呢。”
“什么?相国辞去相国之位了?这怎么可以?相国,没有您坐镇,天下如何安定。谁当相国也没您能服众啊。”颜真卿惊诧叫道。
王源皱眉道:“我说了,不要再叫我相国了。当我亲近便叫一声二郎,若是觉得这个称呼不合适,便直呼其名也可。什么离开我无人能服众这样话再也休提,离了谁也照样秋去春来日升日落,天也塌不下来。”
颜真卿还待再说话,韦见素察言观色立刻抢前笑道:“今日是迎接相国凯旋的好日子,那些事回头再说好了。来来来,相国,咱们给您备了凯旋酒,去彩棚之中坐饮畅谈一番再说。”
王源转头一看,这才发现廊桥东侧的一片空地上搭着一座彩棚,里边摆着七八桌酒席,显然韦见素他们早已准备好了这些在此迎候自己。
“哈哈哈,好,正好也饿。兄长,咱们一起入席吧。”王源笑着向高仙芝道。
高仙芝笑道:“我早就肚子饿的咕咕叫了,午时本该吃些干粮的,但你急于赶路,怕是知道会有这么一顿丰盛的宴席吧。”
王源笑道:“你当我生着狗鼻子么?能嗅到到酒菜的味道么?”
众官员轰然大笑起来。韦见素伸手道:“相国请入席,高大帅请入席。”
王源皱眉道:“韦左相,我说什么来着?不要再叫我相国了。”
韦见素笑道:“圣旨不是没下来么?相国说辞,陛下恩准与否还不得而知呢。待陛下真的恩准了,下官便不这么叫了。一日圣旨未下,您不都是相国么?”
“是啊是啊,还是韦左相说的在理。”众官纷纷道。
王源翻翻白眼道:“好像我竟然无言反驳了。”
“呵呵,入席入席,我等还等着听相国力守扬州,滁州城下剿灭叛军的故事呢。”韦见素呵呵笑道。
王源微笑点头,举步欲行时又转过身来,朝着桥头缓步而去。
万里廊桥的北边,处于安全考虑被限制在桥北的百姓们熙熙攘攘的拥挤着,一个个踮着脚尖往桥南观瞧,希望能看到王相国的身影。但距离太远,视线又被官员们所阻挡,只知道王源已经到了桥头,却看不见他。百姓们都有些失望。
忽然间,有人看到了王源正从廊桥南岸上桥往北边走来,人群顿时沸腾了起来。
“王相国,王相国。是他,没错。”
“给王相国请安,王相国您长命百岁,多子多福。”
“王相国是咱们的救星,王相国是大好人。”
百姓们欣喜若狂,大声的叫嚷着。桥头守卫的神策军士兵忙严阵以待,以防百姓们冲上桥面造成混乱。
“咱们大伙儿给王相国磕头,王相国平了叛乱,咱们很多人都能回家了。”有人大声的叫喊着趴在地上给王源磕头,顿时其余百姓纷纷跪倒在地,黑压压的人群像山崩地裂一般的跪倒了一大片,人人磕头如捣蒜一般,给王源跪拜行大礼。
王源站在桥北一段,面对此景此景,心中激动万分。这种场面王源虽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但每一次面对百姓们跪拜感谢的场面,王源总不免唏嘘感慨。这不仅仅是一种身居高位者所享受的尊崇,更是一种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认可。后者便是王源希望能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百姓们的跪拜是发自内心的,因为自己帮了他们,解救了他们。这和被强权压迫下的跪拜是完全不同的,这种跪拜是发自于他们内心的感激和崇拜。
王源站立片刻,忽然缓缓的跪在地上。身后众官员大惊,忙欲上前拦阻,高仙芝伸手拦住了他们。
“诸位,咱们不必去管,相国是性情中人,视百姓为父母兄弟,他不愿受百姓如此大礼。”
“相国真是爱民之人,我还从未见过给百姓下跪的官员。特别是相国这等天下敬仰的人物。实在让人敬佩。”韦见素沉声叹道。
众官员纷纷点头,但有人心里想的是:这王源真的会来事儿,这般作秀给世人看,可谓心机深沉。年纪轻轻便这般心机,这一点才是他厉害的地方。
但见王源跪在地上,朝着百姓们磕了三个头。百姓们更是沸腾起来,已经站起身来却又赶忙跪下磕头不止。王源缓缓起身来挥手叫道:“乡亲父老,快起来吧,莫要这样。否则我又要给你们还礼了,咱们这么磕头来磕头去,还有个休么?”
众百姓轰然大笑,有人叫道:“咱们给相国磕头一整天也是心甘情愿。”
王源笑道:“那我可受不了,我刚刚下马,身子疲乏肚子饿的咕咕叫,磕一天头,那怕是比平叛杀敌还累,我可吃不消。”
众百姓再次轰然大笑。
韦见素上前来高声叫道:“百姓们,相国刚刚抵达,身子疲乏的很,诸位要表示尊崇之意,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还是放相国去吃些饭食,恢复些气力如何?不然相国累倒了,谁给咱们做主办事去?乡亲们,没事的都散了吧,让相国安生安生如何?”
众百姓纷纷叫道:“相国自去,不用管我等,我等就在这里等着相国吃饱喝足,跟着相国进城去。”
王源高声笑道:“诸位,何必如此?你们瞧,我的妻儿都没来迎接我呢,那是我要求他们不要来迎接。大好春光,正是干事的时候。诸位,叛乱已平百废待兴,要想过好日子,便要抓紧大好时光去做事。你们的心意我王源感激不尽,过几日我会在街上走走,到时候再和乡亲父老们叙叙家常。”
众百姓闻言纷纷道:“既然如此,相国的话我们岂敢不遵。大伙儿便都散了吧。”
“散了吧散了吧。”众百姓哈哈笑着纷纷道。
第一零二零章 攫取
(谢:moshaocong、swdj127、踏雪无痕hjj三位兄弟的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百姓们熙攘着慢慢散去,也有很多不愿意离开的百姓依旧在路旁等待着,王源却也不好相劝,攻拱手跟随韦见素等人回到桥南入席喝酒。接下来王源逸兴豪飞,和众官员一边喝酒一边跟他们说些出征之事,酒席宴上不时传来众官员惊骇呼叫之声,那是被王源所经历的那些惊险时刻所惊诧。王源口才本就出众,此刻更是说的惊险刺激,宛如说书先生一般,让众官员代入其中,宛如身临其境一般。
一场酒喝了一个多时辰。彩棚之中推杯换盏之际,四万骑兵从身旁鱼贯入城,绵绵不绝。
未时末,盛装打扮等候在宅前的王家妻妾人等得到禀报,王源已经到了前街上。众妻妾忙相互再整理一番已经完美的不能再完美的装束,将头上的钗簪首饰再动一动,保证它们以最优美的姿态插在云鬓上。花钿也重新审视一番,站立的姿势也更加的优雅一些,等待着王源的出现。
而这一切,却在见到王源策马飞驰而来的身影后都变得毫无意义,因为一看到王源策马飞驰而来的身影,众妻妾早已抛弃一切矜持和优雅。李欣儿第一个提着长裙飞奔迎上去,高墨颜跟随其后,接着阿萝公主紫云儿黄英也奔了出去。稳重沉静如公孙兰青云儿兰心蕙三女虽然努力保持着矜持,但也双目闪闪,情绪激动了。
……
王源回到成都,和家人团聚之事暂且不提。时间回溯到半个月之前,正当王源率军登船扬帆西进航行在大江之上的时候,安庆绪的尸首和王源的报捷奏折一并送抵长安城。
第一个接到禀报的是李光弼,他刚刚从幽州赶回长安主持大局。在神策军南下的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李光弼见缝插针,率五万回纥骑兵接手了王源攻下的洛阳城,并且率军北上,迅速收复了太原幽州平卢等地。
叛军守御这些地方的兵马寥寥无几,正如他们夺得这些城池时一样,此刻他们的丢失也和取得一样的快速。当李光弼率大军一路猛攻而来时,他们望风而逃,不敢稍有抵抗。让李光弼势如破竹的攻到了安氏老巢幽州城和平卢。
收复过程中,最激烈的一场战斗发生在幽州以北的雄武城。这座城是安禄山亲手所建,城池虽小,但防御坚固,而且有近五千名奚族精锐兵马。雄武城之所以死战不逃的原因,在死伤了一万六千兵马花了五日攻下雄武城后才被众人所理解。当雄武城破之后,李光弼看到的是城中满是盔甲物资粮草兵器的仓库。这里正是安禄山多年以来为了叛乱而准备的大量物资的聚集之地。可惜这些物资还只消耗了不到一半,他的叛乱便已经停息了。
发现这么多物资,李光弼却一点开心不起来。开心的反而是率军跟随他一起夺回失地的回纥兵马领军将领乞扎纳力。按照和回纥人的借兵约定,此战所有战利品均归回纥兵马所有,乞扎纳力见到这成堆的物资钱粮开心的差点笑断了气。
李光弼心中的郁闷就别提了,眼睁睁的看着乞扎纳力将这些物资据为己有,一车车的装车运往北边边境之外的回纥部落,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李光弼不免心中埋怨李瑁当初答应的这个条件。这些物资盔甲兵刃和钱粮也是大唐现在极需要的东西啊,平叛之后天下未必太平,李光弼知道还需扩充兵马,那可是需要无数的钱粮物资的。但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回纥人将这些物资搜刮干净,自己只说了几句,便被乞扎纳力硬生生的顶了回来,毫无商量的余地。
李光弼不想再留在雄武城受气,眼不见心不烦,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反悔是绝对不成的,且不说回纥人这次确实帮了大忙,十万回纥骑兵死伤六成,代价也自不少。况且目前的形势,可不宜跟回纥人闹翻脸,因为后面还需要借用回纥人的兵马之力。目前自己手中掌握的兵力不足八万,那还是大部分收编了投降的叛军才有这么多。这八万兵马实在是少的可怜,所以需要忍耐。
李光弼留下了几名将领继续清理收编城池,并命乞扎纳力率三万回纥骑兵北上剿灭协同叛乱的奚族人。乞扎纳力欣然应允。倒不是因为他拿人手短,而是奚族一直是他们回纥人想要剿灭的部落。之前因为奚族依附于大唐而没法动手,现在得了李光弼的许可,当然可以肆无忌惮的去剿灭他们。征服他们之后,他们的地盘百姓牛羊等自然是不可能归还大唐的,都归回纥人所有了。
其实李光弼的心情也没那么糟糕,自从攻占长安之后,一切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本来担心王源的神策军会跟自己抢功劳,但王源居然舍弃了北上收复失地而选择了南下追击叛军,那么北边这收复大片失地的功劳便白白的落在了自己的手里。正因为如此,李光弼现在的名声日隆,所到之处百姓欢呼相迎,官员们恭恭敬敬,显然,所有人都知道他其实已经是大唐新朝廷中的重要人物了。
李光弼并没有被这些事实冲昏头脑,他知道,明白人都知道,王源才是定海神针。此次平叛不过是自己运气好钻了空子罢了。而自己的声望和功绩到了王源面前还是矮了一截。这也正是李光弼不服气的地方。自己出道比王源早了不知道多少,但却被王源快速蹿升上来掩盖了光芒。这么多年来,这个王源运气极好,百战而无一败,也让所有人都认可他的功绩。而自己却曾经遭受过连番的惨败。特别是在和吐蕃作战和潼关一战之中,自己失分不少,以至于似乎永远难望王源之项背。
但李光弼也不是自轻自贱之人。他知道,自己的优势相较于王源而言还是巨大的。王源确实有本事,但他却没有自己这么果断干脆,这么善于审时度势。推李瑁登基便是自己最得意的一手,而王源坐拥那么好的形势,却连一个丰王都无法推举为太子,这便是王源的最大弱点。这个人在某些时候太过妇人之仁,所以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自己的优势比王源大的多。自己的身后站着新皇李瑁,而王源却和太上皇和新皇都关系不睦,这注定了王源将会被自己超越,被远远的甩在自己的身后。
回到京城后,李光弼在李瑁的首肯之下恢复了长安政事堂。虽然他没敢以相国自居,只是以中书平章的身份暂理政务,但其实他已经是实际上的相国。从各地投奔新皇而来的官员们纷纷聚集于此,跟在李光弼身后嘘寒问暖恭敬迎送,李光弼享受到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这正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可即便如此,王源依旧如一根刺一般的横在心中,扎的李光弼生疼。
王源的兵马在滁州城下歼灭叛军的消息其实很早便传到了京城之中。李瑁和李光弼都一直在等待着王源的奏折。直到消息抵达京城后的第五天,也就是滁州最后一战后的十二天之后,王源的奏折和安庆绪的尸首才姗姗来迟。无论如何,总还是来了,拿到王源奏折的那一刻,李光弼觉得手中这薄薄的一封奏折似乎重如千钧一般。虽然奏折先送到了政事堂这里,但李光弼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不拆封,拿着奏折进宫去见李瑁。
……
李瑁进长安之后便一直住在皇城太极宫中。他不喜欢大明宫,虽然那里比皇城更加的气派,殿宇更加的辉煌秀丽,但那里流过太多的血。高宗之后,武帝之朝,不知有多少姓李的皇家子孙死在那里,李瑁宁愿呆在这前朝建造的隋宫之中,也不愿去大明宫中理政居住。兴庆宫便更不是适合之所了。那是父皇之前居住之地,虽然兴庆宫的景色美不胜收,但李瑁一想到百花园沉香亭这些地方,便想起了曾经自己深爱的女子便是在这些地方和父皇双宿双飞的情形,那是他心头最痛的一处伤疤。若不是怕招致非议,他甚至都想下令将兴庆宫拆掉,让这处地方永远的消失在京城之中。
第一零二一章 对策
阳光明媚的太极宫万春殿后殿的院子里,殿宇高大的阴影下,李瑁坐在廊下正在观鱼。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胜春之时,春水碧绿,水面上的睡莲也起了花苞,远处水阁下的荷叶田田,景色甚美。李瑁不喜欢在阳光灿烂处坐着,他喜欢在廊下的阴影之中看着远处春阳灿烂下的精致。他觉得这种角度看起来景色更美,就像是自己躲在暗处窥伺美景一般,既可看到美景,又似乎不引人注意。李瑁并不知道,这是多年来压抑低调的生活所形成的后遗症。他总是担心自己暴露在灿烂的光线之下,会被周围人看清楚自己的一切。
脚步轻响,贴身内侍黄安弓着背的身影从回廊尽头走来,来到李瑁身旁,黄安哑声开口道:“陛下,李光弼求见。”
李瑁阴郁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忙道:“快请。”
黄安躬身而去,片刻后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的传来,李瑁知道这是李光弼的脚步声,他从军惯了,走路的动静很大。
李光弼拿着奏折匆匆而来,来到李瑁面前欲行大礼,李瑁摆手笑道:“无须多礼,黄安,去拿个凳子来给李光弼坐。”
黄安答应一声,命小内侍去端来凳子,李光弼道谢落座。李瑁微笑道:“见朕有事么?是不是又来跟朕说官员的安排之事?那些事朕不是说了,你拿主意便是。朕暂时不想管这些琐事,朕想清静几天。”
李光弼忙道:“启禀陛下,不是那些事,今日是大事。这是王源写来的奏折,贼首安庆绪的尸首也送到了,臣接到奏折第一时间赶来见陛下,不敢稍有耽搁。”
李瑁喜道:“安庆绪这贼子的尸首送到了?放在何处?”
李光弼道:“棺木停在万安寺中,路上行了十几天,尸首都变味了,不能停放太久。陛下说如何处置?”
李瑁道:“示众三日,挫骨扬灰便是。对了,出道诏书昭告天下,告诉百姓们,叛乱已平。虽然百姓们都知道这个消息了,但贼首的尸首到了,咱们这道诏书也能颁布了。”
“遵旨。臣出宫后即刻颁布。”
李瑁点点头,叹息一声道:“可惜是王源最后做成了这件事,诏书上不得不写明此事,让朕有些不快。”
李光弼微笑道:“陛下不必如此,功是功,过是过。在平叛这件事上,王源是有功的,倒也不用去隐晦这一点。虽然他有投机取巧之嫌,不经禀报便率军南下追敌,但总归是他的神策军灭了叛军最后的十几万大军。”
李瑁冷笑道:“你倒是坦荡,还来替他说话。功劳是他的么?这得朕说了算。神策军是他的么?神策军是我大唐的兵马,什么时候成了他王源的了?”
“是是是,臣说错话了。”李光弼忙道。
李瑁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神策军确实是他的,不是朕的。神策军只听他王源的号令,朕一兵一卒也未必能指挥的动。”
李光弼不知如何接话,只得保持沉默。
清风呼呼吹过,远处的荷叶哗啦啦的作响,水波荡漾之际,水中的红色锦鲤受了惊吓,翻着水花逃散远去,不久后水波平静之时,它们又聚集在睡莲圆圆的叶子旁边扎堆游来游去。
“奏折上写的什么?”沉默之中,李瑁忽然开口问道。
“这奏折臣还没拆封,这是王源呈奏给陛下的,臣岂敢私自拆封阅览。”李光弼忙道。
李瑁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自己放权给李光弼,但李瑁绝不希望看到李光弼恃宠生娇,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父皇手里,李林甫安禄山杨国忠都是恃宠生娇的反面典型,也正因如此才天下大乱,自己可不能让手下大臣玩弄于股掌之上。李光弼虽有从龙之功,但自己也绝不允许他有出格的举动。
李瑁慢慢的将密封着的奏折打开,眼神无意识的瞟了一眼火漆封印,果然完好如初。展开奏折后,李瑁眯着眼仔仔细细的将奏折看了一遍,忽然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来。
“王源到底还是服软了。嘿嘿,他到底还是忌惮朕。”李瑁吐出一口浊气,微笑道。
“奏折上写的什么?”李光弼不明所以,忙问道。
“你瞧瞧。”李瑁将奏折递给李光弼,伸手在身旁的木盒里抓了一把鱼食洒进栏杆外的池塘里。一群彩色的锦鲤蜂拥而至,争抢着食物,闹腾的水花翻腾。
李光弼仔细的看着奏折,但他的眉头却慢慢的紧皱起来,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光弼,你怎么好像不开心的样子,王源要辞去相国之位,这不是给你腾出了位置么?朕知道你想当相国,朕也答应了你。朕又不能直接下旨免了王源的相国之位,他主动请辞,这不是顺理成章么?算王源有自知之明,奏折上说他于政务不善,请辞相国之位。他也是知道,朕是不会让他呆在相国这个位置的。跟朕作对能有好下场么?”李瑁沉声道。
“陛下,您的意思是……”李光弼皱眉问道。
“他要辞相,朕便准了便是。是他主动辞相,可不是朕要免他,外间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李瑁冷声道。
李光弼眉头紧锁,缓缓摇头道:“陛下,不可如此啊。”
李瑁皱眉道:“怎么?你是何意?”
李光弼道:“陛下,王源此举可不是示弱之举,他是抽身而退啊。陛下请想想,王源的哪一种身份让我们最头疼?是他的相国之位,还是平叛兵马大元帅,还是他的神策军统帅之职?”
李瑁皱眉道:“你是说,他虽辞了相位,但他还是神策军的统帅,而我们忌惮的其实是他手中的十万神策军兵马。他自己其实也根本不在意什么相国之位是么?”
“正是,平叛兵马大元帅的职位那是肯定要辞的,因为叛军已平,这个职位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拿掉此职顺理成章。但他自辞相国之位,其实是无奈之举。因为他知道,相国之职他是当不成的,他请辞相国,不但可以显示他功成身退的高风亮节,若陛下准了他辞相,天下人反而会责怪陛下对平叛功臣如此苛刻。他这是要陷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境地啊。”
“有那么严重么?”李瑁愕然道。
李光弼沉声道:“陛下,王源此人心机似海,莫看他年纪轻轻,那可是老谋深算之人。臣和他交往过一段时间,对他了如指掌。此人干了那么多不可告人之事,他知道陛下不会饶了他,所以便辞相带着兵马回剑南。这是以退为进之策。他若真想示弱,为何不交出兵权,辞了剑南河西陇右三大节度使的之职?他这是要一门心思的盘踞西境,让咱们拿他没有办法呢。”
李瑁皱眉道:“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如此。他打了胜仗不来京城见朕,反倒带着兵马直接回剑南,这是不想跟朕见面啊。不过他即便要领军来长安,朕也不会准许。朕可不希望他带着十万大军兵临长安城下。”
李光弼道:“陛下,他这么做其实便是对咱们有所防范。他是相国,平叛后当然要来长安,否则便是他的不是。而且以相国身份归朝,他可不能带着他的兵马来。他是怕相国身份反而会让他有所拘束。他若不辞相位,便必须要来长安。一旦来到长安,他岂非任由我们处置?这便是他一石数鸟之计。辞了相国之职,既可摆脱朝廷的约束,又可为一方诸侯呢。”
李瑁脸上肌肉抖动,咬牙骂道:“该死的东西,居然如此居心,朕饶不了他。朕恨不得立刻便公布他的几条大罪,将他擒来长安凌迟。”
李光弼忙道:“陛下息怒,眼下可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陛下对他再痛恨不已,却也不能现在翻脸。不仅不能翻脸,现在反而要稳住他。”
李瑁吁了口气道:“朕知道,此刻不是时候。现在朕要考虑的是稳定局面。朕那几位皇兄皇弟都在蠢蠢欲动,他们对朕的皇位还抱有幻想。你上次说,探知丰王他们在私下募兵训练的事情可查实了?”
李光弼沉声道:“确有此事,丰王等人在河西陇右交接之处的戈壁滩石头城军营处训练兵马,似乎募集有四五万之兵。他们打的旗号是募兵平叛。”
“平叛?现在叛乱已平,还平什么叛?摆明就是冲着朕来的。这些家伙总是不死心,朕的皇位可是太上皇下旨传位的。”李瑁怒喝道。
“陛下息怒,所以咱们现在不能跟王源撕破脸,万一这厮支持李珙李璲他们,咱们反而棘手的很。”李光弼道。
“难道不是他在暗中支持?李珙和李璲他们哪来的兵马粮草?哪来的武器盔甲战马这些物资?河西陇右两道都属王源管辖,他们在他的眼皮底下募兵训练,王源会不知道?”李瑁怒道。
“当然是王源的暗中支持,但这是暗中行事,起码没有明里出兵。咱们便是不能激的王源明里出兵相助,那可于我们大大不利。所以,咱们现在要稳住王源,待稳定了局势,再找他算账不迟。反正迟早要取他性命,不必急在一时。”李光弼道。
李瑁吁了口气沉声道:“那你说怎么办?如何回应这份奏折?”
第一零二二章 荒唐
李光弼道:“陛下,臣想过了,陛下可下旨成都嘉奖王源平叛之功,准予其于成都休养,但却不准其辞相之请。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告诉王源,什么时候他休息够了,便来京城履职。在此期间,朝廷事务由他人代为处理便是。另外陛下加封他的官爵,示以莫大恩宠。这当然是做给别人看的,他王源会收买人心,陛下也会。教天下人知道陛下是个宽容仁义之君。这样一来,他王源若是有什么不轨的企图,便会被天下人唾骂了。不论王源请辞多少次,陛下都不准他辞相,总之必须将相国这个职位套在他头上。”
李瑁看着李光弼叹道:“光弼啊,那岂非委屈你了么?朕答应了你,平叛之后便拜你为相的,这不是食言了么?”
李光弼躬身道:“臣不在意这些,臣的前途怎能跟大局相比,为了陛下,臣哪怕是粉身碎骨,那又算得了什么?”
李瑁感动的伸手拍着李光弼的肩膀道:“忠臣啊,光弼你是朕的肱股之臣,你放心,朕会给你个交代的。这次你平叛也有功,朕也会好好的嘉奖你,决不能让你输给了那王源。”
李光弼沉声道:“多谢陛下夸奖。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臣自然需肝脑涂地忠心耿耿。”
李瑁点点头道:“那么,李珙李璲他们的事该怎么办?”
李光弼想了想道:“今叛军已平,他们没有理由再以平叛名义训练兵马。陛下可下旨召诸位王爷回京见驾。一旦他们来到京城,便在陛下的掌控之下,再无异动的机会。”
“可是他们怎肯来长安?你这可有些想当然耳。”李瑁皱眉道。
“不来便是公然抗旨,陛下可就占据主动了。陛下大可对他们兴师问罪,甚至可以下令王源对他们进行讨伐,给王源出个难题。王源若不遵旨,便坐实了他和李珙等人勾结的企图,也给他自己增加了一条违抗皇命的罪名。天下人的眼睛都雪亮的,王源的狼子野心暴露在天下人面前之后,谁还敢与之同流合污?将来陛下要讨伐于他,便没有人再说陛下什么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闲话了,反而会支持陛下的决定。”
李瑁缓缓点头道:“说的有道理,可是,王源可不是好惹的,他手下的十万神策军可如何应付。现在朕要兵没兵要钱没钱,朕真的担心他会突然翻脸。”
李光弼摇头道:“陛下不必担心,臣对王源的心思了如指掌。此人和安禄山是不同的,即便有谋逆之心,他也怕担负骂名,怕天下人不服他。陛下的皇位是太上皇下旨传位的,皇位得来名正言顺,他没有任何的理由此刻反叛,除非我们逼得他太狠。他这个人讲究谋定而后动,没有十足把握,没有十足的理由他是不会公然反叛的,既要男盗女娼,却又要当圣人,这便是他的心思。咱们只要不给他反叛的理由,他便动不了手。”
李瑁皱眉道:“他真的是你所说的那样么?”
李光弼道:“陛下请相信我,他就是这种人。咱们要做的是,抓紧时间增强实力,兵强马壮之时,便在无需跟他客气了。”
李瑁皱眉道:“可是我们拿什么来增强实力?募兵倒是不难,兵器盔甲物资粮草怎么办?百废待兴,处处都要花钱,朕真不知如何是好。崔道远这个老东西,朕去年便下了旨意给他,半年时间了,除了送来些钱粮之外,他连一兵一卒都没给朕带来。现在只有他们手中有大笔的钱粮物资,南方兵员也充足,朕看来要下严旨了。”
李光弼沉思道:“陛下,臣对此也颇有疑惑。按理说,以崔氏和几大豪族在东南的影响力和财力,募集个五六万兵马易如反掌。这崔道远是不是另有想法?”
李瑁皱眉道:“你是何意?”
李光弼道:“臣有些担心,这次王源去扬州守住了城池,听说崔道远也从中协助了,让王源能孤身一人在扬州大展身手。那崔道远定知陛下和王源之间的事情,他若心向陛下,完全有机会在扬州采取手段。就算是为了守住扬州考虑,他也该事后上奏朝廷解释清楚。臣担心的是,崔道远是不是和王源之间有所默契了,所以才推诿不遵陛下的旨意。陛下要纳其长孙女为贵妃,他也没有上奏谢恩。陛下难道不觉的奇怪么?”
李瑁怒道:“这老东西难道是要帮着王源么?混账东西,这是活腻了么?朕即刻下旨斥责,责令他限日募兵北上。”
李光弼忙道:“陛下不可。事情现在还没弄清楚,不好轻易做出决断。臣觉得,崔道远尚不至于和王源沆瀣一气。他或许只是在观望罢了。他崔氏和江南几族总是站在他们自己的利益上考虑,如今的局势迷离,他们观望倒也能理解。这帮豪族总是做对他们有利的事情,鉴于目前我们需要他们的财力,陛下不该去推他们,而是应该拉他们过来。陛下可下旨嘉奖崔氏和守扬州的有功之人,做出高姿态安抚他们。同时可从几大豪族内部入手,加以分化拉拢。臣和郑氏家主郑秋山有些曾经有些交情,当年他荥阳郑氏曾有求于臣,臣也略帮了他们一些小忙。崔氏不听话,咱们便让郑氏取而代之。郑氏早就对崔氏独霸东南粮道颇有微词,必可利用之。”
李瑁点头道:“好,你便派人携朕旨意去东南宣旨抚慰,同时接触郑秋山。要做到既不将崔氏等人推向王源,稳住他们,同时也要想办法分化他们,让郑氏出钱出人为朝廷效力。另外,朕觉得咱们不能只寄希望于这一头,光弼,朕觉得你要再派人去跟回纥可汗骨力裴罗商议借兵。再借个五万精锐骑兵来。条件么,只要他肯借兵,朕什么条件都可以满足他。朕现在不能想太多,需得立刻增强实力,除却心头之患才是。”
李光弼沉声拱手道:“臣遵旨。”
……
春阳普照的成都王宅后宅之中,王源伸着懒腰浑身舒泰的从大床上醒来。睁眼一看,枕边空空,房中空无一人。窗帘外的院子里,有女子的嬉笑打闹之声传来。还可听到廊下的画眉鸟正一声声的叫着,四下里一片安静祥和。
王源坐起身来,鼻端还残留着淡淡的香味,看身边的枕头上,还残留着几丝秀发。伸手捻起对着光线细瞧,发丝乌黑柔软,略微有些卷曲,这一定是阿萝的头发,因为阿萝的发丝带有天然的些许卷曲。
起身时腰肋略有些酸痛之感,这让王源想起昨夜的一番征伐狂乱来。昨夜先是伺候好了小老虎一般的李欣儿之后,王源又去了高墨颜的房里折腾了一番,后半夜王源转战阿萝公主房里。战到酣时,又叫了青云儿和紫云儿来助兴。这一夜折腾的几乎一夜没睡,鱼水交融酣畅淋漓疯狂迷乱。天明时分,才搂着阿萝公主和青云儿紫云儿四人大被同眠睡了个昏天黑地。
搓揉着有些酸痛的腰背,王源不禁苦笑感叹。娇妻美妾众多固然是人生乐事,可要雨露均沾都喂饱了他们,有时候也是一件苦差事。昨夜这番折腾,比一路骑马颠簸不遑多让。骑马也是骑,骑人也是骑,不同的是骑马的时候不必在意马儿的感受,骑人的时候却要让身下的人心满意足,这便难了。
难怪当今大户豪门帝王将相都热衷于修炼房中.之术,热衷于炼制金枪不倒之药,那便是既要享受御女之乐,又能游刃有余应付自如。看来自己恐怕也要去跟张正一聊一聊,请他帮自己弄些这玩意儿了。不过目前看来还是不需要的,一来年轻力壮能力超群,二来王源的手段多样,花样十足,往往有事半功倍之效,倒也并不担心驾驭不了家中的这几匹烈马。
王源慢吞吞的掀被起床,穿上内衣遮掩住裸露的身体,却找不到自己的衣衫了,于是高声叫道:“人来。”
外边的说话声停歇了,片刻后珠帘挑动,阿萝公主满面红光的走了进来。
“二郎,你醒啦。”阿萝公主笑嘻嘻的道。
王源笑道:“是啊,几时了?”
“午时没到呢,还以为二郎要睡到午后呢。”阿萝笑嘻嘻的道。
王源恶狠狠的盯着她饱满的胸部道:“就你昨夜那点道行,还想让为夫昏睡到午后?”
阿萝红着脸啐道:“人家哪里是那个意思?”
王源咬牙道:“今晚再战,好好整治你。”
阿萝啐道:“今晚?可不敢了,岂敢霸占你,昨夜都没想到你会来,还以为你去梅园了呢。今晚可绝不敢要你来了,梅园还有杏园那几位你可都还没伺候呢。你便是敢来,我也不敢留了,没得被人恨得牙痒痒的。”
王源上前一把搂住阿萝,大力搓揉她的胸部,咬牙喝道:“你敢说这等酸溜溜的话,这又是跟谁学的?”
阿萝被搓揉的身子发软,娇声求饶道:“不敢了不敢了,我只是说笑罢了。热水都烧好了,你去泡个热水澡,我替你拿干净衣服去。”
王源扳过她的臻首来,在她唇上滋儿亲了一口,这才放开她道:“这还差不多。”
第一零二三章 杏园
洗了个澡,换上喷香干净的衣服,王源浑身舒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阿萝替他结好发髻,哄小孩一般的将王源送出了院门。阿萝知道,这第一晚王源便留宿于此,而且快到午时还不离开,回头自己必受言语。别人不说,李欣儿必然要夹枪带棒的挖苦几句了。她是大妇,虽然昨晚王源是从她那里出来的,但总归是不合适的。
王源施施然沿着后宅小道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李欣儿正在廊下逗鸟儿,见王源进来,忙起身迎上前去。
“二郎,你可起来了,都等你等得心急了。”李欣儿埋怨道。
王源呵呵笑道:“什么事啊,等得心急?”
李欣儿道:“来见你的人排了队的来,黄三哥都进来好机会通禀了,知道你睡着,也没敢叫醒你。阿萝她们也真是的,刚回来,身子还没恢复过来呢,便跟虎狼似的,这么没规矩。这事儿回头我可要好好的敲打敲打她们。家里总有个规矩,这算什么?传出去成何体统?”
王源知道李欣儿在借题发挥,忙拉着她进屋,柔声道:“罢了罢了,不关她们的事,是我昨夜疯过头了,你何必当着下人的面这么咋咋呼呼的。我这不也是几个月没见你们,在外边跟个苦行僧似的,回了家自然也就放纵了些。你要是老这么说话,我可无地自容了。”
李欣儿见王源说的可怜,叹道:“我可不是吃醋,这后宅确实要定个规矩了。不能老这么没规矩没方寸的。罢了,要吃些点心么?我命人去给你弄些来吃点再去见客?”
王源摆手道:“见什么客?今日我什么人也不见,我只想安生的在家呆一天。这帮家伙也不知道体谅人,我这刚回来,明显是要和家人聚一聚的,却跑来鸹噪。”
李欣儿道:“都不见么?我可是听说了,丰王爷回成都了,等着要见你呢。还有韦见素他们,有些大事需要你决定呢。”
王源楞了愣道:“李珙回成都了?他倒是鼻子灵,这么快便知道我回来了。怕是早就在成都等着我了。不过此刻我暂时不想见他,让人去前宅告诉黄三,今日我一概不见客,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我也不吃茶点了,我去梅园找表姐去,她那里定有好吃的。”
李欣儿咂嘴道:“你还知道去见表姐啊,也是,昨夜你够忙的,表姐也抛到脑后了。”
王源皱眉道:“又来了,看来我倒是回来的不是了,我该在外边永远不回来。”
李欣儿见王源已经脸色不悦,忙语气放缓道:“罢了,算我多嘴,又惹你不开心了。我只是作为你的正妻,规劝你一番罢了。我也不想惹你烦。这后宅人越来越多,没个规矩将来还不乱成一锅粥么?”
王源诧异道:“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话了?”
李欣儿转身朝外走,口中道:“我知道什么?你在扬州勾搭上崔家大小姐的事儿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王源愕然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摇头苦笑。此时才算明白为何李欣儿有些不对劲,看来在扬州和崔若瑂的事儿又被身边多嘴的人通风报信了。不是谭平就是赵青,赵青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他和黄杏的事情需要李欣儿给张罗做主,定是拍马屁拍到李欣儿这儿来了。
“赵青啊赵青,回头好生的收拾你。这还了得,快成长舌妇了都。”王源恶狠狠的骂道,抬脚出门往东,去往梅园。
……
梅园之中依旧如往昔那般静谧安宁,王源走近宅院来到廊下,见廊下整齐的摆着一盆盆花木,修剪的整整齐齐。几盆花草已经开花,却非艳丽绚烂之花,而是一些素色的花朵,这些连王源也叫不出来名字来,看起来像是一些野花而已。这也正是公孙兰的风格。
屋子里静悄悄的,王源举步进入,没发现公孙兰的身影。见东首竹帘卷起,房门开着,王源蹑手蹑脚的走去,探头往里观瞧。但见阳光斑驳的长窗下方,公孙兰正盘膝坐在一片蒲团上,双目低垂,指如兰花,正自静坐自修。
王源顽心顿起,悄悄走近公孙兰身旁,伸出双手宛如虎爪,朝着公孙兰高耸的胸口抓去。猛然间寒光一闪,王源佝偻着身子僵立在原地,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不知何时抵在王源的胸前。
公孙兰慢慢睁开双眼,吐出一口芳香之气,淡淡道:“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耍弄。”手腕一翻,匕首消失不见。
王源哈哈笑道:“这等伎俩在表姐面前怎能奏效,哎,表姐便不能假装不知我到来么?当真无趣。”
公孙兰微微一笑,缓缓起身来,看着王源道:“有趣的事自有别人,我这里可没什么有趣的事。”
王源笑道:“表姐话里有话啊,是不是埋怨我昨晚没来表姐这里呢?听这语气,倒有些旷妇之怨呢。”
公孙兰脸上一红,啐道:“没个正经的,你不来我落得清静,谁稀罕你来。”
王源呵呵而笑,上前伸手揽住公孙兰的纤腰,目视公孙兰美目低声道:“表姐,你可知我多想你么?”
公孙兰微微一笑道:“莫来哄我。”
王源不答,凑上嘴去。公孙兰叹了口气,任凭王源吻上自己。唇齿交缠了许久,见王源手脚乱摸,公孙兰推开王源嗔道:“大白天的,可不要乱来。平儿去前院玩去了,一会儿便要回来的。”
王源呵呵笑道:“我说怎么没见到这小子。”
公孙兰冷哼道:“还说呢,早晨平儿去给你请安,你却还呼呼大睡呢。平儿回来跟我说,爹爹昨晚答应了今早陪他练剑的,却睡着未起。你说你这当爹爹的,昨晚答应了他的事,怕是一夜的疯狂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王源扶额愕然道:“哎呀,我真的给忘了,回头可要跟他道个歉。咱们当爹娘的要言出必行才是,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这才像话。”公孙兰白了王源一眼,缓步走到堂屋里,用白布擦了擦椅子道:“二郎坐,我给你沏茶。”
王源一屁股坐下,笑道:“你说你好歹也是我王源的夫人,家中仆役无数,为何偏偏什么事都要自己做。找几个奴婢来伺候你多好。”
公孙兰伸出纤细的手指从竹筒里取出茶包来,给王源沏上一辈清茶,口中道:“我喜欢清静,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什么事我自己都能做,却又何必要别人伺候,我没手没脚么?”
王源一时无言,说起来自己现在倒是习惯了这时代的尊卑等级,觉得有仆役伺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倒是公孙兰,虽然她就是这时代的人,却能保持本色,从一开始便自己一人生活,不肯让人伺候。看来自己确实已经堕落了,已经忘了从前的那些什么人人平等,什么生而无贵贱的那些想法了。
“好茶。我还没吃早饭呢,叨扰表姐给些吃的。”王源不笑道。
公孙兰白了他一眼,移步入内,片刻后取了点心盒子出来,摆在王源面前。王源伸手拈了点心丢在嘴里大嚼,就着茶水吃了好几块美味的点心,口中大赞不已。
公孙兰见王源吃的香甜,心中也自开心。在旁微笑问道:“听说前宅一堆人等着见你,你怎么不去见人?”
王源笑道:“我要来见表姐,他们算什么?”
公孙兰呸了一口道:“休来耍嘴,说正经的。昨晚听赵青谭平他们说,这次南下作战多有凶险是么?那崔氏似乎还差点要了你的命是么?听说你守城还受了十几处伤是么?”
王源皱眉道:“谭平和赵青越发的多嘴了,这两个家伙真是大嘴巴。”
公孙兰道:“昨晚你和欣儿睡去之后,是心蕙妹子拉着两位将军问话的,他们当然不敢隐瞒。你忙的不可开交,他人如何敢打搅?又想知道你所经历的事情,便只有问两位将军了。”
王源嬉皮笑脸的道:“表姐说话酸溜溜的,什么叫忙的不可开交?今晚我也来跟表姐忙个不可开交好么?”
公孙兰啐骂道:“你就是不肯好好的说话。身上的伤如何了?我瞧瞧。”
王源摆手道:“都好利落了,没什么好看的。守扬州那一役确实凶险,当时我几乎都绝望了。叛军攻上城头,手头又无人能阻拦。我那时特别想表姐,后悔没带表姐一起去。表姐要是在那里,定能杀的他们屁滚尿流。”
公孙兰佯怒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想起我。”
王源忙道:“不是不是,其他时候也响起你。白天也想晚上更想。”
“跟那崔小姐在一起厮混的时候也想我么?”公孙兰似笑非笑的问道。
王源尴尬无语,知道这件事是肯定瞒不过的。
公孙兰见王源发窘,微笑道:“我可不是吃醋,你和那崔家大小姐结交,是不是想借此拉拢崔家?搞好和东南豪族的关系?”
王源喝了口茶,沉声道:“也不全是,但这也是原因之一。我这么做你会不会觉得不太应该?”
公孙兰静静的看着王源道:“你有你的想法,我却不想说三道四。若真能拉拢崔氏,倒也不妨为之。只是……人家是清白女子,你不能辜负人家。若不喜欢人家,或者只是为了利益使然,那岂非太不公平了。”
王源笑道:“还是表姐明理,刚才欣儿便给我言语脸色看,我估摸着便是知道了这件事。其实开始我并没有想这么干,直到我知道了李瑁早已下旨给崔氏诸多许诺,还要纳崔家小姐为贵妃,借以巩固和崔家的关系之后,我才决定要横刀夺爱的。要说这位崔家小姐嘛,其实也是个明理大义的好姑娘,我也挺喜欢她的。”
公孙兰惊讶道:“李瑁居然这么干了,他出手很快啊。”
王源点头道:“是啊,李瑁可不傻,他知道拉拢了江南几大豪族,便有了钱粮的保证。只不过他聪明的过了分,居然想挑起崔家内部生乱,免得将来被崔家控制了朝堂。他想的也太远了,反而适得其反。事情败露之后,崔道远气的要命,反而跟我达成了初步约定。”
公孙兰不明所以,王源三言两语将扬州城中发生的那些事都告诉了公孙兰,公孙兰听完之后静静道:“这可不是李瑁的主意,这应该是李光弼的主意。李光弼是生恐引崔家入朝之后,他的地位不保,所以才事先埋个刺。没想到却适得其反。老天保佑,那晚你没喝那茶水,否则便葬身火海了。早知如此,我是该陪你一起去的,那便无此凶险了。”
王源点头道:“确实是天意,我事后也是惊出一身冷汗的。那晚大火之后,我便跟崔道远摊牌了,崔道远得知朝廷在他崔家捣鬼,也是很愤怒。他虽未必会帮我,但他起码答应了我两不相帮。这已经达到我的目的了。”
公孙兰沉吟道:“不要太相信崔道远,对这些豪族之家,永远保持警惕才好。他们只为自己着想,随时可能变卦。不过从目前来看,崔道远暂时不会全力协助李瑁,因为他在观望。然则,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叛乱虽平,怕是时局更加的混乱呢。”
王源沉声道:“我知道,我虽想过安生日子,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恐怕难以如愿。与其等李瑁羽翼丰满讨伐我,不如我主动出击。”
公孙兰蹙眉道:“如何出击?起兵造反么?”
王源摇头道:“我倒是想,但不能这么做。此刻起兵,师出无名。必须要有个能交代过去的理由。莫看我现在被人颂扬,万民拜服。一旦我起兵造反,便是另一番舆论另一番景象。我不能跟安禄山学。而且,就算起兵,也轮不到我先起兵,我要让李瑁先起兵攻我,我才能反击。那样背负舆论的是他,不是我。”
公孙兰轻声道:“你的意思是,先让李珙他们起兵反叛?”
王源静静的看着公孙兰道:“正是,李珙李璲他们起兵更有理由,因为他们姓李,皇位他们有资格争夺。”
公孙兰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要动用太上皇这颗棋子了吧。”
王源微笑道:“知我者,表姐也。”
……
午间,王源在梅园吃了午饭,公孙兰午后习惯小憩,王源却无睡意。大白天的也不便纠缠公孙兰,于是便告诉公孙兰自己晚上在来,告辞而出。
王源出了梅园便往东边的杏园而来,昨日归家直到现在,王源都还没和秦国夫人和杨玉环姐妹见面,那是因为人多眼杂不太方便之故。现在要再不去,秦国夫人怕是要生气了。
院门虚掩,王源轻叩数声无人应答,于是便伸手推门走了进去。一进院子,一股馥郁之气扑鼻而来,眼前一片杏花花海,阳光下蝶舞蜂闹,热烈非凡。虽已是四月中,杏园之中的杏花已经过了盛开的花期,但枝头依旧红蕊满枝,缤纷如霞。杏树之下的地面上更是铺了一层缤纷的花瓣地毯,那是落下的杏花花瓣。此情此景,让王源大为赞叹。
王源沿着花树之间的小路朝正屋方向缓步而行,忽然间似乎听到花海之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王源甚是奇怪,于是猫着腰钻入花海之中,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逶迤而去。
不久后,在东首密集的花枝从中,王源看到了一个美好的身影正俯首在花树之下忙碌着。王源所对的方向正是她的背影,碎花长裙下一对完美的臀部正对着自己,轮廓丰美之极。王源忽然知道这是谁了。
“玉环小姐,你这是在干什么?”王源走到女子身后丈许处,隔着一棵杏树成串的花朵问道。
那女子吓的一抖,猛然直起身子来,愕然回头看来。美丽精致的脸庞上全是惊恐之色。那女子正是杨玉环。
“二郎,怎么是你?”杨玉环小嘴微张,惊讶问道。
王源微笑走近,笑道:“怎么?不能是我么?”
杨玉环手忙脚乱的垂首行礼,忽然惊呼一声,伸手去取搭在花枝上的白色披肩,慌乱的往身上披着。王源这才发现,杨玉环上身只穿着一件红色抹胸,丰满雪白的肩膀和大片的胸肌都露在了外边,画面香艳诱人。
“很热么?”王源笑道。
杨玉环红红的脸上挂着几滴香汗,低声道:“春阳太过炙热,这里又没什么风,我打量着没人会来这里,所以便……”
王源呵呵笑道:“没事,这里除了我,也确实无人会来。玉环便是光着膀子也无妨。”
杨玉环面红耳赤,王源这话露骨挑逗,杨玉环除了红脸不语之外,无法接话。
王源看着美人儿的欲嗔还休的样子心中大乐,上前去探首看着杨玉环刚才忙碌的地方,发现在杏花树下倒着一柄小巧的花锄,树根附近被挖了一个小小的土坑。
“你这是在做什么?埋宝贝么?”王源笑道。
杨玉环噗嗤笑道:“瞎说八道,哪有什么宝贝可埋。我是见这些杏花花瓣落在地上看着可惜,所以便想将它们收拢了埋在数下当花肥。”
王源这才注意到旁边一块青花布铺在地上,上面堆着一小堆粉红色的杏花花瓣,原来杨玉环正在这里葬花呢。
“好主意,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王源笑道。
杨玉环抿嘴一笑道:“二郎出口成章,这正是我的意思。尘归尘土归土,花瓣是从树上落下的,再化作花肥滋养花树,从哪里来,便再回哪里去。”
王源笑道:“你比我更是出口成章呢。可是这等事怎让你来做?绿叶儿呢?红豆儿呢?她们两个怎么不来帮你?倒叫你一人在这里忙的满头大汗。”
杨玉环摇头道:“左右无事,我慢慢的做便是,权当打发时光。她们大手大脚的,要用大扫帚清扫,我却不依。那么一扫,岂非花瓣都被扫的乱七八糟了,折断萎靡了。所以我不让她们来。”
王源心中大动,怔怔的看着杨玉环道:“看来你们在这里很是寂寞了,哎,都怪我,把你们圈在这里,你们也不能出门。”
杨玉环忙摆手道:“不不不,你莫这么说,我和八姐在这里很安心。这里什么都不用担心,后宅里的几位夫人也常来攀谈聊天,我们很舒服。你千万不要这么想。”
王源静静的看着杨玉环,忽然伸手拉住杨玉环的手臂轻轻一带,杨玉环整个身子便扑在在王源的怀里。
“我现在才来见你们,你们不会怪我吧。”
杨玉环面红似火,靠在王源的胸前,低声道:“不怪,你也是迫不得已。我们也无法现身走动,昨日你回来后,我们有心去迎接你,但却知道那是不合适的。”
王源心中怜爱,挑起杨玉环下巴,吻上那两瓣红唇。杨玉环轻叹一声,伸手勾住王源的脖子,两人无声蜜吻起来。杨玉环身上的白色披肩滑落在地,皓白如玉的臂膀裸露在外,但杨玉环已经浑然不觉了。不久后,当红色抹胸也被摘下,茁壮的双峰暴露在空气之中时,杨玉环才惊慌发觉,掩胸娇呼道:“二郎,你……”
王源鼻息粗重,也不答话,伸手抄起杨玉环的身子,大步走到树荫下一片厚厚的花瓣地毯上,将杨玉环放在地上,起身来便快速的宽衣解带。杨玉环掩胸低声叫道:“二郎,你要在这里么?咱们回屋去吧。”
王源俯身上马,哑声道:“就在这里,杏林花海,可比房中床铺好的多了。来,让我慰藉你多日的寂寞吧。”
杨玉环银牙紧咬,缓缓闭上双目。王源缓缓迫近,在杨玉环压抑的娇.吟声中缓缓嵌入,两人合二为一之时,杨玉环蹙眉发出满足的轻叹声。
花枝无风而摇弋,花瓣如雨般簌簌落下。也不知过了多久,树下二人的动作归于平静,两人闭目相拥,回味不已。
第一零二四章 大礼
“二郎……咱们进屋去吧,八姐很想你。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每天都念叨几次。昨日你回来后,八姐晚上一夜没睡,责怪你为何不来见她。还好钧儿来陪着她说话。刚才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还在问你呢。”杨玉环脸上红潮慢慢消退,在埋首胸前的王源耳边低声道。
王源从她雪白的双峰之间抬起脸来,笑道:“好啊,但我现在怕是无法应付她了。”
杨玉环红脸啐道:“也未必见面便要做这些事,只要来见我们,陪我们说说话,那便是我们最喜欢的。”
王源挤眼笑道:“哎,你这话怎么不早说,刚才怎么不说?”
杨玉环娇嗔不已,推开王源的身子穿上衣衫,又伺候王源将衣衫穿好,提着花锄,拉着王源的手从杏林中走出,来到中间的小道上。两人并肩朝着正房前行去。
到了正房廊前的空地上,杨玉环娇声叫道:“八姐,你瞧谁来了?”
东侧的厢房内红豆儿和绿叶儿飞步奔出,一眼看到王源,均转身喜道:“夫人夫人,大帅来了。夫人快起床。”
正在午间小憩的秦国夫人人猛然惊醒,闻言从榻上赶忙起身,连绣花鞋都来不及穿好便冲出房来。见廊下站着的不是王源还有谁?顿时纵身扑上去,抱住王源落下泪来。
王源轻拍她脊背微笑道:“夫人夫人,莫要悲伤,是我不对,昨日便该来看你的。”
秦国夫人脸上笑着,眼中却挂着泪,连声道:“不怪你,不怪你,你不得方便罢了。快进屋,红豆儿,沏好茶。”
说罢挽着王源的手臂便不松开,进了堂屋坐定,秦国夫人这才发现王源和杨玉环衣衫不整,两人的发髻身上还挂着些杏花的花瓣,衣服也都皱巴巴的。
“二郎,小妹,你们这是……”
杨玉环脸色一红,垂首不语。
王源皮厚,忙遮掩道:“刚才和玉环一起给杏花树挖坑埋肥,所以……”
秦国夫人啐道:“呸,骗谁呢,坏东西。定是欺负小妹了。”
王源红着脸要辩解,秦国夫人摆手道:“罢了,有什么好说的,我姐妹命苦,天生便受你欺负的,还说什么?”
王源哈哈干笑,顾左右而言他。
午后闲暇时光,王源和杨家两姐妹畅叙别来之事。此次南下的诸多事情秦国夫人和杨玉环都已经知晓,那自然是柳钧回来后向她们姐妹禀报的。王源倒也省了不少口舌。秦国夫人关心的话题和公孙兰相差无几,两人对于局势都有一定的判断力,所以话题聚焦于接下来王源的动作。
两姐妹对于王源接下来的打算也没什么更好的意见,私底下秦国夫人早已跟杨玉环分析了局面,所以两姐妹也都明白,波澜又将再起。但她们此刻早已全心维护王源,唯希望王源考虑周全,小心在意。在谈及平叛最后一战时,对于王源让柳钧完成这最后一战的举动,秦国夫人感激万分。虽然王源设置了障碍,但这明显是为柳钧的扬名天下加分。秦国夫人自然知道王源的用意所在。自己的儿子有今日的成就,那均是王源悉心栽培之功。
盘桓到晚饭后,天刚黑下来,杏园之中便黑了灯。姐妹二人极尽温柔伺候王源,翻江倒海,相思如洪水泛滥成灾。二更后,王源离开杏园,摸到了梅园之中,又钻进了公孙兰的被窝里去。虽明知这种事过度伤身,但王源却也英雄难过美人关,拼的全身气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
次日上午,吃过早饭时,黄三便来禀报,前厅已经客满。朝中大臣,各色人等都在等着见王源。王源甚是无语。这些家伙怎么就不让人消停,实际上真正有急事的也没几个,这些人便是要来凑热闹。哪怕是只是见上一面说几句废话,他们也会心满意足的离去。若是王源不见,他们会心中留有块垒,总觉得不太安生。
当然也有确实急着见自己的,那位丰王李珙便是其中的一位。王源得知昨天李珙没见到自己后死活赖着不走,扬言宁愿跟仆役们睡在一起,也要等到王源见他。在黄三低三下四的劝说下,总算是将他给劝走了,一大早,他便又来了。今日若再不见,便太怠慢他了,那李珙恐怕要不管不顾冲到后宅来把自己从被窝里拉起来了。
王源把他排到了一个。在二进装饰整洁的书房之中,王源见到了火急火燎的李珙。李珙瘦了些,但精干了些,脸上颇有些风尘之色,皮肤也不像以前那般细嫩,脸上多了不少的皱纹。王源知道,那是戈壁上的风霜让这个曾经面团一般的丰王变了样子。但除了外表,李珙其他方面倒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急躁,并且没什么脑子。
“相国啊,您可算是见我了。得知你率军回剑南,我从戈壁军营连忙赶回来,在成都都等了十天了。我又不敢现身,也不敢去见父皇,天天躲在小客栈里消磨。好容易等到相国归来,相国又躲着不见我。相国可知道我们多着急么?”
王源皱眉道:“丰王爷,干什么那么火急火燎的?我刚刚平叛归来,难道歇息两日都不成么?你们便连这点让我和家人团军的时间都不给么?”
“哎呀,相国啊,不是本王想来打搅,而是形势逼人啊。现在您帮李瑁将叛乱给平了,李瑁岂非要坐稳皇位了?您不是不知道,我和几位皇兄们训练的兵马是打着平叛的旗号的,现在可好,没叛军了,这叫我们拿什么理由出兵?仪王兄说。叛乱已平,我们这只兵马一定会被勒令解散,你说若李瑁真的要我们解散兵马,我们是遵旨还是不遵旨?还是说,我们不管不顾立刻出兵讨伐李瑁?”李珙大声道。
王源皱眉道:“你们等不及要出兵了?你们练好了兵马么?募集了多少兵马?”
“我们有四万多兵马了。十二哥领一万兵马,十三哥领一万兵马,十六哥领一万兵马,剩下的一万多兵马由我统领。我们打算即刻出兵,先占朔方河东,再以此为地盘围困长安,逼迫李瑁退位。”李珙沉声道。
王源长叹一声道:“丰王爷,不是我泄你的气,就凭你们这四万兵马,便想逼迫李瑁退位?这想法未免太天真了吧。”
李珙皱眉道:“不是……还有相国的十万神策军么?难道相国不打算帮我们?”
王源皱眉道:“我何时说过要动用神策军帮你们夺位?既可动用神策军,还要你们练什么兵?这是你们李家内部纷争,我能做的只是在暗处支持你们,我怎可公然出兵?”
李珙跺脚道:“相国不出兵,那我们可怎么办?我们的兵力怕不是李瑁的对手啊。”
王源看着李珙道:“丰王爷,你太急了。即便要出兵,也要有合适的理由。就算你们手头有足以和李瑁抗衡的兵马,你们此刻出兵便是反叛。你们有出兵的理由么?李瑁的皇位是太上皇下旨传位,这一点千真万确吧?”
李珙叫道:“谁管有没有理由,父皇的传位根本不合规矩,李瑁跑去灵州先登基了,父皇才下的旨意退位传位,莫非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王源沉声道:“话虽如此,但毕竟是太上皇传的皇位。你们这么出兵便是反叛。我若帮你们出兵也是反叛。反叛便会为天下百姓所责骂唾弃,你可明白这道理?”
“怕百姓们作甚?他们说便说,只要赶了李瑁下台,谁多说话便砍了他们的脑袋。难道还在乎这些百姓们的言语么?”李珙甚是不以为然。
王源无法跟他多做解释,想了想沉声道:“丰王爷,耐心些。师出有名方为仁义之师。你们若急于出兵,请恕我不能帮你们分毫。”
李珙急道:“相国不帮我们,我们还怎么出兵?即便神策军不出,兵马粮草盔甲武器我们也还是要的。没有这些我们也不成啊。”
王源耐下性子低声道:“丰王爷,你那四万兵马就算一切物资齐备也不是李瑁的敌手。李瑁现在手头有近八万兵马,这还不算他向回纥人借的数万骑兵兵马。听着,我听说了不少回纥人侵占我大唐城池劫掠百姓的传闻。一旦我证实了这些传言,我便有理由将派出神策军去对回纥人动手。那便是我出兵的理由。神策军驱逐了回纥兵马,你们才有机会逼迫李瑁退位,才有可能与之一战,你可明白?”
李珙大喜道:“我明白了,相国是要找个出兵打击回纥人的理由,虽不是直接帮我们,但却是釜底抽薪之计。让李瑁只能以手下兵马跟我们作战,失去了强悍的回纥骑兵帮忙,他的兵马战力有限的很。”
王源道:“你可算是想明白了。但你们的兵马也太少了些。不过我给你们带了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李珙伸着脖子问道。
“平叛最后一战,我们俘虏了两万余叛军兵马,这次我全部将他们带回剑南了,估摸着三五日便将随步兵抵达成都。这些人虽然是俘虏,但他们可曾经都是跟随安禄山的精锐士兵,个个都是老兵。作战经验丰富。我打算将他们都交给你,这样你的兵马实力便可大大的提升。有了这两万兵马,你们才有跟李瑁叫板的实力。”
第一零二五章 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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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珙闻言,大喜过望,差一点要跪下给王源磕头了。这可真是一份最大的礼物。李珙当然知道现在训练的那四万兵马的素质如何。那四万兵马只有三千是王源给的神策军为底子,剩下的都是募集的流民百姓。虽然训练了四五个月,但真正的精锐可不是训练便能训练出来的,要上战场历练才成。现在王源给的这两万俘虏,那可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士兵。他们的到来毕竟给整个兵马提升战力数倍,这不啻于是一场及时雨。
“我会命李宓宋建功再给你三万套盔甲兵刃,给你五千匹战马。这已经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极限了。回头等宋建功的步兵和俘虏押解到了,你便一并带走吧。”王源道。
李珙终于膝头发软,噗通跪倒在地。虽然知道此举于礼制不合,但不跪不足以表达心意,所以跪便跪了。
“多谢相国,多谢相国。我就说相国不会坐视不管的。相国您放心,将来无论我们当中谁做了那个宝座,都将遵您为朝廷砥柱,对您必尊敬有加……”
王源微笑扶起李珙道:“丰王爷,你这么着,岂非折煞我了?我可不是为了将来如何如何?我只是希望大唐能有个名正言顺的皇帝,天下早日恢复太平盛世,大唐早日恢复往昔的繁盛。”
“对对对,这两万兵马到手,我们便可和李瑁一较上下了。”李珙爬起身来笑道。
王源皱眉道:“你们千万莫着急,我出兵打回纥都需要找出兵的理由,你们出兵便更需要理由了。”
“可是,马上他便要下旨要我们解散兵马了,还怎么能等的下去?”李珙皱眉道。
王源沉声道:“放心,我会为你找到一个出兵的理由的,而且很快。李瑁若是下旨要你们解散兵马,一来一回也是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决定的。在此之前,这个理由一定会有的。你们若愿意听我的,便按照我说的做。若是一意孤行,将来吃了亏走投无路,可莫来找我,莫怪我言之不预也。”
李珙听王源话中有话,似乎早已有所谋划,当即拱手道:“相国既如此说,我岂能违背相国的意思。我们便等着相国给我们找到出兵的理由便是。”
王源微笑点头道:“这才对嘛。耐心些,总是不会吃亏的。好事多磨嘛。”
李珙连声称是,两人又闲聊几句,李珙也知道一大堆人等着见王源,所以不待王源端茶送客,便主动的告辞离去。王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冷笑不已。
韦见素和颜真卿在不久后联袂而来。落座后颜真卿先是埋怨王源回来后不去觐见太上皇,毕竟太上皇尚在成都,不去见他是失礼的行为,所以颜真卿是来要王源去散花楼见陛下的。
王源当即自责一番,起身道:“二位原来是因为此事而来,我也正要去见太上皇,那么咱们也不要耽搁了,现在就去吧?”
韦见素和颜真卿对视一眼坐着不动。王源诧异道:“二位这是怎么了?”
韦见素不说话,颜真卿开口道:“相国,我二人是来问问相国,关于太上皇的安置,相国是怎么想的?”
王源笑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太听懂。”
颜真卿道:“实话跟相国说了吧,太上皇得知叛军平定之后很是高兴,消息抵达的那天,他叫了我们两个去喝酒。言谈之中,他说,相国回来后一定会要把他送回长安去,而他现在只想呆在成都,成都的气候适合养病终老,所以太上皇希望我们不要送他回长安。”
王源一愣,心中冷笑。玄宗毕竟老辣,他居然提前便猜到了自己要干什么。而他的用意,自然也昭然若揭。玄宗天天呆在散花楼中苦思冥想,应该是洞悉了目前的局势了。
“相国,您的意见是?”颜真卿问道。
王源呵呵笑道:“太上皇也真是的,我还没回来,他怎么就知道我会建议送他回京?我倒是想听听二位的意见。”
颜真卿道:“我的意见是尊重太上皇的心思,太上皇既然不愿回长安,那便让他老人家住在成都便是。”
王源转向韦见素道:“韦左相的意见呢?”
韦见素咂咂嘴道:“我听相国的,相国说怎么着便怎么着?”
颜真卿愕然道:“左相,您在陛下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变卦了?”
韦见素抚须道:“颜平章,你操心太多了。这件事必须相国拿主意。太上皇说留在成都便留在成都么?这于礼制也不合啊。如今叛乱平定了,太上皇理应回长安,在皇宫之中颐养天年。你说,呆在成都算什么?太上皇回长安了,人心也都定了,文武百官也都能回京城去,否则这东一摊子西一摊子,也不合规矩啊。”
颜真卿眉头深锁,沉默不语。
王源呵呵笑道:“二位且莫争执。咱们还是先去见陛下,回头再商议这件事如何?”
……
东城散花楼中,阳光洒满院落。阳光下,花树繁茂生机勃勃,假山亭阁依旧如故,观月池水依旧碧绿清澈,整个散花楼周围的景致一如从前一般的美轮美奂。然而,此时的散花楼前后的院子里,总是给人一种寂寥空旷冷冷清清的感觉。
昔日,即便是偏安于此,但散花楼的院落里也是热闹非凡。内侍宫女们人来人往,文武官员们也是川流不息,皇亲国戚,皇子公主驸马们也是来往不断。而现在,这一切都不见了。寂寥的院落中,偶尔有几名洒扫的内侍和宫女出现在假山回廊花树从中,除此之外,百年只有哗哗的风吹花树之声以及肆无忌惮落在地面上啄食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
李隆基坐在一丛盛开的牡丹花坛旁,瞪着苍老无神的双目盯着肥美娇艳的花朵出神。这一丛牡丹花是正月里有人从京城来时带来移植在散花楼下这处花坛中的。那时候长安刚刚被收复不久,一个人携带着一封信和这一丛牡丹花来到成都,将这些东西都交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永远忘记不了那封信的内容,那是自己的儿子,当即的大唐陛下李瑁的亲笔信。李瑁的信上写着这么几句话。
“……儿臣未辜负父皇的期望,儿臣夺回了京城。自此之后,儿臣再不会让京城沦为他人之手。父皇身在成都,闻此消息必定为儿臣高兴。儿臣知道父皇也一定希望早日回到京城来颐养天年。但此时天寒地冻,不宜迎父皇回京。另外叛军尚未剿灭,长安恐有战事,也并不太平。故而所以儿臣不能让父皇受颠沛寒冻之苦,也不能容父皇的安危受到任何的威胁,所以暂时不能接父皇归京。儿臣也知道父皇定思念京城心切,为解父皇相思之苦,儿臣特命人从兴庆宫百花园沉香亭畔掘了一株牡丹送往成都给父皇栽植。虽经过兵火,但百花园沉香亭并未损毁,昔年所植之花也俱繁茂,儿臣所掘这一株乃父皇亲手所植的那一本‘富贵万年’。父皇最喜欢这一本牡丹,儿臣便送给父皇种植在成都,那样父皇便可安心在成都赏玩牡丹,聊减思京之意了……”
李瑁信中的这几句话,玄宗几乎都能背的滚瓜烂熟了。那是因为这几个月来,玄宗读了不知有多少遍,咂摸了不知有多少遍。这封孝心拳拳的信,字里行间充满了谦卑和崇敬,充满了感恩和孝顺,若外人读了,怕是要感动的掉泪。然而,在李隆基看来,这封信的表象之下,李瑁已经传达给自己一个隐晦的提醒。
挖了自己亲手所植的那本‘富贵万年’的牡丹花送来成都,那可不是什么孝心,那是一种暗示。那是李瑁在隐晦的告诉自己,自己不要想着回到京城了。那一株牡丹花在成都扎了根,自己这最后的时光也要在成都渡过了。李瑁说的那些理由没有一条能够成立,所谓风寒冰冻之苦,那又算得了什么?自己离开京城逃往蜀地时,正是大雪纷飞极寒之时,自己也没怎么样。所谓京城不安全的话更是胡说八道,李瑁身为大唐皇帝都能呆在长安,又怎会不安全?这一切都是李瑁的借口罢了。
第一零二六章 泡影
李隆基读懂了信中之意,他本就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李瑁担心的是什么。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是担心自己回到京城后,可能会夺回皇位。因为从声望上而言,自己这个儿子可没自己高。而且自己这个儿子其实没有什么真本事,若是自己真的想要夺回皇位,他绝对不是对手。
李隆基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他痛恨李瑁的这种举动。但夜深梦回之时,他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回到京城后会不会从李瑁手中夺回皇位呢?答案居然是肯定的。因为从一开始,自己退位的决定便不是自愿而为,而是迫于形势。而自己对于皇位的渴望之火一直没有停息。特别是在经历了自己退位之后,散花楼中从热闹非凡变得冷冷清清,就像一个为自己准备的坟墓一般,这让玄宗更感到皇位便是自己的生命。没有了皇位,自己已经被所有人所忽视,所怠慢,这是一辈子叱咤风云的自己所难以接受的。
但现在,李瑁隐晦的警告让自己这个梦彻底破碎了,李瑁说他绝不会让人夺走长安,那便是说给自己听的。自己若是执意要回到京城,李瑁恐怕会真的翻脸不认人。也许自己前脚踏入京城之中,后脚便会被李瑁软禁关押起来。与其如此,自己还不如呆在成都,不要去多想。即便自己不服气,但现在看来,自己真的已经无关轻重了,真的已经被人所遗忘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政治经验丰富的李隆基很担心这件事为他人所用。如果有人就是要把自己送回长安,让李瑁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那么便会引起轩然大波。如果有人利用此事浑水摸鱼,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那该如何?
鉴于此,李隆基想了许多,想的很深。反正终日无事可干,一片清净之中反倒有助于他的思考。可以说,李隆基几乎将这件事想的透透彻彻的,想清楚了诸多的利害关联。后来,他彻底的想通了。
他命人将这株‘富贵万年’的牡丹花栽在了散花楼下的花坛里。每日替它修剪打理,悉心照料。这株牡丹似乎挺适合成都的气候的,并未因为移植而受损,反而蓬勃勃发,生机盎然。四月里,牡丹花开了,开的如火如荼开的热情绚烂,比在百花园中那时开的还好。玄宗心中暗叹,这或许是天意使然,这便是要自己终老于此的天意。
从牡丹花期开始的时候起,每天上午,玄宗都要在花坛旁消磨一两个时辰。有时候替这丛牡丹捉捉虫,修修枝。有时候便什么也不做,只盯着肥美娇艳的花朵出神。看着这娇艳欲滴的花朵,他总是会响起以前的事情来。那时候每年的牡丹花开的时节,自己都会带着众人游园赏花饮酒。在霓裳羽衣曲华美的乐曲之中,他带着杨家的姐妹们,还有那个自己这一辈子最喜欢的女子徜徉在花海之中。无尽的欢笑,无尽的快乐,美酒,歌舞,美人,权力,那时候自己还拥有着一切。但那一切终究如梦幻般的泡影,碎裂成一片片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虽然每次玄宗都在这丛牡丹花前伤心落泪,感怀万千,也会让自己心情变得阴郁。但他还是每天来花坛边呆坐,因为除了这些回忆,他又能有什么事可做呢?美好的回忆虽然带给自己无尽的伤感,但在回忆的时候,起码自己还能重温昔日的美好,带给自己些许的慰藉。
今日,玄宗坐在花前想起的是李白进宫作诗的那一次。那李太白喝醉了酒,硬是逼着高力士帮他脱靴子。力士当时的神态差点让自己笑破了肚子。这李白当真是狂傲之徒,不过他的诗文写的是真的好。清平调三首写的雍容华美,给贵妃写诗的人那么多,唯独这三首写的最好。
一想起清平调,玄宗又想起了后来王源为清平调谱的新曲来。这王源也是真的有才学,太白的词经他谱曲之后美轮美奂,简直珠联璧合。可惜这个人太难以捉摸,现在成了大唐最让人忌惮的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将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那曲子谱的确实好。玄宗想着这些,嘴巴里不觉哼哼起王源谱曲的清平调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沉浸在回忆之中的玄宗忽然被廊下的脚步声惊醒,转过头去看时,见贴身内侍张德全正匆匆沿着廊下行来。玄宗见他走路的样子甚是急促,忙站起身来。
“太上皇,太上皇,王源韦见素他们在外求见。”张德全来到小木亭中,蹬蹬蹬的下了亭子,不待玄宗问话,便急忙回禀道。
玄宗一愣,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皱眉道:“你说的是王源么?”
“是王相国。”张德全忙道。
“快请他们进来。”玄宗大声道。
内侍吓了一跳,这么多天来还没见太上皇这么大声的说话,震得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
“遵旨,奴婢这便去传。”内侍转身便走。
“慢着。”玄宗又叫道。
“太上皇还有何旨意?”
“张德全,你瞧瞧,朕的样子,还可见客么?”玄宗整理着衣物,摸了摸发髻道。
“太上皇,就是脸色不太好,发髻嘛有些松散。头上的簪子也有些旧了。衣服也有些皱。”张德全一口气说出了一大堆缺点,他还没敢说玄宗的眼角还有白色污浊之物,还没敢说玄宗的衣服穿在身上空落落的像个吊死鬼,这其实是他心里一直嘀咕的地方。
“那还不替朕宽衣装扮?换个簪子,就换朕五十大寿时,西域诸国进贡给朕的金龙簪。给朕换上新黄袍。”玄宗忙道。
“是是,奴婢立刻替陛下整扮。”张德全忙道。
……
王源和韦见素颜真卿等人在散花楼一楼的大厅之中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后,内侍高亢的叫声才在厅后响起。
“太上皇驾到!”
王源等人忙站起身来,只见后厅屏风之后,装扮一新的玄宗满面笑容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玄宗的装扮甚至比当皇帝时还要夸张,那时的玄宗穿着还有些随意,有时候见臣下时甚至只随意梳着发髻,插着简单的木簪,身上也时常穿着在内宫之中的便服。而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穿着崭新的黄袍,脸上还敷着粉,掩盖着脸上的皱纹和老年斑。头上的发簪也是金光闪闪,簪子一头的金龙的嘴巴张开着,里边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珠散发着润泽的光芒。还别说,这么一打扮,玄宗整个人倒像是年轻了十几岁,显得精神奕奕。
“臣王源参见太上皇。”王源无暇去考虑为何玄宗这般装束,忙沉声高喝上前行礼。
“臣韦见素、颜真卿参见太上皇。”韦见素和颜真卿也忙跪拜行礼。
“免礼免礼,哈哈哈哈,王源,你可回来了。朕想见你都想疯了。你可终于来了。”玄宗哈哈笑着,示意众人平身。只不过这特意放大的笑声显得很是做作。
王源谢恩起身,微笑道:“太上皇请恕臣没能第一时间便来觐见,前日归来后,承蒙韦左相颜平章和众同僚热情相迎,在南门外万里桥边设宴为臣接风。臣一时高兴便喝多了几杯。或许是路途上受了些困顿,身子不胜酒力,前天晚上便大醉不醒。昨日起来后便觉得身子不对劲,只得卧床休息了一日。还望太上皇不要见怪。”
“呵呵,不怪不怪,你劳苦功高,风餐露宿,原该休养几日才是。朕也没叫人去要你来觐见,便是考虑着你这几个月来的辛劳。来来,都坐下,咱们好好的说说话。”玄宗笑呵呵的道。
众人谢恩落座,内侍上了茶水。此刻玄宗已然退位,礼节上也宽松了不少,众人也都比较放松,喝茶落座倒也不受拘束。
“太上皇一向可好?身子可还康健?”王源微笑问道。
玄宗微微笑道:“你瞧朕身子如何?朕现在是吃得下睡的着,一觉便到大天亮。身子什么毛病都没有。”
王源笑道:“那便好,太上皇身子康健,乃是我大唐社稷之福。”
玄宗摆手道:“这都是拜你们所赐呢,有你们这些忠臣将领替大唐操心,朕当然无需操心了。王源啊,你果然兑现了对朕的诺言,夏天还没到便平息了叛乱了,果然说得到,做得到。不愧是我大唐中流砥柱。”
王源忙道:“这都是朝廷之功,众将之功。臣只是出一份力罢了。叛乱早就该平了,若不是去年冬天被安置灾民的事情拖累了,去年冬天便可平息叛乱了。”
玄宗点头道:“多事掣肘,那也是没法子,都是重要之事。好在现在叛乱已平,天下终于太平啦。给朕讲讲东南的战事吧。”
王源拱手应命,简单的将在东南的几场战事都说了一遍,王源也无意在玄宗面前炫耀本事,扬州之战,滁州之战都说的极为简略。但即便如此,李隆基韦见素颜真卿等人也都知道,这次东南战事其实是不太容易的。当初得知叛军弃北地沿着运河南下的消息后,众人都担心不已。但王源居然单枪匹马杀到扬州,凭借着扬州本地的兵力便将叛军堵截在长江口,这显然非常人所能做到的,那一战也必是凶险无比了。
第一零二七章 缘由
“不容易啊,不容易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王源,朕当初用你,只是因为你有诗才。没想到朕的无心之举,居然成就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名帅。这一次你和高仙芝都为大唐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啊。咦,高仙芝呢?怎么没见?”玄宗东张西望的找寻高仙芝的身影。到现在他才发现高仙芝不在。
王源笑道:“哦,高仙芝身子也不太舒服,本来他要来觐见太上皇,但臣见他身子不适,便劝说他休息。他要臣替他向太上皇请安问好。”
实际上高仙芝可不是什么身子不适,而是他根本不愿来见玄宗。高仙芝对玄宗早已有了偏见,潼关之战后高仙芝便决意不再出山,后来若非王源相邀,他根本就不会出山领军。来见玄宗之前,王源是命人通知了高仙芝的,高仙芝一口便回绝了。王源当然知道他的想法,所以也没有勉强。
“哦,好好,身子不适原该休养,高仙芝也立下了大功劳。朕当初对他有亏,朕惭愧的很。”玄宗笑道。
王源微笑道:“都过去的事了,高仙芝不会放在心里的。”
玄宗点点头,沉吟片刻侧首问道:“王源,如今天下太平了,我大唐可算是平息了这场浩劫。接下来你有何打算?你这个相国是不是该去京城主持事务了。百废待兴,少了你可不成。你们政事堂的左右相都在成都,这恐不太好吧。”
王源笑道:“太上皇抬举臣了,臣打打杀杀的或许还有点用,治理国政可不是好手。太上皇当初要我当这个相国,那是赶鸭子上架,臣也没什么建树。不瞒太上皇说,臣已经上奏朝廷,请辞相国之职了。臣只想在剑南带着,这里也待习惯了。”
玄宗愣了愣道:“你上奏辞相了?”
王源笑道:“那还能有假?太上皇面前,臣岂敢有虚言。”
玄宗皱眉道:“王源啊,朕虽已退位不问政事,但朕却也想说你几句。正是朝廷需要你之时,你岂能急流勇退?你还这么年轻,正是为国效力之时,怎么能贪图安逸呢?新皇即位,正需要你们去扶持他才成啊。”
“可不是么?臣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相国他就是不听。”颜真卿插嘴道。
王源皱眉看了颜真卿一样,韦见素微笑不语,看着颜真卿的眼神中满是鄙夷。
“瞧瞧,颜真卿都这么说了,你怎么能甩手不管?你在剑南呆着,岂非大材小用么?”玄宗微笑道。
王源笑道:“太上皇太抬举臣了。臣说了,对于政务没什么能力,倒是颜平章韦左相他们善于处置政务。能者上庸者下,臣又何必占着相国的位置恋栈不去?”
颜真卿忙摆手道:“相国,您不当相国,我哪有资格去当相国?韦左相也没那个资格。”
韦见素抚须道:“颜平章,我是当不了了,你颜平章却是有相国之才的。若王相国决意辞相,我看你还是可以胜任的。”
颜真卿愕然道:“韦左相,你这话是何意?这不是在取笑我么?”
韦见素道:“不是取笑,是心里话。”
王源笑着摆手道:“二位莫要争执,我这个相国是一定不当的,你们能否胜任也不是你二位说了算,要朝廷陛下做决定的。或许太上皇心里也清楚你们二人的能力。太上皇,你说是么?”
玄宗微笑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王源说的对,朝廷会下决定的。我相信瑁儿也不会让王源辞相的,所以倒也不用去多想这件事。总之不论谁为相,那也不是什么好差事,都是要为大唐鞠躬尽瘁操劳的。”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王源喝了口茶,沉声问道:“太上皇,臣倒是有件事要跟陛下商议商议。”
玄宗笑道:“但说便是。”
王源道:“臣听韦左相和颜平章说,太上皇希望一直住在成都不愿回京城,敢问太上皇,这是何故?”
玄宗愣了愣,笑道:“原来是这件事,原因倒也简单,朕觉得成都的气候很好,四季分明,山空水秀。长安的冬天太冷,夏天又太热,朕老了,想在成都颐养天年了。”
王源道:“原来如此,原来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臣还以为有什么其他的考虑呢。但太上皇可想过,如今天下太平了,两京也都光复了,太上皇理应回京城才是。成都再好,那也不是京城啊。太上皇回京对天下臣民的心也是一种安定。”
玄宗摆手道:“有瑁儿主持大局,朕在那里也无所谓。”
王源摇头道:“太上皇,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太上皇不归京城,这于礼制大大的不合啊。知道的自然明白是太上皇自己的决定,不知道还以为是陛下不让您回京城呢,这不是让陛下背负骂名么?这可不好。太上皇还应该照应大局,不要让陛下难为不是么?”
玄宗心明如镜,果然王源要在此事上做文章,这一切都被自己预料到了。但玄宗岂肯让步,摆手道:“王源,你说的话也是有道理的,但未免太夸大了。朕已经是退位之君,在那里都无关大局。你若觉得朕这么做会让新皇难堪,朕便命人送道诏书去长安便是,让瑁儿将诏书颁布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是朕自愿留在成都养老的,这样不就解决此事了么?”
王源微笑道:“这也是个办法。但太上皇不觉的这么做太任性了么?”
玄宗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源笑道:“太上皇执意不回京城,难免会被人误以为有什么隐情。即便陛下那里澄清了,事情却也难以平息。此事可还干系到他人呢。太上皇便不为他人考虑考虑么?”
玄宗楞道:“朕不明白你此言何意?此事干系到什么人呢?”
王源叹道:“陛下,此事可还干系到臣的声誉呢。”
玄宗讶异道:“干系到你的声誉?朕真的如坠云里雾里了,朕不回京城跟你有何干系?莫非你不希望朕留在成都?嫌朕碍着你的事情了?”
颜真卿也皱眉道:“相国,你这话可不成体统了,太上皇面前怎能这般说话?”
王源冷目瞪了颜真卿一眼,沉声道:“颜平章,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和你无干,你自然不知缘由。但对我而言,太上皇是必须要回京的,否则我便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颜真卿惊愕无语。王源对他一向还算是客气的,也不曾有过这般露骨的言语。但现在,他发现王源的语气之中透着冰寒之气,当着太上皇的面毫不留情的训斥他,叫他惊讶无比。颜真卿其实并无私心,他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问题,就像当年他和王源绝交一样,他本质上其实是个迂腐耿直之人。
在玄宗回京的问题上,他想的是,既然身为臣子,便该遵照太上皇的意志行事,而不应违背太上皇的意思。这便是做臣子的本分。他对大局分析不多,心里也没太多的想法。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插言,终于激起了王源的厌恶。王源本对他敬重,但在这个问题上,王源岂容他多嘴。
“王源,可否把话说清楚些,朕回不回京,跟你的声誉竟有如此大的干系么?朕却不太明白。”玄宗终于意识到,今日王源来者不善。他试图问清楚王源的想法,从而给自己思考和反驳的时间。
王源沉声道:“太上皇,安禄山起兵之后,东都京城接连丢失,太上皇被迫西幸。臣率军于马嵬坡迎接太上皇入蜀。这些事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
“朕当然记得啊,若非你出兵接朕入蜀,朕不知后果如何?你在此事上立下了大功,朕岂会忘记你救驾之功?”玄宗忙道。
王源沉声道:“功劳什么的倒也罢了,太上皇既然记得以前的事,那么想必也记得,臣迎陛下入蜀之后发生的事情吧。臣自问行为无有不当,或者有些冒犯天威之处,但那也是情急之中,并非针对太上皇。譬如那次当着陛下的面追杀房琯,便被人诟病为藐视太上皇。但其实太上皇知道臣为何那么激动。”
玄宗连连点头道:“朕知道,朕没怪你啊。”
王源摇头道:“太上皇没怪我,那可不表示所有人都不怪我。从那时起,天下舆论沸然,说臣是权臣,横行霸道,甚至说臣挟天子以令诸侯,限制太上皇的自由,逼迫太上皇做出不愿意做出的决定。将臣活生生的说成是狼子野心之人。太上皇难道不知道么?”
玄宗愕然道:“这些事你又当什么真?只要朕相信你,朝廷相信你,又管别人说什么?”
王源呵呵笑道:“太上皇说的轻松,臣却背负了这么多的骂名,心中又怎能释怀?有人说臣要杀房琯是为了夺相国之位,那好,现在叛乱平息,臣便辞去相国之位,以为自己正名。但最严厉的指责便是,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话语。臣也要为自己正名。太上皇虽自愿留在成都,明白人都知道这并非是臣强迫,然而这么一来,不知有多少人又要说是臣限制了太上皇的自由,不准太上皇回京。反而坐实了他们之前对臣的所谓挟天子令诸侯的言论。故而,臣此次不得不送太上皇回京,这也是为臣正名之举。臣不愿背负着世人的谩骂和诬陷过日子,还请太上皇成全。”
第一零二八章 视察
玄宗愕然瞠目,半晌无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颜真卿也是呆呆的无言以对。原来王源要太上皇回京竟然是因为这个理由。细想一想,这件事不无道理。关于王源的传言一直沸沸扬扬,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传言也一直没消停。虽然王源从未做过澄清和解释,但这在外人看来便是一种默认。其实在玄宗和许多大臣心中,对这种说法也是认可的。现在看来,王源并不是不在乎,而是无暇在乎。现在叛乱平息,王源要一件件的为自己正名了。站在王源的角度上,似乎无可厚非。
“太上皇,相国所言极是啊。相国为我大唐平叛竭尽全力忍辱负重,天下人却对相国百般诋毁。太上皇此次若不回京,不知道那些人又会如何的变本加厉。太上皇便是为了相国着想,也应该回京城去才是。否则大功臣遭受众口诬陷,岂非对相国太不公平。”韦见素不失时机的轻声插言。
颜真卿终于明白了,这韦见素当初当着太上皇的面答应太上皇留在成都,只不过是权宜之言罢了。韦见素明看似摇摆不定,但其实他是站在王源一边的。王源一回成都,他马上便变卦了。颜真卿也觉得王源的理由似乎成立,但他却又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所以他眉头紧锁,沉默思索。
玄宗吁了口气,皱眉开口道:“王源,你受的委屈朕都知道,但朕认为你其实无需如此在意。你王源一向是不在乎这些的,怎么突然这么计较这些外界的言语了?而且,朕实在是不想回京城去。要不这样,朕下道诏书,告诉天下人,是朕自愿留在成都,而非被迫留在成都。”
王源呵呵笑道:“太上皇,你这是哄三岁孩儿么?你下这道旨意,岂非是越描越黑,教天下人更加的怀疑臣限制了您的自由?太上皇,你难道不能为臣考虑考虑么?就算臣求你一次,请您开恩。散花楼臣给你留着,您在京城住的不开心了,可以再回成都嘛。只要您回一趟京城,便打破了对臣的猜疑了。”
“对对对,这主意好。太上皇就当去长安故地重游一番,回头再回到成都来,那便两全其美了不是么?”颜真卿眼睛一亮,连声叫道。
玄宗狠狠的瞪了颜真卿一眼,颜真卿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何自己的话又让玄宗不快。
“王源,朕还是不想回京,你难道非要逼着朕回京么?朕难道连留在成都的自由都没有了么?”玄宗开始耍无赖。
王源淡淡道:“太上皇连为臣正名的举动也不肯么?臣只希望太上皇能回一趟京城而已。太上皇不是说臣是大唐功勋之臣么?大唐功勋之臣的请求,太上皇便这么不屑一顾么?难道太上皇一点也不关心臣的难处么?”
玄宗冲口道:“你有难处,谁又来体谅朕的难处?朕不能回长安,朕一旦回到长安,朕怕是便活不成了。”
“什么?”
“太上皇何出此言?”
韦见素和颜真卿先后惊讶问道。
玄宗自觉失言,面色讪讪,不知如何解释。王源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果然是明白局势的,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所谓成都的气候好,可以让他颐养天年这些理由,统统都是胡扯。他是了解李瑁的,他知道去京城没好果子吃,所以他才死活不愿去。同时他也知道,自己若归京,会带来不可预测的结果。
“太上皇,您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怎地回京便活不成了?难道说……陛下会对您……”颜真卿惊骇问道。
玄宗脑子飞速运转,急中生智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朕是说,朕这身子经受不住折腾。成都距京城千里之遥,而且均为颠簸难行的山道。这一去起码月余,朕这把老骨头定会交代在路上。王源啊,你也体谅体谅朕啊,朕已经折腾不起了。”
王源呵呵笑道:“太上皇,刚才还说您身子康健,赛过壮年人。太上皇恐怕不知道,出蜀的山路这一年多时间已经拓宽平整,否则我神策军大军如何快速进出?臣也会为太上皇特制车銮,保证让太上皇舒舒服服的一路游山玩水的回到京城。太上皇,臣看这件事便就这么定下来吧,太上皇做好准备,过了端午节,臣便派人护送您回京。”
玄宗急道:“王源,你非要逼着朕么?”
王源沉声道:“太上皇,不是臣要逼着您,而是情势所迫而已。为了朝廷规矩,为了大局着想,甚至是为了臣的声誉着想,请太上皇勉为其难。”
玄宗腾地站起身来,大声叫道:“若朕就是不愿回京呢?你待怎地?”
王源也赫然起身,呵呵冷笑道:“太上皇,您不会这么任性的。臣再一次恳请您不要这么做。请太上皇三思而行。”
玄宗怒目瞪视王源,心中充满愤怒。但他心中明白,眼前这个王源已经不是自己所能约束得了的,再闹下去,只能自取其辱。既然如此,还不如暂时忍耐,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想。距离端午节还有近二十日,没准利用这段时间可以做点什么。
玄宗缓缓的重新坐下,垂首不语。颜真卿呆呆的看着王源和玄宗两人,肚子里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又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韦见素轻轻抚须,神态淡然,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太上皇,臣还有要务要办,请太上皇保重龙体,这也是天下子民之所望。臣告退。”王源不愿在此处再停留一秒,不愿再跟玄宗多废一句话,拱手告退。
玄宗抬抬手要说话,却只看到王源阔步而出的背影,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臣也告退了,政事堂中还有不少杂物要处理,太上皇保重。”韦见素也起身告退。
玄宗摆摆手道:“走吧,都走吧。”
韦见素躬身退出厅外。玄宗呆坐片刻,忽然发现颜真卿还坐在面前,正忧虑的看着自己,玄宗心头一暖,叹道:“真卿啊,只有你陪着朕了。你看到没有?这便是朕的处境。朕在他们眼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颜真卿轻叹一声道:“太上皇,臣不知道你和相国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臣看来,相国请您归京是没有错的,但太上皇也定有难处。臣愚钝的很,想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臣得到平叛的消息之后心中高兴的几天都没睡着。臣想着,叛乱平息了,王相国韦左相和臣可以护送太上皇回到京城了。这之后太上皇和陛下,王相国韦左相还有臣等文武百官齐心协力,共同将叛乱的创伤抹平,恢复我大唐昔日繁华盛世。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可现在看来,臣似乎根本就没弄明白这当中的一些事。臣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
玄宗怔怔的看着颜真卿,叹息道:“真卿,你太单纯了,朕都不忍责备你了。罢了,你也去吧,朕想静一静。”
颜真卿缓缓起身行礼,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沉声道:“太上皇,您若回京,臣愿随行护送您,跟您一起回长安。”
玄宗眼露感激之色,沉声道:“真卿,你才是对朕最忠心之人,朕道今日才发觉。”
……
王源出了散花楼前高大的院门,在外等候的李宓和赵青谭平等忙迎了上来。
“此处谁负责守卫?”王源沉声问道。
“启禀大帅,卑职选派了五百名神策军守卫散花楼。怎么,出了什么事不成?”李宓忙问道。
王源不答,只沉声喝道:“从现在起,此处护卫交由我亲卫骑兵营接管。赵青,此事由你负责。从此刻开始,所有人进出散花楼的人员和信件一律严密检查,尤其要注意,凡是太上皇派去长安的人员和信件,或者长安来见太上皇的人员和信件一律扣押,不得进出。”
李宓等三人悚然而惊。大帅这是要将切断太上皇和长安的联系,软禁太上皇了。
三人也不敢多嘴相问,赵青拱手应诺。当即派手下校尉调集三百名骑兵亲卫前来接替散花楼防务。
李宓咂嘴道:“大帅,是不是老朽派的人出了什么差错?闹出什么乱子来了?”
王源摇头微笑道:“李老将军不要多心,此举不是因为你派驻兵马有什么差池,只是我更希望散花楼中不要出乱子。太上皇的安危一定要完全保证,端午之后便要送太上皇圣驾归京,我不想在这段时间出什么差池。若太上皇在成都出了事,那我可要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不要多想。”
李宓松了口气,不是自己的差错便好。李宓也明白,大帅必有自己的打算,他也不愿多嘴来问。按照以往的经验,大帅要说的话,自然会说出来。大帅不愿说,那是无论如何问不出来的。
“走,跟我去兵工厂瞧瞧去,柳熏直这两日来了很多趟,刚才我匆匆见了他一面,约好了去兵工厂瞧瞧去。他说,铸炮的事情进展的不错,咱们去瞧瞧都有哪些进展。还有张正一那里咱们也要去瞧瞧,他的手雷不知道研制的如何了。”王源笑着挥手道。
一听到这些事,众人都很兴奋,于是牵马过来,众人翻身上马。王源刚要策马而行,见韦见素从散花楼中出来。王源忙勒住马儿,朝韦见素招手。
韦见素快步来到王源马前,微笑拱手道:“相国这是要去哪里?”
王源笑道:“去随便逛逛去。左相要去何处?”
韦见素苦笑道:“我还能去何处?回政事堂处理一些琐事去。现在虽然没什么大事要我们处理,但琐碎之事还是多的很的。我这劳碌命,也没什么本事,只能去干这些琐事去了。”
王源哈哈大笑道:“韦左相,可莫要将自己看低了。你可不是没本事,依我看,韦左相的本事大着呢,眼光毒着呢。这样吧,你也莫去什么政事堂了,长安都有政事堂了,咱们这里的政事堂还算什么?春光正好,随我一同去逛逛去。”
韦见素忙摆手道:“我便不跟着添乱了。”
王源笑道:“韦左相,我可不轻易的邀约他人跟我同游,只此一次机会,你不赏脸,以后我可再不会邀你了。左相啊,你太过谨慎小心了。谨慎小心是优点,但有的时候也是缺点。楚河汉界之间你总是要选一边站着的,两边都不选,那便掉到河里淹死了,你说是不是?”
韦见素心如明镜,王源显然看穿了自己,这是要自己表明态度了。眼前的邀约便是拉自己入伙的行为,这之前王源可从未这么表过态。这时候自己一旦拒绝,便会被归为他的对立面了,这可绝不是韦见素想要的。实际上韦见素的心中早有决定,只是他不愿这么快的表明态度罢了。
“相国既这么说,韦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相国难道没看出来么?韦某早已不再河里了。”韦见素笑道。
王源微笑道:“那么韦左相是在楚还是在汉呢?”
韦见素笑道:“那要看相国喜欢刘邦还是喜欢项羽了。”
王源哈哈大笑道:“我喜欢楚霸王。”
韦见素点头道:“力拔山兮气盖世,好。韦某也喜欢楚霸王。只不过,楚霸王的下场似乎有些惨了些。楚霸王有妇人之仁,这一点害了他。”
王源笑道:“说的也是,妇人之仁不可有。不过正因如此,霸王才更得人心呢。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霸王这叫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既是缺点也是优点呢。”
韦见素赞道:“相国做的好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大赞。”
王源笑道:“我还有两句诗。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你觉得如何?”
韦见素一怔,沉声道:“相国是吧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了。当年楚霸王要有相国这般觉悟,哪有刘邦的事儿。”
王源呵呵笑道:“不说了,来人,给韦左相牵马来,咱们带着韦左相去开开眼。看看什么是排场。”
……
得知王源等人到来,柳熏直快步迎到门口,随着厚重的大铁门带着刺耳的轰鸣声被推开,王源带领众人大踏步的走了进去。行过前院巨大空旷的场地,进入东首的铸造场地之后,一股热浪夹杂着巨大的嘈杂之声扑面而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十几座熔铁炉一字排开,旁边是数百名熔铁锻造的工匠。几十辆平板车上堆着一块块崭新的铁锭,沿着固定的轨道穿梭来往。**上身的工匠满浑身汗水的忙碌上下。吆喝声此起彼伏。
韦见素惊愕的张口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他早就和许多人一样,听说过成都兵工厂的名头。在成都这一年中,曾经无数次走过或者远远望见这座被高高的围墙圈起来的地方,望见过高墙中林立的冒着滚滚浓烟的奇怪的建筑。但他从未有一次真正见识过高墙之中的景象。因为这里是禁区,王源的神策军严密保护起来的禁区。只要靠近围墙百步之内,便有全副武装的神策军士兵出来阻拦驱赶。这里不止一次的发生过有人意图强行闯入而被射杀于围墙外的情形。所以,这处所在对成都城中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处掩藏着秘密的地方。
每天都有无数的车马进出这里,这些车马上堆着的货物都严严实实的盖着油布,看不清上面装着什么。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里便是王大帅制造出一些克敌致胜的神奇武器的地方。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曾经那让人闻风丧胆的神威炮便是出自于这神秘所在。
今天,韦见素终于有幸目睹其中的真容,眼前的场景超乎了他的想象。
王源也有些惊讶,因为这里的规模比自己上一次前来要大了许多。熔铁的高炉也多了七八座,铸锻的工匠也多了不少。这应该是自己年前出兵之后,这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得到了改造。自从上次得到了秦国夫人拿出全部财物的捐献,王源又拨付了大笔的开销给柳熏直。显然柳熏直又大手笔的将钱花在了这里。
“韦左相,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王源看着韦见素惊呆的面孔,不无得意的道。
“下官……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这一炉炉熔炼的是铁锭么?”韦见素咂嘴道。
王源呵呵笑道:“不错,熔炼铁锭,铸造成神兵利器。”
韦见素呆呆道:“我的天,相国这是花了多大的代价啊。”
王源一笑不答,转头问柳熏直道:“熏直,这些铁锭都是从木棉山岭的矿场开采出来的?”
柳熏直拱手道:“正要禀报大帅,这些铁锭正是从木棉山岭的铁矿开采出来的。从去年腊月开始,老朽和罗威奉大帅之命前往木棉山岭考察铁质,之后便在南诏人的协作下大举开挖。第二月便冶炼出了五千斤合格的铁锭。近三个月来,更是每月有八千斤的出产。这些铁锭便被全部运抵这里。大举铸造。”
王源点头道:“罗威呢?还在木棉山岭么?”
柳熏直点头道:“正是,罗威说他要亲自把关。之前废了十几炉铁,便是因为炼铁的方法不对。罗威摸索出了冶炼的时间和办法。所以他必须坐镇在那里。这里是他的大弟子李大锤在负责铸炮。要不要老朽去叫李大锤过来说话?”
王源看了看高炉下忙的热火朝天的景象,摆手道:“不要打搅他们,让他们忙着。到目前为止,咱们铸造了多少门炮?”
柳熏直伸手指着东边一座巨大的棚舍道:“大帅请移步,所有成品炮管均在那棚舍之中。”
第一零二九章 重器
众人跟着柳熏直穿过场地,来到棚舍之前。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数十名士兵正守卫在棚舍左近,见到柳熏直和王源等人过来,士兵们忙协力将棚舍高达丈许的大栅栏门拉开。众人缓步走近去,这棚舍高达数丈,横跨十余丈,正是一处巨大的仓库。面前平整的地面上,巨大的油布将一大片的物事遮盖的严严实实。
“掀开油布,请大帅过目。”柳熏直喝道。
十几名士兵一拥而上,呼啦啦将一块块油布掀开,昏暗的光线下,一排排炮管立刻呈现在众人面前。黑魆魆的炮管上擦着油脂,油光发亮,闪烁着金属的黯淡光泽。黑洞洞的炮口统一朝着北边,正对着众人的方向,看着这些黑乎乎的洞口,让人不寒而栗。在西南角,一只只大木箱整齐的排列着,里边是一只只黑色的大铁球,这正是特用于这种铁铸炮的铁炮弹。
“一共三十九樽炮管,明日将有十根炮管新铸而成。目前的进度是,每月铸造十二根炮管。炮弹五百枚。因为铁锭供应有限,目前只能保持这个速度。”柳熏直禀报道。
王源笑的合不拢嘴,连连点头道:“好,很好。这个进度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不过,我的想法是,起码要有两百到三百樽大炮。每一管平均一百发炮弹,便需要两万到三万枚。还差的远呢。”
“是,是。炮弹倒是好办,一般的铁锭都可铸造。只是这炮管的用铁,大帅也知道,这是急不得的。木棉山岭的矿洞太小,又不牢靠。大帅又说不能蛮干,不能死人。所以出铁量有限。除非是再开矿洞,但那又要一年半载才成。现在那里除了咱们的人,还有南诏国的人,上万人在那里干活,物资的运送都成问题。”柳熏直咂嘴道。
王源点头道:“慢慢来,不用太着急。告诉罗威,按照这个速度就成,一口吃个胖子是不成的。这玩意消耗太大,再增加人手便需要再开高炉,我现在可是两袖清风,再也拿不出钱来了。你们可要替我省着点。”
柳熏直连连点头道:“是是是,老朽明白。老朽岂敢大手大脚。”
韦见素自始至终张着嘴巴发呆,终于咽下了一口吐沫指着这些大炮问道:“相国,你造的这些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
谭平呵呵笑道:“韦左相,这玩意可不是吃的。你是没见过这东西发射。大铁蛋.子轰出去,数里之外开山裂石,山崩地裂。这可是神兵利器。”
“这么厉害?这可怎么射出去啊?这又不是投石车,我可想不明白了。”韦见素抚摸着炮管上下打量道。
王源微笑道:“韦左相,那可不是投出去的,那是火药炸出去的。”
“火药?那又是什么玩意儿?”韦见素更是不明白了。
“罢了罢了,咱们再去开开眼,叫你看看什么是火药的威力。熏直,张正一在西边么?”
“在的在的。这老东西还是那副德行,我要他跟我一起来迎接大帅,他还瞪眼骂我,说我没事老是打搅他。说大帅来了自己去见他便是,他可没工夫成天围着大帅转。”柳熏直笑道。
“这老东西,好臭的脾气,好大的口气。”赵青骂道。
王源哈哈笑道:“方外之士,计较什么?他不是一向如此么?走,咱们去会会他。去瞧瞧手雷可有进展。那东西可必咱们这大铁炮实用多了。”
柳熏直道:“大帅,别大铁炮大铁炮的叫。罗威和老朽都觉得,这等神兵利器必有灵性,须得给它们正名才是。所以想请大帅给它们起个名字。神威炮都有名头,这些家伙焉能籍籍无名?”
王源笑道:“说的好,该有名字。唔,我想想,起个什么名字好。”
众人均期待的看着王源,王源眼睛盯着面前一管炮管转了一圈,沉声道:“你们看,这炮管安上了前面两只固定在地上的铁爪支架后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像不像是一只猛虎蹲在地上,张牙舞爪的样子?莫如就叫它为‘虎蹲’如何?”
众人大赞,柳熏直抚须微笑道:“果然像是虎踞龙盘的样子,虎蹲大炮,这名字好。罗威也定会满意。我即刻让李大锤铸造一枚字模,今后每一门炮上都要打上这虎蹲二字,请大帅亲笔题字,好供他们照样子刻模。”
王源笑道:“还要题字么?”
“那是当然,非大帅之笔,无人有这个资格。”柳熏直道。
王源笑道:“罢了罢了,那我便献丑了。笔墨拿来,我写便是。”
当下立刻有仆役去往柳熏直住处,取来文房四宝就地铺在一块铁板上,王源提笔蘸了浓墨,挥毫而落,如云烟走蛇,力透纸背。顷刻间,两个简笔的‘虎蹲’二字跃然纸上。
“献丑了。”王源搁笔笑道。
“难怪连颜真卿都说大帅的字自成一家。大帅这两个字确实别成一派啊。听说大帅的字有自己的字体,颜真卿跟我说过的。不过我却给忘了。叫个什么体来者?”韦见素敲着脑袋思索道。
“方松体。”王源面不改色的道。
……
兵工厂西首,张正一的钻研炼药之处。后院进攻大量的建设拓展,设置了沙坑掩体工事设施,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一处颇为像样的试验场地。主要实验的便是张正一全力研制的手雷。五个多月前,王源曾领教过张正一天才般的脑洞所制作出来的初代实验性的手雷。那是利用黄磷超低的燃点混合了火药铁球等物通过摩擦生热的方式引爆手雷。
那一次的试验虽然成功,但显然,事前摇一摇这种方式实在是不太可靠。天气的冷暖,黄鳞的浓度都会极大的影响手雷的引爆。这种手雷显然是不能作为武器装备军队的,因为很有可能,在摇动的过程中,哪怕多摇动一次或者抖动一下,手雷便在手中爆炸。故而这段时间张正一一直在全力的钻研手雷合适的爆燃方式。
数月前,王源出兵之前,曾经跟张正一聊过一次。王源知道,既然可以从尿液之中提炼出含有杂质的黄磷来,那么其实已经满足了制造一种后世普遍存在的东西的原料。那便是火柴。如果能造出类似火柴的东西,其实便只需要在手雷上设置引火线,在战时可以黄磷摩擦生火引燃引火线直接投掷即可。也就是一种简单的拉索点火方式。这种方式显然要比之前的办法要先进的多。
张正一不愧是有超常思维的科学怪人,他并没有认为王源的建议是荒谬的,反而认为大有可能。这一点让王源很是欣慰。由此可以知道,张正一确实是超前的炼金方士,一个具有科学探索精神的古代方士其实便是一个能够为后世带来诸多经验发明的发明家。虽然王源因为并不知道制作火柴的具体药方而说的有些语焉不详,但张正一认为这种方向是对的。
这数月以来,张正一按照这条思路潜行钻研,终于获得了重大的突破。
张正一住处后宅的试验场中,王源等人满怀期待的看着张正一手下的僮儿用托盘托了一块红包遮盖之物走来。须发花白衣衫污秽不堪的张正一亲自上前揭开了那块红包,只见七八枚像个长长的紫茄子般的玩意儿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的韦见素不免失望,这位张天师如此隆重排场的拿出来的这种东西,居然如此的不起眼。韦见素想不明白,这玩意能有什么用。
但王源可不这么认为。在他看到这玩意的第一眼,王源便想起了后世经常看到的那种叫手榴.弹的玩意儿。上方是圆柱形的火药室,下方的数寸长的中空木柄,正是用来装备拉火装置的。
“相国,自从数月前个相国彻夜长谈之后,对老朽深有启发。老朽根据相国的想法以及自己的补充,终于在数日前完成了此物。虽然样子丑陋,但老朽坚信它们已经达到了相国要求的那种可以简便投掷的武器。”张正一指着这些‘手榴.弹’对王源介绍道。
王源伸手拿起了一只来,仔细端详着。赵青和谭平忙提醒道:“大帅小心,这东西怕不安全。”
张正一微笑道:“不必担心,这东西往地上砸都没有爆裂之虞,两位将军大可放心。”
赵青谭平愕然道:“砸地上都没事,那这东西还有何用?用来砸人么?还不如捡石块砸人来的轻松。”
张正一一脸的不屑,跟这两个不知所谓的人没什么好说的。王源呵呵笑道:“你们乱说什么?这东西的机密在内部。若我没猜错的话,这木柄后方露出来的麻线环应该是引火的装置,是么?”
张正一挑起大指道:“相国便是相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麻线环正是发火装置。相国一眼便看出来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木柄末端露出来一截麻线的头,之前他们还以为是无用之物,没想到居然是发火装置。
“张天师,若你不介意的话,我来试一枚看看威力如何?”王源笑道。
“当然可以,老朽来跟相国说说要领,先抓住麻线线环,然后……”
王源摆手笑道:“不用你教,我想我知道这东西怎么用。诸位站到工事后方,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
众人闻言立刻退后,站在半人高的沙包后方。但见王源右手握着木柄,左手中指勾住麻线线环,用力将线头往后一扯。只听得木柄之中传来凝滞的摩擦的感觉,并发出刺啦一声的摩擦声。一阵硫磺火药的气味扑鼻而来,紧接着,木柄后方喷出青烟来。
“大帅,小心啊,快丢了那物。.”赵青等人吓得大叫。
王源一扬手,将手.榴弹投向十余丈外的大片的沙坑之中。紧接着飞快的趴下身子。就听轰隆一声,黑烟升腾,沙坑之中掀起了巨大的沙浪。众人被震得耳朵嗡嗡响,紧接着天上簌簌落下一片沙雨,落在众人头发盔甲脖颈里都是。
众人目瞪口呆的从工事中探头出来,满脸的不可思议。这玩意的威势震慑了众人。王源从地上爬起来,抖着身上的沙土往往沙坑跑去,但见沙坑之中被炸开了一个数尺见方的大洞,沙子上还往外冒着青烟。
“我的天,这是什么玩意。怎地如此凶狠?”韦见素脸色发白惊魂未定。
王源哈哈笑道:“这便是我跟你说的火药的威力。莫看那玩意小,里边装的便是火药,炸裂开来便是这般威力。有开山裂石之功。”
韦见素咽着吐沫道:“这东西要是丢到人堆里,那还了得?”
王源笑道:“是啊,方圆七八尺范围内,必是筋断骨折血肉横飞了。”
韦见素惊愕难言,久久无语。
王源心情高兴之极,对张正一道:“张天师,你做到了,我就知道没有什么可以难道张天师的,恭喜恭喜。这过程一定不易吧。”
张正一点抚须笑道:“该恭喜相国才是,造这玩意对老朽而言并无什么成就感。只是遵照相国之命罢了。相国,老朽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源道:“张天师何时客气起来了?说便是。”
张正一沉吟道:“好,那老朽就斗胆建言了。相国,老朽知道,相国是当世一等一的奇人。相国行事以及相国的奇思妙想层出不穷。从开始时的伏火方乃至霹雳弹神威炮,再到现在铸炮和今日这玩意儿,莫不是相国奇思妙想之作。相国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让老朽佩服的五体投地。然而相国相国没有,这些霸道的杀人之物的问世,会给世间带来多么大的灾难。譬如这手雷,一枚投下,便可杀伤五六人甚至十余人,相国要大举制造列装,这要造成多么大的杀伤。上天有好生之德,虽然老朽也知道杀伐难免,但以刀剑兵刃杀伤和这等霸道之物的杀人却是两回事。老朽虽造出此物,但老朽殊无快意,反而心中担忧之极。”
王源愣住了,他没想到张正一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张正一倒不是个糊涂人,居然有如此悲天悯人之心。这些方士大多尊崇道教,这大概和道教之天人自然和谐的理念有所冲突之故。
“张正一,你说什么呢?这些事是你一个方士该管的么?大帅对你不薄,你为大帅做点事,到来教训起大帅来了。岂有此理。”谭平瞪眼喝道。
张正一咂嘴道:“谭将军,老朽不是教训大帅,老朽只是说出心中所想罢了。老朽本来在这里过的挺开心的,但越来越觉得老朽所做之事会造成不知多少杀戮之事,故而难以安心。”
张正一眉头紧锁,微微的叹息。周围众人也微皱眉头,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心中却也觉得张正一所言还是颇有道理的。杀器一出,怕是会造成更大的杀戮,更多的惨事了。
王源微笑道:“张天师,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是觉得自己间接的造了杀孽,故而心中不乐。但我要跟你说的是,你想错了。古往今来,人世间的杀戮从未停止过。虽然人人都希望是太平盛世,但这注定只是一场泡影。你方才说,恐这些霸道之物会造成更大的杀戮。我却只能说,你的理解未免浅薄了。”
张正一皱眉道:“相国此言何意?”
王源缓缓抽出腰间长剑,横剑于胸,对张正一道:“张天师,你敢杀我么?”
张正一愕然变色道:“相国这是何意?老朽岂有此心?”
王源笑道:“只是做个例子罢了。若天师有杀我之心,我赤手空拳手无兵刃,你是不是便敢于对我下手了。但若我手持利刃,而你又无比我更强的兵刃,你是否便要掂量掂量,不敢轻易对我下手了?”
张正一皱眉道:“相国的意思是……以暴易暴?”
王源摇头道:“是以暴止暴。这些霸道之物并非害人之物,反而是威慑之物。若有人心怀不轨,而我手握强横兵器,他们明知不敌,还敢轻易启衅么?天下太平靠的不是自觉自愿,靠的是威慑。我手中的霸道之物越是让人胆怯,反而会让天下少些杀戮,让天下归于太平。而非如张天师所言的那般,会造成更多的杀戮。当然,前提是,我不会滥用这些东西,不会无端的去滥杀无辜。张天师难道以为本人是滥杀无辜之人么?只有让心存善念之人手中握有强兵利刃,握有强大的力量,方能让乱世变太平,方能震慑宵小,以暴止暴。不知张天师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众人目瞪口呆,呆呆的看着王源。绕来绕去,没想到王源居然绕出来这番道理来,让人甚是惊愕。细想一想,却也并非是强词夺理。再想一想,越想越有道理。坏人要杀好人,好人手中若是有让坏人忌惮的东西,倒是真的可以让坏人不得不收手。而好人手中握着杀器却不会去随意的杀人,这岂非便是可以让天下得到太平了么?道理虽略显牵强,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
王源笑眯眯的看着一干人晕头转向的样子,心中甚是愧疚。虽知道自己这番道理其实有些站不住脚,但王源可不想让张正一心里有芥蒂。张正一可是王源很看重的人,这个人的本事展露之后,王源心里甚至以为此一人之力可胜过十万雄兵。因为他的存在,王源实现了各种可能,将来还有更多要倚重他的地方。
“张天师,还有一样,我也要跟张天师说明。天师所做的一切并非只是在制造这些霸道的杀人器物。在天师钻研的过程中,给天下百姓带来了很多好处,天师可知晓?”王源笑问道。
张正一不解道:“相国越说,老朽越是糊涂。”
王源笑道:“咱们兵工厂养活了多少百姓,你可知道?不说矿山盐矿之中的数万百姓们的生计,就连百姓们排泄的尿都可以卖钱,你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这些其实还是次要的,我要说的是,你练出的伏火方不仅可以用作制作火药用来作战,还可以用来开山劈路,方便交通。用来清河疏水,修建水利,开山造田。而且甚至可以用来造焰火爆竹之类的观赏之物。未来还有什么用途,尚未可知。但可以预见的是,这东西必然有极大的用途。张天师钻研出了伏火方,这难道不是造福天下百姓之举?譬如一把刀,可用来杀人,但是不也可以用作砍柴切菜之用么?岂能因噎废食,便一概否定?或抓着一点缺点之处便全部摒弃?”
众人纷纷点头,这番道理还是让人信服的。事实上据张正一所知,伏火方的用途早已用在了开辟道路上,那可是比人力要强万倍的东西。想一想,自己似乎确实是矫枉过正了。
“这次手雷发火之物的钻研成功,则可以让用火变得更为方便。我们出门都带着火石火镰或者火折子点火,这可不太方便。若将发火之物用来造出便于携带的生火器物,譬如我跟你说的以松木制作的火柴,怀里揣上一盒,便可随时随地生火了。这难道不也是造福百姓之物?所以张天师,不要钻牛角尖,也不要看得那么浅显。你现在所做之事,乃是造福天下之举呢。”王源呵呵笑道。
“老朽这是造福天下么?”张正一挠着头道。
“当然。”王源笑道。
“你们怎么看?”张正一问其他人。
“毫无疑问是造福天下,大帅所言极是。”赵青谭平等人点头道。
张正一如释重负,叹道:“那就好,那就好。老朽见识浅薄,教相国见笑了。这件事困扰我多日了,让老朽心情不佳,现在听相国这么一说,可算是心中释然了。”
王源呵呵笑道:“所以我来兵工厂,你都不愿来迎接我是么?”
张正一摆手道:“莫提了,莫提了。”
王源道:“张天师,你放心,待一切安定下来,我会让你全权负责研造之物的民用。到时候天下百姓都会受你所惠,你会被天下人齐声称颂的。至于目前嘛,还要请你将心思放在制作这手雷上。此物既已可用,便要即刻大量制造装备兵马。张天师,这件事还需你全权把持,财力物力人力上,我会全力支持的。”
张正一点头道:“大量制造没什么问题,只要原料不缺便可。这东西制作也不难,一个月弄个上千枚不成问题。但这成本可大价钱。火药,黄磷,石蜡,外加碳粉硫磺已经一些催化药物、铁器等。每一枚造价不菲。”
王源问道:“一枚成本几何?”
“约莫五贯钱。太贵了。”张正一咂嘴道。
王源摆手道:“确实很贵,但也管不着了,熏直,你全力协助张天师批量造手雷。钱的问题我来解决。三个月内,我需要五千枚手雷。恐怕你们要拼老命了。”
柳熏直拱手道:“相国放心,拼了老命也要办到便是。”
第一零三零章 狂欢
王源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兵工厂,虎蹲炮即将成规模,手雷也定型了,这两件大杀器一旦装备兵马,神策军将无往而不利,根本无需担心战斗力的问题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现在唯一需要的便是起兵的理由,虽然不久的将来,战力横扫碾压指日可待,但有些事并非是武力能够解决的。以暴止暴只是王源口中的说法罢了,但其实王源知道那是不可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口服还需心服。
临行之前,王源将张正一单独拉到房中说话。
张正一见王源神神秘秘的样子不明所以,但听王源说道:“天师,我有件事想请道长帮个忙。”
张正一忙道:“大帅有事便吩咐就是。”
王源挠头道:“有些难以启齿。”
张正一呵呵笑道:“大帅这是怎么了?”
王源左右看了几眼,压低声音低声凑在张正一耳边低声道:“道长精通金丹之术,不知道可有什么房中的灵丹妙药?”
张正一神色古怪的看着王源,王源顿时觉得这句话问的似乎不妥,张正一也许是误会自己有什么毛病了。
“张天师切莫误会,你知道的,我府中妻妾好几个,我也不想冷落她们,故而想讨些情趣之物,房中也多谢乐趣。”王源低声笑道。
“相国不用解释,老朽明白,老朽明白。如相国这等豪富之家,后宅妻妾如云,当然会有些……有些……觉得吃力。但相国容我劝您一句,虎狼之药可不能乱用。为图一时之快,将来怕是会毁了身子。”张正一轻笑道。
王源摆手道:“虎狼之药自然不能用,所以我才来问天师嘛。天师的手段无穷,丹药炼制上的手段更是无人能出其右,我估摸着,天师应该有既不伤害身子,又能提高情趣的丸药。故而来问问而已。若没这些玩意儿,那便当我没说过便是。”
张正一呵呵一笑,神秘的道:“相国算是问对人了,老朽对于房中.之术倒确实有些浸淫。以前在长安的时候,长安不少豪族也来求过这些玩意儿,老朽倒也钻研了一段时间。不瞒相国说,我这里倒确实藏有一瓶丸药,是老朽用那些人提供的珍贵药物精心炼制而成。这种丸药,不但能生精益肾,增加情趣,而且对不举之症有奇效。老朽老了,对男女之事早已没什么兴趣了,还剩得几十丸便送与相国便是。”
张正一将‘不举’两个字咬的很重,而且不怀好意的盯着王源看。王源恍若未闻,只大喜道:“那可太好了,卖给我便是。”
张正一呵呵一笑,转身从一只老旧的红木柜子低部翻出一只木盒来,打开密封的盒子,一股清香之气扑鼻而来,里边几十颗金黄色的丸药圆滚滚的躺在里边。
“送与相国便是,什么卖不卖的。要说卖的话,这些丸药可不是钱能买到的。药材虽有价,但我张正一炼制的手段却是无价的。相国对我张正一不薄,相国有难,焉能不帮?还谈什么钱?”张正一合上盖子将盒子交到王源手中。
王源毫不客气的揣进怀里,拱手道谢道:“多谢多谢,张天师今后需要炼制什么丹药,需要什么珍贵的药材,尽管跟我说,我命人天涯海角的替你找来便是。”
张正一呵呵笑道:“这才是老朽想要的嘛。此丸虽对身子无害,但多食也会浪费药力。七日一丸,保管相国威风凛凛,杀遍四方。”
王源连声感谢,闲聊几句告辞而去。张正一看着王源等人一行离去的背影,咂嘴叹息。心道:王相国在外叱咤风云所向披靡,是人人羡慕崇敬的大英雄大豪杰,谁能想到年纪轻轻居然便得了不举之症,当真可怜。看来上天到底是公平的,正所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般好。世间之事总无十全十美,每有缺憾,让人唏嘘。
……
三日后,五万余步兵辎重兵马押解着两万叛军俘虏抵达成都。等候多日的丰王李珙大喜过望。王源遂命宋建功率两万兵马协助李珙押解俘虏物资回归河西戈壁滩上的大营。临行前王源再三嘱咐李珙,告诉他切不要轻举妄动,等待自己的消息。李珙连声答应,笑的合不拢嘴的带着大批的兵器物资和两万俘虏离开。
其后数日,王源终于难得有了数日清闲时光。带着妻儿游历成都周边景物,共享天伦之乐。
四月二十日,良辰吉日。王宅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王源纳黄英为妾的婚礼定于今日进行。虽然王相国大张旗鼓的纳妾也不是头一回了,而且他的妾室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女子,这一次纳的妾只是一个平民之女而已。但这场婚事还是轰动了全城。
一则这是自从安禄山的叛乱平息之后,毕竟被叛乱扰乱了这么久的百姓们都长舒了一口气,心头笼罩的乌云终于散去,他们一直想找个理由来庆祝狂欢一番,这场王相国的婚礼此刻到来,正好引发了他们的热情。还有什么比借着平叛大功臣王相国的纳妾婚礼更好的理由来狂欢呢。另一方面,这也是基于百姓们对王源的崇拜和爱戴,王相国在民间声誉高隆,那么王相国的婚事那就是家家户户的大事,百姓们自发庆祝也是顺理成章了。
于是乎,这场婚礼迅速演变成了一场全民的狂欢。街面上的商户百姓们也自发的聚集起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道上为端午节准备的舞狮龙灯也都提前亮相。整个成都城成了欢乐的海洋。
王源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甚大的局面,他本想低调的办完这场婚事,毕竟是自己的私事,被弄的满城震动,也不符合王源的心思。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去扑灭百姓们的热情。毕竟百姓们自发的行动,也是表达了自己在民心上的成功,而这正是王源最为看重的东西。于是王源索性命人加开宴席摆在宅子周围的长街上,这一摆便是五百多桌流水席,请了近四百名城中酒楼饭馆的厨师伙计来帮忙烧菜。但凡来道贺的宾朋,无论官员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均可入席喝喜酒。
这一天热闹的就像是节日一般,王宅左近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为了维持秩序,王源不得不命李宓调动了一万神策军兵马全城执勤,以防发生混乱。
面对这场婚礼的突然升级,面对如此甚大的场面,黄英兄妹都慌了神。黄三老实本分,在他看来,自己的妹子终于能嫁给王源,慢说是当侍妾,便是当个暖房丫头,那也是黄家八辈祖宗显灵之故。而现在,这场婚礼演变成了这般隆重的规格,搞得好像大妹要嫁给王源当正妻似的,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二郎的后宅之中那些妻妾,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其中不乏贵女公主,琴棋书画皆通的奇女子。哪一个拿出来不比大妹好了不知多少倍。大妹的相貌才学根本不能跟这些人抗衡。在婚礼之前,黄三不止一次的告诫黄英,将来嫁了王源之后,切不可以为可以和王源的夫人们平起平坐,而应该依旧如以前一样,把自己看着是个使唤丫头,摆正自己的位置。然而现在,这番场面让这对兄妹都傻了眼。这隆重程度超过了任何一位王宅后宅的夫人们,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将来怕是要受到众夫人的排挤和打击,日子反而不好过了。
黄三慌慌忙忙的找到王源,表达了自己的担心。王源听后也是挠头无语。他其实也担心这个问题,虽然后宅还算和谐,但妻妾多了,争风吃醋在所难免。这件事难保不会对黄英造成影响。于是王源找到李欣儿和众妻妾,试图向她们解释这件事的起因。但出乎意料的是,所有的妻妾竟然没有一个人有什么抱怨的言辞,统统都是高姿态,表示对此根本没有任何的意见。连李欣儿都笑语盈盈,连声责怪王源多心,把她们看成小心眼的女人云云。
王源惊讶之余,想了很久也不太明白,后来还是公孙兰指点迷津,王源才恍然大悟。
公孙兰告诉王源,正因为是黄英的婚事,所以这件事根本不用大惊小怪。倒不是因为黄英有多高的身份地位,而恰恰是黄英低调卑微的身份,才不会引起众女的嫉妒。因为所有人都明白,黄英是绝不可能骑在众人头上的,无论场面多风光,将来的黄英还是在妻妾们之中的最底层,根本不会威胁到她们的地位。无论相貌才学出身,黄英都构不成任何的威胁。相反,若是现有的妻妾之中,譬如高墨颜或者阿萝公主的婚礼要是达到了这个规模,那定会沸反盈天。别人不闹,李欣儿是绝对会闹的。
王源经公孙兰指点,这才明白了各种的原因。不免心中唏嘘。原来女人是这么难懂的。自己这些妻妾们都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自己自认为对她们的品行性格脾气都了解的够多了,到头来其实还是一无所知。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难以琢磨的动物。
第一零三一章 钦差
王源其实心中也对李欣儿产生了极大的愧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除了公孙兰不愿正式进行入门的婚礼,只是大家选了个日子在后宅聚集起来喝了杯酒内部祝贺了一番之外,众女的迎娶礼仪之中便属李欣儿最为寒酸了。虽然那一次是个假婚礼,但从李欣儿正式跟了自己后,自己便没再为她补办过礼仪。而那次寒酸的假婚礼,也就成了李欣儿真正的婚礼。那是多么寒酸的一场婚礼,新婚之夜甚至还迎来了一场刺杀。王源暗自决定,将来必将好好的密布李欣儿。十二娘虽然脾气很爆,有时候让人觉得难以忍受,但她对自己可是全心全意的好,这份患难之情,是谁也比不上的。
婚礼隆重的举行着,拜堂时,发生了一件让百姓们大呼惊喜的事情。张正一委托柳熏直送来了一大箱赶制的焰火爆竹,在王家大宅前点燃释放,轰然的炸裂声中,彩纸飞扬,甚是喜庆热闹,百姓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烘托气氛的玩意儿,纷纷鼓掌叫好,打听不休。
王源甚是无语,对张正一也佩服的五体投地。自己那日历数火药的作用时虽然提及了可以制作焰火爆竹这些事,便是并不希望火药会沦为如此无用之物。但张正一却真的这么干了,做出了爆竹焰火送来助兴。王源心疼火药便这么被浪费了,但毕竟张正一是一片好心,也只能忍痛接受他的好意了。
午后开席,王宅四周的柳荫大道上全部都是大吃大喝的百姓。从王宅之中送出来的酒菜用几十辆高头大马拉着的平板车一车一车的拉出来,沿着街道上菜。酒坛子堆满了路边,场面之热闹喧嚷,非文字可以形容。
……
就在全城都在为王源的婚礼疯狂之时,东城散花楼中却冷冷清清。那一从‘富贵万年’的牡丹花丛旁,玄宗歪斜着身子半躺在一张软椅上睡着了。充足的光线将玄宗脸上的每个细节都照亮,纤毫毕现清清楚楚。花白的两鬓之下是一张黯淡无光的脸,脸上的肌肉松弛的下垂着,显得他脸上的皱纹更是深如沟壑一般。在这沟壑旁边,星星点点都是黑色和紫色的老人斑。他的眉头紧皱着,眼角边有着白色的污浊之物。他的嘴角歪斜着,浑浊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慢慢的流淌,流的胸前衣衫一片湿润。
金碧辉煌的兴庆宫的殿宇之畔,波光粼粼的龙池岸边,百花园中鲜花盛开。身着彩衣的宫女来往穿梭,丝乐不停,笑语不休,一切都是那么富贵美好。玄宗身着绣着金龙的龙袍徜徉在花丛之中,不远处的沉香亭上,一个熟悉而又美好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坐在亭子上。玄宗快步走向沉香亭中,然而眼前遍地的花丛却似乎如藤蔓纠葛一般缠住他的腿脚,挡住他的去路,让他难以靠近一步。
“快来帮帮朕,替朕砍了这些劳什子的花草,朕要去亭子里见爱妃。”玄宗焦躁的叫着,但旁边的宫女和内侍们只远远的看着,没有一个上来帮忙。
玄宗焦躁不已,从腰间抽出宝剑对着花草乱劈乱砍,然而花草被砍断之后又自动的缝合到了一起,照样阻挡着去路。玄宗大怒,高声喝道:“朕是天子,世间一切都必须听朕之命,包括你们这些花草,都给朕让开道路。”
说来也怪,这些花草一闻此言均纷纷退散,面前很快出现了一条宽阔的道路来,直通向不远处的沉香亭。
玄宗大喜,快步冲向沉香亭边,远远便高声叫道:“爱妃,爱妃,朕来了,朕找你很久了,朕可见到你了。”
亭中人端坐不动,连头都不回。玄宗气喘吁吁的边跑边叫道:“爱妃,朕知道是你,你回头来,朕要看看你。”
那亭中女子还是不理不睬。玄宗心中急切,一口气冲上了沉香亭中,冲到了那女子的背后,伸手一扶那女子的香肩,沉声道:“朕抓到你啦,朕终于抓到你啦。”
那女子缓缓的回头过来,下一刻玄宗胆寒心裂,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前那女子的脸一片惨白。面无血色。更可怕的是,那女子的血红的舌头伸出老长,眼睛翻白,状若厉鬼。但那相貌轮廓,却正是杨玉环。
“三郎,你好狠的心,你居然为了保住你自己的命和皇位,命人赐死了我。我要找你索命,纳命来!”
那女子伸出带着青紫色长长的尖指甲的双手,朝着玄宗的脸上戳来,玄宗大叫着想躲避,但是身子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根本避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双恐怖的手朝着自己的脸戳来。
“啊!”玄宗发出一声恐怖的惨叫,腾地一声从软榻上蹦了起来。
“太上皇,您怎么了?您没事吧。”张德全的声音从长廊上传来,紧接着便见他跌跌撞撞一脸惊愕的身影跑了过来。
玄宗浑身冷汗,看看四周。春阳姣好,风拂柳枝,廊下的金丝雀叽叽喳喳的叫着,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他这才意识到刚才那是南柯一梦。
“太上皇,您怎么了?奴婢刚刚给您烧水沏茶去了,什么人惊扰了陛下?”张德全连声问道。
玄宗揉着额头摆手道:“没事,做了个奇怪的梦,朕被吓着了。”
“太上皇回房歇着吧,这里有风,虽是暖天,但在这风里睡着对身子也不好。”张德全道。
玄宗摆手道:“没事,朕没事。朕怎么会做那个奇怪的梦呢?”
张德全不知如何回答,玄宗转头看着已近花期之末的那本富贵万年的牡丹花丛,想起了梦里被牡丹花缠着腿脚的恐慌,心中疑惑。
“太上皇,要奴婢给您取剪刀来修花枝么?”张德全问道。
玄宗皱眉想了想道:“取铲子来。”
张德全楞道:“铲子可没法修剪花枝。”
“朕不是要修剪花枝,朕是要铲了它。”玄宗咬牙道。
“啊?太上皇,这可是您亲手种下的花啊,也是您最喜欢的花啊。您铲了它,以后岂非没得念想了。”张德全道。
“朕早已没什么念想了,留着它徒然让朕心神不安。朕要连根刨了他。”玄宗沉声道。
张德全无奈,只得答应了一声,叹了口气转身欲去。忽然间,远处传来‘轰轰轰’的爆裂声响,似乎有锣鼓的喧闹之声传来。玄宗愣了愣道:“城里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哦,太上皇还不知道吧,王相国今日纳妾,全城百姓都在街道上敲锣打鼓舞狮舞龙的为他道贺呢。”张德全低声道。
“娶妾?道贺?全城百姓?”玄宗喃喃道。
“是啊,官员们都去了呢,太上皇您其实也该下道诏书去道贺的。”张德全道。
玄宗冷目横扫了张德全一眼,沉声道:“朕被困在这散花楼中,连派出去送信的人都被堵了回来,朕在这里被他软禁着,你却要朕为了他王源娶个小妾下诏道贺?”
张德全吓得一哆嗦,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说错话了,太上皇饶命。”
玄宗静静的站立半晌,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去吧。不关你的事。你何罪之有?朕累了,扶朕回房歇息去吧。”
“是是,那太上皇,这牡丹花还铲不铲?”张德全忙起身上前,扶着玄宗低声问道。
“留着吧,从今日起,朕不来这里坐了,朕不想再看到这丛牡丹了。”玄宗叹息着转身,在张德全的搀扶下缓缓上了回廊慢慢离去。
……
四月二十三日,王源纳妾之后的第三日上午。成都东城外,十几匹骏马飞驰而至。城门守军忙在城门口盘查,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来自京城的传旨的钦差。
消息很快便送到了王源府中,王源正在书房中看书,接到禀报后忙让大妹伺候更衣穿戴,之后赶往政事堂。
政事堂中已经是人头济济,留在成都的官员们几乎都聚集于此,因为得知朝廷钦差抵达成都,这对于尚且留在成都无缘和新皇朝见的部分官员而言是难得的了解京城局面的消息。
但见堂上,韦见素和颜真卿在旁陪坐,一名相貌堂堂身材高大的钦差内侍正大刺刺的坐在当中的主位上高谈阔论。周围几十名官员都伸长了脖子聆听着,不时的发出献媚的笑声。
王源的身影出现在政事堂大厅门口的时候,里边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因为王源的到来,韦见素和颜真卿以及官员们早已转过身来朝着王源拱手行礼,便将正在高谈阔论的钦差给冷落了。
“相国,您可来了。陛下派来的钦差到了,下官给您引荐引荐。”韦见素忙上前来笑道。
王源的目光看向堂上那名传旨钦差,恰好那人也朝王源看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均不认识对方。
“相国,这位是袁内监。此行传旨的钦差大臣。袁内监,这一位便是王相国了。”韦见素道。
那传旨内侍上前拱手,笑容真诚声音洪亮:“本人袁明远见过王相国。久仰相国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有礼了。”
第一零三二章 厚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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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眉头微微一皱,觉得袁明远这个名字好熟悉,好像是在那里见到过,不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内侍总监这个职位可不低,这可是原来高力士在宫中的位置,可见这个袁明远一定是李瑁身边最为信任的人了。
“袁内监,有礼了。一路千里迢迢,辛苦了。”王源拱手道。
“不辛苦不辛苦,本人奉陛下之命前来传旨嘉奖王相国等平叛有功之臣,同时也带来了陛下的一些口谕。话说人都来齐了么?若是来齐了,本人便开始宣旨了。宣旨过后,咱们再叙私话。”袁明远笑道。
王源点头道:“甚好,先办正事要紧。人基本上都来齐了,高仙芝高副帅人在安西道,他是回安西见故交去了,此刻也赶不及,本人代他领旨谢恩便是。”
袁明远笑道:“好,便只能如此了。”
当下政事堂中进行清场,无干人等被请到外边院子里,只有相关人等留在厅中。那袁明远站在堂上正中,从随从手中请出圣旨来,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王源等十几名官员,翘着兰花指缓缓的展开圣旨。
“巍巍天朝,威名远扬,功臣昭昭,分封四方。数日前,朕喜获滁州之捷报,知叛军为神策军所剿灭,朕欣喜不已夜不能寐。自安贼起兵之日起,狼烟四起,万民涂炭,荼毒我大唐社稷,至于河山破碎,天下难安。幸我大唐有忠臣良将,誓死之兵,故而能涤荡贼寇,还天下之太平,解百姓之流离。相国王源,自入朝之日便为我大唐立下盖世功勋。初平南蛮,再惩吐蕃,固守疆土,勤政忠君。更有大乱之时,中流砥柱,马嵬坡上,拨乱反正。迎太上皇幸蜀,抵叛军之嚣张,扭转局势,天下共知。最后关头,王相国识破叛军企图,率大唐神策雄兵,兵发千里之地,马踏江淮之地,以雷霆万钧之势,荡平叛贼,此谓之明德有功,献俘太庙,彰显臣节。自朕之下,天下臣民闻之无不鼓舞欣喜,无不感其惊天之功。朕嘉其功,特旨进王源西平郡王之爵,食邑五千户,爵位世袭罔替。另加开府仪同三司,赐极品紫金鱼袋,金龙玉带一副,赏御赐车驾銮仪。令赐其妻蜀国夫人,赏绸缎一百匹,钱二十万。赐长女剑南郡主,长子一等剑南侯,次子二等剑南侯。妻妾子女,另有恩旨赏赐……”
圣旨尚未宣读完,厅中众人均已变色。从听到王源被封为西平王的那一刻起,众人的脑子便嗡的一下响个不停。大唐封异姓王并非没有先例,然而那大多发生在大唐开国时期,那些跟着高祖太宗征战四方战功卓著的开国功勋们才有那么几个人被封王。而随着大唐统治的稳定,基本上想封为异姓王已经没有可能。活着的功臣哪怕功劳再大,那也无法享有这份荣耀。当然,死了之后追封的另当别论。但现在,王源却被封王了。除了宗室皇族之外,王源可能是目前唯一一个活着的郡王了。这是何等的荣耀。更别说什么开府仪同三司这些虚衔加官了。也别说什么后面的那些关于出入礼仪的特例了。
王源也很惊讶,他也没料到自己会被封王。他本以为,这份圣旨定是象征性的给自己一些嘉奖罢了,可能会加官进爵,但没想到这么重。而且自己可是上奏朝廷要辞相的啊。
“……王源上奏辞相之请,朕予以驳回。王源仍任右相之职,兼领剑南河西陇右三道节度使之职。准予王源留驻剑南,待时局稳定召往京城。王源滞成都期间,其相国事务由他人暂代,并征询王源决断处理。……”
袁明远的声音依旧在厅上回荡着,接下来圣旨的内容便是关于其余有功之臣的。高仙芝加了一等国公爵,任命为安西节度使加兵部侍郎职。柳钧封三等公爵,加千牛卫大将军之职,加任河西兵马使。宋建功李宓刘德海赵青谭平等一干数十名将领均加官进爵,各有封赏。其余关于神策军内部的中级将领的封赏,则着王源酌情自决,交由兵部核准即可。
这一通圣旨传下来,宣了足足一刻钟之久。但随着袁明远最后一句‘领旨谢恩’的长声呼喊,在众人轰然的谢恩声中,旨意终于宣布结束。
袁明远将圣旨双手交到王源手上,大笑着拱手道:“恭贺相国,皇恩浩荡,相国如今已然贵为郡王了。从现在起,我们都要改口称王爷了。”
众官员将领连声称是,恭贺之声不绝于耳,厅中顿时气氛热烈,喜气洋洋。
王源面带微笑,一面还礼,心中一面思索着这份圣旨的用意。赏赐倒是其次,王源思索的是李瑁驳回了自己辞相的举动,似乎以最博大的宽容在包容自己。让自己依旧当着右相,又告诉自己,现在不强迫你来京城任职,你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而且王源最敏感的便是关于神策军的去留以及剑南河西陇右三道的节度使的职位,李瑁仿佛知道王源的戒备似的,对此毫无触动,依旧让王源兼任三道节度使,让王源稳稳地当着他的一方诸侯,而且是名正言顺。
这一切在王源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难道说李瑁对自己真的消除了敌意,决定和自己和平共处?难道他会和自己冰释前嫌,会不介意自己拥兵自重?难道自己之前的判断都是错误的?李瑁根本就对自己没有敌意?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那么这道十全十美的圣旨背后的用意,便值得深思了。
“西平王,咱们借一步说话如何?陛下还有几句口谕,不宜当众宣布。”喧闹声中,袁明远凑近王源的耳边低声道。
王源微笑点头,他知道,圣旨其实只是明面上的话,接下来要宣的口谕才是重点。接下来的谈话才会真正暴露李瑁和李光弼的心理活动。
“好,便去我的公房说话,袁内监请。”王源沉声道。
袁明远连连点头,拱手朝厅上众官员团团一揖道:“诸位稍坐,本人和西平王还有话说,少陪了。本人第一次来成都,早就听说锦官城春色最美,待公事了解,还希望诸位能替我引领游玩一番呢。”
“西平王、袁内监请自便,袁内监既有雅兴,我成都官员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的。请了,请了。”众官员纷纷拱手道。
众官员躬身相送,目视王源和袁明远出了政事堂大厅,片刻后又人声如沸议论纷纷起来。刚才这圣旨给了他们太大的震撼,十几名受到嘉奖的神策军将领们也都被他们围在当中道贺着,喜欢凑热闹的连声叫嚷着要他们请客吃酒云云。
王源和袁明远在数十名亲卫随从的簇拥下出了大厅,往东穿过大院东侧的垂门来到王源的公房小院。小吏们见王源到来连忙迎出,王源将袁明远让到公房内落座,吩咐小吏上了茶水后,挥退众人,仅余二人独处。
“袁内监,请用茶水。成都乃荒僻之地,比不得京城,我这里也没什么好茶水,只清茶一杯,见笑见笑。”王源亲自给袁明远斟上茶水,微笑说道。
袁明远坐在红木大椅上,翘起了二郎腿笑道:“西平王这便太自谦了,蜀地乃天府之国,成都更是物华天宝之地,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发迹于此,这里可是一块风水宝地呢。听说西平王来剑南之后,剑南之地愈见繁华,人口激增,农商繁盛发达。两京经历叛军侵袭践踏,现在反倒不如成都了呢。”
王源哈哈笑道:“这牛皮可吹大了,成都岂能和两京相比。袁内监可真会说话。对了袁内监,我听你西平王西平王这么的叫着,觉得甚是别扭。直呼其名便是。这西平王的称谓,我还不太适应。”
袁明远呵呵笑道:“您这是还没习惯罢了。习惯了之后,你会喜欢这个称呼的。不过既然你觉得别扭,咱家便还叫你相国便是,直呼其名是万万不敢的。相国在我大唐可是天上的人物,我袁明远只是地上的蝼蚁,岂敢直呼相国之名?”
王源不想跟他胡扯,摆手道:“什么天上地下的,袁内监这些话说的未免过了些。袁内监,陛下有何口谕,此刻可以宣了么?”
袁明远笑道:“好,那咱家便不浪费相国的宝贵时间了。陛下要我带来几句话,请相国听好。”
王源忙站起身来,撩起官服欲跪倒听宣,袁明远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这又不是宣旨。陛下说了,只是几句话而已,相国听在心里便是。”
王源拱手道:“多谢陛下。哦洗耳恭听。”
袁明远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低声道:“相国。丰王李珙,仪王李璲,颖王李璬,永王李璘等人在河西一带募集训练平叛兵马,现已拥兵数万。本来募兵平叛无可厚非,但现在叛乱已平数月,他们理应解散兵马回归京城。然而陛下早已下旨要求他们解散兵马回京参见,但他们不但没有解散兵马,反而扩充兵力操练不休,甚至连一封解释的奏折都没有。这件事相国应该知道吧。”
王源皱眉道:“我知道他们操练平叛兵马之事,当初他们想为国效力,这也无可厚非。陛下不也曾经为平叛募兵么?不过后来的事情我却不知了,你知道本人刚刚回到成都还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之前我可是都在军中和路途之中的。陛下下旨要他们解散兵马的事情,我可一点都不知道。”
袁明远点头道:“情有可原,情有可原。那现在相国已经知道了。陛下的意思是,请相国出面规劝几位王爷解散兵马回归京城。如今局面初定,百废待兴,陛下对几位王爷多有仰仗,还希望他们能尽快进京效力,为陛下分忧呢。”
王源微微点头道:“原该如此,不过这件事我出面不太好吧。陛下和王爷们是兄弟血脉,陛下再下旨召他们回京便是。他们不会不听的吧。”
袁明远皱眉道:“相国,您不会不明白这里边的瓜葛吧。这样吧,咱家把话挑明了说罢,几位王爷从陛下登基之日起便无一上奏道贺。陛下登基这快一年来,更无一本奏折上京,这可不是小事。外边的传言甚多,有的说这几位王爷是要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陛下是重视兄弟情谊之人,他不想让外间流传这些言论,闹的沸沸扬扬的。但这几位王爷这么干,公然的违抗圣旨,对陛下的旨意不理不睬我行我素,陛下心里会怎么想?”
王源咂嘴道:“是有些麻烦。陛下想要臣如何?”
“陛下想让王相国出面劝解他们。毕竟当初他们募兵也是经过相国准许的,相国也有责任让他们收手。而且相国可不要说,他们的钱粮盔甲都是自筹的,怕都是从相国这里拿走的吧。所以相国出面,可比陛下的圣旨都管用。因为相国若不支持他们的钱粮物资,他们一天也撑不下去。”袁明远沉声道。
王源脸色一沉道:“原来陛下认为臣在暗中支持他们,陛下这可冤枉我了。我没想到陛下会这么想。”
袁明远道:“难道不是么?相国,咱们私底下说话,真人不说假话,就别遮掩了。相国的初衷是为了平叛,那也没什么错。但现在毕竟情形不同了嘛。”
王源皱眉道:“当初是我同意他们募兵的,但我可没让他们抗旨。他们的钱粮物资我也并没有资助,或许是我手下的将领们给了他们些,但这事儿我可全然不知。陛下若以为是我背后支持他们抗旨,那可是大大的冤枉了。”
袁明远忙道:“相国莫想歪了,陛下不是说您支持他们抗旨,而是请相国出面帮着调停劝解。这件事若无人调停,岂非会变得不可收拾?相国也不想看到事情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是么?我们也都不希望看到。”
王源想了想道:“好吧,我可以去问问情形,但丰王爷他们未必会听我的话。”
袁明远往椅背上一靠,叹了口气道:“相国尽力而为的好,否则后面相国的麻烦更多。陛下说了,若相国出面调停他们还执迷不悟的话,那陛下只能摒弃兄弟之情,以国法.论事了。几位王爷若不肯解散兵马归京,那陛下只有一个选择了。而且这件事还是要着落在相国身上,他们就在相国所辖的地盘上,陛下恐要下旨命相国的神策军对几位王爷进行剿灭。到时候相国岂非觉得更棘手?”
王源算是听明白了,李瑁这是要借自己之手解决李珙等人的威胁。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精明,明知自己是李珙等人背后的支持者,却偏偏要自己去替他解决这个难题,鬼精到家了。若李瑁真的下旨要自己出兵剿灭李珙等人,自己可真是棘手了。派兵剿灭李珙是不可能的,但若不出兵岂非便是抗旨了。
见王源眉头紧皱,袁明远心中得意,低声道:“相国,这可是陛下要本人带的话,相国自行考虑清楚便是。咱家回京后要禀报陛下,所以子啊咱家离开成都前,还望相国给我个回答,也让我完了差事。”
王源展眉微笑道:“不用考虑,本人照陛下的意思去办便是。明日我便派人去见丰王爷他们,让他们解散兵马尽快回京。若他们执迷不悟的话,便请陛下下旨,我将亲自率军前去,解决此事。”
袁明远惊愕片刻,挑指大赞道:“好,相国果然干脆。我来时还有人说,相国和丰王爷他们私交甚笃,说我替陛下传达这样的口谕,相国会不高兴呢。还说相国会犹豫不决呢。现在看来,这些话都是扯谈。相国才是知大局识大体之人,岂能因私废公?”
王源微笑道:“效忠朝廷是每一个臣子的本分。我自然不能例外。陛下之所欲,便是臣子之所向,臣会忠实执行陛下的旨意,替陛下分忧解难。”
袁明远哈哈大笑道:“说的很是,完全同意。”
王源也呵呵跟着笑了起来。
袁明远捧了茶咂了一口,沉声再道:“第二件事,便是关于太上皇的事情。数月前,陛下派人来成都接太上皇回京颐养天年。可是太上皇却不愿回京城。太上皇给陛下的信中言道,他觉得成都住着挺好,气候适宜,对太上皇的龙体有益。陛下接信之后甚是忧虑,陛下说,虽然太上皇自己不愿回京,但叛乱已平,若不接太上皇归京,天下人还以为陛下不孝。殊不知陛下无一时一刻不希望太上皇能回到京城,好当面尽孝。所以这次来成都,陛下要咱家给相国说一声,希望相国能在太上皇面前规劝规劝。咱家呢,稍后便也去觐见太上皇,陛下还让我给太上皇带来了不少用度之物孝敬太上皇,我也得给太上皇送去。”
王源心中冷笑不已。李瑁这出戏应该叫做以进为退。故意要自己劝说玄宗回京,做出一副他根本不担心玄宗回京的样子,装出一副极其期盼太上皇回京的样子,其实心里担心的要命。这位袁内监要去见太上皇的目的恐怕不是也不是带去李瑁的孝敬之意,而是要进一步的吓唬玄宗,让玄宗彻底打消回长安的念头。所谓让自己去劝解玄宗的要求,不过是想让自己迷糊的障眼法罢了。
王源岂能让他的目的得逞,无论玄宗愿不愿意回京,王源就算是绑也要绑着他去京城。而且目前玄宗被自己几乎软禁了起来,也决不能让袁明远去见玄宗,否则玄宗定会将自己逼着他回京的事情告知袁明远,王源可不想让袁明远知道的这么多,免得横生枝节。
“袁内监所言甚是,太上皇理应回京。这一点成都政事堂和各部官员们也都深以为然。然本人和韦左相等人也都尽力劝解多次了,但太上皇执意不肯。咱们做臣子的也不好忤逆太上皇的意思。所以便也只能作罢。毕竟太上皇若是觉得成都的气候适宜,觉得住在成都舒服的话,那对太上皇的身心均有益处。所以,依着我的意思,咱们不必去劝,也许太上皇哪一天在成都呆腻了,便主动要求回京了。”王源微笑道。
“相国原来是这么想的,唔……这话也对。不过陛下觉得,这么一来岂非让天下人觉得陛下不孝。所以咱家还是要去劝一劝的,若太上皇执意不肯,那也没法子。陛下责怪咱家,咱家也认了。”袁明远笑道。
王源点头道:“说的是。让陛下背负名声,却也不太好。不过很不巧,这一次袁内监怕是见不到太上皇了。陛下孝敬太上皇的东西,交由我转交便是。”
袁明远愕然道:“为何见不到太上皇?”
王源笑道:“太上皇不在成都。”
“啊?太上皇去哪里了?”袁明远皱眉问道。
“太上皇性好喜山乐水,这一点尽人皆知。之前因为叛乱未平,太上皇也没什么心情出去游玩。说来惭愧,太上皇驾临成都一年多的时间,臣竟然没有安排一次让太上皇散心的去处。这不,本人平叛归来后,太上皇跟我说,希望能去峨眉山去一趟,为平叛死难的将士们做法事超度他们,同时在金光顶向天祈愿,为我大唐社稷江山祈福上天之佑。你说我能拒绝么?”王源微笑道。
袁明远皱眉道:“那倒是不能拒绝,太上皇去了几日了?峨眉山距此多远?”
王源笑道:“袁内监是非要见到太上皇不可是么?太上皇离开成都已经八日了。峨眉山距成都倒也不远,约莫三百里的样子。但这一路上的道路曲折,行走艰难。我估摸着,太上皇一行恐怕刚刚抵达峨眉山下。再加上要礼佛参拜祈愿法事这些事情做下来,回到成都恐在一月之后。袁内监若是等得及的话便在成都盘桓一个月等待太上皇归来。不过我担心的是,此时的季节,正是峨眉山风景绝佳之时。若太上皇留连美景,再耽搁个一个月两个月的,怕是会耽误袁内监的行程。”
第一零三三章 泄露
袁明远咂嘴不已,皱眉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我岂能等一个月的时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相国,我若现在去峨眉山见太上皇,半个月可回么?”
王源摆手笑道:“你想取峨眉山找太上皇?快打消这个念头吧。峨眉山上寺庙数量多如牛毛,咱们又不知太上皇在那座山上的那座庙里礼佛,你找上一年怕是也找不到。除非你在金光顶上死等,但又能知道太上皇何时上金光顶?你若要去,我也不拦着,但可莫怪我没提醒你这些。”
袁明远叹息作罢,他知道王源所说的是实情,峨眉山乃天下佛教名山,山上的寺庙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座,那要找到什么时候?再说来回的路程便要半月,在登山寻觅怕是花的时间更多。而在成都等候的话,也不知何时能见到,看来这差事是难以完成了。
“罢了罢了,怎地如此不巧,看来只能作罢了。”袁明远搓手道,他的神色甚是不安宁,此行来正是带着李瑁的密旨,要对玄宗进一步的暗示恐吓,要杜绝玄宗回长安的念头,安心的呆在成都。
“机会还是有的,这么着,待太上皇回来后,我上奏告知陛下便是,到时候袁内监再来一趟便是。”王源呵呵笑道。
袁明远道:“只能如此了。那么那些陛下让我带来孝敬太上皇的东西,便只能托付相国转交了。”
王源道:“放心,交给我便是。”
袁明远拱手道谢,虽然觉得遗憾,但倒也并不太在意。只要那些东西到了太上皇的手中,太上皇自然明白自己此行带来的陛下的用意。
两人重新续了一杯茶,各自品了几口。袁明远的神态放松了下来,微笑道:“陛下的口谕暂时只有这两件事。不过,李平章也让咱家带了几句话来,要跟相国说一说。”
王源放下茶盅笑道:“李大帅么?我和他是故交呢,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此次平叛他也功劳不小。攻下长安城,收复河北大片州府城池,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呢。”
袁明远呵呵笑道:“那是那是,不过他的功劳便远没相国这么大了。陛下也下旨嘉奖了他,不过是授予了国公爵位,授了平章政事的职位。依旧兼着河西朔方两道节度使,另外还兼着禁军大将军的职位。此行来时,李平章特意找到咱家,谈及和相国共事的往事,对相国大加赞扬,佩服之至呢。”
王源摆手笑道:“那是他客气,他的本事可不在我之下,只是他为人谦逊罢了。不知他给你带了什么话?”
袁明远想了想道:“这些话都是私话,本来不该本人来传达。但既然李平章不见外,而且本人也对这件事有所了解,故而说出来也不算唐突。相国只听听便是,若是觉得不妥,可拂袖而去,咱家也不怪你。”
王源饶有兴致的道:“你这么一说,我倒很希望能听一听了,好像挺有趣的样子。”
袁明远道:“那我可说了啊。”
“洗耳恭听。”王源笑道。
“听说相国此次率军南下平叛之时,是单枪匹马先去的扬州。坐镇扬州,指挥扬州的军民抵挡住了叛军的数番猛攻是么?”
“正是,事急从权,叛军顺流而下,大军追之不及。情急之下我才提前赶往扬州城。天佑我大唐,扬州这一战险之又险,但终究还是险中求胜了。”王源笑道。
袁明远连连啧嘴,一脸的敬佩之情。
“难怪李平章对相国此举赞不绝口,这番魄力和本事,谁人能及?扬州兵马不足万余,扬州城防也不算坚固。硬是在王相国的手里成了坚城一座,八万叛军铩羽而逃,当真教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李平章谈及此事,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莫要这么说,我听不得这些赞扬的话,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情形也不像你们想的那么太过艰难。而且也不是我一人之功。要说佩服,倒要佩服扬州军民的抗敌之志,扬州官员的通力协助呢。”王源淡淡摆手道。
“说的是,说的是。我们也听说了。扬州百姓们也自发上城杀敌,官员们也都视死如归。特别是江南道巡察使杭州刺史崔道远,听说此战之中他崔氏和其他几族效力不小,是么?”袁明远微笑说话,眼睛盯着王源的脸。
王源听到崔道远的名字,心中猛然一动。之前对于袁明远这个名字便有些印象,一听道崔道远这个名字,猛然间便想起一事来。那一夜杨花楼大火之后,自己和崔道远摊了底牌。崔道远能和自己达成谅解的原因之一,便是因为李瑁派人去拉拢他宣旨的同时也在崔家内部做了手脚。那晚崔道远盘问崔元戎崔元平时,这二人说出了这个秘密。而那个被派去宣旨的内侍的名字,便正是袁明远。
事后王源基本知道了这个内情,但对袁明远这个名字也只是一带而过并未在意,此刻赫然想起,眼前这个袁明远不正是那个代表李瑁去江南宣旨的袁明远么?难怪刚才他说,此事跟他也有些关联,那必是关于崔家的事情了。
“袁内监所言甚是,崔翁此次出了大力,物资人力消耗无数。我上奏的折子里也写明了崔氏和参与守城的官员豪族的功劳,陛下应该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了。”王源微笑道。
袁明远缓缓点头,侧首问道:“那是自然。不过李平章要说的却非是众人的功劳,而是关于相国和崔家的一些事情。”
王源道:“那是何事?”
袁明远咂嘴道:“相国当知,陛下登基之后曾派人去江南传旨,让崔氏等东南几大豪族出钱出力募集兵马北上平叛。崔氏等族自武帝时便不许入仕为官,陛下这么做可谓对他们百般恩典了。那次宣旨之人便是我,所以我对旨意记得清清楚楚。陛下的圣旨之中还给予崔氏另外一个巨大的恩典,那便是陛下决定纳崔氏长孙女入宫,并封为贵妃。这件事相国不知知不知道。”
王源心中大动,脸上却一脸平静的道:“我岂能知道此事?崔家和我却也没和睦到什么事都要向我禀报的地步。这是好事啊,陛下这么做可笼络崔氏和江南豪族的心。当此之时,正需要崔氏和其他几族出钱出力重建大唐呢。”
袁明远笑道:“相国当真不知么?但关于相国和崔家那位长孙女崔大小姐的事情,却是传的尽人皆知呢。相国知不知道,那位崔大小姐正是陛下要纳入后宫封为贵妃的人选。相国和她不清不白传出了些桃色之事来,这岂非是让陛下难堪么?李平章要我带话给相国,希望相国能收敛自己。相国当真不知陛下欲纳其为妃之事便罢了,现在相国知道了此事,希望相国不可行为失距,惹来非议。难不成相国要跟陛下争女人不成?”
王源面容剧变,眉头紧锁。李光弼这是疯了么?让袁明远来跟自己说这些事,这是要凌驾于自己之上了。李光弼是不是以为他已经拥有了可以对自己说三道四的资格了。
不过王源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脑子里思索着李光弼这么干的用意。然后王源得到了一个结论。李光弼此举显然是已经怀疑自己跟崔家达成了某种协议,故而他希望警告自己以撕裂这种协议。他或许认为,跟自己挑明了陛下下旨要那崔若瑂为贵妃之事后,自己便会退让,毕竟跟陛下争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一旦自己选择后退,和崔家便不可能有姻亲的联系。那么崔若瑂便会被纳入李瑁的后宫,从而重新建立起和崔氏的紧密联系。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崔家和江南豪族的支持。毕竟只有得到他们的支持,李瑁才能迅速的增加实力,才能和自己抗衡甚至对自己动手。
李光弼啊李光弼,你也是煞费苦心了。可惜的是,你并不知道,我正是因为知道了你们的勾当,才决定横刀夺爱的。你要我放手,我却只能让你失望了。这个女人我要定了,跟陛下争女人的事情,别人不敢,我却敢。太上皇的女人如今都在我的宅子里,何况是你李瑁。
“袁内监,竟然有这样的事么?我是真的不知会有如此内情。要是早知道陛下要纳其为妃,我又怎会去和她交往?这可怎么好?这事儿可要教人尴尬之极了。”王源皱眉咂嘴道。
袁明远看着王源的尴尬样子心中暗笑,心道:你也知道害怕么?你跟陛下抢女人,你这不是找死么?
“不知者不怪,咱家也不是拿这事来让相国难堪。相国是风流倜傥之人,听说你府中娇妻美妾无数。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相国这样年少得志,本事又高,相貌又俊俏的人,正是天下女子们梦中都想追随之人。但相国也要看看对方是什么人,可不能看着如意便全部都纳入府中金屋藏娇啊。好在相国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李平章只是提醒相国一声,不要再打崔家大小姐的主意。那么这件事便自然湮灭了。”袁明远微笑道。
王源皱眉道:“可是,怕是已经迟了啊,我可以不去招惹那崔家大小姐。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崔氏和你已有婚姻之约?崔道远如此大胆?”袁明远皱眉道。
“那倒不是。崔道远对此一无所知,我和崔家大小姐的交往都是私底下的秘密,他岂会知晓。”王源道。
“那你犹豫什么?不要再招惹那女子便是了。”袁明远松了口气。
“可是……”王源压低声音道:“可是我已经和那崔大小姐已有了夫妻之实。我自然可以为了陛下不再招惹她,但崔家女已非完璧,陛下……陛下还能纳她为妃么?陛下若能忍,那我便无话可说了。”
“什么?”袁明远呆呆看着王源,恨不得上前给王源几个耳光,大声责骂几句。这个王源,居然已经把那女子给睡了,陛下若是再纳崔家女为妃,那岂非是捡了王源吃剩下的残渣,被王源戴了绿帽子么?
……
王源几乎是大笑着离开政事堂的,袁明远尴尬的样子太好笑了。此人这一趟肩负着数件重大的使命而来。第一便是通过宣旨嘉奖稳住自己;第二便是希望借自己的刀解决李珙等人的麻烦;第三便是想进一步阻止玄宗回京,以免造成两难的局面;第四便是挑明李瑁对崔氏的态度,阻止自己和崔家走得更近,借以继续达成李瑁意图和崔家联姻拉拢的目的。
这四件事可谓是件件重要,而且环环相扣。由此可以推测,京城中的那些人在如何对付自己的问题上恐怕已经绞尽脑汁了。
王源心中冷笑,这四件事除了第一条之外,其余三条自己都不会让他如意。皇恩浩荡,给自己封了个郡王,自己岂能不领这个人情?更何况还有不少赏赐之物,那些可都是钱呢。唯一让王源觉得愧疚的是,便是关于崔若瑂的那件事。自己造谣说和崔若瑂已有夫妻之实,这件事恐很快便要传开来,这对崔若瑂的名誉有巨大的损害。
消息传到杭州时,恐怕崔道远会气的跳脚,崔若瑂恐要遭到训斥了。这件事或许需得写封信给崔家,分别给崔道远和崔若瑂解释清楚,否则一旦被误解,不仅崔若瑂会忌恨自己,崔道远恐怕也会责怪自己不守信诺而翻脸,那可真是将崔道远推向李瑁的怀抱了。
“谭平,告诉守卫散花楼的兄弟们。袁明远在成都期间,不容他靠近散花楼半步。要防止他潜入散花楼见到太上皇。”王源吩咐身旁的谭平。谭平拱手应诺而去。
“赵青,前往朔方探听消息的斥候回来了么?”王源再问赵青道。
“启禀大帅,去了有十日了,应该还有三四日便有消息回来了。一有消息我马上禀报大帅。”赵青沉声道。
“好,这消息非常的重要,绝对不能马虎。对了,回头你告诉韦左相一声,宴请袁明远的宴席我便不出席了,由他们全权接待便是。我不想在这个袁明远身上浪费时间。”
“卑职遵命,一个阉奴,确实不值得大帅对他客气。”赵青点头道。
……
午间,对袁明远的宴请在成都的张仪楼进行。王源的未出席让袁明远很是不快,毕竟自己是朝廷来的钦差,还是特地来给王源宣旨而来。显然,王源并没有把自己看在眼里,这让已经成为新皇心腹内侍的袁明远心中很不高兴。这个袁明远曾经是寿王府一名普普通通夹着尾巴做人的小内侍,然而随着寿王的登基,他也一跃成为内侍总监,成为陛下的体己之人。在长安,除了李光弼之外,他的面子便最大了。然而到了成都,他才明白自己什么都不是。他这才想起关于王源的种种传言来。这个人果真是跋扈骄横不可一世,连陪自己吃顿饭都不肯。宣了旨之后便将自己丢在一边,连看都不看一眼了。
好在有左相韦见素和平章颜真卿陪同,虽然这两个人也压根不再袁明远的眼里,根本不算个人物。但毕竟朝廷依旧承认他们的官职,有他们作陪也算是一种面子上的弥补。再加上酒菜丰盛,陪客殷勤,袁明远倒也不想横生枝节去计较王源的傲慢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八面玲珑的韦见素说话也中听,袁明远逐渐进入了状态,和众人谈笑风生起来。
“成都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咱家私下里说句闲话,这里的氛围比之京城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咱家走在大街上,街上的百姓们都笑嘻嘻的,好像日子过得还都不错的样子。难怪你们这些人都不愿去京城。韦左相颜平章,你们倒是过得滋润的很。可不知道京城现在人人忙的脚步沾地,累得半死呢。每天都有很多百姓回到京城,光是安顿赈济这些事都让人烦不胜烦。物资粮食又短缺的很,成天吵吵闹闹,不是这里出了事,便是那里发生了意外,那里像成都这般安逸?难怪连太上皇都要留在成都。”袁明远吐沫横飞的说道。
韦见素倒是不觉的什么,颜真卿却受不了这种话,他听出来袁明远的话意中似乎是认为他们这些留在成都的官员都贪图安逸,在成都混日子。况且一听到京城大量百姓回归,需要赈济安顿的事,他便有些着急。
“袁内监,我等可不是贪图安逸。太上皇留在成都,我们也只能留在成都了。不过很快,太上皇便要去京城了,本官也将随这太上皇去京城,到时候必是能为陛下出一番绵薄之力的。”颜真卿沉声道。
“什么?你是说太上皇要回京么?为何上午王相国跟我说,相国不愿回京?几经规劝他都不愿意?我该相信谁的话?”袁明远喝了酒,但脑子却并不糊涂,一下子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颜真卿惊觉失言,掩口变色。这件事他知道不能乱说,那日王源逼迫太上皇时他在场,很是心中愤愤。但这种事不宜说于人听,否则纠缠起来,岂非要牵扯出王源的不是来。颜真卿本来是打算守口如瓶的,但此刻却不知为何冲口说了出来。
韦见素也脸上变色,忙笑道:“袁内监听错了吧,颜平章是说,太上皇如果能同意回京,那么我等便可随太上皇回京了。毕竟不能我们走了,留太上皇在这里。其实王相国留在成都未去京城,也是这个原因。”
“我听错了么?我明明听的是颜平章说过几日太上皇要回京城啊?颜平章,你是怎么说的?”
颜真卿觉察到了韦见素眼角的严厉余光正看着自己,忙道:“我是说假如,并非是真有其事。太上皇不愿回京,我们也毫无办法,劝解多次,也是无用。”
袁明远哦了一声,眼神狐疑不定,难道真的是自己听错了?自己喝多了酒?可能如此吧。
“哎,这一趟来的甚是不巧,本来咱家这次来成都是要去见太上皇的。咱家还带来了陛下孝敬他老人家的东西呢。陛下特意嘱咐我,无论如何要劝太上皇回京城,否则天下人必会说陛下不孝了。然而没想到太上皇居然去峨眉山礼佛敬天去了。这一次却是见不到了,当真是来的不巧。”袁明远咂嘴叹道。
“太上皇无峨眉山礼佛了?我怎不知?”颜真卿惊愕问道。
韦见素眉头紧皱,这颜真卿的表现实在是古怪。第一次可以说是说漏了嘴,第二次怕便是故意的了。宴席前,赵青特意带来王源的叮嘱,要韦见素和颜真卿在酒席上莫谈任何关于眼下局面的事情,当然也包括太上皇回不回京城的事情。但这颜真卿却数次失口,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怎么?连太上皇去峨眉山的事情,颜平章也不知道么?”袁明远惊愕问道,他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太上皇确实去了峨眉山礼佛了,八天前便微服出城了,这件事只有本人和王相国知晓,颜平章不知也情有可原。”韦见素沉声道。
颜真卿张大嘴巴愣愣的看着韦见素发呆,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被蒙在鼓里,这可有些不对劲。这几日他并非没有去散花楼见驾,只是每次到了散花楼前便被守卫给挡了回来,说王相国有令,不准任何人去打搅太上皇的清静,所以确实没有见到玄宗。若太上皇真的去了峨眉山,自己却被隐瞒不知,这说明自己已经被王源和韦见素孤立了。自己并没觉得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何王源会这么对自己,难道说自己在无意间得罪了他?
颜真卿对王源的感觉一直很复杂。当初在长安时,自己便曾经和他断交过一次。但后来王源冒着巨大的危险去平原城救援自己脱困让颜真卿心怀感激,并且王源对大唐所做的巨大贡献也让颜真卿打心眼里钦佩。在颜真卿的心中,王源应该是和自己一样为了大唐而鞠躬尽瘁之人。然而颜真卿感激归感激,钦佩归钦佩,他却改变不了自己处于内心深处的一种强烈的自尊。所以和王源之间的关系上,颜真卿奉行的是对事不对人,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态度。他不允许自己表现出对王源的盲目依附,他努力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问题,拒绝受到王源的影响。这个迂腐的书呆子以为,王源既然和自己一样是一心为公之人,便一定会理解自己的立场,也一定不会见怪。
所以,此刻觉察到自己被孤立之后,颜真卿心中的不平和愤怒开始累积和翻腾。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他觉得委屈的不行。
“颜平章,太上皇微服出巡之事,王相国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而没有对外公布。眼下叛乱虽平,但难免有心怀叵测之人意图不轨,所以王相国下令封锁了消息,以免为人所乘。”韦见素进一步的解释道。他其实也很无奈,为了给颜真卿擦屁股,他也只能编造故事了。
“韦左相,你莫要解释了。我只想问一句,我身为政事堂平章政事,竟然连太上皇的行踪都不配知晓了么?既然如此,我这个政事堂平章政事还有什么用?本来在成都便已经无所事事,既如此我便辞去官职便是。”颜真卿怒道。
“莫要生气,回头咱们再说,当着袁内监的面,你这是作甚?相国请你我好好的款待袁内监,你这可失了风度了。”韦见素皱眉道。
颜真卿猛然起身,拂袖道:“相国怕只是要你陪客罢了,我颜真卿便是多余之人。我走便是。袁内监,恕我无礼,颜某告辞了。”
韦见素起身欲拉颜真卿的袖子,颜真卿一甩手躲开了韦见素的拉扯,离席昂首而去。韦见素抓了个空,怔怔的看着晃动的包厢门口的竹帘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