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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跃马大唐txt下载     跃马大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九零章 长夜(六)

    两艘小船快速接近楼船,王源岂能容他们上船来,于是缓缓的抽出长剑来,准备动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岸上的护院们用弓箭瞄准王源的身体,打算一旦接到号令便不管不顾的放箭。崔元平和崔元戎的面孔扭曲着,他们自己也紧张的喘不过气来。

    正在此时,一条人影以飞快的速度冲上前来,眨眼之间,七八名护院手中的弓箭被夺走,并且被打翻在地。哗啦一声,七八柄弓箭被掷于地上,柳潭的身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柳潭,你作什么?你好大胆。”崔元戎喝道。

    “大胆的是你们。混账东西,要反了天不成?”沉闷而恼怒的喝骂声从后方传来,紧接着脚步杂沓,崔道远带着一大群人赶到了河边。因为赶的急,崔道远都有些气喘吁吁。

    “老爷子,我们是想抢回耀祖和若瑂,不能容他们被王源挟持,不能让王源拿他们当人质谈条件。”崔元平忙上前解释道。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崔元平的脸上,崔元平被打的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崔道远虽然年近七旬,但手上的劲道依旧不小,这一耳光堪比壮年汉子的力道,崔元平差点被打晕过去。

    “混账东西,我就知道是你们两个捣鬼。你们两个一处书房,我便知道你们有猫腻。老柳就跟在你们两个屁股后面,你们还想抵赖。来人,绑了这两个畜生。刚才我们要是迟来一步,你们怕是要逼着王源杀了若瑂和耀祖了,狼心狗肺的东西。”崔道远骂道。

    “爹爹,我们没有。”崔元平和崔元戎大惊失色,连声叫嚷道。

    “我说了,你们的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我是你们的爹,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德行么?你们干的事我哪一件不知道?只是一直等着你们自己承认罢了。可是你们越发的变本加厉了。滚开一旁,回头找你们算账。”崔道远怒骂连声不再搭理两人。

    崔元戎和崔元平面如死灰,几名护院用麻绳将两人捆了起来,粽子般的站在一旁。

    “爷爷。”楼船上的崔若瑂娇声叫喊着,朝岸上挥手。崔耀祖也忙从船厅中跑出来,大声喊叫着,因为激动之故,不由自主的嗷嗷哭叫起来。

    崔道远忙叫道:“丫头,耀祖,你们两个没事吧。”

    崔耀祖只是呜呜大哭,崔若瑂叫道:“没事没事。”

    崔道远连连点头,目光和静静站在船头的王源碰到一起,崔道远缓缓拱手,遥遥一礼。王源也拱手微微还了一礼。

    楼船快速靠岸,踏板搭上了岸边,崔耀祖抬脚便往踏板上走,想赶快上岸。王源冷哼一声道:“我让你下船了么?”

    崔耀祖愕然道:“你不是说了要放我走么?”

    王源道:“不该谢谢我么?你要杀我,我却没宰了你,你就这么一走了之?”

    “哦,多谢多谢。”崔耀祖忙朝王源拱手道谢。

    王源微一摆手道:“滚吧。”崔耀祖连滚带爬的从跳板上冲下船去,崔元博上前一把拉住,上下检查了一番,发现儿子毛都没少一根,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崔若瑂却一直站在王源身边没有下船,崔元博大声道:“若瑂,你怎不下船?快下来。离开那里。”

    崔若瑂摇头道:“爹爹,我不下去。”

    崔元博愕然道:“为何?”

    崔若瑂道:“我要爷爷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我便留在船上。”

    崔元博怒道:“什么话,柳师傅,去拉她下来。”

    柳潭举步欲行,崔若瑂叫道:“莫上来,否则我便杀了自己。”话音落下,崔若瑂手腕一翻,一柄雪亮的匕首擎出,抵住自己的喉咙。柳潭忙后退数步,不敢轻举妄动。

    崔元博皱眉喝道:“丫头,你傻了么?这是作甚?王源,你莫胁迫她,你这么做算什么英雄好汉。”

    王源皱眉退后数步,和崔若瑂离开数尺的距离道:“崔世伯,我可没胁迫若瑂小姐。她不过是有几句话要说罢了。”

    崔元博还待说话,崔道远缓缓开口道:“元博,退下。我来问她。”

    崔元博灰着脸退下,崔道远沉声开口道:“丫头,莫要乱来,你要做什么跟爷爷说便是,爷爷都答应你便是。”

    崔若瑂道:“爷爷,王公子没有胁迫我,这是我自己要说的话。是我劝王公子来见你们的,但如果你们若是要伤害王公子,我便只能陪着他一起死了。”

    崔元博忍不住怒道:“你这妮子,说的什么话。”

    崔道远沉声道:“住口,若瑂丫头有情有义,这话说的有什么错?”

    崔元博无言住口,崔道远转头对着崔若瑂笑道:“丫头,原来是这个条件,爷爷当然会答应你。此事是我崔家人对他不敬,是我崔家的过错,爷爷怎会一错再错。你放心,就凭他对你们毫发无伤,爷爷也绝对不会对他不利。”

    崔若瑂道:“真的?爷爷你发誓。”

    崔道远一愣,王源微笑开口道:“若瑂小姐,发誓便免了吧。崔翁一诺千金之人,还需要发什么誓。咱们下船吧。”

    崔若瑂这才放下匕首,王源缓缓迈步,沿着跳板走到岸上。一干护院如临大敌,虎视眈眈凝神待命,一旦崔道远下令,这帮人便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去擒拿王源。

    崔道远目视王源来到岸上,缓步迎上前去,在王源身前丈许处站定,双目如电瞪视王源。王源面带微笑与之对视,目光毫不示弱。两人斗鸡般的对视良久,崔道远忽然微笑拱手,沉声道:“江南道巡察使崔道远见过王相国。之前老夫不识庐山真面目,失礼之极了。”

    王源微笑还礼道:“不知自然不怪,崔翁是不知还是故作不知呢?”

    崔道远抚须呵呵笑道:“故作不知也是因为相国自己不愿让我们知道罢了。然而不瞒相国说,在我东南之地,没有人能在我崔氏面前藏住秘密。”

    王源也笑道:“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

    崔家大厅之中,巨烛高擎亮如白昼。

    崔道远稳稳的坐在桌案旁,目光如鹰隼一般扫视着被捆绑的像粽子一般的崔元平崔元戎以及崔耀祖三人。崔耀祖上岸后不久便被崔道远下令捆了个结实,和他的两个叔叔一起跪在崔道远面前。

    王源并不在场,因为这样的场合并不适合他在场,所以崔道远让崔若瑂陪着王源在自己的书房喝茶歇息,告诉王源稍后再来和他会面。王源当然明白,在和自己交锋之前,崔道远需要处理他家族内部的纷争。那崔氏叔侄三人干的事情是瞒着崔道远做的,挑战崔道远家主权威的行为自然是不能容忍的。况且崔道远和自己深谈之前,也需要摸一摸自己的底细,从崔耀祖的口中问一问自己都知道他崔家的哪些秘密。

    “你们好大的胆子,把我的话当做放狗屁是么?我已经严令你们不得轻举妄动,你们还是背着我干出了这种事,你们眼里还有我么?”崔道远沉声喝问道。

    “爹爹息怒,儿子一时糊涂,请爹爹恕罪。”崔元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儿子们也是为了我崔家着想,杀了王源是天大的功劳,我崔家要回归朝堂,得到新皇的赏识,这正是一次绝佳的机会。爹爹下不了决心,我们便私自做主了。您老人家看在我们也是为崔家着想的份上,便饶了我们吧。”崔元戎也哭丧着脸道。

    “住口,你们还觉得自己有理了什么?我说的很清楚,此事不是除王源的时机。扬州正临大敌,王源坐镇守城,扬州可有守住的机会。扬州一破,什么都完了。这轻重缓急的大局你们难道不明白么?蠢材。”崔道远喝骂道。

    “是是是,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崔元平和崔元戎连连磕头道。

    崔道远冷哼一声,转向崔耀祖道:“耀祖,你太让我失望了。爷爷对你报以巨大的期望,但没想到你也是蠢材一个。为了怕你冲动,我都没让你知道王源的身份,没想到你还是做了蠢事。”

    崔耀祖叫道:“爷爷,都是二叔三叔叫我干的。我被他们骗了。孩儿一时糊涂便上了二叔三叔的当了。”

    崔元平转头道:“耀祖,你可不要睁眼说瞎话啊,我和你三叔可没骗你这么干,是你自己主动要这么干的,我和你三叔劝都劝不住。你怎么现在说起这样的话来,你不亏心么?”

    崔耀祖叫道:“二叔,你现在来说这样的话。你们虽然假装说要拦着我,其实你们巴不得我去干。我起先想不明白,后来我想明白了。不然二叔三叔你们已经决定要杀王源,便自己去带人做便是了,为何还要请我去喝酒,跟我商议此事?这不就是摆明了要怂恿我去做么?事后可以推到我的头上。侄儿可不蠢,只是被你们灌了**汤罢了。”

    崔元戎喝道:“耀祖,你这么说话对的起良心么?我们是把你看着崔家未来的家主,觉得有些事要和你商议才好,你现在反而来这么说。当真教人寒心。”

    崔耀祖还待反唇相讥。崔道远早已听不下去了,怒吼一声道:“都给我住口!你们还有脸在这里争吵?同为崔家一脉,出了事便相互推诿互相指责,你们还有长幼之伦,亲族之情么?简直败坏我崔家家风,猪狗不如。今日若不重重的惩罚你们,难消我心头之恨。来人,请家法。”

    一听请家法,崔氏叔侄三人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般的求饶道:“饶命饶命,再也不敢了,我们知错了。”

    崔氏的家法可和普通的家法不同,一般人家的家法只是打屁股罚跪之类的简单惩罚,而崔氏的家法从祖上起便严苛无比。体罚之狠,手段之毒辣令人发指,堪比酷刑刑罚一般。别人的家法是荆条抽打,崔氏的家法常用的是桑木棍。崔家的祖先大多为官,所以将官府打犯人的桑木棍也引入了崔氏家法之中。一些对付作奸犯科之人的严刑也顺理成章的被应用。

    崔氏的家法对于崔氏子弟的惩罚毫不留情,把他们当做阶级敌人一般完全不给活路。或许正因为有如此严酷的家法,所以崔氏一族中的子弟才能一直保持良好的家风,崔氏一门才生生不息才德之士辈出。这家法也许便是悬在他们头上的一股催他们奋进的威慑之力。

    虽然如此严苛的家法很少会动用,特别是近百年来,崔氏家族子弟都知家法之严,但却很少有人真正的捱过家法。近一次崔家动用家法,那还是在十年之前。当时崔氏旁支的一名子弟和兄嫂勾搭为奸,那一次崔道远动用了家法,当着全族子弟的面将那一对通奸男女活活打死在祠堂前。

    当时崔家三兄弟也在场目睹,就连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崔耀祖也现场目睹。粗如儿臂的桑木棍十几棍子打下去,挨打之人口喷鲜血,惨叫嘶嚎的景象记忆犹新。

    可以这么说,崔家的家法一旦动用,基本上就是要断送性命的举动,这也是这家法不轻易动用的原因。崔氏族人自然也都非纯良之辈,但只要不做出败坏门风丧心病狂的行为,却也无缘见识家法的厉害。崔元平和崔元戎喜欢逛馆子包红妓,但这些行为却远远不够被家法惩处。而现在,崔道远喊出了用家法,那便是要送了这三人性命的意思,不但是他们三个闻风丧胆,周围的众人也都惊愕变色。

    “老爷子,消消气,毕竟是一家人,他们虽有错,但可不能动家法啊。重重的惩罚他们也就是了。”崔元博第一个上前跪倒求情,他一跪,周围的仆役护院跪倒了一片,纷纷求情。

    崔道远喝道:“干什么?都给我起来。这等犯上的畜生,不仁不义的东西,还留着作甚?”

    崔元博叫道:“老爷子,要用家法,便连我也一起打死吧。我也有过,耀祖这畜生的过错也是我这当爹的教子无方啊。”

    崔道远气的发抖,怒道:“你是说,我对你们三个教子无方么?我也该受家法?”

    “不是不是,儿子不是那意思。父亲请想一想,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咱们崔家这一代人丁也不是很兴旺。儿子也快五十了,打杀了耀祖,我也生不出来儿子了,我崔家将来岂非无人可继?”崔元博流泪道。

    “无人可继也比让个无德之人继承为好。”崔道远嘴上骂着,心里却是软了。当真打杀了耀祖,确实下一辈便无人了。崔元平和崔元戎虽各有一子,但那两个孙儿顽劣不堪,比之耀祖远远不及,根本难堪大任。耀祖虽然也是纨绔,到哪比起他们两个来还算是好的了。

    “父亲,望您开恩啊。再说耀祖也是……也是受人蛊惑怂恿,他其实并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啊。元平和元戎蛊惑之下,耀祖如何有自主之力?您要是执意用家法,元平和元戎受罚我没话说,可耀祖不该受家法严惩啊。”见崔道远没有改主意的意思,为了救儿子,崔元博也顾不得许多了,索性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虽然这样的话说出来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但崔元博那里还考虑这么多。

    崔元平和崔元戎惊愕的张大了嘴巴。崔元平冷笑道:“大哥,你为了救你的儿子便要让我们去死么?你也太狠心了吧。”

    崔元博沉默不语,崔元戎也道:“大哥,我们好歹也是你的同胞兄弟,难道我们在你心中便一点地位也没有么?”

    崔元博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做错了事情,父亲大人要惩罚你们也是应该的。但耀祖可是你们设计他的。你们怂恿他去杀王源,自己倒躲在后面,现在害的耀祖要你们一起死,这公平么?”

    崔元平张口呵呵而笑道:“公平?大哥。你跟我们谈公平么?那我们兄弟便当着老爷子的面来谈谈公平。老爷子,儿子也不求情了,你要家法惩处我很元戎也由得你。我和元戎的命也是您给的,您要拿走便拿走,我们也不说什么了。但有些事我临死前要问问清楚。”

    崔道远已经被眼前的局面气的要晕厥过去,他已经面如白纸一般,心中说不出的失望和愤怒。生死关头,自己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孙子互相攀咬指责,完全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气节,崔道远忽然意识到,崔氏一族是无法振兴了,再也没法回到往日的辉煌之时了。因为崔氏一族的血脉已经糜烂了。

    “好,你说。今日你们有什么话便全说出来。我知道你们平日心怀不满,索性全部说出来做个了断。”崔道远怒喝道。

    崔元平挺直了身子,沉声道:“好,那儿子便全说出来了。老爷子,儿子问你一句,在你心里,我和大哥还有元戎,我们兄弟三人,谁才是你最看重的人?”

    崔道远冷目看着崔元平不语,崔元平道:“老爷子,你不好开口,我来替你回答。在您心中,最看重的肯定是大哥吧。您看重他,不是因为他的学识本领比我和元戎强,不是因为他多么有本事,多么能够为崔家争光效力,而只是因为他是长子的缘故吧。我和元戎哪一点比不上大哥?小时候读书,我一口气能背诵论语整本,大哥呢,十篇都背不熟。学武时,元戎一套伏虎拳半天便学会了,连教拳脚的师傅都夸赞他聪明,是个好苗子。而大哥呢?一套五禽戏学了一年都不会。然而,那又如何?我和元戎再努力又如何?我们在您的眼里永远都是被呵斥的对象,您连正眼都不看我们一眼。为什么?因为他是长子,嫡出的长子,而我和元戎是庶出之子,我们便只能永远匍匐在下,永远得不到您的青睐。”

    崔道远皱眉道:“说完了么?”

    崔元平昂然道:“没完。我还没说完。您一直骂我们是废物,只知道吃喝玩乐难当大任。但您想过没有,我们努力了有什么用?您会给我们机会么?我能背整本论语何用,还是得不到您一句夸赞。元戎会十套拳又有何用,您看都不看一眼。我和元戎还学什么文,习什么武?我们索性便什么都不学,天天吃喝玩乐罢了。大哥又比我们好到那里么?他做了多少荒唐事?他做哪一件事情成功了?可是您还不是照样宠他?只是因为他是您嫡出的长子罢了。”

    “老爷子,我们也是您的骨血啊,我和元戎怎么做什么都不能让您满意呢?当官的事情我们是轮不上的,当然是您和大哥。我们却连家业都沾不上手,我们甚至连若瑂都不了。您宁愿将家业交给若瑂打理,也不容我们沾边。人家外边的人都说,我们崔家的二爷和三爷多么悠闲自在,活的多么舒坦。他们可曾知道,我们两个崔家家主的亲生儿子,连喝酒听曲的钱都要经过侄女儿的批准,否则便只能拿着每月的月钱度日。我崔家富可敌国,然而钱是您的,是大哥的,是耀祖的,是若瑂的,其他人有什么?我们只是旁支庶出,几代之后我们便和那些旁支子弟一般,过得潦倒落魄,您想过我们的感受么?”

    “刚才大哥说公平,大哥,我就问你一句,这是公平么?同为老爷子的儿子,你说这公平么?我们倒也罢了,下一辈同样如此。我儿子耀宗,元戎的儿子耀庭,他们可曾得到老爷子的宠爱?他们犯了错便是天大的错,耀祖犯了错便大事化小,所有人都包庇过去。大哥,你是未来的崔家家主,耀祖也是再下一代的家主。你们一脉以后都风光无限,我很元戎呢?我们便不能是家主?我们的儿女后代便注定是旁支?凭什么?公平何在?你回答我?”

    崔元平一番激烈的言辞如暴风雨般的瓢泼而下,将这么多年他心中的愤懑尽数倾泻.出来。疾风骤雨一般,让崔元博无言以对。崔元博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他只觉得自己的地位和自己儿子的地位是天经地义的,却没想过两位弟弟的感受。

    崔道远静静的坐着,他也甚是震惊,他没想到自己这两个在自己眼里纨绔不成器的儿子,居然内心之中埋藏着这么多的愤懑。

    “长幼有序,此乃伦常之序。崔家家主一向为嫡长子继承,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并非是我刻意为之。我清河崔氏从千年前春秋之时便已经如此传承家主之位了。你们现在来质疑此事,不觉得毫无道理么?”崔道远沉声道。

    “可是这公平么?为何便是嫡长?我和元戎不是你的儿子么?”崔元平叫道。

    “天下不公平的事情多了,你生在我崔家,锦衣玉食,饱暖不愁。你怎么不去问问和那些市井讨生活的普通百姓去比一比公平?”崔道远冷声道。

    “呵呵,但能选择,我倒是情愿生在寻常市井百姓之家,起码能落得个自己做主。可惜我不能自己选择。您说什么长幼有序,当今皇上是嫡长子么?若论排序,即位的该是还在世的最长的皇子仪王李璲才是,可如今的皇上是十八子李瑁。您又怎么说?朝廷都在改规矩,您还跟我们说什么长幼有序?”崔元平冷笑道。

第九九一章 长夜(七)

    崔道远瞪着崔元平道:“元平,看来我倒是真的小瞧了你,你的志气不小啊,你原来是想要当家主是么?”

    崔元平呵呵笑道:“老爷子,您掌着崔家的大舵,我们岂有机会?”

    崔道远喝道:“你知道就好,就凭你不知大局,干出今夜这件事情来,你便当不了这个家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崔元平冷笑道:“老爷子,你是真的小瞧了我们。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今夜的事情做的不当么?但我和元戎就是要这么做,因为……因为我们别有原因。反正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了,我索性跟您全部说出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崔元戎忽然大叫道:“二哥,你不能说。”

    崔元平笑道:“三弟,有什么不能说的,索性说出来,让老爷子知道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叫老爷子明白,他的两个庶出的儿子也不是脓包。”

    崔元戎怔怔的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要说便说罢,反正我们都是死路一条了。”

    崔元平苦笑道:“老三,你也终于认命了了。”

    崔元戎低头沉默不语,崔元平转头来看着崔道远道:“老爷子,您还记得袁明远这个人么?”

    崔道远皱眉道:“袁明远?当然记得,那不是两个月前从北边来传旨的陛下身边的内侍总监么?”

    崔元平点头道:“老爷子记性甚好,便是那位袁内监。老爷子知道袁明远来江南传了几道旨意么?”

    崔道远不解道:“我如何不知?前后传了新皇两道旨意,这还用问么?”

    崔元平微笑摇头道:“老爷子,您错了。袁明远传了三道旨意呢。”

    “三道旨意?那第三道旨意老夫怎未见到?”崔道远诧异道。

    “老爷子,第三道旨意是一道密旨,那是给我的旨意,老爷子当然不知道了。既是密旨,袁明远在私底下交给了我,老爷子又岂会知晓?”

    “什么?给你的旨意?新皇怎会给你下密旨?”崔道远皱眉道。

    “老爷子一定是不信的,因为在您眼里,儿子一无是处,又怎会有此殊遇?不管您信不信,这件事却是发生了。那密旨元戎亲眼所见,不信您可以问元戎。”崔元平沉声道。

    崔道远疑惑的目光转到崔元戎脸上,崔元戎轻声道:“老爷子,此事是真。二哥将那道圣旨给我瞧了,确实是新皇颁给二哥的密旨。”

    崔道远脸上的惊愕之情难以形容,沉声道:“那密旨呢?内容是什么?”

    崔元平道:“密旨已经焚毁了,因为我不能将那道密旨带在身上。至于内容么?儿子倒是一字一句的记在心里。不过这内容老爷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怕老爷子听了受不了。”

    崔道远沉声道:“看来你是在诓骗我罢了,既无密旨,也无内容,你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陛下怎会给你单独下密旨,当真笑话的很。新皇怕是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

    崔元平叹道:“老爷子,你永远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儿子和当今陛下早有交往,这件事你居然都一点也不知情。当今陛下即位前是寿王李瑁,儿子这几年去了京城多少趟?到京城跟什么人结交?和哪些人关系亲密?这些事怕是您一点也不知道吧,因为您对我毫不关心,我和寿王几年前便有了交往的事情,您恐怕也是一点也不知道吧。”

    崔道远甚是惊讶,元平的意思是他早就和尚未登上皇位时的寿王李瑁之间有了来往。这几年崔元平确实去了几趟京城,不过在崔道远看来,自己这个二儿子不过是去京城找乐子去罢了。他爱游手好闲,爱四处晃荡,崔道远倒也没心情去关注他。难道他去京城竟然不是去逛馆子吃喝玩乐,而是去结交皇亲高官们去了不成?

    “您一定很意外吧。事实上我自己也没想到,当年的寿王会成为现在的陛下。听到这个消息,我真是觉得诧异的很。那几年,我到京城去,想给自己找条路子,想结识一些大人物。那时候的寿王可谓潦倒之极。儿子本来也不想跟他结交,因为儿子觉得他没什么本事。但后来,儿子也没什么其他的门路,便经人引荐结识了寿王,想通过寿王能认识更多的皇亲国戚。可没想到,我和他居然很是投缘,交往之际也是颇有共同的话题。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和我一样,都生在豪族之家,但却都地位尴尬的缘故吧。总之,我和那时候的寿王可称为一见如故。之后每年我去京城时都住在寿王府,我把他当做朋友,他应该也是把我当做了朋友了。”

    崔元平面露微笑,眼神中流露出回忆之色,似乎回想起当年和寿王结交的一些美好的往事来。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在灵州登基为帝了。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兴奋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有预感,我的机会要来了。果然,那袁明远给我崔家传旨之后,专门给我传了一道密旨。正是当今陛下特意给我的旨意。陛下知道我的心思,几年的交往,他对我的处境和心境都很了解。所以他的这道密旨便是专门为了我而颁布,专门为了给我机会而颁布的。”崔元平说到此处面露惊喜之色,若非被五花大绑,他甚至都要手舞足蹈起来。

    不仅崔道远震惊不已,崔元博柳潭崔七等人也惊的目瞪口呆。这位在崔家众人眼中一无是处边缘化的崔家二爷,竟然和当今陛下之间有过这么一段交情。说起来有些让人不可思议,然而他们心里却明白,这恐怕正是事实。

    “元平,你说这些,是否是要自抬身份,是要以抬出陛下来给你开脱,让我饶了你不成?”崔道远沉声喝道。

    “呵呵呵,老爷子,你总是这样。您总是以为我说什么都是有所企图,都是要骗你的。若不是那密旨被我焚毁,我真的希望能拿出来给您瞧瞧。但这都不重要,老爷子您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您不会屈服于任何的压力,儿子又怎会抬出新皇来压您。”崔元平苦笑道。

    “好,那你告诉我,那密旨上写的是什么?难道说你今夜的举动,和那密旨有关不成?难道是陛下密旨要你除掉王源么?”崔道远沉声道。

    “陛下怎知王源会来扬州?陛下的密旨里可没有让我杀了王源。老爷子想知道密旨的内容,儿子便告诉你罢了。陛下的密旨让我务必要说服老爷子同意募兵北上,帮助陛下稳固皇位。”

    崔道远恍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拼了命的在我耳旁吹风,生恐我不遵新皇旨意。直到我同意了募兵北上你才作罢。原来新皇是怕我不答应,让你来当说客。”

    “正是如此,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不仅在老爷子面前,我在大哥面前,在柳潭面前,在崔家叔伯长辈面前也吹了不少风。还有卢家,郑家,王家那里,我也亲自登门,告诉他们我崔家有意募兵北上。后来老爷子征求他们意见的时候,他们都众口一词的表示同意。老爷子恐怕也觉得奇怪,这几家居然都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来。”

    “哼,原来是你在暗中捣鬼。我说怎么郑家王家卢家都一口答应了此事,原来你打着我的名头去跟他透了口风,让他们觉得我崔家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所以他们只能跟随了。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崔道远怒道。

    崔元平苦笑道:“老爷子,我不能不这么做,因为我也不能一辈子寄人篱下啊。陛下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怎能不出力?”

    崔道远冷声道:“老夫想知道的是,新皇答应给你什么样的好处?新皇若是没给你什么许诺,怕是你也不会这么卖力。”

    崔元平吁了口气轻声道:“老爷子说的对。陛下确实给了我承诺。老爷子希望知道这个许诺,儿子便告诉你。那许诺便是,待尘埃落定,陛下将以皇命下旨,让我继承崔家家主之位。除此之外,崔家在朝中将可担任重要的官职,人员推举由我说了算。”

    此言一出,满堂轰然。

    “原来如此,原来你还是不甘心自己没有机会,还是想要当崔家家主。陛下定是知道你对此心有不甘,这个条件可真是打中你的要害了。”崔道远身子微微的发抖,冷声喝道。

    崔元平什么都说了出来,此刻反而轻松了许多。像是卸去了重负一般,脸上的神情也平静了许多。

    “老爷子,为何我便不能成为家主?为何便是大哥才有资格?大哥之后是耀祖,而我和元戎毫无机会?耀宗耀庭也毫无机会?您不给我们丝毫的机会,既然如此,我便只能去抢。所以,得知王源的身份后,我和三弟下决心要杀了王源。您不愿杀王源,便是不想选边站队。但对我而言,王源必须死。我必须为陛下的皇位着想,相对于叛军而言,更可怕的便是这个王源。我相信陛下心里也一定这么想。所以我便和三弟诓骗了耀祖去动手。”

    “好,很好,我生的好儿子。好心机,好本事。”崔道远脸色煞白,浑身抖得的厉害。

    崔元平浑然不顾,兀自转头对身边的崔耀祖道:“耀祖,二叔对不住你,二叔确实是利用了你,可是那也没法子。你生下来便是要当家主的,你的两位堂兄弟耀宗和耀庭却只能在家族的生意之中跑腿办事,这是多么的不公平。所以你不要怪二叔利用了你。而且二叔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也根本不配当家主,因为二叔只三言两语你便上当了,可见你并不精明。但正是你这个资质平平之人,却被老爷子视为掌上明珠一般,称为崔家未来的家主,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可惜的是此事居然还没能成功,说起来那倒是我的过错。我不该让你去动手的。你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这等事你又怎能胜任?这是我走错的一步。哎,悔之晚矣。”

    面对崔元平的尽情奚落,崔耀祖面如死灰,有心反驳,但却因为震惊和胆怯而抖索着说不出话来。

    崔道远终于怒喝道:“住口,我不准你再说下去,不准你再说一个字。我崔家出了中山之狼,给祖宗蒙羞。你们这两个畜生,当真罪不可恕。”

    崔元博也早已气的咬牙切齿,点头道:“父亲大人,二弟实在是太过分了,算计到自家人头上了,这可比违抗您的命令更为恶劣。此等行径不惩处,崔家还如何立足?”

    崔道远点头喝道:“柳潭,命人将他们二人关押起来,待扬州之事了解后,一并押回杭州。我要当着全族人的面,对他们行家法严惩。”

    柳潭沉声道:“遵命,家主。”

    几名护院上前来拖了崔元平和崔元戎便走,崔元平和崔元戎一言不发,只是露齿冷笑不已。待两人被拖出大厅之中,崔道远像是全身脱力一般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手揉额头,痛心不已。

    ……

    崔宅二进崔道远的书房之中,崔道远和王源相对而坐。屋子只有他们二人,所有人等均已被屏退屋外,因为崔道远和王源的这场谈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这是一场相互摊牌的谈话。

    屋子里的静的可怕,烛火的灯芯发出的轻微爆裂之声清晰可闻。火焰跳动之际,屋子里的光线忽明忽暗,将对坐的两人的面孔也照得忽明忽暗,甚至有些阴森恐怖。

    崔道远的脸上带着倦怠之色,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苍老的身体甚是疲惫。他的双目中也带着丝丝的血丝,银色的头发和胡子也显得有些散乱。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双眸依旧如鹰隼一般的锐利。

    “王相国,今晚的事情,老夫已经查的清清楚楚。整件事都是我那两个不肖之子怂恿耀祖所为。三人我已经全部捆绑看押,请相国示下,该如何处置?”崔道远嗓音黯哑缓缓开口道。

    “崔翁,我已经说了,此事我已经说了,不再追究责任。您的两位公子和孙少爷的处罚便免了吧。”王源微笑道。

    崔道远摇头道:“那怎么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焉能做错了事情不受惩罚?况且,他们三个冒犯的是当今相国。这可不是一般的罪责。老朽已经决定了,对元平元戎二人处以家法,清理门户。但耀祖嘛。鉴于他被人蒙蔽之故,罪不至死,但我也打算给他严加惩戒,将他送回老家禁足五年。不知相国觉得这般处置是否恰当。”

    王源吓了一跳,崔家家法竟然如此严厉。做苦差倒也罢了,清理门户是什么鬼?这崔道远当真要为了这件事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不成?王源表示怀疑。或许这只是个姿态罢了,自己聪明的便给他个台阶下,那么一切都将和和气气。若是自己当真点头同意让崔元平和崔元戎死于家法,那可就太蠢了。

    “崔翁,我替两位公子和耀祖求个情,他们虽然今晚做了对我不利之事,但毕竟我安然无恙,他们也没造成很大的损害,不过是让我受到了些惊吓罢了。我知道崔翁家律甚严。但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饶了他们这一遭,酌情给些惩罚便是。否则我岂非心中难安,我在扬州那可是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

    崔道远沉思片刻,点头道:“相国宽宏大量,老朽万分感谢。老朽也实在惭愧之极,我教子无方,差点害的相国送命,这罪责老朽也是难辞其咎。相国还替这几个畜生求情,更是让老朽羞愧不已。他们三个若是知道相国反而替他们求情的话,该羞愧而死才是。哎!罢了,相国既然开口了,老朽岂敢不依,天亮之后我便命人将元平元戎送回余杭老家。我要他们二人看守家祠十年,不准离开半步。相国你看如何。”

    王源微微点头道:“这是崔翁的家事,崔翁自己决定便好。”

    “好,那便这么定了,元平元戎看守家祠十年,每日忏悔其行,至于耀祖嘛,五年改为三年,每日挑水劈柴,做活赎罪。”崔道远道。

    王源心中舒坦了许多,按照王源的脾气,谁敢要自己的性命,那自己肯定是要以牙还牙的。但自己还想和崔家达成一些有利于自己的协议,故而是决不能把事情做绝的。但这三人所受处罚也自不轻。若是当真如崔道远所言的话,这三人当真,崔耀祖便是判了三年的劳动改造,而崔元平和崔元戎便是被判处了十年的圈禁了。这可也算是罪有应得。

    “虽然在我看来,无需如此兴师动众。但崔翁自有家法,若不惩处他们三人,恐难齐家服众。那么,崔翁便自己决定吧,但只希望不要让我难以为人,让我背负愧疚之心便是。”

    “相国当真是胸怀如海,而且还善解人意,老朽佩服之至。老朽再次给相国行礼道谢,感谢相国的宽宏大量。”崔道远缓缓起身,抱拳长鞠一礼。王源忙起身还礼,连道不必。

    二人重新落座,气氛稍微缓和了些,毕竟今晚这件棘手的事情得到了满意的解决。崔道远心情也好了不少,今晚的事情可大可小,若得不到王源的谅解,谋杀相国之罪足可株连九族。若是王源不依不饶执意要严惩崔家叔侄三人的话,明面上崔道远却也根本无法辩驳。那么事情便尴尬了,崔道远要么便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要么便直接把王源给宰了。但偏偏这两件事都不能做。

    就算元平和元戎再有错,总是自己的儿子,虎毒不食子,杀儿子杀孙子的事情崔道远怎么可能会去做。即便崔元平和崔元戎暗地里接受李瑁的密旨,有向外之心,但崔道远也还是不会去杀他们。监禁他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杀了王源则更不可能了。且不说扬州马上就要迎来叛军的攻城,有了王源坐镇,扬州城防守住的概率大了许多。就算不为了扬州城,崔道远也绝不可能为了讨好李瑁而杀王源。崔道远是绝不肯干出没有退路的事情的,更何况在刚才还得知了李瑁背地里离间崔元平的这件事。况且王源的十万大军正在南下的路上,若自己杀了王源,那十万大军便会将崔家的一切摧毁。崔道远又怎会蠢到这么干。

    好在王源显然是个聪明人,知趣且识大体。他对此事的宽容,让双方都轻松的下了台,这让崔道远对他生出不少好感来。虽然从未和王源真正的打过交道,之前也都是听说了王源的一些事迹,对他本人并未有太多直观的了解。但现在,崔道远终于明白,王源能从市井之中走到今天的地位,靠的绝不是运气,也不完全是能力,而是在运气和能力之外,他这个人具备的一种恰如其分的处世之道。

    但虽然关于崔家叔侄的处置看似圆满解决,但其实横在两人之间还有更棘手和尴尬的话题要挑明。那便是崔家叔侄谋杀王源的动机。或者说事关那两道陛下下达给崔家的两道圣旨,必须要做出合理的解释。否则,之前的一切谅解都是枉然。

    崔道远明白,这才是真正的麻烦所在。但事到如今,崔道远只能选择坦陈此事,因为这对于王源而言已经不是秘密。在此之前的问询之中,崔道远已经得知自己的好孙儿已经跟王源全部都坦白了。

    “王相国,今夜之事,老朽有必要向你解释原委。相信王相国冲耀祖口中已经得知了一些情形,老朽便也开诚布公了。不错,新皇即位之后,确实给我崔家下了两道圣旨。陛下在圣旨之中要我崔氏带头,联合东南几大豪族出钱出力,募集兵马北上协助朝廷平叛。而且陛下对我崔家也甚是恩宠,提出和我崔家联姻。唔……也就是要纳若瑂入宫,封为贵妃娘娘,并允诺在皇族中择一位公主下嫁我崔氏。这些事想必王相国在耀祖口中已经尽数得知了。”

    王源微笑点头道:“我确已经全部知道了,恭喜崔翁了,这恐怕是你崔氏和东南几姓豪族梦寐以求之事吧。终于能得到朝廷的倚重并重回朝堂之上,此事可喜可贺啊。”

    崔道远咂嘴道:“相国莫要揶揄老夫了,以相国之才智,岂能不知此事背后的真实情形?老朽要说的是,正是因为陛下的这两道圣旨,让我崔氏家族中的不少人昏了头,今夜针对王相国的不轨行为,便也跟此事有关。”

    王源明知顾问道:“哦?今晚的事情居然跟陛下的圣旨有关联?恕我愚钝,我倒是真的不太明白了。”

    崔道远摇头道:“相国何必装糊涂,老朽都坦陈以待了,相国便不必遮遮掩掩了吧。因陛下旨意下达,故而我崔氏中不少人认为我们该趁机大力协助陛下平息叛乱稳固帝位,将来我崔家便可凭此立足朝堂之上。故而……故而他们听信了一些关于相国的流言,于是便导致了今夜之事的发生。”

    王源依旧带着无辜的表情问道:“但不知是关于我的什么流言。”

    崔道远翻翻白眼,沉声道:“相国非要老夫明言么?罢了,老夫便索性再坦陈些。相国和陛下之间素有嫌隙的流言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有传言说,相国和当今陛下之间势成水火,还说……相国有……篡逆之心呢。”

第九九二章 长夜(八)

    崔道远一边说话,一边仔细的观察王源的脸色。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出来王源会勃然大怒,然而,王源连眉毛都没跳一下,脸上的表情竟然丝毫没变。

    “原来是这件事,所以您的两位公子便想杀了我向陛下邀功,以加重你崔家回归朝堂的份量是么?我倒是成了你们向陛下邀功的投名状了。你要这么说,他们要杀我的动机我倒是可以理解了。没什么毛病。”王源微笑道。

    崔道远甚是不解,王源怎么能这么平静?任谁被人当面说出有篡逆之心时,怕都是竭力辩解甚至暴跳如雷,这一位难道是不知道这罪名之重,影响之大么?当然不是。

    “相国听到这样诋毁之言怎能还如此平静?老朽当真佩服相国的涵养之深。便是老朽年纪大相国数轮,怕是听到这样的诋毁之言也是不堪忍受的。”崔道远沉声道。

    王源呵呵笑道:“崔翁,关于本人的流言你还知道多少?”

    崔道远摇头道:“不多,老朽对此并不热衷,这些事都是旁人谈论时我才知晓的。”

    王源笑道:“崔翁,关于我的流言不知有多少。从我走出京城永安坊的那一天,我便各种流言缠身,崔翁若是有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择几件和崔翁分享分享。”

    崔道远咂嘴道:“这个……倒也不必了。”

    王源微笑道:“崔翁不愿听便罢了,总之,关于我的流言不知多少,而且一件比一件离奇。开始只是诟病我的诗文是抄袭,诟病我的人品。到后来近乎疯狂可笑。最近一件可笑的事情我倒是可以说出来博崔翁一笑。半个多月前我率军攻克洛阳是,俘获了一群叛军的将领得知我便是王源时都不肯相信,因为在叛军之中流传的关于本人的形象是青面獠牙状如厉鬼的形象。崔翁您给评评理,我生的当真是青面獠牙如厉鬼一般么?”

    崔道远也忍俊不禁,抚须笑道:“相国一表人才,面貌俊美。虽不能说貌若潘安,面如宋玉,但也堪称是美男子了,怎么可能是青面獠牙?”

    王源一拍巴掌道:“说的好,还是崔翁实在。所以,你说这些流言多么的荒唐可笑。对于这些荒唐可笑的流言,我还会在意么?还会为这些发怒么?崔翁问我为何不暴跳如雷,我若在意的话,怕是早就气死了。”

    崔道远沉吟片刻,低声道:“这么说来,相国和陛下之间并无嫌隙,关于相国的这些流言也都是荒唐的假话了?”

    王源微笑道:“那倒也不是。有些事是真的,但其中另有别情罢了。”

    崔道远一愣,沉声道:“老朽斗胆发问,相国和陛下之间到底有无嫌隙。”

    王源收敛笑容,直直的看着崔道远道:“崔翁看来很想知道这件事,我便如您的愿。我和陛下之间确实有嫌隙,虽不能说如同流言所言的势如水火,但也可称是一时之间难以调和。”

    崔道远没料到王源如此直率,诧异道:“老朽可否听一听其中详情?相国为何会和新皇之间生出嫌隙来?”

    王源道:“此事说来话长。要从数月之前说起。数月之前,朝臣们提出要落实国本之事,本人正好也因为严冬不能进军之故回到成都安排百姓过冬事宜。本人既忝居相国之职,众同僚提出要落实国本之事,本人自然是责无旁贷。于是我率政事堂众同僚广泛征集群臣意见,最后一致决定推举丰王为太子,未来接替大唐皇帝之位。这件事想必崔翁也知晓的。陛下已经同意将丰王为太子人选的行文发放各地州府,征询意见。东南各州府想必也是得到了消息的。然而就在此时,寿王奉陛下之命离开成都去灵州同回纥人商谈借兵平叛之事。且不谈跟回纥人借兵这件事是否合适,光是寿王抵达灵州后不久便宣布登基为帝,此时便让朝野天下尽皆震惊了。陛下虽宣布退位传位于寿王,等于肯定了寿王登基的合法性。然而寿王此举明显是违背常规,说的严重些,这是悍然篡夺帝位之举。而在此之前,包括我在内的成都百官均不知情,这件事之荒唐可见一斑了。”

    崔道远心惊肉跳,虽然关于新皇登基的不少内情也有所耳闻,崔道远自己也判断出这其中的某些猫腻。现在听王源说出真相来,崔道远还是觉得惊愕无比。

    “这……这也太教人难以接受了,难怪相国会不满,这件事确实让人诧异的很。”崔道远沉声道。

    王源咂嘴道:“本人也不是说寿王无继承皇位的资格,毕竟他也是皇族血脉,也有登基为帝的资格。但他如此称帝,虽得太上皇认可,但却是不合规制的。其余众皇子议论纷纷,表示极度的不满。其如此夺位的方式显然在未来会引发众多的纷争。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大局于不顾,这是极度自私自利的行为。在我这里,我虽上表道贺,那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太上皇退位承认他的帝位,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因为总不能在叛军未灭的情形下咱们内部首先自己征伐了起来。但这可不代表所有人都认同他的皇位。我可以跟崔翁明言,我便是不认同他的皇位的,还有诸多皇子和文武群臣也是不认同的。所以,要说我和陛下之间有嫌隙的话,这怕便是最大的嫌隙了吧。”

    崔道远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相国为何当初不推举寿王为太子呢?看起来正是因为相国推举丰王为太子,所以才刺激了寿王跑去灵州登基为帝。而且……似乎太上皇也并不属意于丰王呢。否则以相国率百官进言,太上皇怎么还会犹豫不决,导致了寿王在灵州抢先登基。”

    王源挑起大指道:“崔翁果然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穿了其中的隐情。关于太上皇的行为,我并不想多说什么。太上皇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也不好置评。但关于为何推举丰王而非寿王为太子的人选的问题,我倒是可以跟崔翁解释解释。推举太子,自然是举贤为先。诸位皇子谁合适谁不合适,政事堂和文武百官也是经过认真的计议的。几位皇子之中第一个被排除资格的便是寿王。原因么倒也简单。自入成都之后,寿王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情。譬如他曾和房琯勾结,挪用我大军粮饷,差点导致平叛大军断粮,引发严重的后果。房琯便是因此事被陛下下令诛杀,而寿王因为陛下的庇护而免于责罚。但由此可见,寿王不识大局轻重,恣意妄为的行为,是根本不能成为未来的大唐之主的。从这些事上来考虑人选的话,他被第一个被排除在外也是无可厚非的。”

    崔道远微微点头,房琯被杀的大事他岂能不知,其中的一些缘由也略有耳闻。当然大多数的言论都说王源专权跋扈,逼迫陛下杀了房琯,自己攫取了相国之位。房琯死前评论王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言论也广为流传。今日听王源谈及此事,崔道远也算是首次正式从当事人口中听到关于这件事的描述。崔道远虽不完全相信王源的话,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房琯确实是该死的。即便王源为了攫取相位而杀了房琯,那也是房琯自己给了王源杀他的忌讳。至于李瑁也在其中掺和之事,崔道远倒是第一次听说。

    “相国,老朽没想到新皇登基的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的隐情,相国是认为新皇的帝位来路不正,所以才和新皇之间并不和睦是么?”

    “表面上看,新皇登基是得到了太上皇的支持的,但前后关系是有出入的。所以说新皇的登基有夺权之嫌。这会引发后续的纷乱。我斗胆预言,在平息叛乱之后,便有皇子站出来挑战他的帝位。大唐的麻烦远远没有结束。况且其引外族虎狼之兵入中原,此举也是让人侧目的。明明我神策军就在长安,他却要借回纥十万兵马攻长安,而且是瞒着我神策军攻打长安,可见他对我神策军成见有多深。我可以这么说,传言说我和新皇之间矛盾重重,可以说都是因为新皇这种种不当之举而导致的。身为当朝相国,我不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至于说我有什么篡逆之心,倒不如说是有人刻意诋毁我的名誉,为将来除掉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造声势罢了。”王源沉声道。

    崔道远身子缓缓后仰,陷入了沉思之中。越是和王源的谈话渐入艰深之处,崔道远便越是觉得心惊肉跳。大唐时局如此千头万绪迷乱纷繁,崔道远完全看不到方向,也不知未来大唐将走向何方。他开始庆幸自己没有贸然的募兵北上,两个月的时间里,他若是竭尽全力的话,早已起码募集了五六万的兵马,也早已可以将这些兵马开赴长安了。然而如果那么做了的话,便彻底断了后路。在如此迷乱的时局之下,将来谁为大唐天下之主,那可难说的很。他崔氏若是轻易涉足其中,怕将来也会深陷泥潭。

    “相国,老朽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为大唐的未来深感担忧。相国可否给老朽指出一条明路。在此情形之下,我崔家该何去何从,应不应该遵旨募兵北上。”崔道远缓缓问道。

    王源笑了,这崔道远真是个老狐狸,无时无刻不希望探听自己的口风。

    “崔翁,你何必问我答案,你崔家早已用行动做出了选择了。恕我直言,崔翁是想观望时局再做决定是么?否则崔翁怎会一方面接受了朝廷的圣旨,却又并不积极的募兵。以崔家的声望和财力,圣旨下达到今天已经逾两个月的时间,崔家登高一呼,起码也已经有了五六万兵马在手。然则此番叛军南来,崔翁却只有几千兵马可支援,这充分说明崔翁根本没有遵旨去做罢了。”

    崔道远老脸一红,咂嘴辩道:“募兵北上岂有那么简单,南方富足,无人肯参军打仗,有了粮食钱财又有何用?天下升平日久,百姓们谁愿意去战场拼命?相国这可是冤枉老夫了。”

    王源摆手笑道:“我也不跟你辩驳此事,你遵不遵旨于我无关,我当然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崔翁指手画脚。我自己都一身的麻烦,可管不了别人。”

    崔道远沉吟片刻道:“相国,老朽可否再问你一个问题。”

    王源微笑道:“崔翁但问,我今日便是来替崔翁释疑解惑的,总是要叫崔翁满意的。”

    崔道远点头道:“好,那老朽便斗胆再问。相国既然承认很陛下关系不睦,也认为当今陛下的皇位不正,那么将来皇子之间若爆发夺位之争,相国会站在那一边呢?”

    王源呵呵笑道:“这是个好问题,若将来爆发夺位之争的话,按理说我应该帮着陛下弹压皇子们,不至于天下再次陷入混乱之中。但我考虑过此事,觉得应该两不相帮为好。”

    “两不相帮?那岂非任由皇子们之间内乱?”崔道远皱眉道。

    王源摇头道:“话不能那么说,这叫做公平竞争。皇子们都有继位的权力,若新皇的皇位是通过正当的途径获得,那便既合理又合法。那样的话,谁若起来争夺,便是谋逆之举。但在目前的情形下,我会两不相帮,给他们公平争夺的机会。”

    崔道远脊背后冒汗,他隐隐觉察到了王源的意图,感觉到了王源内心之中的极大的邪恶。

    “我不懂相国是何意,难道当真要坐视皇族相残之事发生么?这对大唐有何好处?大唐还经得起这番折腾么?”崔道远沉声问道。

    王源微笑道:“崔翁,皇位的合法性可是关于大唐稳定的根本大事,这件事不解决,朝廷便免不了动荡不安。总是要有个了结的。咱们身为臣子既不能为他们做决定,那么便遵循胜者为王败者贼的原则,让他们自己竞争便是。”

    崔道远的心中咚咚乱跳,王源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其实便是放纵皇子们之间自相残杀。这可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想法。

    “既然相国认为当今陛下的皇位不正,何不干脆支持丰王夺回皇位,岂非少了许多纷争?”崔道远沉声问道。

    王源摆手道:“我怎能掺和此事?那是他们李家的事情,我可不会插手。都是皇族血脉,我能说谁是正统谁不是正统么?当今陛下皇位确实不正,但那是对于其余皇子们而言。对于我等臣子,李家谁当皇帝不是当?对我们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崔道远无言以对,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王源英俊的面孔看起来那么的不舒坦,或者说这张英俊的面孔下面隐藏的是一张凶恶的面孔。或许叛军们的流言是对的,这个人正是青面獠牙如厉鬼一般的人物。刚才他的这几句话其实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他是一定会篡位夺权的,这一点已经被崔道远洞悉的清清楚楚。皇家相残,谁将得利?当然是面前这个野心家。

    崔道远深深的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平息下来。他的脑子里迅速的思索着,面对眼前这个野心昭然之人,自己该如何应对。是立刻诛杀王源为大唐除却后患,还是冷静的思索得失,找准崔家应该在的位置呢?

    “崔翁,看起来你似乎脸色不好呢,你是不是身子不太舒服?”王源当然知道崔道远心里正在经受着煎熬,事实上王源正是要在今晚跟崔道远摊牌。他要知道崔道远的真实态度,最好是能和崔道远达成交易,让他崔家支持自己或者最起码是两不相帮。一旦崔氏和江南豪族支持李瑁,事情将会变得很棘手。他要彻底瓦解这个可能建起的联盟。

    “无妨无妨,老朽并无不适,喝几口热茶便可恢复。”崔道远摆手道,伸手捧起茶盅来喝茶。

    “相国,老夫不知说什么才好,老夫没想到相国竟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如此一来,我大唐岂非在叛乱平息之后还要遭受更大的纷乱?百姓们岂非还是要遭受苦难么?这和相国刚才口口声声说为了天下百姓的言论似乎相悖呢。”崔道远哑声道。

    “我知道,但是毒疮总要出头,大乱之后便是大治。若无此磨难,天下岂能太平。勉强粉饰太平,其实便是掩盖住了矛盾。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难道便是一种好的局面么?”王源笑道。

    “请恕老夫还是不能接受相国的言论,老夫觉得,相国此举……此举甚是不妥,大大的不妥。相国让老夫觉得你……似乎……似乎……另有所图。”崔道远咬咬牙终于说出了心中想说的话。

    王源静静的看着崔道远道:“崔翁,非我王源另有所图,我只是为了自保罢了。崔翁,你不在我的位置上,你便不知道我的处境。你也知道,现在遍天下都在传言我有谋逆篡位之心,到处都在流传我如何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何把持朝政,如何拥兵自重。你告诉我,若是换做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会如何想?”

    崔道远皱眉道:“老朽不知,相国不是自称将无视这些流言么?”

    王源叹道:“我可以无视,但有人能无视么?而且这当中有些话便是出自某些人的口中,是他们硬是给我泼上这么多的脏水,让我永远洗不清。想我王源,自从入仕以来,不敢称对大唐有多么大的功劳。但我王源平南诏,伐吐蕃,马嵬坡救驾,力敌数十万叛军稳定形势。这些事情就算不是功劳,也是苦劳吧。然而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的是这一瓢瓢的脏水往身上泼,承受的是这天下到处流传的关于我的诋毁的流言。你说,换做谁,得到这样的结果,心不是凉透了的?”

    崔道远沉吟点头,确实,没有王源,大唐今日不知是何种情形。此人为大唐立下莫大功勋,而现在,针对他的流言蜚语满天飞,对王源确实不太公平。换作自己是王源,怕早就心灰意冷了。而此人顶着这些压力依旧在为平叛奔波,可谓内心强大。

    “相国,为臣者受些诋毁也是在所难免,只要朝廷知道你的苦衷和功劳,终究会有澄清的一日。况且这些流言也只是流言而已,很多人像老朽一样,是根本不信的。”

    王源呵呵笑道:“崔翁啊崔翁,你这话怕是你自己都不信吧。你刚才执意追问我的真实想法,不就是你相信这些流言的表现么?况且你说什么朝廷会替我澄清,朝廷会么?这些流言蜚语恰恰是朝廷中的某些人散布出来的,为的是什么?当然是为了时机一到,便将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拔除。我才是某些人坐卧不宁的原因呢。”

    崔道远不知如何回答,只安慰道:“相国身正不怕影子斜,世间自有公论。”

    王源笑道:“公论么?那恐怕是等我死了之后才有了。但我却还不想死。我这个人就是有些倔强,你想害我,我偏偏不让你如意,反而会让你付出代价。我本无害,但你若逼得我无路可走,那便休怪我翻脸无情。有人希望我死,因为我的存在会让他寝食难安。但我的性命又岂是什么人想拿便拿的。”

    崔道远道:“相国既无异心,又怎会有人来逼你,相国恐怕是偏激了。”

    王源呵呵笑道:“崔翁,你崔家当年怀有异心么?”

    崔道远愕然道:“我崔氏如何会有异心?”

    王源道:“那你告诉我,为何你们被驱赶出朝,僻居东南呢?崔家本是世家大族,如今却成为了江南商贾大族。钱是有了,但这份羞辱恐怕你们崔氏子孙永远挥之不去吧。所以你们才对回归朝堂如此看重,那是恢复你们崔氏名誉,重振你们崔氏门楣的绝佳机会。”

    崔道远不悦道:“相国这是要羞辱我崔家么?”

    王源道:“当然不是羞辱,我只是想告诉崔翁,不管你崔氏有没有异心,只要有人觉得你们有异心,那么你们便只能僻居江南。因为你们无论怎么解释分辩都是无用。原因便是你们崔氏和其他几族太过强大,有你们在朝中,有人便睡不著觉。这便是你们崔氏和其他几族无端被驱逐出朝的缘由。”

    崔道远沉默不语,他承认王源的解释。当初崔氏和其他几族实在是太强大了,足以影响朝政格局,足以左右朝廷的决策,正因如此,才有了南迁之祸。这一点后来被驱逐的几大豪族私底下都是这么认为的。

    “而我现在的处境便跟你们崔氏当年差不多,或者说更为恶劣。因为我和当今陛下交恶,所以,你们崔氏和其余几大豪族起码还可以忍辱求生,得以避居东南。而我连退隐的机会都没有。除非我死了,否则便无法善罢甘休。但我绝不会给他们杀我的机会,所以这便是难以和解之局了。”

    崔道远皱眉道:“照这么说来,岂非是个死局?若朝廷执意要相国放弃兵权,你又不肯的话,那结果恐怕只能是……”

    崔道远没敢再说下去。

    王源替他说了下去:“结果只能是……鱼死网破。”

    崔道远浑身冒汗,沉声道:“相国,你若当真这么做了,一世英名可就全毁了。你本是我大唐功臣,这一点无论他人怎么诋毁,公道也在人心之中。一旦你反抗,那可就同安禄山一样,是叛乱的反贼了。”

    王源冷笑道:“崔翁,为何反抗便是反贼?若大唐气数已尽,取而代之难道不是顺应天意么?”

    崔道远几乎要跳起身来,嗓子眼发干,说不出话来。

    “当年大唐代隋而立,难道高祖李渊便是反贼么?高祖建立大唐便是顺应天意,大唐难道便是万世不灭之朝,万年不倒之基业么?人有生老病死,国有兴衰盛亡,此乃天道循环之理,崔翁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王源沉声道。

    崔道远哑声道:“相国……相国怎敢说这样的话。”

    王源沉声道:“有何不敢?咱们且走着瞧,若大唐气数未尽,若陛下有德,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我安稳待在剑南过我的安稳日子。没人招惹我,我也不会去招惹别人。若是大唐气数将尽,有人非要要我的脑袋,那便说明有人不顾一切执意要毁了大唐,那么我也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

    崔道远猛然起身,手指着王源喝道:“原来,原来你果真是有篡逆之心。你想当皇帝么?”

    王源沉声道:“崔翁,我还是那句话,若大唐气数未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若天意使然,何不顺应天意。”

    崔道远冷笑道:“谋逆便是谋逆,造反便是造反,偏偏要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王源也缓缓起身,双目瞪视崔道远道:“崔翁,本人并不需要跟你解释什么,我王某行事,从来就无需跟任何人解释什么。”

    崔道远喝道:“那便无需解释,老夫却也不想听。”

    王源冷声喝道:“好,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言尽于此。我只希望你崔家站好你自己的位置,可莫要站错了队,招致弥天大祸。”

    “什么,你还敢威胁老夫?”崔道远瞠目怒斥,一扬手,“砰!”的一声,将手中的茶盅摔落在地上,顿时片片碎裂,茶水淋漓。

第九九三章 长夜(终)

    屋子里的巨大动静惊动了屋外廊下众人,听到茶杯碎裂的刹那,柳潭便以极快的速度破门而入,冲入书房之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崔家众人也在第一时间涌入屋内。然后所有人都看到崔道远和王源面对面瞪视而立,像是两只正欲相斗的大公鸡一般,互相恶狠狠的看着对方。两人都面红耳赤,显然正在争吵。

    “家主,发生了何事?您没有受伤吧。”柳潭闪身来到崔道远身旁,手指已经搭上了腰间的刀柄。

    “爷爷,王公子,你们怎么了?好好的说话,怎么吵闹起来了?”崔若瑂也冲了上来叫道。

    崔道远狠狠的瞪着王源,王源毫不相让的也盯着崔道远,两人如泥塑木雕一般的不言不动。王源全身已经绷紧了力道,做好了一旦崔道远下令动手,自己便立刻出手挟持崔道远的准备。但他也明白,如果一旦动起来来,自己将是死路一条。从柳潭的身手来看,自己绝不是对手,更别说还有其他大量的护院了。而且王源也不希望事情到了那一步,说到底,自己的目的是要说服崔家,而非和他们闹翻脸。

    “你们……都退下。”崔道远缓缓开口道。

    “家主……”柳潭叫道。

    崔道远摆手制止了他的话头,沉声喝道:“都给我出去,我和王相国的话还没有说完。”

    柳潭无奈看了看崔元博,崔元博轻轻的摆了摆手,柳潭只得朝护院们打个手势,众人缓缓退出。

    崔若瑂蹙眉上前搂着崔道远的胳膊轻声道:“爷爷,你们好好的说话,千万莫要动气。不要发脾气好么?”

    崔道远挤出一丝笑容轻轻拍了拍崔若瑂的胳膊,崔若瑂看向王源,眼中满是幽怨和祈求:“王公子,我爷爷年纪大了,你也不要惹他生气。你们有话好好说,若是我爷爷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我替爷爷向你赔罪便是。不要吵,好么?”

    王源微微点了点头。崔元博实在看不下去了,在门口转身喝道:“若瑂,还不出来。”崔若瑂这才低头转身,匆匆出门而去。

    书房门带上,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黯淡的烛火摇弋着,两人的身影在烛火的照射下投射出两个古怪的黑影,在窗棱上伸伸缩缩摇摇摆摆。两人都沉默的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崔道远缓缓的坐在椅子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王相国,老夫万没料到,你居然真的有篡逆之心。你可是我大唐上下推崇备至的朝廷脊柱,怎能学安禄山这样的反贼,居然要篡夺大唐的江山。这……这太让人震惊了。”崔道远叹道。

    王源也缓缓的坐下,沉声道:“崔翁,说了半天,你怎么就不能明白我的意思呢?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有谁愿意去打打杀杀,谁不愿战乱之后过安稳的日子。可是安稳的日子能过得了么?若有人非要杀你的头,非要杀了你的家人朋友,你是选择引颈就戮,还是选择与之对抗?我曾一心一意为大唐,可大唐是如何待我的?”

    崔道远沉声道:“相国如今的一切,不都是大唐给的么?”

    王源冷笑道:“大唐是给了我恩惠。但我为大唐做的还不够偿还么?我得太上皇恩惠,进了翰林院为学士,此乃我仕途之始。但也经此而已。从那以后,我的哪一次任命不是刀尖上跳舞?陛下命我为河北黜陟使,听起来是升官,但河北黜陟使那官儿是人做的么?那是个没有人敢做的官职,因为任此职者无一善终。我当了这个黜陟使后,差点便命丧妫州,安禄山勾结了奚族人设伏袭击我,若不是我命大,我早已是一杯黄土了。我去剑南为副节度,那是对我的恩惠么?其时朝廷和南诏作战,剑南军节节败退。我去了是当替罪羊,当救火队的。你能想象,我若无法用竟有的数万兵马降服南诏的话,如今的我还活在世上么?更不用说伐吐蕃之战了,直到如今,还有人说我在讨伐吐蕃人的时候抗旨不遵,说我要挟朝廷和吐蕃私下达成和议。他们也不想想,吐蕃之战险之又险,差一点便全军崩溃。安禄山作乱,我率军迎驾于马嵬坡,粉碎了前太子李亨篡位的企图,将陛下平安迎接到成都。然而我落得什么样的下场?落得了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恶名。”

    崔道远皱着眉头听着王源的这些经历,这些事他都有所耳闻。但之前并未多想,此时此地,听王源历数心路历程,不免也心中戚戚。这王源确实是靠着自己扭转了命运,很多事若不是他个人的能力超绝的话,怕是早已大浪淘沙,泯灭浪潮之中了。

    “崔翁,我王源可不是如怨妇一般的爱抱怨。但忍耐是有限的。崔翁,我还是希望你能看清楚形势。一旦陛下不容于我,我必不会引颈受戮,到那时希望崔翁你不要站错了队,因为那样的话后果很严重。”王源沉声道。

    崔道远心中怒气又起,王源这话还是透着威胁之意,这让崔道远难以接受。

    “我倒想知道,若我助陛下于你为你,你能拿我东南豪族如何?”崔道远冷声道。

    王源摇头道:“崔翁,我不是威胁你,而是在指点你一条明路。一旦陛下逼我造反,我的神策军将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打败他的兵马。即便他有百万兵马也难逃失败的命运。你或许会以为我在吹牛,但当你看到我神策军的实力之后,你便不会觉得我是在吓唬人。你们东南豪族之家要么选择中立,要么选择支持我,否则到最后你们会后悔莫及。我可以容忍今夜的谋杀,但我决不能容忍第二次的于我为敌。”

    崔道远气往上涌,呵呵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的兵马能以一当十?别人的兵马便是纸糊泥塑的不成?我东南各族若是铁了心和什么人为敌的话,手中钱粮可养百万兵马。以我江南几族的号召力,一呼万应,招兵买马如喝水吃饭那么简单。”

    王源微微摇头道:“没用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人再多也是炮灰。我根本没有威胁你的意思,我只是把话摊开了来说罢了。你们若执意支持陛下,我也无话可说。诚然,你们的支持会让我的胜利来得迟一些,付出的代价更大一些。旦结果是不会改变的。而你们因为战错了队的下场将会极为惨重,你们江南几大豪族将会被诛杀殆尽,一个也活不了。”

    崔道远又忍不住了,活这么大,被人当面如此威胁还是第一次。他的脸色又红涨激动起来。但王源在他再次发怒摔杯子之前制止住了他。

    “崔翁,你也莫要激动,我知道我刚才的话大有不敬,但我这个人说话就是这么直率。咱们也不用做口舌之争,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们的帮助能让陛下打败了我,然则你真的认为你们崔氏和江南几大豪族便能回归朝堂,恢复往日的荣光么?崔翁,你风里雨里这么多年,这一点不会看不透吧。大家族的时代早已过去了,崔氏能在东南安稳这几十年,便是因为你们早已不在朝堂之上不参与朝政,你们已经不是朝廷的威胁罢了。一旦回归朝堂,你们便和我一样,成了别人睡榻旁的猛虎。回归朝堂之日,便是你们几大豪族的灾难之时。而这一次,怕是便没有武帝时的那么幸运了。”

    王源的话若是在今夜之前说出来,崔道远定会嗤之以鼻。但刚才在得知李瑁暗地里给崔元平下旨,蓄意分化挑拨崔家内部的关系之后,崔道远对李瑁其实已经印象差到了极点。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李瑁是个靠不住的人,所以对王源的话倒也颇为认同。

    但即便如此,崔道远还是冷声道:“我可不信你的这番鬼话,当今陛下未必便是你所说的那样的人,你刚才说的这一切都是假设。无非便是为你意图造反找借口罢了。”

    王源摇头笑道:“你执意不信,我也不能逼着你相信。但其实你要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我倒是有个小小的办法让你看清楚真相。崔翁愿不愿意看一场好戏?”

    崔道远道:“什么好戏?”

    王源沉声道:“我拟将太上皇送回长安,您猜当今陛下会如何应对?”

    崔道远皱眉道:“长安收复,太上皇回京不是理所当然的么?陛下当然会接太上皇回京。”

    王源呵呵一笑道:“我却不这么认为,我才当今陛下会拒绝太上皇回京城。”

    崔道远皱眉道:“怎么可能。陛下怎会做出这等事?”

    王源微笑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为何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他的皇位来路不正,迎太上皇回京,他会认为这是对自己皇位的威胁。所以我肯定他绝不会同意太上皇回京。”

    崔道远沉思摇头道:“不至于,不至于。当真如此的话,岂非不孝不义?陛下怎会这么做,你的话我不敢信。”

    王源冷笑道:“那这样,我们赌上一局。我赌陛下会拒迎太上皇回京,你赌陛下会允许太上皇回京。咱们弄些彩头,赌上一赌。”

    “胡闹,这等事有什么好赌的。”崔道远怫然道。

    王源微笑道:“崔翁是怕输么?那便是说明崔翁对我的话是相信的,只是口头上不愿同意罢了。”

    崔道远瞪眼道:“笑话,老夫会怕输给你?赌便赌,赌什么?”

    王源道:“咱们都是有头脸的人物,赌注自然不能太小,不妨赌的大些。嗯……若是我赢了,一旦陛下要对我动手,崔翁你便答应不提供钱粮兵马帮着陛下,我也不寄希望你会帮我,你只需两不相帮。”

    崔道远嘿嘿笑道:“看来你还是忌惮我崔氏和其余几家大族的力量。何不明说了,你怕我们帮了陛下你就要落败了。”

    王源微笑道:“确实,你们插手,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就算我怕了你们便是。赌不赌?”

    崔道远抚须道:“若是老夫赢了呢?”

    王源道:“崔翁划下道儿来便是。”

    崔道远沉声道:“我划的道儿你可未必接的住。若老夫赢了,我希望王相国改弦更张不得再有非分之想。同时需听从朝廷的命令,不得拥兵自重。”

    王源哈哈笑道:“崔翁倒是用心良苦,为了李家也是尽心尽力的维护他们。崔氏果然是大唐的忠臣,可惜明珠投暗,朝廷却辜负了崔氏的一片忠心。””

    崔道远摇头道:“你错了,老夫只是不希望你这一个天纵之才走上歧途,变成遗臭万年的逆贼罢了。”

    王源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自己若输赌局,他崔家便等于替李瑁不费刀兵除了心头之患,那自然是大功一件了。

    王源点头微笑道:“罢了,便跟崔翁赌了这一局。若我输了这赌局,说明我看错了陛下的为人,那么我也认赌服输。”

    崔道远笑道:“咱们今日这赌局可真是大了去了。老夫没想到会和你定下这天下大势的赌局来。老夫是不是疯了。”

    王源笑道:“不是崔翁疯了,是我疯了。我这可是将身家性命和亲人兄弟的命都交到了崔翁手上。其实在我心中,即便我赌局输了,我也是不信李瑁会饶过我的。但我王源就是要赌上这么一把,看看是我的眼光准,还是崔翁的眼光毒辣。”

    崔道远微笑道:“王相国,我知道这赌局对你不利。你的筹码比我的大多了。这样吧。老夫不能欺负你这个后辈,老夫或许可以加大些筹码。唔……若你赢了,老夫不但会遵守承诺不会帮着陛下出力,老夫还答应你,若你当真胜了陛下,老夫愿意将若瑂嫁给你。老夫看得出,若瑂对你似乎颇有情义,你似乎对她也有些爱慕之心,那么老夫便成全了你们。若瑂丫头可是我崔家的无价之宝,加上这个条件,你该满意了吧。”

    王源一愣,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来。这崔道远真是个老狐狸,他这是两头不吃亏,如果自己胜了,天下便是自己的了。他崔家将崔若瑂嫁给自己,那便是成为皇亲国戚了。这主意打的真是精明的很。这赌局无论输赢,他崔氏都会是得利者,绝不会吃亏。

    但换个角度而言,王源也听懂了崔道远的另一层意思。那便是,若此赌局自己赢了,崔家便将站在自己的一边,那将是巨大的助力。即便王源有击败李瑁的信心,但之后稳定大局还需利用道崔氏和几大豪族的名望和财力,这可是极大的裨益。

    况且虽然王源大言不惭的吹牛说,即便有了几大豪族的的帮助,自己也能横扫李瑁的兵马。但王源其实是很担心此事的。崔氏和其余几大豪族的势力巨大,只是目前看不出来罢了。打仗打的是钱粮物资,那才是战胜的保证。自己的神策军虽然勇猛,但只要战事拖延下去,自己那点财力是绝对撑不住的。这也是王源在此之前曾打算让秦国夫人前来认亲,从而打通和崔家的关系,达到说服他们支持自己的目的的原因。

    “好,那便一言为定。能得若瑂小姐为妻,那也是我梦寐以求之事。”王源呵呵笑道。

    “能不能娶到若瑂丫头,那要看你的造化了。先说好,咱们都不能在赌局上做手脚,谁也不能透露出消息影响赌局。一旦被老夫知道你暗中使诈,老夫把丑话说在头里,我崔氏和江南四大豪族必会全力募兵捐钱粮帮助陛下剿灭你。到时候可莫怪我不客气。老夫要知道是陛下的真实性情,知道他的真实为人,这才是这个赌局的意义。”崔道远道。

    王源笑道:“原该如此,谁若使诈,便不是个男人。”

    崔道远哈哈大笑,站起身来高声喝道:“来人,上酒。”

    屋外众人听到叫声不明所以,管家崔七倒是反应快速,立刻命人取了一壶酒来。崔道远将众人叫进屋子里,端着酒杯道:“老夫跟王相国订了个赌局,你们在座诸位都来当个见证。”

    众人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崔道远举杯对着王源道:“王相国,饮下这杯酒,这赌局便定了。这么多人做见证,愿赌服输,绝不抵赖。若违此誓,天地厌之。”说话崔道远举杯一饮而尽。

    王源微笑举杯道:“若违此誓天地厌之。”一扬脖子,也将酒喝得干干净净。

    两人互相亮着杯底,四目相对大笑不已。旁边众人满头雾水,眼珠子掉了一地,不明白这两人为何刚才还剑拔弩张摔杯子斗鸡,此刻却又变得如此融洽了。

    ……

    王源的心情很好,这一夜的折腾虽然惊险紧张,但终归是有惊无险。而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和崔道远这一番交锋之后,达成了一个看似荒唐的赌局。这恰恰完成了王源之前便设想的拉拢东南豪族的计划。

    虽然赌局的胜负很难预料,但王源其实一点也不担心。以王源对李隆基父子的了解,李隆基被迫放弃皇位退居太上皇的位置,那是和李瑁演的一出针对自己的双簧。以李隆基对皇位的渴望,当他重回长安之际,很有可能便会重燃对皇位的渴望。李瑁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危险,所以如果李瑁不是傻子的话,他怎么可能让到手的皇位得而复失。

    论威望,虽然玄宗声望早已不复以前,但数十年叱咤风云之威,在朝臣之中的威望依旧强大。李瑁显然差之甚远。玄宗回京,便给李瑁出了个大大的难题,不杀玄宗,可能会丢了帝位。若杀了玄宗,则落下个弑父的罪名,所以玄宗若回京便是个烫手的山芋,站在李瑁的立场上,他是绝不愿看到这一幕发生的。

    正是鉴于这种考虑,王源才会想出这么一招损招来为难李瑁。王源虽然对此并无一定的把握,也并不知道李瑁到底是什么态度。但王源却可以举一反三的揣摩出在李瑁这个位置的人的心境。王源记得学过这段历史,此后数百年后的大明朝皇帝明英宗朱祁镇在土木堡之战中被俘,他的弟弟明代宗继位,尊其为太上皇。后来明英宗被敌人放回,事情变得很尴尬。明代宗不能杀了明英宗,但又不想让位,只能将明英宗囚禁起来。然而七年之后,明英宗还是在旧部的支持下发动政变,成功的夺回了皇位。一个月后,明代宗暴毙,显然是被杀了。明代宗一念之仁,不但丢了皇位还丢了性命,这便是此事的教训。

    虽然这是几百年以后的事情,李瑁也绝不会知道这前车之鉴,但以此推彼,王源相信,这种难题摆在李瑁的面前时,李瑁肯定会做出最利于他自己的选择。李瑁这种人,为了自己能把王妃都献给父亲的人,他可绝不是孝心,那是讨好玄宗谋求皇位的行为。现在他得到了皇位,怎还容许皇位得而复失。

    退一万来说,即便这场赌局王源失算了,那也没什么。王源可不会蠢到去遵守这个赌局的诺言,愚蠢到甘心情愿的受他人摆布。王源可不是什么君子,他也绝不会被这誓言所禁锢拘束,到那时就算惹怒崔氏,王源也在所不惜。所以崔道远以为他是双赢,怎么着都是对崔家有利,而在王源的心里其实也打着对自己有利便遵守诺言,对自己不利便悍然撕毁协议的无耻主意。老狐狸遇到了小狐狸,虽然年纪相差,但道行却一点也不差。

    在众人的簇拥下,王源和崔道远出了书房来到院子里。远处雄鸡报晓,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不知不觉,一夜已经过去。清冷的空气让王源精神一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呵呵笑道:“这一夜可真是漫长的很。”

    崔道远呵呵笑道:“是啊,漫长的一夜。煎熬的一夜。”

    王源道:“但总算是过去了。我想,我们怕是没时间去补个觉了。今日叛军必至。我也应该去城头布置一番了。昨夜派出去的斥候应该也快回来了。崔翁,您老可以歇着,我却要告辞了。”

    崔道远拱手道:“相国,扬州城只能拜托你了,老朽确实困顿的很,可能要眯一会才有精神。但叛军抵达时,老朽必在城头督战。另外,午前会有八千援兵抵达,所有的兵力人力物资都归相国调度便是。咱们的首要之务便是守住扬州,守不住扬州,其余的一切也都不用谈了。”

    王源点头笑道:“崔翁所言极是,那么本人便告辞了。”

    崔道远拱手道:“相国辛苦。柳潭,你带着护院人手负责保护相国的安全。元博,你负责跟着相国身旁以便差遣。那个……若瑂丫头,你也跟着王相国去,若王相国需要什么物资船只钱粮什么的,你也可以帮着料理。总之,从现在起。所有人必须心里想着一件事,便是全力守城,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众人齐声遵命,崔道远攻拱手,在两名护院的搀扶下缓缓回内宅去了。以他近七十岁的高龄,这一夜的折腾确实经受不住。他必须去休息一会,否则他的血管怕是都要爆了。

第九九四章 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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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的混乱,让扬州城的百姓和军民们惶惶不安。城北杨花楼的大火烧的红透了半边天,全城都知道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所有人都知道杨花楼是崔家的产业,在临战之前的夜里,崔家的杨花楼突然起火,这让很多人产生了不详的联想。难道是叛军的细作混入城中,开始肆意破坏?崔家住在杨花楼的人生死如何?是否会影响道守城之事?所有这些疑问和担心都笼罩在众人的心头,流言也如瘟疫一般在百姓们之中流传,所有人都显得忧心忡忡。

    然而,当东方的天空升腾起日出时的彩霞之时,城北的数万军民看到了策马而来的王校尉和崔家众人的身影。看着这些人的神色平静如常谈笑自若的样子,守城军民顿是心中落下了一块大石头。看样子,昨晚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杨花楼的起火也没有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特别是看到这几日已经成为军民心中依赖的对象的王校尉精神抖擞的样子,更是让众人心中安稳。

    王源等人下了马登上城楼,王源放眼向城外看去。但见清晨的薄雾之中,城北的景色一片安详。树木连绵,大道空阔,举目可见到北边连绵起伏的小山的淡淡轮廓。青天郎朗之下,城北如玉带一般蜿蜒入城的大运河上,水汽蒸腾而上,如一条喷着白烟的巨蟒。此情此景,让心旷神怡,耳目如沐。

    “昨夜出去探听消息的斥候骑兵可回来了?”王源手扶城垛沉声问道。

    站在王源身旁的崔元博忙道:“相国稍候,下官去问问。”

    “崔别驾不用问了,两队斥候骑兵刚刚回来,卑职这便去叫他们上来回禀情形。”扬州领军将领曾国忠闻听众人到来,大踏步的从城墙另一头走来。

    “那还不快去?这等事也能耽搁。”崔元博皱眉道。

    “崔别驾,卑职不是要耽搁,而是他们刚刚回来,冻得鼻青脸肿站立不住,卑职弄了些热汤让他们喝点暖暖身子。再说沈太守也正问着话呢。”曾国忠忙道。

    “你去告诉沈太守,叫他立刻把人带来,向王相国禀报。”崔元博道。

    “王相国?哪个是王相国?”曾国忠楞道。

    崔元博指着王源道:“曾将军,你还不知道吧,这一位便是神策军统帅,当朝的王相国呢,之前并没有透露身份。”

    曾国忠惊愕的张大了嘴巴,指着王源结结巴巴的道:“你是……你是……”

    王源微笑点头道:“曾将军,本人正是王源。”

    “哎呀,卑职这可是眼睛瞎了,居然不知道您便是王相国。我的老天爷,哎呦,这可怎么好。要知道您是王相国本人,扬州城的军民还不都惊的掉了下巴。王相国。卑职最佩服您了,不仅是我,我扬州军中议论的最多的话题便是王相国您。您可是我大唐将士们心目中的神呢。”曾国忠惊喜叫道。

    王源微笑道:“多谢了,我可不是什么神。曾将军咱们还是先做事,再叙话。去将斥候骑兵带来,我要问他们的话。”

    “哎哎,好好,卑职这便去。”曾国忠大声的答应着,抬脚便走。情急之际差点摔了个大跟头。

    崔元博低声笑道:“没想到相国之名在我扬州也是人人皆知,看起来,这些人都对相国钦佩的很呢。”

    崔若瑂在旁笑道:“爹,那还用说么?王相国为国为民做了那么多的大事,军民百姓自然是赞誉有加的。”

    王源听到为国为民四个字脸上有些发烧,心道:之前我确实为国为民,但现在为国到也罢了,这个国我已经不再效忠了。

    “那是那是,王相国,我在想,要不干脆便将相国在扬州的消息散布出去,或许可鼓舞士气,增加信心,对守城或许有利。”崔元博笑道。

    王源皱眉道:“有这个必要么?”

    崔元博道:“当然有必要,我扬州守军数量不多,靠的便是死战的勇气。若知道王相国和他们并肩杀敌,那一定勇气倍增,杀敌也更有劲头。”

    王源微笑道:“好吧,只要对守城有利便可。”

    崔元博喜道:“那一会儿我请相国对军民们训话,宣布身份的同时相国也可勉力军民的奋勇杀敌。”

    王源微笑点头道:“也好。”

    正说着话,城下阶梯上沈子芳爬上了城头。一上城头,沈子芳便拎着袍角小跑起来,来到王源面前,气喘吁吁的沈子芳噗通便跪在地上,磕头行礼道:“下官沈子芳参见相国,之前不知相国真容,言语多有轻慢,请相国恕罪则个。”

    王源忙扶起他道:“沈太守,这是作甚?快起来,不知者不罪。”

    沈子芳满面笑容的起身来,上下打量着王源,脸上一片赤诚之色,咂嘴赞道:“果然是仪度非凡,人中龙凤。下官之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个校尉有如此调度有方,举止威赫之姿?原来是王相国亲临。这下好了,我扬州城这次是绝对不担心了,有王相国坐镇,慢说是七八万叛军,便是七十万八十万,那也必定铩羽而归。”

    周围众人面露古怪之色,沈太守这马屁拍的未免太过分了些。王源也闲心听他拍马屁,于是微笑道:“沈太守,咱们还是先做正事吧,昨夜探查敌踪的斥候骑兵何在?”

    沈子芳忙转身对着城墙上走来的几人招手叫道:“你们还不快些来禀报,磨磨蹭蹭作甚?”

    那几人加快脚步而至,几名士兵搀扶着两名士兵来到近前,齐齐拱手向王源等人行礼。王源看那两名士兵面色苍白,身上的盔甲衣物也凌乱的很,于是微笑道:“你二人便是昨夜去探查敌踪的斥候?”

    “正是,小人等是昨夜最早出发的一组。”两名士兵忙回答道。

    沈子芳在旁插话道:“除了他们两个,昨夜我们连续派出去八组斥候,后续也将陆续回来禀报消息。”

    王源点点头道:“二位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沈子芳又插话道:“下官已经问明白了……”

    崔元博忙道:“沈太守,让相国自己听斥候的禀报便是,太守听着便是。”

    沈子芳忙尴尬的住了口,但听其中一名面色黑瘦的士兵回禀道:“禀报王相国,昨天傍晚小人两个骑马沿着运河往北探查敌踪,三更时分在高邮湖南的平阿湖口遭遇了叛军的船队。”

    王源皱眉思索道:“平阿湖口?距离扬州多远?”

    “约莫九十里。小人等看到了一大片黑压压的船只,数量恐有几百艘之多。他们聚集在湖口停泊,正一艘艘的通过狭窄的湖口水道。小人等不敢多耽搁,于是立刻飞马赶回来禀报。”那斥候道。

    “九十里?”王源吸了口冷气,九十里的水路,又是昨夜三更时分的位置,以叛军从水路而下的速度,抵达扬州的时间应该在午后时分。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了。

    “相国,今日无风。叛军无风帆借力,午前是肯定到不了的。最早在午后抵达。咱们的时间不多了。”曾国忠的话也证明了王源的揣度。

    王源点头道:“是啊,从现在起两个时辰内,守城兵马要全部到位,防守准备要完全做好。我估摸着,叛军从水路而来,抵达城北后根本不会停留,直接便会发动进攻。因为虽然他们远道而来,但叛军却并无跋涉之辛劳,也无需扎营休息。”

    “相国所言极是。”曾国忠道。

    王源朝那两名斥候点点头道:“辛苦二位了,下去休息吧。”

    两名斥候道谢后被几名兵士缓缓扶着离开,王源转头对身边的众人道:“诸位,我们不能耽搁时间了,立刻各司其职行动起来。所有守军即刻到位,组织好的青壮百姓也在城门内待命,所有物资都要准备完善,做好调运准备。各位立刻行动吧。”

    众人齐声应诺,分头下城而去。片刻之后,城中锣鼓震天而起,整座城池瞬间像是掀起了浪涛一般的汹涌热闹起来。一队队的守城士兵开始从各处阶梯上城,在城墙上,悬桥上,城头的箭塔平台等各处位置有序的到位。各种物资也源源不断的被运抵防守地点。城中的百姓也从四面八方涌到城北区域,只有七八千可参与守城的青壮百姓们被允许进入城墙里许区域内的街道。其余的百姓们黑压压的拥挤在远处的街道张望着。这一场守城之战关乎所有人的生死,所以也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两个时辰后,太阳已经高悬天空,运河上的薄雾早已散尽。阳光洒满北城上下。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准备工作均已就绪。起码在王源看来,能做的一切已经尽力做到完美了。

    休息了几个时辰后,崔道远也乘车赶到城北。老狐狸神采奕奕的上了城头。

    “崔翁,何不在府中休息?城头无需崔翁操心,本人坐镇便可。”王源笑眯眯的迎上去道。

    “老夫怎么睡得着?王相国都亲力亲为,老夫却在睡大觉,岂有此理?”崔道远笑着拱手道。

    王源道:“也好,崔翁现身,军民们心里也都安定些。”

    崔道远道:“罢了,老朽可不顶事,不过刚才元博跟我说,要老朽向全城军民宣布相国在此镇守的消息以激励军民士气,老朽倒是觉得很有必要。那么相国赏个脸,随老夫去城楼跟我扬州军民正式见面,给他们打打气涨涨士气吧,如何?”

    王源笑道:“敢不从命。”

    片刻后,众人簇拥着王源和崔道远来到北城门高高的城楼之上。军鼓咚咚敲起,闹哄哄喧嚷不休的城楼上很快安静了下来。无数只眼睛看向城楼上方。但见崔道远笑眯眯的在城楼上现身出来。

    “各位父老乡亲,扬州的官员将士们。”崔道远高声说话,别看是年近七十的老者,声音依旧中气十足,洪亮震耳。

    “那是崔家家主,还以为他早就离开扬州了呢,没想到居然还在扬州。崔家这一次也是铁了心要死守扬州了。”百姓们窃窃私语着,看到崔道远现身,不少惶恐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但听崔道远继续说道:“老朽崔道远在此向扬州的父老乡亲们表示感谢。老朽为扬州上下同仇敌忾之心所感动。叛军大军将至,相信你们和老朽一样,既同仇敌忾誓死守城,又担心叛军强大,我们难以守住城池。但现在老朽告诉你们,扬州城一定能守得住,因为不仅是我们誓死守城,朝廷也没有忘了我们。老朽在此隆重的向诸位介绍一位我大唐的传奇人物,他便是朝廷派来坐镇扬州,帮助我们守住扬州的。诸位,这一位便是我大唐的当今相国,天下兵马大元帅,百战百胜的神策军统帅王源王相国。”

    崔道远伸手朝旁边一指,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站在一旁身着黑色普通盔甲的王源身上。

    “什么?他是王源?当今的王相国?那是率领神策军未尝一败的王源?”城上城下一片错愕之声。除了少数已经知道王源身份的将士们之外,绝大多数扬州军民根本不知道王源的身份。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诸位,有请王相国训诫。”崔道远高声道。

    “哗!”城上城下爆发出惊雷般的掌声和骚动声。这个人果真是王源的话,那可真是了不得。这个人创造了无数的奇迹,名声响彻大唐南北,尽管褒贬不一,但说他是传奇人物一点也不为过。

    呐喊声中还夹杂着不少让人侧目的莺声燕语的娇.啼之声,那是扬州各大青馆之中的烟柳行业的从业人员。扬州最大最发达的娱乐行业莫过于扬州的青楼红馆。而王源之名在这些场所之中的流传却不是因为他的丰功伟绩,而是王源曾经写下的诗篇和填写流传的各种曲词。王源的诗文曲词在京城红极一时。京城流行之际,扬州城也很快便开始流行起来。王源的诗文和曲词被谱成各种曲调,成为扬州青馆之中的一道风景。正因为王源不断的创造着奇迹,他的诗文曲词才久唱不衰,最为炙热。

    而这些正是王源在扬州青楼之中闻名的最大缘由。故而这些红妓艺姬歌女舞姬们一听到王源的名字,见到王源现身于扬州,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满脸小星星的娇呼呐喊也不足为奇了。若王源知道他拥有者这么一批拥趸们,不知作何感想。

    城楼上,王源拱手向崔道远道谢,面带微笑的踏前数步朝这城下军民挥手。

    鼓声响起,军民们也安静了下来,王源缓缓开口道:“诸位父老乡亲,扬州的将士们。没错,我便是王源。”

    “哗!”

    城下喧嚷之声又起,叫嚷之声入山呼海啸一般。王源双手下压,片刻后人群都静了下来。

    “三天前,我崔家大小姐一起来到扬州,便是为了此次叛军攻击扬州之事而来。请原谅我无法率领我的神策军及时赶到扬州帮助你们守城,因为神策军还在剿灭另一股叛军兵马,要赶到扬州起码也在一个月之后。但本人亲自前来,便是要让诸位明白,扬州城不容有失,扬州城必须要守住。因为这不仅干系到扬州的几十万父老乡亲的身家性命,更干系到江南之地的众多州府和数千万的百姓的性命。所以,王某不得不来,必须要来。”

    “此次叛军的兵马沿运河南下,数量有近八万之众,不得不说这是一场巨大的危机。我扬州守军只有万余,加上午后抵达的崔翁从江南调集而来的五千援军,我们的兵马只有一万五千人。以一万五千人拒八万之敌,形势之严峻诸位应该心中都很清楚。但是,即便如此,我对守住扬州充满了信心。”

    “很多人或许以为我在说大话,那么本人跟你们说几个真实的故事你们便知道我所言不虚。去年叛军横扫河北之地,占据了几乎全部的河北之地的州府城池,但有一座城,在重兵围剿之下却安然无恙。相信你们很多人都已经听说了。没错,那便是平原城。平原太守颜真卿,手下的兵马不足一万五千人,被叛军五万之众围困了**个月。诸位想一想,被围城**个月是种什么样的情形?平原城的守军数量能有多少?城防又能有多坚固?粮草物资又能有多少?然而正是在这种情形下,他们牢牢的守住了城池,保住了平原数万百姓的性命,一直坚持到了我率军去救了他们出来。他们靠的是什么?靠的便是必胜的信念和众志成城的死守之心。我们扬州的情形可比平原城好太多了,我们不愁粮草物资,还有江南的增援陆续到达,所以我们扬州军民难道比不上平原城的军民么?”王源大声道。

    “比得上,比得上。咱们不会输给他们。”百姓们高声叫喊着。

    王源微笑打着手势,百姓们再次安静了下来。

    “平原城的事例告诉我们,要有同仇敌忾众志成城之心,此为守城的首要条件。本人再跟你们分享一下在剑南通州城下的那场大战。那一战叛军元帅史思明率十八万大军攻蜀。本人率六万兵马拒守通州。十八万对六万,兵力不可谓不悬殊。然而那一战我大军损失不足八千,而叛军十八万大军被我歼灭五万人,不得不灰溜溜退回长安。那一战之后,我大唐由守转功,成功的遏制了叛军的嚣张之势。那一战成功的秘诀是什么?我来告诉你们,那一战成功的秘诀便是计谋得当,耍的叛军团团转。不怕你们笑话我,那也是本人最为得意的一战。那么现在,本人就在扬州,本人脑子里有千万条对付叛军的计谋,我要在扬州打出比通州更为精彩的战役,因为有我在,叛军休想战胜我,永远也别想。”

    “王相国,王相国。”

    “王大帅,王大帅。”

    军民振臂高呼,大声呼喊着王源的名字。这霸气的宣言虽然有些口气太大,也似乎太过自信。但此时此地,王源正是要利用自己往昔积累的声威给扬州军民吃个定心丸。虽然通州之战可不是王源所说的那般,那是和高仙芝协力调度,并且运用手中的全部家当死战而胜,但王源不愿那么说。忽悠也是一种激励。

    “这是本人认为扬州必能守住的两大条件,其一便是众志成城,其二便是我王源坐镇。两个条件都满足了,有何理由失败?你们说是不是。”王源大声笑道。

    “对,必胜!必胜!必胜!”

    军民们都快疯狂了,这等煽动性的语言在这时候最能蛊惑人心,王源深知这一点。没有人去质疑他话语中的漏洞和逻辑的错谬。每个人都宁愿相信王源的话是真的,因为他们需要给自己一歌必胜的理由。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正是百战百胜的大唐名帅,他说能胜,则必能胜。这一点无人有资格质疑。

    “胜利是肯定的,但这场胜利注定要付出代价。我知道,可能很多人在这场战事中受伤甚至失去了性命。但是想想吧,你们的受伤甚至是死亡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家人不受叛军荼毒之苦,你们的付出便是值得的。有一句我神策军中训诫,我愿在此同诸位分享: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你愿意在敌人的铁蹄下悲惨的死去,还是愿意在战场上轰轰烈烈的死去以换取妻儿的安定。你可以死如鸿毛之轻,亦可死如泰山之重,让后世缅怀纪念。这样的选择相信人人能做得出。”

    王源的声音在城头上空回荡着:“本人无法保证你们能活着,但我可以做出的保证是,无论你受伤或者战死,你都将受到全城百姓永远的尊敬。伤者余生会由朝廷供养,死者的妻儿父母将会得到最好的照顾,不必担心他们无所依靠。这便是我能给你们的承诺。还有最后一个承诺便是,本人王源,大唐相国,神策军统帅,将同你们同生共死。扬州的大小官员,军中的将领也都将身先士卒。要死我们一起死,要活我们一起活。诸位乡亲父老,请你们相信我,扬州城是叛军无法攻破的,因为我们不可战胜。”

    王源铿锵有力的话语在众人的耳边回荡,后世的职业给了王源很好的口才,这年代的人如何经受住如此的洗脑,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坚守城池,哪怕是死了也值了。

    崔道远默默的站在一旁,他忽然感觉到一种极大的敬畏感。这一点即便在直到王源是当朝相国之后也没有过,却在王源这一番话入耳中之后产生了这样的感觉。这个人是可怕的,他是可以蛊惑人心笼络民心的,难怪他的神策军百战百胜。在这种人的激励之下,连自己都热血沸腾要上战场杀敌,更何况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士兵们。可以想象,神策军的将士们对王源一定是五体投地的敬畏和信任,所以才能一次次的创造奇迹。

    崔道远的眼光从城上城下疯狂的人群上扫过,扫过一群兴奋的双目冒光的将领和官员,扫过眼神痴迷的看着王源的崔若瑂,一直看到头顶上的碧蓝的天空中悄然聚集的乌云。崔道远心想:“要变天了。”

第九九五章 进攻

    (明日有事,请假一天,见谅。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天确实变了,巳时末开始,本来万里无云的晴空便不知何时悄然聚集了低沉的云层。风也在不知何时吹了起来,先是微微的北风,不久后风势越来越大。站在城头之上,风吹旌旗猎猎作响,天低云暗,颇有乌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清晨开始,斥候骑兵便每隔一段时间归来一队,及时禀报着叛军船只的动向。原本按照众人的估计,叛军抵达的时间当在午后未时左右。但突变的天气显然会让叛军的抵达更加的提前。因为在猛烈北风的吹动下,叛军船只借着风势会速度更快,按照王源的估计,应该在午时中便将到达。

    最新一队斥候骑兵的禀报证明了王源的预期,午时初刻时分,叛军已经抵达扬州城北二十里外的运河河面上,以船只借风的速度,午时三刻左右必至扬州城下。

    王源紧急调整对策,吩咐所有士兵立刻提前用饭,在一刻钟之内吃饱肚子做好迎接叛军的准备。负责后勤供应的沈子芳立刻下令准备开饭,不久后热腾腾的热汤可白面馒头大米饭被一桶桶的运到城头。士兵们开始饱食备战。

    王源端了一碗汤和几只馒头来到城楼中专门为他准备的指挥室,趴在一张简陋的桌案上大嚼。刚咬了半个馒头正鼓着腮帮子猛嚼时,忽见门前人影一闪,不久前下城去的崔若瑂拎着一个食盒出现在门前。

    王源口里塞着馒头,话也说不出来,站起身来忙将馒头往下吞。崔若瑂见王源伸着脖子往下咽着馒头的样子抿嘴一笑,快步来到王源面前,将食盒摆在桌案上,一边往外取食物,一边笑道:“你怎么都吃上了?堂堂大元帅大相国,怎么也啃着馒头?来,这是我刚刚从家里带来的饭食,快趁热吃吧。”

    王源好容易咽下了口中的馒头,看着桌上变戏法般摆上的七八盘精美的菜肴,笑道:“怎么?你还特意回家帮我带来饭食,这是要我开小灶么?”

    崔若瑂微笑道:“也不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这是家常饭菜。爷爷叫我送些来给你和爹爹,还有柳师傅他们。总不能让你们也吃馒头吧。快吃吧。”

    王源挨个看着这些菜肴,每盘都是珍馐美味色香俱全,闻着味道便知道一定很好吃。但王源并没有动手开吃,反而又在手中的馒头上咬了一口。

    崔若瑂诧异道:“你怎么又啃上馒头了?”

    王源咽下口中的馒头笑道:“若瑂小姐,我不能吃这些。”

    “为什么?难道我还会放毒药在里边不成?”崔若瑂撅着嘴道。

    王源低声道:“哪里是这个意思。若瑂小姐,你对我照顾我是明白的,我也领情。若不是今天,我一定乐于享受若瑂小姐带来的美味佳肴。但现在不成。你去外面瞧瞧,城上城下数万军民吃的都是馒头和米饭,喝得都是大桶的菜肉熬汤,我怎么能独自享用美食?刚刚才告诉他们,将领将身先士卒,一视同仁,现在又来搞特殊化,这叫他们怎么想?”

    崔若瑂恍然大悟,红着脸道:“哎呀,我竟然没想到这些。我可真是蠢的很,这不是要让人指谪你言而无信么?对不起,是我的错。”

    王源笑道:“那也不是什么过错,这些都是凝聚军心的细节,你也不是领军之人,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了。”

    “那我把这些菜肴都倒了去。”崔若瑂连忙伸手收拾着桌上的菜肴。

    王源笑道:“倒了作甚?岂不暴殄天物?”

    “那怎么办?他们会以为你正在吃这些东西呢。”崔若瑂懊恼的道。

    王源微笑起身来到外边,对着城墙上正一窝窝蹲在地上吃饭的士兵们道:“我这里有几盘好菜,可惜我还是觉得馒头好吃,便便宜了你们了。你们替我去吃了去。”

    这些士兵们是看着崔若瑂提着食盒进去的,心里知道王相国肯定在吃独食,忽见王源嚼着馒头出来,要大伙儿去帮着他吃美食,一个个喜笑颜开,忙不迭的起身往里冲。

    王源笑道:“有一样,你们记好了。谁吃了一口好菜,待会便给我多杀一个敌人,否则我可不依。”

    士兵们连声答应着,十几人抢进屋里去,瞬间风卷残云一般,将七八盘菜肴吃的干干净净,连汤水都一滴不剩。

    崔若瑂愕然看着这群饕餮士兵瞬间将菜肴吃的精光,愣愣的道:“你不能吃,他们便能吃了?”

    王源微笑道:“是啊,是不是很没道理?”

    “是啊,真的没道理。我也饿着肚子呢,本想……本想陪你一起吃的,可现在……不过没关系,给我一个馒头,我也和你吃的一样。”崔若瑂笑道。

    王源哈哈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还吃饭,这下好了,连盘子差点都啃掉半边了。馒头么?给你一个,就怕你吃不惯。”

    王源伸手递过去一只馒头,崔若瑂像是证明什么似的,张口咬了一大口,嚼了几下便往下咽,然而馒头顿时立刻噎在喉咙里,脸色涨得通红。

    王源低声轻笑,伸手轻拍她的脊背,又将汤碗递过去,崔若瑂喝了几口汤,才终于将馒头咽了下去。

    “这馒头原来这么难吃。”崔若瑂红着脸道。

    王源笑道:“当然,军中之粮大多为粗粮。你以为真是白面馒头么?这里边少量白面,掺了玉米棒子面,还有些其他的粗粮。可并不好吃。扬州军粮还算好的,我神策军当年吃过面麸馒头,咽下去嗓子都划得疼。你要是不习惯,便不要吃了,没必要受这个罪。”

    崔若瑂摇头道:“你能受这个苦,我为何不成?”

    在王源的注视下,这倔强的女子一口口的咬着馒头,很快便吃光了一个馒头。崔若瑂拍着手道:“如何?”

    王源笑道:“女汉子。佩服佩服。”

    吃完饭之后,两人坐在墙角的木凳上喝水,尚未见到叛军抵达的踪迹,王源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崔若瑂不是的看着王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王源本眯着眼养神,见她的神色异样,于是微笑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崔若瑂脸上有些发红,鼓足勇气道:“昨晚你在船上说的话算不算数?”

    王源眯眼笑道:“我说了什么话?”

    崔若瑂嗔道:“你说……你绝不会负我……”

    王源哦了一声没说话,崔若瑂皱眉道:“怎么?这就已经变卦了么?”

    王源叹息一声道:“若瑂小姐,你该知道我是有妻妾的。而且还不止一个。以你的出身和条件,实在不必受这个委屈。”

    崔若瑂咬着下唇道:“那是我的事,你只说你的想法,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好?”

    王源笑道:“怎么会?若瑂小姐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美貌端庄,而且出身也好。谁要是觉得你不好,那可真是瞎了眼了。我能得到小姐青睐,也是心里美滋滋的。”

    崔若瑂红着脸道:“我没你说的那么好,但我自知自己也不差。我的终身大事要自己做主,我可不想去嫁给那些公子哥儿,看着甚是无趣。见了你之后,才知道我想要嫁给什么样的男子。”

    王源笑道:“你可以去当贵妃啊,那可是大大的荣耀呢。”

    崔若瑂变色道:“谁稀罕当什么贵妃?你怎可用此事取笑我。”

    崔若瑂起身提起食盒便走,显然是真的发怒了。王源跳起身来一把拉住崔若瑂,用力一扯,将崔若瑂拉到怀里。崔若瑂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王源将她抵在墙角,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当真想要嫁给我么?”

    崔若瑂咬牙道:“现在不想了。”

    王源微笑道:“那却也迟了,你当不成贵妃了,你是我的了。”

    崔若瑂刚要说话,猛然间被一双温热的嘴唇堵住了小嘴,顿时惊的手足无措,全身都僵硬了。

    王源轻松撬开崔若瑂的唇齿,将她的丁香小舌擒在口中,崔若瑂呜呜连声,眼中落下泪来。王源感觉到脸上的温热,忙离开她的嘴唇,低声道:“对不住,你莫哭。”

    崔若瑂美目含泪看着王源,猛然一把搂住王源的头,吻住王源的嘴巴,这一次无需任何的强迫,崔若瑂自己便探出雀舌和王源唇齿交缠起来。两人挤压在墙角吻得昏天黑地。

    “你是个坏人。难怪我二叔三叔他们要杀了你。”唇分后,崔若瑂眯着眼喃喃道。

    王源轻抚她娇嫩的面庞,笑道:“你是不是后悔没做他们的同谋?”

    崔若瑂嗔道:“你这样对我,我便是你的人了,你若负我,我便从这城楼跳下去。”

    王源低声道:“你放心,我怎会辜负你?你知道昨晚我和你爷爷打了一个什么样的赌么?”

    崔若瑂忽闪着大眼睛道:“我也正想问你,可是没敢问。问爷爷他也不说。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赌局?”

    王源微笑道:“有些事暂时你不用知道,但这赌局中的一项便是关于你的。”

    “关于我?”崔若瑂睁大眼睛道。

    “这场赌局若是我赢了,你爷爷便会将你嫁给我。”王源笑道。

    “什么?”崔若瑂惊讶道。

    王源笑道:“你不介意成为这赌局的一份子吧,你也不介意我赢得这场赌局吧。”

    崔若瑂咬着下唇道:“你们这些人,怎能瞒着人家将人家当做赌注?这件事我非要跟爷爷评评理去。口口声声说我是他的掌上明珠,然后又拿我当赌注。哼,我定不依。”

    王源愕然道:“你可不要去闹,这赌局之事可是绝对保密的。”

    崔若瑂嗔道:“我可不管。”

    王源笑道:“好吧,你去闹吧,反正我也不想娶你。”

    崔若瑂娇嗔道:“你敢。”

    王源凑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笑道:“我当然不敢。”

    崔若瑂面红似火,低头沉思了片刻道:“你赢了爷爷便将我嫁给你,但要是你输了呢?”

    王源皱眉道:“这倒是件麻烦事,你说该怎么办?”

    崔若瑂咬牙道:“输了便耍赖不承认便是,我经常跟爷爷这么干。”

    王源哈哈大笑,挑指赞道:“好主意,跟我是一路人,不愧是我王家未来的夫人。”

    ……

    午饭之后,城头迎来了战前最紧张的时候。所有的士兵都知道叛军很快便要抵达,一场大战即将开始,所以无数双眼睛都紧紧的盯着城北方向的河道远处,每个人都神色肃穆,心中各有所思。

    城上城下一片寂静,除了运河汤汤的流水声,呼呼的北风呼啸之声以及城上数十面旌旗的猎猎飘扬之声外,没有任何人发出任何的声响。甚至连城内数百步外的街道上拥挤观战的密密麻麻的扬州百姓们也都屏息凝神的等待着,没有人在此时发出任何的声音。

    一片静寂之中,城外运河两侧的宽大官道上,杂沓响亮的马蹄声骤然响起,远处两队数十骑兵马沿着运河两侧的大道飞驰而至。于此同时,马上的骑兵发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凄厉的叫喊声。

    “敌至!敌至!敌至!”

    这叫喊声随风飘向四方,城上城下的守城兵马,甚至连城内街道上的百姓们都听到了这让人胆战心惊的呐喊声。“来了!”这是所有人心中立刻闪过的两个字,这两个字代表的是一场血与火的鏖战,生与死的洗礼,勇敢和懦弱的试炼。

    王源静静的看着远处雾蒙蒙的运河河道,在他的视野里,远处运河小小的弯道之处出现了第一只战船高耸的桅杆和宽大的风帆。随即,王源的耳边传来一阵阵的骚动声,城头的将士们也都看到了船只的影子,很多人惊讶的大叫了起来。

    几乎在一瞬之间,之前的那一副白帆之后便出现了无数黑压压的船只,高高的桅杆和白帆如林而立,船只上黑压压的叛军士兵如蝼蚁一般的密集,双方的距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初时还只能看到一片雾蒙蒙的轮廓,但盏茶时间后,对方士兵手中的兵刃的形状,盔甲黯淡的光芒都净收眼底。

    河道上蔓延数里之远的区域,密密麻麻几乎全被船只覆盖,让整个河道上像是笼罩了一层黑云一般。敌军船上隆隆的战鼓之声也随风送入城头,那战鼓咚咚作响,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里,让人胆颤心寒,双股站站。

    “王相国,怎么办?”崔元博略显慌张的在王源身旁问道,虽然王源已经说过无数遍如何迎敌的对策,但在见到叛军的庞大气势之后,崔元博已经惊的将一切都忘了。

    “紧闭城门,堆实沙包。”王源高声喝道。

    “紧闭城门,堆实沙包!”传令兵将命令迅速传达。

    “悬桥处弓箭手做好迎敌准备。内河水军弓箭手准备!”王源高声喝道。

    “悬桥处弓箭手做好迎敌准备。内河水军弓箭手准备!”传令兵高声重复着命令,将命令传达下去。

    王源一口气连下七八条命令,最后一道命令是:“将士们,杀敌立功的时候到了。本人将和你们同生共死,誓与扬州共存亡。”

    这最后一句话自然不是军令,但这句话让城上城下的军民燃起斗志,所有人都滚动着喉结,嘶吼着叫喊出这一句誓言。

    叛军的船队抵近城北五百步之外的河道上,城北的运河河道甚是宽阔,这正给了叛军摆开阵型的机会。数十条小船迅速靠近两岸,各数千叛军士兵蜂拥冲到了河道两岸的官道上,迅速两岸的官道上形成陆上屏障。

    十几条大船缓缓移动,一字排开横在河面上,一艘金碧辉煌的龙头大船缓缓从中间驶出,那正是安庆绪的巨型龙舟。

    安庆绪穿着宽大的龙袍坐在船头的宝座上,周围数百名身材高大的禁卫士兵如铁塔一般的守卫在旁。他的身边,严庄等数十名臣属分列在旁战站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眼前这座扬州城不高的城墙。

    叛军这一路南来,除了在徐州得手,劫掠了不少物资粮食和船只之外,从进入楚州开始,一路上虽途径不少城镇,但每一次上岸攻击都扑了个空。每一座城池几乎都成为了一座空城。这让安庆绪和严庄极为恼火。

    他们知道,大军南来的消息一定已经被东南各地所知,这些百姓和官员们都弃城而逃了。于是严庄向安庆绪进言,既然如此,便不必管沿途的城镇了,而应该直奔扬州,攻下扬州后夺取进入长江的通道,之后直捣江南。

    好消息是,虽然大军南来的消息已经被东南各自州府知晓,但以大军的兵力和东南州府的守御能力而言,就算他们提前知道了消息也不影响大局。后方的神策军被远远的甩在了北方,没有丝毫南下的迹象。这说明令狐潮的兵马成功的吸引了神策军的注意力,神策军应该还在和令狐潮的兵马纠缠着,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南下。

    可以说,即便路上有些小小的挫折,例如在楚州以北被沉船所阻,撞破了一艘大船的船底,导致了数百士兵溺水而亡。例如这一路上没有如预期那般劫掠到足够的粮食物资的补充。但总体而言,计划还是顺利的。在离开洛阳十八天之后,扬州城终于在眼前了。夺下此城,前方便是一片坦途,江宁杭州苏州这些富庶的城池都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的美女横陈在前,只等大军去践踏收服了。

    “兄长,看样子他们是准备拒守扬州城了。瞧见没,城头上似乎有不少守军呢。”安庆绪手搭凉棚朝城头张望,侧头对身边的严庄道。

    严庄笑道:“他们当然要在扬州碰碰运气,事实上臣等早已预料到在扬州必有一战,因为扬州若破,我们便可纵横无阻了。只不过他们不自量力,扬州的城防是最不适合防守的,陛下您看,那一道巨大的运河入城的豁口,从水路进攻,扬州城毫无反抗的能力。”

    安庆绪呵呵笑道:“兄长看来胸有成竹了,那么朕可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你说今天晚上咱们能进入扬州城歇息么?听说扬州城的精致不错,风月场所也很多,告诉大伙儿,今日若是能攻破扬州,朕准许他们尽情享乐一夜。”

    严庄呵呵笑道:“今晚能否进扬州城,臣可不敢说。虽然臣心里认为扬州城不堪一击,但却也不能把话说满了。臣不主张让兵士们纵情恣乐,这对军纪没什么好处。但若是今天能夺下扬州,臣也同意让兵士们享受享受。毕竟一路南来,吃了不少苦头。船上呆着,也让很多兵士天天骂娘,该给他们放松放松了。”

    安庆绪呵呵笑道:“好,那朕便等着兄长的好消息了。这里风大,吹得朕都有些冷了,朕打算去船楼上观瞧,看着兄长大显神通,替朕夺下此城。”

    严庄躬身行礼道:“臣遵旨。”

    众文武躬身相送,安庆绪连人带椅被抬进了船楼中,不久后在帐幔飘飘的船楼二楼献出身形来。船首处,严庄开始了调兵遣将。

    “史进忠,赵世贤,钱仑三位将军,目前的情形来看,扬州守军似乎没有封锁住运河的河道,那么三位将军,我看不用什么其他的花哨了,陛下急着要进扬州,以大船硬闯进城,三位看如何?”

    “严丞相,虽然硬闯会遭受城头守军的杀伤,伤亡必然不小。但目前看来这是最为简捷的办法。卑职愿意率三艘大船猛冲进城。三艘船兵马五千余,哪怕伤亡过半,只要那两三千人进了城,上岸之后便可大肆行动,搅他个天翻地覆。”史进忠沉声道。

    “严丞相,河道正是薄弱处,猛攻此处是必然的,但卑职总觉得奇怪。明知此处薄弱,为何未见河道拦索工事阻拦?哪怕是扬州的水军船只在河面阻挡也是基本的对应之策。然而这些都未见到,卑职怀疑这当真似乎有诈呢。”钱仑捏着下巴皱眉道。

    “钱仑,瞧你吓得那个样子。这么宽的河道他们拿什么拦阻?扬州水军?快别说出来惹人笑了。扬州确实有守军,前年我来扬州还见过,不过是十几艘破船罢了,那能顶什么事?照你的意思,难道扬州守军还会玩空城计不成?空城计对付的便是你这样的傻子。”史进忠冷笑道。

    “史将军,你干什么骂人?这不是在商议进攻之策么?”钱仑怒道。

    “商议个屁,你不敢我敢,这头功是我的了。你也不必叽叽歪歪,躲在后面瑟瑟发抖,看你史爷爷如何破敌。”史进忠拍着胸脯道。

    钱仑还待反唇相讥,严庄微笑阻止了两人笑道:“史进忠,你还来过扬州么?”

    史进忠拱手笑道:“丞相,当年我来扬州玩过几天。嘿嘿,谁不想来扬州走一遭?只是来花销的,并非公务。”

    严庄笑道:“好,那便让你立这首功。不过钱将军说的不无道理,确实有些感觉怪怪的。不过即便是有诈,咱们也只能从这里进攻,难不成还上岸攻城门不成?有诈无诈攻了便知,史将军长个心眼便是。”

    “丞相放心,卑职定冲进城去,给他搅个天翻地覆。”史进忠拍着胸脯叫道。

    “好,本丞相给你压阵。钱仑、赵世贤,你二人各率两船抵近,以弓箭压制城头敌军,给史将军进攻河口助力。”

    “遵命!”三人拱手应诺,迅速回到各自的战船上。

    严庄轻抚胡须,眼望前方高高的城池,从容挥手喝道:“擂鼓,进攻!”

第九九六章 屏障

    震慑心神的战鼓声咚咚敲响,叛军船阵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之声,伴随着这让人心惊肉跳的鼓声和喊杀声,七艘巨大的战船缓缓出列,在宽阔的河面上呈一字排开之阵,朝着扬州城下迅速靠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在抵达运河入城河道口两百余步之外,中间的三艘大船齐刷刷升起了风帆。在猛烈的北风之下,船帆吃满了风,速度顿时加快。三艘大船由缓慢变得迅捷,劈波斩浪,以极快的速度朝吊桥下的豁口处猛冲而至。

    于此同时,两侧的四周大船也进入了弓箭的射程,船上数千弓箭手射出首轮箭雨。猛烈的北风不仅对战船突击极为有利,更对箭支的射程颇有助力。飞蝗般的羽箭和弩箭顺风射的又高又远,横跨一百多步的距离笼罩在悬桥左右上下,织成了一张箭网。下一刻,悬桥两侧的城头,悬桥上的数千守军便被笼罩在这箭网之中。随着悬桥上的一名扬州守军中箭落入水中,扬州之战正式拉开序幕。

    叛军的箭雨猛烈密集,箭支划破阴郁的天空落在城头上下,有的直接越过城墙落在城墙后方的河面上,箭支入水的啾啾声不绝于耳。第一轮打击虽然只带来了百余名城头守军的的伤亡。但射杀城头守军并非目的,叛军的目的是压制城头的守军,让那三艘正扬帆疾进的叛军的大船顺利冲破开阔的河道入口,那才是真正的目的。而他们也确实做到了全面的压制,因为,在所有船只抵近到百步之内的时候,城头的守军竟未发一箭。他们似乎全部被密集的箭雨压制在城垛和沙包工事之后无法抬头。

    悬桥西侧,王源站在半人高的城垛之后,双目紧紧盯着河道上的七艘进攻的船只。无数箭支迎面射来,从他的头顶和左右呼啸而过,有的甚至擦着他的头盔红缨呜呜而过,但王源一动不动,宛如铜浇铁铸的雕像一般,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王源当然并非是要当活靶子,他知道,这种仰射并无目的性,而且从上往下的抛射其实是没有什么准头的。在这种乱箭之中胡乱躲避被射中的几率跟站着不动的几率几乎没什么两样。再说以自己的身手,完全可以在箭支迎面射中自己之前挥剑格挡。

    而正是王源的这种冷静无畏的举动,却让在箭支突袭后变得混乱惊恐的城头的气氛得以迅速的平息下来。扬州的官兵何时真正经历过这种阵仗?战前即便热血沸腾,群情激奋。一旦上了战场,面临城下黑压压如云的敌军,面临如飞蝗般密集的箭雨,目睹身边人中箭倒下的惨状。根本没经历过真正的战斗的扬州士兵们还是吓得屁滚尿流惊慌失措。然而当他们看到王源坦然站立在箭雨之中的身影时,他们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羞愧。那可是王相国啊,神策军的大元帅啊。身份地位如此高贵,他都不怕死,自己这些人倒怕的要命。在这种微妙的心理之下,城头的混乱很快便变得平静。

    王源并不知道他的行为会起到安定军心的作用,他之所以紧盯着敌军的动向,那是为了寻找最佳的打击时机。因为王源心里明白,以扬州城守军手中的六千余副普通的弓箭的射程,居高临下也不过是一百二十步的射程。在顶着烈风的情形下,箭支的射程和威力都会打个折扣。所以必须要到合适的位置和距离才能下达攻击的命令。

    “王相国,还不下令放箭么?那三艘大船已经快冲到河道口了。”在旁边缩着身子靠在城垛之后的崔元博面色紧张的问道。他的身旁,崔家的护院统领柳潭正挥着兵刃乒乒乓乓的替他将周围射来的弓箭击落,说起来柳潭是来保护王源的,但还不如说他是来保护崔元博的。

    “莫慌,再等一等。”王源沉声道。

    河道上的七艘战船已经明显分为两个队形,三艘升起风帆的战船一字排开朝河道入口猛冲而至,速度迅若奔马。船尾后方留下三道白色的水浪的轨迹,可见速度之快。后方的四艘战船速度稍慢,在百步之外缓缓的靠近,船上的弓箭一波又一波的射向船头,显然他们的目标只是为了压制城头的火力。

    终于,当后方四艘战船进入百步距离之内时,王源沉声下达了攻击的命令:“目标!后方四艘战船,放箭!”

    传令兵挥舞红色令旗,城头战鼓震天之中,六千余弓箭手从工事城垛之后探出头来,手中攥的早已出了汗的弓箭一只只的张开,下一刻如一道黑幕从城头笼罩向河面,一蓬密集的箭雨落在了后方的四艘大船上。

    笃笃笃!嘭嘭嘭!箭支像是雨点般落在四艘叛军大船的甲板内外,水面上激起了无数的水花,那是落入水中的羽箭。大船上也被箭支所笼罩,宽大的甲板上正肆无忌惮射箭的叛军士兵顿时纷纷中箭,一片人仰马翻。

    “射!”

    “射!”

    令旗一次次的挥动,箭雨一蓬蓬的洒下,便如夏日的暴雨一般,一阵阵的袭来却又忽然的平静,教人猝不及防。在箭支的打击下,四艘负责压制打击的大船上钉满了箭支,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豪猪一般。他们也迅速做出了应对,无数的大盾竖起在船头,抵挡住了城头的密集箭雨。成功的让城头的突然攻击徒劳无功。但即便如此,在三四轮箭雨的突袭之中,大船上的叛军被射杀数百。

    但就在此时,三艘突前的叛军大船也冲到入城河口三十步外,速度已经快的惊人。城头士兵开始放箭时,这三艘大船上的叛军士兵们也早已人人顶盾。他们预料到会遭受凶猛的弓箭攻击,所以早已做好的防护的准备。他们的目标便是直接冲进城中,上岸后进行屠杀,所以在此时,防护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们已经接近了入城的河口。

    然而,期待中的弓箭打击并没有到来,反倒是后方的四艘船遭受到了打击,这多少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就在他们诧异的冲盾牌缝隙里往外张望的时候,眼尖的士兵忽然看到了前方三十步之外悬桥下方的河道水面上露出的一排露出水面的粗大的木桩。

    “不好,水底下有暗桩。”有人惊惶的大叫道。

    “什么?为何之前没有发觉?”船上将领骇然叫道。

    “不知道啊。或许是木桩露出水面太少,所以没有发现。”

    “……”

    针对这木桩的讨论已经太迟了,想要避让或者掉头减速也同样的来不及了。战船在数息之内便如一头猛兽一般撞上了那些水底的沉船和之前王源命人砸下的将沉船串成一体的巨大原木木桩。这一撞,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三艘大船体型庞大,载人众多,本就沉重且吃水.很深。此刻他们沉重的体型带来了更大的惯性,就在三艘战船撞上的那一刻。巨大的冲击力带来的惯性让船上的士兵如滚地葫芦一般的顺着甲板下饺子一般的滚落水中。还有不少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起抛向空中,然后重重的砸在水面上。

    巨大的撞击带来的沉闷的声响让人头晕目弦,巨大的浪花轰然而起,如微型海啸一般的迅速扩散,冲击到两侧的河岸和城墙侧面发出巨大的撞击之声。船的冲击力虽强,但毕竟抵不过满是泥沙石块的沉船的障碍,水面的数排木桩就像是冰山的一角,虽然被硬生生的撞断了六七根,但它们却足以让整艘船以一种怪异的响声和姿态开始横向横扫。

    三艘船本就相聚不到十余步,因为毕竟入城口的河道宽度有限。他们不得不靠近距离以便从中间的深水河道冲入城中。但此刻,如此近的距离带来了更大的灾难。三艘战船迅速打横,长达三十余步的巨大船身瞬间在巨大的浪花之中碰撞到了一起。船体和船体之间像是两个巨大的巴掌拍在一起。在令人牙酸的轰鸣和摩擦声中,木屑翻飞,人影飞腾,水花如喷泉一般喷上半空,上方悬桥上的守军都被下方飞溅的水花和拍碎的木屑打的站立不定。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场面,包括城上城下的扬州军民以及在远处河面上翘首以盼的安庆绪严庄等人。眼前的景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扬州守军们也没料到,这数道水下暗桩居然会产生如此巨大的作用。

    王源倒并不奇怪。从看到对方船只凶猛而至的那时起,王源便知道他们冲的越猛,下场便越是惨烈。所以王源根本就没有理会这三艘意图冲破河道的战船,而是下令对后方的四艘船只放箭。因为在王源看来,那四艘船给城头带来的杀伤力反而更大些,这三艘莽撞冲来的船只反倒是根本就无需担心。

    “都愣着作甚?射杀落水叛军,难道让他们游上岸不成?”王源大声的呵斥惊醒了悬桥左右的所有守军。他们顿时调转弓箭居高零下对着下方水面上和大船上的叛军们怒射。落水的叛军们被冻得全身僵硬在水面上沉浮着扑腾说,他们便是近在咫尺的活靶子。就算是再蹩脚的弓手,也能在水面上轻易的找到目标。没有落水的叛军士兵也不能称作幸运,巨大的撞击和接踵而至的船只之间的互相碰撞已经让他们晕头转向。聪明的赶忙躲进船舱船楼里,晕了头的自然会被上方的羽箭尽数射杀。

    短短片刻之后,河道水面上血水翻涌,将河道都染成红色,无数被射杀的尸首浮在水面,身上横七竖八的插着羽箭的箭杆。少数幸存者扑腾着往两侧岸边游。然而后方十几条小船上的扬州数百名水军围拢上来,将他们尽数射杀。

    三艘大船的船底都被撞破,冰冷的河水往里汹涌的灌入。而因为相互撞击而破烂的船身也早已失去平衡,在河水灌入之后,三艘船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斜沉没。躲入船舱中的叛军士兵么哭爹喊娘的攀附在即将沉没的船身上。绝大多数人在船只沉没之前便被逐一射杀。

    后方四艘战船上的叛军也顾不得其他,意图抵近救援落水的士兵,然而城头的箭支和弩箭压得他们不得不后退,只能用弓箭加以还击。他们也不敢过于靠近,越是接近狭窄的河道入口,水流越是湍急。他们担心被风力和水流带着冲向那片死亡之地,那么便再也无法脱离了。

    仅仅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三艘叛军大船便成为了扬州运河河道口的新的障碍物。因为下方的大量沉船导致三艘大船只能沉下半截,歪倒的船身还露出一小半在水面上,倾斜的桅杆和破损的风帆斜斜指向天空,难以想象,就在刚才,这还是三艘凶猛而至张牙舞爪的巨大战船。而此刻他们已成残骸,且三艘船上五千余名叛军士兵伤亡殆尽。

    风呼呼的吹着,远处河道上,叛军的船队中一片死寂。不知何时起,躁动的战鼓声已经停息,叛军上下目睹着眼前的惨状,一个个呆若木鸡。严庄面色惨白,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他忽然意识到,扬州城恐怕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便能攻破的了,守城兵马的手段似乎井然有序,应该有善守之人坐镇指挥。而这河口的情形其实便是一座陷阱,如此宽阔的河道之中,已经被沉入了障碍物。看似可以轻松突进的河口之地,却是死亡的陷阱。

    “传令钱仑赵世贤,立刻停止进攻,掉头归队。传令全军,下锚扎营。等待命令。”

    严庄匆匆的下达着命令,转身奔向二楼的船楼。那里满脸失望的安庆绪正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他需要上去安抚一下这个怕是被刚才的场面惊到了的皇帝陛下了。

    ……

    四艘大船掉头仓皇而退,城头的守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叛军就这么偃旗息鼓了。战事进行了才一个多时辰,难道便真的将叛军的第一次攻城击退了不成?直到亲眼看着四艘船只回到敌军阵中,并且敌军的船只全部后撤,摆出一副防守的阵型的时候,扬州守军这才意识到确实是击退了敌军了。

    巨大的欢呼声从城墙上响起,士兵们高举手中的武器跳跃欢呼起来。城头的欢呼也迅速蔓延到城下观战的扬州百姓的人群之中。顿时整个城北的街道之中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人人喜笑颜开,弹冠相庆。绷紧了的神经顿时放松,僵硬的面孔也很快舒展,悬在嗓子眼里的心也落到了肚子里。这第一战打得如此轻松,这着实让人意想不到。所有的纠结担忧一扫而空。

    “谈笑间灰飞烟灭,叛军不过如此。哈哈哈,当浮一大白。”文士们道。

    “这帮狗杂碎还妄想攻下咱们扬州,做梦吧。打得他们满地找牙。”百姓们道。

    “王相国好厉害啊,果然文武全才,人中龙凤。战事之后,能请到王相国去我们楼里一见,那该是多么荣幸之事。”青馆的红妓们如是道。

    “……”

    乐观庆祝的气氛充斥北城上下,王源虽然并不觉得这一战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但他也不忍让众人扫兴。这一战确实干净利落,以两百余人伤亡的代价歼敌五千余,这当然是一场提气的巨大胜利。即便对战局起不到决定性的影响,但此战让士气提振,让扬州军民意识到叛军是可以战胜的,这一点至关重要。

    崔道远在崔若瑂和沈子芳等官员的簇拥下上了城墙,所有人都笑容满面,崔若瑂更是激动的凤眸灿灿,面色粉红,手扶着崔道远,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王源的身子。

    “哈哈哈,相国果然好手段,轻松挫败叛军的攻城,老夫真是服气了。老朽代表全城军民向王相国道谢,并恭贺相国旗开得胜。”崔道远哈哈笑着拱手道。

    王源拱手还礼道:“同喜同喜,这可不是我的本事,是大伙儿齐心协力的结果。还是那句话,众志成城,坚不可摧。崔翁要感谢便去感谢全城的军民。”

    沈子芳笑道:“下官就说嘛,相国百战百胜之威名,岂会在扬州葬送?叛军这下可踢到铁板了。相信不久之后,他们便知难而退了。”

    王源微笑道:“沈太守,此话言之过早。我不是要煞风景,但此战只是开了个头而已,苦战在后面呢。”

    崔道远点头道:“相国所言极是,相国果然是名帅风度,胜不骄败不馁,宠辱不惊。不过无论如何,这一战打的漂亮,百姓们悬着的心也都放下了。如此漂亮的胜仗,怎也要让大伙儿开心开心。”

    王源笑道:“那是自然,只是莫开心的过了头了。八万叛军只歼一成不足,正如崔翁的名字一般,任重而道远。”

    崔翁鼓着眼道:“老夫就是要高兴一番,你却偏来说这等话,老夫不跟你说了,我去问候将士们去。告诉他们,今晚宰杀两百头肥羊,让他们吃个痛快。”

    崔道远哈哈大笑着拱手而去,沿着城墙跟众将士打招呼说话,士兵们平日哪有机会跟崔家家主如此亲近,一个个争着和崔道远说话,热闹非凡。

    沈子芳凑在王源耳边笑道:“王相国,你知道城下的老百姓们怎么说你么?他们一个个把你当成神了,对您崇拜的不得了。本城萃芳楼的头牌姜巧巧姑娘托下官给您带个话,说请您赏脸,今晚请您去萃芳楼一聚呢。”

    王源愕然道:“姜巧巧?那是谁?”

    沈子芳愕然道:“姜巧巧啊,我扬州第一红伶,在京城也颇有名气呢。人美歌甜,更难得的是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多少人想见一见她都不可得。多少人从各地而来,欲一睹其芳容,却最多只能隔帘听声,登堂入室者一个没有。更何况是亲自相邀了。她可是我大唐第一歌姬许和子的关门弟子呢。相国不会是连许和子也不知道是谁吧。”

    王源当然知道许和子是谁,当年在长安,自己扬名的那场梨花诗会上,这位大唐第一歌姬许和子曾经惊鸿而来,唱了一首惊鸿曲之后又飘然而去,给王源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听说她来了江南,没想到便在扬州收了关门弟子了。

    “当然认识,当年我还有幸听过许和子的歌声呢,当真是美妙的紧。”王源笑道。

    “那就是了,相国,今晚下官替您引路,下官也蹭相国的光,去聆听姜巧巧的清音。下官只有听曲的福气,但相国您可不同,姜巧巧亲自相约,恐是要以身相许了。”沈子芳窃声笑道。

    王源无语,这沈子芳拍马屁也不分时候,当此之时,自己怎么可能去干那些事情。王源正欲开口拒绝,忽然旁边一人冷声道:“沈太守,这是什么时候,你居然还要王相国去那些风月之所?大敌当前,你这个扬州太守还在想这些事?当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王源和沈子芳均是一愣,扭头看去,看到的是一张冷若冰霜的俏脸。不知何时,崔家大小姐崔若瑂正站在身旁,刚才两人的谈话显然都被她听在耳中了。

    沈子芳尴尬欲死,忙咳嗽一声负手若无其事的走开。

    “若瑂,你怎么没陪着你爷爷?”王源尴尬的打着哈哈。

    “你今晚当真要去见那个什么姜巧巧么?”崔若瑂垂着头问道。

    王源挠头道:“我怎么会去?我可不认识什么姜巧巧。”

    崔若瑂抬起头来,眼圈儿似乎都红了。

    “那姜巧巧确实歌喉很美,人也很美。你要去,我也……我也不拦着你。只是……只是……”崔若瑂眼泪都要出来了。

    王源忙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这是作甚?我何时说要去见他了?沈子芳不识时务,你怎么也信了他的话了?”

    崔若瑂低声道:“我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那姜巧巧确实很美,她主动来找你,这……我……”

    王源低声安慰道:“你真是傻,我问你,山珍海味好吃,还是粗茶淡饭好吃?”

    崔若瑂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然是山珍海味好吃了。”

    王源笑道:“那就是了。你去照照镜子,扬州城还有比你更美的女子么?我有了你还会去找什么姜巧巧何巧巧?这不是放着山珍海味不吃,偏偏去吃粗茶淡饭,我不是犯贱么?”

    崔若瑂顿时破涕为笑,低声道:“你莫骗我开心,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王源低声道:“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美,我恨不得一口把你吞下去,可惜暂时我还不敢。你如此豁达大方之人,怎地忽然这么小心眼了?”

    崔若瑂皱眉道:“我也不知道,忽然我就不想让任何女人打你的主意了。”

    王源无语,只得安慰道:“此处人多眼杂,不好说话。你且陪着崔翁去,一会儿确定叛军不会再攻城,我便下去找你。咱们中午有些事还没做完。”

    “什么事没做完?”崔若瑂不解道。

    王源摸摸嘴唇,低声笑道:“你中午咬破了我的舌头,我现在都还疼呢。这种事要多加练习才能熟练,待会便去教教你。”

    崔若瑂面色通红,嗔道:“你活该。”转头飞也似的跑向簇拥着崔道远的人群去了。

    王源咂咂嘴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还没进门也学会吃飞醋了,这可不好,我得好好的调教调教你。此风绝不可长,宜趁早扼杀之。”

第九九七章 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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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军首次攻城遭遇重创,整个船队偃旗息鼓静静的停泊在运河河面上,所有的船只都下了锚,后方不少叛军也纷纷的上了岸,在河岸两侧的地面上搭建简易的工事营地,做好过夜的准备。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船队中间,安庆绪所乘的巨型龙舟的船厅之中光线昏暗。安庆绪苦着脸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的面前,严庄面目平静的坐着,手里还捧了一杯茶水正缓缓的喝茶。

    “兄长,现在可怎么办?本来以为扬州城可轻易攻下,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啊。这一出手便损失了三条大船,死伤了五六千兵马,这可如何是好?兄长,你快快想点对策啊,朕可一刻都不想呆在船上了,每天呆在船上,朕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安庆绪皱眉道。

    “陛下稍安勿躁。”严庄放下茶盅拱手沉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咱们只是稍受挫折,胜负尚且未知。我八万大军,伤了五六千而已,根本就是个皮毛罢了。今日之战,其实臣也知道未必便能一战建功,也想到会遭受挫败,这都在臣的意料之中。这小小的挫折可改变不了大局。”

    安庆绪皱眉道:“朕对兄长是有信心的,可是朕总是心里不放心。你不是说扬州城中的兵马都是些乌合之众,他们很久没有打过仗,一见大军抵达,便会弃城逃跑么?怎地今日朕看他们一点也没有弃城的意思,反而似乎有坚守不弃之心呢?若是不能快速拿下扬州,兄长,拖延的越久,对我们可越不利。神策军若是南下,我们若还不能占领大片城池,沿大江布置防御,那可就全完了。”

    严庄点头道:“臣知道陛下之忧,臣何尝不急,但有些事急不得。现在看来,扬州城中显然有懂的守城的将领坐镇指挥,从今日之战便可看出,在我们到来之前,他们便做好了准备了。从手段来看,他们在河道沉船拦阻,这倒和在楚州沉船拦阻我们的手段差不多,臣怀疑是同一个人所为。不过无论坐镇的是谁,扬州城中的兵马有限,城防薄弱这是肯定的,我大军破扬州城是早晚的事。”

    安庆绪沉吟不语,眼睛盯着窗外的昏暗天光出神。

    “陛下莫要担心,臣已经定下了攻城的计策,今晚便将再次组织攻城。”

    “哦?你又有了攻城的计策了?跟朕说说。”安庆绪高兴的转头问道。

    严庄抚须微笑道:“当然,臣当然不会束手无策。先让扬州的守军们高兴着,一会儿到了晚上,可够他们喝一壶的。臣拟定了攻击的计策,给他们个狠狠的教训。”

    ……

    天黑之前的昏暗天色的笼罩下,距离扬州北城城楼不远处的一间被清空的民居之中,两个紧紧搂抱在一起的身影正吻得难解难分。那是晚饭后便腻到一起的王源和崔若瑂。

    说来奇怪,男女之间只要戳破了那最初的一层纸之后,关系便立刻会突飞猛进,进入蜜里调油**的疯狂。中午时王源强吻崔若瑂的时候,崔若瑂还害羞的挣扎,但此刻的崔若瑂却已经不再矜持,生涩的吻技也突飞猛进,婉转相就配合的天衣无缝了。

    王源还好些,毕竟阅人良多,身边美女无数。虽然猎艳之心依旧炽热,见到极品美女总是想要据为己有。但显然,在他的人生里,这些事早已不是他追求的目标。当初那种拥有娇妻美妾当个富家翁的想法早已被另外的目标所替代,故而在情感上显得冷静的多。

    但对于崔若瑂而言,本是待字闺中的贵女,又是从不知情爱为何物一张白纸,一旦开了头,便如同洪流倾泻一般的不可收拾。食髓知味,意乱情迷,就像是吸食了某种药物那般的很快便割舍不开。可以说,现在的王源已经占据了她心中的几乎全部位置。在她的眼里,只有王源一人。甚至连家人都暂时抛在一边了。这便是常言所说的‘女大不中留’的道理。恋爱中的女子,正处在一种被完全占据心神的状态,这时候是毫无理智而且愚蠢的。

    黑暗中,两人唇齿交缠,蜜吻不休。崔若瑂的双臂紧紧搂着王源的脖子,恨不得将身子嵌入王源的身体里去,热情的让人发指。王源被她弄得有些情动,心里升腾起一股火焰来。本来搂着崔若瑂腰身的大手乱摸乱动起来,直至摸到了崔若瑂胸前,握住了那饱满柔软的肉蕾轻轻揉捏起来。

    崔若瑂那里经受过这样的轻露薄,整个人身子瘫软在王源怀里,口中抽着气,像是要昏迷了一般。任凭王源将她衣衫撩开,将她闪耀着光泽一双颤颤玉.乳剥出衣衫,肆意的把玩咂摸。崔若瑂的身子若水蛇一般的扭动着,全身喷薄着热气和香味,就像是一盘美味佳肴横陈在面前,任君采撷任君饕餮。此情此景王源也有些把持不住,手掌不由自主的顺着光滑的小腹往下探去,在接触到蜜处的一刹那,崔若瑂忽然惊醒了过来。

    “啊。”崔若瑂身子弹起,猛地从王源的怀中跳开,脱离了王源的掌握。

    “不能,我们还不能这样。”崔若瑂慌乱的整理着散乱的衣服,掩盖住暴露在空气之中的一双鸽乳,脸上热像是要烧起了火。

    王源不无遗憾的捻动着手指上残余的温热,一屁股坐在一张破凳子上叹了口气。

    崔若瑂喘息着匆匆整理好衣服,见王源坐在黯淡的光线中不出声,于是怯怯的问道:“怎么?你……不高兴了?”

    王源摇头道:“没有,是我孟浪了,我不该如此。”

    崔若瑂轻轻走到王源面前,俯身捧起王源的头在他唇上印了一吻,柔声道:“到你娶了我的那天,我什么都是你的。只是现在不成,我崔家是世家大族,我们要是做出有辱门风的事,不仅坏了我崔家的声誉,也会叫你看轻我。”

    王源呵呵笑道:“你说的很是,我跟你爷爷可是有约定的,不能还没分出胜负便先坏了规矩。你很好,我差点便做错了事了。”

    崔若瑂轻笑道:“你嘴上这么说,心里恐怕很不开心了。以后……以后我再加倍的补偿你。莫要不开心,你还要守城呢。我不能让你分心。待守城成功……你若还是想……那么我也豁出去了……遂了你的意便是。”

    王源呵呵而笑,伸手搂住他坐在膝盖上,低声道袄:“那也不必了,我可不会强迫你,待你我成亲之时,你便是逃也逃不掉了。”

    崔若瑂羞的缩在王源的怀里,两人又亲吻缠绵了片刻,崔若瑂看着天色道:“天已经全黑了,你不用上城去么?”

    王源热烘烘的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看着外边黑乎乎的天色,王源沉声道:“我当然要上城去。今晚最是危险,叛军十之**晚上会进攻。夜袭对他们而言更加容易。”

    崔若瑂也一惊道:“你是说他们会趁着天黑进攻么?”

    王源道:“以我的经验来看,必会如此。若瑂,我得上城去守着,不能掉以轻心,此刻守城才是头等大事。你回府去美美的睡个好觉,明天早上再来看我。”

    崔若瑂抚摸着王源的脸低声道:“真可怜,你这一夜怕是又不能睡觉了。”

    王源伸手捏了捏她的俏脸道:“你睡的安稳便好,放心,这些我早已习惯了,几天几夜不睡觉我也顶得住。”

    崔若瑂叹道:“你这么多年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以后你可要慢慢跟我说。”

    王源笑道:“当然,以后跟你慢慢说,说到牙齿都掉了,头发都白了,只要你不嫌我啰嗦。”

    ……

    城头上一片寂静,天黑之后北风略微变小,但城头上依旧旌旗猎猎作响,初春的风依旧往人的盔甲衣服里钻。守城的士兵们都蜷缩在城垛之后横七竖八的眯眼休息。按照王源的命令,今晚所有人都不能离开城头,他们只能抓紧时间休息一会。

    王源站在一方城垛旁,看着城下远处河道上的一片灯火灿烂的叛军船只眉头紧锁。虽然看似一切平静,但王源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眼下对于自己和叛军而言,时间都极为宝贵。自己必须起码要熬到三千亲卫军的到来,再往后要熬到神策军大军的到来,而对于叛军而言,他们必须立刻夺下扬州南下,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凭借长江天险建立防线,让神策军无法渡江。在这种局势下,王源是绝不信今夜是个平安夜的。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一切都平静的不可思议。城头上不少瞪着眼睛紧盯着敌军的守军将士们也都有些无聊到困倦,不少人已经歪在城垛旁打了瞌睡。而那些坚守在悬桥上的千余名弓箭手,也因为悬桥之上无遮无拦,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而选择了撤下悬桥躲到两侧的城垛旁烤火取暖。

    王源也有些倦意袭来,昨夜就一夜没睡,今天白天又是紧张激烈的一天,突然的大片空闲和安逸的时间也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去睡一会。但王源也只能和其余士兵一样坐在冰冷的城垛下简单的打个盹,稍微的消解些疲乏和无聊的时间。

    金灿灿的酒盏,满桌美味佳肴琳琅满目,温暖的屋子。巨大的桌案旁,公孙兰李欣儿阿萝兰心蕙秦国夫人杨玉环青云儿紫云儿还有大妹黄英,众妻妾笑颜如花一个比一个的艳美,都坐在桌案旁给自己敬酒。众人说话笑闹着,一片祥和的其乐融融。王源志得圆满,笑的合不拢嘴,一口口的喝着美酒,左拥右抱开怀大笑,心里乐开了花。突然间华美的厅门大开,冷风猛吹进来,一大群黑衣甲士冲了进来,手中拿着雪亮的兵刃大声吼叫着:“擒拿逆贼王源!擒拿逆贼王源!”王源吓的大惊失色,伸手去摸长剑,却发现腰间空空。急的王源浑身冒汗,顺手抄起一只凳子便打在一名冲上来的黑衣甲士身上。

    “哎呦,王相国别打别打,您怎么了?”一个人的叫喊声将王源惊醒,睁眼时才发现刚才是南柯一梦,身上兀自汗津津的发冷。

    一名守军校尉站在一旁,捂着脸怔怔的看着王源,周围数名将领也都诧异的看着王源。

    “怎么了?”王源一骨碌爬起身来。

    “相国,张校尉要叫醒您,您抬手便打了张校尉一巴掌,差点把他打晕过去。”守将曾国忠在旁赔笑道。

    王源愣了愣,意识到刚才自己在梦里打了人,忙拱手道:“对不住,我失手了,刚才做了个梦。”

    众人恍然,心道:“果然身在高位者都很小心,睡着了也很警觉,仇家肯定不少。”

    “叫醒我何事?”王源整理了一下盔甲和兵刃,又恢复了身板笔直的俊朗之态。

    “哦,好像叛军阵中有动静,所以我们便来按照相国的吩咐叫醒您。”曾国忠指着城下的敌营道。

    王源一愣,忙扭头看去,只见远处的敌营之中似乎有灯火在移动,细细一看,发现有两艘亮着灯火的大船正徐徐的离开敌阵往城下逼近。

    “传令,全体戒备。”王源急促的喝道。

    “遵命!”众将领忙答应了,立刻开始吆喝城头正横七竖八休息的守军起身。守军们一听道敌军要进攻忙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一时间叫喊吆喝跑动之声不绝于耳。

    王源眯眼死死的盯着那两艘缓缓靠近城下的船只。那两艘船行的速度不快,在出了敌军阵型之后,船上的灯火便尽数熄灭了,只剩下黑乎乎的两个庞大的影子直愣愣的朝着城头而来。从造型来看,这也是两艘巨型大船,和午后三艘搁浅在悬桥下的大船是一个类型。两艘船上起码可载三千多名士兵。这让王源觉得有些纳闷,叛军派出两艘大船悄悄接近这是要干什么?冲入河道入城口么?这显然不太可能,白天他们才吃了大亏。偷偷往城头放箭,造成出其不意的杀伤?那大可多派些船来,这样火力才足够猛。光是这两艘船,恐无大用。

    正疑惑之时,那两艘船已经慢慢的来到了百步之外,缓缓进入了城头的箭支射击范围。

    “放箭!”曾国忠一声令下,城头的士兵们朝两艘大船开始射箭。箭支黑压压的笼罩了两艘大船,射的船身船甲板笃笃笃作响。然而奇怪的是大船上竟然一点点的动静也没有,没有中箭后的惨叫和惊惶的奔跑,没有任何的遭遇袭击后该有的动静。

    “怎么回事?空船么?”曾国忠和众将领也有些纳闷。

    王源紧锁眉头思索着,突然间王源急促问道:“悬桥上的弓箭手均已就位了么?”

    “早就就位了,相国。现在大伙儿可不敢稍有怠慢。一千五百名弓箭手严阵以待。他们敢闯河道口,必将他们全部射杀,让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活着上岸。”曾国忠大声道。

    王源脸色一沉,喝道:“立刻传令,悬桥上所有士兵即刻撤离。”

    “什么?”曾国忠楞道。

    “没听到么?立刻撤离,立刻马上。”王源喝道。

    曾国忠满脸懵懂,但见王源语气急迫,也不敢问缘由,忙带着人飞奔往悬桥处传令。就在此时,城下两艘战船上忽然亮起了灯火,每艘船上有几十只火把被点燃,顿时照亮了战船上的形势。但见两艘战船上堆满了黑乎乎的不明物事,如小山一般堆得高高的。前后甲板乃至船楼上方均有。在火把的照耀下,两艘船桅杆上的风帆迅速升了起来,船速陡然加快,直奔悬桥下方的沉船处猛冲而来。下一刻,两艘大船上冒起了火头,几乎在眨眼之间,火势升腾而起,瞬间便演变成了熊熊的大火。

    到此时,所有人才明白,这两艘大船上根本就没有多少士兵,有的只是满船浇满油脂的柴草。两艘船升腾起的火光将周围的河面照耀成了白昼。火借风势,船借风势。两艘船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河道口。穿上的叛军士兵在火起之时纷纷跃入水中拼命的往后方游去。

    王源大喝一声起身冲向了悬桥处,他刚才便意识到叛军要用火攻。虽然两艘船并不能冲入城中,但当他们卡在悬桥下燃烧之时,熊熊烈火会将上方的悬桥点燃。悬桥上的大批弓箭手便将遭受灭顶之灾。但即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似乎也太迟了。

    两艘火船在很短的时间内撞上了白日里倾覆在河道口的三艘大船倾斜的船身。随着这凶猛的撞击,像是在方圆数十步内下了一场火焰之雨。熊熊烈焰飞起在半空之中,向着四面八方落下。就像是有人用火球砸在了墙壁上,迸裂出无数的火焰和火星。那场面既壮观瑰丽又让人心惊胆寒,仿佛置身末日的火雨之中。

    蹿**数丈高的火势很快便将悬桥烧着了,虽然王源在悬桥上做了不少防火的措施,譬如用泥浆将绳索木板什么的都涂满,例如在悬桥上挂满了水桶。但那只是用来防止敌军的火箭攻击。向这种以自上而下的熊熊烈火的火攻之势,悬桥连一丝一毫的防备之力也没有。

    悬桥上接到撤离命令的士兵们在看到火船攻击而至时便已经开始蜂拥往两侧的城墙上奔跑。然而,敌船来的太快,火势也来的太猛,悬桥也太过狭窄拥挤,仅仅有五六百人来得及跑到两侧的城墙上,剩下的人根本来不及。

    悬桥的中间起了火,短短数息之后,噼啪之声连响,粗大的绳索相继迸裂,悬桥从中间断为两截。近**百名正在奔逃的弓箭手顿时踏空,像是下饺子一般纷纷落入水中。很多人直接落在了火焰之中,顿时被火焰吞没,还有很多人摔在沉船的木头上,摔在木桩上,或者被空中掉落的铺设悬桥的木头砸进水里。一时间惨叫声,哭号声,求救声,落水声,火焰的呼呼燃烧之声,船体爆裂发出的骇人的噼啪身交织在一起,让所有人都惊骇的魂飞魄散。

    火势之大,让两侧城墙上的战立的士兵们都经受不住炙烤,他们只能往后退出数丈,以避免被极高的温度灼伤。在这种情形下,想要援救落入水中的士兵也成为不可能。后方十几艘水军小船根本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的看那些落入水中的受伤士兵在被火光映红的水面上扑腾着。

    王源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惨状,心中自责不已。最近其实考虑过提防这种攻击方式,但还是让敌军得了手。悬桥是必须要架设的,因为若无悬桥,叛军从河道进攻时,光靠两侧城墙上仅仅能战力的几百名弓箭的阻击是绝无可能阻止的。悬桥的目的便是阻击他们从河道上泅渡。王源也认为,叛军若是打算用火攻的方式烧毁悬桥,应该事前便能被察觉,士兵们撤离悬桥便可。不至于造成如此大的伤亡。可今晚,偏偏未能及时的察觉此事,造成了这一幕悲剧。

    估计起码有五六百人死于其中,另外还有数百人会受伤。虽然这些伤亡在王源看来并不算什么。王源见识了许多尸横遍野的战斗,指挥过众多死伤过数万的大战,这几百人的伤亡其实对王源而言根本就没在眼里。但在扬州目前的情形下,损失了这七八百弓箭手便是一个很大的损失了。而且悬桥被烧了,下一步要守住河道便极其困难了。

    “相国,都是卑职的错,卑职不该着急让他们全部上桥的。您说过,悬桥上的弓箭手最后一刻到位,卑职却没记住您的话。卑职该死啊。”曾国忠跺脚道。

    王源喝道:“说这些作甚?打仗还能不死人么?有什么好自责的?即刻传令,全体将士做好迎战准备,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

    “什么?叛军会大举进攻么?”

    “废话,悬桥被破,这正是他们大举进攻的机会,你以为他们只是放一把火玩玩的么?”王源喝道。

    曾国忠连声答应着,带着人四下传令。由于悬桥断裂,东西城墙之间难以通行联络,曾国忠授命赶去东城墙上稳住局势,准备迎战。

    河道上的大火烧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渐渐的熄灭。两艘船和三艘露出半截的大船都烧的散了架。无数的船板木块飘落在水面上,以及数百具死去的守军的尸体也飘在水面上,沿着水流缓缓流向城中。城内河道上,十几艘水军船只和几十艘百姓的小船在河面上打捞尸体。岸上闻讯赶来观瞧的百姓哭声震天。

    就在此时,叛军阵中战鼓身划破夜空。随着战鼓的咚咚声,数十艘中小船只黑压压的驶出了叛军船阵。这些船只上密密麻麻都是叛军士兵,船上并未升起风帆,只靠着水流之速缓缓朝城下逼来。

    叛军显然吸取了教训,对于河道入口处的暗桩,小船反而比大船更为有效突破这些障碍。因为小船重量轻,而且吃水浅,且在不立风帆的情形下,速度不会太快。这一切都会让这些小船在遭受暗桩撞击时不至于发生太大的损伤和颠覆。叛军在烧掉悬桥之后,已经要用这种正面突破的方式攻破河道了。船过不去不要紧,只要能冲到河口,即便下河泅渡也是可以攻入城中的。严庄正是要以这种拼人命拼运气的方式强行的让兵马攻入城中。这不是笨办法,而是最有效快速的办法。况且他有足够的人力资本这么做。

第九九八章 鏖战

    五六十艘中小型船只,上面载着近四万叛军士兵,将河道铺的满满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已经是叛军的一半兵马了。这还不算,除了安庆绪的巨型龙舟之外,剩下的七艘巨型大船也在这些满载士兵的中小型船只后方出动。七艘大船上有近一万名弓箭手,他们的任务是为小型船只的进攻做掩护。

    严庄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强弓和弩箭,所有可以压制的远程器械,他要彻底的压制住河道两侧的城墙上的守军,借以掩护数十艘小型船只顺利突破河道口。

    在震天的鼓声之中,河道上黑压压而来的数十艘敌军船只快速接近。王源眉头紧锁,他意识到形势的紧迫。失去了悬桥上位置绝佳的射击位置后,仅凭河道两侧城墙上的少量弓箭手是难以拒敌的。因为射程和角度的原因,城墙上只有数十步的距离可以让弓箭手站立射箭,就算挤满了弓箭手也不会超过两千人。其余的弓箭手便只能在后方干着急,因为他们距离河道太远,无法攻击敌船。

    而且王源也无法让所有人都挤在这里,因为这样的话便无法躲避对方密集射上城头的箭支,会造成巨大的伤亡。

    “柳师傅,看来需要劳动您了。城头暂时分不开身。”王源转头对身边的柳潭道。

    柳潭拱手道:“王相国请吩咐便是。柳某就是来协助相国的。”

    王源点头道:“好,请柳师傅和王将军即刻率两千兵马于河岸东侧的码头准备接敌。”

    柳潭和守城将领王有道均愕然道:“怎么?相国认为他们会攻进城来?”

    王源沉声道:“明显他们是要硬闯河口。他们的船进不来,但他们的士兵可以在河口入水泅渡。这几十艘船上有数万士兵,而我们的防守地形不利,无法拦住他们,他们的企图便是要利用人数的优势,不计伤亡的代价冲入城中。但不用担心,他们只会选择从最近的码头上岸,因为河水寒冷,他们无法在水中支撑太长时间。我们要做的便是在河中阻杀他们,不能让他们快速的上岸。一旦在逼得他们在河水里多泡上一会,冰冷的河水便会要了他们的命。叛军虽然气势汹汹,但这一战必是他们损失惨重的一战。前提是,你们要死守堤岸工事,绝不能让他们轻易登岸。”

    “明白了。王将军,咱们快走吧。”柳潭也不啰嗦,挥手带着几十名崔家护院下城而去。王有道也拱了拱手,转身吆喝着带着两千名士兵迅速下城。

    “钱将军。你也立刻去对面通知曾国忠,你二人一人守城墙一人率两千兵马守住东岸的码头。决不能让任何一名叛军士兵上岸,明白了么?”王源再下令道。

    守将钱高志沉声应诺,匆匆下城而去。

    数十艘小船以不紧不慢的速度缓缓的逼近,他们需要控制住速度,因为速度太快的话进入河道障碍之处会造成剧烈的冲击,这会造成巨大的伤亡。船上的叛军士兵们一个个神色紧张的蜷缩在一起,用巨大的木盾顶在头顶,像是缩在壳里的乌龟一般。没有人去控制船只,只任凭船只顺着水流缓缓而来。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八十步。距离一步步的接近城头箭支的施射距离,叛军士兵们蜷缩的更紧,盾牌遮掩的更加的严实,他们知道,很快便是疾风骤雨般的羽箭的袭击,是死是活便看天意了。

    “呜呜呜,嗡嗡嗡。”空气中响起了弓弦震动的低沉的轰鸣以及羽箭破空的风声。最前方的四艘小船上率先遭受到了攻击。一只粗大的弩箭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射中了一艘小船。弩箭在头顶的盾牌上爆裂来开,然而显然这弩箭的穿透力不强,顶着的盾牌碎裂成片,但下边的叛军士兵们却安然无恙。

    而且,似乎只有寥寥的几只弩箭射击而来,声势虽然骇人,但大部分却只射到了水中。

    “这是什么?”被射中的小船上的叛军士兵们忽然感觉到一股滑溜溜的汁液从盾牌破裂处流了下来,十几名士兵被流的满脖子都是。

    “是油脂!他娘的,这帮人要干什么?弩箭上抹了油脂么?”有人骂道。

    说话间,左近的另一条小船也被弩箭射中,弩箭并未带来伤亡,但同样有油腻的液体在弩箭射中的时候爆裂,流了满地的油脂。

    “呜呜呜,嘭嘭嘭。”

    守军寥寥无几的床弩执拗的射击着,并没有带来太大的伤亡,但弩箭箭头上拴着的皮囊一只只的爆裂,油腻腻的油脂流满了这些船只。

    “这些人是什么意思?”脑子愚钝的士兵们还没反应过来,但已经有很多人忽然意识到敌军的意图。

    “这难道是要用火攻?”几名士兵骇然的话语刚刚说出口,但见黑魆魆的城头上无数只带着火光的箭支划破夜空,如流星一般的倾泻而来。那场面既好看,又让人胆寒。

    接近城墙百步的五艘小船遭受到了火箭的打击,虽然大多数箭支都落入了水中,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需十几只火箭落在船上,遇到油脂的火苗立刻便开始蹿升燃烧。火苗最初还是小小的,但很快在油脂和风的作用下,五艘小船很快便成了五个熊熊燃烧的火球。那些身上沾了油脂的士兵身上冒起了火焰,哭喊大叫着跳入河水之中。没有被烧到的叛军士兵也只能选择同样的方式跳入水中,因为船上全是火,根本无容身之处。

    五艘小船在被城头挂着油囊的床弩的弩箭射中之后,成了第一批藏身火海的目标。这正是王源用来拒敌的手段之一。当日在拼凑出十几架床弩之后,王源意识到这些床弩用来杀敌恐怕是没什么大用,但若是发挥其力道强劲的特点,可以将扬州城中充足的油脂当做火油射向敌船,那便可以用火攻之法拒敌。稍加改造之后,这些床弩的弩箭便成了射发油囊的载体,虽然射程短了近百步,但对王源而言,这些也足够了。能让进入一百五十步范围内的船只浇上油脂起火燃烧,这已经是这些床弩能发挥的最大效用。

    叛军的其余船只被前方燃烧的五艘船只惊的发呆,但很快他们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虽然目睹前船成了火球,但此刻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继续前进。七艘负责掩护的船只快速冲上前来,开始对城头进行密集的箭支压制。顿时城上河下箭矢横飞弓弩轰鸣,城上中箭的士兵惨叫连连,城下河面上,熊熊的烈火照耀着河面,冲入弓箭射程的船只也遭受了城头密集羽箭的还击。

    十二架床弩顶着箭雨射出一轮轮的油囊,负责发射的士兵因为必须在突出的平台之上,所以几乎毫无防护。他们被射杀了数茬,而且每中箭必是从平台上摔落河堤和河水之中,绝无生还之望。然而即便如此,倒下一名士兵,必有一人挺身而出补上空挡,将一只只悬挂着油囊的弩箭射发出去。

    河道上,很快又有十几艘船只被点燃,变成了烈火之船,船上的叛军士兵们不得不跳下水中躲避。火光照耀的河面上,几乎到处都是沉浮着的士兵的头,他们举着手高声叫着救命,或者在冰冷的河水中死命的扑腾着游向最近的船只。

    然而没有人去搭理他们,一艘艘叛军的船只迅速冲向河道口,浑然不顾水中沉浮呼救的叛军士兵,甚至船身如轧路机一般碾压过满是人头的河面,将他们碾压在船底,撞击到河底。

    严庄在战前便下达了死命令,不计代价,不计损失,此番必须冲破河道。加上掩护的一万多人,严庄付出了近五万的兵力发动了这场夜间的猛攻。哪怕只有一半人成功上岸,扬州城便破了。这时候可不是去心疼计较损失的时候。

    在这种不顾一切的计划之下,虽然河面上起火的船只多大十几艘,四五千士兵在河水之中挣扎,但还是有二十余艘满载叛军的船只冲到了河道口。在遭遇沉船拦阻之后,他们纷纷跃下小船,穿越沉船障碍带,顺着水流往城内游去。

    城头的箭支如雨点一般落在河面上,丧生在水中的叛军不计其数。然而因为悬桥被烧毁,两侧城墙上的弓箭的数量和角度受到制约,他们无法将河道上密密麻麻的叛军士兵尽数射杀。强劲的水流带着这些士兵冲破障碍,只需数十步的距离,黑暗的天色便将他们和河水融合在一起,城头的士兵也只能朝着河面无目标的乱射,根本无法有效射杀。

    就这样,第一批约莫六千人的士兵成功突破障碍来到运河之中。下一步,他们纷纷朝两侧的岸上游动。冰冷的河水冻得他们身体僵硬,他们只能选择尽快的上岸。好在城内的河道宽不足四十余步,只要脱离水流的牵引便可抵达两岸的码头。然而在他们抵近河岸十几步的距离时,河岸上无数的箭支呼啸而至。在两侧岸边严阵以待的扬州守军们站在河岸上对河水中的叛军展开了屠杀。

    这群好容易突破鬼门关的叛军士兵们欲哭无泪,除了少部分选择了继续顺流而下之外,大部分人选择了硬着头皮往河岸上游。六千叛军士兵被射杀了一千多人,两千人于西岸冲上河堤,和柳潭王有道率领的两千多守军厮杀在一起。一千多人在东岸登陆,但立刻遭受了曾国忠亲自率领的两千多扬州守军的拦阻。

    河中尚有一千多人顺流而下,他们很快便庆幸于这个决定,因为他们发现随着往南去的越远,岸上便不见了守军喊杀的声音。这显然是因为守军的人数太少,根本无法布置足够的人力守着河岸之故。坏消息是,河水冷的他们手脚僵硬,再不上岸便要全部冻死在河中了。于是在距离城北里许之处,这一千多人拼了老命的往西岸游过去。

    然而,他们很快便意识到,似乎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西边的河岸上,百余名百姓正在远远的翘首观望北城的战事,突然他们发现河道中有很多人朝岸边游来,顿时吓了一跳。

    “是贼兵,他们冲进来了,要上岸了。”一名百姓大声叫嚷道。

    众人顿时乱做一团,一人高声叫道:“快敲锣叫人,不能教他们上岸。”

    “对对对,不能教他们上岸,敲锣叫人。”众人顿时醒悟了过来。

    咣咣咣铜锣响起,本就根本不敢上床睡觉的百姓都和衣而卧的呆在家里,铜锣一响,百姓们就像是从地底下冒上来的一般,顷刻间东岸的河堤上聚集了数千百姓。

    “砸,砸死他们。”有人叫道。

    石头砖块草叉木棒从河岸上如雨点一般的落进河里,那千余名叛军士兵本已经距离河岸不足十几步,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乱砸顿时砸死了上百。他们手脚僵硬精疲力竭,有心赶快冲上河岸痛宰这群百姓,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百姓们越聚越多,石块砖头也越来越密集。数百名叛军士兵好不容易上了岸,沿着石阶往上冲时,遭遇了更多的石头和砖块的袭击。百余人被活活砸死在石阶上。剩余的直到根本无法爬到堤岸码头上,于是沿着河岸往南疾跑。岸上数千百姓怒吼着沿着街道猛追,前方又有百姓赶来增援堵截,这数百名侥幸登岸的叛军士兵竟然全部被百姓们活活的砸死当场。河水中数百名精疲力竭的叛军士兵还怎敢上岸,他们只能随波逐流继续往南。然而他们绝望的看到,河堤两岸灯火亮如白昼,密密麻麻的百姓在河岸两侧虎视眈眈,根本没有任何上岸的机会。绝望之中,一个个的叛军士兵因为太过寒冷而身子僵硬的沉入水中。不久后这数百名叛军尽数溺死冻死在冰冷的河水里。

    ……

    城头上,激烈的战事仍在继续。在七艘大船密集的箭支掩护之下,第二批二十余艘小船也突破箭雨和火海抵达河道口。七八千名叛军士兵跃入冰冷的河水中往城中泅渡。城内两岸,杀声震天。河道两侧,扬州军民百姓和突破城防的叛军展开了殊死的厮杀。

    王源心急如焚,如果任由对方这么源源不断的冲入城里,即便他们死伤惨重,但他们会以绝对的人数优势突破河岸,到那时便无可挽救了。

    但王源也没有什么阻止的好办法,他紧紧盯着河面上的七艘叛军大船,他们因为占据绝对的优势而靠的越来越近,对城头的弓箭压制也越来越凶猛。城头的弓箭手因为既要射杀河中之敌,又要对其进行反压制,人数和弓箭的数量上都远远不如。照着这样下去,他们都要抵近到自己的眼皮底下了。

    王源的目光看到了卡在河口的几艘兀自在燃烧的小船上,因为船小,它们起火后一路燃烧,抵达河口卡在那里时已经大多成了残骸,火势也不大。但王源忽然灵光一闪,指着七艘耀武扬威抵近的大船大声下令。

    “火箭攻击大船。烧着它们。”

    他亲自操纵一柄床弩冒着箭雨往河面上的一艘大船上射油脂囊弩箭。数架床弩立刻集中开始射向大船。所有的弓箭手也都调转箭支向大船上射出一轮火箭。只见两艘大船上升腾起了火苗,很快便烧成了熊熊烈火。

    船上的叛军弓箭手开始纷纷跳水逃生。在王源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两艘烧成火球的无人操控的大船顺着水流一路横扫,很快便抵近河口。他们横在城墙之间的障碍物上烧成了一道火墙。

    王源哈哈大笑道:“看你们还如何进来,这下来个瓮中捉鳖。”

    众人这才明白了王源的意图,原来他是要让这两艘起火的大船当做一道屏障,阻挡后续冲来的小船上的士兵进入城中。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一道火墙封锁了河道口,后方数十条小船顿时傻了眼,他们当然不能冲向火中,也不能停在河面上挨打,于是乎他们纷纷调转船头开始逃离弓箭的射程。

    两艘大船起火之后,其余的五艘大船也意识到了危险,他们赶忙后撤脱离守军的射程。这一道火墙居然不得不迫的对方偃旗息鼓的停止了后续的进攻。

    他们这一退,城头的压力顿减,士兵们顿时可以从容的朝河下射击。

    王源哈哈大笑道:“他娘的,倒要感谢你们教了我一个火墙防御的办法。来人,命城下民夫搬运柴薪用小船载去添柴加火,不要教大火熄灭了。这一道火墙要保持燃烧,便可阻止敌军攻击。弓箭手继续在城上射杀,其余所有人跟随本人去河岸上杀敌,下边恐怕抵挡不住了。”

    王源带着千余名士兵冲下城墙,穿过宽阔的广场之后直奔码头。那里早已经杀的难解难分。两批近万名叛军泅水进城,第二批更是全部从西岸上岸,利用人数的优势推进到了河堤上的码头。柳潭和王有道率领的两千名守军虽然开始占据着地利之利,但是毕竟对方人数太多,此刻已经只剩下数百人死命抵挡。随着河中越来越多的叛军上岸,他们已经抵挡不住了。

    “杀!”王源率着两千余守军冲杀而至,喊杀声震天而起。柳潭正自苦战,见到援军抵达大喜过望。在他的目光里,一人骑着一匹黑马从码头上方的斜坡猛冲而下,手中长剑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径直直冲入叛军的人群之中。随着剑光闪烁,他马前身后的叛军像稻草一般的片片倒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倒了一地。

    “那是谁?如此凶悍。”柳潭愕然道。

    “是王相国啊,好厉害啊。”几名士兵高声叫道。

    柳潭看看手中握着的长枪,啐了口吐沫,猛地将身上的盔甲脱掉扔到一旁,一言不发的冲入了敌军之中。他平素自诩武技高强,但今日在面对众多敌军时却有些缩手缩脚。所以刚才一直只保持着队形和叛军交战,甚至连盔甲也穿上了身。但此刻看到王源一人一马冲入敌群之中,他才意识到,就算自己武技再高,在冲锋杀敌的胆略上也被这个王相国给比了下去。王相国的举动才叫身先士卒有死无生的猛冲,这样的行为才能鼓舞士兵的士气。看看周围这些士兵们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的样子,便知道他的行为有多大的鼓舞作用了。

    柳潭不再犹豫,仗剑也冲入敌群之中。士兵们士气高涨,喊杀着沿着斜坡往下压制冲杀。

    本以为即将攻上河堤的数千叛军,突然遭遇到了守城援军的凶狠的猛扑有些措手不及。很快他们便被迫压缩到了码头斜坡之下。不久后更是在守城兵马悍不畏死的猛攻下退下河堤。但到了河堤之下便是绝地,这里退无可退,更是地形的劣势。这之后便免不了被屠戮的命运。

    王源本人杀的兴起。策马在河堤上来回冲杀,手中长剑若砍瓜切菜一般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待最后一个站着的叛军倒下之后,王源已经浑身浴血,满头满脸都是血肉残渣,整个人像个嗜血的鬼魅一般。大黑马也成了大红马,马身上全是鲜血。

    当士兵们的欢呼之声响起时,王源才意识到战事已经结束。冷风吹来,发热的脑子也情形了许多。放眼周围,河滩码头上全是尸体,惨状惊人。

    刚才那番冲杀,那些**的从河中爬上来的叛军士兵在王源的眼里就像是木桩草芥一般,砍了一个又一个,根本不必多想。很多叛军其实是在王源面前举手投降的,但王源杀的疯狂,也挥剑给砍了。这一举动也起了示范作用。后来很多叛军士兵其实也是丢了武器大喊饶命的,但也被其他人不分青红皂白的砍了脑袋。

    刚才战斗之时,沿河往下,两岸的百姓们也几近疯狂。很多叛军沿着河水漂流而下,他们不敢上岸。百姓们便举着火把木棍草叉沿着河岸猛追,上岸的便统统砸死杀死,最终这些人在冰冷的河水之中冻毙溺毙,没有一个人能在满城的愤怒的百姓的眼皮下得到善终。

    扬州城依旧是一座不夜城,只不过,以往的扬州城中灯红酒绿笙歌处处。人们彻夜不眠是为了寻欢取乐,享受生活。而今天,这座不夜城中的人们却是彻夜在杀人,而且一个个杀的兴高采烈,杀的肆无忌惮。

第九九九章 转战

    今夜之战从二更天开始交战,一直到五更过半之时,战事才终于暂时结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对叛军而言,这一战可谓是亏到了姥姥家了,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和代价。一万三千人的死伤,数十条船的代价,这便是今晚叛军说付出的损失。若不是后来大船将河面上落水的士兵救上来不少,让死亡的人数减少了数千,这一战便几乎要折损掉两万兵马。

    守城方的损失也自不少。守城方在悬桥被烧断时死伤了七八百人。被叛军的弓箭射杀了五百多人。最大的伤亡便是被叛军攻入城中,在两岸河堤码头上的厮杀。扬州守军确实战力不强,肉搏战中一千多士兵战死,另有一千多人受伤。总共也付出了近四千的伤亡。但这些和叛军的损失比较,那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严庄本是要以不计代价的方式攻入城中,但现在的结果却是,他确实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要获得的结果却没有得到。

    战事进行到一半时,却被自己的着火的战船挡住了通向城内的通道,从而导致还有数十条船上的士兵无法靠近入城的河口,这让严庄不得不终止了进攻。计划唯一的漏洞导致了战事进行到一半却难以进行下去,这让严庄说不出的愤怒和难受。就好比房事进行到一半,正欲生欲死之时,对方却爬起身来拍拍屁股跑了,那种感觉当真是天底下最糟糕的体验。

    严庄抱着一种期望,期望那冲进城中的两拨兵马能够在城中做出些事情来。但站在船头眺望良久,只听得城内喊杀之声震天,但最后终于归于平息。而城北的城门安然无恙,城头的守军也毫无动静,严庄知道,那两拨兵马已经全军覆没了。

    黑暗的船头上,严庄浑身无力的站在那里,身上被风吹得发冷。若说之前他对攻下扬州还信心满满的话,到现在为之,严庄已经意识到,这座扬州城恐怕要成为自己的梦魇。而一个更让严庄心情低落的消息,在刚才被严庄所知。那是一名逃回来的副将说的话,他说他在小船上看到了城楼上有一个人,因为曾经在白马渡口见过那个人,所以这副将大致认出了那个人。那人便是王源。

    严庄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本该在北方神策军中的王源怎么会出现在扬州城中,他是不肯相信的。但那副将赌咒发誓说没有看错,虽然是夜里,但火光亮如白昼,他看的见那人的面孔和神态,绝对不会错。严庄见他说的郑重,加之细细想想,这扬州城的守军所用的手段精妙,而且丝毫也不慌乱,正是有高人在坐镇此间。而今晚战事之中,能够灵机应变,以火攻之法逼迫出自己计划中的漏洞的手法,显然并未一般人能为之。跟王源打过数次交道的严庄觉得,似乎除了王源,没有人能有如此手段。

    如果真的是王源坐镇扬州,那么事情怕是棘手了。严庄的心像是坠入了冰窖之中。

    “严丞相,陛下请您去问话。”一名内侍低声在严庄耳边道。

    严庄皱紧了眉头,他知道,安庆绪定又要烦自己了。本来自己想静下心来想想如何破城的,但现在却不得不花费时间跟他解释今日的败因。或许还要听他看似委婉但句句阴损的指责。严庄长叹一口气,仰头望天。天山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像个黑锅底。

    “这大燕国看来是没什么气数的,我严庄也许走错了路了。”严庄心底里冒出这个念头来。

    “但无论如何,没有回头路了,就算是死路,也只能走到黑了。”心底的另外一个声音又告诉自己。

    严庄甩甩头,定定心神,踩着虚浮的步伐朝灯火通明的船厅中走去。那里,满脸愁容哭丧着脸的安庆绪正摊在宝座上,像是一只被抽去了筋骨的赖皮蛇一般。

    ……

    王源从酣睡之中醒来,睁眼时满室阳光,四周一片静谧。木楞花窗外树影婆娑,清风摇弋,鸟儿清脆的叫声此起彼伏。

    王源甩甩头,想起了昨夜战后的情形。昨天大战之后,王源本来指挥众人打扫战场的。但因为太过疲惫,不知不觉便在城楼中睡着了。崔道远沈子芳等人上城道贺时,自己还正睡的鼾声大作。

    后来在崔道远等人的强烈要求下,自己才下城回到崔家沐浴休息。考虑到叛军新近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挫败,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的动作,所以王源倒也不太担心。

    想起昨晚回到崔宅中沐浴的情形,王源便苦笑不已。自己全身都是血污,连洗了三大桶的热水才洗了个干净。据说前两次倾倒出去的洗澡水都是血红色的,腥臭难闻。但这都是别人的血,王源沐浴时发现自己的身上竟然连一处伤疤也没有,不禁甚是得意。

    看窗外阳光明媚的样子,似乎时辰不早了。王源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心中挂念城头防务之事,于是赶忙掀衣起床。然而他发现除了身上的内衣裤之外,他没有衣服可穿。自己身上的夹衣和盔甲应该在昨晚沐浴之后便被崔家的仆役全部给扔掉了,那上面全是血肉污垢,也确实穿不得了。

    “有人吗?”王源缩回被窝里扬起脖子朝外边叫道。

    廊下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帘掀开时,崔若瑂俊俏的脸庞出现在了门口。

    “你醒了么?怎不多睡一会儿?”崔若瑂笑颜如花,眼睛里满是爱意。

    王源笑道:“若瑂小姐若是补给给我弄套衣服来,我可要光着屁股跳出来了。”

    崔若瑂吓了一跳,嗔道:“衣衫早已替你准备好了。你可莫要乱来。”

    王源呵呵大笑,崔若瑂红着脸出去,片刻后抱着一叠新衣服进来,放在王源的床头,转身便要出去。王源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怎能在此睡大觉?”

    崔若瑂回身道:“你只睡了三四个时辰而已。现在才是巳时。爷爷嘱咐我告诉你,让你不要担心。他在城头亲自坐镇,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会命人来通知你。你只管睡个好觉便是。”

    王源笑道:“那可不成,我不是不信你爷爷,我是担心叛军会狗急跳墙。昨晚打的他们痛了,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崔若瑂轻声道:“昨晚的战事可真叫人后怕。没想到你还是打退了他们。昨天晚上你回到这里时的样子可把我吓坏了,满身是血,像是受了很重的伤的样子。后来听伺候你的仆役说你毫发无损,我才长舒了一口气,也觉得不可思议。你当真没受伤么?”

    王源见崔若瑂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心中感动不已。要说扬州城中谁真正关心自己的安危的话,怕只有这个崔若瑂了。

    “过来。”王源招手道。

    崔若瑂愣了愣,还是举步朝床边走去。王源欠身拉住她的手用力一扯,崔若瑂便哎呦一声扑倒在被褥上,挣扎着要起身时,却被王源一把搂住身子。

    “你……别……别。你要做什么?”崔若瑂红着脸挣扎着。

    王源拉着她的手探入自己的身上,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自己检查一下我是否受伤了,免得说我骗你。”

    崔若瑂的手触碰到了王源身上结实火热的肌肉,羞得往外缩手。王源拉住她的手不放,硬是逼着她用小手在自己身上抚摸,笑道:“那天在船上我替你检查伤势,现在你可以以牙还牙了。”

    崔若瑂红着脸不说话,王源见她娇羞的样子甚是诱人,忍不住凑上唇去亲吻。崔若瑂红着脸吐着舌迎接王源的侵犯,口中发出剧烈的喘息声。不久后,崔若瑂在王源身上的手便开始主动的轻轻抚摸了起来,在王源结实的肌肉上来回游走,颇有些爱不释手。王源当然也毫不客气,你摸我,我也摸你。手掌探入崔若瑂的衣襟中恣意游走揉捏,两人在床上滚做一团。

    王源有些难以抑制自己,很多天没近女色,身体里的能量积攒的太多。此番一番折腾,更是雄壮巍峨,坚硬火热。加之穿的只是内衣裤,顿时丑态毕露。崔若瑂虽未经人道,但焉能不知那在自己身上硌的人难受的东西是何物。如此纠缠之下,几乎要丧失底线,任君采撷之时,却发现王源突然停止了侵犯,离开了崔若瑂的身子。

    崔若瑂也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弄出一塌糊涂。上身的抹胸早已被扯开,两只**整个露在外边,上面还有牙痕和口水。下边的裙子不知何时被扯褪到了腿弯,露出雪白的两条大腿。

    崔若瑂惊呼一声,忙跃起身来,转身快速的整理衣衫,脸上红的滴血。

    王源笑盈盈的看着崔若瑂道:“还好我把持的住。”

    崔若瑂跺脚嗔道:“你这个坏人。”

    王源微笑道:“这便是坏人么?那你可不知道我坏起来是什么样子了。你的发髻也要整理整理,全乱了。”

    崔若瑂跌跌撞撞的冲到梳妆台前,揽镜自顾,发现自己发髻横斜,脸上一片通红,妆容也全部乱了。眉心贴的花钿,脸上的粉黛,唇上的玫彩都一塌糊涂,样子简直不能直视。

    “不要看我。我去补妆了。你起来后便去前厅,我命人准备了吃的。恕我不能陪你了。”崔若瑂急促的说着话,话音消失时人已经冲出房去。自己这副鬼样子被王源全部看在眼里,简直要死了。

    王源苦笑摇头,收拾心情慢慢的穿衣起床,脑海里回忆着刚才的一番缠绵,唇齿鼻头手掌上的温热和香腻挥之不去,身体上的反应久久难以消退。若不是此时此地并不合适,王源岂会放过这到嘴边的美味。但这是在崔家客房,人员密集。而且是在守城的关键时候,不能造次。无论多么想将她正法,也只能咬牙忍住了。

    好容易穿戴完毕起床,自己将发髻梳理齐整,迈步出了房门。外边空无一人,崔若瑂不知所踪,院子里阳光满地,清风吹拂着几棵已经发绿的垂柳,柳条摇弋多姿。空气中带着一股甜甜的气息,清新而又温煦。王源心情大好,重重的吸了一口气,让这春天的气息充满心肺之中。

    ……

    昨夜的失利后,严庄和安庆绪起了一点小小的冲突。安庆绪抱怨说死伤这么多兵马却未能有丝毫的建树,虽然并没有明说是严庄的指挥有误,但在严庄听来,这明显就是在指责自己的无能了。

    严庄当然不会客气,毫不犹豫的怼了回去。在严庄看来,安庆绪不过是坐享其成之人,在攻城上丝毫帮不上任何的忙。甚至他这个皇位都是自己帮他谋划而来的,他现在说这些话,显然是对自己的冒犯。特别在此时,严庄自己都因为昨日的大败而心急火燎心气不顺之际,安庆绪不来安慰自己,却在旁说三道四,即便涵养再好,严庄也憋不住了。

    “陛下,战事失利,臣也心急如焚。但陛下言下之意对臣的讥讽,臣不能接受。若陛下觉得臣无法胜任的话,大可免了臣的职务,陛下亲自上阵指挥好了。臣以为,以陛下经天纬地之才,必可天威震慑一举攻破扬州,臣便等着看陛下大显神威便是。”

    这是严庄的原话,严庄是个有教养的人,骂人也不带脏字。这番话极尽讽刺之意,大意便是,你就一张嘴巴厉害,有本事你别依靠我,你行你上,不行别比比。

    安庆绪顿时偃旗息鼓了,他可不想得罪严庄。安庆绪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他知道,抱紧了严庄的大腿才是自己最该做的。严庄的本事比自己可大了不知多少倍,难得的是这个人并没有什么野心。他都不行的话,自己更不行了。这时候可千万不能惹毛了严庄,他要一撂挑子,那可全完了。

    安庆绪当即便做了诚恳的自我批评,自责自己太心急,反过来安抚严庄起来。严庄倒也不是揪着不放的人,君臣之间也很快恢复如常。两人冷静下来之后,开始商讨眼下最急迫的问题。之前这个问题并不存在,之前担心的不是拿不拿的下的问题,而是什么时候拿下的问题,但现在却不得不考虑,如何才能拿下的问题了。

    “陛下,你可知道我们昨日失利的原因么?”严庄问道。

    安庆绪想了片刻,他本想说‘是不是没有事前谋划得当’,但他还是硬生生的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兵士不出力?将领贪生怕死?”安庆绪道。

    严庄摇头道:“昨日之战将士们都已经尽力了,死伤了那么多士兵,还叫他们怎么出力?”

    “那朕便不知道原因了。”安庆绪不想再猜了,以为再猜下去,不免涉及谋略不当的原因。

    “陛下,这一战之所以失利,不是将士不用命,也不是臣的计划出了问题,更不是对方多么强悍,问题只出在一个人的身上。”严庄皱眉沉声道。

    “一个人?此言何意?”安庆绪惊讶道。

    “陛下怕还不知道扬州城中谁在领军坐镇吧。”严庄道。

    “不是那个叫沈子芳的太守么?”安庆绪道。

    严庄摇头叹道:“要真是他就好了,这个沈子芳籍籍无名,也没什么本事。若是他坐镇指挥,昨夜城便破了。可惜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一个让我都头大的人坐镇于此,所以才会让我们进展艰难,付出巨大的代价却毫无建树。”

    “那是谁?谁有这么大本事?”安庆绪诧异道。

    “陛下,那个人便是神策军的统帅王源。”严庄沉声道。

    “什么?王源?”安庆绪吸了口凉气,惊道:“怎么可能是他?他的神策军不是还在雍睢一带么?他长了翅膀飞过来的不成?”

    “臣开始也根本不相信是他,但手下好几名将领都在城头看到了他的身影。根据描述来看,正是王源无疑。另外臣也想过,除了王源又有谁能有这般手段?将一个城防薄弱,守军无力的扬州变得如此难以攻克?当世之中,恐也只有他了。臣不讳言,昨日攻城的计策确实有些纰漏,但一般人根本不会找到其中的漏洞的。但若是守城的是王源,便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了。”严庄叹了口气道。

    安庆绪怔怔发愣道:“若是王源坐镇的话,那可麻烦了。此人一直是我大燕兵马的梦魇。我大燕将领恐无人能胜他。史思明败于他手,兄长你也曾经……”

    安庆绪闭了嘴,他不想刺激严庄。但严庄却并不为意,沉声道:“陛下不用顾忌臣的面子,臣确实在白马渡受他耍弄。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话说在王源面前吃亏的也不是我一个。南诏国吐蕃国差点被他灭国,史思明十八万大军被他几万兵马打的惨败,我严庄自认也不如他。”

    “哎,那可怎么办?他若在扬州坐镇,便无异于多了十万雄兵在此驻守啊。难怪会败的这么惨,他在扬州,这一切便解释的通了。”安庆绪情绪极其低落了。

    “陛下也莫太担心,即便王源在此,他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目前看来,扬州的守军的战力其实并不强悍,神策军也并未跟王源一起赶来。这王源必是轻骑赶来扬州,意图凭借一己之力守住扬州,阻止我大军南下的。只是他一人的话,他又无三头六臂,也没什么可怕之处。”

    安庆绪心里嘀咕道:“你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说没什么可怕之处。那要怎样才算可怕。”

    但听严庄继续道:“昨日之战之所以被王源钻了空子,臣刚才细细的思量了一番,找到了原因所在。陛下,王源此人善用谋略,我们顺水南下,急于攻下扬州,故而采用了最为简单快速的从水道攻入扬州的办法。殊不知,正是这种做法,反而给了王源以可乘之机。他提前针对水道做的种种布置,包括沉船封锁水道,包括以油脂火箭拒敌之法,都是针对我们从水面上进攻而设计的。那道看似可以轻松突破的水道,其实便是我们的魔障和陷阱,我们便一头栽了进去,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安庆绪微微点头道:“有道理。我们仗着兵马船只众多,总是以为能从水道突破进去,殊不知正中他的下怀。”

    “陛下所言极是,正因如此,我们才经历了大败。但其实,我们根本就不该硬着头皮往他们准备好的陷阱里钻。他们在北城投入了全部的兵力和设施,我们这么做太不明智了。在这种情形下,我们应该摒弃速胜的想法,而应该老老实实的攻城才是。越是用最简单常见的办法攻城,虽然显得太过愚笨,但却可以让王源找不到我们的破绽,反倒让他束手无策。这就好比两个人打架,给对方太多的腾挪空间,他便可以绕的我们晕头转向。但若限制在一个笼子里,两人面对面的你开我往的动手,根本没有腾挪空间的话。那么实力强的一方必然获胜。”严庄抚须沉声道。

    “兄长的意思是……我们该怎样进攻?”安庆绪咽着吐沫兴奋问道。

    “摒弃水路进攻,我们直接登陆,从扬州西城开阔之地直接攻城。”严庄道。

    “可是……我们没有攻城器械,如何攻城?”

    “无需什么重型攻城器械,只需造些云梯便可。我们便是要以人数的优势,以最原始直接的攻城之法攻城。那王源再厉害,他也只能靠他手下的那些少量的扬州兵马守城。他什么计谋都用不上,他浑身是铁,却又能打几根钉?让他没有腾挪的余地,便可让他毫无办法。”严庄道。

    “好。”安庆绪抚掌道:“兄长的智谋无双,未必输给了王源。这一次要是破了扬州,兄长之名便可在王源之上了。”

    严庄抚须道:“虚名于我如浮云,臣可不在乎这些事,臣的目的便是要拿下扬州。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拿下扬州才有活路。”

第一千章 西城

    (明日清明节,要去乡下一趟,尽量赶回来更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另:一千章了,嚯嚯嚯!)

    王源骑着大黑马行走在扬州城的大街上,身边跟着几名崔家的护院陪同。吃饱了肚子,沐浴更衣又睡了个好觉之后,王源整个人神清气爽,精神奕奕。

    通向城北的大街上,百姓们着实不少。昨夜大战的兴奋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上午,整个扬州城都为昨夜的那场胜利所鼓舞,每个人的嘴里都在说着昨夜的战事。很多参与杀敌的百姓们口沫横飞的讲述着昨晚自己的勇武,吸引的周围百姓带着羡慕崇拜的眼神围观着。

    “嗨,可带劲了。就在西码头上,我和陈家八郎李家四郎他们正在观战,那河水中飘来无数个叛军。他们都想往岸上爬,我和陈八郎李四郎看的真切,顿时便叫喊了起来。顿时这一片大伙儿都涌了出来。老子回家取了一柄鱼叉过来时,贼兵们正要游到岸边,老子一鱼叉掷过去,正中一个天灵盖。顿时便将他闷在了水里,带着老子的鱼叉便沉了下去。他娘的,真是过瘾的很。我那一掷可真称得上的是稳准狠,老子王小五这么多年叉鱼的手艺可不是吃白饭的。江里的江龙我都能叉得死,何况是这些贼兵?”

    “嘿,小五哥可真是厉害。可是你鱼叉没了之后,岂不是无所作为了?”

    “呸,什么话?鱼叉没了还有石头砖块,我那一叉子叉死了一人后,大伙儿便都不怕了,棍棒石头一顿乱砸,砸的那些贼兵哭爹叫娘。咱家屋后六十岁的老太婆马大娘都用捣衣棍砸晕了一名贼兵呢。她也是运气,恰好砸到那贼兵的太阳穴,当即那贼兵便翻了白眼,顺着河水流下去了。不是冻死便是被淹死,总之江里的江龙和鱼鳖们又多了一餐好食料。”

    “啧啧,当真是羡慕的紧。昨晚我本也是要来瞧的,我那婆娘死活不肯放我出来,哭哭啼啼的甚是烦人。倒教我错失了这大好的机会。他娘的。回头定要好生的教训教训这个婆娘,全城的百姓都在为守城出力,老子却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家里瑟瑟发抖。想想就窝囊的紧。”

    “哈哈哈,老弟,莫灰心。也许后面还有机会呢。不过照这么打下去,估莫着贼兵是不敢再攻了,怕是你再没机会了。那王相国太厉害了,昨晚他单枪匹马杀入贼兵阵中,杀了个七进七出。他一个人便杀了几十人,大伙儿都看傻了。今天早上,军中的秃老三说,昨夜杀了一万多贼兵。你想想,有了王相国这么厉害的人坐镇,昨天一天便毁了贼兵几十条船,杀了近两万贼兵,贼兵还敢再攻?老弟啊,我替你难过,搞不好你便真没机会了。哈哈哈。”

    “热娘的,真是郁闷的紧。回头必狠狠骂一顿我那婆娘,这不是叫我以后抬不起头来么?”

    “……”

    街道上议论纷纷舆论如沸,说的都是关于昨夜杀敌之事,以及各种关于王源的传言。王源策马从街道上走过,初时还没人认出来,但很快便有眼尖的百姓认出了王源。

    “遮么不是王相国么?你们快瞧瞧,是不是我眼睛花了。”一名百姓指着王源一行的背影道。

    “好像真的是,对对,是他。那宝剑,那大黑马,不是他还是谁?”其余的百姓立刻便证实了他的猜测,一时间街道上一片骚动,百姓们纷纷追着王源的马后跑来。片刻时间,王源一行便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

    “王相国,王相国。”百姓们叫道。

    王源微笑拱手道:“乡亲们辛苦了。”

    “真是王相国,哈哈哈,王相国昨日打的漂亮,杀的贼兵屁滚尿流,王相国当真是我大唐百战百胜的名帅。贼兵遇到王相国可是倒了血霉了,哈哈。”

    王源呵呵笑道:“不是我的功劳,是大伙儿的功劳。昨夜百姓们也杀敌数千,此事我会传令嘉奖。扬州的百姓们功不可没。王源在此感谢大伙儿了。”

    “哈哈哈,听见没,要嘉奖咱们了。”昨夜参加退敌的百姓们更是欢声雷动,没有赶上的百姓们更是懊悔不已。

    “王相国,贼兵还敢进攻么?贼兵怕是要逃了吧。”有人叫道。

    王源朗声道:“他们不会跑,诸位莫要轻敌。他们无路可退,后面还有苦战。大伙儿养好精神,搞不好今晚又有苦战。总是,咱们军民一心,无论贼兵是进攻还是撤退,咱们扬州一定要岿然不动,不给他们任何机会便是。”

    “说的很是,有王相国在此,我们可什么都不怕。”百姓们叫嚷道,那些没赶上昨晚之战的百姓们一听说还有可能参与杀敌,顿时一个个来了精神,叫的比什么都来劲。

    王源微笑一路拱手,在满街百姓的簇拥下赶到了北城卡口,百姓们不能进入街道关卡内,只拥堵在关卡之后乱纷纷叫个不停。王源哈哈大笑着策马奔到城门之下。

    城楼上下的扬州守军们看到王源到来,纷纷肃立行礼。昨夜这一战真正展示了王相国的能力。昨晚很多人其实已经觉得城池必破,已经心灰意冷。但在王源的指挥下,战事有了戏剧性的转折。不但城池未破,反而歼灭大批敌军,这让所有人对王源佩服的五体投地。

    倒不是因为王源的身先士卒冲入敌群之中奋勇杀敌的行为,那确实鼓舞士气,但体现王源的智慧的,其实是利用敌方起火大船堵住河道入口的决策。正是那急中生智的灵光一闪,才让敌军无法继续进入城中,才能彻底的扭转战局。而这看似简单的灵光一闪,却是需要多年征战的经验和审时度势才能办到。

    在众将士的瞩目下,王源登上城楼。崔道远和沈子芳等人都在城墙上,见王源上城来,崔道远从大椅上起身拱手笑道:“王相国,怎么就来了?怎不多休息一会?午后再来也不迟,你可需要多休息才是,搞不好今晚还有通宵恶战呢。”

    王源微笑道:“崔翁,这种情形下你叫我怎么睡的着?我的心可没那么大。”

    崔道远抚须笑道:“说的也是。”

    沈子芳凑上前来笑道:“相国昨夜之战可真是惊世骇俗,全城百姓都在议论纷纷。王相国现在可是我扬州城中家喻户晓之人了,没有你坐镇,后果可不堪设想。下官代表扬州百姓给相国行个大礼感谢。”

    沈子芳说着就要行大礼,王源忙摆手制止。他懒得跟这家伙啰嗦,简单敷衍几句后走到城垛旁。口中问道:“敌军有何动静?”

    “禀相国,并无太多异动。似乎从早晨起都在弃舟登岸。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曾国忠禀报道。

    王源哦了一声眯眼往城下河面上看去,果见远处敌方船阵似乎正靠近西岸。一艘艘的大小船只上有一队队的兵马正往岸上去,各种物资也都往岸上在搬运。

    “相国,可知他们在做什么?难道是不打算攻城,准备撤离不成?”崔道远沉声问道。

    王源皱眉尚未开口,沈子芳笑道:“定是要逃了,他们不能逆风逆流从河道逃走,只能从陆路撤离。下官看,十之**他们是要逃了。昨日一天时间,他们便损失了战船五十多艘,阵亡两万兵马,任谁也吓破胆子了。”

    王源沉声喝道:“沈太守,不要信口开河。”

    沈子芳一愣,尴尬道:“怎么?难道下官判断的不对?”

    王源皱眉道:“他们怎么会逃?他们能逃往何处?叛军孤注一掷放弃北方直捣东南,便是要在东南开辟局面。现在他们要逃走,岂非前功尽弃?他们南下不成,北边又尽失,已经退无可退。唯一能扭转局面的便是拿下扬州城,有怎么会轻易撤退?你不要胡乱说话,以免扰乱军民之心。”

    “正是,沈太守,你便不要乱说话了。话说昨夜死伤的兄弟是否安置了?从河中打捞的敌军尸首可安葬了?这才是你该去做的事情,便不要在这里掺和守城之事了。”崔道远也皱眉道。

    沈子芳面色羞愧,他何尝不知道该去做那些事情,但总是陪在相国和崔道远身边觉得开心些。跟着两个人混个脸熟,将来可是大有用处的。一门心思的去做事,那可不是他沈子芳的风格。沈子芳默默退到一旁,不敢再说话了,那些事他早已安排了别人去做,他可不愿就此离开。

    “相国,依你看来,叛军这是打的什么算盘?”崔道远问道。

    王源想了想道:“崔翁,你那五千援军怎地还没到?不是说昨晚便该到了么?”

    崔道远道:“午前必到,因为船只被征用运送百姓过江浦渡口,所以他们晚到了半日,老夫已经派人去催促了。领军的是我崔家子弟,定不会有差池。”

    王源点头道:“那就好,一定要尽快。昨日看似大胜,但我守军损失也很严重,死伤了四千多人。总共才有一万余兵马,这一战便损了四成,实难说昨夜之战是胜战啊。叛军尚有六万多人,六千人防守六万,那还是不成的。你那五千兵马今日必须到,否则今晚定挨不过去。”

    崔道远点头道:“相国所言极是,午前必到。”

    王源道:“那五千兵马到了之后,直接便去西城守卫。”

    崔道远愕然道:“你是说,叛军要攻西门?”

    王源道:“叛军昨日连吃大亏,船也损毁了几十艘,他们要是再从水面进攻,那可就太蠢了。所以他们的兵马才大举弃舟上岸,自然是要转陆路进攻了。他们从运河西岸上岸,自然是要攻击西城门。西城门外地势平坦,确实是进攻的好地方。实际上我最担心的便是他们从陆路进攻,因为那可以发挥他们兵力大优的优势。而从水面进攻的话,实际上他们是自己局限了自己的进攻能力。陆路进攻多一个人便多一个人的压力,数万兵马一举进攻的,我们兵力少,弓箭少的劣势便暴露无遗了。”

    崔道远眉头紧锁道:“相国可有良策?”

    王源摇头道:“我并无太好的办法,唯有死守一途罢了。若他们从西城进攻,守城的物资和城防恐怕要立刻加强了。崔翁,我们需得立刻着手准备,否则恐要措手不及。”

    崔道远咂嘴道:“看来相国是很担心了,但现在还来得及么?”

    王源道:“加固一分是一分,叛军也不会立刻进攻,他们从水路而来,并无攻城器械。他们起码要花个半天时间造些云梯冲车之类的物事,这才能够开始攻城。我们还有那么点时间准备。事不宜迟,咱们还是不要抱着侥幸心理,立刻调集人手开始准备为好。”

    崔道远连连点头,立刻招手叫来沈子芳。沈子芳喜滋滋的跑来,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听崔道远复述了刚才王源的一番话后,沈子芳面色发白。“不至于吧,他们好好的怎么会攻西门?”

    崔道远皱眉斥道:“沈太守,这不是和你商议,这是要你即刻征调民夫去做,可不是要听你的意见。快去。”

    沈子芳无奈,只得领命而去。

    午后时分,被密切监视之下的叛军以行动证明了王源的判断并非杞人忧天。大批的叛军兵马从舟上上岸之后,开始整顿兵马开赴扬州西城外。未时末,约莫五万余叛军在西城外的名为功德山的小山旁扎下了营盘,随后数万士兵便开始如蝗虫一般的四处砍伐树木,打造云梯等攻城器械。

    虽然江淮之地并无太多合用的树木,都是些柳树槐树等不合造物的树木,但有一样东西却给了叛军太多的便利,那便是山林之间遍地皆是的毛竹。竹子虽不能作为大型攻城器械的原料,但作为攻城云梯的打造材料却简直是完美的,而且采伐竹子也不用花费太多的气力。

    那些又高又直的毛竹被一捆捆的拖下山来,士兵们无需有多么好的建造手艺,用毛竹制作云梯实在是太简单太便捷了。人多力量大,天黑之前,叛军很轻松的便制作了五六百架云梯,并且制作了用来搭建攻城浮桥的竹排。

    面对叛军如此积极的攻城准备,扬州军民当然也没闲着。而午后开始,扬州西城墙上也开始了加固城墙的行动。开始只有部分民夫和士兵们参与其中,但很快,叛军将攻击西城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城,随后数万百姓自发投入加固城墙的劳作之中。在经历了昨日的大胜之后,扬州军民士气高涨,干劲十足,他们认为这一次叛军在陆上的进攻也必被挫败,他们相信在王源的率领下,扬州城必将稳如泰山。所以,他们不仅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和劳力,还将自家的门板床板卸下来作为加固城墙的夹板,将自家渔猎时用的弓箭武器等捐献出来,给扬州守军作为守城的武器。不仅如此,数千名壮丁自发的要求加入军中参与守城。

    面对百姓的热情,王源也甚为鼓舞和感激。但王源也知道,守城可不是靠百姓的热情这么简单。此次防守和北城的水面防守大大不同。水面上的防守可以用各种非常的手段,但陆地上的攻城往往变数甚少。除了城墙高大坚固的硬件之外,便需要有足够的守城兵力和精良的守城器械。而这两条在目前看来都不具备。扬州城太久没经历过战事了,这座城池的繁华和昌盛和城防无关,它是靠着得天独厚的的地理位置,综合了便捷的水陆交通才得以有今日的繁华的。但这些优点并不能掩饰它在城防上的弱点。就好比一个天生丽质的女子,固然身份高贵气质超群,但那些并不能让她在遭遇强人时保住自己的贞操。因为她没有身披甲胄,手持利刃,更没有御敌的武技。

    百姓们虽然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和众多的人力加固城墙,但扬州城也实在太大,方圆十余里的大城城墙,可不是靠着半天的时间便能将低矮的城墙加高到什么样的程度。鉴于此,王源之能退而求其次,他要求百姓们在西城墙上加固了低矮之处,重点在于城门两侧的防御工事。另外和北城门上一样,王源要求百姓们在城墙各段修建了可以居高临下的类似箭塔平台的东西。这些高于城墙之上丈许的平台可以作为守城时的堡垒,起到一定的强力阻击的作用。

    城防不够强大倒也罢了,在守军的人力上,更是捉襟见肘的问题。原本只有七拼八凑起来的一万多扬州守军,在经过昨日战事之后更是减员四千多人,剩下可用的守军便只剩下了六千人。这六千人必须最少要留三千人在北城防御,因为那里还有一万多虎视眈眈的叛军,为防止叛军冲北城再发动进攻,必须有最基本的人手保证北城不出问题。那么便只有三千人手可被调到西城防守,这当然是远远不够的。

    好消息是,从江南来的五千名援军终于在中午抵达,再加上临时征召的三千多名入伍的壮丁,如此勉强组成了一万多人的的守城兵力。但即便这一万多守城的兵力,手中合用的守城必须的弓箭也只有不到三千柄。这也大大的削弱了守城士兵的防守能力。

    王源别无办法,他只能让人多运礌石滚木到城头上,虽然在王源的心目中,这些原始的守城手段他早已不屑于用,但此时,却也不得不用了。

    ……

    天渐渐黑了下来。但扬州西城内外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扬州军民还在利用最后的时间抓紧修筑工事搬运守城物资,城下的叛军却已经来时调度列阵,那是要连夜攻城了。

    酉时末。叛军阵中数十骑兵马出列,高举火把缓缓靠近城下。在进入城头弓箭射程之前,十几人齐声朝城头喊话。

    “城上之人听着,在我大燕国大军攻城之前,我大燕国严丞相想和城上守将说几句话。请城头守将前来说话。”

    城上的士兵们听的真切,忙禀报给王源。王源赶到城楼之上,命人对下边喊话,同意他们近前说话。

    数十骑缓缓靠近,抵近了城下百步之内。严庄一袭黑袍纶巾,骑在一片高头大马上,缓缓排众而出。身边几名叛军亲卫骑兵举着盾牌护在他周围,生恐城头放箭突袭。

    “王源,你我也算是故交,见了故人,何不现身出来叙旧?躲躲闪闪的不来见故人,这有些小家子气吧。”严庄仰头朝城上叫道。城头虽然一片火把通明,但他人老眼花,却并没有看清楚王源就站在城楼上。

    “严先生,本人王源在此,我可没有躲躲闪闪,严先生是眼神不济了吧。王源有礼了。”王源挥着手高声叫道。

    严庄虽然看不清王源的容貌,但王源一开口,他便听出了这正是王源的声音。于是微笑拱手行礼道:“你果然在扬州,之前听他人说起,老夫还不太相信。王源,别来无恙。”

    王源笑道:“严先生对我如此关注,看来对我王源是念念不忘啊。你我的交情有那么深么?”

    严庄呵呵冷笑道:“你我虽只有数面之缘,但对王相国,严庄岂会忘记。但我可不是对你念念不忘。只是王相国到哪里,哪里便是不得安生,老夫只是没想到,在扬州又遇到了你。你又挡了严某的路了。”

    王源哈哈笑道:“天涯何处不相逢。看来严先生对在扬州又见到我这个故人很不开心呢。那也没法子,我王源本就不是讨喜之人。严先生此来扬州带着这么多的兵马,这是要干什么呀?去江南打秋风么?去江南之地,可要先经过本人和扬州军民的同意。你们这么到处乱跑,让我也很是心烦呢。”

    严庄冷声道:“王相国,你也莫要得意的太早。莫以为凭着你那点小能耐,便能阻挡我大军的脚步。昨日之战虽然我们损失了些兵马,但那又算得了什么?扬州城我们是一定要拿下的。”

    王源摊手笑道:“严先生,我当然知道你们势在必得。因为拿不下扬州你们便完蛋了。但你们夺扬州之心甚坚,我们守扬州之心也甚坚。咱们也不用多言,真刀真.枪的干便是。”

    严庄冷声喝道:“你以为老夫是来向你示弱的么?老夫今晚便要猛攻扬州,不拿下扬州城便不会罢休。只不过看在咱们曾是旧相识,老夫有几句内心之言要跟你说一说罢了。长夜漫漫,时辰尚早,倒也耽搁不了多久的功夫。”

    王源大笑叫道:“好,既如此,我也不能失了礼数。不能摆茶相敬,便只能洗耳恭听了。请讲。”

第一千零一章 血战

    严庄昂首城头,高声叫道:“王相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你从北方赶到扬州来,便是要为了守住扬州城,阻止我大军南下的吧。但据老夫所知,你是孤身前来,你的兵马尚在千里之外,莫非你真的以为,靠着扬州这点兵马,便可以挡住我大军的脚步么?”

    王源呵呵笑道:“严先生,起码到目前为止,扬州城还在我们手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再明白不过了。”

    严庄冷笑道:“王相国,老夫知道你是旷世奇才,每有惊人之举。你领军至今,尚未尝败绩。但万事总有第一次,而这一次怕便是你王源也无力回天了。王相国,不要太过于自信,因为那不仅干系到你个人,也干系到扬州城中的十几万百姓。”

    王源皱眉道:“我不同你做口舌之争,你想要我放弃守城么?那是休想。”

    严庄摇头道:“王源,你这么固执可是会害了很多人的。你知道对我大燕国君臣而言,我们早已没有退路。拿下扬州去江南使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怎会让你夺了我们的生路。你可知道,你的行为已经让我大燕国上下极为愤怒。本来我们只是要拿下扬州,借道去往江南之地,并没打算对扬州的十几万百姓做些什么。但若你执迷不悟,城破之后,你可知道我们要怎么做?”

    王源皱眉道:“你们要如何?”

    严庄森然道:“屠城!”

    王源一怔,城上的扬州军民听的真切,也都吓得面色煞白。若当真扬州固若金汤倒也把这话当做耳旁风,可惜扬州城并非固若金汤,能否守得住谁也不知道。

    “上至耄耋老者,下到总角幼.童,我们将一个不留,尽数诛杀。这便是你们顽抗的代价。王源,你便是为了扬州十几万百姓着想,也不该逼得我们这么做。若真发生了这样的惨剧,那便是你王源之过,你便是害的他们丧命的罪人。”严庄的声音冷冷的在夜空中回荡着。

    “哈哈哈哈哈。”王源仰天大笑起来。“严先生,你这是什么道理|?听说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地你们造的孽,却来怪罪别人?这般歪理你也说的出,当真贻笑大方。”

    “老夫可没跟你说笑,屠城确实是造孽,但起因却是你带着人不自量力的反抗,不怪你怪谁?”严庄冷声喝道。

    王源摇头冷笑道:“我可没闲工夫跟你胡扯,本来我以为你严庄也算是个头脑清醒理智的人,没想到你却是个疯子。你可想过,为何你们会落到今日的地步么?那便是因为你们从来便没把百姓当人,从来便只会屠戮百姓,掠夺百姓,而从未得到过民心。但凡你们稍微对百姓好一些,又怎会落得如今的山穷水尽的境地?你用屠城来威胁扬州军民么?那是最愚蠢的恐吓手段了。我们放弃抵抗,你们便会善待百姓么?想想洛阳城陷落时的惨剧,想想长安陷落后的惨剧。就在不久之前,你们南下的路上攻下了徐州,徐州城中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所以无论反抗不反抗,你们都是那副德行,不要再花言巧语的骗人了。我扬州军民若是信了你们的鬼话开城门让你们进城的话,那便是引狼入室,自寻死路。与其如此,还不如和你们死拼一场。你的那些话去吓唬三岁孩儿吧,可吓不着我们。”

    “对,吓不着我们,全是放狗屁。射死这狗丞相。”城头的士兵将领们怒吼着,有人立刻便要弯弓搭箭,射杀严庄。

    王源立刻阻止道:“打仗有打仗的规矩,咱们可不能不顾规矩,那岂非和叛军一个德行。”

    城下的严庄被王源一顿夹枪带棒的数落给顶了回来,面色顿时铁青。严庄并非不知道叛军的失误所在。叛军之所以有今日,其实便是失去了民心所导致的。当初起兵时,甚至还有不少百姓们夹道欢迎表示拥护。但叛军所做的不是得到他们的心,而是烧杀劫掠无所不为,硬是将那些细微的好感丧失殆尽。这之后,叛军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逃亡,让叛军失去了物资和人员的补充基础。若非安禄山之前在雄武城为造反囤积了大量的物资粮草兵器战马,那将是何等的局面。

    当然,以严庄的能力也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当时安禄山只能纵容那些胡人兵马和手下的兵马胡作非为。这样可以激起士兵们攻城掠地的士气。这就好比是饮鸩止渴,明知道这么做不长久,却也只能纵容他们胡作非为。等到严庄能真正接手的时候,其实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士兵们已经习惯了烧杀抢掠,约束已经很难了。而且此时物资粮草的供应其实已经很成问题了,这时候也只能用这种快速暴力的手段来夺取物资粮草了。

    严庄自己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威胁之言实在是龌蹉的很。不过他也是没法子。若是当真有百分百的信心能攻下扬州,自己又何必来这里废话。总是要先做一番努力,期待着能够说服王源。梦想总是要有,万一成功了呢?

    “王相国,既然如此,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可真是可惜了,王相国天纵之才,然而却目光短浅的很。你这么死心塌地的为了大唐卖命,大唐会给你什么呢?你虽是大唐相国,但你可知道你未来的路在何方?连我这个局外之人都能看得出,你以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就算你成功的守住了扬州,在退一万步而言,我大燕国被你给灭了,你以为你便可以高枕无忧,享受大唐朝廷对你的百般礼遇了么?老夫可不是孤陋寡闻之人,关于你和李家父子的恩怨,关于大唐朝廷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老夫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王相国,你便不想为自己留条后路么?若王相国肯为我大燕效力,我严庄可以保证你得到最高的礼遇。我这个丞相也可以让位于你。或者你有其他任何的要求,甚至裂地封王,严某也可以代表我大燕国皇帝同意你的要求。你又何必苦苦的守着李唐天下,将来不得善终呢?”严庄叹息道。

    王源有些钦佩严庄的眼力,他确实有些本事。能够嗅到以后即将发生的一些事情的趋势,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说明严庄是个明白人。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说出来,让人觉得有些尴尬。这么做岂非是在公然的挑拨离间了。或许严庄也知道,这种劝自己为他效力的办法是不奏效的,不过是要给自己挖个坑罢了。

    “严先生,你我虽然是敌对两方,但我对你还是有一丝敬意的。希望你不要让我这一丁点的敬意也消失殆尽。无论你说什么,都不能动摇我坚守扬州的想法。你来劝降的这个举动便已经不明智了,既降低了你在我心中的印象,也对我是一种轻视。我王源何等样人?岂会和安氏逆贼同流合污?严先生,我对你倒是有一句忠告:你这样人根本不必为安氏卖命,那不能给你带来任何的益处,只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若弃暗投明,我倒是可以网开一面。言尽于此,严先生请回吧。”王源朗声道。

    严庄叹息一声,微微点头,朝城上一拱手,叫道:“那好,王相国,咱们便战场上见真章吧。严某在此立誓,若今晚城破,必屠尽扬州所有军民,包括你王相国。”

    王源呵呵笑道:“我也在此立誓,若你严庄落在我手里,我必保你一命,不会杀你。”

    严庄冷声道:“你也莫要故意显示你的大度,我严庄倒要你来饶我?”

    王源冷笑道:“我可不是显示大度,我只是饶你不死罢了。很久以前,你便曾算计过我,要谋我性命,这笔账我可从没忘记。你放心,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严庄冷笑一声,拂袖拨马,在骑兵的护卫下扬长而去。

    ……

    鼓号响起,攻城战开始了。叛军前军两万余步兵以排列成十余座方阵的阵型整齐划一的开始推进。整齐的阵型,齐刷刷的脚步,一声声整齐的呐喊,都更加增添了这种从容推进阵型的威势。

    阵型推进到两百步外,方阵外围的叛军齐刷刷擎出盾牌组成盾墙,后方的叛军士兵们将抬着的云梯举到头顶,发出震天的呐喊,开始踏入守军的弓箭攻击范围。

    王源紧闭嘴唇一动不动的站在城楼上,他能感受到身边的守城士兵们的急促的呼吸,面对这大规模大面积的攻城,守城的将士们心中是丝毫也没有底的。这时候自己不能流露出任何的怯意,否则将会引起他们极大的恐慌。

    “放近了打,瞄准了射。待他们抵达护城河边开始搭竹筏浮桥的时候动手,不要浪费了气力。”王源沉声喝道。

    命令迅速在城墙上传达出去,所有的守军都咽着吐沫瞪着眼,看着城下那一堵堵墙壁般的叛军队伍逐渐的挺进。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叛军的方阵抵达了护城河边。扬州的护城河是引运河之水而开凿的河道,水流湍急且宽达十余丈,就像是一条奔腾的大河一般。针对这样的护城河,搭建浮桥甚为不易。叛军扎好了竹排,想用绳索连接十几张竹排,在水面上布下浮桥。这方法当然是简单实用,但搭建竹排的人需要脱离盾牌的保护,而这便是最容易受到攻击的时候。

    果然,十余处浮桥开始搭建,每一处各有百余名士兵抬着竹排脱离了方阵来到河边连接绳索搭建桥梁。此时,城头上传来了清晰可闻的命令声“放箭。”

    一瞬间,墙头数十处爆发出一蓬蓬的箭雨,只一瞬间,正在搭建浮桥的叛军士兵便倒下了数百。像是被割韭菜一般的倒在护城河的边缘。无数的箭支如雨点般落在河水中,发出秋秋之声。显然城头守军的目标便是这些搭桥的士兵,因为他们毫无防护。杀伤搭桥的士兵显然也是最有效的阻止叛军攻城的手段。

    “放箭!”叛军阵中也响起了军令。方阵中间是数百名弓箭手,他们听到军令立刻开始弯弓搭箭朝着城头射箭压制。十余只方阵中的弓箭手一起向城头反击,箭支的密集程度反而超过了城头的火力。但城头的弓箭并未被压制,他们也决不能被压制。冒着被射杀的危险,城头的弓箭手任旧凶狠的居高临下放箭。一时间城上城下箭矢横飞,到处都是飞蝗破空之声,到处都是弓弦震动之声,到处都是中箭者的悲鸣和叫喊,垂死者的挣扎和绝望之声。

    双方的死伤人数急速的飙升,城头上的守军不断的惨叫倒地,城下的叛军的损失更大。城头的守军在短短一刻钟内便死伤了五六百人,而叛军倒下的人数则是这个数字的三倍之多。更让叛军觉得惶恐的是,护城河上的浮桥一直没有搭建成功,因为城头的守军似乎疯了一般,不顾一切的朝着浮桥搭建处射箭,导致了搭建浮桥的士兵几乎尽数阵亡,其他士兵也根本无法继续他们的任务。

    叛军阵中鼓角再响,忍受不了如此缓慢的搭建浮桥的严庄派出了剩余的全部五千名弓箭手。这五千名弓箭手抵达之后,顿时显示出了强大的压制力。如乌云般一蓬蓬的箭雨的密集攒射,可将城墙上下的所有区域都尽数笼罩。虽然是自上而下的抛射,但却能够将所有不在死角中的守军尽数清空。

    强弓铁簇箭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让每一段遭受攻击的城墙上都石屑横飞,迎面的城墙上都被射出坑坑洼洼密密麻麻的坑洞。新建的城墙工事上,沙包门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箭支。所有敢从工事和垛口冒头的守军几乎都被射杀。这便是密集攒射的威力。

    便是利用这五千弓箭手的强行掩护,并且是一处处搭建浮桥处的单独掩护,开战半个时辰后,三座浮桥搭建完毕。三只方阵的攻城士兵沿着浮桥冲向城下。随着这三处的突破,其余各处的浮桥也相继的搭建完毕。天堑变通途,一万七千余步兵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尽数冲过护城河。似乎是故意为了拉扯战线,摊薄守城的兵力,叛军攻城兵马在数里长的城墙下搭建起了五六百架云梯,开始全面攻城。

    云梯上,叛军士兵们鱼贯而上,朝这城头迅速攀爬。城头的守军展开了拼死的守城作战,他们用石头砸,用滚木往下抛,用长木杆抵住云梯将之推离城墙,用尽了各种手段,堪堪抵挡住数轮进攻。

    而与此同时,叛军的第二梯队一万五千兵马也冲到了城下,他们带来了更多的云梯,也带来了更多的突破城墙的机会。在增加了一百多出攻城云梯之后,明显城头的守军数量严重不足。攻城战进行到一个时辰不到的时候,第一名叛军士兵爬上了城头。虽然他很快就被守城的士兵砍杀,但他的突破城墙之举标志说守城方已经无力守住城墙。

    王源自始至终身形笔挺的站在城楼上,他的目光将城上城下的一切情形尽收眼底。第一个士兵攻上城头便是一个标志,那意味着要立刻采取强力行动打退这一波进攻,否则不久后便有越来越多的士兵们攻上城墙,形势将变得不可控制。而且看着这些密密麻麻如蚂蚁般往城墙上爬的士兵,这也正是动用秘密武器的时候。

    “传令,让他们尝尝大棒追的滋味。”王源沉声下令道。

    传令兵急速将命令传遍城头,但见王源亲自起身来到一处城垛上方,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寒光一闪,拴在一座城垛上的一条粗大的缆绳被隔断。与此同时,沿着城墙传来巨大的刮擦之声,一根原本悬挂在城墙外壁,以两根绳索拴住两头横在城垛上方的粗如磨盘,长约丈许的大木桩如同钟摆一般的沿着城墙外壁开始横扫。

    就像是一柄巨大的木锤,巨木摆动之力横扫所在范围内的所有搭在墙头的云梯,将几架虱子般爬满攻城叛军的云梯横扫开去,上面的士兵纷纷惨叫着飞向空中。直接被巨木撞击的在空中便筋断骨折丢了性命,没有被击中的也随着云梯的滑落而重重的摔落城下,摔入人群之中。

    钟摆般的巨木可不止王源面前的一根。外城城墙城垛上悬挂着数百根这样的巨木,在王源斩断一根巨木的绳索之后,各处的绳索纷纷被砍断。顿时城墙上数百根巨木先后开始坠落,数百只重锤一般的钟摆在城墙的外壁上横扫摆动。接下来便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刻。这些巨木横向击飞了数百架搭在城墙上的云梯,让数千名攻城士兵成了没有落脚之处的空中飞人。下一刻,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数千名士兵如泥丸一般飞起,直接从云梯上坠落城下,砸的下边攻城的士兵一片轰然呐喊,数千人筋断骨折,数百人瞬间殒命。

    这短短的片刻时间,城墙上蠕动爬行的攻城兵马和无数的云梯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统统抹去,瞬间让城墙上变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只有零星躲过一劫的十几架云梯上的攻城士兵们站云梯上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瑟瑟发抖。

    伤亡倒在其次,关键是正在攻城要得手的重要时候,被这突如其来的钟摆一般的大木锤一下子将几乎所有的云梯都给砸倒,让人有些不知所措。而城头的守军趁着城下的混乱疯狂的砸下一轮滚木礌石,砸的下边乱了阵脚的叛军士兵们鬼哭狼嚎抱头鼠窜。本来危急的形势,瞬间得到了缓和。叛军要再一次组织攻城,起码需要小半个时辰的重新组织了。

    由于时间有限,这些巨木的威力其实还不够强劲,实际上按照王源的设想,是要在这些巨木上钉满铁钉做成巨大的狼牙棒的形状的。那样一来,只要接触到巨木的士兵便无一能够活命,身上会多出深深的血洞。而且钉上尖头铁钉之后,还可以让这些巨木在城墙外缘形成一道荆棘的屏障,让攻城士兵难以逾越。这一切设想都因为时间的关系而未能如愿,但即便如此,巨木钟摆带来的恐怖的效果还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因为城墙即将告破而激发的叛军蜂拥登城的激情之火被这些怪物无情的扑灭,剩下来的便是满地筋断骨折的士兵和无尽的惶恐。

    “砸死这帮狗杂种。”城头的守军士气大振,他们怒吼呐喊着将石块檑木往城下砸。

    城墙下方的叛军被砸的无处存身抱头鼠窜,有部分攻城士兵胆战心裂开始掉头往回跑,这一跑让叛军的军心更加的动摇。众多士兵不知所措的站在城下,不知道该跟着往回跑还是继续攻城。

    护城河对岸,数千弓箭手列阵而立,面对迎面溃逃而来的部分攻城士兵,他们用手中的弓箭告诉了他们这一战是不允许有逃兵的。箭矢呜呜作响,溃逃的叛军士兵被迎面而来的箭矢尽数射杀,他们逃过了城头的滚木礌石的灭顶之灾,却逃不过自己人弓箭。

    “严丞相有令,今日攻城有进无退,敢后退者,格杀勿论。”一名率领弓箭手的叛军将领厉声喝道。

    叛军们开始明白自己的处境,他们知道今日之战要么死,要么攻入扬州,再没有第三个选择。这数千弓箭手不仅仅是压制敌军的强大力量,也是督战的索命鬼,任何投机取巧贪生怕死的行为都将遭受惩罚,在别无选择之下,他们只能选择掉头再战。

    叛军阵中,战鼓声再次隆隆响起。在目睹了攻城遭受巨大挫败之后,严庄孤注一掷,下令将最后一万兵马投入到攻城之中。此举既是加强全面攻城的力量,也向所有人传递此战必须取胜的决心。

    一万名叛军兵马扛着云梯蜂拥而至,也无需保持什么方形的阵型来唬人了,现在要做的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城下,和城下的两万多兵马重新组织攻城。十几辆冲城车也轰隆隆的被推向了城门处,数十架床弩也抵近城门处开始朝城楼上下猛烈攒射。在被叛军的巨木钟摆的手段横扫了攻城兵马之后的大半个时辰之后,叛军成功的组织起了更为凶猛的进攻。

第一千零二章 血战(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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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数的云梯被重新架设到了城墙上,无数的士兵再一次开始如蝼蚁般沿着云梯往上攀爬。城楼上下,巨大的弩箭带着呼呼的啸叫之声刺破夜空,击打在城楼的木柱木窗上,破碎的木屑砖石四处飞溅。城楼上所有的木质部分都被洞穿撕裂,声势着实骇人。

    下方的城门洞内,床弩对着城门吊桥一顿猛轰,城门被击打的支离破碎。若非战前王源下令在城门后方新增了六道铁栓,并堆积了大量的沙包土石封锁城门的话,此刻的城门怕是已经洞开了。但城门虽然依旧紧紧的关闭,上方的吊桥却经受不住叛军疯狂的攒射。要命的是,扬州城的城防不知多少年没有检修过,悬挂吊桥的铁链虽然粗大,但早已锈迹斑斑,风吹雨打的锈蚀让它早已不再坚固。在床弩的铁头弩箭的攻击之下,铁链根部嵌入城墙之中的固定的铁环已经不堪重击。在连番的铁弩猛击下,铁链松脱,吊桥像一张巨大的网轰然落下,漫天的尘土之中,吊桥落下后在城门和河岸之间形成一道宽阔的大道。四辆冲车在铁盾的掩护下迅速冲入了城门洞中,然后轰隆隆攻打城门的声音便响彻夜空。

    城墙上也早已陷入了一片苦战之中。叛军增加了众多的兵马悍不畏死的往城墙上攀爬,城头的守军再一次陷入了人力不济的窘境。他们奋力坚持了一个时辰后,城墙最南端的城墙上,叛军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烟尘之中。城墙再一次被突破了。

    从城墙南端的缺口出鱼贯般的涌上了百余攻城叛军,他们一旦上城,立刻对左近的守城士兵展开攻击。左近的守城士兵不得不分心同他们展开肉搏,这样一来下方的攻城叛军便得以更加轻易的突破城墙,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几乎在眨眼之间,城头上便多处被突破,城墙上叛军兵马已经增加到了四五百人,他们形成一股巨大的牵制力量,让城墙上的守军不得不率先处理他们。由此,守城方更是被动,人员更是捉襟见肘。

    城门和数段城墙被同时突破,守城方陷入了极大的被动之中。

    “王相国,叛军突破吊桥正在攻门,南边的城墙也被突破,城快守不住了。相国,该怎么办?您快哪个主意吧。”浑身是血的曾国忠喘着粗气冲到城楼上,焦急的向王源禀报。

    “小心。”王源一声大喝,伸手抓住曾国忠的身子一拉。一只弩箭轰然从曾国忠的耳边飞过,儿臂粗的铁弩轰在了后方的木柱上,木屑炸裂纷飞,气势摄人。

    曾国忠吓得脸都白了,这要是被射在身上,还不直接被打个血洞。

    王源沉声道:“我都知道了,曾将军,你即刻下城,率城下百姓用泥石沙包封堵城门洞。要赶在城门被破之前封死城门。我没有人手给你,你须得动员城内的百姓参与。”

    曾国忠拱手道:“卑职遵命,可是攻上城头的敌人怎么办?越来越多了,这样下去便守不住了。”

    王源整整盔甲微笑道:“没有机动的兵力可用,只能是本人亲自上阵了。好在还有柳师傅和崔家的几十名护院。柳师傅,听说昨晚之战你没尽全力,心中甚是懊悔。现在机会来了。你我来个比赛,看此战结束后谁杀敌最多如何?”

    柳潭抽出长剑沉声道:“相国有命,岂敢不尊。这一次老朽不会输给你。”

    王源哈哈大笑道:“那咱们便走着瞧。”话犹未了,王源已经仗剑冲出城楼沿着城墙飞奔往南,柳潭挥剑高喝一声:“跟我来。”崔家数十名武技高强的护院紧跟而上,追着王源的背影冲了下去。

    南城墙已经被突破多出,蜂拥而上的叛军士兵如潮水般席卷南端百步步的城墙。守御此处的守城兵马已经无奈往北收缩,一部分士兵奋力阻止下方攻城的敌军,另一部分则死命抵挡着沿着城墙冲杀而至的叛军士兵。见此情景,王源心中凛然。虽然早知道城墙难守,但还是低估了叛军的实力,攻城战才进行了三个多时辰,便已经是如此局面了。

    “杀!”王源举剑高呼冲上前去,此时时刻任何言语都是无用,只有拼命杀敌,不顾一切的将这些家伙赶下城去方才能解决问题。

    剑光如匹练般的闪烁,耀眼夺目。王源一马当先杀入叛军之中,长剑连挥,血肉横飞,惨叫连连。本来被逼的连连后退的守军士兵见相国冲杀入敌阵之中,顿时奋起余勇呐喊着紧紧跟上。柳潭更是一言不发,一柄长剑在手中如毒龙一般的上下翻飞,当者披靡。

    叛军登城的兵马已经逾千之众,然而人数多固然是实力强,但也要看在什么地方。扬州城头宽不足丈,而且堆放着大量的石块木头等守城物资,这种情形下,人再多,也只能被迫成为一条长长的队形。真正能够与敌交战的接战面不过丈许,最多只有十余人能够和对方近身肉搏。这也就是为何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句话的原因。地形的狭窄让人数的优势无法施展,便只能被迫和对手小股交锋。在这种情形下,武技高强之人便尽可施展。

    王源虽不是什么武技高手,但他毕竟受公孙兰指点,且实战经验丰富。而柳潭则不必说了,身为崔氏护院统领,保护崔道远数十年,本就是个武技高手。他欠缺的便是王源那种狠劲。但当此之时,两人并肩冲入敌阵之中却正是互补互利,配合无间。这两人如虎入羊群一般一路砍杀,盏茶时间竟将对手砍杀数十,将叛军冲锋的势头硬生生的顶住。

    后方的守军也跟着两人冲锋,将两人冲杀后漏在后方的叛军一一砍杀,将整个叛军阵型往南压缩了数十步。

    但即便如此,叛军猛冲的势头不减,因为他们也没法后退。后方源源不断的叛军登城成功,人流密集退无可退,明知前方有两个恶魔拦着索命,他们也只能往前猛冲。哪怕是死于对方刀下,那也无可奈何。

    如此一来,王源和柳潭看似轻松,其实压力巨大。叛军们杀之不尽斩之不绝,这么杀下去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而人的气力毕竟有限,在经历了这几日的辛劳之后,又有谁能够在这种高度紧张和疲劳之中保持着长久的气力。

    在不知杀了多少人之后,王源挥剑的手已经酸麻,身上也被垂死的叛军士兵弄出了好几处伤口。虽然不在要害,但疼痛和疲劳让这一切变得如噩梦般的漫长。此时此刻,王源多么希望公孙兰李欣儿她们能在身边,以公孙兰的武技,这满城墙的敌军早就已经被她杀的崩溃的。她可不像自己这般只能堵住敌军砍杀,她会杀出一条血路一路杀到尽头再杀个来回,那种屠杀的手段会让叛军士兵再无勇气冲锋,而自己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不知过了多久,王源挥剑砍翻一名冲到面前的叛军士兵后,终于不得不退后喘息,柳潭也面色煞白的退到王源身边。几十名守城士兵冲上前去,抵挡住前方的叛军,让两人稍作歇息。

    “相国还是杀的比老朽的多。老朽甘拜下风。看来我真的老了,手脚酸麻气力不济了。”柳潭在旁喘的像偷了一头牛。

    王源也喘息的像个破风箱:“柳师傅还记着数目么?我早就已经没气力再数了。没想到杀人也这么累,我也没气力了。”

    柳潭苦笑道:“头一回杀人杀的手脚酸麻,杀的自己没气力。这帮人是疯了么?被我们杀了这么多还要往前冲。你我二人已经合力击杀了一百二十九人。你杀了六十五人,老朽却只杀了六十四人。”

    王源笑道:“只多一个而已,这般杀法累死我们也是不成的。咱们歇息片刻,让护院和士兵们冲杀一番。”

    两人杵剑喘息,眼望着前方混乱的战场。几十名护院和士兵和叛军士兵纠缠在一起,双方互有伤亡,场面混乱不堪。不时有人被砍翻在地,喷着鲜血的残肢和身体往城下摔落。城头上的血流淌的如小溪一般,地面上全是湿漉漉黏糊糊的血肉。

    就在两人喘息恢复气力之时,猛听得后方一阵骚动。王源转头看去,顿时头皮发麻。但见后方好几处城墙也已经被突破。叛军嗷嗷叫着冲上城来,瞬间将守军分割。王源所在之处骤然间变成了被切割分离的一部分。南北都被叛军的登城士兵所包围。形势骤然间变得恶劣起来。

    于此同时,更远处的城墙上人影闪动喊杀震天,显然城墙已经有多处被突破。王源心情沉到了谷地。看来今晚扬州不保了。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源手头资源有限人力有限,时间也有限的很,他也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极致了。

    扬州城头陷入了全面的被动,几十处被突破之后,叛军登城兵马开始源源不断的登上城墙。守城兵马已经无法再进行防守,他们被分割成十几段,在城墙上和叛军展开攻杀。

    庆幸的是,在攻城战开始之前,王源下令将除了城楼左近的三条上城阶梯保留之外,其余各处的上城阶梯尽数捣毁。为的便是防止出现城墙被攻破的局面,让叛军无法直接从阶梯进入城中。而且为了让叛军无法用云梯进城,王源命百姓取沙土装泥包时就在城墙内侧铲土。将城墙内侧挖出了一条深达三四尺的壕沟。这这么做的目的便是让内侧的城墙距离地面高上三四尺,让对方的云梯够不到底。以防城墙被突破时,被叛军大举涌入城中,变得不可收拾。

    王源这么做可不是异想天开,若是有备而来的攻城兵马倒也罢了,偏偏叛军攻城连攻城的云梯都是临时用竹子制作的。而王源询问了城中百姓,城西山上的竹子最高不过两丈许,堪堪可以从外边攻城,因为城墙高度只有两丈多。这一点暂时无法改变。但王源知道,毛竹虽然制作云梯简便实用,但局限于竹子的高度,却无法像木头制作的云梯那般可以用榫卯加长。唯一的办法便是捆绑。但竹子想要捆绑坚固却是极为不易的,叛军时间有限,他们绝对不会在竹子长度足够登城的时候还要费心思去接上一截。这一点小小的细密心思,却派上了大用场。

    事实上在南边的城墙被占领之后,叛军便要用云梯直接下城,可惜云梯放下之后居然够不到地面。勉强放下之后梯子距离城头还有一人多高,这让他们都傻了眼。所以他们被迫沿着城墙猛冲,意图占据整座城墙。从而打开城门,从城门攻入城中。

    长期的领军作战中,王源已经养成了多动脑子,注意细节的优点。这一点也确实在今日之战中起到了些作用。起码到目前为止,叛军即便已经攻上城墙,但却并没有进入城中。因为城楼左近是王源派了重兵把守的地点,此刻为止,城楼两侧的城墙依旧在守军手中。但王源知道,这种情形将维持不了多久。叛军全面登上城墙之后,城门两侧的城墙迟早要失守,到那时便大势已去了。

    然而王源现在该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个严峻的问题。叛军全面攻上城墙之后,城头守军已经被分割包围,不得不抱团死撑。自己所处的城墙位置的两侧也已经被堵住,南北两面都有敌军开始猛攻夹击,自己似乎也脱不了身了。此时此刻,放眼望去,左近都是叛军的身影,一切都已经陷入了。王源还是第一次陷入了混乱的绝境之中,王源似乎还是第一次陷入如此无力回天的境地之中。

    “难道。今日我当真便要栽在这扬州城么?”王源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个让他身上发冷的可怕念头。

    “王相国,你带人往城楼处冲杀,和城楼兵马汇合,老朽替你断后。”柳潭大声喝道。

    王源略一思索,点头沉声道:“好,柳师傅多加小心。”

    此时此刻除了往城楼处冲杀倒也别无他途,王源转身高举长剑剑朝来路冲去。他的身后,数百守军也知形势危急,纷纷呐喊着跟随其后冲杀过去。

    柳潭站在原地,伸手将长袍掖在腰间,啐了口吐沫搓了搓手,沉声对身边的几十名护院道:“你们去跟随保护王相国,拼死也要让王相国脱险。”

    “柳师傅,你怎么办?”护院们叫道。

    柳潭看着南边不远处冲来的叛军士兵冷声道:“老夫还没把这帮兔崽子放在眼里。你们莫要管我,快去。”

    众护院无奈,只得拱手应诺,几十名转身往北冲去。柳潭横剑于胸立在城墙中间,瞠目朝着蜂拥而来的叛军士兵怒喝一声,蹂身而上。剑光闪动如虹,身形矫健如龙,竟然以一人之力独自挡住冲来的叛军。

    王源带着人往北凶狠冲杀,因为知道必须要打破被叛军分割的境地,所以冲杀的异常凶猛。破军剑削铁如泥挡者披靡,数百人跟在王源身后猛冲猛打,在悍不畏死的冲杀之下,北边一股数百叛军被成功冲散,前方数百名被分割的守军和王源手下的数百人汇合,守军人数达到六七百人。众人信心倍增,继续往北冲杀。然而他们却惊愕的发现,前方的城墙上已经尽数被叛军占领,数千叛军堵截在前方,密密麻麻的拦住去路。

    当此之时,王源别无选择。举剑高呼道:“杀!”率先冲杀过去。

    双方兵马在狭窄的城墙上猛冲到一起,纠缠在一处展开殊死搏杀。

    这种狭窄地形中的肉搏最是残酷,腾挪的空间小的可怜,所以也显得异常的惨烈。往往你刚刚砍翻一人,便不知从何处挥来一刀将你砍翻。有时候两人照面挥刀对砍,砍中对方的同时,自己也被砍中,于是双双倒毙于地。惨烈的肉搏将狭小的城头变成了地狱一般。不断有人惨叫着摔落城墙。更有人只是受伤倒地,但接下来便被双方兵马踩踏的不能起身,直至活活的踩的筋断骨折。

    天色昏暗,目视不清,虽然王源比之普通士兵更懂技击之术。但这种地形和光线让王源也难以躲闪规避不明之处的刀剑。冲杀数十步之后,王源的腰肋处连中两刀,痛彻心扉。见王源受伤,身旁的十几名士兵奋勇冲上猛砍猛杀,这才掩护王源退到后方安全之处。

    王源怒骂连声,扯开盔甲检视伤口,发现腰肋之处两道血淋淋的伤口正汩汩的冒血。幸而是在盔甲的防护下,这伤口并不深,只是被划破了皮肤入肉少许并没有伤及内腹,这才放下心来。王源伸手入怀,摸到了一方柔软的纱巾,于是一撕两半打了个结,缠在腰间紧紧的将伤口包扎起来。

    “相国,相国。”有人在耳边大叫,声音甚是惨烈。

    “什么?”王源抬头喝问。

    一名护院指着后方,双目尽赤,大叫道:“柳师傅……柳师傅……”

    王源皱眉抬头看去,只见后方数十步昏暗的城墙上,断后的柳潭状若疯虎一般挥剑乱砍乱杀。黯淡的光线下,王源看的真切,柳潭的身上竟然插了几柄钢刀,脚步也虚浮无力,身子摇摇欲倒。

    “快去救他。”王源大惊叫道。

    然而却已经太迟了。王源话音出口的刹那,柳潭手中的长剑不知为何飞上了半空之中。与此同时,几柄叛军士兵的兵刃同时插进他的胸腹之间。只听到柳潭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怒吼,下一刻,惊人的一幕发生了。但见柳潭怒吼着伸出双手各扼住一名叛军的咽喉,口中发出临死前的咆哮,硬拖着两名叛军跃下高高的城墙。

    “柳师傅。”

    “柳统领。”

    众人高声悲呼,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柳潭拖着两名叛军士兵摔下城墙。

    “老子跟你们拼了。”柳潭的死出动了目睹的士兵和护院们。他们像疯了一般往前冲去,混不顾生死乱砍乱杀。他们采取的竟然也是柳潭的搏命方式,一旦身上中了刀剑知道必死,便抱着对方一起跳下城墙,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面对这种换命的打法,叛军士兵明显是被震慑到了。他们手忙脚乱,在双方各死伤数百人之后,被守军往北又冲杀了数十步远。但终归这种换命的打法并不能解决问题,叛军的兵马人数更多,反倒是王源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五六百人的队伍在冲出数十步之后,跟在王源身后的只剩下不到两百人了。而叛军也重新缓过劲来,稳住了后退的阵型。

    南北两面的叛军的士兵缓缓的压制过来。前方是黑压压的叛军,后方追上来的同样是黑压压的叛军。他们将王源和身边的这两百余人压缩在三十步不到的一小段城墙上。这一群凶悍的守军早已引起了叛军领军将领的主意,人群中有叛军的将领也认出了王源的身形。所以在将领的指挥下叛军们缓缓的围拢过来。

    王源已经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身上也增添了数处伤口。但个人的武力在这种情形下实在是微不足道。实力的悬殊让这场守城之战不可避免的走向失败。看着两侧逼近的叛军,王源心情晦暗,心中不是滋味。没想到这扬州城真的成了自己的葬身之地了。想自己经历过那么多的艰险和磨难,从来便没有丧失过信心,但此刻王源是真的万念俱灰,心中冰凉了。

    “投降吧,我知道你便是王源。我家严丞相说了,可以饶你一命。放下兵刃投降,下令扬州守军不得反抗。否则,定将你乱刀分尸。”北边的叛军之中一名身高马大的叛军将领排众而出,对着王源一拱手,呵呵笑道。

    王源露齿冷笑道:“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

    那将领傲然道:“我乃大燕国羽林禁卫右统领常万山。王相国败于我常万山之手也不丢人,本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王源点头道:“常万山,名字不错,可惜你要死了。”

    “什么?”常万山愣道。

    王源身子暴起,如风般突破两丈距离,手中长剑破空而出。众叛军士兵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常万山头颅飞起半空,无头的脖颈中喷出一腔热血。

    斩杀常万山之后,王源身子急速后撤,在叛军反应过来之前退到了丈许之外,然而却脚下一软‘砰’的一声摔倒在城墙上。刚才的奋力一击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这是一招轻身进击之术,名为‘燕回翔’。是公孙兰剑器舞中的一招突进杀敌之招。王源本来学的并不熟练,因为这一招是配合着高深的内力方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盈进退。而此刻,王源却鬼使神差般的用了出来,当然用的是自己的蛮力和最后的一丝气力。故而一剑砍杀敌将后,自己也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第一千零二章 解围

    敌我双方的士兵们都惊呆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们怎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王源还敢暴起杀人,而且是一击毙命,简直让人惊骇不已。面对惊愕的叛军士兵,王源坐在地上哈哈大笑不已。

    短暂的惊讶之后,叛军士兵们缓过神来,见王源正杵着剑起身退后,他们岂容王源离开。十几人冲上前来举起兵刃便招呼。王源全身无力,边踉跄后退边笑道:“捡便宜么?怕是没那么容易。”

    后方十几名士兵冲上前来,护住王源的身子,逼退对方的士兵的追杀,扶着摇摇欲倒的王源回到守军人群之中。

    在常万山被杀之后,叛军中的将领再无劝降之心。活捉王源固然好,杀了他同样是大功,倒也不用多费口舌。

    “杀光他们。”

    南北两侧的叛军几乎同时接到了这样的命令。于是叛军们从鼓噪而上,便要将这数百人斩为肉酱。王源勉力提起长剑,下达了死拼的命令。王源也知道,这一次在劫难逃,这两三百人怕是支撑不到盏茶时间便要全部阵亡了。

    然而就在双方将要接战的瞬间,从城楼方向突然传来更大的呐喊声,像是山崩地裂一般的呼喊声响彻夜空。那似乎是无数男女老幼一起叫喊的声音,竟然将城头上的所有的声音都遮掩了下去。

    敌我双方的人均错愕不已,不由自主的转头朝城楼方向看去。但见北边城墙上的叛军一阵骚乱,好像正在遭受强力的攻击。很快,众人的目光便被城门内侧广场街道上奔腾的人流所吸引。那里无数的灯火照耀之下,一股庞大人流如潮水般正从街道涌往城内广场,在从上城阶梯涌上城墙。他们手中举着的形形色色的物事,不像是兵器,更像是一些棍棒鱼叉甚至是铁锤铁铲等奇形怪状的用具。

    “这……怎么回事?”众守军面面相觑。

    “难道是援军到了?可是扬州城中那里来的援军?”有人低声问道。

    王源皱眉摇头道:“那不是援军,那是城中的百姓。扬州的百姓们冲上城来了。”

    众人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那些呐喊着冲上来的正是扬州的普通百姓。

    王源说的没错,冲上来的正是无数的扬州百姓们。他们本只是在城中观战,眼睁睁的看着城头被叛军攻占,城头上的凶残的厮杀也让所有百姓胆战心惊。很多人已经意识到城池将要被攻占,不少人已经慌忙逃离,准备回家收拾东西逃走了。恐慌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然而就在此时,一群百余人的队伍举着兵刃从街道上冲了过来,众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很快认出了领头的那人居然是崔家的大小姐。那位崔大小姐穿着男装,手里举着一把宝剑带着一群崔家的伙计和仆役往城头猛冲上去。

    “崔家大小姐这是要做什么?上城送死么?”百姓们愕然议论道。

    不知是谁叫道:“扬州城要破了,连崔家的大小姐都知道上城杀敌,我们这些人却在这里袖手旁观,当真是不应该。扬州城被攻破了,我们一个也活不了。没听说么,贼兵破城之后要屠城的。”

    “是啊,咱们岂能袖手旁观,到头来咱们都得死,大伙儿干脆跟贼兵们拼了。咱们也上城去帮着守军杀敌去。”有人醒悟过来,大声叫嚷道。

    “对对,不能袖手,咱们也去帮忙。可是咱们没兵器啊。”

    “要什么兵刃?棍棒石块不都可以么?实在不成咱们用牙咬,用头撞。总之,咱们临死也要拉贼兵垫背便是。”

    “对对对,就是这个话。左右是个死,死了也要拉这帮天杀的贼兵垫背。”

    “……”

    议论之中,群情激奋,空气像是火焰般的燃烧了起来。百姓们豁出去了,十几名扬州屠夫提着尖刀领头,后方无数的百姓们拿着棍棒草叉等物开始从城门处涌上城头。不分男女,无论老幼,一旦群情激奋,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汇成了抗敌的大军。

    城门两侧的扬州守军本已经在苦苦的支撑,他们死守着扬州城门两侧的百余步之内的城墙,因为那里一旦被突破便城池告破。但兵力的悬殊让他们已经节节败退无力支撑。但突然间,无数的百姓冲上城头,就像是巨浪一般冲破两侧叛军的阵型,和叛军们搏杀在一处。

    叛军们先是错愕不已,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这些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们,他们当然不怕老百姓,手中的兵刃毫不留情的屠戮着冲上来的百姓们。然而,他们很快便发现,这些老百姓简直像是疯了一般根本不怕死。他们冲上前来,哪怕是挨了刀剑也要用棍棒在自己的身上敲打几下,用草叉在自己身上刺一下。这些倒也罢了,这些家伙一旦近身便像是八爪鱼一般的抱住自己,用头撞,用牙咬,用指甲掐。总之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即便是被自己用刀剑砍死刺死,他们也死活不放手。

    更要命的是,当十几名百姓抱着十几名叛军硬拖着他们跳下城墙的时候,百姓们纷纷如法炮制。

    你能想象道白发苍苍的老妪老翁张着没牙的嘴巴抱着自己猛啃的情景么?你能想象到身体被砍断半边的百姓还死活抱着你的身子,把你往城墙外拖的情景么?这些让人震惊的惨烈的一幕幕都活生生的出现在你的眼前时,带给人的是何等的震撼和恐惧。

    面对着这么一群毫无章法但却不顾生死的百姓的攻击,叛军们心中的惊恐可想而知。一个又一个的叛军被百姓拖着摔落城墙之下,像是下饺子一般。摔落下方后骨骼碎裂,皮囊破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让人毛骨悚然。叛军们谁也不愿意被这些百姓们抓到身体的任何部位,所以在百姓们猛冲之时,他们反而胆怯的纷纷往后撤退,导致前后挤压阵型大乱。

    百姓们也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在兵刃利器之下,十个人中能有两三个能冲过去抓住叛军的士兵身体便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大多数都在未近身之前便被砍杀扑地。在被百姓们夺回的短短数十步的城墙上,百姓们的尸首堆积如山,血水沿着城墙的砖石汩汩流淌成小溪一般。

    ……

    南边的城墙上,王源身边的两百多名守军欢呼雀跃,本来自忖必死,但现在却好像突然有了一丝希望。然而王源却面色凝重。战事开始之前,王源确实考虑过人海战术。但王源明白,若要当真发动百姓全民守城,百姓们的伤亡一定是巨大的。这可是数万叛军精锐兵马,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那将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扬州的百姓虽然有几十万之多,但在武装齐备的叛军面前,人数再多也不是敌手。故而王源在战前摒弃了这种想法,他告诉崔道远沈子芳等人,若一旦城池失守,要他们立刻下令百姓撤离。然而此时,百姓们不但没有撤离,却冲上城来作战,王源即便没有看到远处的战场,但也明白,百姓们正承受着巨大的伤亡。

    事已至此,王源也无法阻止,他只能利用这个机会率领手下突围。

    “援军到了,杀啊。”王源振臂大喊,带着人往北冲杀。他要混淆视听,让正错愕不明情形的叛军们心慌意乱,或可有突围的机会。

    众士兵也随着王源大声呐喊,鼓足余勇往北冲杀。叛军们初时确实有些混乱,但很快他们便明白那些不是援军,而是扬州的百姓而已,于是定下心来开始抵抗。一旦他们稳住阵脚,王源的等人便再无冲击的机会,只冲出了十几步,斩杀了几十名叛军,他们便被叛军凶猛的反扑给顶了回来。

    叛军们从两侧猛攻而来,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先将这小股人马尽数格杀。顷刻间,两侧接敌,十几名守军浴血倒地。阵型在此被压缩十余步,两百人拥挤在二十余步的狭小空间里。王源心中暗叹,倒地还是到了最后的时刻了。

    突然间,西边漆黑的天空之中冉冉升起了三颗红色的焰火弹,这红色的焰火在黑夜之中异常的夺目。城头的敌我双方都被吸引了目光,这突如其来的焰火出现的甚是诡异,而且方向就在叛军的营地左近。所有人都很疑惑,但当王源看到这红色的焰火时,却激动的差点跳了起来。

    来了,终于来了。那红色的焰火弹正是神策军用来通报讯息的一种手段。这才是真正的援军。在落后近五天的时间之后,赵青谭平率领三千神策军亲卫骑兵从徐州赶到了扬州城下。王源本以为他们最快也要在天亮之后抵达,但很显然赵青谭平一路上没有耽搁,硬是提前了几个时辰。而此时到达,却正是时候。正是山穷水尽之时,突然间便柳暗花明了。

    看样子他们一定是刚刚抵达扬州,看到叛军正在攻城,他们率军向着敌营冲杀了。这正是釜底抽薪之策,此刻空虚的叛军大营正是这三千兵马攻击的绝佳对象。一旦大营遭受攻击,严庄和安庆绪必会下令撤兵回救。这是这三千骑兵在此时性价比最合算的举动。

    “兄弟们,援军到了。援军真的到了,我神策军大军真的到了,大伙儿坚持住,一会儿叛军便要撤退了。因为他们的大营正在遭受攻击。”王源大声笑道,激动的声音都变了。

    “真的是神策军?我的老天爷,援军到了。我们有救了。”士兵们大声叫嚷着。

    消息很快便在城头蔓延开来,城头剩余的数千守军和不计其数的百姓们都欢呼雀跃起来。神策军大军到了,扬州城得救了。

    城头的数万叛军们面如死灰,他们有的人并不愿意相信,几名将领大声叫骂道:“哪来的援军,莫听他们虚张声势。夺下城楼,攻入扬州是正经。”

    然而,接下来的大营中的冲天火光让他们闭了嘴。很显然,已经派出了全部兵马攻城而空虚的军营正在遭受神策军的攻击,大营已经被点火烧着了。在火光和烈焰之中,无数的骑兵正在大营南侧如洪流般的涌入大营之中。片刻之后,刺耳的铜锣声响起,那是城下叛军发出的鸣金收兵之声。要停止攻城,回头救援了。

    所有的叛军士兵都面如死灰,明明已经可以攻破扬州,但却不得不放弃攻城回头救援。大营正在遭受攻击,陛下和严丞相的安危显然比扬州更重要,他们别无选择。领军将领们咬牙跺脚,下达了下城撤离的命令。

    好在还有数百架云梯可让他们下城,只不过,下城和攻城几乎同样的困难,也要付出同样惨重的代价,城头的守军岂会容他们从容撤退。一时间箭矢横飞石块如雨,连城头的尸体都被当做滚木投下。叛军们在付出数千人的伤亡之后,终于灰溜溜冲过护城河,隐没在黑暗之中。

    城头上下一片欢腾。人们尽情欢呼着,庆祝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所有经历了这一夜苦战的军民都知道这一战有多么的惨烈。在一片庆祝欢呼声中,有人开始大哭。于是很快,城头的欢呼便成了哭声一片。

    王源杵着剑浑身无力的站在城头,看着放声大哭的数万军民,他的眼睛也湿润了。在朦胧的黎明的晨光和泪幕之中,王源看到了飞奔而来的一张笑脸,那是崔若瑂正沿着城墙飞奔而来。王源心神一松,身子一歪,轰然倒地。

    ……

    王源像是置身于沙漠之中,身体焦灼干渴,嗓子眼里像是冒了火。这种感觉和几年前王源进入沙漠去往野牛城时的经历很像,身体像是被人抽干了水分一般,干枯的像一段木头。

    “水……水……”王源哑声叫道。

    “来了,水来了。”温柔的声音响起,柔软的手掌将自己的头抬起,靠在了软绵绵香喷喷温热热弹性十足的一处地方。接下来便是一股清凉的甘泉注入口中,王源顿时如饮琼浆,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慢些喝,莫呛着。”温柔的女声在耳边爱怜的絮语,温柔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王源喝光了一大杯水,终于焦渴消失,沉重的眼皮也终于能撑了开来。然后他看到了崔若瑂绝美的面容就在自己的眼前,眼睛里满是担忧和爱怜。

    “你醒啦。”崔若瑂笑颜如花,轻声道。

    王源的耳朵里尚且回荡着城头的厮杀声和惨叫声,他甩了甩头,这些声音都消失不见了,四周一片寂静。阳光从窗棱中洒了下来,屋外树叶刷刷作响,几只鸟儿叫的正欢。

    “我这是……怎么了?”王源挣扎起身。然后他感到了身上的剧痛,全身上下几乎无处不痛。

    “莫乱动,莫扯裂了伤口。”崔若瑂忙道。

    王源伸手掀开被子,才发现自己**着上身,腰肋肩膀手臂上全是包扎的布条。

    “你身上受了十几处伤。腰肋处两道伤口流了好多血。再加上用力过度,所以你才晕倒在城头。你已经睡了一上午了。好在没什么大碍,郎中说只需休养休养便可恢复。”崔若瑂柔声道。

    王源哦了一声,重重的靠在枕头上,他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

    “郎中脱下你的盔甲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你……身上全是伤口,血把衣衫都染红了。我差点以为你就……”崔若瑂说不下去了。

    王源微笑道:“放心,我哪里那么容易死。我知道自己受伤了,我还自己包扎了伤口呢。我可死不了。正如郎中所言,我是用力过度,而且失血过多之故。”

    崔若瑂微笑点头,伸手从旁边的椅背上取过两条颜色淡红的丝布,轻声问道:“这便是你包扎伤口的丝巾是么?”

    王源笑道:“你留着这东西作甚?哦对了,我想起来了,这丝巾还是那天咱们喝馎饦汤吃面饼的时候你给我的呢,哎呀,被我撕碎了当做包扎伤口之用了。我可不是故意不珍视你的东西的,莫要见怪。”

    崔若瑂柔声道:“你还记得便好。我有什么见怪的,不过这丝巾现在我要收回了。我另外送你一块丝帕便是。”

    王源笑道:“这已经撕裂了,还被血污了,你收回作甚?扔了便是。”

    崔若瑂不答,轻轻将两根丝帕并拢起来,在发髻上绕了几圈,打了个鸳鸯结,笑道:“正好拿来扎我的发髻。我要永远保存着它,因为这上面有你为扬州流的血。所以我要留着它,做个见证。”

    王源呵呵笑道:“你的口味可真重,血染的纱巾你来扎发髻,也不嫌腌臜。唔……这纱巾颜色淡了些,要不要我再割些血来染一染,颜色也鲜艳些。”

    “净胡说。”崔若瑂笑的花枝乱颤,王源也跟着呵呵笑了几声,但笑容很快便成了苦笑,因为笑起来全身都疼,实在是种折磨。

    “战事如何了?叛军退了么?”王源问道。

    崔若瑂收起笑容,点头道:“他们没再进攻了,全部撤到了西边十余里之外。具体情形我也不太清楚,我一上午都在这里照顾你了。”

    王源点头道:“我的三千亲卫骑兵进城了么?赵青和谭平呢?怎没来见我?”

    “你说的是赵将军和谭将军吧,他们在前厅跟我爷爷爹爹还有沈太守他们叙话呢。你昏睡之时他们来见过你。”崔若瑂忙道。

    王源点头道:“烦请你去叫他们来见我,我问问情形。”

    崔若瑂皱眉道:“你要多静养,虽无性命之忧,但也是要好好将养身子的。特别是你现在很疲倦的情形下。”

    王源微笑道:“你放心便是,我自有分寸。我又没起床,只是叫他们来说话罢了。去请他们来,乖乖听话。”

    崔若瑂叹了口气点头答应,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忽然间却又折返身来,凑近王源的嘴唇轻轻一吻,然后便飞也般的逃出门去。

    王源咂摸着嘴唇上的清香,看着人去后摇弋的珠帘,脸上露出微笑来。

第一千零三章 游春

    (谢:书友46247513、moshaocong、落木兮、秋风无尘四位兄弟的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谢:豆沙包搭绿豆、攸攸子禾、剑舞三千尺、在鸟看书、神奇的金甲虫等兄弟的票。)

    不久后脚步杂沓响起,杂乱的说话声中夹杂着崔道远苍老的笑声传来,珠帘晃动之际,一群人鱼贯进入卧房之中。

    “卑职赵青,卑职谭平,给大帅见礼了。”赵青和谭平抢步上前单膝跪地给王源行礼。

    王源拥被而坐,笑着摆手道:“免礼免礼。”

    崔道远沈子芳等人也上前见礼,崔道远呵呵笑道:“相国感觉如何?身子可恢复些?”

    王源微笑道:“本无大碍,只是些皮外伤罢了,其实我都可以起来了。”

    崔道远忙道:“不可不可,虽然是皮外伤,但相国可知你身上受了多少处伤?大大小小十五六处之多,可真是了不得。想想就让人后怕。”

    王源微笑摆手,赵青拱手沉声道:“大帅,卑职等救援来迟,让大帅陷于危险之地,卑职等罪无可恕,请大帅责罚。”

    谭平也低声告罪。

    王源摆手道:“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大意了。我估摸着你们天亮后一定会抵达,心里想着怎么也能够坚持这一夜确保城墙不失。然而竟然连一夜都没坚持住。若不是你们比我预计的时间早了几个时辰抵达,那可真是麻烦大了。你们的应对做的很好,釜底抽薪袭击叛军大营,恰好中了他们的软肋。你二人此战有功,这一点毋庸置疑。”

    赵青和谭平连道惭愧,见大帅并不责怪,倒也释然了。

    崔道远笑道:“相国,不是你大意了,而是叛军这次进攻实在是太凶狠了。他们倾巢而出,五万兵马尽数投入攻城之中,我守军只有一万余人,且装备简陋,如何能与之为敌?话说回来,若不是他孤注一掷的话,两位将军率骑兵前来,倒也无法顺利攻入其大营,逼得他下令收兵救援。这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王源笑道:“崔翁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此战双方死伤人数多少,我却还不知道呢。”

    崔道远呵呵笑道:“这还用说么?一场大胜呢。外边街道上百姓们敲锣打鼓闹翻了天了。相国你去大街上便知道了,百姓们正在欢天喜地的庆祝大胜呢。此战歼敌两万六千余,我扬州守军死伤八千余,硬是没有让叛军踏足城内半步,相国你说是不是一场大胜?”

    王源微笑道:“这个结果我倒还是满意的。但不知百姓们死伤多少?”

    崔道远愣了愣,沉声道:“百姓们死伤了有七千多,哎,这也是没法子。百姓们守城之心甚坚,但他们毕竟手无寸铁。虽有一腔勇气,但冲上城墙和贼兵肉搏实在是以卵击石。不过也正因为百姓们的支援,才在关键时候延缓了叛军对城楼两侧的攻击。总之,百姓们功不可没。”

    王源轻叹道:“是啊,若说此战是守城兵马之功,还不如说是百姓之功。无论战前的筑造工事搬运物资,以及不畏生死上城与强敌肉搏,扬州百姓才是能守住此城的首席功臣。可惜的是,柳师傅他……哎,为了给我断后,与城谐亡。崔翁,柳师傅是你几十年的老友了,没想到居然会落得如此下场。崔翁定然心痛如割吧。”

    崔道远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长叹道:“老柳跟我数十年的交情,在我崔家勤勤恳恳几十年,没得到什么好处,却命丧于此,着实叫老夫心中悲戚。他的尸首在城下找到了,还紧紧抱着两名贼兵的尸首。想到那场景,老朽便心如刀绞一般。”

    崔道远面色悲戚,眼睛里泪花闪烁,显然对柳潭的死极为悲痛。

    王源点头道:“崔翁节哀顺变,柳师傅是为了扬州军民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还有守城的军民,他们的死也都死得其所。崔翁,本人建议过几日咱们举行一个拜祭的仪式,超度他们的英灵。阵亡伤残者的抚恤和善后的事情也要抓紧去做,不能让他们的英灵有所牵挂。早日魂归轮回,永登极乐为好。”

    崔道远点头道:“相国仁义,此言甚是。此事包在老夫身上便是。你不说,老朽也会出资厚恤他们的。这祭奠的仪式,老夫立刻安排。待相国伤势好些,咱们一起召集百姓拜祭他们。”

    王源点头道:“那太好了。有劳崔翁了。”

    崔道远摆手道:“咱们是一起的,还说什么客气话。说起来百姓们上城激战的事情,王相国知道不知道,那还是若瑂丫头带的头呢。这妮子居然会有如此胆气,叫老夫大为惊讶。”

    王源愕然道:“是若瑂小姐带的头?”

    “是啊,说来惭愧,老夫和元博还大加阻拦,本以为城要破了,所以命女眷们上船准备从南门撤走。可若瑂丫头说:此时要是撤走,便将民心崩溃。崔家人该身先士卒,以身为榜样才是。呵呵,老夫活了六七十年,见识居然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妮子。惭愧之极。”崔道远叹息道。

    王源笑道:“崔翁能坦然说出此事,足见崔翁之坦陈。其实那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对于若瑂小姐此举,崔翁理应赶到高兴才是。你崔家有此女,正是你崔氏家训庄重,明理知事的结果。”

    崔道远哈哈大笑,对王源这个评价倒也心安理得,深以为然。

    “叛军尚有三万七千余兵马,但此战之后他们当无余力攻扬州。不过他们的动向要及时的掌握。你们可派人去摸清楚他们退兵的方向了?”王源转向赵青谭平二人道。

    赵青拱手道:“大帅,卑职等早已派了斥候紧盯住他们的行动。目前他们正在扬州西十五里外的一处市镇休整。但不知他们下一步会往何处流窜,总之,卑职等一定会紧紧的盯着他们。”

    王源蹙眉点头道:“诸位,虽然他们暂无力攻扬州,扬州之围算是解了。但我们现在也没有能力剿灭他们。而即便他们没有夺下扬州,他们也还是可以避开扬州往西流窜。江淮之地恐怕便是他们下一步的目标了。滁州当涂庐州巢州一带恐都将遭到他们的袭扰,因为他们无处可去,只能选择在江淮之地流窜。这种袭扰带来的危害也是巨大的,所以必须要及早剿灭之。”

    赵青点头道:“大帅所言甚是,请大帅明示计谋。”

    王源垂头想了片刻,抬头沉声道:“大军的动向你们可有消息了?”

    谭平道:“禀大帅,我们得到的消息是,高仙芝大帅率领十万神策军已经剿灭了令狐潮的兵马。休整之后正在南下,估摸着要半个月时间抵达江淮之地。”

    王源喜道:“高兄果然不负所望,令狐潮的兵马被剿灭,叛军便再无回头之路了。但半个月时间实在太长。赵青谭平,你们派人即刻回去传令高副帅,请他派出柳钧的骑兵率先南下,不必往扬州赶,沿着寿春庐州一线南下,直接堵截叛军流窜之路。另外,你们在扬州休整一日后须得出城紧盯敌军,不要与之交战,盯着他们便是。若是他们敢打主意从其他地方渡江,或者是攻击大的州府,你们便从旁滋扰。反正要打要走都在于我们,谁叫我们是骑兵呢?”

    赵青谭平忙拱手齐声道:“谨遵大帅之命。”

    谭平道:“大帅,卑职率两千多兄弟去滋扰盯梢便可,赵将军带几百人留在扬州保护大帅。大帅身子须得将养,可受不得颠沛之苦。”

    王源笑道:“我没说要跟着一起去啊,好吧,便按照你说的办。不让你们留下人手来保护我,你们怕是不会愿意。但其实,在扬州崔翁把我照顾的好的很,崔家上下对我不知多么客气呢。崔翁你说是么?”

    崔道远干咳数声,抚须打着哈哈道:“应该的,应该的。哈哈,哈哈。”

    ……

    王源身上的伤好的飞快。他的身体底子本就很好,受的伤又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再加上崔家人的精心照料,各种名贵药材应有尽有,补得王源红光满脸。从余杭将领等地请来的名医也汇聚于此,据说其中有一位是医圣张仲景的传人,被崔家人重金请到了扬州。但其实这位医圣的后人也不过是开了一张补血补气的普通方子而已。因为王源其实只不过是失血过多气血空亏而已,倒也是对症下药。

    五天后,在王源的强烈要求下,众人终于同意他下床走动。实际上完全没有必要休养五天之久,两天前王源的伤口便结疤好转,早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崔道远包括赵青等人不让王源下床,最多只让王源在院子里走一走,这几乎要了王源的命。

    好在,有崔若瑂在旁陪伴,倒也不算太枯燥。这两人这几日偷偷干了不少禁忌之事。亲嘴摸.乳耳鬓厮磨好的蜜里调油,倒像一对小夫妻一般。即便在人前,两人眼神中传达出来的热烈情愫也无所遁形,将周围众人都看的心惊肉跳。然而崔道远和崔元博都装作没看见,只是暗中让崔元博的正妻王氏提醒崔若瑂,万不可做出出格之事。赵青等留下来保护王源的亲卫们自然是见怪不怪,显然,大帅的后宅之中又要多一个绝代佳人了。大帅是桃花命,这一点是羡慕不来的。

    伤势初愈之后,王源第一件事便是去城里转转,这几日憋得够呛,据说城中热闹非凡,但也只能通过他人之口。二月二十,风和日丽,王源和崔若瑂带着赵青等十几名亲卫出崔府游玩。时近三月,扬州和江南之地只有一江之隔,其实气候和江南相差无几。这里的春天也和南方的春天一样早早的便到来了。

    走在扬州城宽阔的大街上,和风拂面,绿意婆娑,百姓熙攘而行,一派祥和之景。王源心情甚是舒畅难言。不管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但总是让这座美丽富饶的城池没有遭受叛军的涂炭,百姓们的生活也很快恢复了正常,光是凭这一点,此次身上受伤也算是值得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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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马大唐介绍:
天宝四年,盛世大唐。安禄山正在崛起,杨国忠将权倾朝野,歌舞升平中孕育刀光剑影,太平盛世里暗藏血雨腥风。一名小小坊丁,崛起于市井之间,他是诗坛翘楚,他是天下枭雄。绝代佳人,为谁舞霓裳羽衣!大唐天下,谁将主社稷沉浮!跃马大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跃马大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跃马大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