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章 相邀
一行人本是便装出行游历扬州。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但很快,他们便被街头的百姓们认了出来。本来王源受了伤的事情全城百姓均已知晓,他们对此也是极为担心。在王源卧床的数日里,不断有百姓来崔宅前打探消息,更有很多百姓送来鸡鸭鱼肉蛋等物前来慰问,这些东西几乎堆满了崔家的一座屋子。普通百姓也没什么贵重之物,只能用他们能够拿的出的自产之物来表达对王源的关切之意。对这位不顾安危守住了扬州城的王相国,百姓们表示了极大的崇敬之情。
而现在,当王源现身于街市之间,并且被众人认出的时候,顿时便轰动了街市。消息传开之后,街市上各自忙碌的百姓们纷纷聚拢来,将王源等人围的水泄不通。
“王相国,身子安好了么?”
“感谢王相国替我们守住了扬州,王相国,你便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王相国,大伙儿给您磕头道谢了。”
“……”
街道上一片乱哄哄,叫喊鼓掌的,跪在地上磕头的,百姓们都希望能挤到王源身边,能跟王源亲近亲近说说话。赵青等十几人如临大敌,奋力保护王源,不让他们近身,以免发生意外。
王源微笑拱手,朝着四方示意。他心中也甚是感动,实际上此次守城自己做的其实并不完美,若不是运气还不错,加上扬州百姓们的奋不顾身,恐怕是另外一个结局。然而百姓们却还是将所有的功劳都算在自己头上,王源有些受之有愧。但王源明白,百姓们其实便是这般的淳朴,但凡上位者为了他们做一些事情,带来的回报其实比付出要多得多。特别是眼前这汹涌的民意,这正是王源最为在意的东西。
“诸位父老乡亲,王某感激不尽。此次扬州城能安然无恙,是军民共同努力的结果,非我王某一人之功。诸位对我王源如此厚爱,王某深感愧疚。我知道,此次你们损失巨大,也有不少百姓为了扬州而献身。但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予丰厚的抚恤。另外明日是阵亡将士的头七,王某和崔翁沈太守等人已经商议决定,明日在城西大校场举行祭奠仪式,请了江南古刹高僧前来超度,届时父老乡亲们可参与祭拜。”王源跳上路旁的一块青石,拱手叫道。
“多谢相国体恤,我等明日一定前往。”众百姓纷纷叫道。
王源微笑点头,摆手道:“众乡亲父老也不必跟着我了,我本是趁着春光正美时游历扬州城的,诸位放下手中的事务跟着我,岂非耽搁了各自的生计。若是大伙儿这么围着,那我只能打道回府了。”
众百姓忙纷纷摆手,几名老者高声道:“相国难得有雅兴在我扬州城游玩,大伙儿便不要打搅相国了。大家都散了吧,各自忙活去吧。反正相国一时也不会走,还有机会见到王相国。”
众百姓纷纷点头道:“散了散了。莫打搅相国雅兴。都散了吧。”
百姓们散去大半,虽然还有不少人跟在王源等人的队伍旁边远远跟随围观,但却也并不拥堵街市,也不上前来打搅。王源一行得以施施然沿着街市而行。众人踏上扬州城中心的连接运河东西两岸的一处石桥,王源在桥上驻足观景。但见运河两岸的美景净收眼底。
这么多天的时间,王源其实并没有真正注意到季节的变化,但此刻站在运河的石桥之上,再看两岸风物,顿觉春光逼人。时近三春,两岸的绿柳早已婆娑如舞,运河城中这一段水流舒缓,河水碧绿。几只花鸭荡游水上,红掌碧波甚是惬意。再看两岸景物,朱旗凌风,红楼绿瓦,人来如织,当得是一副和平盛景。硝烟散尽才数日光景,扬州城便很快恢复了他的繁华之象。
“扬州城真是美的很,此处景物当得东南之甚。”王源扶栏赞道。
崔若瑂抿嘴笑道:“你才知道扬州城很美么?难道这么多天,你都没欣赏保障湖的美景么?那可是在我崔家大宅前面呢。”
王源笑道:“保障湖的美是景色美,但此处之美是安宁之美,那是不同的。话说扬州景物虽美,但我觉得最美的还是人。扬州的百姓淳朴良善,还有你这样的大美人儿。正所谓山美水美不如人美呢。”
崔若瑂红了脸瞟了一眼周围,生恐王源这番露骨的赞扬引起周围人的笑话,好在王源身边的亲卫和赵青都在十余步之外,而且他们似乎也眼睛盯着周围警戒,似乎并没有听到王源的话。或者是他们听到了,但却没有任何的表示。
正指点风物之间,从石桥东边匆匆走来了一名中年妇人。那妇人穿着春装,相貌清秀,笑意盈盈,正朝着王源等人走来。
那妇人来到十几步处,两名亲卫并上前伸手拦住:“干什么的?请勿靠近。”
“两位军爷,敢问那一位便是王相国是么?”那妇人笑盈盈颔首行礼道。
“你是何人?”赵青上前问道。
“奴叫黄四娘,在桥对面开了个小小的馆子,诺,挂着匾额的便是。”那夫人伸出染着凤仙花指甲的手指朝桥东大街上一指。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但见嫩绿掩映之间,一座精致的红楼的露出前庭一角。隐约可见楼宇的门楣上挂着红底金子的招牌,上写着三个大字:“萃芳楼”
见到这三个字,崔若瑂顿时皱起了眉头,噘嘴不语。
“你要干什么?”赵青沉声问道。
那妇人看着王源笑道:“王相国,不知沈太守可曾跟您提及我萃芳楼的姜巧巧姑娘?”
王源先前还没想起来,一听这姜巧巧之名,顿时响起了那日沈子芳在自己耳边嘀咕的话语。这姜巧巧便是许和子的亲传弟子,那日托沈子芳带话邀请自己晚间去萃芳楼一聚。明白之后,王源瞟了一眼崔若瑂,见她面色愠怒,不免心中发笑。
“奴刚才就听说王相国正在游扬州城,不想如此机缘,王相国来到我萃芳楼门前了,岂能不请相国进去坐一坐,喝一口新茶?这不,奴便奉姜巧巧姑娘之命前来想请了。还请王相国赏个薄面。”那妇人笑道。
王源微微点头,转头笑着对崔若瑂道:“若瑂小姐,咱们能去么?”
崔若瑂哼了一声道:“为何不能去?倒要瞧瞧这姜巧巧生的多美,唱的曲儿有多么好听。走,一起去。”
王源呵呵笑道:“当真去么?”
崔若瑂道:“当然是真的,我可没开玩笑。”
王源尚未答话,那妇人突然开口道:“这一位是崔家的大小姐吧。您要进我们萃芳楼自然是我萃芳楼的荣幸。只不过这些楼子女子不太好进去,怕污了崔大小姐的名声。这干系我们可担当不起。崔大小姐还是在外边稍候便是。”
崔若瑂皱眉道:“你说我进不得?”
妇人赔笑道:“不是进不得,是怕污了您的声誉。您崔家是豪族大户,我们可惹不起。让您进了楼子,之后传出来难听的话来,您崔家岂非要砸了我这萃芳楼么?还望姑娘包涵。”
王源哈哈笑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去了。崔大小姐是陪我游城的,我岂能丢她在一旁。这位姑娘,您请回吧。”
那妇人皱眉想了想,摆手道:“罢了罢了,一起去便是,反正崔大小姐穿的是男装,倒也没什么。各位请跟我来。”
妇人微微一福,袅袅婷婷转身下桥。王源笑道:“走吧,一起去瞧瞧。”
崔若瑂低声道:“你就那么想见姜巧巧么?”
王源微笑道:“我不是想见姜巧巧,是想听一听她的歌喉。她师从许和子,那许和子的歌喉我曾在京城有幸耳闻过一会,当真毕生难忘。若她得许和子真传,歌技一定不差。不知道此事便罢了,知道了岂能不来领略一番。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我很期待能在看到许和子前辈。这等传奇人物,若能当面讨教,那可是三生有幸了。若瑂,你莫要多想,我可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你若当真不愿我去,咱们便不去也罢。那其实也没什么。”
崔若瑂想了想道:“原来你是想见到那位大唐第一歌姬许和子,你骨子里倒还真是一个风雅之人。你一个在大唐被人顶礼膜拜的人居然也会对这些人如此看重?”
王源呵呵笑道:“莫非你以为我只会打打杀杀?我其实也是个文人呢。文人好雅事,无论诗文书法绘画歌舞,这些人当中拔尖的人物,我都想与之结交。”
崔若瑂笑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走吧。”
一行人跟着那妇人下了石桥,穿过绿荫掩映的街道,直奔萃芳楼前。门前几名女子翘首以盼,见到那妇人后急忙问道:“请的来了么?”
那妇人笑道:“我黄四娘出面,可没失手过。快去二楼禀报姜巧巧姑娘,就说王相国大驾光临了。”
几名女子顿时惊喜过望,惊喜的上楼去禀报,不久后整个萃芳楼中消息传遍,当妇人将王源等人请入楼中时,楼上楼下的红栏雕窗之中,十几名萃芳楼中的红牌都已经探出头来。这些珠光宝翠的女子们以团扇掩面,遮遮掩掩似大胆又羞涩的目光在王源等人身上来回逡巡。
“都别没规矩,快各自回房去。一个个蓬头垢面的,都刚睡醒是么?也不知道梳洗打扮打扮,丢萃芳楼的脸么?”黄四娘挥着手斥道。
窗棱啪啪乱响,女子们嘻嘻哈哈的掩去身形,几句窃窃赞叹之言却穿透窗棱轻飘飘传入众人耳中。
“王相国生的好俊,就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是啊,若能得他青睐,这辈子做牛做马也值了。”
“做梦去吧,王相国怎会看上我们这样的。听说他的妻妾都美的很呢,没看见么?他身旁那个是崔家的大小姐呢,都是这种人才配跟王相国在一起呢。”
“……”
第一千零五章 执拗
众人甚是尴尬,王源也有些尴尬。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那黄四娘回身对王源报以歉意的笑容道:“王相国不要介意,姑娘们不懂规矩胡言乱语的。一个个也不知道打扮的周整,蓬头垢面的。”
王源摆手笑道:“理解理解,青馆红楼都是夜间红火,难免都是夜猫子。早上自然是要多睡一会的。倒是本人前来,打搅了各位姑娘的春眠了。”
黄四娘连连咂嘴道:“瞧瞧,这才是大人物呢,既没有架子,又善解人意。王相国这等人物,天下可真是少见的很。”
王源微笑道:“咱们就站在院子里说话么?”
“哎呦,瞧奴这失礼的,快请,快请,二楼上请。姜巧巧姑娘住在二楼东首的春阁。快请。”黄四娘忙道。
众人进了萃芳楼大厅之中,但见这萃芳楼中一尘不染摆设华丽,几张红木圆桌摆在厅中,旁边摆着雕花圆凳。帐幔尾地,金钩轻挽,几盆盆景摆在墙角,其中一树开满粉红桃花的大盆景甚是好看。满树桃花点点,粉花红蕾,香艳热闹。地面上是一水的石纹打磨的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油光可鉴。几根廊柱上悬挂几盏精致的宫灯,正中心的天花板顶上,一盏画满侍女花枝的八角宫灯悬在空中。金色的流苏轻轻摇摆,气派无比。
“嗬。好大的气派。”王源赞道。
“不值一提,鄙楼岂能入王相国这等见过大场面的贵人法眼。不过这盏八角宫灯倒是有来头的,这盏灯倒确实是从宫里得的。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一位贵客来扬州游玩,到了我们萃芳楼后,说我们这里缺点什么东西,于是不久后便派人送了这盏大灯笼前来了。”黄四娘热情的介绍道。
王源好奇问道:“不知是哪一位?不知我可认识。”
黄四娘叹息道:“看王相国这年纪,大概是不认识他的。不过定知道他。他便是我大唐前任相国张九龄张相公。”
王源愕然道:“原来是他。那我倒确实是没见过,不过张相的名字人人知晓,却不知道,原来他也曾来过此楼。”
黄四娘轻声叹道:“是啊,可不是来过么?二十年了,当年奴还只有二八年纪,张相公他……哎不说了。我萃芳楼也是荣幸之至,二十年前有张相公来我萃芳楼,二十年后有王相国来此。都是我大唐顶尖的人物,可真是我萃芳楼之幸呢。”
王源看她脸色,特别是她提及张九龄的名字的时候的眼神之中,居然透露出少女般的神采来。八卦如王源心中不免极尽猜想。眼前这黄四娘虽然徐娘半老,但依旧可以看得出她的面容周正,五官精美。此时看来依旧别有风韵。遥想二十年前,这黄四娘还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时,那一定是个大美人了。那位张九龄张相公来到萃芳楼游玩,见到这位黄四娘的话,是否会发生一段佳话?是否会产生一段故事?否则张九龄回京后为何又派人送了这盏大宫灯来给萃芳楼挂上。虽然未必真有什么事,但想想倒也是很有趣的。
十几名亲卫只能留在楼下厅中等候,赵青带着另一名校尉陪着王源上楼。众人上了东侧的红木楼梯扶阶而上。那楼梯宽大平整,扶手雕花精美。栏杆扶手磨得雪亮,可见有多少人曾扶梯上此楼。若说青馆红楼也有什么老字号的话,这萃芳楼绝对是个老子号老招牌了。这一代一代,也不知多少红牌来来往往,此处也不知发生过多少魂牵梦绕或者是悲伤凄婉的故事来。
二楼宽敞的长廊上铺着细细的红毯,精美的雕花阑干上挂着流苏风铃和一串美轮美奂的小小宫灯。左侧紧闭的门窗内传来刚才探身窥伺的那些女子们的窃窃私语。可以想象,在门窗的缝隙之中,她们窥伺的眼神正跟着王源等人的身形转动。
长廊尽头,一道珠帘被两名梳着双寰的婢女轻轻撩开,可看到对着门的一道山水屏风。王源见这架势,心中甚是赞叹,这位姜巧巧所受的待遇竟如大家闺秀一般。
“王相国里边请。”妇人站在门前敛裾行礼。
王源点点头,低头穿过珠帘进了门。过了屏风之后,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个面积颇大的房间,里边摆着一些桌椅茶几,地上摆着素色蒲团。在靠近东首处,几道帐幔高挽。帐幔深处,一只红木长几摆在地上,长几上摆着一具瑶琴。后方的墙壁上挂着琵琶胡笳笛子排箫等乐器。
“王相国,崔大小姐,几位贵客请宽坐。奴去请姜巧巧姑娘出来见礼。”黄四娘赔笑道。
王源颔首点头,在两名小婢的引导下和崔若瑂并排坐在蒲团上。赵青等人坐在斜后。两名婢女轻轻走动着沏上香茶。黄四娘进了帐幔挽起的地方,拐弯不见了身形。
“嘿嘿,架子还真不小。”赵青嘀咕道。
王源呵呵笑道:“咱们是来散心的,不要计较太多。”
赵青点头称是。
不久后帐幔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黄四娘面带笑容出来,身后却空无一人。
“王相国,姜巧巧姑娘没料到你带了这么多人上来,她不想见外人,所以能否请王相国进去说话?”黄四娘满带歉意的道。
“什么话?好大的架子。”赵青火了:“一个歌妓怎地如此派头?”
黄四娘皱眉道:“军爷莫发火,我家姜巧巧姑娘是有些脾气的。您难道没听说,在扬州要见姜巧巧姑娘可是比见到太守还难么?歌妓又如何?军爷说话可不太中听了。”
赵青翻着白眼要斗嘴,王源忙摆手道:“罢了罢了,何必为这些事争吵?黄四娘,我等本就没起意要来,既来了,姜巧巧姑娘便不该如此。这岂是待客之道?这一位虽是我下属,但我们也可称之为朋友,既然多有不便,我们告辞便是。”
黄四娘忙道:“且慢,这又是为何?好容易来了,怎能就走?姜巧巧姑娘确实只想见相国一人,但既然相国这么说了,那么奴再进去问问。”
黄四娘转身入内,不久后再次回来,身后依旧空无一人。
“王相国,抱歉的很,我家姑娘也是个执拗脾气,她是不肯见外人的。她执意要请相国进去相见。相国您看,可否……哎,我这可是两头为难的很。”黄四娘满脸愁容道。
王源甚是无语,不过看来这位姜巧巧倒也是个有性格的人,这倒激起了王源的兴趣。
王源笑道:“好吧,既如此,客随主变,我便单独去见姜姑娘便是。”
王源转头对崔若瑂道:“我进去见一见,问几句话便出来。”
崔若瑂笑道:“你去便是,何必问我。”
赵青提醒道:“大帅,当心有诈。可莫轻易进去。”
王源笑道:“你也是小心的过头了,这是扬州城,可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这等地方又有什么危险的。”
赵青想想觉得也是,咂嘴道:“这女子真是怪脾气,这脾气怎么做生意?这楼子也不知如何经营下去的,对客人竟然如此。”
黄四娘脸带冷笑不想和他理论,很明显,在这位王相国的随从心里,这萃芳楼便如同其他烟花之地一般,是客人们恣意妄为的地方。他岂会知道,萃芳楼可不是靠这些营生支撑,而姜巧巧更是从来卖艺不卖身的。一曲可得缠头红绡金银无数,人人欣赏的是她的技艺,这一切又怎是这粗鄙武夫所能懂的。
王源振衣而起,跟随黄四娘身后往帐幔之中行去。入了帐幔之中,这才发现里边别有天地。帐幔遮掩的右首边是一道通向隔壁房间的垂门,一道珠帘微微晃动着,将外间和内间隔绝开来。
“王相国,请。”黄四娘撩起珠帘垂首相请。
王源微笑点头,缓步走入里间。里间光线暗淡,靠外侧的长窗被薄薄的纱幔遮掩,外边明媚的春光和春阳不得入内,只在乳白色的纱幔上投下摇弋的树影。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茉莉檀香的气味,摆设极为简单,唯一床一案一凳一柜而已。
王源的眼睛适应了这黯淡的光线,之后他看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正站在窗前背对着自己。
“巧巧姑娘,王相国来了。”黄四娘上前低声道。
那背影轻轻一动,轻柔的嗯了一声。黄四娘转身回到王源身边,低声笑道:“奴先出去了,王相国您和巧巧姑娘说说话吧。”
王源微笑点头,黄四娘轻轻一福,悄无声息的出垂门而去。
“王相国,您请坐。”姜巧巧不知何时已经回过头来,但背着光线,王源看不清她的面容。
“多谢姑娘。”王源拱手笑道。但凳子只有一只,王源也没法坐下。总不能自己坐着,别人站着。
姜巧巧缓步走近,王源这才发现,原来姜巧巧面蒙轻纱,只露出秋水双瞳,依旧不知长相。王源努力想从她五官的轮廓去判断她的长相,但这直愣愣的目光却又显得太过无礼。
第一千零六章 精益
“王相国请恕我适才的无礼。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非我故意慢待你的朋友,只是我确实不便见外人。”姜巧巧轻声道。
王源笑道:“那也没什么?姑娘有姑娘的自由,他人无权强迫。”
姜巧巧微微点头道:“多谢王相国体谅。王相国确实是个善解人意之人。王相国可知道为何我要请你来萃芳楼么?”
王源笑道:“我也想知道。莫非如沈子芳所言,因我守住扬州,姜姑娘对我有好感,故而……哈哈哈。”
姜巧巧皱眉道:“那沈子芳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只是请他替我传个话邀请相国来此罢了,他说了些什么龌蹉之言?”
王源哈哈一笑道:“这个嘛,我倒是不便转述。姜姑娘想知道,以后你自己问他便是。”
姜巧巧沉声道:“问他?倒也不必了,这等人假作斯文,其实一肚子龌蹉念头,跟他多说一句话我都嫌脏。”
王源呵呵笑道:“姜姑娘倒是孤傲的很,那姑娘为何要邀我来见?焉知我不知满肚子龌蹉之人?”
姜巧巧直视王源道:“你当然不同。”
王源笑道:“那我便不明白了,你我很熟悉么?”
姜巧巧想了想道:“你我从未见过面,但我想,我对你很是熟悉了。”
王源咂嘴摇头道:“这话我可真不明白了。”
姜巧巧怔怔的站了片刻,忽然走向一侧的一面被布幔遮挡的墙壁,伸手用力一扯,整幅布幔呼啦一声落在地上。但见露出的白色墙壁上,一幅幅写在墙上的字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王源诧异道。
“请王相国自行过目。”姜巧巧轻声道。
王源走过去,只扫了一眼,顿时惊的目瞪口呆。那墙壁上写的正是自己写过的一首首诗词。从‘离离原上草’到‘墙角数枝梅’。从‘相见时难别亦难’到‘抽刀断水水更流’。自己之前所有搬运或者说是盗版之作均一一罗列其上,一首首墨迹森森。
“这……怎么回事?”王源诧异道。看那墙上字迹,端正清丽,起落有序,字如簪花,点撇如兰,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王相国,这都是你的诗作吧。你问我为何知道你的为人,诗如其人文如其人,你的诗文我都曾拜读,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故而我相信你当然不是沈子芳那种人。这个理由足够么?”姜巧巧静静道。
王源咂舌道:“这都是你写的?”
姜巧巧一笑摇头道:“不是,这是别人写的,不过我曾在旁磨墨伺候。是一位前辈所写。”
王源更是满头雾水,皱眉道:“我都被绕糊涂了,到底你请我来是何意?”
姜巧巧转身从床头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过来道:“王相国再看看这个。”
王源狐疑的接过小册子,翻开第一页,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几行字:“奴之生平,酷爱音律。音律之道,不为偏正,不为奇诡,不为艳靡、不为惊异。音律之道乃词曲相谐可也。词以曲传意,曲以词达情,相符相谐,可达中正。正因此痴,每遇好词而心动,欲为之谱曲相和,但又恐误其诗,每每踟躇。故叮嘱之,非得作诗者首肯,不得公然传唱之,免误诗文之意。”
王源皱眉想了想,意思明白了个大概。往后翻去,整本小册子上都是曲谱,豌豆蝌蚪怪模怪样的符号满目,王源却一个不识。但曲谱下所附的诗文却都是王源的所写的诗文,那正是为王源曾经写过的诗文所谱的曲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源越发的诧异。
“王相国,你可知我师从何人?”姜巧巧静静问道。
“不是大唐第一歌姬许和子前辈么?”王源道。
姜巧巧一笑道:“不错,奴正是她的关门弟子。王相国居然知道此事。”
王源道:“我当然知道,数年前在京城,我曾有幸聆听许和子前辈一曲惊鸿曲。当即惊为天人至今念念不忘。今日我之所以受邀前来,便是知道姜姑娘师从于许大家。”
姜巧巧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是恩师的面子,王相国才肯屈尊而来。我还以为是我姜巧巧之名吸引了王相国呢,看来是自视太高了。”
王源笑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毕竟我并不喜欢出入这等场合,并无轻视姜姑娘之意。姜姑娘之名据说冠绝东南,我也是有所耳闻的。”
姜巧巧摆手道:“王相国倒也不用照顾我的面子,我和恩师比自然是天差地远。相国听过恩师清音,自然天下任何人的歌声都没有吸引力了。我并不在意此事。”
王源笑道:“姜姑娘倒是豁达之人。但不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否解释一番,被让我满头雾水。”
姜巧巧点头道:“好,奴便从头说起。那还是七年前,恩师从京城来到扬州城。当时我萃芳楼老楼主尚在人世,她和我的恩师是闺中密友,恩师便落足于萃芳楼中。当时奴才十岁,恩师见我嗓音资质甚佳,闲来无事便收了我为关门弟子,指点我歌唱之技。正如这曲谱扉页上所言,恩师醉心于音律歌艺,每有好词好诗,不免技痒欲谱曲与之相和。那时,王相国在京城名声鹊起,写下的诗文流传大唐各地,恩师对王相国的诗文赞不绝口,几近痴迷。为了给王相国的诗文谱上好曲,她便在墙壁上亲笔录下王相国的诗文,以供起居之间随时鉴赏琢磨诗意,好为之谱曲。这便是你看见的那些诗文写在墙上的原因。”
王源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惭愧惭愧,我的诗文能入许大家法眼,当真三生有幸。”
姜巧巧微笑道:“王相国何必自谦,你知道你的这些诗文冠绝天下的。只不过,恩师说,你的诗文风格不一,时分奔放豪迈,时而平淡直白,时而细腻隽永,时而沉重晦涩。故而她揣摩不准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弄不清楚你是个怎样的人,她便无法完全理解诗文的意味,也就无法准确的合乎诗文之意谱上曲子。可以说,为了给您的诗句谱曲,耗尽了我恩师最后几年的精力。”
王源脸上微微发烫,心想自己这些诗都是搬运几位名家的名作,当然风格各异。许和子钻研自己的诗文,自然是有所疑惑。同样的疑惑恐怕其他精通诗文的大家都会有。自己这么胡乱的欺世盗名,当真是心中有愧。王源发誓,从现在开始,自己绝对不再乱搬运他人的诗文冠于己身,因为这太无耻了。
“但不知许大家现在人在何处?若能见前辈一面,我可当面向她解释。”王源道。
姜巧巧看着王源沉声一叹,道:“可惜王相国见不到她了,三年前恩师便驾鹤东去了。”
王源一愣,皱眉叹息道:“可惜了,可惜了,世间再无许和子了。岁月当真无情的很。”
姜巧巧道:“好在我恩师最后时光还是安逸的,也终于在临终之前完成了王相国诗文的谱曲。这本曲谱便是她最后的心血。只是,这上面的曲子一首也没有公开唱过。”
王源皱眉道:“那是为何?”
姜巧巧道:“扉页上的字王相国难道没认真的看么?恩师之所以成为大唐第一歌姬,便是因为她对音律之事不仅痴迷其中,而且态度审慎。但凡没有切合曲词之意,她便绝不会去随便的演唱出来。虽然她耗尽了几年的时间谱了这几首曲子,然而,若不能得到诗文作者的首肯,便不算是契合诗意。故而虽曲成谱,但恩师临终之时嘱咐于奴,要奴一定要找机会见到王相国本人,并且当着王相国的面将曲子唱给你听,直到你觉首肯了,这些曲子才可以公开唱诵。身为恩师的关门弟子,奴岂敢不尊。故而这几年来,我从未唱过一首此曲谱上的歌曲。因为我必须要得到王相国的首肯,完成我恩师的临终遗愿。这便是我为何要请王相国来此的真正原因。”
王源错愕难言,这事儿听起来甚是有些无厘头,但王源很快便能理解了其中意味。但如许和子这般,将歌唱已经演绎到了无人可及的巅峰技艺之人。无不对自己的事业极度痴迷而且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换句话说,正因为有这样的态度,才会达到无人企及的巅峰。正因为不能忍受瑕疵和随意,才能成为传奇人物。这一点许和子也是,王源身边的公孙兰也是如此。公孙兰本是剑器舞大师,但她终于能从剑器舞之中悟出了剑术之道,那也是许多年心无旁骛精心钻研的结果。若不是自己将她拉下了云端,公孙兰或许将会成为缥缈云端不食烟火的人物,谁知道呢?但即便已经从云端仙子成为了自己身边的孩子他娘,在公孙兰身上,王源还是能看到在武技上的吹毛求疵和精益求精,不能容忍任何的瑕疵的特制。这便是无论书画音律舞武之技,乃至到各行各业顶尖之人所共有的一种态度。
许和子之所以成为许和子,可不仅是她的嗓音旷世难寻,而是她的气度嗓音曲调曲词的综合大成。细想当初,之所以对许和子的惊鸿曲念念不忘,难道真的是因为许和子的嗓音的缘故么?那是不确切的,确切的说是对她整个出场演唱离去的整体表演而留下的整体影响,才让人产生一种直达心灵,永志难忘的感觉。
第一千零七章 痴狂
“奴跟随恩师数年,本来对诗文无感,但侍奉左右之时,却也对王相国的诗文烂熟于胸。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几年来,唱诵王相国的诗文之曲不啻成千上万,扬州城中到处都是以相国诗文谱写之曲。各大乐坊乐师倾力而作,当真是人人皆唱个个爱听。然而在我萃芳楼中,王相国的诗文却从未有过一首唱出。很多客人花重金欲求一曲,但我谨遵恩师之命,不得王相国首肯之曲,绝不能拿出来唱出。虽然我对曲调早已烂熟于胸,这几年来也不知哼唱过多少遍了。”姜巧巧轻声道。
王源道:“其实也不用如此,我对此并不在意。”
姜巧巧皱眉道:“即便你不在意,对于我而言岂能违背恩师之训?这件事是恩师遗训,我又怎能轻易背弃?当得知你到了扬州之后,我便不顾其他请沈太守代为传话,邀王相国见面。前几日战事正酣,我知道时候不太合适,故而王相国没有回应,我也知道原因。后来得知王相国守城受伤,在崔宅之中养伤。我也曾派人三次送去名帖,向王相国发出邀请。但相国依旧置之不理,情急之下,得知今日相国游城,我才请楼主去当街相邀,没想到相国居然应允了。或许正是因为相国曾见过恩师一面,才会有此机缘吧。”
王源不知道自己卧病期间,姜巧巧曾经三次送去名帖,那些名帖自己可一张也没见到。相必是被崔家给半路拦截了。想想也好理解,崔道远定有私心,他定是不希望自己和这些烟花之地的女子有什么纠葛,或许是因为自己和他有个关于崔若瑂的赌约吧。
“我明白了,原来这当中竟有如此曲折之事。许大家甚是执着,或许这也是她成为大唐第一歌姬的原因吧。说实话,若不是今日左右无事,我或许永远不会前来。若无法见到我,得到我的首肯的话,这些曲子你当如何处置?”王源微笑道。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便让它们永久尘封于此便是。只是这些都是恩师心血,若不能见诸天日,恩师泉下必引以为憾。但对我而言,我能做的便是守候着,等待着,有朝一日能见到王相国罢了。”姜巧巧淡淡道。
王源呵呵笑道:“幸而不必如此,许大家的心血岂能埋没,这也是我王源的荣幸之事。今日我也来了,便聆姜姑娘清音吧。我想,许大家所谱之曲,我定然是满意的。”
姜巧巧微微一笑道:“多谢王相国成全。那么便请王相国宽坐,奴便去焚香净手,调好琴音,一一为相国唱来。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事要告知王相国。”
王源点头道:“但请说来。”
姜巧巧双目注视着王源道:“王相国是愿意坐在这里听,还是愿意在外边听?”
王源笑道:“这有什么区别么?”
姜巧巧静静道:“坐在这里听的话,自然是可听到曲调细微之处,在外间听,或许便听不出一些细节了。”
王源道:“那当然是在这里听了,如果你觉得方便的话。”
姜巧巧沉声道:“我自然是方便的,就怕王相国觉得不方便。”
王源笑道:“我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只坐在这里听曲,难道还有什么忌讳不成?”
姜巧巧沉声道:“因为唱曲之时,我是要取下遮脸的纱帘的,因为那会影响我唱曲。但我取下之后,我怕王相国见到我的面容,会影响听曲的心情。”
王源惊愕的张大嘴巴,呆呆的道:“你是说,你的相貌……相貌……”
姜巧巧轻声道:“正是,我相貌丑陋无比,恐污王相国双目。这样吧,相国若执意要留在房里听的话,便背过身去听也可。”
王源看着那面幕之外露出的一双翦水秋瞳发呆,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拥有这双美目的女子会相貌丑陋。
“可是……沈子芳不是说过,你相貌很美么?”
姜巧巧轻声一笑道:“没人见过我真面目,他们听我的曲子都是隔着帘幕的,我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即便萃芳楼中,也只有四娘知道我的容貌。还有便是已经故去的老楼主和我的恩师知晓了。”
王源摇头表示绝不相信,姜巧巧轻叹一声,背过身去解开了面纱,然后缓缓转过身来。王源一眼看到姜巧巧的脸,惊的倒吸一口凉气。那是怎样的一张面孔,除了上半部分的黛眉美目之外,下方的鼻子和嘴巴竟然翻卷开裂,整张脸像是被刀剑横七竖八的割伤了一般。皮肉翻卷,颜色赤红,简直惨不忍睹。
姜巧巧微微一笑,这笑容在王源看来更加的恐怖,王源整个脊背都开始发麻起来。虽然人人都说,人之美贵在心灵贵在内在,但当面对一个相貌可怖,让人恶心的要吐的人时,总不免心生厌恶,不论他如何的心灵美,也不会生出好感来。此刻的王源便是如此感受,听姜巧巧谈吐,觉得此女甚是有性格而且有吸引力,看身材体态,也让人生出遐想。但一见面前这张夜叉脸,王源顿时生出要逃走的冲动。
“王相国吓到了吧,我早就跟你说过的。”姜巧巧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快,将面纱重新覆在面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王源冒着冷汗道。
“说来王相国可能不信,我原来的面貌虽不能称作为美,但也算能看的过去。我脸上的伤痕都是我自己所为。”姜巧巧轻声道。
“为何如此?人人爱美,为何姑娘要自己摧残自己的脸?”王源咽着吐沫道。
“很简单,我要成为恩师的传人,便不得不如此。我是恩师关门弟子,也是她唯一的弟子,但我若不能得恩师歌艺精髓,便是辱没了恩师的名头,也辜负了自己。然我天生有嗓音缺陷。跟随恩师第二年,恩师便告诉我,我的鼻子过长,唱曲之时声音过于空洞飘荡。加之我的嘴巴太小,声息气流均显不足。天生条件所限,恐难有大成。我听了恩师的话心中悲戚,偏偏我对歌唱痴迷,如无法成为恩师那样人人敬仰的歌姬,那我将终生不得快乐。于是我便自己动手,用刀削去了一截鼻子,消除鼻音空洞之感。又用剪刀将两侧的嘴角豁开了半寸,这样便更利于气息进出和发音。天可怜见,经过这般动作之后,我便在不受口鼻所限了。”
王源听的心惊肉跳,看着姜巧巧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般。竟然有人为了能达到理想的唱歌条件干出如此荒唐的事来。这般痴迷怕是已经接近疯狂了。
“王相国不必这么惊讶,奴这一辈子只痴迷一件事,便是唱歌。除此之外,任何事我都没兴趣。为此我可以不顾一切。其实天下人为了痴迷之事都很疯狂,倒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很多人为了争权夺利连妻儿兄弟都残杀,我只伤害我自己的身体,到底谁更疯狂?不辩自明。”
王源无言以对,姜巧巧说的很对,这世间本就是个疯狂的世界,很多事比之眼前之事更为疯狂。姜巧巧为了自己痴迷的歌艺如此,其实看似疯狂,但却与人无害。
“姜姑娘,我佩服你的勇气。只要自己觉得无妨,又无害于他人,何必管他人眼光。姜姑娘是奇女子,我相信姜姑娘必能超越乃师,成为天下第一歌姬。”
“多承吉言。我只希望能不辱恩师名头,若能青出于蓝,那便更好了。那么王相国是在这里听呢?还是在外边听呢?”姜巧巧笑问道。
王源轻声道:“我还是在外间聆听清音吧。”
姜巧巧发出悦耳的笑声,点头道:“我猜也是如此。”
王源落荒而逃,姜巧巧在身后静静道:“我的秘密,还请相国保密。东南之地都知我姜巧巧容貌甚美,那是因为他们见过我几年前的样子。我虽不以为意,但世俗眼光却非我能改变。我会永远只将歌声示人,那么在他们的心目中,我便不仅是歌声悦耳,而且也相貌不俗。这也是为了此楼着想,为了楼主着想。几十名苦命女子把这里当做家,若没有此楼,所有人便将颠沛流离了。”
王源停步转身拱手道:“姜姑娘放心便是,这件事会烂在我肚子里,永远都不会说出去。”
“多谢了。”姜巧巧对着王源的背影深深一福。
第一千零八章 将行
王源等人在午后时分方离开萃芳楼。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离开时众人都很沉默。就连原本对诗文歌舞毫不感兴趣的赵青也收起了他混不吝的表情,变得如姑娘的文静起来,就更别说崔若瑂了。
出了萃芳楼,但见春阳满地,绿荫摇弋,温煦的清风吹拂着面孔,面对眼前这草长莺飞的无限春光,众人无论身心,均感愉悦。他们都知道,这愉悦幸福的感觉不仅是因为面对满目春光,也是因为刚刚经受了姜巧巧那天籁般的歌曲的洗礼。心中的愉悦感久久不能消退。
“哎,我算是知道,为何那么多人趋之若鹜来捧姜巧巧的场了。这姜巧巧确实是个中高手,到此刻,我耳边还余音绕梁,恨不得再回去听一曲呢。”崔若瑂发出由衷的叹息。
“关键是我家大帅的诗文做得好,若无我家大帅诗文相配,倒也一般。”赵青违心的拍着马屁。
王源手中攥着姜巧巧临行是赠送的手抄曲谱微笑不答,上了石桥后回过头去朝着萃芳楼二楼上张望,但见绿荫掩映之中,二楼东首那处楼阁长窗之内,一个凝立不动的身影似乎正在朝自己张望。王源转头的瞬间,窗幕拉上,人影消失不见。
“你打听到了许和子前辈的下落了么?她的弟子都是这般的高明,许和子的歌声还不知道美妙到何种地步,我简直难以想象。”崔若瑂轻声道。
王源轻叹一声道:“许和子前辈已经在几年前仙去了,世间再无许和子啦。再也没有福气听到她的歌声了。”
“可惜了,可惜了。当真是件遗憾之事。”崔若瑂沉吟道。
王源笑道:“也没什么遗憾的,没有什么是永存于世的,她来过这人世,留下了曾经的美好,这便够了。”
崔若瑂眼神迷离的看着王源点头道:“说的很是,来过便够了,何必强求太多。”
王源笑道:“更何况,她也并非什么都没留下。许和子不再,更有姜巧巧在。我相信姜巧巧将来的修为不在其师之下。世间没有了许和子,但多了个姜巧巧,也不能算是遗憾吧。”
崔若瑂楞道:“你是说,姜巧巧的歌艺已经能和许和子前辈比肩了么?”
王源摇头道:“现在还不如,但我相信她将来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崔若瑂皱眉道:“你怎知她能青出于蓝?”
王源笑而不答,心想:一个肯为歌艺舍弃容貌的人,她的未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走火入魔毁了自己,一种便是大放异彩成为天下第一歌姬。而从和姜巧巧短短的接触时间来看,此女虽然看似疯狂,但却极为理性。她的路只可能是后者。
“肚子饿的咕咕叫了。歌声虽美但却不能填饱肚子。若瑂,扬州哪一家的酒菜最好吃,咱们去饕餮一番如何?”王源笑道。
崔若瑂展颜笑道:“我也饿了呢,要说最好吃的菜肴么?当属富春楼了。走吧,我请客,咱们大吃一顿。”
……
叛军兵马在扬州大败之后一路往西逃窜,他们给养短缺,一路上劫掠不休。连续攻占了三座县城,还一度逼近了江浦渡口,试图绕过扬州渡过长江。然而沿江各地的州县均已经提前做好了坚壁清野的准备,百姓们也大多逃离家园。船只什么的更是能烧的烧,能沉的沉,根本不会留给叛军一艘船只。
况且长江南岸,江宁府纠集了不少兵马失守江浦南岸渡口,调派民力在南岸渡口修建了不少工事防御,也让叛军望而却步。他们又不能如在洛阳那般好整以暇的花费大量的人力和时间去临时建造船只,因为人力和时间上都不允许。而谭平率领的三千骑兵又不断的在他们旁边袭扰,逼着他们一路往西,试图摆脱骑兵的跟踪找寻一个可以落脚之处。
由于扬州的大败,叛军的近八万兵力只剩下四万余,军中士气低落,很多人意识到大燕国大势已去。于是这一路上叛军士兵们逃走无数。每到夜晚时,趁着黑夜的掩护,便有一群群的士兵脱了盔甲扔了武器逃离叛军,短短数日,逃走的兵马超过四五千人。
气急败坏的严庄虽然下了最严厉的军令,但凡意图逃走的士兵被抓到之后便即凌迟处死,甚至割鼻剜心等酷刑。但这一切还是无法阻止士兵们溃逃之心。人心是最难挽回的东西,当时局至此,已经是穷途末路,剩下的便只是垂死挣扎苟延残喘,这一点其实严庄比谁都明白。但他却只能硬撑下去,即便没有明天,他也要善始善终。而那位大燕国的皇帝安庆绪,这些日子已经是每日颓废之极,每日喃喃自语自怨自艾,晚间他的大帐之中经常能听到他痛苦的嚎叫之声。更有人听到他夜里大哭大叫,似乎在对死去的雄武帝安禄山求饶告罪。总而言之,叛军之中处处弥漫着末日将至的压抑和绝望。
在扬州安逸渡过七日时光的王源,终于等到了谭平命人送回的消息。第一个消息是,沿着长江北岸一路往西,如今已经抵达了滁州境内,进逼滁州城下。看叛军的架势,是想要夺取当涂进逼芜湖乃至西边的巢州庐州一带。而这几州虽在江北,但却是鱼米肥足之地,旱涝保收的富庶之所。因为距离扬州甚远,这里的百姓们也没有做相应的疏散应对,所以若是被他们攻破当涂一路打过去占领这些地方的话,倒是一件麻烦事。
鉴于此,谭平率三千骑兵率先抵达了滁州城左近,协助滁州乃至其余州府调集来的两千多兵马拒守当涂。
第二个消息便是神策军大军的消息。在传达王源的命令之后,柳钧率四万骑兵已经星夜南下。截止谭平送达消息的两天前为止,骑兵大队兵马已经抵达淮北之地。再有两三日左右,便要赶到长江边上了。
接到这两个消息,王源知道,自己在扬州的安逸时光便将结束了。他要立刻赶到滁州境内,一场针对叛军的最后的围剿即将展开。此战的结果当无悬念,此战之后,安禄山的判乱便将彻底平息了。
二月二十一日午后时分,一场盛大的送别宴在崔宅大厅之中进行。扬州主要官员,崔道远和崔元博以及近日从江南赶来的江南其他三大豪族的家主悉数在列。酒宴上,众人推杯换盏逸兴横飞,口水共吐沫横飞,恭维同马屁齐鸣,气氛极其热烈。一直喝干了十几坛美酒,菜肴上了数轮,才结束了这场盛大的宴会。
王源因为伤病初愈,加之很快就要出发,也没敢喝多少酒。在酒席散去,崔道远拉着王源去书房说话。
王源自然知道他要说些什么话,两人之间的赌局需要再次确认,而且还有另外一些话需要挑明了说。所以两人都心照不宣。
香茗沏上之后,满面红光的崔道远和王源对坐在那天晚上对坐的两张太师椅上。书房中景物如昨,但气氛早已大不相同。当日一灯如豆两心猜疑,但现在却是春光明媚,气氛融洽了。
“一晃相国都来我扬州十多日了,叛军也被打败了,相国也要走了。老夫对相国还真是依依不舍呢。”崔道远轻声叹道。
王源笑道:“崔翁,我来扬州这十多日,承蒙崔翁照应有加,或说这十几日其实给崔翁带来甚多的困扰。这段时间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崔翁海涵。”
崔道远摆手笑道:“若说不当之处,老夫的不当之处更多,我崔家的不当之处更多。这些话便不要再提了。”
王源微笑点头,崔道远续道:“相国此番离去,剿灭贼兵指日可待。那么相国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王源笑道:“崔翁何必来问我,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我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辞去相国和兵马大元帅的职务,率神策军归于剑南。第二件要做的事,便是将太上皇送回京城。”
崔道远沉吟道:“相国其实不必这么急于下决定。平叛之后,相国还是大用武之地的。陛下对相国或者也是极为倚重的。”
王源笑道:“崔翁,你我心知肚明会发生什么。我早已说过,我不会去主动的做什么,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将会发生什么谁也难以预料。我只希望陛下能明白,我辞去相位回到剑南,那便是向他传达一种善意。至于他怎么选择,那便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崔道远微微点头,沉默片刻道:“然则,我们之间的赌局还有效么?”
王源笑道:“崔翁想反悔?怕是也迟了吧。”
崔道远摇头道:“老夫岂是反悔之人。赌局依旧有效。若当真你赢了,老夫也会践守诺言。”
王源道:“我也会践守诺言的。希望相国也要约束其他几家,切莫做出不当之行。我只希望,一旦到了那种地步,你们江南豪族不要随意的插手,以免到头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第一千零九章 离别
崔道远再没有因为王源这种说话的口气和用词而变得愤怒,反而面带微笑道:“相国,在你离开扬州之前,老夫想问一个假设性的问题,不知可否?”
王源点头道:“崔翁但问便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崔道远沉吟片刻,缓缓道:“假如,老夫说的是假如……事情真的超最坏的方向发展,当今陛下不容于相国,相国也必不会坐以待毙。而我江南豪族若愿意站在相国这一边,助相国一臂之力夺取天下的话。相国将来会如何待我江南几大豪族?”
王源愣了愣,旋即呵呵笑了起来:“崔翁想通了么?决定要将宝押在我身上了么?”
崔道远咂嘴道:“只是假设罢了,相国就当老夫说的是酒话。”
王源微笑道:“酒后的话可未必都是假话,相反酒话其实最出自衷心。”
崔道远打着哈哈道:“相国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么?”
王源微笑道:“这有什么不能回答的,崔翁说了酒话,我也说几句酒话。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江南几大豪族必生之想无非是回归朝堂,恢复昔日门楣荣光罢了。你们想要的无非是将来能够家族荣耀,能在朝堂上有左右时局之力。我本可以告诉你们,若有那么一天,我会倚重于你崔氏和几大豪族,让你们拥有高位重权,满足你们的愿望。但这样的话却并非出自我的衷心。我说出来也只是欺骗你们罢了。”
崔道远皱眉道:“相国的意思是……”
王源收起笑容沉声道:“我的意思很明白,崔翁其实也明白。几大豪族之所以蛰居江南,便是曾经他们拥有的权力和地位太大太高,以至于威胁到了皇权,左右了朝廷的局势。时到今日,崔翁该不会不明白这正是症结所在么?无论谁夺了天下,怎会愿意受豪族左右,受豪门大族钳制?王与马共天下的事情早已过去几百年了,豪族左右朝堂的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了,谁还想做着这样的梦,谁便为未来的覆灭埋下祸根。我只能说,回归朝堂自然是可以的,毕竟几大豪族人才济济,为朝廷效力正需要这些人才。然要想把持朝政根植各处,控制朝堂之想,那是绝不能够的。于地位爵禄自然可以尊荣偏袒,但豪族之家也该知道进退分寸,这才是豪族存身之道。”
这番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崔道远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王源的意思是说,你们想以协助我夺取天下为筹码,换来将来几大豪族把持朝政的回报是不可能的。我可以给你们地位和荣耀,但你们自己要懂得节制,你们应该摆正位置,不要得寸进尺。否则便是大祸临头。
崔道远虽然有些失望,但他却不得不佩服王源的坦陈。王源大可以在此时一口答应他们将来会如何如何的倚重他们,换取眼前众豪族的支持,先利用几大豪族再说。但他并没有那么做。事实上崔道远在问这个假设的问题之前便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只是以此为试探,看看王源是不是个心口不一之人。因为崔道远深知豪门被贬的原因,也知道任何人成为天下之主都不可能任由豪族把持朝政。若王源一口答应了下来,崔道远反而会心中担心不已。而现在王源的回答虽然不让人满意,但起码此人并没有虚伪的隐瞒心思,起码做到了坦陈相告。
况且王源说的话还是留有余地的,豪族回归朝堂的请求被允许,且答应会给予特殊的尊荣和照顾,这也正是豪族们希望摆脱不可为官只能作为商贾存在的尴尬和羞辱,起码从面子上来说,这达到了崔道远心中的要求。至于将来如何发展,是否能够位重于朝,那其实也是未知之数。
站在崔道远的角度上来说,如果将来王源真的夺取了天下,崔氏要做的便是从现在开始经营同王源的关系。虽则把持朝政是不可以的,但共存共荣成为共同的利益获得者是可以的,这其实也是崔氏能够重新站起来的基础。
“多谢相国的坦陈,这只是个假设罢了,哈哈哈,将来如何,谁也不知。甚至于相国和老夫的这个赌局都未必是相国能赢呢。不过,不管将来如何,在扬州这十余日,相国的风采倒是叫老夫钦佩之极了。老夫也不想多耽搁相国的行程,相国好像还要跟其他人告别,那么相国便请便吧。老夫不胜酒力,恐不能送相国出城了。”崔道远微笑道。
王源微笑起身,拱手告辞。崔道远也拱手相送,送王源到书房门口,便不再相送了。王源对于崔道远的态度很是满意,虽然看似崔道远有些不高兴,态度也有些冷淡的样子,但他这暗示自己要跟崔若瑂去道别的话却暴露了他的内心。或许在崔道远心里对那场赌局已经有必输的觉悟了,所以他才会用上崔若瑂这根纽带,让自己和他崔氏之间的关系得到加强。
对王源而言,此次扬州之行可谓大获成功,阻止了叛军南下的同时,也成功的和崔氏之间建立了某种微妙的联系。更妙的是,即便自己几乎将自己心中的秘密尽数告知了崔氏,也没有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这当然不是什么运气,而是因为利益使然。崔道远无疑是经过认真的权衡的,在权衡了如今的大唐和自己之间谁会成为他最大的得益者之后,他明显已经站队到了自己一方。只是作为一只老狐狸,他依旧希望能够脚踩两只船,将来无论谁占上风,他崔氏都将保持不败之地。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王源希望的结果便是,崔氏以及江南几大豪族,起码能做到不插手将来的纷争。这一点无疑是得到了王源想要的结果。
其实无需崔道远的提醒,王源当然要去和崔若瑂去告辞。自从上午得知王源即将离去后,崔若瑂便不见了踪影。王源忙于迎来送往,接待前来请求见面的官员乡绅们,也没时间去找她。中午的宴会,崔若瑂也没有出现。那可绝不是女眷不能抛头露面的缘故,而是别有委屈之故了。
后宅之中并无崔若瑂的身影,管家崔七告诉王源,大小姐午前便带着婢女小怜出门了。王源想了想,便知崔若瑂去了何处。于是独自一人出了崔宅前门来到了保障湖边。站在湖岸旁的柳堤上,远远望去,那艘崔若瑂独有的红船出现在视野之中。船头上又聋又哑的老艄公缓缓的摇动橹桨,漫无目的让红船在湖中游荡。
王源缓步沿着河堤走去,那红船似乎也知道王源正在追寻它,于是也缓缓的滑行而来。直到王源走到了那座著名的二十四桥上方,那艘船也正行到桥洞下方。
船穿过桥洞的一刹那,王源纵身一跃,从桥上落到船头。重重的撞击让船只剧烈的摇晃起来。船舱里传来了一声女子的惊呼声。然后船厅的门帘掀开,婢女小怜一张惊慌的脸露了出来。
“怎么回事,撞到什么物事了么?”小怜叫道。
当他看到王源站在船头时,惊愕的面容顿时变得惊喜。
王源竖起手指在嘴唇上,打着手势问小怜崔若瑂在何处,小怜吐着粉舌指了指船厅,低声道:“王公子可算来了,大小姐都静坐许久了,中午饭都没吃。”
王源微微点头,移步进了船厅之中。船厅之中,静悄悄的无声。一道帘幕隔绝了王源的视线,帘幕那一边,一个身影正静静的坐在窗边。
“小怜,船撞到了岸边么?”崔若瑂幽幽的声音传来。
王源不答,悄悄的走到她身后,崔若瑂惊觉有异,正转过身来时,王源俯身上前,准确的吻住了两瓣冰凉的红唇。
崔若瑂惊的呜呜作声,但很快便从熟悉的气息和感觉之中知道来者是谁,略微挣扎了数下,便被王源紧拥的双臂征服。两人蜜吻良久,直到王源唇齿间觉察到了一丝苦涩的味道,王源才离开了她的双唇。
“怎么哭了?”王源低声问道:“为了躲我,藏到这里来了。可惜我一猜便猜到了。”
崔若瑂泪水缓缓的从眼中流下来,流过美丽白皙的面庞,双目泪汪汪你给的看着王源哽咽道:“你要走了,还来找我作甚?”
王源呵呵笑道:“你便是因为这个不开心么?我是要走了,扬州虽好,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能永远呆在这里。”
“那你走了便是,又来见我作甚?”崔若瑂嗔道。
王源微笑道:“我怎能不来向你道别,而且我也有话要跟你说呢。”
“你有什么话要说?说了又有什么意思?”崔若瑂道。
王源笑道:“我来告诉你,暂时的离别不是痛苦,每一次别离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畅美的相聚。虽然我不能带你走,但不久之后,我便会来迎娶你。所以,你不要难过,我说了,我不会负你。”
崔若瑂泪水更加的止不住,将头依偎在王源胸前道:“你不要骗我,我在这里等着你,无论如何你都要来娶我。我不管你和爷爷之间有什么赌局,若瑂此生非你不嫁。”
王源呵呵笑道:“你当然非我不嫁,你要是敢嫁给别人,那你这辈子注定要当个寡妇。”
“什么意思?”崔若瑂皱眉道。
“因为你不管嫁给谁,我都会杀了那个人。所以你只能当寡妇。”王源笑道。
“呸,说的什么话?你怎么如此霸道。可是……我就喜欢你的霸道。”崔若瑂面红如血道。
“还有,那个赌局你不用在意,无论输赢,你都是我的。赢了更好,输了……”
“便耍赖。”崔若瑂道。
王源哈哈笑道:“正是,耍赖便是,又有什么?”
崔若瑂伸臂搂住王源的头颈,送上香糯一吻。低声在王源耳边道:“我真想跟你一起走,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爷爷爹爹绝对不会允许我这么做。可是,我又舍不得你。一想到不知何日再相见,我……我便心痛如割。”
王源柔声道:“不要这样,很快我们便会再相见。”
崔若瑂怔怔的看着王源,忽然身子发烫,眼神迷离起来。
“要不……我将身子给了你吧。”
王源吓了一跳道:“现在?这里?”
崔若瑂脸上火烫,低声道:“不行么?”
王源轻轻搂着她纤细的腰肢,柔声道:“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番情义,但我不能这么做。这让我有乘人之危之嫌。而且这也是对你的不尊重。那件事留待你我洞房花烛之夜再做,会更加的甜蜜畅怀。我也不能图一时之快而让你在此后的日子里遭受你爷爷和爹爹的盘诘。你知道,那是隐瞒不了的。”
崔若瑂冷静下来,吁了口气道:“多谢你为我着想,你说的很是,我娘和几位姨母几乎天天都暗中的查探我,她们一定会知道的。是我冲动了,你不会认为我是个轻贱女子吧。”
王源呵呵笑道:“将来你我成亲后,你在我面前越是轻贱越好,我可不喜欢古板的人。”
崔若瑂羞涩轻啐一口,送上火热的双唇,二人缠绵蜜吻,无休无止。
第一零一零章 赠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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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扬州城的大街上,春阳照耀下的街道显得甚是安静平和,并无平日的喧嚣。但这平静却并不是因为街道上没有熙来攘往的人群。相反,通向北城门外的主街上,百姓们拥挤在街道两旁静静站立着,人数多达数万之众。
王相国要离开扬州的消息早就已经全城皆知,百姓们打听到了王源将从北城出城,便自发的在街道两旁聚集,他们要送别这个保住了扬州城的王相国,表达他们的崇敬感激之情。
在崔道远沈子芳等一干官员的簇拥之下,王源骑着大黑马缓缓的出现在了长街道口。百姓们顿时骚动起来,拥挤着伸着脖子朝着王源等人的来处看。当王源等人踏足长街之时,百姓们纷纷叫喊起来。
“王相国,您慢走啊。”
“感谢王相国为我扬州城尽心竭力,王相国要常回来看看咱们扬州啊。”
“王相国,我等百姓给你磕头送行了。祝愿王相国长命百岁,一生安康。”
“……”
王源的马儿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跪倒了一片,无数只装着鸡鸭鱼蛋的篮子举在空中,那时他们要送给王源的行前礼物。男女老少们叫着王源的名字,挥着他们的手臂,说着他们心中的感激之言。
王源骑在马上,一路拱手行礼,心中甚是感动。自己做的其实很少,但百姓们却给了自己极大的尊重和爱戴,这是这几日在扬州城中给王源极大的感受。王源甚至有时候会觉得羞愧无地,因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实大部分都是从自己的私利出发,只是在结果上给百姓们带来了益处,受到如此隆重的尊敬和爱戴,是有些惭愧的。可事实便是如此,百姓们是淳朴而且良善的,但只要为他们带来了些好处,他们便会报以最大的尊敬。
“瞧瞧这些百姓们,相国深得民心啊。这场面老夫都很少见到过。我崔家在东南也为百姓做了不少事情,赈济救助利民之事也干了不少,可今日之场面,老夫都没享受过如此礼遇。”崔道远半开玩笑的抚须笑道。
王源微笑道:“崔翁这是眼红了么?其实崔翁自知,若论民心民意,论号召百姓的威望,崔氏和江南几族才是最有影响力的。百姓们对我只是感谢。若论信任和依赖,非崔翁莫属。崔翁又何必来跟我争这个面子,我都要离开扬州了,让我心情高兴些不好么?”
崔道远哈哈笑道:“王相国这么一说,老朽倒像是心胸狭小之辈了。罢了罢了,我说不过相国,老朽闭嘴了。”
虽是玩笑话,但崔道远对王源刚才的那番话却很赞同。王源毕竟是王源,他还是看得懂局面的。百姓们对王源虽然爱戴,但论在东南的影响力和名望,任谁也超不过崔氏去。崔氏这么多年来经营民意,那可不是因为一个人来守住了一座城便能抹去的,百姓们对于崔氏和其余几族的信任和依赖确实已经深入骨髓了。
随着一行人一路沿着街道往北,人群山呼海啸般的跟随王源等数百骑兵的身后涌动着,一直将王源送出了城外数里,目送着王源的骑兵消失在官道旁的绿荫之中,人们这才慢慢转身回城。他们兀自感叹着扬州城这十几日以来的凶险和经历,感叹着这位年轻的相国在扬州城中做的一切,感叹着他的智谋和勇猛。这些话题一时是不会消失的,注定要在扬州城成为很长时间的一个重要的谈资了。
运河城东,绿荫掩映下的萃芳楼二楼东首的阁楼之上,一个脸罩面纱的女子站在窗前朝着运河西边的长街上张望着。当大街上的人群涌动喧嚣之时起,她便站在这里张望着了。远远的王源骑马穿过街道的身影她也看的真切,直到王源的身影消失不见,街上的百姓们也纷纷散去之后,那女子依旧站在那里凝立不动。
珠帘沙沙作响,有人拨帘而入。脚步悉索之中,萃芳楼楼主黄四娘的声音在身后轻轻传来。
“巧巧,坐下歇一会吧。”
“王相国离开扬州了么?”姜巧巧没有回头,轻轻问道。
“走了,据说神策军大军已抵滁州,王相国要和他们汇合,在滁州城下要将从扬州逃窜而去的贼兵彻底剿灭。然后王相国他们便要回京城了。”黄四娘道。
“恩。挺好的,叛乱终于要平息了,一切终于能上正途了。咱们也不用在担心天下大乱了。四娘,王相国首肯了那几首师傅谱的曲子,咱们可以发布消息开唱这些新曲了。这一次我萃芳楼一定会名声大噪的,这几首曲子定会传唱天下。四娘,你开心么?”姜巧巧转身看着黄四娘道。
黄四娘微笑道:“只要你开心便好。其实我倒无所谓。只要在我手里,萃芳楼不要倒闭了我便对得起老楼主了。对我而言,其实没有什么让我开心的事情。开心的事情已经早已和我无缘了。”
姜巧巧微笑道:“四娘又想起了当年的往事了么?四娘当年和张相公如此相爱,为何不抛下一切随他去呢?”
黄四娘苦笑摇头道:“一些都是命,若我能自己选择,又何至有今日之憾?他当年是朝中相国,名声高隆,持身又正,我只是烟花女子,焉能让他名声受损?所以我拒绝了他。虽然我后来后悔不已,但却也迟了。他已经故去这么多年了,往事如烟而散,不提也罢了。”
姜巧巧叹道:“四娘,你好傻啊。为一时之忌,徒留终身之憾。我是绝不会重蹈你的覆辙的,所以我自毁容貌,让自己静心钻研音律,再无他事烦扰。人会负心,歌却不会。我这一辈子只信歌,只爱歌,而绝不会去爱任何人。当然,任何人看了我的容貌,也绝不会爱上我。我只要他们记住我的歌声便好了。”
黄四娘叹道:“我算是对你服气了,你的心志之坚胜于常人,你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歌姬的。这一点我坚信。”
“我也信。”姜巧巧笑道。
黄四娘微微一笑,忽然扶额道:“差点忘了,那王相国派人来送了一封信笺给你,跟你在这里感叹,我都差点忘了交给你了。”
“哦?他送来一封信笺?那是何意?”姜巧巧诧异道。
“没准这位王相国是喜欢上了你了。没准写来的是情书呢。”黄四娘捂嘴笑道。
姜巧巧白了黄四娘一眼道:“他才不会。那天他看到我的面容,吓得差点没叫出来。他岂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丑八怪。再说,我对男人可没兴趣。信笺在哪?拿来我瞧瞧。”
黄四娘从翠袖中取出一张信笺递过来,姜巧巧伸手接过,拆开拴着的丝线展开来。那信笺上字体方正横平,写的竟然是一首曲词。姜巧巧快速读完,呆呆的凝立不动,若有所思。
“写的什么?”黄四娘道。
姜巧巧默默的将信笺递过去,黄四娘接过去小声念道:“那日与姜大家一面之缘,心中深有感慨。夜静时草拟此曲词,赠与姜大家共勉。惟愿天下人之所求均有所得,愿天下人所付出均有回报。王源拜别!”
下方是一首曲词,词曰: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好句啊,好词啊。”黄四娘惊叹道:“这王相国果然是才华横溢之人。看这词句的意思,还说不是喜欢你了么?这都为你消得人憔悴了。看来这位王相国不是个计较容颜之人。”
姜巧巧苦笑摇头道:“四娘,看不懂就别瞎说,他可不是向我表白,没见他写在前面的话么?”
黄四娘笑道:“我可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那天你们又聊了什么。这首曲词写的极好,若非是那种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姜巧巧转目窗外,看着绿柳如烟如雾一般的岸堤春色,悠悠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的意思是说,为了追求自己所希望得到的东西而无怨无悔。我毁容为歌艺之事,便是我做的无怨无悔之事。他理解了我的举动,所以写了此词送给我。看来,他算是我人生的第二个知己了。第一个是师傅,第二个便是他。四娘,我要闭门一月,为这首曲词谱曲,我有预感,这将是我姜巧巧的歌艺上的一件大事,是踏上巅峰的转折之处。”
“对对对,如此好曲词,当然要谱曲传唱。我赞成,我出个红榜,告诉客人,你要闭关十天不唱曲,潜行谱曲。”黄四娘抚掌笑道。
姜巧巧微笑点头,轻轻转身眼望窗外春光盛处,那里运河如带,烟柳如霞,青天白云,春光正美。
“王公子,希望你也能所求有所得,所愿有所报。虽然我不知道你所求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你定是和我一样,心中也是有所求的东西的吧。”
第一零一一章 条件
三日后的黄昏时分,王源一行快马加鞭抵达了滁州境内。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在距离滁州城城五十余里的桥头集,率骑兵大队兵马已经抵达两日的柳钧和先一步抵达此处的谭平等人在此迎候王源。
见了柳钧,王源当然甚是高兴。柳钧也高兴的很,参拜之后便开始埋怨起来:“义父,您这次可吓得我们不轻,我听了谭大哥说的扬州守城的经过,可是惊的我出了一身冷汗。您怎么能老是这么孤身犯险呢?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们可怎么办?成都的家里可怎么办?”
王源呵呵笑道:“莫要大惊小怪的,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谭平添油加醋都说了什么?哪有什么危险?”
谭平翻着白眼道:“卑职可没添油加醋。大帅从徐州执意单骑南下扬州,我们怎么劝都拦不住。这次守城的时候,身上伤了十几处。几处伤口均在要害,深及几分便是性命之忧。这还不算危险?”
王源摆手道:“就你多嘴,那不是形势所迫么?让叛军攻克了扬州的后果你们不是不知道。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扬州城上下对我都客气的很,守城那一战确实有些危险,但不是也化险为夷了么?总之,结果一切完美,这事儿还提作甚?”
“扬州城上下对您客气?大帅,您可瞒不了我们。我们可都知道,那崔家人放了把火,差点害了您呢。”谭平咂嘴道。
“什么?有这等事?义父去帮他们守城,他们反倒要害了义父?崔家这帮狗东西是不想活了么?回头剿灭了叛军之后,我便带人去扬州找他们算账去,将他们崔家杀的鸡犬不留。活腻了不是?”柳钧大骂道。
“统统住口?那件事是场误会,我早已解决了此事。崔家可不是你我想动便能动的,目前咱们可不能得罪他们。再说我和崔氏也达成了和解,你以为凭我一人之力便可守住扬州么?那是他们崔家从中协力的结果。那件事另有隐情,以后在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要坏了我的大事。”王源喝道。
“是啊,大帅就要和崔家结亲了,柳小将军,你就要多一位义母了,是一家人了。”赵青嘀咕道。
“就你多嘴。”王源骂道。
赵青吐吐舌头赶忙闭嘴,柳钧不明其意还待再问,却被谭平连使眼色阻止。
“柳钧,说一说北边的情形吧,我还不知道北边现在是什么情形呢。”王源不愿他们将话题集中在扬州的事情上,于是沉声问道。
柳钧忙拱手道:“义父,我正要跟您禀报呢。话说朝廷真是不仗义,高副帅正率领我们和令狐潮的六万大军决战的时候,朝廷没出一兵一卒相助,反而趁着洛阳空虚派兵接管了洛阳。李光弼真不是东西,他带着五万大军沿着洛阳一线往北收复了太原等地,看样子是要捡便宜收复河北道全境了。河北道叛军已经所剩无几,他这五万兵马很快便会收复河北道。这下可好,我们忙着平叛,他们忙着捡便宜立功,当真不是东西。”
王源皱眉点头,这些事其实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自己决定大军南下时,其实便是将北方大部分地区的收复之权拱手交给了李光弼。李光弼岂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睢阳之战呢?我军民损失的大么?张巡他们怎样了?”王源问道。
柳钧沉声道:“损失不小,不是我神策军的损失,而是睢阳的军民损失不小。我神策军抵达睢阳时,令狐潮已经猛攻睢阳多日了。张巡带着不到一万守城兵马,以及睢阳的几万百姓们死守城池,死了很多的人。而且睢阳城中断粮断食,本来只够几千人吃的粮食,因为左近的州县的百姓们都被迫退守睢阳,所以根本不够吃。叛军围困攻城的第三天他们便断粮了。我们大军抵达时,已经是第十日了。”
王源诧异道:“断粮七天,睢阳没被攻破?”
柳钧低声道:“说来义父肯定不信,这张巡真是个狠角色。你知道他怎么做的么?他杀了儿子和妻妾煮了他们的肉给士兵们吃。和他一起守城的许远也杀了自己的妻儿煮肉给士兵们吃。关在牢里的死囚犯人也被他下令杀了煮熟了肉给士兵们吃。士兵们开始并不知道他们吃的是人肉,还是有人在肉汤里吃出了指甲头发牙齿之类的东西,才知道他们吃的是人肉。七天时间,令狐潮攻城五十二次,次次被张巡给打了回去。张巡身上中了九只箭,但却从未离开城头半步。这等人当真是狠角色,我们听说了这些事后都惊呆了。高帅都惊的没话说。”
王源也惊的发呆,没想到这张巡居然狠厉到如此地步。为了守城,连妻妾儿女都杀了给士兵们充饥,当真不可思议。
“怕是道听途说吧,当真吃人么?”赵青也不信。
“是不是真的,我们便没人去考证了,但百姓们都说是真的。解了睢阳之围后,据说城里食人之风盛行。百姓们因为没得吃,也都杀儿杀女互食,真是惨的很。我骑兵的一名偏将亲眼看见一户人家的锅里煮着一个孩童。哎……想想都让人难以释怀。”
王源皱眉不语,沉声道:“张巡是死是活?”
“说来义父定觉惊愕,我们击溃令狐潮解了睢阳之围的那天,张巡从城头跳下去摔死了。大家都说,他是心中有愧。杀了妻妾儿女为了守城,虽为朝廷尽忠,但却失了人伦之义,所以他跳楼殉身,便是向妻妾儿女们赔罪。”
王源长长的吁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张巡那黑瘦精干的形象来。这张巡堪称是烈士,王源无法评价他的行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张巡在睢阳阻止了令狐潮的兵马挺进江淮之地,避免了一场巨大的浩劫。若令狐潮突破东南,和南下的严庄的大军遥相呼应。东南将成涂炭之地。叛军起兵直到如今,张巡在雍睢一带所做出的贡献是巨大的,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战局有着左右的作用。至于他杀人食用的事情,王源虽然难以苟同。但如果事情是真的,张巡选择跳楼自殉,也算是一种刚烈之行,足以洗刷他的疯狂行为带来的耻辱了。
“睢阳城下的战事进行的还算顺利是么?”王源道。
“摧枯拉朽。”柳钧笑道:“我大军抵达时,令狐潮的兵马已经因为攻城损失了小半。我大军与之激战一日一夜,将四万余贼兵尽数击溃,毙敌三万人,俘虏一万三千人。我军仅死伤不足四千人。”
王源点头道:“打的漂亮。你这次带了多少骑兵赶来?”
柳钧道:“四万骑兵。”
王源点头问道:“叛军兵马还在当涂城下?”
“正是,他们本打算攻击当涂城,但我大军赶到后,他们不敢攻城,正在城东一片山谷之中构筑工事,意图顽抗。我四万骑兵已经将他们的前后路尽皆堵截,就等着义父前来下令绞杀他们。”
王源点头道:“做的好,虽然可以困死他们,但我们却也不必等待了。柳钧,你不是一直希望能有一场扬名之战么?眼下这一战便是你扬名天下的一战,剿灭眼前这最后的三万多叛军,这场叛乱便告终结。所以,我命你明日上午率骑兵发动猛攻,将他们全部剿灭在当涂城东,绝不能让他们有任何脱逃的机会。”
柳钧大喜过望,他焉能不知这是义父给自己的一个极好的机会。叛军剿灭在即,这最后一战更是最大的荣耀。其实柳钧率军抵达之时便可发动进攻,但他知道这最后一战的意义太大,他绝不敢轻易动手,只能等待王源抵达才能动手。而现在王源将这个荣耀交给了自己,既是对自己的宠爱又是对自己的提携和信任。此战之后,他柳钧的名字便将扬名天下,成为一个震耳欲馈的名字了。
“多谢义父,孩儿,感激不尽。”柳钧跪地磕头,差点都哽咽了。
王源缓缓道:“你这么多年跟着我东奔西跑,以前你年纪小,很多事我也不敢委以重任。但你现在已经是个身经百战之人了,理应该得到这样的机会。这一战就算是你的成名之战,你要胜的干净利落。就算是义父送给你的成人礼吧。”
“多谢义父,孩儿定胜的干净利落。不辜负义父的期望。”柳钧沉声道。
王源摆手道:“先莫忙着谢,我是有条件的。目前情形下,叛军已如丧家之犬,就算毫无谋划,四万骑兵也能一举破敌。那这次战斗对你而言毫无裨益,我也会被人背后议论,说我为了让你立功而给你机会,这显然是不能服众的。所以,我要给你加点难度,要你此战胜的不仅干净利落,而且要让人心服口服,不至于以后说我偏袒你。”
“这……义父要提什么条件?”柳钧挠头道。
王源微笑道:“三个条件,第一,我不希望战事拖延过长,所以我要你快速结束战事。明日上午巳时进攻,太阳落山前解决战斗。四个时辰的时间,你能做到么?”
柳钧松了口气,这算什么难题?四个时辰足够结束战斗了,甚至连四个时辰都用不到。
“能做到。义父放心。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伤亡,所以我给你定个伤亡两千人马的限制,哪怕多死伤一人,你此战就算是败了。”王源道。
“这……”柳钧挠头不已,控制死伤人数,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有时候死伤人数根本就无法控制住。
“这个条件看似苛刻,但控制己方死伤人数的目的不是刁难你,而是要你明白士兵生命的可贵。而且身为领军之将,不能蛮干硬拼,否则便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帅。控制伤亡便是逼着你动用你的谋略智慧,以最小伤亡获得最大的战果。能做到这一点,才是合格将帅的标准。你明白我的用意么?”王源缓缓道。
柳钧和旁边惊讶的赵青和谭平恍然大悟,原来大帅是这种意图。显然,加上了这个条件后,这场战斗再不是一场简单的战斗,而是一次真正的历练了。
“义父放心,孩儿一定办到。”柳钧大声道。
“好,那么第三个条件,你听清楚了。你只能以一万骑兵破敌,其余三万骑兵只能在后方给你掠阵,替你呐喊助威。这一万骑兵若是破不了敌,需要其他骑兵解决战事的时候,便是你此战失败之时。”
第一零一二章 挣扎
“啊?”柳钧头都大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放着优势兵力不用,只能用一万骑兵对三万之敌,这也太苛刻了。这弄不好可不是一场唾手可得的胜利,很可能会成为一场大败。虽然骑兵对步兵号称以一当十,但那只是说说而已。此处的地形并不适合骑兵作战,山地丘陵沟壑纵横,骑兵的作用其实很有限。搞不好怕是要栽在这里。
“大帅,这……有必要如此么?”赵青忍不住向王源求情了:“这三个条件限制之下,这仗还能打赢么?”
“是啊,大帅不要这样对柳小将军吧。”谭平也低声道。
王源不搭理他们,对着柳钧道:“你要是觉得没把握便说出来,我会亲自领军进攻。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一旦应诺,便等同于立下军令状,军中可无戏言。另外我还要告诉你,虽然这三万多叛军已经如丧家之犬,但莫忘了,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当他们毫无生路的时候,便会破釜沉舟,反而会激发出他们的士气。所以,在你面前的也许不是三万多头绵羊,而是三万多头恶狼。”
柳钧皱眉不语,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义父给的不是个机会,而是个巨大的挑战。单独一个条件已经让人极难接受,更何况是三个条件综合在一起。以有限的兵力在有限的伤亡之下在有限的时间里击败对手,这绝对是柳钧遇到的最大挑战。但柳钧也明白,自己一旦过了这一关,便彻底赢得了义父的心,从此后义父便可放心的让自己独当一面,成为义父的臂膀。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
“义父。”柳钧沉声开口:“孩儿接受这个挑战,孩儿定会让你满意的。”
王源微笑道:“你想清楚了?”
柳钧重重点头。
王源哈哈笑道:“好,那我便等着看你的表现。走,咱们去喝几杯酒,预祝你此战马到成功。”
……
滁州城城东十五里处有一座小山。说是山,其实只是几座海拔只有一百多米的小山包。江淮之地本就是丘陵纵横之所,高山其实没几座,大多数的山都是海拔在五百米以下的一些小山。譬如滁州城左近,往东南是马鞍山,西边是琅琊山,大多也只是海拔不高的小山。只是东南之地的小山大多树林茂密风景秀丽,所以即便山不高,却也颇有些名气。
但滁州城东这几座小山却籍籍无名,在滁州当地人的口中,这三座土山包有个不显眼的名字叫做东关山。这名字起得随意,大概是因为地处滁州东关而得名。三座山包呈品字形排列在滁州城东之地,是滁州城东边的一道小小的屏障。
此时此刻,这东关山三座山包形成的低洼的峡谷之中,安庆绪和严庄带着三万五千名最后的叛军便聚集在这里,将狭小山谷塞得水泄不通。
五日前,安庆绪和严庄率军抵达了滁州城下,他们本打算攻下滁州城打通通向巢州庐州的通道,他们希望能占据巢州庐州一带,利用当地鱼米之乡的资源落足。
但是,攻下滁州可不是说说而已,特别是在目前这种人心惶惶士气低落的情形之下。滁州的城防虽不坚固,但还是完整的。城中的守军显然也有了防范。所以虽然时间很紧急,急于要攻下滁州东去,但叛军还是要事前做好准备。他们没有任何的攻城器械,只能就地取材重新造云梯等攻城的器械。
然而滁州城东的这座小山虽然树木苍翠郁郁葱葱,但却并无适合制作攻城器械的材料。这里也有竹子,但却并非是那种高大挺拔的毛竹,而是一些细细小小一丛丛像是灌木一般的罗汉竹。这些竹子粗不过拇指,高不过一丈,根本就不能取用。用做观赏编织倒是不错,用来造器械却是痴心妄想。所以叛军不得不舍弃竹子这种最廉价合用的材料,转而砍伐树木。但江淮之地的树木却又低矮的很,树木腐朽生虫扭曲无形的居多,刺槐枣木之类的木材潮湿坚硬,根本不利于打造器械。正因如此,大大的拖慢了进攻的时间。
耽搁了两天后,好容易打造了五百架云梯,打算次日一早攻击滁州。然而天亮之后,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到了军中,四万神策军骑兵如神兵天降,抵达了滁州城下。一只一万多人的骑兵兵马像是一柄利剑切进了叛军和滁州城之间,彻底将叛军进攻滁州城的通道切断。品字形的三处山谷的出口也各有一万骑兵驻扎在山口外,叛军的三万五千兵马一夜之间陷入了天罗地网之中,成为了瓮中之鳖。
得知大军被围困于此之后,安庆绪惊慌失措,他预感到了自己末日的来临,当天上午,他叫来严庄商议对策,严庄又能给出什么样的对策。安庆绪见严庄也没有任何脱困的办法,他彻底失望了。终于,所有对于严庄的信任和依赖变成了埋怨的怒火,安庆绪爆发了。
“严庄,朕对你太失望了。朕对你寄予厚望,军政大事均交于你手,让你全权负责。然而你给朕带来了什么?你将朕陷入了绝境之中。当初是你不愿救援长安,是你要放弃潼关,是你要放弃洛阳。说什么挥军东南,可开辟新的局面,可以划江而治。现在如何?我们被困在这个小山沟里动弹不得。我们很快就要完蛋了,我大燕国要灭了,朕要死在这里了。早知如此,当初朕便不该听你的。十几万大军死守洛阳城,他们未必能攻的下洛阳。就算洛阳不保,北边还有大片的城池合格土地。太原城可守,幽州城可守,雄武城妫州城均可守,那都是我安家苦心经营之地,我们大可拒守东北之地。可是现在呢?我们一无所有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完了。你说说,你给朕带来了什么?”
严庄垂手而立,他沉默了。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安庆绪是绝对听不下去的。进军东南的决定是没错的,往东北退却是死路一条,那是一定的。往东南是绝对有机会开辟一个新局面的。但这一切都在攻扬州失败之后化为泡影。他不怪安庆绪的埋怨,他只恨一个人,那便是王源。正是此人跟疯狗一样盯着自己咬,正是此人竟然孤身一人赶在大军之前抵达扬州,率扬州军民断了自己大军的去路,那也是断了大燕国的生路。严庄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陛下,臣有罪,臣无话可说。我大燕国或许真的气数已尽了。请陛下降罪于臣,臣愿赴死,以恕其罪。还请陛下保重龙体,万望息怒。”严庄沉声道。
“保重个屁!这时候保重身子有什么用?你愿意去死?你倒是想的美,你死了能改变局面么?朕要的是解决之道。朕不想被困死在这里,你明白么?你给朕想办法,快想办法,必须想出办法来。”安庆绪脸色青白骂道。
严庄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低声道:“陛下,臣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眼下的局势已非臣能力所及。这四万神策军骑兵,我们绝非对手。”
“住口!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给朕想,狠狠的想,朕不想死在这里。”安庆绪尖声叫道。
“为今之计,或可有一个办法可以保全陛下。”严庄沉声道。
“什么办法,快说。”安庆绪忙道。
“投诚!向王源投诚吧,这或许是最后一个能保全陛下性命的法子了。我们尚有三万五千兵马,真打起来,他神策军也将死伤惨重,以此为筹码,或许王源能同意我们投诚。我们提出保全陛下的条件,他或许会答应。”严庄道。
“投降?你想的便是这个鬼主意?我呸!”安庆绪大失所望,一口吐沫啐在严庄的脸上。
“朕乃堂堂大燕国皇帝,朕岂能向王源投降?你也说过,王源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当年他去河北道时,你我曾差点害他丢了性命。你现在要我向他投降?任他摆布?朕明白了,你要朕投降便是要保全你自己的性命,朕才是大唐所不容之人,而你或可得到饶恕,或者还能在大唐得到高官厚禄,而朕便是死路一条了。严庄啊严庄,你好狠的心,你便这般对朕么?你便是这般回报朕对你的依赖和宠信么?天哪,我安庆绪怎么就瞎了眼,将一切托付给了你这样的人。”安庆绪大吼道。
严庄噗通跪倒在地,眼中浊泪涌出,摇头叹道:“陛下怎会说出这样的话?臣岂有这样的心思?陛下对我有活命之恩,臣对陛下的忠心陛下难道不知?是谁冒着不忠之命为陛下谋划?是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替陛下谋得皇位?臣之心天日可表,日月可鉴啊。”
安庆绪也泪流满面,捶胸顿足道:“你还敢以此表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朕当初被父皇杀了也就罢了,正是你怂恿朕做出弑父夺位的不伦之行,你可知道,朕当了这半年的皇帝,可曾有一日安寝?朕一闭眼便见到父皇浑身是血的样子。朕后悔死了,朕不该那么做的。朕若不干出那禽兽之行,我大燕国也不至于有今日。”
严庄面如死灰,帮助安庆绪夺位,那可是他最大的功劳,但现在这功劳竟成罪过了。
“陛下此言,教臣无言以对。以前的事情咱们也不说了,既然陛下不愿投降,臣也尊重陛下的意思。便让臣为陛下死战,臣愿以一死谢陛下。臣无论如何也要保全陛下。”严庄爬起身来缓缓道。
“你有办法保全朕?”安庆绪擦泪问道。
“我们尚有三万五千兵马,并非无一战之力。此处是山地,神策军的四万骑兵也无法施展开来,臣会即刻下令于三处谷口修建防御工事。神策军的骑兵冲不进来。我们这一路上也抢了些粮草,起码可以坚守十余日。待时机一到,臣便领军猛冲一处谷口,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这样陛下便可从其薄弱之处突围出去。臣会死命拖着他们,让陛下逃出死地。”严庄沉声道。
“这……可行么?我们真能突围出去?”安庆绪咽着吐沫道。
严庄面沉如水道:“能,一定能,请陛下相信我。他们很快就要发动进攻,臣要先布置修建防御工事,阻止他们的骑兵冲进山谷之中。待他们吃了大亏不敢往里冲的时候,便是臣率军反扑之时,到那时陛下便可从反方向突围了。”
安庆绪吁了口气点头道:“好吧,朕便再信你一次。朕若突围出去便即刻北上回到幽州,幽州平卢等地都是我安家旧部,百姓们也拥戴,雄武城中还有不少物资战马兵器,朕会东山再起的。你放心,你若战死在此处,朕将追封你为王,给予你最高的荣誉。你的两个儿子听说在幽州为小官,朕也会重用他们,对他们厚恤优待的。”
严庄面色沉静,低声道:“臣多谢陛下了。”
第一零一三章 穷途
王源对柳钧提出了三个致胜的苛刻的条件,柳钧表面上斩钉截铁的答应了,但其实内心中还是打着鼓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虽然征战多年,也积累了不少作战的经验,跟着王源也学了许多作战的谋略。但以前那些战事都在王源的指引之下。这一次,一切都要自己运筹帷幄,这显然是不同的。
但柳钧从小便立下志愿,要成为像楚霸王那般世人敬仰的大英雄。在跟随王源之后,他的志向又多了一条,便是要成为像义父那样的百战百胜的名帅。随着年纪的增长,这些志向越来越坚定,实现自我的**也越来越强烈。所以,虽然心中紧张,但他却并不害怕。
在王源的住处吃了晚饭后,柳钧连夜赶回了神策军骑兵大军位于东关山以东的谷口外的神策军大营中,连夜召集手下的将领商议明日如何作战。一干骑兵将领听了柳钧叙述的情形之后都抽了口凉气,大帅这是在刁难柳小将军啊,而小将军居然会接下这个军令,这下可麻烦了。本来四万骑兵从三道山口碾压进去,嘁哩喀喳的一顿猛冲,很快便可解决战斗。但现在却是想也别想了。
面对众人的唉声叹气,柳钧眉头紧皱甚是不悦:“叫你们来是商议对策的,可不是来看你们脸色的。义父将这最后一战交给我们,那是莫大的荣耀。无论如何,这一次必须要按照义父的要求干净利落的剿灭叛军,你们谁都不许说丧气话。”
骑兵前营将军何大壮开口道:“柳大将军,不是卑职等说丧气话,这条件也太苛刻了。咱们一来便开始进攻的话,早就剿灭叛军了。现在等了三日,叛军这几天天天在几道山口修筑工事,四万骑兵同时冲锋尚且要花一番功夫,更何况只准用一万兵马?这确实是有些难度了。”
柳钧摆手喝道:“何大壮,你的前营一万兵马将不被允许参加此次攻击。就凭你说的这些话,你便不配参加这最后一战。你可以出去了。”
“这……”何大壮傻了眼了。
“出去。”柳钧喝道。
何大壮不敢再多言,灰溜溜的行礼退下。其余众将面面相觑,何大壮是骑兵中最勇猛的将领,一步步从校官爬上了现在的位置,深得柳小将军的器重,这次他也卯足了劲要大干一场,却没想到一句话便被排斥在外了,搞不好后面还要遭到降职的处罚。这说明柳大将军这一次是铁了心的不许别人说三道四了。
“你们有没有良策,可以提出来。但不许任何人再提及困难。义父这次是考验我独当一面,在困难的情形下领军的能力。我若不能按照他的要求打好这一仗,便会让他失望。所以,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柳钧冷声喝道。
众将沉默着,众人绞尽脑汁的想着办法,但却都没什么好办法。
“好吧,既然大家都没好主意,那么我来说两句。”柳钧沉声道:“此战不能硬打硬冲,只能以谋略取胜。义父今日说的话提醒了我,三万多叛军陷于死地之中,他们若是无丝毫生还之望,反而会激发他们的斗志。狗急了也会跳墙,所以我们不能逼的他们拼命,那样的话即便胜了,也死伤太多,超过了两千人马的死伤,那便是败了。且叛军在山谷之中固守,山谷地形逼仄狭小,也不利于我骑兵冲锋作战。故而要想发挥我骑兵的作战优势,便只有一个办法……”
“引他们出来,在山谷外的平坦之处作战。”左军领军将军齐秀山突然插嘴道。
“齐将军说的对,正是要引他们出来。在平坦之处与之作战,一旦容我骑兵纵横冲杀,慢说是三万多兵马,便是再多一些,我一万骑兵也足够应付。且死伤不会太多。”柳钧点头道。
众将纷纷点头,后军骑兵统将马鸣问道:“可是大将军,如何才能引他们出来呢?他们怎肯出来交战?”
柳钧道:“这便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咱们现在是四面围困的水泄不通,他们不敢冲出来,只能龟缩死守。这山谷便像是一座城池一般,三面通道修建工事后更是难以攻入,但他们其实也明白,困在山谷之中也是死路一条。这便跟围城一般,要想迫的他们出来,便只能采用围城之法中的围三阙一之策。只要给他们一线生机,他们便不会全力死战,会伺机突围逃脱。所以,我们要当着他们的面撤走一面围困的兵马,让他们知道有一条生路可逃。”
“高明,好一个围三阙一之法。柳大将军此计甚妙。”众将领纷纷叫道。
柳钧摆手道:“静一静。但这个办法能否奏效,其实取决于他们是否相信那条路真的是条生路。所以,这一切都要经过周密的布置。从地形上看,南边的山口外地势不平,不利于我骑兵冲杀。西边的出口是滁州城下,那是一条死路,叛军是绝不肯从西边出口逃走的,所以北边的山口最为合适。鉴于若一旦叛军逃出山谷,一万参战兵力需要全部部署在北便山谷外,那么关键的问题便是,如何能让叛军主动的从北山谷逃出,而无需动用其余的兵力去迫使他们逃走。围三阙一的精髓在于其余各处需要猛攻敌手,迫其不得不逃,但目前看来,我们却无此条件。因为我没有那么多的兵马参战。”
众人也是挠破了头皮,这确实是个大问题。有什么比手中兵马足够,但却无法调用更尴尬的事情?就像是饿了几天几夜,看到满座的鸡鸭鱼肉却只能喝稀饭吃窝头充饥一般,这简直太折磨人了。
柳钧眉头紧锁,王源一直教诲的话响起在耳边。
“打仗并非只是斗勇,谋略在某种时候比交战本身更为重要。譬如赤壁之战,大战之前的谋划是取胜的关键,当一些谋略都得到落实后,战事的结果便已注定。所以一场战事胜败与否,战前的准备乃是重中之重。多动脑子,不仅要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还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知己知彼,便可游刃有余。”
柳钧忽然沉声开口道:“这几日叛军士兵叛逃投降的有很多是么?”
“那是,这几日每天都有几百叛军士兵叛逃投降咱们呢。”后军统将马鸣点头道。
柳钧道:“有没有问他们叛军营中的情形?”
“问了,叛军营中现在人心惶惶,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听说安庆绪那小子天天晚上嚎啕大哭,跟丢了魂似的。严庄那老小子倒是有些气度,若不是他压着,叛军早就乱了。他们还说,安庆绪和严庄现在都快反目了,安庆绪责怪严庄把他带上了死路,差点杀了严庄呢。”马鸣沉声道。
柳钧微微点头,沉声再问道:“逃过来的人当中都有些什么人?”
马鸣道:“上到将军,下到士兵都有。对了,还有两个是太监呢,是那个安庆绪身边的太监。”
柳钧眼睛一亮,沉声道:“太监?安庆绪身边的?”
“是啊。一个叫叶德章,一个叫杨德好。两个家伙满身的尿骚气,跑过来的时候尿了一裤子。所以我对他们印象很深。”马鸣道。
柳钧一拍桌子道:“立刻带他们来见我。”
……
夜黑如墨,山风吹过山谷上方,几座小山上的树木发出呜呜的怪叫之声,活像鬼哭狼嚎之声。山谷之中,叛军的营地中央,安庆绪的营帐里还亮着灯。但这一路前来,排场东西已经丢了不少,营帐里照亮的也只是几根白烛罢了。
安庆绪面色惨白的托着腮坐在黯淡的烛火之下,他面前的案几上摆着几块冰凉的面饼和一碗浑浊的水。兵马困死在山谷之中,连饮水都成了问题,幸而山谷之中有个池塘,虽然水很浑浊,但总算是有了可饮用的水,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安庆绪哪有半点胃口,事实上今天一天他只吃了几口东西,这晚饭时送来的面饼他一口都吃不下。耳听着山风在周围的小山上呼啸,树木发出奇怪的叫啸声,给人感觉像是周围不知多少孤魂野鬼在游荡,让他如惊弓之鸟,惊恐万分。
“陛下,这面饼太难吃了,这水也太难喝了,一股臭味,喝到嘴里还是满嘴沙子。陛下,咱们可怎么办啊。”女子的声音响起,安庆绪皱起了眉头,说话的是安庆绪的爱妃梅妃,这女子已经抱怨几天了。
“陛下,你倒是说话啊,咱们难道真要困死在这里不成?叫严庄想想法子,咱们离开这里吧。”梅妃娇滴滴的声音在此响起。
“住口,有的吃喝便不错了,过几日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你这女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为吃穿不适吵闹不满。滚,给朕滚得远远的。”安庆绪暴怒起身,转身怒骂道。
梅妃站在内帐门口,呆呆的看着安庆绪,忽然捂着脸哭着跑进了内帐之中,紧接着要死要活的哭号之声响了起来。
“叶德章,去告诉她,再嚎丧的话,朕便一剑砍了她。”安庆绪怒骂道。
“陛下,叶内侍他……已经找不着了。”黑暗之中,一名小内侍怯生生的道。
安庆绪这才想起,今天一早,自己贴身的两名内侍叶德章和杨德好便消失不见了。找了全营也没找到,很显然,这两个家伙昨夜逃走了。
第一零一四章 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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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狗东西,朕迟早会抓到他们,将他们身上的肉一条条的割下来喂狗,叫他们知道背叛朕的下场。”安庆绪咬牙切齿的骂道。小内侍在旁噤若寒蝉。
时间流逝,夜色已深。发着呆的安庆绪也有了困意,后帐里的哭声也早已停息了,安庆绪也有了些睡意。不论如何,总是要睡觉的,哪怕明日便要死去,硬撑着不睡觉也无改大局的,自己也想不出任何脱困的办法。
“伺候朕,安歇了吧。”安庆绪哑声道。
“是,陛下。”小内侍揉了揉站麻的双腿,上前来扶安庆绪。
就在此时,大帐的门帘不知何时呼的开了,一阵清冷的夜风吹了进来,顿时帐中的几根白烛被吹得火焰歪斜,眼看就要熄灭了。小内侍忙冲到帐篷门口去压住帐幕,突然间,他惊讶的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安庆绪皱眉看过去,然后他的脸色也瞬间的变了。只见帐篷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他在熟悉不过了,正是消失不见了的两名贴身内侍。矮胖子是叶德章,高瘦子是杨德好。
“陛下,奴婢们向您请罪了。”叶德章和杨德好两人身上穿着的衣服被撕的一条条的,散乱的发髻中还沾着青草和树叶,显得极为狼狈。两人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你们这两个大胆的畜生,还敢回来见朕?朕宰了你们。”安庆绪勃然大怒,怒目圆睁,伸手从桌案上抓起宝剑来,一把抽出剑身便冲了过来。
“陛下,您杀了我们吧,奴婢死罪,奴婢不忠不义死不足惜。奴婢们不该抛下陛下逃走。陛下要杀了奴婢们,奴婢两个毫无怨言。可是总得容奴婢说了话再死,也不枉奴婢们连夜跑了回来。”叶德章边磕头便叫道。
“是啊陛下,求陛下容奴婢们把话说完,您再杀了我们。”杨德好也道。
“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竟然背叛朕,就这么逃走了,朕还容的了你们么?你这两个混账东西。”安庆绪怒骂道。
“奴婢该死,奴婢们实在是怕的狠了,所以才逃走了。但奴婢们为了实在放不下陛下,所以还是回来了。陛下,容奴婢们说几句话吧。”叶德章哭叫道。
“呸,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安庆绪抬脚踹了叶德章一个跟头,叶德章仰天摔倒,忙又爬起来跪地磕头。
“有什么临死前的话便快说,说完了朕便杀了你们。你们可莫指望朕会饶了你们。”
安庆绪虽然话说的狠巴巴的,但语气明显软了。叶德章杨德好两人一直是安庆绪的贴身内侍,最知道安庆绪的心思,伺候的服服帖帖的,办事也利落的很。安庆绪对他们也很器重。也正因如此,这两人忽然逃走,安庆绪才更加的生气。但看到两人一副平日犯了错时苦苦哀求的样子,安庆绪的心却又软了。毕竟自己身边的贴心人已经不多了,在这个穷途末路的时候,安庆绪很希望能有人在身边给予慰藉,平复心中的恐慌。
“多谢陛下开恩,多谢陛下开恩。”叶德章杨德好两人连连磕头,以他们对安庆绪的了解,安庆绪多半是不会杀了自己了。
“朕可没开恩,你们有屁便放,说完了话朕再砍了你们。”安庆绪冷哼道。
“好好,听凭陛下发落便是。陛下息怒,且坐下听奴婢们慢慢说。”叶德章爬起身来,上前欲搀扶安庆绪。安庆绪冷哼一声怒道:“别碰朕。”
叶德章并不缩手,依旧搀住了安庆绪的臂膀,安庆绪抖动了一下胳膊没有甩脱,口中骂了几句,也并不固执,被叶德章和杨德好一边一个扶到案后的椅子上坐下。
“陛下您坐,您喝口水消消气。”叶德章端起桌案上的茶碗来,一眼瞟见茶碗之中浑浊的白水,顿时皱眉道:“小毛子,我们只离开了一天,你就给陛下喝这个?你这个蠢材,不知道好好伺候陛下,我打死了你。”
那小内侍忙道:“不是我故意如此,只有这种水了。”
“蠢材,蠢材,这不是苦了我家陛下了么?陛下您受苦了,奴婢们该死啊。”叶德章眼泪都出来几滴,朝着安庆绪叹道。
安庆绪摆手道:“这不干他的事,现在所有人都只能喝池塘里的水了,那有什么法子。”
叶德章道:“水是浑水,但是奴婢用心,总是能让陛下能喝到好水的。陛下稍等,奴婢给你沏杯好茶。”
“你又如何能给朕弄杯好茶?”安庆绪诧异道。
叶德章赔笑道:“陛下稍等,看奴婢给您弄杯好茶来。”说罢转身命小毛子取了烧着浑浊的山水的水壶来,伸手提了水壶,用一块白布蒙在水壶口上,顺着白布将热水倒了出来。几次过滤后,茶碗中的水变得清澈了许多,倒回壶中重新烧开了之后,再无泥沙沉淀。
“奴婢记得咱们还有些茶包的,奴婢找找。”叶德章径自走到帐篷角落,在一直牛皮袋里摸索了一番,果然找出了一小袋茶包。取了一包放进茶碗里,用烧开的滚水冲入,很快便飘出香喷喷的茶香味来。
“陛下,请用茶。”叶德章捧起了茶碗,恭恭敬敬的送到安庆绪面前。
“哎呀,小叶子,还得是你们伺候朕啊,朕这一天净喝些泥沙水,梅妃都跟朕吵了几回了。你们一回来,朕立刻便喝上热茶了。”安庆绪叹道。
“是奴婢们的不是,不该离开陛下的,奴婢们该死。陛下,看这样子,您也没吃饭吧。小毛子,去将这面饼烤一烤,让陛下就着热茶吃两只。你这混账东西,陛下不吃不喝你也不管,要你何用?”叶德章道。
那小内侍连声答应了,端了面饼去热烤,回头看着凑在安庆绪身边的两人,皱眉嘀咕道:“他娘的,两个家伙逃走了又回来,居然这么快便让陛下饶了他们,当真是没有天理了。回来便指使老子,我啐你全家的姥姥。”
安庆绪喝了几口热茶,情绪稳定了许多,肚子也有些饿了,于是就这热茶吃起了热面饼。咬了几大口之后,忽然想起身边这两位垂手侍立的家伙是逃走了之后又逃回来的,于是放下面饼,沉着脸开了口。
“两个混账东西,打算就这么便一笔勾销么?朕对你们不够好么?为何要背叛朕逃走?混账玩意儿。”
叶德章和杨德好忙又重新下跪磕头,叶德章连声道:“陛下恕罪,奴婢们实在是怕的很了。军中人心惶惶,奴婢两个打熬不住便跟着跑了。奴婢们实在是该死,陛下砍了我们两个也是应该的。”
安庆绪冷哼道:“哼,既跑了,又回来作甚?”
叶德章道:“陛下,奴婢们虽然胆子小,但却不是没有心的人。对陛下奴婢们是忠心不二的。”
“呸,还敢说忠心,你们还要脸么?”安庆绪骂道。
“是是是,奴婢们没脸说这样的话,但我和杨德好这次摸回来,确实是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的。”叶德章忙道。
“说的好听,朕会信你们才怪。”安庆绪重重的咬了一口面饼,瓮声瓮气的骂道。
“陛下,叶德章说的是真的,奴婢们这次回来是有重大隐情禀报的。此事干系到陛下的安危,奴婢两个想了想,决定冒死回来禀报陛下。陛下待我们两个如同再生父母,我二人岂能得知陛下有危险却视如不见?所以我们两个商量了,便连夜跑回来了。”杨德好磕头道。
安庆绪愕然道:“什么隐情?干系到朕的安危?你们在说什么?”
叶德章道:“陛下且听奴婢们细细分说。昨天晚上,奴婢们一时糊涂跟着亲卫军的十几名士兵偷偷的跑出大营去向唐军投降……”
安庆绪冷哼了一声,叶德章挥起巴掌在自己的脸上啪啪连打,口中骂道:“打死你这乌龟儿子王八蛋,陛下待你这么好,你还要逃走,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
杨德好见状也自扇耳光,帐内顿时啪啪啪之声大作。
安庆绪摆手喝道:“继续说下去,不用再打了。”
“是是,多谢陛下疼惜。”
第一零一五章 惊情
叶德章停止了自扇耳光,伸着被打的红彤彤的脸轻声道:“奴婢两个逃到了唐军军营中后,便被他们给关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今日一天,不断有人来问我们我大燕国兵马的情形,奴婢两个自然不可能昧着良心去说什么。今天晚上,也不知是谁透露了奴婢们是陛下身边的人,于是晚饭后我们便被提到了神策军的骑兵大将军的大帐里审问。”
“是王源么?”安庆绪插话问道。
“回禀陛下,不是王源。是骑兵的大将军,听说是王源的义子,姓柳的一个半大小子。”叶德章道。
安庆绪点点头,他知道那是柳钧,不过是出言试探一下这二人是否在信口开河罢了。
“继续说。”
“遵命。那姓柳的大将军问东问西,我和杨德好装聋作哑跟他推诿。为此我们挨了不少拳脚,但奴婢两个岂会因为挨打便透露陛下和军中的秘密。正僵持时,忽然有兵士来帐中向那姓柳的禀报军情。兵士开口说了句:那边送信的人到了。只听了这一句,那姓柳的将军便摆手制止他说话,说道:带他们去侧帐回话。
我和杨德好觉得甚是好奇,他们的表现鬼鬼祟祟甚是机密,又说什么那边送信之类的话,奴婢便长了个心眼。于是那姓柳的便带着那兵士去隔壁问话的时候,我和杨德好趁着帐里无人便挨到帐幕旁去偷听,这一听,吓得奴婢两个屁滚尿流,惊的一身的汗。”
“你们听到什么了?”安庆绪皱眉问道。
“奴婢们也没听清楚全部的内容,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陛下知道,奴婢的耳朵灵的很,只隔着一层帐幕,倒也能听到一些。那士兵向那位柳将军禀报的话里出现了好几次严丞相的名字,还说什么‘敌营来人’‘一切准备就绪’‘一举攻破’之类的话,话语中还说到了陛下的名讳,还说送来什么信件之类的话。总之,断断续续的都似乎和陛下以及严丞相有关。”
“这是何意?他们谈及朕作甚?还有严丞相作甚?”安庆绪惊愕道。
“奴婢们也不太明白啊。但奴婢们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便长了个心眼。那柳将军不久过后回来了,心情似乎很高兴,说不久后便可以攻破我们大燕国的大营了。他也不问我们什么事了。他说,既然我们两个伺候过陛下,那么一定很会伺候人,他要我们留在他的大帐里伺候他起居,说他帐下就缺人伺候。还说大燕国和大唐的事情跟我们这些人无干,要我们不许有二心,好生的伺候他,将来会给我们出路。我们当然求之不得,总比关在栅栏里强多了吧。更何况奴婢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正苦于无法下手。”叶德章道。
安庆绪喜道:“你们正好可以接近敌将,趁他睡着了宰了他。”
叶德章哭丧着脸道:“陛下,您也太高看我们两个了,我两个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再说了那柳将军的帐外卫士数百,那柳将军自己也武功高强,我们能有什么本事?杀只鸡鸭我们都不敢,又怎敢去干刺杀的营生。”
安庆绪情绪瞬间低落,骂道:“两个蠢材,无能之辈。”
“是是是,奴婢两个是蠢材,但奴婢两个却利用这个机会探听到了天大的秘密。”叶德章道。
“什么意思?”安庆绪的脑子明显不太好使,他尚未转过弯来。
“就是刚才奴婢们偷听到的那件事啊,奴婢们认为,此事一定跟陛下还有严丞相有关。那姓柳的根本不知道奴婢二人已经偷听到了一些他们的谈话。于是乎我和杨德好便假作驯服,精心的伺候那柳将军。咱们两个的手艺陛下您不是不知道,杨内侍的捶背捏脚的手艺那可是一绝,奴婢自己伺候人的手段陛下也应该知道。那柳将军很快便被我们伺候的眉开眼笑,还出言夸赞我们呢。”叶德章道。
安庆绪骂道:“两个狗东西,认贼作父。你们怎么不留在那里永远伺候他?”
叶德章挠头道:“陛下,奴婢们是假装的啊。伺候的那柳将军服帖了,他很快便进帐熟睡了。奴婢两个便在旁边的小帐篷里迷瞪着。二更天的时候,奴婢们见所有人都睡了,于是悄悄起身来。我们说要为柳将军准备明早的肉糜,须得半夜便焖在锅里,那些卫士们也不疑有他,便让我们进了大帐之中。我和杨德好便摸进了大帐里边隔起来的侧帐,在案头上果然发现了一封信。我们两个偷偷看了那封信后,都吓得魂飞魄散。陛下啊,还好奴婢们长了心眼,偷听到了谈话,偷看到了那封信,不然陛下可要被人蒙在鼓里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安庆绪惊愕道:“那信里写的什么?什么样的信?”
叶德章沉声道:“陛下,您知道那信是从那里送到唐军军营的么?”
“哪里?快说。摸卖关子。”安庆绪焦躁道。
“是是是,说出来您肯定不信,那信是从咱们大营送去唐军大营的。写心得人不是别人,正是咱们大燕国的严丞相啊。”叶德章低低的在安庆绪的耳边道。
安庆绪的耳边不啻于响起一道晴天霹雳,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信上写的是什么?”安庆绪咬牙问道。
“信上写的是,严丞相和唐军约定,明日引唐军攻营,让唐军一举攻破大营。还说,要将陛下绑了献给唐军作为礼物。”叶德章道。
“什么?反了反了,反了天了。狗贼严庄,竟敢吃里扒外。”安庆绪大骂道。
“嘘,陛下万万莫要大叫大嚷,以免走漏风声。那可对陛下不利。”
安庆绪喘着粗气点头,沉声道:“你确定那是严庄写的信?信呢?带来了么?”
叶德章低声道:“奴婢亲眼看到了严丞相的署名。奴婢终日在陛下身边,严丞相送上来给陛下看的那些奏章也看了不少,焉能认错严丞相的签名?那封信我本打算带在身上作为证明,但一想,若是拿走了信,一旦被他们发现,岂非打草惊蛇了?所以便没有拿走。但那封信的内容却是千真万确,奴婢两个以脑袋担保。”
“对对对,不能拿信。那信里还说了什么?”安庆绪抖着手问道。
“那信里,严丞相和唐人定了个计划,他要唐军兵马明日集中从西面山谷攻击。他会将西边的兵马撤离,放唐军攻入大营。他会派人在明日唐军攻城时便拿了陛下献给唐人。以此为代价,他要求唐军将北边山谷外的骑兵撤出一条生路,让他明日能率小股兵马从北边山谷轻松逃走。”叶德章道。
“好狠毒,好个严庄,难怪他那日劝朕投降。原来他早就打着自保的主意。朕不答应投降,他怕自己会死在这里,于是便跟唐人定下了卖主求生的奸计。狗东西,这个狗东西,该死的东西。”安庆绪像只咆哮的狮子一般的来回踱步,不停的咒骂。
“奴婢们见到了这封信之后,岂敢有半点怠慢。陛下待奴婢二人恩重如山,奴婢们死活也要通报这个消息给陛下。于是我们两个便连夜逃出了唐军大营,也不敢走谷中大道,翻着东山头一路翻滚而来。您瞧瞧,我们身上的衣服都被刮破了,杨德好的脚都扭了,现在都肿的老高了。陛下,奴婢二人虽然该死,但那是我们害怕胆小,奴婢们对陛下还是忠心耿耿的。”叶德章哭诉道。
“好,你们两个很好,朕既往不咎了。这件事现在该怎么办?你们给朕拿个主意。朕现在该怎么办?”安庆绪面色煞白道。
“陛下,奴婢的意思是,咱们先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现在兵马都在严丞相手里攥着,一旦事情败露,反倒会逼着他铤而走险。咱们现在应该去证实此事是否为真,再作计较。”
“如何证实,难道去问严庄么?还是等到明天事情发生了,朕被他严庄给绑了献给唐人之时才算证实?”安庆绪喝道。
“当然不能问严庄,也不能等到明天。那信里,严庄要唐人今晚撤走北边山谷外的兵马,让他明天能顺利逃走。我们只需要去探查一番北边的唐军是否今晚撤离,不就可以证明这件事的真伪么?现在已经快四更天了,唐军撤军的话肯定现在开始了,正是去查探的好机会。”
“说的对,朕派人去瞧瞧。朕即刻派人去瞧瞧。”安庆绪忙道。
“陛下,莫要大张旗鼓,让小毛子偷偷去北边山头上瞧瞧便是。经过了兵士,搞不好会让严庄知晓,引起他的怀疑。”叶德章道。
“很是,那便让小毛子去瞧一瞧。神不知鬼不觉的探听一下情形。”安庆绪连连点头。
第一零一六章 莫名
半个时辰后,内侍小毛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大帐之中,向早已等的心情焦躁的安庆绪回禀了他探查到的情形。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陛下,奴婢爬上了北山山坡观瞧,唐军确实正在撤军。似乎正朝这西边山口撤去。奴婢爬在那里看了半天,想着要早点回来禀报,便没有多待。”
“你确定看清楚了?”安庆绪问道。
“火把像长龙一样,瞎子也看的清楚。山头上放哨的士兵们也一定看得见。他们没来禀报么?”小毛子道。
“一定是严庄这老小子把消息给拦截了,嘿嘿,朕的兵马成了他姓严的了。德章,德好,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事实证明你们探听到的事情是真的,朕该如何应对?”安庆绪沉声道。
叶德章低声道:“陛下,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奴婢的意思是,趁着严庄尚不知阴谋败露,咱们该先下手为强。”
“怎么个先下手为强?现在兵马可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一个不慎,咱们可都完了。”安庆绪犹豫道。
“陛下,据奴婢看,严庄此举必是瞒着军中将领的,否则他为何不直接率大军投降?反倒自己要逃走?这说明他并不能控制所有的兵马,也就是说大燕大军大部分还是听命于陛下的。罪魁祸首便是严庄,咱们只要宰了严庄,召集众将公布他的阴谋,斩杀了他的党羽,大军便重新回到陛下手中了。”叶德章道。
安庆绪缓缓点头道:“说的是,兵马大多是我安家的旧部,他严庄又有几个人效忠于他。若不是朕给他权力,他如何能有今日的地位。可是如何能除了他呢?逼着他铤而走险可不好。”
“陛下,这事儿好办,陛下召他来见,陛下趁他不备宰了他便是。杀了他后掌握了兵马,咱们正好从北边突围。严庄千算万算,没想到他为自己留下的逃生之路恰好成了陛下逃出此地的通道。北边唐军撤离后,陛下带着大军冲出去一路往北,岂非正好逃出生天?”
“好,就这么办。严庄聪明反被聪明误,却正好为朕开了条生路。严庄啊严庄,虽然你曾为朕出力不少,但你不该背叛朕。你不仁朕不义,可怪不得朕了。”
……
严庄从睡梦之中被人叫醒,说是陛下要见他商议事情。严庄心情甚是不悦,自己忙活了几天指挥兵马修建工事防止敌军进攻山谷,累得骨头都生疼。陛下天天不干正事,白天睡大觉,晚上一宿一宿的不睡觉,折腾不休,实在是让人厌烦。
但严庄又不能不去见,只得唉声叹气的起床穿衣,命亲卫提了灯笼引路,前往陛下的龙帐。
进了门之后,严庄一眼瞥见安庆绪正满面阴沉的坐在灯火下,帐篷里的气氛让人感觉有些异样。不过这段时间,安庆绪一直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严庄倒也没加理会。
“臣参见陛下。怎么,陛下又睡不着么?陛下宽心,三面山谷的入口工事均已完工。神策军骑兵定难突破,地形于我有利,他们定讨不了好去。”严庄微笑着在安庆绪面前坐下。
安庆绪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严庄,沉声道:“严丞相,朕让你坐下了么?见了朕不行叩拜之礼,光是作个揖便过了么?在你眼里,朕是不是没什么威严?是不是可以随意的轻慢?”
严庄一愣,忙起身道:“陛下,臣岂敢。臣只是……”
安庆绪皱眉摆手道:“罢了……朕也不计较这些了。朕叫你来,是因为朕得到了一个消息。北边山口的唐军似乎在撤退,这事儿你知道么?”
严庄愣了愣,恍然道:“原来陛下是为此事召臣前来。这事儿臣已经知道了。”
安庆绪斜眼看着严庄道:“你对此是怎么看的?唐军撤离北边的山谷作甚?给咱们留一条生路么?”
严庄微笑道:“陛下,莫要多想此事,这是唐人的诡计罢了。所谓围三阙一,他们知道难以攻入山谷之中,所以故意造出退兵的假象,骗我们从北边突围。唐人的大军恐正埋伏在山谷之外呢。这等雕虫小技如何能骗得过臣。陛下不用多想此事,有臣一力担当呢,陛下只管放宽心便是。”
安庆绪冷声道:“这么说来,北边唐人撤兵是假象了?”
严庄点头道:“当然。老臣不会上他们的当。明日是第五日,唐人已经按耐不住了,必会发动进攻。臣的想法是,明日唐军攻击受挫之时,臣率军发动反扑。唐人定不会想到我们居然敢主动反扑,所以一定会调集兵马增援。到那时陛下可率五千亲卫往西谷口突围。他们定不会预料到陛下居然会往西边滁州城下突围,我们就是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陛下突围之后可直接往北冲出,之后一头扎入城西琅琊山中,他们便无可奈何了。琅琊山虽然不高,但山势深广,沟壑纵横密林处处,便是有百万大军,也休想将整座山中搜索个遍。山中走兽果蔬皆有,也不担心会饿肚子。起码在冬天到来之前,陛下可以安全的呆在山林之中。将来有机会便出山攻城,总之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在我。”
“呵呵,那朕岂不成了山大王了。严庄,你想的倒是蛮周到啊。”安庆绪冷声道。
“臣岂敢不考虑周全,陛下的安危干系着我大燕的存亡,臣无论如何也要保全陛下。陛下为了大局,只能先进山林受些困顿委屈了。”严庄诚恳的道。
安庆绪哈哈大笑。“严丞相真是朕忠心耿耿的臣子。朕简直不知道怎么谢你了。朕赐你一样东西吧,以表朕对严丞相的谢意。”
“不敢不敢,陛下无需如此,这是臣子的本分。”严庄忙道。
“哎。那可不成,朕一定要赏赐。朕身边也没什么好赏赐的,这柄青龙剑跟着朕好多年了,朕便赏给严丞相吧。诺,接着。”
安庆绪拿起案角摆着的一柄宝剑,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握着剑鞘递了过去。严庄只得伸手去接剑。口中连声道:“臣谢陛下隆恩。”
“不用谢。”安庆绪咬牙说出了这三个字,沧浪一声,青龙剑出鞘,闪着一道寒光。下一刻,捧着剑鞘的严庄的胸口被这柄青龙剑一刺而入,透背而出,剑尖一滴滴的滴下黑血来。
严庄惊愕的僵立原地,满脸都是惊愕之色,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面孔扭曲着,俊逸的面容变得如同鬼魅般的可怖。
“陛下……你这是……干什么?”
“你还来问朕?你勾结唐人,想把朕献给王源,换取你从北谷口逃出。朕对你如此器重,你竟然敢背叛朕。朕岂能容你。”安庆绪喝道。
“臣……没有啊,臣没有啊。”严庄的身子扭曲着,口边流出血来。他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在看到旁边暗影里两名昨夜逃走却又出现在安庆绪身边的内侍叶德章和杨德好阴测测的笑容之后,严庄似乎明白了什么。然而这醒悟来的太迟了些。
“陛下……你冤枉臣了。臣……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哎,罢了……臣这一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便是辅佐了你啊。陛下,你太让人失望了,大燕国,完啦!”严庄断断续续的说着话,他已经感觉到死亡的阴影正在将他笼罩。
安庆绪一把抽出长剑,严庄胸前后背的创口之中鲜血迸流。片刻后噗通一声,尸首横陈于地。此人也算是才华横溢老谋机变,但可惜走错了路,跟错了人,最后竟然没死在唐人手中,却死在了他一力辅佐的安庆绪的手上。
诛杀严庄之后,安庆绪即刻召集众臣将领入帐,文武众臣见到严庄的尸体均觉诧异之极,安庆绪当即将两名内侍探听到的严庄背叛自己的阴谋说了出来,一时间群臣瞠目结舌,各自无语。
“众卿家,朕知道现在情势危急,但越是此时,越是显现诸位对大燕国的忠诚之时。严庄这狗贼通敌叛主,当有此报。你们当中有人和他交好,但朕却并不打算追究此事。朕希望朕的仁慈能让这些人醒悟悔改。”安庆绪大声道。
文武官员之中虽有和严庄关系交好的,但其实人数并不多。严庄这个人平日大群独揽,却又有些刚愎自用,其实得罪了不少了。他死了,很多人其实心中很是畅快。唯一可忧的便是严庄死了,谁来主持大局。目前形势如此险恶,谁都没本事能扭转局势。不过安庆绪接下来的话倒是让他们颇为高兴。
“严庄这厮和唐人串通。意图卖主保命。他和唐人约好,让唐人撤走北山谷外的兵马供他逃走,此举却让我们有了突围的机会。趁着他们阴谋败露的消息尚未为唐人所知,朕决定,即刻整顿兵马准备往北突围。刚才朕命人探查了北边山谷外的情形,唐军骑兵正在撤离。所以这正是我们脱困的机会。”
众文武闻言大喜,没想到严庄虽然死了,却为突围指明了一条生路,这机会焉能放过。于是乎纷纷表示同意。安庆绪当即传旨各军回营准备,待唐军兵马撤离之后,即刻从北谷口冲出山谷突围。
第一零一七章 末路
(二合一)
天色微明时分,东关山山谷之中的叛军开始集中朝北山谷口撤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为了不引起唐军的怀疑,山谷大营之中的帐篷物资车马等物尽皆不动,以免动静太大引起唐军的注意。甚至连数千名驻扎于东南两座山头上监视唐军行动的兵马也没有通知他们,便是为了避免引起怀疑。
抵近北山谷口时,为了谨慎起见,安庆绪派了小股兵马先行出谷口先行试探。不久后他们传来消息,北边的谷口之外果真无唐军骑兵一兵一卒。唐军本在此围困驻扎的一万骑兵已经在昨晚全部撤走。
安庆绪大喜过望,当即下旨快速撤离。数万兵马鱼贯从北山谷口冲出谷地,半个时辰后,东方天露拂晓之时,安庆绪的三万余兵马已经在距离东关山北山五里之外的起伏的山地上了。
安庆绪的心情别提有多么高兴了,看后方山谷之中静悄悄的动静,显然此次撤离行动唐军并未发觉。一想到他们此刻正死死的围着一座空谷,安庆绪便止不住的得意。鉴于此刻还未脱离危险,安庆绪也不敢稍作停留,下令兵马急速往北。这金蝉脱壳之策终究会被发现,要保证在被唐军发现之前远远离开此地,最好是能星夜抵达北边的淮河岸边,那样便可渡过淮河往北,以大河阻挡唐军骑兵的追击步伐。
一个时辰后,朝阳初升之时,叛军大队兵马已经距离滁州城三十里,再往北数十里便是招义县了,招义县隶属寿州,而寿州正是坐落在淮水之畔,抵达招义县便表明距离寿州不远了。安庆绪心中打着如意算盘,今天不眠不休的行军,也要在晚上赶到淮水边,然后搜罗船只渡河。一想到今晚便可脱离神策军骑兵的追击抵达淮北安全之所,安庆绪便激动万分。谁能想到,前几日自己还困在死地,穷途末路。然而现在却前方一片光明。只能说自己受天庇佑,大燕国气数未尽。待抵达淮北之地后,自己可以攻下几座城池,重新招募兵马扩大兵备,重新东山再起。总之,一切都将呈现出新的面貌来。
在安庆绪的激越畅想之中,大军不知不觉抵达了一片平畴之地。这里地势平坦,和南边的丘陵小山纵横的地貌截然不同。这是个好兆头,因为地貌的改变预示着越靠近北方。淮河两岸可是平原之地,也就是说从此刻起便已经离淮河越来越近了。看着满目青绿的平畴之野,安庆绪心情舒畅,忽然间他想起了不知道从那里听到的一首诗来,于是随口念了出来。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哈哈,咱们不正是野火烧不尽,又迎来了新的局面么?”
随行的一名文臣皱眉提醒他道:“陛下,您颂的这首诗可是那个王源写的诗。他可是咱们大燕国的仇敌。”
“哈哈哈,这厮的诗写的倒是不错,朕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读过了,居然还记下了,当真是怪事。罢了,朕不念了便是。不过这王源今日发现我们金蝉脱壳不知所踪的样子,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呢。可惜,朕却看不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安庆绪哈哈笑道。
跟随一旁的群臣均哈哈大笑起来。
“最好气的他吐血而亡。”有人道。
“气的他不能人道,让他全家妻妾守活寡。”更有促狭之人道。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就在大燕国君臣俯仰大笑,尽情奚落王源的时候。突然间,前方的叛军前军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安庆绪怒骂连声,派人去责问前军将领。不久后,十几名前军将领飞奔而来,脸上带着惊惶之色。
“启奏陛下,大事不好。”
“怎么?”安庆绪吓了一大跳,他现在可经不起惊吓。
“前面一大群骑兵拦住了去路,是……是神策军的骑兵。”叛军将领们用颤抖的嗓音说出了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启奏陛下,后面出现了唐军骑兵。”
“启奏陛下,左翼有唐军骑兵出没。”
“启奏陛下,右翼有唐军骑兵出现。”
还没等安庆绪反应过来,气喘吁吁赶来的左右后三军的领军将领纷纷赶到,连珠炮般的禀报了这一个个的坏消息。
安庆绪的脑子嗡嗡连响,瞬间一片空白。
“招魂一般的还念王源的诗,还在背后奚落那王源。这下好了,真把人给招魂召来了。这一下,全完了。”一名大臣低低的埋怨话语传入安庆绪的耳朵里,安庆绪头昏眼花,却早已无法计较这些话了。
……
这些骑兵正是柳钧率领的一万主攻骑兵。两千名昆仑奴重骑兵兵团横在前方,左右两侧各有三千名骑兵在侧伏击,后方则是柳钧亲自率领的两千名精锐骑兵。
昨晚的一切都是柳钧设计的计谋,昨夜当柳钧得知两名安庆绪的贴身内侍逃到军中之后,柳钧便立刻提审了二人。在柳钧的威逼利诱之下,两名内侍不得不按照柳钧的剧本去演戏。他们向安庆绪说的那些话都是编好的故事,都是设计好的台词,便是要诓骗安庆绪相信,从而达到陷害严庄引诱安庆绪从北山谷逃走而精心设计的。
不得不说,叶德章杨德好是两位好演员,一旦入戏之后,说的那些话连他们自己几乎都相信了。话说这些内侍太监们本就有一种特殊的本领,他们和正常人相比虽然少了些东西,但却赋予了他们另外的本事。特别是伺候在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更是练就了拍马溜须撒谎扯谈的特殊本领。这其实也很好理解,他们伴君便如伴虎一般,时时刻刻都有性命之忧,不得不练就了一套撒谎不脸红,扯谈如事实的本事才能活命,而叶德章和杨德好虽然在历史上籍籍无名,但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两位好演员为了能活命也是使出了全身解数,整个过程堪称毫无破绽,即便有些小小的破绽,但以安庆绪的智商却是根本无法发现。譬如,为何那柳钧会对他们毫无防备的留下他们伺候自己,为何严庄既然和唐军做交易却只是提出能安全逃走的条件作为交换,却不是直接要求投诚唐军换取高官厚禄。这些都是破绽之处,但安庆绪却丝毫也没有怀疑。他也根本想不到这么深这么详细。说起来,有些细节其实柳钧设计的并不完美,这两位好演员却自由发挥,让整个计谋流畅合理了许多。
安庆绪率军偷偷逃出北山谷的行为尽在柳钧的掌握之中,叛军一动身,柳钧的骑兵便早早赶到了三十里外等着他们了。之所以选择在三十里外等着安庆绪,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安排,仅仅是因为这里的地势平坦利于骑兵冲锋罢了。鉴于尽量减少伤亡的条件约束,柳钧不能在滁州左近的丘陵山地作战,那样不利于骑兵发挥,仅此而已。
柳钧也不怕安庆绪不往埋伏的地点走,因为他率两千骑兵远远的跟在叛军身后,一旦他们改变方向,他便要率骑兵现身,赶着他们前往埋伏的地点。好在安庆绪的叛军几乎没有让柳钧多费一丁点的气力,多费一丁点的脑筋,径直往北,直接进入了这片伏击之地。
“发令,进攻。”
骑在雪白的高头大马上,一身银色盔甲的柳钧高举手中的长枪沉声下令。
“嘭嘭嘭。”三颗红色的焰火弹升上天空,蓝天白云之下,甚是绚烂缤纷。与此同时,东西北三处的神策军骑兵阵中也发射焰火弹给予回应,那便是同时发动进攻的信号。
两千昆仑奴重甲骑兵从前方如海潮般的奔涌而来,身高马大肤黑如炭面孔凶恶的昆仑奴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更别说他们是披着重甲拿着重兵刃的重骑兵了。
本已经毫无士气的叛军兵马,焉能抵挡住这般凶狠的冲击,昆仑奴重甲兵一冲入叛军前阵之中,顿时便是一场单方面的践踏和屠杀。即便叛军的人数再多,又怎能抵挡住这钢铁洪流。
随着东面西面和南边的三只骑兵精锐从后侧和两翼的冲锋而至,三万余叛军几乎一触即溃,根本就没有半点反抗之力。连番遭受打击,终日惶惶不安的叛军兵马那里还有心思去抵抗这凶悍的骑兵冲锋。本来以为逃出了生天,现在又重陷死地,这种心理的落差已经让所有人都毫无斗志。
战事进行的超乎寻常的快,如狼入羊群般的神策军骑兵冲入敌阵之后不久,甚至没有遭受任何像样的抵抗过程,叛军士兵们便抛下兵刃漫山遍野的开始四散逃窜。瞬间便成了单方面的屠戮和追杀。
步兵的脚步又如何能跑得过骑兵,他们不断的被骑兵追上,陌刀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白光,每一次挥砍都有叛军士兵被砍成两段。不少叛军士兵识趣的趴在地上,高举双手求饶,这是最有效的保命方式,因为任何站立着或者奔逃的叛军士兵都难逃被追杀的命运。
安庆绪呆呆的站在叛军中间,他被眼前的情形惊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怎么办。怎么一下子便一头扎入了叛军的包围圈之中了?
“陛下,快逃吧,再不逃就全完了。”一名老臣颤抖着叫道。
“对对对,来人,护驾。护着朕离开这里。”安庆绪高叫道。
“来人,保护陛下撤离。钱将军,快下马来,将你的战马给陛下骑。哎哎!钱将军,你做什么?你这个混账。”一名大臣叫道。
负责保护安庆绪的禁军大将军钱坤骑着一匹马儿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压根不理会那名大臣的呼喊。这个时候马儿就是命,全军不过几百匹马儿,给了陛下,那自己岂非要丧命了么?
“逆臣,逆臣啊,钱坤,朕要诛你全族。你这个不忠不义的逆臣。”安庆绪捶胸顿足的叫骂道。
“陛下快上马,这时候就别管钱坤这个混蛋了,臣护着你离开。”禁军千卫统领刘谦在旁叫道。他已命人牵了几匹马儿伺候在旁。
“好好好,刘谦,还是你忠心。朕脱困后提拔你为禁军大将军,封你为侯爵。”安庆绪道。
“陛下,先莫管以后的事了,快上马离开,敌军已经冲过来了。”刘谦连声催促道。
“好好好。”安庆绪手忙脚乱的上马,还不忘回头找一找叶德章也杨德好道:“德章德好呢?他们到哪里去了?”
叶德章也杨德好早已不见了踪迹,战事一开始,两人便偷偷的消失了。
“莫管他们了。快走。兄弟们,护着陛下往东北方向冲。”刘谦大喝道,顺手在安庆绪的马臀上抽了一鞭子。安庆绪的马儿飞窜而出,安庆绪差点摔下马来,忙伏身马背上双手紧紧的抓住马鬃。
身后,五六百名骑着马的禁卫跟随安庆绪和刘谦身后朝着东北方向飞驰而去。
柳钧挺着银枪冲杀在叛军从中,一杆银枪上下翻飞杀敌无数。眼前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蹲在草丛之中,柳钧杀的兴起,挺枪刺去。
“饶命啊,柳大将军,是我们啊,是我们啊。哎呦喂,可见到柳大将军了。”
柳钧定睛看去,原来地上蹲着的是叶德章和杨德好二人。柳钧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你们两个。”
“大将军。我二人这可立功了吧,我们可完全按照大将军的命令去办事的,瞧瞧现在,一切如大将军的愿了。”叶德章赶忙来到柳钧的马头前叫道。
“哈哈哈,不错,干的不错,回头重重的赏你们。安庆绪呢?他在何处?你们怎么丢下他跑了?”柳钧笑道。
“我的柳大将军,看到了伏兵,陛下还不明白我们骗了他么?我们再留在他身边不是找死么?所以我们两个便溜了。他们就在那边的小树林旁,诺,就是那里。”叶德章朝远处一指。
柳钧点头道:“好,咱们杀过去,活捉了安庆绪。来人,给他们两匹马骑着。叶德章,我们不认识安庆绪,你们两个替我指认,防止他乔装打扮趁着混乱溜了。”
“好好,遵命遵命。”叶德章和杨德好连声答应。有人给两人牵来两匹马儿,两人翻身上马跟在柳钧身后,柳钧带着数百亲卫骑兵一路朝远处的小树林冲杀过去。
冲杀到半路上时,叶德章指着前面叫道:“柳将军,他们跑了。快看。那个穿黄衣服的便是安庆绪。他们要跑。”
柳钧看的真切,大喝道:“追。”数百骑兵风驰电掣便从叛军聚集的侧翼追了下去。
安庆绪骑在马上埋头逃窜,惊慌之中不忘回头张望,发现有敌军跟在后面追来,于是趴在马背上哭丧着脸叫道:“他们怎么追来了啊,他们怎么发现了?”
“陛下,您这时候还穿着龙袍作甚?这不是给他们指明了目标么?”刘谦叹道。
“是是是,你说的是。朕脱了这劳什子。”安庆绪不顾颠簸,三下两下将黄袍脱下,团吧团吧扔在草地上。后边的骑兵飞驰而过,马蹄将黄袍踩进了泥水之中。
后方的追兵越来越近,安庆绪哭丧着脸再问道:“他们怎么还追来啊。”
刘谦道:“想必是陛下头上戴着的金冠吸引了他们注意力。要不陛下将金冠也扔了吧。”
“好好好。”安庆绪不假思索,伸手扯掉头上的紫金冠丢在地上,这一扯,满头长发飘散而下,被风吹得狂飞乱舞,整个人如同疯子一般。
然而,这一切依旧没能让后面的唐军骑兵撤退,他们依旧飞骑追来,已经到了身后百步之后。
“陛下,打马啊,快些啊,您太慢了。拖累的大家都跑不快了。”刘谦焦急的叫道。
“我也不想啊,朕没怎么练习过骑马啊。早知今日,以前我便多练练骑马了。”安庆绪哭丧着脸道。
刘谦长叹一声,甚是无语。他知道今日是逃不掉的了,带着安庆绪这个累赘,那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敌军的追击的。
“陛下,看来只能拼命了,臣只能以死报效陛下了。逃不了了。”刘谦叫道。
“怎么,要打么?打的过么?”安庆绪颤声叫道。
刘谦不答,猛勒马缰,战马仰天长啸人立而起,转了几个圈停了下来。数百名禁卫也纷纷勒马站定。刘谦高声道:“兄弟们,今日走不脱啦,咱们死战吧。左右是个死,杀一个算一个。陛下,恕臣不能保护陛下脱险了,陛下,您若不想被俘,臣可以冒天大的忌讳送您一程,免教陛下受唐人之辱。”
安庆绪面色惨白,见刘谦的手摸上了剑柄,忙摆手道:“不不不,朕自己来。朕给你们助阵,万一你们不敌,朕自刎便是。万一……你们赢了呢。他们人数也并不多。”
刘谦长叹道:“好吧,遵陛下旨意便是。”
说话间,追兵已到眼前,刘谦伸手从马鞍上取下兵刃,那是一柄长柄大关刀。刘谦横刀于胸前,沉声喝道:“来者何人?”
柳钧策马而立,手握银枪侧目而立:“小爷乃神策军骑兵统帅柳钧。你又是何人?”
刘谦喝道:“原来你便是柳钧,我乃大燕国右禁卫将军刘谦。”
“大燕国?”柳钧笑道:“这天下那里还有什么大燕国,告诉我,你们大燕所辖何处?都城在那里?”
众唐军骑兵哈哈大笑起来。刘谦面沉如水,低喝道:“柳将军,我大燕国确实没了,但胜败乃天数,兴亡自有天意,柳将军何必出言奚落。”
柳钧收起笑容道:“说的也是,尔等已经穷途末路了,为何还不下马受降。”
刘谦道:“柳将军,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已然大败,你又何必赶尽杀绝,穷追不舍。放了我等离去,于你毫无损害,却可让我等感激你的恩情。山不转水转,也许将来我等会有报答柳将军的时候。”
柳钧摆手道:“我可不是为了你而来。咱们都是领军之将,当然是各为其主身不由己,我并不责怪你为了你的燕国而战。但安禄山父子作乱,他们是罪魁祸首,平叛岂能饶过祸首,那岂非放虎归山,将来再生事端么?”
刘谦沉声道:“我这里都是我手下的兄弟,没有其他人。”
王源呵呵笑道:“你说了不算,你欺负我不认识安庆绪么?叶德章,杨德好,你二人出来瞧瞧,看看安庆绪在不在这里。若当真不在的话,你们丢下兵刃盔甲马匹,我放你们一条生路也自无妨。”
叶德章和杨德好本来躲在骑兵后面不愿面对旧主,此刻却也不得不现身出来。二人无可奈何来到阵前,向柳钧行礼。
“去瞧瞧,看仔细了,可别漏了。”柳钧笑道。
“这个……将军不派人保护我们两个么?”叶德章期期艾艾的道。
“保护什么?他们还敢对你动手不成?快去。”柳钧喝道。
“可是……”
柳钧怒喝道:“别磨蹭了,想抗命么?”
“不敢不敢。”叶德章和杨德好一脑门子汗,却也不敢违背柳钧的命令。两人鼓足勇气骑着马缓缓靠近叛军的马队。
刘谦冷笑盯着两人道:“原来你两个狗东西是你们两个捣鬼,今日这一切都是拜你们所赐了?是你们设计陷害了严丞相?”
柳钧在远处笑道:“刘将军,莫抬举了他们,他们只是奉我之命用了反间计罢了。”
刘谦冷哼一声,对着经过身旁的叶德章和杨德好低声道:“两位若有良心的话,便不要做出丧尽天良之举。希望你们的眼睛看的清楚些,不要认错了人。”
叶德章和杨德好不敢与之对视,也不敢太过靠近叛军兵马,只催着马匹绕着数百名叛军禁卫挨个的寻找。不久后,穿着一身内衣,披头散发的躲在几名士兵马后的安庆绪落入了眼帘。安庆绪不敢现身,正躲在后面用眼睛偷偷的往外窥伺,一下子和叶德章杨德好两人的眼神对上了。
叶德章杨德好心中发虚,安庆绪更是发虚,眼里流露出恳求之色。
叶德章咽了口吐沫,忽然拨马便走,口中高叫道:“在这里了,安庆绪就在这里。”
刘谦怒骂一声,策马猛冲上前,口中骂道:“两个狗贼,忘恩负义的东西。今日先宰了你们再说。”
叶德章和杨德好策马便逃,口中叫道:“柳大将军,救命,救命。”
柳钧和身边众人岿然不动,没有一个人去救援叶德章和杨德好。全部冷目旁观,面带冷笑。
叶德章惊骇叫道:“柳大将军,不是说好了小人立下大功,你会赏赐我们,还让我们做官的么?你们不能言而无信啊。”
杨德好在旁骂道:“你这个蠢货,明显人家变卦了,还有什么好求的。都怪你猪肉蒙了心,信了他们的鬼话。要是依我,昨晚我们直接逃了不就好了,偏偏你不听我的话。我们这样的人,又有谁拿我们当人了?”
叶德章惊愕无言,欲要说话,却已经没了机会。那刘谦已经横刀跃马冲到面前来,只见半空中一道寒光闪耀,叶德章无处可躲,大叫声中被刘谦的大关刀砍成两截。刘谦手下不停,反手再一刀,将杨德好斩落马下。
第一零一八章 覆灭
“呸!老子平生最恨的便是你们这种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老子跟安大帅确实反了,那是老子从来就没对朝廷有过忠心。老子从参军之后便只效忠安帅一人,现在也只效忠大燕国,你们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见一个杀一个。”刘谦冷声啐道。
柳钧微微点头,这刘谦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安庆绪,出来受降吧,你们逃不掉的。你瞧瞧四面八方,就知道你已经上天无门入地无路了。爽快些,免得让我们多造杀戮。”柳钧叫道。
安庆绪披散着头发缓缓从队伍中间策马而出,面色凄苦的对着柳钧拱手道:“柳将军,便不能求那王源放我一条生路么?朕……我此后隐居山林,在无非分之想了,可以么?”
柳钧呵呵笑道:“安庆绪,你也太没种了。这种时候你说这话有用么?你想活着,可是被你安家父子造反,涂炭残害的万千百姓们何尝不想活命?你知道你们造了多大的孽么?不瞒你说,我家王元帅说过,谁都可以活,但你安家父子不能活。安禄山死得早算他运气,你可是活不成的。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都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呢。我给你个面子,你自己自尽吧,免受凌迟之苦。”
安庆绪面如死灰,转脸看着刘谦道:“刘将军,这……怎么办?”
刘谦叹道:“陛下,你瞧瞧四周,成千上万的敌军围上来了,今日只有死路一条了。陛下放心,臣陪着你死便是。陛下,请上路吧。”
刘谦说罢,伸手将腰上的长剑抽出,递向安庆绪。
安庆绪脸色煞白,看着刘谦手中的长剑,像是看着一条要咬人的蛇一般,不敢伸手去接。他呜呜的哭泣着,口中喃喃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到了如此的地步?一切不是好好的么?我安家做了天下啊,我大燕国要传万世基业的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柳钧冷声喝道:“还在做你的白日梦。你安家起兵之日起,便注定有今日。”
刘谦叹道:“陛下,莫多想了,眼一闭心一横,一切都过去了。下辈子陛下投个太平盛世,安心的当个升斗小民便是。臣下辈子也宁愿当个百姓。”
安庆绪颤抖着接过长剑,横在脖子上。眼睛哀怨的看着周围绝望之极。剑锋磨着他颈上细嫩肥腻的皮肤,冰冷而刺痛。手腕微抖,剑锋划破了皮肤,疼得安庆绪叫了起来。他有心用力一抹一了百了。但就是下不去这个决心。
“刘将军,帮帮朕,朕下不了狠心。”安庆绪叫道。
刘谦叹息一声,伸手接过长剑,轻声道:“陛下,臣无礼了。”
“你……轻点,朕……怕痛。”安庆绪眼泪滚滚叫道。
刘谦更不答话,用力一挥,剑锋到处,安庆绪头颅飞起,旋转着落在草地上,微张的口中发出一声怪异的叹息之声。
刘谦将滴血的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对柳钧道:“柳将军,本人不想和你们做最后的抵抗,我将横剑自刎,求你放过我的这些兄弟,他们其实也是农家子弟,也都是迫不得已。”
柳钧道:“你可以不死,我说过话,你们全部下马投降,可饶你们不死。”
刘谦道:“多谢了,他们能活着就成,我却活的厌烦了。陛下,臣追随你来了。”
刘谦手臂一横,拖动剑锋。但见一腔紫血喷出喉管,片刻后身子从马上重重摔落地上,气绝身亡。
……
滁州城东门外,王源率领军中众将迎接柳钧的凯旋。王源是今天早晨才知道柳钧已经动手了,从知情的将领口中得知柳钧昨夜用了反间之计后,王源大为赞赏。这计策虽非柳钧独创,但他用在此处显然是合适的。叛军果然被骗出山谷后,那么这场战役的胜负其实已经可以预料了。
见到王源亲自迎接,柳钧拍马飞奔而来,满脸都是笑意。
“好小子,这一仗打的漂亮啊,给我长脸了。柳钧,你真的长大了。”王源哈哈笑道。
柳钧滚鞍下马来到王源面前跪拜行礼,王源下马扶起了他。
“好一个反间计,让我猜猜,是不是用的群英会周瑜戏弄蒋干的那一招?”王源笑道。
“岂能瞒过义父法眼。义父给我定了那三条规矩之后,我头都大了。本来无计可施,忽然得知有两名安庆绪的贴身内侍逃到军中,于是我便想起以前义父跟我说过的赤壁之战中周瑜用的反间计来。本来只是想试一试而已,没想到还真成了。都是义父平日的教诲,我才能想出这个计谋来。”柳钧嘻嘻笑道。
王源点头道:“孺子可教,后生可畏。此战之后,你可天下扬名了。我对你可以放心了。将来去当个节度使,做个节度一方的封疆大吏,也是没有问题的。”
柳钧激动道:“多谢义父这么多年来悉心教导,否则柳钧焉有今日。”
王源摆手道:“是你自己聪慧好学,加之有些天赋罢了,我可没教你什么。那么,可否禀报具体的战况了?”
柳钧挺身拱手道:“启禀大帅,此战毙敌一万一千名,俘敌两万余。我骑兵伤亡九百六十七人。而且在午后未时便结束了战斗。完全符合大帅提出的三个条件。”
王源哈哈笑道:“岂止是符合,简直是完美的达到了我的要求。安庆绪呢?是死是活。”
柳钧忙道:“安庆绪死了。”说罢转身挥手,一匹马拉着一辆大车上前来,车上用芦席盖着一具尸体,只露出一双僵硬的脚在外边。
“义父,这便是安庆绪的尸体。”柳钧沉声道。
王源微微点头,缓步走到大车旁,伸手掀开了芦席。入目处是一片乱糟糟的头发。头发上满是血污,污泥和草叶缠在乱糟糟的头发上。安庆绪的整张脸都被这团乱发遮盖着。王源伸手撩开乱发,一张满是血污的恐怖面孔出现在面前。不是安庆绪还是谁?安庆绪整个头颅扭曲成奇怪的角度,王源看出来了,那是被砍了脑袋了。
“他被他的属下砍了头,不过是他本人要求的,他自知必死,却又没有勇气自刎。”柳钧见王源盯着安庆绪断裂的颈部看,于是在旁低声解释道。
王源微微点头,愁眉轻叹一声道:“这个安庆绪,当年我和他见过几面,那时候便是个心比天高之人。他安家父子有今日下场,那也是咎由自取。不过,人已死,毕竟也是一号人物,不能太过轻慢。一会儿进了城后,你命人寻一副棺木收殓他,把他的头缝上,身子也清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明日命人带着棺木和我的奏折送到京城去。”
柳钧忙道:“送到京城去作甚?”
王源笑道:“请功啊,我们留着它何用?送给当今陛下,让他安心的当他的皇帝,叛军已经彻底的被我们剿灭了。”
柳钧咂嘴道:“他倒是坐享其成。”
王源呵呵一笑,摆手道:“莫说了,进城去,滁州太守陈长乐已经摆好了庆功宴了。告诉兄弟们,今日犒赏三军,酒肉管够,判乱已平,大伙儿也高兴高兴热闹热闹。”
……
五日后,高仙芝率领的六万马步兵和大批辎重抵达了滁州。小小的滁州城顿时人满为患,不过神策军纪律严明,对百姓倒也没有什么滋扰。而分别月余之后,王源和高仙芝兄弟二人再次会师聚首,两人均非常的高兴。
午后酒足饭饱之后,王源和高仙芝两人坐在滁州府衙后宅的大院子里品着新茶说话。
清风吹拂着生出新叶的树木,周围的几丛竹子飒飒作响。院子角落里,懂的享受生活的滁州太守亲手种了不少花草,已经开了不少。东边的围墙外,几颗桃李开的正盛。空气中弥漫着温煦的花香的味道,蜜蜂蝴蝶也已经在阳光下飞舞了。此情此景,让高仙芝和王源心中惬意无比。
“哎,终于能歇口气了。一年多来,这场叛乱弄得天怒人怨,死了多少人,害了多少家庭,多少人因为这场叛乱而失去了一切。这场叛乱改变了多少事情,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哎,现在终于结束了。”高仙芝品着茶水,轻声叹道。
王源微笑道:“兄长何时变得如此感叹起来了?是不是要吟诗一首以表心意了?”
高仙芝哈哈笑道:“在你面前,我岂敢班门弄斧。我感叹是因为我亲身经历了这一切。对我们而言或许还冲击不大,但对其他人而言,怕是经历了一场噩梦一般。你知道么?得知叛乱平息,安庆绪授首的消息后,这一路上我都看到了什么了么?百姓们欢天喜地敲锣打鼓,奔走相告着这个好消息,可谓是欣喜若狂。你们歼灭最后的叛军兵马当天晚上,我的兵马尚在颍州,你派人给我送信的人还没到,便已经全部闹翻天了。颍州距此怎也有个三百里吧,这半天时间,消息便传过去了,跟生了翅膀似的。”
王源呵呵笑道:“是啊,消息传得是快的很。我估摸着,这五天时间,大江南北河南河北恐怕都知道了消息了。送信的马再快,也快不过老百姓的嘴巴。江南道巡察使崔道远都派人送信来道贺了呢。瞧,消息都到了杭州了。”
高仙芝呵呵笑道:“崔道远么?听说你去扬州和他崔家拉上了关系。那崔家的大小姐生的美么?”
王源诧异道:“你怎知道?”
高仙芝哈哈笑道:“你能瞒过我么?”
王源骂道:“赵青谭平这两个混蛋,非要给我弄得满城风雨。定是这两个混蛋嘴巴快。”
高仙芝笑道:“怎么?倒要防着我不成?”
王源尴尬道:“怎么敢防着兄长,这事儿告诉兄长岂非不太合适,毕竟……毕竟你是墨颜的阿兄。这件事也没有落定,说出来岂非不太好。”
高仙芝呵呵笑道:“你是怕我怪你又纳一房夫人,委屈了墨颜么?我哪有闲工夫管你这等事?再说,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怕是在使美男计吧。娶了崔家小姐,便等于拉拢了崔家,这个道理我还看不出么?”
王源忙道:“兄长,这件事也不全是如此。我确实有意拉拢崔家,但你以为崔家会因为这件事便受我拉拢不成?他们可精明的很,跟着谁对他们有利,他们便会接受谁的拉拢。这中间还有许多事你不知道,回头我慢慢的跟你说,你便知道这里边的弯弯绕了。”
高仙芝笑道:“也好,回头咱们再聊此事。叛乱平息了,安庆绪也死了,下一步你如何打算?似乎日子并不能安宁呢。长安那个人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王源微笑道:“我不管他怎么想,但我自己的打算已经想好了。辞去相国之位的奏折我已经写好,跟着安庆绪的尸首一起送往长安了。这个相国我是干不成的。我已经派人去跟崔家借船了。弄个几百条船来,咱们从长江溯流回剑南去。趁着这几日闲暇,咱们好好的在滁州游玩几日,城西的琅琊山据说景致不错,明日咱们去游山玩水去。”
高仙芝微笑道:“你倒是有兴致,你想安守一方当一方诸侯,怕是有人不许呢。你想过田园牧歌的日子,但这安宁又能保的几时?丰王爷他们练兵数月,正摩拳擦掌虎视眈眈,一场火拼在所难免。咱们手握十万重兵,有的人又怎能安眠。还有,太上皇还在成都,你待如何处置此事?总之,看似春光明媚,却是山雨欲来,狂风暴雨将至呢。”
王源呵呵一笑道:“兄长,车到山前必有路。狂风暴雨要来便来,我们又何曾怕过?我们经历的风雨难道还少么?你说的这些事我都明白,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你是不愿意再生事端的。但你也明白,这可由不得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只想安稳的和妻儿兄弟们过日子,但若别人非要来杀我,我也不能束手就擒不是么?所以,咱们大可不必多想。若有风雨,便让这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高仙芝微微点头,沉声道:“但愿这风雨不要来,但你说的对,若要来,那也没法子,只能面对。你知道我是不希望发生一些我不愿看到的事情的,但为兄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我都不是站在你对面的那个人。”
王源微微一笑,举杯道:“喝茶,喝茶,今年的新茶。崔道远特意从杭州送来的雨后龙井茶呢。”
……
七日后,从扬州江宁杭州等地集合而来的船只纷纷沿江抵达。两百余艘大小船只尽数抵达滁州西南沿江的乌江镇的乌江渡口。得此消息,王源即刻下令全军开拔,五万步兵押着两万俘虏,带着辎重物资开赴乌江渡口。
柳钧率四万骑兵将从陆路并行往西,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有座骑,无需从水路而行。另一方面,骑兵于陆路并行,也好沿江探路,免受袭扰。
三月十二日,王源和高仙芝率七万多兵马和俘虏抵达乌江渡口。抵达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但见整座乌江渡口白帆点点桅杆如林,夕阳之下,彩云如霞,白帆映日。江水滔滔,鱼鸟翻飞,场景简直壮美如画。
率领船队而来的是崔家的大管家崔七,他早已在码头迎候,双方也都认识。
“王相国,小人奉家主之命,这一次纠集船只二百六十九艘,可运载兵八万人。不知道可堪用么?”崔七指着江面上密密麻麻的船只笑问道。
王源暗自咂舌,崔家的实力可见一斑,短短半个月便集合了这么多的船只,这便是江南豪族的实力。虽然未必是他崔家一家的船只,但他有此号召力,便足见实力。
“崔管家,足够了,两百艘其实便够了。崔管家,有劳你回去后替我向崔翁道谢。崔翁如此支持我神策军,王某感激不尽。”王源笑道。
“嗨,说这些作甚?这么说话可就见外了。都是自家人,这算什么?”崔七抚须笑道。
王源呵呵一笑不便回答,这崔七是崔家核心人物,自己和崔若瑂的事情他是肯定知道的,故而才有此言。
“对了。我这里有封信。写信人要我一定要亲手交给王相国。”崔七笑眯眯的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来。
王源笑道:“是崔翁的信么?他前几日不是来信道贺了么?”
崔七笑道:“难道只是崔翁关心你么?罢了,是谁的信相国一看便知。对了,这里还有一样东西也是给相国你的。随信一并奉上了,相国请笑纳。”
崔七从身旁的随从手中取出一只锦盒来交到王源手上,笑道:“相国慢慢的瞧信看物,小人安排军爷们登船。这几万人怕是要连夜登船了。”
高仙芝在旁笑道:“无妨,连夜登船便连夜登船,反正上了船可以睡大觉。崔管家,本帅陪你一起安排登船,至于王相国嘛,让他独自一人看信观物便是。”
崔七呵呵笑道:“说的是,高大帅请,请。”
两人呵呵笑着离开,当即下令开始登船,随即码头上万头攒动,人喊马嘶热闹成一团。兵士们按照顺序一队队的登船,一车车的物资以及神威炮等重型器械也排着队往船上运。叫嚷声,号子声,呵斥声响彻乌江渡口。
王源独自走到江边一处僻静处,拿出了那只锦盒和那封信。王源其实已经从崔七的口气中知道了这信和物是谁送来的,那必是崔若瑂无疑了。
王源先打来了那只锦盒,打开盒盖之后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香味熟悉的很,正是崔若瑂身上的清香温馨的味道。定睛看盒中物事,只见一方白丝巾包裹着鼓鼓囊囊的一条物事躺在盒子里。王源伸手拿起,轻轻打开丝巾包裹,但见里边包着的是用红线扎着的一缕长长的青丝。王源微笑上脸,伸手拿起那缕青丝送到鼻子下,一股香味沁入鼻端,王源闭上双目,仿佛看见崔若瑂笑语嫣然的面容在眼前晃动。
将秀发重新包裹好放入怀中之后,王源取出信笺细读崔若瑂写来的信,但见娟娟细笔清清秀秀的写着一页字。
“公子见字如晤。一晃数日,不觉和君分别已半月有余。未知公子身体康健,心境愉悦否?奴这十余日却过得不好,虽只有十余日,却如同十年一般。诗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妾方体会其中之意。闻君大破贼于滁州城下,奴欣喜若狂,恨不得赶赴滁州当面向君道贺,然而却又知不能。虽相隔仅数百里之遥,但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一般,这一步却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的。幸而崔管家率船前往会君,我便让他替我带这封信去向你道贺。”
王源深深的吸了口气,继续的看下去:“听爷爷说,这最后一战便是平叛之战。而击溃贼兵之后,你便将要率军回到剑南。剑南之地和江南真的是相隔千山万水了,你我之间越来越远了。奴真怕从此以后再不能见到你。一想到这件事,我便夜不能寐,心痛如割。我知道你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但我却明白,世事有事无奈的很。虽然你对我也有山盟海誓之约,你也非负义之人,但世事难料,我总是心中难安的很。但我也没法子啊,只能等着你的好消息了,我急也是没有用的,你还有很多大事要做。我能做的便只是在这里为你祈祷祷祝,祝愿你一切顺遂,平安喜乐了。那日你受了伤,拿了我的白丝巾也包扎了伤口了,所以我这次给你捎去丝巾一方。还有那青丝一缕,也赠于公子。若将来能得相见,那青丝便是你我定情信物。若将来不能相谐,也可留作纪念之物。三千青丝本就是为君而留,为君而断,这便是我此刻的心意。”
王源轻叹一声,缓缓摇头。脑海里浮现出崔若瑂的面容来。从这信中的情绪来看,崔若瑂显然正在饱受相思之苦,对于一个陷入爱河之中的女子而言,这种情绪也很寻常。这时候的崔若瑂一定是多思多虑,对什么都敏感不安的。
“公子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大英雄,我这信中全是絮絮叨叨的小儿女之言,公子想必看的甚是烦躁了,也必要笑话奴了。罢了,就此搁笔便是,祝愿公子此去一路顺风,永远安康喜乐。希望公子闲暇之时能想起奴来,想起还有个崔若瑂在杭州等着你。巾短情长,满腹之言不知该写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公子莫怪。若瑂闺字,万福以拜。”
王源缓缓的将信笺折叠好,珍而重之的放在怀里,长长的吁了口气。抬眼望去,眼前江水漫漫,夜雾微起,渺茫难言。水拍岸边,宛若轻声絮语一般在耳边回响,心中如积块垒。最难消受美人恩,越是得到越多的情义,王源便越是有一种辜负之感。
“你深情若此,我又怎会辜负你。放心吧,我会去接你的,娶你进我王家,无论谁都阻拦不了。”王源喃喃道。
数万人和无数辎重物资登船完毕已经是半夜时分。王源和高仙芝上了大船,但见满江灯火璀璨若白昼一般。一轮明月照耀之下,江面上影影绰绰白帆竖立,甚有千帆竞渡之感。
“王相国,高大帅,咱们开船吧。”崔七请示道。
“好,开船。”王源点头道。
(本卷终请看下卷:谁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