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九章 援军
连续两天,叛军兵马再没有发动任何一次进攻。他们只在瓦岗寨外围游荡窥伺,但却根本没有敢于发动攻击。这也让唐军的渡河行动得以顺利进行。
两天时间,渡河船只几乎昼夜不停的往南岸运送百姓。每两个时辰便有两千多百姓被送往对面安全之所,两天下来,四万多百姓已经有两万三千多人被成功送到对岸去。虽然渡河途中也出了不少意外,发生了几只渡船在河中心颠覆惨剧,导致了数百百姓的溺亡和失踪,但这已经是相当好的结果了。
随着大寨之中百姓数量的减少,王源颜真卿等人的压力也逐渐的得到舒缓。只要再坚持两天时间,渡河行动便可大功告成。抵达南岸后便可沿南岸州府进行慰问鼓舞,之后便可迅速赶回长安一带大军之中了。高仙芝率大军在长安左近,不知道会不会有机会和长安守军交手,王源可不希望错过夺回长安的战斗,所以最好是一切顺利,那么自己便可早日赶回大军之中,参与夺回长安的重要战役。
所有人的心中现在其实最担心的不是外边的一万五千多叛军的虎视眈眈,他们担心的反倒是天气。他们祈祷的不是敌军的威胁,而是来自老天爷的威胁。他们希望不要刮风下雨,那样给渡河带来的威胁比那些敌军要危险的多。
不得不说这种心理很是奇怪。无视现实的危险而去杞人忧天,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不正常。然而这却是大家的真实感觉。因为现在的唐军军民之中几乎每个人的心里都抱着这样的想法,那就是有王元帅在,恐怕没有什么兵马能够战败他。即便是兵力处于劣势,王元帅也能神奇的完成逆转,这已经是大伙儿的一种共识。
更何况眼下外边那一万五千多叛军已经在第一天就被杀的大败,更是让所有人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老实说他们能在瓦岗寨外安稳的呆着都是一种幸运。很多人都相信如果王元帅想去击溃他们的话,怕是有一百种办法让对方崩溃。在军民们心目中,其实对王源已经有一种近乎盲目和狂热的崇拜,对王源也近乎有些神化了。
然而,对王源而言,他却没敢有任何的掉以轻心。虽然一切进行的很顺利,但王源从不会在事情没有彻底结束前便敢断定结局,特别是在眼前这种尚有许多让王源难以安心的局面下,王源更是不敢放松警惕了。
虽然敌军没有进攻的迹象,但王源总觉得事情有些怪怪的,因为既然敌军并不打算进攻,那又何必屯兵于前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渡河?既然不肯退兵,那只能说他们还在酝酿着进攻的计划。然而在王源看来,对方这一万五千兵力若是常规进攻却已经无法取得进攻的胜利,对方应该也是知道这一点的,要想有所动作,对方必要有自己都想不到的奇谋妙计才成。王源也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想了想办法,发现除了硬攻他们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办法,既然如此,对方又何必呆在这里硬撑着,岂非毫无意义?
给王源的感觉便是,或许对方正在酝酿着什么连自己都无法预料出来的奇谋妙计。正是因为连自己都想不出他们会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让王源觉得有些心中难安。总觉的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
王源将自己这种感觉告诉颜真卿已经身边众人时,颜真卿等人都乐观的认为王源不必有这样的想法,不必将神经蹦的太紧。因为种种迹象表明,对方不是有什么奇谋妙计,而是黔驴技穷而已。王源对此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因为毕竟这只是自己的一种感觉而已。对方不愿撤兵或许只是不甘心失败,待到己方人员全部渡河而去的时候,他们恐怕也只能灰溜溜的回头了。
渡河的第三天也在平静和顺利之中结束,由于对岸的贺兰进明想尽办法多增加了十余条渡船,渡河的速度也增加了不少。第三天渡河的人数达到了创纪录的一万七千人。第四天凌晨的时候,绝大多数的百姓都已经成功渡河,北岸营寨中剩下的便只有千余名俘虏以及三千余青壮百姓和五千兵马了。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到次日凌晨,应该便可以全部渡河成功。唯一麻烦的是近两千匹战马该如何渡河的问题,那样的渡船恐怕是无法让战马渡河的,大家这几天也都在纠结这个问题。王源虽然很不情愿,但他也暗暗下了决定,这些战马恐怕是要丢弃在黄河以北了。临渡前全部杀了,绝不能留给敌军。
然而,凌晨时分,在瓦岗寨周围同样严密侦查敌军动静的哨探送回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这消息让所有人都从梦中惊醒,并且惊的目瞪口呆。什么战马渡河的问题,什么渡河后如何安置行动的问题统统都变得不重要起来,因为这个消息的到来直接让所有人都开始考虑的是这最后一天的渡河能否顺利进行的问题,这一万多人还能否活着逃离的问题了。
那消息便是,敌军来了的大批的增援兵马,正陆陆续续的抵达西边数里外的敌军营寨,人数暂时无法估算。
得到这个消息的王源立刻便明白了为何对方一万多兵马死活不愿离去,情愿在旁眼巴巴的目睹渡河过程。真正的原因是,他们在等待援军的到来。
距离敌军军营里许处的一处土包上,王源和公孙兰颜真卿等人策马而立,看着远处黑压压如乌云一般正汹涌抵达的叛军兵马,所有人都没有紧皱沉默不语。敌军援军的数量超出了想象,以王源领军的经验来看,这批援军的数量足有五万以上。也就是说自己将要面临的是六七万大军的进攻,这简直是一场即将降临的灾难。六七万兵马,那是什么样的概念,那是自己兵马的十几倍,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抵挡对方的进攻了。
……
这黑压压赶来的正是严庄率领的五万兵马。安禄山给严庄下达的命令便是暂缓南征,先铲除平原城这座毒瘤,将深入后方的意图援救平原城的那只唐军骑兵兵马也一起歼灭。严庄率大军出发后并没有往平原城去,他可不傻,他知道那只深入后方的兵马赶往平原城的目的必是要对平原城守军实施救援。救援之后他们必会往南边的白马渡口赶,以便渡过黄河脱困。除了南下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地方可去。所以与其绕道赶往平原城,还不如在黄河渡口拦截他们。
于是乎,严庄率五万兵马便从洛阳直接沿河往东挺进,一路往白马渡口行军。但因为得到消息的时间较晚,当严庄率军出发的时候,王源等人已经成功的击溃平原城外围困的康没野波的兵马开始南下。王源南下抵达黄河岸边的道路虽短,但因为百姓们的行进速度很慢,所以南下黄河岸边用了足足八日。而从洛阳距离白马渡口一带虽然有近四百里,但兵马的行进速度比之百姓的速度要快许多。加之半路上王源等人被追兵骚扰不得不与敌交战耽搁了时间,故而在抵达黄河岸边三天之后,严庄的五万大军也顺利的到达了这里。
常元图带着满脸的惴惴不安躬身在营门外迎接严庄的到来。他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终于来了期盼已久的帮手,只要最终能阻止对方兵马渡河,或可弥补自己的过失。担心的却也是因为自己带着太原郑州两府的三万兵马追击敌军,却被歼灭了近一半的兵力,而且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渡河。
终于,晨曦之中,一袭黑色披风面容清俊的严庄骑着战马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缓而来,常元图忙快步上前长鞠到地,沉声道:“是严大帅么?无能罪官常元图给严大帅行礼了。”
严庄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接到了常元图派去的士兵送的信,所以赶了一夜的路赶到了这里,身子略有些疲倦。听常元图自称无能罪官,严庄倒也觉得这个人对自己的定位是很准确的。当自己得知常元图的三万兵马一路追赶下来都没有将这只夹杂着诸多百姓和数量不多的兵马的队伍截住并且击败时,严庄当时确实骂了几句‘无能’。但其实严庄是不会计较这些的,常元图虽然只是个太守,但严庄希望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正是让常元图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好机会。
“常太守是么?严某有礼了。”严庄翻身下马,上前微笑还礼。
“可把您给盼来了,这几日下官日日盼夜夜盼,终于严大帅率军到来。这下好了,敌军这次插翅难飞了。”常元图陪着笑脸道。
严庄微笑道:“咱们进帐说话吧,话说我一路赶路颇有些口干舌燥,一会儿边喝茶边听常太守详细叙述敌我情形,再作计较。”
“哎呀,瞧下官这失礼的。下官这便命人备好茶点,严大帅快请!”常元图躬身相请,引着严庄一行来到自己的大帐之中。
第八七零章 取舍
(二合一)
常元图欢天喜地的引着严庄一行进入大营。入帐之后,他一面命人上茶水点心,一面殷勤招呼严庄等人落座。大帐之中,众人陆续落座,严庄自然是居于正中的主位,常元图陪坐在侧首。茶水上来之后,严庄确实有些饥渴交加,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询问着情况。常元图丝毫不敢隐瞒,将自己一路率军追击而来,在淇水和敌军交手以及三日前率军进攻的情形详细和严庄说了一遍。
“哎,下官惭愧无地,兵力优势却被对方连番击败,下官罪责难逃。若不是因为要看着对方,不让对方在眼皮底下溜走,等待严大帅大军到达的话,下官早就一死谢罪了。现在严大帅终于到了,下官心中的石头也落地了,便请严大帅降罪,下官绝不抵赖,一定老老实实的服罪。”
严庄以这几句话结束了他的叙述,他当然不是真的要请罪,只是此时只能以低姿态博得同情,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主动认罪,或许这一刀还要轻一些。
严庄吃完了口中的一块点心,拍了拍手,掏出布巾擦了擦嘴巴看着常元图道:“常太守,你确实有过错啊,你错就错在太不谨慎了。之前发生的种种都没能让你重视这股敌军,那确实是你的失职。”
常元图垂头连声称是。严庄继续道:“你率兵赶来增援时应该知道邺城相州魏州三城遇袭之事。一天时间三城遭袭,守军死伤万余,这是何等样的兵马?岂能掉以轻心?你赶到平原城时又逢康没野波将军的近两万兵马兵败,你更应该谨慎行事才是。偏偏你依旧掉以轻心,不能不说,你的两次兵败都是你太过自大的结果。”
“严元帅教训的时,下官实在太无能,太蠢了。”常元图连声自责道。
“你是文官,让你领军打仗确实有些勉为其难。不过有些基本的常识你都不知晓,这却让我觉得不该了。譬如淇水之战,你们抵达淇水河边时,发现河水干涸,便决定涉水渡河。这件事便是不识常理之故。几日前才天降暴雨,河水理应暴涨才是,就算不暴涨,也没有干涸之理。你见到河水干涸之异常情形该有所警惕才是。若是本帅领军的话,第一件事便是要派兵马往上游瞧瞧情形。你却根本没有这么做,不得不说你于行军打仗是毫无能力的。兵事诡诈复杂,你遇到的又是极为刁钻的对手,所以你才一败涂地。”
常元图身上冒汗,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下官实在不是领军打仗的料,下官太蠢了。”
严庄看着羞愧难言的常元图,眼中露出不屑之色,不过很快便换上了笑脸,淡淡道:“你是文官,让你带兵是勉为其难了。当时三城遇袭,朝廷命你领军前来增援,你也是难以推脱。若论起来,真正过错的人倒不是你,而是下令让你领军之人。朝廷该因材施用才是。故而在本帅看来,错不在你。”
常元图惊讶的看着严庄道:“这……严大帅……下官……下官……”
严庄摆手笑道:“常太守,坐下说话,本帅不会问你的罪的。我说了,这不是的罪过,是让你领军前来的人的罪责。而且,你的对手不是一般人,我相信颜真卿是没有这个本事的,否则他怎会被困在平原城九个月却无法突围?那只突袭进入后方的兵马才是真正的强手,刚才你说他们以数千骑兵便可冲垮你的一万兵马,而且手段老练毒辣,这充分说明是唐军之中的精锐骑兵,领军之人也定非常人。”
常元图连声道谢,感激涕零。本以为肯定要受一场责罚,但没想到严庄如此通情达理,就这么轻易的为自己开脱了。
“正是呢,下官也觉得对手甚是厉害。可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一路上我不断的寻找几会想突袭,可是居然一点机会也没有。他们防的可严密了。”常元图连声道。
严庄微笑点头,他知道常元图说的是鬼话,两万兵马跟随着行动缓慢的百姓队伍的身后,若想进攻那是随时可以进攻的,还说什么没有机会?唯一的可能便是常元图吓破胆了,根本不敢动手。不过好在此君没有掉头便走,起码在这里看着对手,而且在对方渡河时也知道去尝试进攻,此人还不算是太过奸猾。
“好了,茶水点心吃的差不多了,我想我们该去瞧瞧对手的动向了。今日是他们渡河的第四天,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咱们要加把劲了,不然可真的让他们给溜了。”
“是是,严元帅请。”常元图忙起身道。
两人出了帐篷上马,在数百骑兵的簇拥下抵近了瓦岗寨前的山坡上朝着前方唐军藏匿之处眺望。当看到那一大片芦苇荡将通向远处的平地和山包隔断成十几条通道的地形后,严庄不禁叹道:“真是会选防守的地方啊,黄河岸边没什么险峻地形可守,但他们居然选了瓦岗寨这里,利用芦苇荡进行伏击,可谓是此处最佳的防御之地了。很明显对方领军之人是很有作战经验的,但不知他是谁?”
常元图道:“是啊,严大帅你可不知道,三天前我们在那里吃了多大的苦头,简直惨不忍睹。实在是找不到可以通过的办法,除了强行进攻,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严庄皱眉看着前方道:“这种地形,兵马再多也无济于事。从这些小道上冲过去,只能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弓箭手处于绝对有利的射杀位置,强攻损失巨大。你瞧瞧,只需要有三千弓箭手,便可完美封锁所有通道。要强冲,死个两三万人也是不奇怪的。为了这么点对手死伤数万士兵,那不是胜了,而是大败才是。”
“是是是,严大帅可有妙计?”
严庄皱眉半晌道:“既然你已经说了,北面和东面都是大片的芦苇荡,均无攻击的通道,那么咱们只能还是从西边入手了。强攻的办法不成,智取也暂时没有什么好主意,我看咱们还是发挥兵力优势,用笨办法来对付他们。”
“笨办法?什么笨办法?”常元图诧异道。
严庄道:“他们不就是靠藏身芦苇荡中袭击么?借着芦苇荡之间的通道狭窄,我们的士兵只能三两个并行,所以无法形成强大的反击之力,所以他们才如此的肆无忌惮。然则要做的便是让他们的优势消失,让咱们的士兵能够畅行无阻便可将他们逼得无路可走。”
“恕下官愚钝,严大帅可否说的清楚些。”常元图道。
严庄微笑道:“很简单,去了这些芦苇荡,让他们无处藏身。同时加宽这些道路,让兵士们能快速大量的冲锋。”
常元图愕然道:“这……芦苇荡如何能去了?火也烧不掉,下官做了尝试,这些青芦苇根本烧不起来。”
严庄呵呵笑道:“火攻是轻便之法,但需要等到深秋时节芦苇凋零方可,现在还没到时候。我说的是笨办法。火烧不掉我们大可以把它们全部割掉。”
“割掉?”常元图张大嘴巴发愣,这办法确实是笨办法,不但笨,而且是笨的太过分了。不过既然是严庄说出的办法,常元图虽然心中腹诽,却也不敢有什么异样的表示。
“对,直接割了。将中间这几片芦苇荡尽数割了。让他们的伏兵无处可藏。之后以泥包沙包加宽中间的通道,便可一举推进至对面唐军营地,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严庄道。
常元图咽着吐沫道:“可是进入芦荡之中割芦苇可是很危险的。他们就藏在芦苇荡里,咱们的兵士进入其中,岂非要遭遇袭击?”
严庄皱眉道:“怕什么?都在芦苇荡中,他们能袭击咱们,咱们不会反击么?再说咱们人多,遭遇了未必便吃亏。大不了便是以命换命,怕什么?”
常元图忙笑道:“说的也是,这办法当真是妙,直接釜底抽薪了。只是要让元帅手下的兄弟们遭罪了,这芦苇荡中虽然水不太深,但是缠人的很。而且水又很冷,您手下的兄弟们可要骂娘了。”
严庄呵呵一笑看着常元图道:“常太守你搞错了吧,这下水割苇挖土填路的事情是你和你的手下兄弟去做的好。我的人刚刚抵达,个个疲惫不堪,岂能不让他们休息?最多我调五千弓箭手替你们守着,道路推进时我的弓箭手也可以保护你们。”
常元图愕然无语,半晌咂嘴道:“好吧,下官遵命便是。”
……
在严庄和常元图商议攻击计策的时候,观察敌情之后的王源等人也正快速赶回营地商议对策。面对如此情形,所有人的心中都沉甸甸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十几倍于己之敌,那还怎么打?本以为事情在今日便可以顺利的结束,可以很快的逃离黄河北岸之地,没想到最后的一天却遭遇到了最大的麻烦。这一次若是不小心应付的话,搞不好大伙儿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聚义厅前的草地上,王源召集十几名将官聚集于此商议对策。面对如此局面,每个人的脸上都阴云密布,表情严峻沉重。
王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目光从众人的脸上扫过,看着面前众人一片愁云惨淡的样子,王源微笑开口道:“诸位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愁闷,天还没塌下来呢。诸位心中有何想法便都说出来吧。”
颜真卿皱眉道:“相国,下官有个请求。”
王源微笑道:“请讲。”
颜真卿道:“下官想请相国立刻带着几位夫人过河,情势危急,此处不可久留。”
王源一愣,旋即笑道:“颜太守怎么想的跟我一样。”
颜真卿微一错愕,旋即点头笑道:“原来相国也是这么想的,那可好了,半个时辰后渡船便将返回,相国便请立刻上船过河。”
王源呵呵笑道:“我想的和你一样,但却不是我上船渡河,而是你颜太守和我的几位夫人。”
颜真卿愕然道:“这怎么能成?颜某是绝不会走的。”
王源笑道:“为何不走?颜太守是能弯弓射敌还是能提刀肉搏?此刻百姓尽数撤离,这里已经无需颜太守留在这里了,颜太守该去南岸照顾百姓们才好。”
颜真卿皱眉道:“王相国,这是什么话?将我颜真卿当做贪生怕死之辈不成?你带着人来救了颜某和平原城军民数万,现在危急之时颜某倒要先逃跑不成?就算我颜真卿手无缚鸡之力,但就算是用牙咬,用手抠,我也绝不逃跑。”
王源摆手笑道:“颜太守切莫激动,谁说你贪生怕死了?只是眼下确实需要颜太守去对岸安顿百姓,这里的事情你确实帮不上忙。咱们本来就有分工,若无这五万敌军到来,按照正常的渡河顺序,也该是你先渡河才是。”
颜真卿摇头道:“现在不同了,大敌当前,我绝不能走。我不能在此时过河,否则我颜某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相国,该走的是你,你是我大唐相国,三军之首,一旦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大唐失去柱石栋梁,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下官希望相国能立刻带着诸位夫人渡河离开,也好让颜某和诸位都安心。”
颜真卿说完起身,忽然撩起袍子便跪倒在王源面前,行起了大礼来。王源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道:“这是作甚?颜太守,好好的说着话怎么行此大礼?”
颜真卿不肯起身,挣扎着身子道:“相国不答应,下官便不起来,相国必须答应下官立刻过江。”
王源苦笑不得,拉着颜真卿的胳膊道:“颜太守,你这是怎么说的?莫非你以为此刻已经是生死攸关了不成?莫非你以为留在这里的人必死无疑了不成?哎,我话都没说完你就跟我闹了半天,你总要叫我把话说完吧。”
颜真卿讶然抬头道:“怎么?相国有退敌之计么?怎么可能?六七万敌军在此,咱们才几千人,如何退敌?”
王源微笑摇头道:“颜太守太看得起我了,咱们只有不到五千人,对方可是六万多大军,如何与之抗衡?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是徒劳无功的。我并无退敌良策”
颜真卿眼中流露失望之色,咂嘴道:“说的也是,这一次确实没有办法与之对抗了。神仙下凡也难挽救局势了。”
王源轻声道:“可是既知无法与之对抗,我们又何必与之对抗?鸡蛋碰石头的事情我们不用去做。我之所以要你立刻过河,便是因为我并不打算与敌正面交战,所以才希望非战斗人员能尽快渡河撤离,以解除我的后顾之忧。”
“可是……咱们这里还有上万人,如何能全部撤离?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很快便要发动进攻,咱们这里的人或许将有一大半无法及时渡河撤离,颜某岂能自顾偷生而让相国在此遭难?”颜真卿叫道。
王源摇头微笑道:“颜太守但请放心,我可不会死在这里,放心,我已经有了脱身之计。”
颜真卿惊喜道:“哦?什么脱身之计?”
王源笑道:“声东击西,金蝉脱壳。”
颜真卿讶异道:“何意?”
王源笑道:“时间紧迫,无暇跟你多解释,我只需要你即刻渡河到南岸,派出渡船配合我们渡河。”
颜真卿恍然道:“相国是想要我率渡船在下游寻找合适渡河之处接应你们么?”
王源摇头道:“不是下游,而是上游白马渡口。”
颜真卿再次愕然道:“这……怎么是白马渡口?下官着实不解。”
王源道:“事后你自然知晓,我需要你今晚下半夜调集所有船只抵达白马渡口。要他们管制灯火摸黑过江,不要引起敌军注意力。”
颜真卿点头道:“好,谨遵大帅之命。希望大帅妙计成功。”
王源微笑道:“我不能打包票,若是在渡口未见到我们,天亮之前便让渡船回航不用管我们了。你安顿好百姓之后便和丰王爷巡查南岸尽快赶回长安同高仙芝高大帅汇合便是。不用费心的来救我们。”
颜真卿闻言缓缓摇头道:“若今夜相国无法脱困,我颜真卿也无面目苟活。颜某在此立誓,若相国有个三长两短,我颜真卿必自杀以谢,若违此誓,天地厌之。”
王源甚是无语,不过倒也为颜真卿的举动所感动,此刻也没时间去劝颜真卿不要这么做,因为河面上渡河已经遥遥再往,到了渡河的时间了。当下颜真卿去准备渡河事宜,王源借机和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阿萝等人道别。然而李欣儿等女却坚决不愿意上船过河,死活也不愿意离开。
“要死死一块,要活活一起,我们不会走的。”李欣儿的话代表了几个女人的共同态度。
王源当然不能容她们胡闹,若是王源对脱困很有把握倒也罢了,偏偏王源自己也没十足把握和信心,他可不希望大家都死在这里。所以耐着性子跟她们解释。
但李欣儿等人死活不肯走,拉着王源百般哀求,王源哪有时间在这件事上纠缠,解释半天也不成,便只有发火了:“这是军令,谁也不得违抗。莫非你们倒要违抗我的命令,让我在军中威严扫地不成?岂有此理。”
王源说罢拂袖而走,留下几女呆呆而立不知如何是好。公孙兰叹气道:“欣儿,你们何必这样,二郎是不想有任何分心的事干扰,你们安全渡河了,他才能后顾无忧。你们不明白他的心思,还和他争辩纠缠,他当然要发火了。我知道你们关心二郎的安危,但你们留在这里又能如何?你们大可放心,有我留在二郎身边,我可以保证带着他逃离危险。但是大伙儿都在这里,一旦情势失控,那便谁也逃不了。”
李欣儿等人知道这也是实情,若是全部留在这里一旦事有不谐确实不易逃走,单只有公孙兰在他身边,反倒有把握带着王源脱离危险。而且看样子王源也确实是生气了,他的话在军中无人敢反对,偏偏自己的妻妾们不愿遵照执行,对他在军中的威信确实有所损害。再闹下去恐怕会弄得更加的不堪。
李欣儿阿萝等人只得同意,一起找到正在简易码头上指挥渡河事宜的王源道歉,并且向王源道别。王源其实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他明白这是几女对自己的关爱之情,所以才不愿离开。当下温言抚慰了众女一番,陪着她们说了会话,安抚她们不安的心绪。
不久后,淡蓝色的晨雾之中,回航的渡船陆续抵达。近两千百姓以及颜真卿和李欣儿诸女以及一些文职官员纷纷上船。大家都明白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渡河的渡船了。上了渡船的和没上渡船的人心情都很复杂。不过王相国都没走,主心骨还在,留下的七千多人倒也并没有太慌张。
但李欣儿和阿萝等人上船时都有些泪眼婆娑,渡船离岸时她们仿佛生离死别一般拼命的挥手叮嘱王源一定要保重。就连跟随她们一起渡河的大黑马也站在船头灰灰鸣叫,似乎是生离死别一般。王源被这一切弄得也有些伤感,鼻子也有些微酸。不过王源可没想在众人面前落泪,况且这也并非生离死别。于是保持笑容缓缓挥手,目送她们消失在河上的晨雾之中。
这最后一批人离开后,北岸所剩人员只剩下七千余人。四千余士兵,外加一千多青壮百姓和一千多名俘虏。王源迅速召集军中骨干人员召开会议,快速的向大家解释了自己的金蝉脱壳之计。众人听的惊愕无比,不得不说元帅这计策实在太大胆也太出人意料了。王源给众人各自分派了任务,让众人抓紧时间立刻去办。
会议刚刚结束,便有数名兵士飞奔前来禀报道:“禀报大帅,敌军好像已经准备开始发动进攻了”
第八七一章 夜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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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缓缓升起,秋阳温煦,升起的那一刻便将深秋清晨的清冷缓缓驱散。随之一起驱散的还有笼罩在河口芦苇湿地之上的白色雾霭。当雾霭缓缓散去,露出清明的大千世界时,站在高处的王源和手下众人看到了西边芦苇荡对面密密麻麻涌来的叛军兵马。
约莫一万多叛军正大张旗鼓的冲进大寨前方的空地上,嘈杂喧闹之声不绝于耳,他们应该是要发动进攻了。
“大帅,卑职即刻命弓箭手埋伏就位。”赵青在王源身边拱手道。
“不必了。”王源摆手道。
赵青和周围众人都愣住了。
“不必设伏了,因为毫无必要。”王源道。
“可是大帅,难道容他们直接冲过来么?”赵青忙道。
王源摇头道:“他们并不会直接冲锋。对方五六万大军,要冲锋可不止这么点兵马。他们只派出了一万多兵马,这显然并非强攻之态。因为他们应该明白,一万多人是冲不过来的,昨天他们已经试过了。”
“可是……大帅怎知他们不会大着胆子冲过来?万一他们强冲又如何?”赵青很想搞明白到底大帅是怎么想的。
“赵青,你们给我学着点。领军打仗需要活用兵法。那眼下的情形来看,那日他们以为我们玩了空城计,所以大胆冲锋,结果死伤惨重。所以今日他们一定以为我们在芦苇荡中设伏了,岂料今日我们却给他们来个真正的空城计。这叫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兵不厌诈。如果你们是叛军,吃了几次亏之后,你们还敢贸然冲锋么?人同此心事同此理,倒也不难理解。”王源微笑道。
众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不管结果如何,大帅这脑子里的弯弯绕确实教人难以琢磨。易地而处,若是自己是对手的话,在损失惨重之后还怎肯以少量兵马冲锋?岂非是自找不自在?
“奇怪,他们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兵刃?好像是长杆绑着钢刀,这是要做什么?”公孙兰眼光锐利,她看到了芦苇荡对面的敌军手中拿着的奇怪兵刃。
众人忙眯眼细看,发现果真如此。这些士兵手中握着长杆,木杆前方绑着刀剑弯刀等兵刃,奇怪的很。
“哈哈哈,瞧见没?他们并没有打算冲锋,因为他们不敢。他们想用的是最笨的办法。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些木杆绑着刀剑弯刀是用来切割芦苇的。他们这是要将面前这片芦苇荡全部给割了。”王源忽然大笑起来。
众人将信将疑,但对面的叛军士兵的行动很快便证明了王源的猜测是正确的,数千名士兵排成数百步的横排开始下到芦苇荡中,手中的长杆在前方挥动,将成片的芦苇割断。用来砍杀敌人的兵器成了收割的镰刀,数千人一起行动,很快大片的芦苇便被砍倒,露出大片的水面来。与此同时,另外数千士兵开始在附近挖土搬石在几条小径旁边拓宽道路。另外数千人手持弓箭在旁护卫。
“这……这些家伙都是什么脑子?哪有用这么笨的办法的?”谭平嗤笑道。
“这办法虽然笨,但笨办法未必不是好办法。能用这种办法,则说明这新来的领军主帅是个有耐心不冒进之人。这种人最难对付,他不惜用最笨的法子推进,足见他心态平稳胸有成竹。”王源微微点头道。
“确实如此,他的兵马占据如此巨大的人数优势,却还是选择这般稳妥的办法,确实稳的有些可怕。”公孙兰道。
王源微笑道:“但他们这般推进定然缓慢,这也给了我们大量时间准备。诸位,我们也不必全部在这里瞧热闹,各自干自己的事情去吧,这里我率两千弓箭手监视防守便可。空城计可不是完全空城,我也要时不时的给他们弄些麻烦才成。”
众人齐声应诺,各自回身按照王源所安排的计划行事。王源也不敢掉以轻心,严密监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防止对方忽然脑袋开窍直接冲过来。虽然自己说什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兵不厌诈之类的话,但保不齐碰到个爽直的家伙,什么都不管的往前冲,却恰恰破了自己这满脑子的弯弯绕。
“二郎,你这金蝉脱壳之计能成么?”留在王源身边的公孙兰忍不住问道。
王源摊手道:“表姐既问,我也只能实话实说。我并无十足把握,但只尽人事便可,成败交给老天便是。”
公孙兰笑道:“说的也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便是。不知道我可以帮你什么么?”
王源笑道:“若是表姐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帮着扎几个草人便是。晚上可是要用到的。”
公孙兰点头道:“好,我去扎两个,一个你一个我。”
……
芦苇荡对面,常元图忠实的执行着严庄的命令。他手下的一万五千兵马尽数划身为割草工,跃入冰冷的芦苇荡中挥舞长杆割断芦苇。擦擦擦,擦擦擦,长杆挥过,一人高的芦苇纷纷倒下,露出大片的水面。常元图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几千人并排割芦苇的情形,还别说,场面还相当的壮观。
另外数千人则在旁取土填充扩充道路,几千人来往搬运土块的情景也是壮观的很,而且也颇有成效。本来中间的几条芦苇荡之间的小道只有数尺宽,但很快便被拓宽为数丈宽,而且不断的往前延伸。
开始小半个时辰内,进度很是顺利。芦苇荡被横扫了一大片,推进了百步的距离。若是照这个进度,推进到对面里许之外的距离可在午前便可完成。然而这显然是想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浸泡在齐腰深的冷水和污泥中的人肉割草机们越来越疲劳。芦苇荡一年又一年的繁荣枯败,每一年**的苇草都掉落水中和水中常年生长的水草一起腐烂。这让芦苇荡中的污泥既恶臭难闻又纠缠难行。数千士兵每推进一步都很艰难。事实上不是割芦苇多么吃力,吃力的反倒是往前移动的那一步步。
水底冒出的**的臭味闻久了会熏的人头晕眼花,很多士兵承受不住这种恶臭气味栽倒在污泥里。更多的人则是在淤泥乱草的纠缠下筋疲力尽。
而且,让人烦恼的还不仅仅是这些,士兵们其实最担心的还是芦苇荡中敌兵弓箭手。那些才是最致命的威胁。特别是随着往前推进的距离越来越远,两百步外便已经到了对方的伏击区域,士兵们更加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们既要担心芦苇荡中暗箭,又要和淤泥恶臭作斗争,精神和体力上的双重压力让人几乎崩溃,他们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缓慢,推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严庄对这样缓慢的推进速度当然是不满意的,但他也知道快不起来。好在河面上并无渡船往来,看上去对方已经停止了渡河,也就是说在对面的那些人已经插翅难逃,倒也不用太着急。他也并不希望操之过急而造成大量的伤亡,自己手头这五万兵马还是很宝贵的,严庄并不想轻易的葬送掉他们。
巳时末,大片的芦苇荡被扫荡一空,已经推进了近四百步的距离。但是让人奇怪的是,芦苇荡中的唐军弓箭手并没有射出一只箭来骚扰。这让严庄甚是有些疑惑。正在他怀疑芦苇荡中是否真的有弓箭手埋伏的时候,像是要证明他的怀疑是不正确的一般,南边的割苇队遭受了一轮强大箭雨的袭击。从南边的芦苇荡中射出大量的箭支,顷刻间将近百士兵射杀在泥水之中。
叛军弓箭手立刻还以颜色,在新铺就的道路上用强弓向芦苇荡中射箭,将对方的弓箭手压制的哑了火。这一次袭击之后,严庄再也没有对芦苇荡中是否有伏兵存有怀疑了。而且通过这次袭击,严庄找到了一个清除对方伏兵威胁,加快割苇铺路进度的另外一个笨办法。那就是以三千弓箭手沿着铺好的十几丈宽的泥土道路前进,朝着两侧的芦苇荡进行地毯式的射击。以这种地毯式的射击方式清除前方芦苇荡中的威胁,这样士兵们便可不必担心芦苇荡中的弓箭手,只需一心一意的往前推进便可。
这种办法虽然浪费大量的箭支,但那不算什么。关键是进度加快了不少。严庄又投入了三千生力军加入割苇大军,替换那些泥猴般毫无气力的士兵,将进度飞快的往前推进。到了下午未时末,里许长的芦苇荡已经被坚忍不拔的割苇大军推进到了最后的两百步。方圆数里的芦苇荡被活生生的破开了一条宽达五百步的巨大通道。一大片黄绿色的芦苇地中间空出了一大片白花花的水面,就像是被人用剃刀在满头秀发之人的头顶硬生生的剃光了一条头发露出白花花的头皮一般,这情景看上去甚是奇怪。
直到推进到了最后两百步,严庄才明白芦苇荡中再无伏击的弓箭手了。因为这两百步的距离根本藏不了人。但严庄并不认为自己是中了空城计,他只是认为对方被自己地毯式的弓箭袭击压迫的不得不退出了芦苇荡中。
按部就班的完成了最后的两百步的推进之后,数千叛军士兵终于踏上了对面的草坡。本来他们以为迎接的是一场激烈的厮杀,严庄已经命令数万兵士快速的冲锋支援而来。然而当他们站在草坡之上时,却发现眼前一个人都没有,四下里空野寂寂,渺无人声。
严庄甚是奇怪,一个时辰之前,还看到唐军晃动的身影,怎么转眼间就一个人影也不见。不过严庄倒也并不着急,因为对方其实无路可逃,他们插翅难飞。
数万兵马在方圆数里的沙土山包和周围的平地之中一顿搜寻,终于在东边的大片芦苇荡边缘找到了唐军撤离的痕迹。东边芦苇荡的边缘处脚印杂沓,芦苇东倒西歪,水面还翻着泡沫和恶臭。仔细的观察可以看出一条条明显是被人马踩踏过的痕迹,很明显唐军慌不择路,钻进东面的大片芦苇荡中去了。
严庄眉头紧锁,望着眼前夕阳下的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沉默不语。风中传来芦苇荡中战马的灰灰鸣叫之声,种种迹象表明,唐军兵马就在芦苇荡中。
常元图凑上来道:“严大帅,这可如何是好?这帮唐军钻进芦苇荡中去了。”
严庄微笑道:“这难道不好么?这片芦苇荡方圆七八里,唐军要想芦苇荡中涉水逃出怕是难上加难吧。咱们派兵将四周围得严严实实的,让他们就呆在芦苇荡中,只消一夜功夫,他们便全部泡成了水耗子,你说好不好?”
常元图大喜道:“对啊,他们这是自找绝路啊。前面芦苇荡中间倒是有片干燥之地,他们除了在那里停留之外便只能泡在水里啊。他们若是留在那里,便会被围困饿死。要是涉水逃走,却又无法逃脱。想和我们拼命,却又打不过我们。嘿嘿,似乎除了投降他们别无他策了。困个数日他们只能投降了。”
严庄微笑点头道:“正是如此。咱们也不用着急,就在这里瞧好戏。看他们怎么办。钱将军、孙将军。你二人各率一万兵马迅速赶往芦苇荡东北两处。无需进攻,只需看守芦苇荡外围,保持互相协助便可。若唐军试图突围,你们便死死缠住他们,本帅的大队兵马会赶去救援的。若是对岸有船只接应,你们便用火箭射击,逼迫船只不得靠岸。”
“遵命!”两位将军齐齐应诺,即刻各带一万兵马从大寨外围绕后包围而去。
……
天光尽去,夜幕降临。天黑之后,四周漆黑如墨,空气中寒气陡生。夜风吹来,已经依稀有寒冬将至的刺骨之冷。
聚义厅一侧的山坡上,几堆篝火烧的正旺。严庄和手下几名将领以及常元图等人正围着火堆烤火。严庄的神态很是轻松,唐军虽然遁入芦苇荡中,但是东西北三个方向已经被严密封锁,对方插翅难逃,所以严庄并不担心。他的手下兵马都在芦苇荡边严阵以待,对方想袭击突围也是不可能的。严庄并不急于进攻,他只需要困住唐军便可。
一阵冷风吹来,篝火噼噼啪啪的作响,冒起大片的火星。但即便有着篝火的温暖,围坐在篝火旁的众人还是被风吹得缩紧脖子,佝偻起了身子。
“嘿嘿,晚上已经这么冷了,唐军在芦苇荡中可够他们受的了。明日一早咱们恐怕就可以进去替他们收尸了。”常元图嘿嘿笑道。
“是啊,九月里的天气可不是开玩笑的,晚上的风都这么冷,更何况是在水里。唐军若是识相,便该立刻出来投降才是。”一名将领附和道。
严庄微笑道:“不可小视他们。这些人颇不简单,特别是那只骑兵,绝对不是好对付的。一路破壶关下三城,解平原城之围,又连胜我大燕数倍于他们的兵马,还能小觑他们么?我倒是对他们的领军之人很感兴趣。没想到唐军中有如此胆色之人,居然敢率轻骑从我大燕国各大州府之中穿行而过救援平原城。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居然做到了。差一点便让他们渡河给跑了。”
“往哪跑?还不是被严元帅给堵进芦苇荡中了?严元帅一出马,这帮家伙都得完蛋。”另一名将军叫道。
众人连声称是,哈哈大笑不已。
众人说笑声中,一名站在山坡旁放哨的亲卫忽然叫道:“咦?芦苇荡中有动静,好像是唐军的踪迹。”
众人闻言立刻起身来,簇拥着严庄来到山坡东侧,极目朝里许之外的东边的大片芦苇荡中眺望。只见黑漆漆的芦苇荡中间的一片地方居然篝火熊熊火把闪烁,虽然隔得甚远,但依旧能看到火把照耀之下很多影影绰绰的晃动身影。夜风之中似乎还传来战马的嘶鸣之声。
“这帮家伙居然生起了火,看来是有所准备啊,知道夜晚在芦苇荡中不好过。”有人皱眉道。
“那片干地方圆不过数十步,最多供一两千人驻足,大部分的人还是要泡在水里,有篝火又能如何?能管什么用?”常元图道。
严庄微笑道:“常太守说的对,那一小片干地是不足以让他们支撑住的。而且他们受不住寒冷点起了火,岂非恰好告知我们他们的方位了。本来黑漆漆的还要担心他们夜里搞名堂,现在却可以高枕无忧了。”
众将一阵哄笑,纷纷点头称是。
严庄沉声下令道:“传令下去,该睡觉的睡觉,该值夜的值夜,只要不给对方以偷袭的机会便可。派人盯着那片干地火堆之处,对方若是有所行动,咱们可一目了然提前防备。”
众将齐声应诺,各自传令下去,派专人盯着那芦苇荡中的一片火堆旁的人影以作戒备。其余的兵士们都得以安安稳稳的睡大觉,恢复这段时间行军的疲劳。
二更时分,万籁俱寂。除了夜风吹过芦苇荡的沙沙声以及黄河滔滔流水之声外,四野一片寂静。包围着芦苇荡的叛军军营的西南侧的一片苇从之中,一小群黑影悄悄的冒出了头。他们藏身的方位很是刁钻,竟然不在叛军们包围着的那大片芦苇荡之中,反而是在白日里被叛军割开一条通道的那几片芦苇荡靠河的一小片芦苇从中。这个位置,日落之前严庄曾命人大致的检查过了,然而他们并没有发现这里居然真的藏着人。
那一小群黑影当先上了陆地,在距离叛军军营数十步外伏地张望。叛军军营之中一片鼾声,此处是军营西边,是叛军的后营。在确定了唐军逃入东边的大苇荡之中后,叛军的营盘便针对东边的大苇荡而展开。东边重兵驻扎,而西边的后营则是后勤士兵驻扎之地。显然作为后勤兵马,他们显然不需要太谨慎。故而除了呼呼大睡的士兵们之外,营地之中只有寥寥数组巡营士兵。而且他们也显然并不尽责,因为他们此刻正围在篝火旁打盹,根本就没有人想到朝营地外的黑暗中瞧上一眼。
几十条黑影悄悄的在营地边缘摸了一圈后停了下来,几条黑影相互打了打手势,紧接着夜空中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水鸟的鸣叫声。在水鸟鸣叫声响起之后,不远处的苇荡之中,无数只芦苇居然移动了起来,他们顺着为了渡河而开辟的水道缓缓的移动到了岸边,然后芦苇倒下,从芦苇下方冒出的是一个个人头。他们悄悄的爬上了岸,猫着腰从叛军营地下方悄悄的走过,顺着白天叛军们拓宽的道路悄悄的朝寨门方向而去。
此时此刻,哪怕是任何一名在叛军后营中的士兵能够仔细的朝营地下方看几眼,或者是他们能够仔仔细细的辨别一下周围除了风声苇荡的沙沙声和河水汤汤声之外的声响,都会立刻察觉有异。然而并没有任何一名叛军士兵有此警惕之心。
这些人正是王源和手下的四千多士兵以及千余名百姓。在叛军割苇铺路的时候,王源下令众人也在割芦苇。不过和叛军的目的不同的是,大唐士兵割芦苇不是为了打开通道,而是为了做伪装。他们的伪装很简单,割一捆芦苇,将芦苇的梢部和尾部捆扎起来,中间扒开来,人钻进去直起身子,便是一捆立在芦苇从中的芦苇。若不仔细查看,根本就看不出芦苇捆中藏着人。在叛军欢欢喜喜的攻入唐军营地的时候,五千名士兵和百姓已经成了一捆捆的芦苇隐藏在南边的芦苇荡中了。
严庄虽然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率军攻入唐军营地之后并没有放过周围的小片芦苇荡,他命人四下搜索了一番,但他的兵马不可能进入芦苇荡中细细的查看,只能大致的目测一番,故而毫无察觉。再加上他们发现了东边芦苇荡中的大片进入的痕迹之后,便已经认定对方已经潜入了东边的大芦苇荡中,对后方的小片芦苇荡再也没有做任何的详细清理和检查。
而王源行事向来是尽量做到滴水不漏的,王源知道,要想让对方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东边的大芦苇荡中,自己必须要做的有模有样。王源利用的便是那一千多名俘虏和那些无法渡河的战马。
第八七二章 夜遁(续)
实际上,这一路上数次作战,王源俘虏的敌军人数逼近四千人。但王源显然不可能将他们全部带着跑路。其中一部分俘虏身受重伤其实只是苟延残喘。更多的则是缺胳膊断腿的伤势,虽不至于回死,但是却已没什么用处。所以王源不得不下令将这些家伙丢弃在原地自生自灭。这么做虽然有些不人道,但王源别无办法,因为已经有数万百姓要照顾,带着这些受伤的俘虏更是不现实的。另一方面,王源也希望这些俘虏给后方的追兵造成困扰,延缓对方追击的脚步。至于效果如何,王源便不得而知了。
近一千两百名俘虏是四肢健全没有伤病的原叛军士兵。王源带着他们并非是要劝说他们加入自己的兵马,在王源看来,这么做是危险的。一旦这些士兵手中握有武器,在没有经过真正的思想动员和改造之前,他们随时可能倒戈相向。所以这一千两百名俘虏其实是作为苦力来使用的,他们可以帮着赶车负重,协助老弱病残的百姓们加快速度。毕竟这些人也是青壮之人,王源缺的便是这些青壮年之人。事实上在路上,乃至抵达瓦岗寨之后,这些俘虏承担了大量的重体力活。包括改造渡船和清理出航的水道,建造简单的码头和营地工事等等,这些人都出过力。
然而到了此刻这一刻,虽然王源很想也带着这些俘虏一起过江,但确实也无能为力。而且这些俘虏很不可靠,在实行自己的潜行计划的时候,他们很有可能会坏自己的事情。于是午后时分,王源便将俘虏单独看压在东边的大芦苇荡旁边,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兵马和百姓们正在做的伪装行动。
下午的时候,在叛军攻破营地前的一个时辰,王源亲自来到了看管俘虏的大芦苇荡旁,对俘虏们进行了一番如下的训话。
“本帅不瞒尔等,叛军即将攻破我方营寨,我军无法抵挡,更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大唐兵马是决定死战不降的,所以我们已经抱着赴死之心。然而如何处置尔等却让我很是为难。你们都曾是叛军的一员,,我对尔等是不信任的。我的手下将领建议将你们尽数处死,免得你们以后再加入叛军,或者是在今日便会反戈一击。我认为他们的担心并非多余,他们的建议是很有道理的。尔等都是背叛大唐的罪人,也许该全部砍头一了百了。”
此言一出,众俘虏面如土色,他们确实心中对叛军即将攻破唐军营地而欣喜,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即将获得自由。但他们没想到王源居然要统统杀了他们,不少人当即吓得腿脚发软屁滚尿流。他们纷纷磕头求饶,指天画地的发誓绝不会再加入叛军,也绝不会趁乱反戈。还有的人甚至信誓旦旦的要加入大唐兵马,表示要和唐军一起共存亡。
王源冷冷制止了他们的喧闹继续道:“尔等好好听着,本人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并不打算杀了你们。反正今日我们要战死于此,临死前我想做些功德,为来世积些好报。故而本人做了决定,打算放你们自由,让你们离去。但我不希望尔等一旦脱困便加入叛军于我为敌,也不希望你们在背后捅我们的刀子,所以我希望你们藏匿于芦苇荡中,待战事结束再出来逃命。”
众俘虏又惊又喜,纷纷跪地连连磕头。心中对王源真的有了感激之心。其实这些俘虏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愿意重新加入叛军,经历生死的考验之后,他们只希望能活着回家而已。而王源要他们躲藏在芦苇荡中,也是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的想法。
“你们听好了,我和我的兵马也将埋伏在此处芦苇荡边缘偷袭对手。所以希望你们头也不回的往东走不要回头。今夜你们恐怕出不去,但你们可以在中间的干地上宿营,明日上午你们便可以从芦苇荡东面逃走了。重申一遍,你们千万莫回头,否则会被我视为想回头投敌,或者是想从我们的背面偷袭,我会命我的弓箭手们毫不留情的将你们射杀。听清楚了没有。”
众人磕头如捣蒜,哪里有半点意见。王源当下命他们即刻进入芦苇荡中,而且王源还将所有的战马给他们一人一匹分了,说是可以让他们更好的逃跑。俘虏们备受感动,很多人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于是王源一声令下之后,众俘虏骑着马儿疯狂的冲入芦苇荡之中,开始疯狂奔逃。在岸边留下了大量兵马进入芦苇荡中的痕迹。正是这些痕迹成为了严庄等人判断唐军躲藏于芦苇荡中的依据,那些马匹在芦苇荡中的嘶鸣声也正是王源需要达到的细节效果。敌军知道自己有大队的骑兵队伍,他们听到战马的嘶鸣声会更加坚信自己进入了芦苇荡中逃生。而且王源也算准了那些俘虏是走不了多远的,一来天色渐晚,二来芦苇荡中行动困难,战马同样帮不上他们任何的忙。他知道这些家伙最多能抵达芦荡中的那片干燥地面便将无力前行。他也知道这些家伙回抵挡不住严寒生起火堆取暖。所有的设想都一步步的按照王源的计划实现了,最终成功的将严庄和叛军的目光牢牢锁在了东边的芦苇荡之中。
……
数千人沿着叛军大营所在的草坡下方缓缓而行,所有人都蹑手蹑脚的行动着,生恐发出任何的声响。王源和公孙兰带着数十名亲卫伏在叛军营地数十步之处紧张的盯着营地之中叛军的动静,此刻哪怕是一丁点的差错,都会前功尽弃。这金蝉脱壳之计便是要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时候偷偷溜走,并且是对方绝对想不到的西边。
经过提心吊胆的半个时辰,数千人终于全部安全通过叛军大营下方的草坡之地来到了叛军今日铺就的泥路上。见最后一人已在百步之外,王源和公孙兰等人这才带着数十名亲卫悄悄起身离开。
抵达寨门口处,王源长舒了一口气。但他知道,危险尚未过去,现在需要快速的远离叛军营地,尽快的赶到白马渡。此处距离白马渡还有十余里,按照约定,天明之前必须赶到,否则渡船便要回航,一切便前功尽弃了。在王源的带领下,五千余人的队伍抹黑出了大寨,在高低不平的崎岖道路上快速行走。走了里许之地,前方山坡下的平缓之地又是一座军营,那是原先常元图的兵马扎下的营盘。此时虽然叛军大部分都在瓦岗寨内,但是这里的军营并未荒废,叛军的辎重粮草都存放在这里。
王源当然不敢惊动敌营兵马,带着众人从南边里许处绕行。南边的地面潮湿难行,到处是深坑和一小片一小片的洼地,众人走得很是辛苦,不时有人踩入泥水之中,弄得浑身污泥。众人心中叫苦,但此刻唯一的想法便是赶快离开这里。只要能脱离叛军的范围,倒也无所谓满身狼藉了。
队伍沿着黄河岸边疾行,很快便到了叛军营地西南方两三里方的距离,就在王源以为一切都很顺利,即将顺利脱离敌营控制范围时,忽然间前方传来急促的鸟鸣之声。王源一愣,忙示意众人停止前进,这急促的鸟鸣之声是遇敌的信号,那是前方探路的谭平发出的警告。
所有人立刻趴下身子,在沟坎起伏的冰冷地面上一动不动。王源和公孙兰猫着腰快速赶到前方,只见谭平隐藏在一从长草之侧朝自己挥手,王源蹲下身子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谭平指着前方低低耳语道:“前面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王源探头往前看去,只见前方一片芦苇旁边确实有火把的光亮在晃动。前方黑魆魆的高高的河岸上,似乎停着一溜十几辆大车,上面满满登登的不知装着何物。王源正皱眉不解时,便见火把闪亮,从黄河岸堤之下探出几只火把来。火把照耀之下,一切都尽入眼中,只见几十名士兵从大堤下方冒出头来,其中几人举着火把,剩下的数十名士兵手中提着黑乎乎的物事。不久后哗啦啦水声响亮,原来那些人手中提着的是装满水的木桶,正将水倒入大车上的大木桶之中。
王源明白了,这十几名士兵一定是军中的后勤士兵,半夜里在河中打水,必是为了明早的烧煮之用。王源是领军之人,对这些都很熟悉。军中专门有运水的士兵,每天除了休息之外便是用车马在军营附近的河流湖泊取水,这群士兵必是叛军中专司此职的人。
“他娘的,你火把不能举高些么?老子提了一夜的水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你他娘的举个火把都偷懒。真他娘的的废物。”前方传来一名士兵的叫骂声。
“你骂谁?嘴巴放干净些。昨日我提水你举火把的时候怎么不说话?今日看着老子清闲些便来找茬么?老子可不怕你。”
“不怕老子怎地?要跟老子比划比划么?”
“比划就比划,老子怕了你不成?打伤了你可别装怂跑去队正校尉那里去告状。老子知道你喜欢背地里编排人。”
“我去你的娘。”
两名士兵吵吵闹闹,居然快要动起手来。旁边的士兵忙在一旁劝解拉架,好容易两人才骂骂咧咧的分开来。
王源眉头紧皱,等的心焦不已。这帮家伙堵在前面吵闹,耽搁了大量的时间,实在是让人郁闷。但无论如何也要忍住,等着他们离开才能继续前行。好在再打了一轮水之后,水车似乎已经装满,一群士兵赶着牲口拉着的大车缓缓的从河堤上下来,吱吱呀呀的朝着敌营方向而去。
因为敌营的方向在侧后方,所以这群人便是沿着队伍数十步远的道路缓缓而行。王源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数千人就在几十步之外的地面上爬着,一不小心便会暴露了行迹。王源只希望这些人快些离开,也祈祷身后的士兵和百姓千万别发出声响来。
就在这群人渐渐远去,水车吱吱呀呀的变了方向往北而去的时候,忽然静夜之中传来了几声咳嗽声。王源头皮发炸,当即便知道要坏事。这咳嗽声正是从身后的队伍之中传来的。虽然是压抑着的咳嗽声,但是这可是静夜之中,咳嗽的声音特别的刺耳。
果然,押运水车的叛军士兵似乎也听到了,水车队伍停了下来。十几名士兵低声的商议了几句,纷纷抽出兵刃举着火把朝这边摸了过来。
“咳咳。”后方的队伍又发出了咳嗽声,王源毛都要炸了。
“完了。”王源低声道。
公孙兰低声叹道:“在水里泡了半天,又在这冷风中吹着,恐怕是实在忍不住咳嗽了。哎。”
王源无语叹息,他也知道兵士们和百姓们从傍晚泡到三更,大家都已经冻得受不了了。走起路来还好,若是一停下来,哪怕是一阵微微的夜风刮过,怕是都要冷到骨头里。显然不是谁故意要咳嗽,从压抑的声音来看,确实是忍不住了。
“什么人?”第二次的咳嗽声被叛军的运水士兵听的清清楚楚。他们在原地站定,举着钢刀探头朝黑暗处张望。
四下里悄无声息,咳嗽的那人想必被这么一惊吓也咳不出来了。所有的士兵和百姓也都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听到了么?是人咳嗽的声音。”一名士兵低声道。
“听到了,很清楚。吴老三,你听到么?”另一名士兵道。
“听的清清楚楚,就在那边的黑乎乎的地方。咱们还是不要乱闯,立刻回营禀报的好。”那被叫做吴老三的士兵甚是老练,低声轻语道。
他们交谈的声音很轻,但王源和公孙兰耳力敏锐,全部听在耳中。这帮家伙确实很精明,并不靠近探查,反而要回营禀报,这显然是王源最不愿看到的结果。王源看着公孙兰,伸出手掌虚劈一下,公孙兰微微点头。
那几名士兵已经调转身子往回快步离去,口中催促着停车等待的其余数十名士兵道:“快走快走,回营回营。”
王源猛地从地上弹起身来,一声不吭的冲了上去。他身后,谭平和十几名探路的亲卫也都蹦起身来跟在王源身后冲了上去。黑影一晃,公孙兰却早已抢在他们之前抵近了几名叛军士兵的身后。
一群水车旁的叛军士兵突然看见了从黑暗中冲出的众人都吓了一跳,一人指着那几名士兵的身后叫道:“吴老三,背后,背后。”
“鬼叫什么?快走快走。”吴老三打着手势骂道。刚骂完这一句,他便感觉到不对劲,后劲处觉得一片森寒,眼角的余光也看到了一道匹练般的光芒。没等他转头看个清楚,那一道匹练般的剑光已经横扫而过,吴老三脖子一凉,头颅已经飞上半空。他身旁的其他三名士兵的头颅也同样飞上了半空。公孙兰迅捷的一剑将四名坠后士兵尽数斩首。
其余士兵骇然大叫,有的拔出兵刃要上来厮杀,有的却已经脚底抹油撒腿便跑。十几名愣头青一般的士兵还打算仗着人多势众上来比划,公孙兰手中剑光连闪,顷刻间再杀数人。这些士兵们终于意识到不是敌手,于是也纷纷撒丫子掉头逃跑。
王源和谭平等亲卫冲上前来,和公孙兰一起追杀疯狂逃跑的叛军士兵,顷刻间几十名士兵被杀了大半。还有十余名士兵一开始便拔脚开溜,此刻却已经逃到了百步之外,他们抱着头朝着叛军大营方向狂奔,口中鬼哭狼嚎的嚎叫着。
王源岂容他们逃走,只要逃走一个回去,马上消息便将走漏,很快便会惊动大批叛军兵马来袭。但远隔近百步,没有坐骑确实难以追上,王源索性停下脚步,伸手从背后取下强弩来,搭上弩箭开始瞄准。谭平等数名亲卫也如法炮制,纷纷取下弩.弓瞄准前方夜幕下奔逃的叛军士兵。
嗖嗖嗖!数枚弩箭激射而出,近八十步外奔跑的数名叛军士兵应声而倒。王源等人迅速上了第二支弩箭再射一轮,跑到百步之外的几名叛军士兵也扑倒在黑暗之中。然而众人看的真切,有一名叛军士兵却并未被射中,那家伙甚是奸猾,身子来回跳跃不停,跑的是之字路线,堪堪躲过了贴着他身子飞过去的一箭。此刻更是脚下如蹬了风火轮一般跑的飞快,片刻后便只能隐隐看到一丝丝的晃动的黑影,眼看便要逃离视线。
王源急的跺脚,握着弓弩便要往前追,公孙兰一把拉住他道:“不必追了。”
王源皱眉道:“放他逃回咱们便走不了了。”
公孙兰不答,抬脚一挑,一柄死去叛军士兵丢弃的长枪来到手中,公孙兰双目炯炯看着远处的黑暗地带,头微微的侧着,似乎在分辨声音。片刻后,公孙兰身子旋转了半圈,手中长枪呼的掷出,瞬间消失在黑暗的天空之中。
众人愕然发愣,就连王源也不信这一掷会击中早已不见踪迹的敌兵。众人都屏息凝神侧耳听着前方的动静。数息之后,前方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然后便无声无息了。
包括王源在内的所有人都张口无语,这武技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在王源看来,这一手比之三大杀招都毫不逊色。完全凭借听声辩位将百步外的对手一击而杀,这本事已经出神入化了。
“表姐,这一手可帅的很。”王源赞道。
“雕虫小技而已,莫耽误工夫了,赶紧收拾上路。”公孙兰道。
王源立刻带着众人往前方搜索被射杀的士兵,主要是防止还有活口。只要稍有气息的便都补上致命的一刀,确保他们死的干净。当找到最后那名跑的最远的士兵的时候,发现他被一根长枪活生生的钉在地上,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谭平等亲卫都咂舌吸着冷气,心中均想:大帅这位夫人恐怕是神仙下凡来助大帅建功立业的,这武技这手段天下谁人能敌?配合着大帅的奇谋妙计,谁能阻挡?
由于距离敌营两里多远,所以刚在这番厮杀的动静虽然颇大,但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惊动敌营中的兵马。即便如此,王源等人还是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发现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王源下令将叛军尸首尽数丢到一小从芦苇荡中,将十几辆水车尽数赶到堤坝下藏匿,虽明知道这是欲盖弥彰,无法掩饰格斗的痕迹,但王源还是希望能够晚一些被叛军发现异样。起码天明后他们才能发现血迹和搏斗的痕迹,进而发现尸首。而那时自己恐怕已经过河了。
在此耽搁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王源已经有些担心能否及时赶到白马渡了。当下全体士兵和百姓开始快速往西,在离开叛军军营数里之后,所有的人都开始跑动起来。虽然精疲力竭,虽然浑身湿透冰冷,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次和死神的赛跑,必须要尽快赶到白马渡,否则生还无望。
第八七三 搏杀
(二合一。停了一天电,所以更新迟了。见谅!)
四更初刻,众人终于赶到了白马渡渡口以东。环视四周,一片黑漆漆的,平坦的渡口平地上空无一人。河面在夜色下泛着白色,流水汤汤,发出闷雷一般的声响。但好像看不到任何人影。
王源和公孙兰快步来到白马渡口的平坦地面上,在码头旁对着水面眺望。忽然间,码头下方有人低声叫道:“王相国,是你们么?”
王源一惊,低头看去,只见在码头下方的阴影里,一艘小船紧紧的贴在岸边停泊,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清那里有条小船。船上一条黑影正缓缓的站起身来,显然此前这个人是蜷缩在船上的,所以和暗影重合在了一起。
“是我,你是谁?”王源叫道。
“谢天谢地,老汉等王相国多时了,你们可算来了。老汉是牛老财。”那人影惊喜叫道。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是牛老丈,怎地就你一人?其他渡船呢?”
牛老丈呵呵一笑,呼呼的吹亮火折子点起了一支火把,举起火把来朝着河面上晃了几圈。不久后,只见河面上出现了几十条漂浮的黑影,很快便来到了近前,那正是数十条渡船。
“怕露了痕迹,所以老汉先架船来瞧瞧,他们都停在河面上。这是颜太守交代的。”牛老丈笑呵呵的解释道。
王源微微点头,虽然没什么必要,但足见颜真卿确实行事细心谨慎,这样便会保证完全不会被敌军发现踪迹。还一个原因恐怕便是渡船早已抵达,在岸边等候的时间越长便更容易被发现,所以这么做是很保险的。
当下王源招呼兵马即刻来到渡口登船,因为这片河面水流平缓,渡船比之在下游激流处想必载人数量多的多,这一趟装了满满的三千余人上船。虽然众人竭力要求王源上船渡河,但王源岂会这么做,带着一千余名亲卫以及五百名士兵留在渡口等待第二趟。照牛老丈的说法,在白马渡口渡河的速度会比下游河段快小半个时辰。也就是说不到一个半时辰后他们便可以回来接剩下的两千人渡河了。
渡船离岸远去,王源的心又松了一分。数万军民终于绝大部分脱险,现在只需要等待最后一批渡船抵达,便可大功告成。这件事的意义可不仅在于救了百姓渡河本身,能在敌后纵横来去,在敌军重兵围攻之下脱身,这将给叛军带来极大的打击,同时在自己的经历上也添上了辉煌的一笔。无论对于王源本人还是平叛大事都将有极大的裨益。
这最后的一个多时辰最是难熬的。对于留在白马渡的两千士兵来说,等待不是问题,但问题是他们个个身子湿透。四更之后更是夜间最冷的时候,霜露于此时凝结,气温寒冷的如同严冬一般。但是这时候又不能生火取暖,因为那样目标太大。呆在这空旷的白马渡口被风吹着箭支是场灾难。故而王源不得不命人在渡口西边找了一处小小的山包作为避风之所,一千五百名士兵紧紧的挤在一起相互用身子取暖,眼巴巴的望着河面熬着时间。
……
东方十余里之外,瓦岗寨外的后勤营地里已经闹翻了天。军中用水量极大,为大军准备早饭的后勤人员等着用水,然而去打水的水车队却久久不归。急的团团转的负责烧饭的士兵忙将情形禀报给了负责后勤将领。那将领被从睡梦中叫醒,核实情形后不禁大骂,认为运水的士兵在偷懒。于是亲自带着几十人去往黄河边寻找他们。打算找到这群偷懒的家伙好好的惩戒一番。
然而顺着运水的路线一路寻来,他们没看到运水队的影子,最后走到了黄河堤岸上,沿着堤岸找了几里地,才发现了十几辆水车侧翻在堤坝下。十几头拉车的牲口正茫然立在河边发呆。
负责后勤的将领觉得事情很是蹊跷,举着火把查看了半天,然后他发现了溅落在水车上的好几滩血迹。那将领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当即派人回营,叫来了数百士兵大范围的搜寻。很快,道路上搏斗的痕迹以及小片芦苇荡中的尸首被发现,顿时如炸了锅了一般闹将了起来。
很快,消息便被送到了瓦岗寨中的叛军大营之中。正在帐篷中酣睡的严庄被手下将领叫醒,禀报了大寨外后勤军营中发生的事情。严庄愣了片刻,立刻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为何唐军被困在东边的芦苇荡中,却又在大寨之外发生了袭击运水车的事情?难道唐军并没有被困在芦苇荡中?或者说芦苇荡中的唐军逃走了?
就在严庄打算派人冒险进入东边的芦苇荡,验证唐军是否依旧被困在芦苇荡中的时候,芦荡之中竟然有人挑着白旗主动出来投降了。数百名冻得青面獠牙的被俘虏的叛军实在熬不过芦苇荡中的寒冷,而且等待半夜里都没听到厮杀声,他们意识到似乎是被王源骗了,于是大着胆子回头上岸,准备回归叛军队伍。
很快在军营后方的芦荡旁搜查的兵士们找到了了成堆的用做躲藏芦苇杆。还看到了一路**的烂泥和水渍。随着这数百名被唐军俘虏的叛军的叙述和这些痕迹和芦苇捆的出现,一切都水落石出。唐军的藏匿和逃走的路线已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们藏匿在西南边的小片芦苇荡中,伪装成了芦苇。然后利用俘虏和大批的战马作为诱饵将大军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东边的大芦苇荡中,半夜里就在大军的眼皮底下偷偷溜走了。那运水队被袭应该是遭遇到了逃走的唐军所以被全部杀死。
严庄面色铁青,面孔扭曲。他知道其实是自己的大意导致了现在的情形,其实怪不得别人。但心中一口怒气如何能消?于是严庄下令将后营负责巡逻值夜的数十名士兵当即斩杀,以惩戒他们让数千人从营地边缘通过却一无所知。
斩杀了这些士兵后,严庄渐渐的冷静了下来,在询问了运水车的出发时间以及发现的时间后,严庄发现唐军离开的时间还仅仅只过了一个多时辰。或许事情并不至于那么糟糕。
“传令,军中五千骑兵全部出动追击,另调两万步兵随后接应,不将这群唐军尽数歼灭,难消我心头之恨。”严庄大声下达了命令。
……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天空中星河渐渐黯淡,那是因为天幕逐渐变亮之故。五更天便是初现曙光之时,虽然现在已经是深秋时节,但天色在五更过后还是会慢慢的变亮,黎明也即将很快到来。
蜷缩在一起的众士兵们已经冻得受不了了,士兵们的眼睫毛上都包裹着一层霜花,就像他们脚下的地面上的枯草上也同样被白皑皑的霜花覆盖一样。士兵们口中哈出的气体也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足见气温已经冷到了什么程度。
虽然很冷,但是黎明到来便表示渡船快要回航了。四更天开走的渡船一个多时辰便将回来,现在天色快亮了,显然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这正是大伙儿能咬牙坚持下来的原因,正是知道很快便将结束这一切,才让每个人都能忍住眼前的痛苦。
众人的目光都死死的盯在河面上,期望能看到渡船的踪迹。但河面上白茫茫一片,不知道是雾气还是水汽,或者是落下的白霜。目光所能看到的只有百余步的距离,除此之外便是一片混沌。
王源并没有和士兵们那样蜷缩在一起,虽然王源也身上寒冷,但他依旧脊背挺直,神情淡然的站在土坡一侧。他的目光也并没有看向河面,而是看向东边的混沌之处。王源并非不在意渡船何时到来,只是相对于渡船必然要来的确定之事,王源更在意别的不可确定之事。那便是叛军何时抵达。
时间拖得越久,自己的金蝉脱壳之计便越是容易被识破。天一亮便什么都难以隐瞒。而且路上遭遇的那一队运水的士兵也是个导.火.索,王源知道,事情暴露几乎是难以避免的。王源唯一希望的是他们发现的晚一些,到来的晚一些而已。
公孙兰静静的站在王源身后,她的目光也看向东边的迷雾之处。她知道王源在想什么,她也同样在担心此事。
“船来了,船来了。”士兵们惊喜的骚动了起来,因为他们看到了河面上冒头的几艘渡船。虽然晨光黯淡,但渡船还是看的清楚的,欸乃的划桨之声中,更多的渡船冲破迷雾出现在视线里。士兵们纷纷起身来,有人开心的蹦了起来。
“谢天谢地。”王源拱手朝天作揖,转头沉声下令道:“全部上船,立刻离开。”
神策军亲卫们训练有素,他们开始迅速列队。但那五百平原城的士兵可没有这么懂规矩,他们中的百余人早已欢呼着飞奔向渡口平坦之地,他们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已经迫不及待的要上船了。
王源并没有呵斥他们,因为王源知道他们已经到了极限。然而就在此时,王源的耳朵里似乎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响动,地面也似乎在微微的抖动。
王源皱起了眉头细细的辨别,忽然间沉声喝道:“敌军骑兵来袭,立刻准备迎战。弓弩准备。”
众亲卫悚然一惊,他们也听到了那隆隆而近的声响。身为骑兵的他们当然对这个声音很熟悉,那正是大队骑兵奔驰而至的噪音。
“发信号给渡船,让他们暂时不准靠岸,以免遭受骑兵弓箭袭击。听我命令才准靠岸。”王源沉声在下命令。
训练有素的亲卫骑兵们迅速开始行动,借助山包为防御之地,齐齐取出弓弩凝神戒备。赵青也快速的向靠近岸边的渡船发出信号,让他们原地等待。
“快回来,快回来,敌军骑兵来了。”亲卫们朝着一无所知还朝着渡口奔跑的那百余名士兵大喊道。
那百余名士兵兀自沉浸在即将登船的喜悦之中,他们根本没注意到低沉的马蹄隆隆之声。那些声音被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欢呼之声给掩盖了。忽然听到后面亲卫们的叫喊声,他们站在原地有些发愣。直到他们终于听清楚后方喊话的内容,再加上那隆隆之声也已经大到足以让他们听的清清楚楚。并且脚下的振动已经极为明显时,他们才开始惊慌的往回奔跑。
然而,在他们身后,数百步外的迷雾被扰动搅散,一大群黑乎乎的骑兵的身影终于在白雾之中显现。战马扬蹄飞驰而来,短短数百步的距离在骑兵的脚下只需十几息时间便可跨越。那百余名平原城士兵刚刚跑了数十步,便被身后汹涌而至的骑兵们冲到背后。刀光闪烁,惨叫连天,片刻之后,那百余名士兵便尽数被屠戮。
骑兵们毫不停留,飞骑朝着山包冲来,他们已经看到了趴在山包上的唐军士兵。骑兵如奔腾而至的洪流一般铺天盖地的奔袭而至。
“放箭!”王源大声喝道。
“嗖嗖嗖,嗡嗡嗡。”弓弦振动的沉闷声响和弓箭射出的响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刺耳的噪音。在这噪音响起之后,无数箭支如黑压压的蝗虫一般扑向迎面而来的叛军骑兵。嗤嗤嗤当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箭支入肉以及射中盔甲盾牌的声音响彻河畔。神策军的强弩硬弓可不是开玩笑的,一般盔甲很难抵挡。这些箭支在巨大的动能作用下扎透盔甲刺入血肉,阵型密集的叛军骑兵前队在箭雨之下遭受了巨大的创伤。最前方百余骑被箭雨浇透,战马嘶鸣声中他们翻滚飞起,摔落地面。他们的座骑也沿着地面翻滚,血肉横飞,横扫周围奔跑的骑兵,连累了其他骑兵也摔落下马。
两百余步的距离,只够神策军亲卫射出三轮箭。但这三轮箭却给冲锋而来的叛军骑兵带来巨大的杀伤。数百骑士在山包下翻滚摔落,整个冲锋阵型因为过于狭窄密集而互相冲撞,受伤落马的骑兵竟达八百余骑。
但即便如此,叛军的骑兵也还是冲到了近前。山包太矮小,对于冲锋的战马而言冲上来不费吹灰之力。数百骑飞驰而至,轻而易举的冲上了山包。王源抛下手中的弓弩,伸手取过一旁的长柄陌刀横在胸前。一骑叛军冲到近前,举刀朝王源头顶砍来。王源大吼一声,身形一侧,手中陌刀大力挥削,只听蓬的一声巨响,锋利长刃的陌刀竟然将那骑兵连人带马劈成两半。令人恶心的哗啦啦声中,肠子内脏喷薄而出。热气奔涌中恶臭四溢,闻之让人作呕。
“大帅,你怎样。”周围几名亲卫抢上前来,他们只看到王源被血肉包裹,还以为王源出了意外。
“我没事,只是弄脏了衣服。”王源冷冷的声音传来,血肉之中,王源持陌刀而立,身上满头满脸全是血迹,但却威风凛凛宛若天神。
众亲卫大受鼓舞,士气爆棚。强将手下本无弱兵,更何况他们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兵士。当此之时,恐惧之心顿去,对凶猛冲杀上来的骑兵不但毫无退缩,然而一个个嗷嗷叫的举着陌刀冲上去厮杀。叛军骑兵也有些发蒙,按理说步兵见了骑兵都是如老鼠见猫逃之夭夭才是,这群唐军不但不跑反而迎上来厮杀,当真匪夷所思。
下一刻,他们才意识到对方为何敢这么做的原因。陌刀闪闪,横砍竖削,亲卫们身法灵活,有样学样。借着对手的冲锋之势力,利用陌刀的锋利和长度劈开战马和士兵身体。这种凶悍的杀人方式比之刀剑刺入身体更为摄人心魄。因为当你目睹一人一马在你的面青被活生生的劈开,喷溅出满地的内脏和血肉时,那种感觉会让你崩溃。会让你觉得浑身发冷,恐惧到骨髓之中。
……
必须要说一说大唐的独有兵器陌刀。后世将陌刀也称为唐刀,表明这是大唐特有的一种兵刃。此刀之所以出名,不但是他的奇特的形状使然。双刃尖头,薄而窄的长刃。光是刀刃的长度便达数尺。三人并立于前,陌刀劈下可将三人一起斩杀,可见其刀刃的长度。尖头双刃的设计可刺杀对手,更可以正反劈杀,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都可以将对手斩杀。但这只是它出名的特点之一,更加让它名声大噪的是它的锋利和制造的考究。
陌刀的原料用料极其考究,要用上等的镔铁,最好的煤炭煅烧,最有经验的工匠锻打淬火,这一切都是不传之秘。也正因为如此,以大唐帝国的国力,如此强悍的武器却不能呈制式装备,成本巨大便是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一柄陌刀造价高达三百贯,这是普通长枪钩镰枪长戈等武器的百倍。所以,陌刀在大前期制造了数万柄之后,从武帝到玄宗这数十年间几乎已经停止了锻造。便是因为造价太过昂贵,维护的成本也非常的高。而大唐帝国兵强马壮,完全不需要用这些造价高昂的武器便可保证大唐帝国的安定,所以这些年来军中早已停止了陌刀的装备。改为低廉的长柄武器。
陌刀从其构造和形制而言便是一种可以克制骑兵的兵器。锋锐长刃可以连人带马切开对方,这比一般的长兵刃更有优势。而且陌刀的设计理念便是基于汉代的一种名叫斩马.刀的长柄兵刃而来。顾名思义,斩马.刀的作用便是用来斩马的。可见其设计的终极目的便是不仅能用于步兵作战,而且可以用来同骑兵作战。今日王源一刀连人带马将对手劈成两段的行为正是陌刀对抗骑兵的标准用法。
王源自入剑南之后,大量囤积物资聚敛财物,大力发展兵器装备。致力于打造不败之兵。这陌刀王源岂能放过?只是即便是以王源聚敛的大量财物,搜罗的各种原料。他也只能锻造了仅仅配备于骑兵的陌刀。而且说是改良,其实有偷工减料之嫌。神策军骑兵配备的陌刀长度重量乃至锋刃的长度都有缩小,比之正宗的陌刀几乎短了两尺长。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减轻骑兵装备的重量,不至于让配备了长枪、弓箭、宝剑等全套武器和盔甲的骑兵影响了战马的速度。王源便只能在各种兵刃盔甲上动心思,在性价比上找到一个平衡点,基本上不会太过削弱综合战力,发挥其最大效用便是王源的目标。可以说王源基本上做到了这一点,改良后的陌刀虽然轻短了许多,但威力依旧不容小觑。
……
手持陌刀的亲卫军排成方阵气势如虹,敌军骑兵蜂拥冲上土坡上方,陌刀齐下,人马俱碎。满地血肉尸体顺着土坡往下流淌,情景惨不忍睹。虽然亲卫们也阵亡不少,但总体而言,只要保持阵型,人数占据劣势的神策军亲卫兵马反倒占据了战局的上风。
王源一边杀敌一边注意着敌军的动向,他发现对手只有这几千敌军追来,而后方再无兵马跟上。王源心如明镜,对方的骑兵数量虽然不多,但他们显然是来追击纠缠的,后方必有大批步兵正在赶来。此刻对方骑兵虽然攻击受阻,形势暂时没有大碍。但不久后敌军援军抵达,形势必然逆转。
王源挥刀将一名骑兵连人带马斩杀在面前,伸手一抹脸上的血迹高声喝道:“兄弟们,咱们不可恋战,咱们必须杀到渡口登船。”
“遵命。我等给大帅护卫,咱们杀出一条血路。”赵青喝道。
王源冷声道:“护卫什么?现成的马儿不抢作甚?杀人夺马,必须冲散敌军方有登船的机会。”
王源说着话,眼睛盯上了一骑飞驰而至的叛军骑兵。那叛军手握长枪朝着王源猛刺过来,王源闪开身形伸手抓住长枪用腋下夹住长枪枪柄发力猛地一扯。那叛军骑兵用力往回拉扯,王源探出右手陌刀顺着长枪枪杆滑动,噗嗤一声切入那骑兵的腰间。那骑兵惨叫一声被王源一把扯下马来,紧接着王源抓住马尾借力飞跃,瞬间便上了马背,端坐马鞍之上。
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潇洒之极。身旁众亲卫齐声喝彩,连站在王源身边护卫的公孙兰也点头微笑。
王源坐在马鞍上哈哈笑道:“这劣马虽然不能和我的大黑马相比,但可比站在地上可好多了。”
第八七四章 生天
(二合一)
众亲卫也立刻开始杀敌夺马,要说夺马还是公孙兰利落,但见她的身影在叛军骑兵们的马背上兔起鹘落。每一次纵跃都有一名叛军骑兵被斩杀落马,一群亲卫们跟在她身后抢马。不久后,竟有两百余亲卫抢到了座骑。这些人本就是骑兵,一旦他们上了马背,顿时如鱼得水,战力陡增。在王源的率领下反而沿着土坡往下反冲对手。
尚有大量亲卫没有抢到马匹,但他们举着陌刀紧紧跟随前方冲锋的数百骑兵冲到土坡之下,几个来回将对方阵型冲的七零八落。随着来回的冲杀,亲卫骑兵的数量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有了座骑,一千余亲卫竟然有一半人有了座骑。形势显得越来越有利。
但王源其实心中越来越着急,对方明显开始以纠缠骚扰为主,骑兵所致,对方知道厉害居然会避开。但一旦掉头他们便又嗷嗷叫着冲上来,这么搞法也不是个办法,纠缠到敌军步兵抵达,那便麻烦了。
公孙兰抢了匹枣红马跟在王源身边,她也看出了形势的微妙,于是沉声娇喝道:“二郎,那边大旗下恐是敌军主帅,擒敌先擒王,莫如我们去宰了他,免得追着他们绕圈子。他们明显是在拖延时间。”
王源往东边数里外看去,果见一面大旗迎风招展,旗下数百骑拥着一人策马而立远远观战,并不加入战团。不断有骑兵从大旗方向朝战场方向来回穿梭,显然是在传达命令。那大旗下的人必是敌军将帅无疑。
“好办法,不过宰了他怕是难,但可以调虎离山。咱们杀过去,不怕他们骑兵不救。赵青和谭平可以带着其余兄弟登船。”王源大声道。
“正是如此。”公孙兰点头道。
王源转头下令道:“赵青谭平,我们佯装冲杀敌帅吸引敌军来救,一旦敌军涌来,你们便立刻掉头去渡口马头即刻登船离岸。一个也不许跟着我。”
“那大帅你怎么办?”赵青忙道。
王源喝道:“让他们留下一条小船放在岸边便是,你们只要上了渡船离岸,我便有办法逃脱。”
“可是……”赵青和谭平面露难色。
“没有可是,敌军援军将至,再拖延便是死路一条,都给我住口。”王源喝道。
“卑职遵命!”赵青和谭平知道这是死命令,也无法违抗,只好答应。不过这二人心中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大帅和公孙姑娘难以脱身,自己是一定会率兄弟们重新上岸援救的,哪怕大帅事后以军法惩处也认了。
“兄弟们,随我杀!”王源举起血淋淋的陌刀朝着东边一挥,口中高声喝道。
“杀!”一千余亲卫齐声大呼,数百骑兵跟着王源的马后朝着东边数里外的大旗冲杀而至。几百名没有座骑的亲卫在谭平的带领下跟在后面呐喊奔跑,从山坡之下冲到了渡口平坦之地朝着渡口处快速接近。
叛军骑兵本来在外围疾奔而走,他们得到了命令是围困住对手,不用和对手拼命,拖延时间等待援军抵达。但此刻他们发现对方骑兵正冲着东边数里外的严大帅所在之处冲去,一个个都傻了眼。对方这是要去杀严大帅了,这可不能不理。没等严庄传来命令,三千多叛军骑兵连忙冲向东边来拦阻。
狂奔里许之后,叛军骑兵已经从散落状态变成了两队跟随王源骑兵兵马两侧紧追的态势。他们虽然也知道有几百名唐军正在登船,但他们也无法顾及了,以为这时候谁要是不来救援,事后肯定是没好果子吃的。况且他们也知道,唐军的主帅还在,小兵卒跑了也不算什么。
“就是现在,你们立刻掉头杀向渡口,以最快的速度上船。”王源厉声喝道。
赵青高声应诺,口中一个唿哨,拨马往南奔出,五百余骑跟在他身后斜斜往南越过一队叛军骑兵的前方绕了个大圈直冲向渡口而去。叛军骑兵不明所以,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继续往前还是该追击这数百骑兵。
正犹豫时,便听前面马上那名男子回身叫道:“大唐相国,平叛兵马大元帅王源在此,尔等受死。”
一听此言,犹豫不决的叛军骑兵们那里还对那些往渡口跑的士兵感兴趣,若是抓到此人,那可是一桩天大的功劳。所以不再犹豫,一窝蜂的追了下来。
王源和公孙兰双骑并驰直直的冲向前方的大旗。下一刻,前方严庄的亲卫骑兵百余人已经迎头赶来拦截,公孙兰纵身跃起落在王源的马背上,就像以前两人在乱军之中杀敌的招数一样,公孙兰跃起在空中将前方敌兵击杀,王源则负责侧翼的敌军。夫妻二人配合默契,两人一骑如一柄锋利的利刃从拦截的骑兵队伍之中划过,他们的马后留下一地的尸体。
见这两人如此勇猛,顷刻间便突破百余名骑兵的拦阻,大旗下的严庄甚是惊讶。他本来已经识破了王源的意图,打算下令让骑兵冲向渡口阻止对方的兵马登船的。他以为自己的三百名亲卫骑兵可以拦住对手,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勇猛,轻易的便突破了一百多骑兵的第一次拦阻。
“快,拦住他们。”眼看那两人已经接近到数百步之外,严庄无法淡定,忙高声下令道。
身旁两百名亲卫骑兵已经蓄势待发,听到令下,立刻策马而出迎了上去。然而让严庄惊讶的是,一片血肉横飞人头飞天之后,那两人一骑居然浑身浴血的再次冲破了两百骑兵的拦阻,气势汹汹的朝自己冲了过来。
“严大帅,快走。卑职等拦住他们。”身旁几名将领忙大声叫道。
严庄直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对方如此厉害,万军从中如入无人之境,自己可不能硬挺。道一声:“有劳。”之后,严庄拨马便走。
四名副将策马横刀并排拦在猛冲而至的王源和公孙兰的身前,一副气势汹汹之态。待王源的座骑冲近,四人同时将举起兵器出击。只听当当当一阵乱响,王源的座骑毫无滞留的从四人的座骑之间穿过。在他们身后,座骑上的四名将领僵立着,下一刻,他们纷纷扑跌落马,身上鲜血汩汩而出。
后方众叛军骑兵目睹此景惊愕难言,同时也为严庄的命运开始担忧起来。一来这两人之中有自称是大唐相国王源的人,二来严庄的生命受到威胁,叛军们再也没有丝毫的其他想法,全力在后面猛追过来。
严庄的座骑是一匹好马,跑的速度相当的快。在王源斩杀四名副将之后,他已经往东逃出了数十步。王源策马猛追,但所骑的马只是一般的战马,根本无法追上,反而距离越拉越远。公孙兰手中无长枪弓箭,也无法对严庄进行远程的击杀。就在此时,东边不远处出现了黑压压的旌旗和人影,那显然是敌军这增援步兵抵达,严庄挥鞭扬蹄朝着东边赶来的步兵疾驰而去。
王源追出数百步,也看到了对面增援而来的步兵,知道再追也没有多大意义了,搞不好还要被全面包围难以脱身。
“算他运气,表姐,咱们恐怕要回头了,此刻不走便走不掉了。”王源高声道。
公孙兰微笑道:“早该回头了,你还真想着杀了他不成?”
王源呵呵一笑道:“看着有机会,但其实并无机会。咱们的人也该登船离岸了,我们得抓紧赶到渡口了,否则怕要糟糕。”
二人旋即拨转马头拐弯往南疾驰,前方奔逃的严庄在马上回身看见两人往南逃走,心中顿时明白两人这是要往渡口逃,忙勒马转头,大声叫道:“拦住他们,他们想逃。”
叛军骑兵也看出了二人的意图,数百骑兵斜斜往南冲出围堵二人,其余骑兵也调转马头从四面八方围堵而至。
王源死命抽打马匹,胯下座骑虽然竭力奔跑,但可惜它只是一匹劣马,而且载着两人奔跑了这么长的时间。刚才冲过敌阵时马臀马腿上还受了伤。所以任凭王源死命抽打呵斥,它也无能为力,反而踉踉跄跄口喷白沫,看样子就要摔倒在地。
王源大骂连声,却也无可奈何。公孙兰当机立断,娇声喝道:“马儿无用,不如弃马。”
不容王源分说,公孙兰伸手拉住王源的胳膊,两人腾空而起落在地上。那匹马也在他们落地的瞬间跌跌撞撞滚翻在地,趴在地上口吐白沫翻着白眼哀鸣不已。
“落马了!落马了”后方叛军骑兵兴奋大喊着。弓箭嗖嗖的朝两人射来。
公孙兰沉声道:“抱紧我。”
王源丝毫没有犹豫,伸手抱住公孙兰的纤腰,公孙兰也伸手揽住王源的腰,口中发出一声娇叱。下一刻,王源便觉得身子飞腾起来,脚尖在地上拖着,磨得笃笃作响。眼前景物纷纷后退,速度快的惊人。
“脚尖点地借力,顺地拖着算什么?”公孙兰嗔怪道。
王源脸上一红,心道:你当我是你么?我脚尖点的过来么?低头看时,但见公孙兰两只脚几乎脚不沾地,两只脚尖落地便弹起交替前行,宛如在地面草叶上滑行一般,看的王源头都有点发晕了。
远处看来,王源就像是公孙兰背着的一个大包袱一般,包袱太大,几乎是顺地拖着走一般。这场景若是王源自己看到,非羞愧欲死不可。
两人奔跑的速度比刚才那匹马的速度还快,转瞬间便奔出十几丈。右侧拦截的骑兵也正和他们并行往南,然而这些骑兵的速度居然没有公孙兰的跑动速度快。先是并驾齐驱,但十几息后便被公孙兰甩在身后。终于,任凭他们如何抽打马臀催动马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孙兰拖着王源在马头前方二十步左右的距离超越而过,直奔白马渡口而去。
骑兵们玩命的朝着两人的背影射箭,密集的箭雨在两人身旁嗖嗖飞过,公孙兰心无旁骛自顾带着王源在箭雨之中穿梭奔行,终于在盏茶之后冲到了白马渡码头旁。
河中几十艘满载士兵的渡船在离岸百余步的距离徘徊着,他们惊愕的看着岸上的这场追逐。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王元帅和公孙姑娘用双腿跑过了战马,甚至超越了战马,所有人呆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到有人大声喝彩,才惊醒众人,顿时掌声如雷喝彩声不断。
渡口码头下方一条小船在水面上荡荡悠悠,正是留给二人脱身用的。王源龇牙咧嘴的大叫道:“表姐,跳下去。”
公孙兰纵身跃起,两人落入小船之中,王源挥剑割断绳索,抓住船桨快速摇动,小船飞速离开岸边。片刻后,大批骑兵冲到码头旁的堤岸上,纷纷弯弓搭箭朝着小船乱射。
公孙兰站在王源身前,一手持着披风舞动,一手持着长剑挥舞格挡。密集的箭支被卷的四处横飞,噗噗噗落入河中。小船的船弦上船头上笃笃作响,片刻功夫便被箭支插得密密麻麻。
王源心无旁骛奋力摇桨,他也顾不得去看箭支会不会射到自己,总之公孙兰在身前档箭,自己便要在她力竭之时将船划到射程之外才算安全。小船飞快的离岸冲出,借助水流之势很快便到了几十步之外。距离越远,箭支的准头越差。虽然箭支依旧密集,但射到小船范围内有威胁的箭支已经寥寥,大多数都射入了河水之中。忽然间,岸上的弓箭停止了射击,岸上叛军骑兵们似乎也认为无法射中,所以放弃了射击。
公孙兰也精疲力竭,提携王源疾驰本就耗费气力,又全神贯注的格挡箭支不敢稍有分神,更是消耗甚巨。箭支一停,她也一屁股坐在船弦上剧烈的喘息起来。
王源喘着粗气放声大笑,指着公孙兰道:“表姐,从未见你如此颓唐的样子,瞧瞧你,披头散发的,简直像个疯子。”
公孙兰忙伸头在旁边的河水倒影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果然是云鬓散乱,脸上一片片的血污和灰尘,简直不成样子。顿时啊呀一声背过头去,口中嗔道:“不许笑,不许看。”
说罢伸手从怀中掏出丝帕便要清洗脸上的污垢,却见王源龇牙咧嘴的样子觉得奇怪,又问道:“你怎么了?”
王源抬起两只脚道:“瞧瞧我这靴子。”
公孙兰一看之下顿时忍俊不禁,王源脚上的皮靴已经磨得稀烂,王源的两只大脚趾头露在外边,上面血肉模糊。公孙兰一下子明白了,刚才拖着他奔跑,王源的两只脚在地上摩擦,以至于磨烂了靴子,磨破了脚趾。
“抱歉了,脚趾头还在吧。”公孙兰笑谑道。
王源动动大脚趾道:“好像还在,只是它们受了些苦。”
公孙兰顺手便要将丝帕给王源包扎,口中笑道:“叫你不好好学武技,否则焉能如此?轻身功夫几年前便教了你口诀,也没见你练过一天。”
王源哈哈笑着缩回脚来道:“罢了,不用包扎,也无大碍。表姐说的是,将来我要好好的当表姐的乖徒弟。”
公孙兰瞪了他一眼,脸上却满是甜蜜之意。正欲说话,忽听岸上传来呼喊之声。两人忙凝目朝岸上看去,只见那名叛军主帅也已经来到了马头便,岸上密密麻麻全是马步兵,足有数万之众。
“尔等唐军听了,我大燕国征南大元帅严庄在此。听说大唐相国王源在对面,请出来和我大元帅说话。”岸上有人高声大叫道。
王源缓缓站起身来,朗声叫道:“本人便是王源。对面那位便是严先生么?原来是故人相见,早知如此咱们该叙叙旧才是。”
严庄骑在马上,脸色很是懊恼。但他是个有风度的人,依旧嘴边带着微笑。听到王源回话,严庄也朗声回道:“原来真的是王源,咱们倒确实是故人相见。数年不见,没想到你已经是大唐相国了,了不起啊。昔年幽州城中相见,我严庄便知你不是池中之物,果然今日飞黄腾达,一飞冲天了。”
王源哈哈笑道:“严先生还记得当年幽州城中的事么?那么也一定记得鸡鸣山峡谷中的事情,更记得你们勾结奚族兵马截杀我的事情了。严先生当年便看出我不是池中之物么?所以你当年便要将我这个非池中之物扼杀在池中么?”
严庄抚须朗声道:“王相国,这些事你不敢怪我,不过都是各为其主而已,可不是我对你王相国有什么私人恩怨。但我没想到的是,这次带兵破我壶关连攻三城,解平原城之围的居然是你王相国亲自领军。是了,我早该想到是你,除了你王相国,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和本事。这一次你又一次成功了,从我五万大军的手掌之中逃脱,真叫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王源哈哈笑道:“严先生不必沮丧,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在我身上栽了两次,也不算多。下次或许咱们还有交手的机会呢。到时候你想办法翻本便是。只是不知道你们那位大燕国皇帝这一次会不会饶了你,据说他最近可是脾气很不好呢。”
严庄皱眉不语,他也正担心此事。五万大唐军民逃脱了对严庄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但回去后肯定是不好交代了。这王源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一语便道破了自己的心中担忧之事。
“哈哈哈,这倒不用你操心了,我严庄便是被大燕国皇帝降罪也是无妨的。本来我听到今日领军之人是你,很想和你叙叙旧的,现在看来你一定不肯的了是么?”
王源笑道:“不是不肯,我是不敢啊。你严先生手下甚是凶猛,五万大军一人一口吐沫我便被淹死了,叙旧之事还是算了吧。你我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我看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相见争如不见,你说呢?严先生?”
“是啊,相见争如不见,这话说的好,我倒是希望永远见不到你,因为我绝不希望你死在我手上。你是我佩服的人之一,我不想那么做。”严庄长叹道。
王源哈哈笑道:“严先生,我倒是不介意你死在我的手上,对朋友我会倾心而交,对敌人我会毫不留情。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不会心软。严先生,以后你最好不要遇到我,再一再二不能再三,这是你第二次带兵杀我,第三次便是我杀你了。”
严庄长声大笑道:“有句话叫做事不过三,你逃了两次,第三次再遇到我你必逃不了。”
王源哈哈大笑拱手道:“罢了,斗嘴无用,再见时咱们再见真章。山高水长就此别过,我还打算过河去好好的吃一顿早饭睡个好觉呢。严先生,告辞了。”
严庄遥遥拱手还礼,目光锐利的看着王源的小船和几十只渡船沿着水流渐渐远去。不久后终于轻叹一声,收回目光沉声喝道:“传令,撤兵回洛阳。”
第八七五章 留名
太阳升起,将黄河河面上雾气渐渐驱散。王源仰面躺在小船上,眼望着白雾散去后湛蓝的天空和朵朵白云,耳听着黄河的流水在船舷边静静流淌的声音,心情无比的放松。他的身旁坐着的是闭目调息的公孙兰。一名老艄公登上了小船替他们划桨,小船在河面上缓缓的往南岸悠悠荡去。
一个多月来,从蒲州出发奔袭平原城,乃至从平原城携数万百姓一路南下逃离虎口,所经历的艰险不计其数。这一路经历了大大小小十几次生死之战,歼敌数万之众,完成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一趟艰难的历程,其中滋味,每一位经历过的人心中自知。
王源只觉得心情轻松,但并没有为这一路上的作为而感到兴奋和骄傲。因为这一趟痛苦的旅程让王源失去了很多生死与共的兄弟。三千精锐亲卫骑兵活下来的只剩下千人,近两千士兵将热血洒在了这趟艰险的旅程之中。对于王源而言,这些士兵的死带给自己的痛苦甚至超过了以前率大军作战时死伤的数万士兵。因为这一路大家生死与共、共历艰险,情感上要紧密的多,彼此都是对方的依靠。正因如此,每一名士兵的阵亡都让人难以释怀,也让王源没有因为成功完成了既定目标而欣喜若狂。
河面上的流水仿佛也因为心境的不同而变得温柔起来,河水汤汤,像是在低声絮语。这让躺在小舟上的王源觉得很放松很放松。公孙兰身上的幽香钻入王源的鼻孔里,也让王源疲倦的精神得到安宁。终于,在桨声欸乃之中,在晃晃悠悠的小船飘摇之中,王源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一个时辰后,渡船靠岸。岸边早已是人山人海,数万军民都已经在南岸码头上迎接王源的到来。鼎沸的人声传出数里之外的江面上。
小睡之后精神抖擞的王源和公孙兰步下小舟,木栈码头上,李珙、颜真卿、贺兰进明以及一干将领军官都已经站在前方迎接。当王源微笑来到码头上方的空地上时,李欣儿阿萝等人早已飞步跑上前来迎接,眼里的担忧全部化为笑意了。
“下官等恭迎相国平安归来,我等携数万百姓在此向相国跪谢搭救之恩。相国是我们的大恩人。”除了李珙之外,颜真卿贺兰进明等官员都齐齐跪地行大礼迎接,口中高声道。
王源忙上前搀扶道:“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不必如此。”
颜真卿没有起身,举手一挥,码头上五六万百姓扑通通尽数跪地,均高声叫道:“多谢王相国搭救之恩,王相国是我等百姓的恩公,请恩公受我等百姓一拜。”
“咚咚咚!”数万百姓开始磕头,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磕头,头碰在地面咚咚作响。
王源忙叫道:“不用这样,不用这样,大伙儿都起来,折杀我了。”
众人岂肯起身,依旧此起彼伏的磕头不迭。王源没法子,也忙跪在地上朝百姓们作揖,见王源也跪下了,颜真卿和贺兰进明这才起身上前来扶起王源,同时也让百姓们都起身来。
王源看着颜真卿和贺兰进明埋怨道:“二位太守这是搞得什么鬼?何必如此大排场?”
颜真卿呵呵笑道:“这可不是我和贺兰太守的意思,是百姓们自发的举动。相国智勇无双,以数千兵马横扫叛军盘踞的腹地,解救平原城之困,且保护数万百姓安全渡河,此乃不世壮举。百姓们表示感激崇敬之意也是应该的。而且相国一直以百姓为先,自己坚持到最后,这才是真正的大无畏且爱民如子的表现。”
贺兰进明也点头道:“我贺兰进明虽然第一次见到王相国,但只是这短短的数日,便为相国的人品胆略所折服。当世之人,能比得上相国凤毛麟角。总之我贺兰进明是衷心的拜服了。”
王源摆手笑道:“惭愧惭愧,如何当的你们如此言语?”
颜真卿笑道:“百姓们都是从南边的渡口行了十几里赶到白马渡南渡口,便是为了来迎接相国凯旋的。相国给大伙儿说几句吧。”
王源摆手道:“有什么好说的?”
“说几句吧,王相国,你给我们说几句吧。”众百姓纷纷叫道。
“既如此,我便简单的说几句便是。”王源拗不过,只得微笑点头道。
众人掌声雷动,无数只热切的眼睛看着王源。王源微笑点头,纵身跃上一块捆绑船缆的青石墩,抬眼环视全场百姓扬起的脸。目光所及之处,百姓们的喧闹之声立刻停止,片刻后场上一片寂静,唯闻河水滔滔之声。
“诸位乡亲父老,诸位同僚,诸位军中兄弟。今日我们终于全部脱险,成功渡过了大河来到了南岸北海郡。这也是我率三千兄弟奔袭平原城的目标。这个目标今日终于完成了。”王源朗声道。
“好!”
“王相国好样的!”
“王相国是大恩公!”
众百姓举手叫喊,声浪如潮。
王源压了压手,众人再次平静了下来。“这当然是件值得庆贺之事,然而能达成这个目标,我们付出的血泪经历的苦痛也着实不少。我不是煞风景,我只是想提醒你们,我们这些人能活着渡河站在这里,那是因为有许许多多为了保护我们而死去的人的庇佑。我的三千亲卫骑兵兄弟,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只有一千人。两千名兄弟已经永远长眠在我们的路途之中。还有平原城颜太守手下的兄弟,离开平原城时有三千人,现在活着的已经不足六百人。短短的月余时间,四五千人为了这一目标抛头颅洒热血。我们庆贺脱险的时候,岂能忘了这些人?”
有人眼眶发红,有人泪水涌出,有人开始无声的哭泣了起来。想起这一路上的浴血战斗,想起死去了那么多的士兵,没有人能无动于衷。很多士兵其实就是平原城本地人,他们的亲眷就在人群之中,此时更是悲从中来,嚎啕不已。
“我提议,全场默哀十息,为这些英灵祷祝。期望他们在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告诉他们,我们是记得他们的。”王源沉声说道,然后垂首鞠躬,沉默不语。百姓们也纷纷垂首默哀。一时间全场静默,唯闻四周风声飒然、树木摇弋、流水汤汤之声。
十息已过,王源咳嗽一声抬起头来,百姓们也有纷纷抬起头来。王源微笑道:“今日是值得庆贺的日子,我们也不必搞得如此悲伤。逝者已去,我们都该向前看。他们的死给了我们生的希望,所以诸位要好好的活下去才能对得住他们付出的生命。阵亡将士们的名单我会请颜太守贺兰太守呈报上来,朝廷也会给予抚恤。阵亡士兵的家眷,朝廷也不会无视,必会给予安顿。总之,善后之事我们会妥善解决。”
颜真卿拱手道:“下官会尽快将阵亡将士的名单统计呈交给相国的。”
王源微笑点头,朗声对百姓们道:“诸位父老乡亲,这一次我们能成功的从虎口脱险,不仅仅是因为将士们的保护。其实这次能成功的脱险,关键还是你们自己的自救。这一路上诸位乡亲父老吃了不少的苦,也协助将士们筑造各种工事拒敌,可以说能够成功脱险,那是军民一心的结果。在此,我王源代表将士们向诸位父老乡亲们表示谢意。”
王源拱手团团作揖,众百姓忙拱手还礼,有人叫道:“王相国忒也多礼,这是咱们都应该做的。你们为了救我们拼命,我们岂能袖手旁观?”
王源微笑点头继续道:“诸位乡亲父老都是明理之人,倒也不用我多说。这一路上我王源以及手下兄弟若有得罪之处,便也请诸位不要介怀。当时也是情势所迫而已。”
“没事没事,那都是咱们自己不好,不知道情势危急。挨鞭子也是活该。”百姓们叫道。
王源哈哈笑道:“好好,此事不提了。诸位,本相此次率军至平原城救援,虽然是冒险之举。但能有今日成果,本相甚是满意。借此也要诸位明白一个道理,朝廷是记着百姓们的,只要心向朝廷,朝廷都不会弃之不顾的。陛下派了丰王爷同本人同来,便是告诉大伙儿,朝廷时时刻刻的记得深陷贼兵之手的百姓们的。丰王爷就在那里,让我们一起向丰王爷道谢。”
王源伸手朝站在一旁的李珙一指,众百姓也都拱手向他行礼。虽然对这位丰王爷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也没见他做什么事情,但这毕竟是陛下的儿子,他的到来便也代表了陛下的态度,故而都客气的行礼。
李珙本来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见此情形忙拱手还礼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本王没做什么,都是相国之功。”
王源笑道:“丰王爷不要客气,要不要跟百姓们说几句?”
李珙摆手道:“相国说话便代表本王的意思,也代表了朝廷,相国继续,本王听着呢。”
王源微笑点头,也不过多坚持,转头来对着百姓们道:“丰王爷是低调之人,我们也不难为他。说起来,此次平原城在叛乱起时能坚守九个月之久,这是让所有人都惊讶的。我只能说颜太守和平原城军民便是我大唐军民的典范。坚守不降,誓死拒敌,这便是我大唐臣民该有的态度。平原城的事迹该当大力宣扬才是。此次回去,本人会大力举荐颜太守,因为颜太守可为大事,可为朝廷中流砥柱。”
众人连连点头,纷纷瞩目颜真卿,有人高声叫道:“恭喜颜太守这次怕是要升官了。”
颜真卿忙拱手叫道:“诸位乡亲父老,升不升官的事颜某并不在意,颜某守城是为了平原城百姓,可不是为了升官的。要知道当初叛军劝降,许诺的官职也着实不低呢。若是为了官职,何须坚守城池?”
王源哈哈笑道:“颜太守说的很是,这是气节,这是责任,和官职没有任何的关系。但越是如此,便越要大力举荐,方显朝廷公允。”
“正是正是,王相国所言极是。颜太守若不受嘉奖,岂非是不公之举?理当升官嘉奖。”众人纷纷叫道。
王源微笑点头,待众人平复下来,高声道:“颜太守的事朝廷会妥善安排,关于诸位父老乡亲的事情,本人还有最后几句话要跟诸位说一说。咱们已然脱困,那么接下来的首要之务便是安顿之事。咱们四万多百姓若是全部安顿在北海郡,恐怕会给贺兰太守带来巨大的压力。今年全国大旱,朝廷又在多事之秋,叛军猖獗,四处狼烟,朝廷恐无余力救济。所以这安顿之事,需要一个妥善的方案。本人有个想法,虽然事前没有跟两位太守商议,但此刻正好拿出来跟诸位乡亲父老以及在场的官员们商议一番,若觉得可行,咱们便定下此事。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请相国明示。”颜真卿贺兰进明等人均道。百姓们自然是毫无疑义。
“南岸诸郡的首要之务是拒敌,空无余力安顿百姓。所以我想请贺兰太守派人将百姓们分散至南边最近的州府分别安置。济南府周边各郡都要承担收容之则,每一处可安顿数千人,既不增加太大的负担,又可妥善安置。百姓们暂时安顿下来,将来收复失地后再可回归故地。本相将会写信通知这些州府的官长,相信他们不会拒绝的。”王源沉声道。
“甚好,下官也是这么想的。下官北海郡也非全无能力收留百姓,我们可以带头收留五千百姓。只要有咱们一口吃的,便有百姓们一口吃的。”贺兰进明道。
王源微笑道:“我信你。”回头来对着百姓们道:“诸位父老乡亲可有异议?”
百姓们岂会有什么异议,只要有安身立命之所,那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于是纷纷道:“听凭安排便是,我等只要有口饭吃,什么都成。”
王源点头道:“好,那么事情便这么定了,至于哪些人去哪些地方安顿,下来后我会同两位太守商议决定。我对诸位只有一句话的忠告:他人的救助都是暂时的,咱们要自救才是最终的脱困办法。今年年景不好,安顿于何处都是大负担,所以我希望诸位父老乡亲能够想办法自救,安顿下来之后自己想办法找生机,尽量减少当地的负担,这样既可立足也有尊严。”
“相国说的很是,我等记住了。”百姓们纷纷点头道。
王源微笑点头,摆摆手叫道:“罢了,便到这里吧,啰里啰嗦的说了一堆,大伙儿怕是都听腻了。散了散了。”说罢纵身跳下青石墩。
……
众人开进北海城停留休整。士兵们昨夜受了大罪,受冻风寒的不少,需要及时的处理。贺兰进明让人熬了大锅的姜汤给士兵们喝下,中午又饱饱的吃了一顿饭,王源传下令来,所有人全部睡觉,一个也不准起来晃悠。于是全体亲卫士兵蒙头大睡,睡了个昏天黑地。
到了晚上,吃了晚饭后亲卫们又是倒头便睡,这么多天没有好好睡觉的他们终于可以享受这简单的幸福时刻了。
王源午后也美美的睡了个觉,一觉睡到黄昏才起床来。起床后李欣儿等人告诉王源,贺兰进明亲自来过了,要请王源晚上赴宴,聆听相国教诲。
一听赴宴二字,王源眉头皱起。此时此刻正是物资最匮乏的时候,贺兰进明此举虽然是对自己的尊敬,但绝不能提倡。但王源也没有拒绝,他确实要跟贺兰进明交代一些事情,因为明天一早王源便打算离开北海郡了。很多事必须要在今晚交代清楚。
住处伺候的婢女烧了热水,王源好好的洗了个热水澡,身上疲倦尽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王源便在贺兰进明派来的小吏的带领下去贺兰进明的太守衙门赴宴。当王源带着赵青谭平抵达衙门的时候,丰王李珙、颜真卿等人已经先行抵达衙门,和贺兰进明一起在衙门口迎接了。
寒暄已毕,贺兰进明将王源等人引入内堂之中,但见衙门内堂简陋的一张桌子上只有几盘菜蔬和一盆鸡肉,菜肴简单无比。说是宴席,其实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李珙脸上甚是失望,他跟随王源也吃了一个多月的苦,本以为可以赴宴打打牙祭,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宴席。他本以为王源也会不快,但却发现王源脸上笑意更浓,竟然没有丝毫不快的样子。
“请丰王爷、王相国落座。我这里没有什么珍馐佳肴,只能略备薄蔬以示敬意了。这几样菜蔬都是我家夫人亲手种的。这只鸡也是我夫人亲手养的。实在拿不出手,万望相国和王爷不要介意。”贺兰进明带着满满的歉意道。
王源哈哈笑道:“介意什么?见到这样的一桌菜,本人打心眼里感到欣慰。我本担心看到满桌的美味佳肴,那便表明贺兰太守不知此时情势,不知时局艰难。但现在看到这些全是尊夫人自己亲手栽种饲养的菜蔬,我便放心了。足可见贺兰太守清廉有度,也深知时局之危。我对贺兰太守多了几分敬意。有你在北海郡,那是北海郡百姓之福啊。”
贺兰进明忙拱手自谦,担着的心思也放了下来。他确实担心自己照顾不周,他和这位王相国相处时间不久,虽然对他佩服不已,但毕竟这个人的品德如何还不知道。现在看来,此人果然豁达明理,难怪年纪轻轻便已经身居大唐相国的高位了,果然是人品俊秀智勇双全。
“惭愧惭愧。按理说丰王爷和相国来此,下官怎也要好好的招待的。可是我确实不想那么做。果然相国和王爷并不在意,这让下官感激不已。菜蔬虽简陋,但这坛酒倒是不错的酒,这是我家小女年头出嫁时挖出的女儿红。整整十六年的酒,这次正好拿出来待客,总算是心中稍安了。”贺兰进明指着一坛子密封着的酒道。
王源喜道:“哎呀,那可是好东西啊,有了这坛酒,便是山珍海味也无颜色了。咱们也不客气了,吃了这酒,也顺便粘粘喜气,祝贺兰太守早早抱个大外孙。”
贺兰进明哈哈笑道:“多谢多谢,小女确实十月待产,借相国吉言,生个大胖小子。”
颜真卿抚须呵呵笑道:“相国说是小子那一定是小子。何不请相国赐个名字?”
“对对对,请相国赐个名字。”贺兰进明笑道。
王源连连摆手笑道:“不成不成,起名字这样的事情是他父亲的权利,或者是贺兰太守,或者是对方的主翁,我起名字岂非越俎代庖了么?我可不做这样的事,这事儿还是留给贺兰太守自己烦心吧。”
贺兰进明忙道:“这孩儿能得相国赐名,那是我贺兰家和小女婆家的荣幸。”
颜真卿也道:“王相国,赐个名字沾沾您的福气。”
王源微笑道:“名字只是个代号,跟福气可没干系。不过既然非要我起个名字,我便帮着想一个。不合用便弃了便是。”
“好好好。那可太好了。”贺兰进明大喜道。连忙捧了笔墨纸砚来,摆在一旁的小几上。
王源提了笔蘸了墨问道:“你亲家姓氏是什么?”
“哦,姓叶。树叶的叶。”贺兰进明忙道。
王源点头略一思索,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挥笔写下了三个大字,笑道:“就这个吧,能用则用,不能用便弃了。”
贺兰进明看着纸上三个大字均点头笑道:“好名字,叶良辰。听上去便是那么顺口。良辰美景,圆圆满满,这岂非预示将来此子一生富贵圆满么?”
王源哈哈笑道:“能否圆圆满满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他的这个名字一定会流传千古,史上留名。”
“多谢相国吉言,多谢多谢。”贺兰进明大喜拱手道谢不迭。
王源笑道:“能吃你家的女儿红酒了么?咱们想吃贺兰太守家中的女儿红酒还真不容易,还要先替你办事才成。丰王爷,颜太守,你说是不是?”
在贺兰进明愕然的面容中,王源和李珙颜真卿等人均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八七六章 回程
四人落座,就着简陋的菜蔬斟酒痛饮。这十六年的女儿红确实醇厚无比,酒意浓烈。几杯酒下肚,四人都面色变得微红,颇有些微醺之意起来。
王源咂嘴赞道:“好酒,好酒。难怪人说酒是陈年的香,普通的清酒经过十六年时光的沉淀,竟然变得如此醇香浓烈。瞧这酒水,宛如金蜜一般浓厚,今日可真是有了口服了。我家小女今年三岁,我也该埋下几坛女儿红,待得小女出嫁之日取出来喝的。这事儿回去便着人去办。”
颜真卿呵呵笑道:“王相国的千金出嫁,我等定是要去讨杯女儿红喝的。只是那已经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不知道我们那时还在不在人世。”
王源呵呵笑道:“颜太守何出此言?颜太守不过四十许人,十几年后怎会不在人世?在座都会在人世的。”
贺兰进明笑道:“那可说不准,世事变幻无常,焉知十几年后如何?”
王源微笑道:“没想到你们都是如此悲观之人。这倒叫我没想到。”
颜真卿道:“我等不是悲观,确实是这年余变化翻天覆地,谁能想到我大唐会有现在的局面。我大唐国富民强乃当世第一强国,可谁能想到渔阳鼓动,天下大乱。几乎在一夜之间,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国尚如此,何况人乎?”
“是啊,国尚如此,何况是人。”贺兰进明也跟着叹道。
丰王李珙皱眉喝道:“你二人说的什么话?难道你们对我大唐平叛复兴没有希望么?你们身为大唐命官,心中怎能有这样的消极想法?若人人都如你们这般,我大唐还能指望你们什么?”
颜真卿和贺兰进明一愣,忙拱手告罪。几杯酒下肚,他们差点忘了席上还坐着当今陛下的儿子。而且还是王相国亲自带着他来的这一位。暗地里两人猜测过王源此举的意图,都觉得很有可能王源是要举荐这位丰王爷上位。所以此刻李珙一发话,两人顿时觉得甚是紧张。
王源摆手皱眉道:“都坐下,不过是闲聊心思,丰王爷干什么给他们扣上一顶大帽子?颜太守和贺兰太守都不能指望的话,天下还有指望的人么?你也不想想,颜太守可是坚守了平原城九个月的。黄河以北的郡县州府中除了颜太守之外,还有谁能做到?贺兰太守这次若不是全力协助,我们能脱险么?丰王爷,话要想一想再说出口。”
王源的语气虽然清淡,但话意可不轻,这是等同于指着李珙训斥他了。李珙吓了一跳忙道:“王元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他们说出那样颓废的话来。”
王源微笑道:“那不是颓废,那是感叹罢了。你若到了他们的年纪,也会有此感叹的。你不明白他们心中的感慨的。”
李珙心道:“你还不是比我只大一岁,难道你便能明白了么?”不过嘴上还是立刻改口道:“元帅说的是,是握唐突了。我敬二位一杯酒谢罪,二位太守不要介意,本王说话有时候确实不太中听。我绝不是要训斥你们的意思。”
颜真卿和贺兰进明们举杯道:“无妨无妨,丰王爷说的也有道理,我们确实不该说出那般颓废之语。”
三人同饮之后重新坐下,王源知道李珙心里不高兴,但王源也无意安慰他。自己虽然已经决定了要推举他竞争太子之位,但在此之前必须要好好的调教他。让他多明白些道理。玄宗的儿子不好好的教育,自己便替他好好的教育一番。起码将来做个不祸害百姓和朝廷的皇帝,这已经是最低的要求了。
“贺兰太守,明日一早我便要离开北海郡了。在离开之前,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于你。”王源微笑打破眼前略有些尴尬的沉默道。
“相国明日便走?怎不休整几日?下官还想着和相国盘桓几日聆听教诲呢。”贺兰进明忙道。
王源摆手道:“贺兰太守行事让人放心,那可不需要本相多嘴了。有贺兰太守驻守北海郡,当是北海郡百姓之福。我和贺兰太守一见如故,也想多盘桓数日,但时间紧迫,我确实不能在此逗留了。你要知道,为了救援平原城,我可是抛下了十万大军赶到这里的。我走时十万神策军还在长安城外清扫城池,面对着长安城中的二十万叛军的威胁呢。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如今消息全无,究竟是否发生了战事,我却都一无所知。哎,说起来我这个兵马元帅是不合格的,把重担全部丢给了高副帅了。”
贺兰进明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是该立刻赶回去。不过相国也不用担心,高仙芝领军当无差错。相国和高副帅人称大唐双壁,你们二人谁领军,叛军都将讨不到任何的便宜。”
王源呵呵笑道:“若非是对高副帅有绝对的信心,我也不敢离开大军,否则岂非成了儿戏一般。但我也不妨告诉你们我此来的目的。我之所以离开大军突袭敌后,可并不是冲动之举,而是必须为之。目的之一便是援救困守平原城的颜太守,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颜太守坚守城池却得不到任何的救援,最后和全城军民在失望之中被攻破城池屠戮而死。我大唐之所以有今日,便是很多的州府守官缺少了颜太守这般誓死效忠之心。若我不来救颜太守,岂非让天下人都寒了心。救援颜太守的意义不在于救下了军民人马而已,那是对人心的一次救援。所以我才不得不来走这么一趟。”
这是颜真卿和贺兰进明第一次正式的听王源说出前来平原城救援的原因。之前这个念头在颜真卿的脑海里想了无数遍,但是他终于没有问出口。因为他总觉得王源离开大军跑来平原城的救援是鲁莽的举动。虽然他救了自己和全城军民,但颜真卿并不觉得此举是合适的。身为平叛大军的主帅,此举既鲁莽而又不智。但此刻听王源说出真正的原因来,颜真卿忽然发现自己和王源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曾几何时自己还曾偷偷觉得自豪,因为王源不顾大局赶来救自己,这说明自己在王相国的心目中是很重要的。但现在才明白,王相国救的可不是自己,而是人心。即便不是自己,换做任何一人坚守平原城,王相国也是会来救的。不过明白了这一点后,颜真卿一点都没失望,反而觉得更加的欣慰。
“原来相国此举高瞻远瞩另有深意,下官却没想到这一点,当真佩服的五体投地。”颜真卿叹道。
贺兰进明也连连点头,满脸恍然钦佩之意。
王源微笑道:“也不是什么高瞻远瞩,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此次除了救援平原城之外,我还有第二个目的。那便是沿着北海郡往东的黄河南岸州府巡视一圈,带来朝廷的慰问之意。丰王爷这次也随我前来,便是代表着陛下亲至。我担心叛军不久便要往南攻击,所以这一趟也是必须要走的,我不想看到被叛军突破黄河南岸,一路占领南方州府的局势。因为那样的话,叛军有了大量的迂回纵深之地,而朝廷失去了唯一的钱粮来源,平叛便遥遥无期了。”
贺兰进明和颜真卿连连点头,如此看来,王相国此行不是冒险而是必须为之了。相国此行不但是挽救人心也是激励人心安定人心。同时布置沿江州府做好防务,配合平叛大军在黄河以北的战事。可以说王源行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也许有人会觉得有大河拦阻,叛军不会南下。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叛军一定会渡河攻击。这是战略使然,他们一定会这么做。而且他们已经开始这么做了。你们可知道今晨我们在白马渡口与之激战的叛军是谁为统帅么?”
“听说是安禄山手下的首席军事严庄是么?”颜真卿道。
“是严庄,你们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官职么?他手下的士兵无意间透露了机密,他报出了严庄的官职。严庄现在的官职是征南大元帅。嘿嘿,征南大元帅。你们想想这是何意?”
贺兰进明愕然道:“征南?岂非便要南渡作战么?”
王源微微点头道:“那还用说?无意间的一句话便泄露了天机,足见那五万兵马原本是要南渡征战的,可能是我们闹得太凶了,所以才优先来对付我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经过王源这么轻轻的一点拨,贺兰进明和颜真卿都已经全部明了。事情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相国放心,我贺兰进明必誓死守卫北海郡,不教贼兵越大河一步。”贺兰进明沉声道。
王源沉声道:“贺兰太守,不是我夸大其词你。黄河南岸众多州郡府县之中,北海郡是最危险之处。还有一处便是雍丘和睢阳一带。一旦叛军南下,这两处必是叛军全力进攻的方向。你可知为何?”
贺兰进明想了想道:“我北海郡正对白马渡,故而首当其冲。是不是这个缘故?而雍丘睢阳在洛阳之南,叛军若是从风陵渡渡河之后,必先往东南攻进,雍丘睢阳乃南下江淮之地的门户,故而也是要冲之地。必先遭遇攻击。”
王源一拍大腿道:“正是如此,看来贺兰太守早已对局势看的很清楚了。那么北海郡所处的位置的重要性我也不多说了。所以,贺兰太守,北海郡一定要牢牢守住,不能有半点闪失。”
“请相国放心,下官必誓死守住北海郡。”贺兰进明挺身站起,拍着胸脯道。
“相国,下管愿留下来同守北海郡。”颜真卿也起身拱手道。
王源微笑摇头道:“颜太守不必留下来了,不过你的平原城的七八百士兵倒是可以留下归于贺兰太守。这样贺兰太守便多些人手。至于颜太守,你是必须要跟我走的。”
颜真卿点头道:“相国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便是。不过我倒是可以和贺兰太守商榷一番守御之法。毕竟我也是有些经验的。”
王源哈哈笑道:“这当然是好事,也是应该的。”
贺兰进明喜道:“那太好了。今晚我和颜太守联床夜话,正好好好的求教一番。”
……
次日清晨,王源率一千亲卫离开北海郡。当王源收拾停当,率众亲卫沿着白霜皑皑的街道来到北海城西门处的时候,忽然在晨光之中看到了城门内外黑压压默默矗立的无数身影。王源有些发愣,同时也百感交集。
为了不惊扰百姓,王源并没有发布离开北海的消息。但不知为何,百姓们还是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们自发的前来西门处相送了。清晨的天气是寒冷的,这些百姓们大多衣衫单薄,却一个个站在冷风之中不知多久了。
“怎么回事?不是不要百姓们知晓么?”王源皱眉对身边陪同的贺兰进明道。
贺兰进明忙道:“下官没有告知任何人,百姓们可能是知道相国要离去,自发的前来了。”
王源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百姓们。众百姓默默无语,数万只眼睛盯着王源等人的身形,眼中神色复杂。既有不舍又有感激更有太多的迷茫。王相国代表着朝廷,他在北海众人便可安心,现在王相国要走了,自然心中说不出的失落和迷茫。
“父老乡亲们,回去吧,回去吧,天冷。莫冻着身子。”王源一边走一边朝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拱手道。
百姓们纷纷拱手,但却没有一人说话,也没有一人挪动脚步。
“回去吧,莫要相送。你们放心,朝廷不会忘记你们的,本人回去后很快便会率大军攻破长安和洛阳,收复失地。到时候你们便不用担惊受怕了。你们中的很多从河北逃难而来的人便可以回归家园了。”王源边走便说着话,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这些话多么苍白无力,但他还是要说,还是要试图安抚百姓们的心。
“王相国,王相国。”有人从人群中冲出来叫道,几名亲卫忙上前拦住。
王源认出了那人,却是两位经验丰富的老渔夫牛老财和老张头。王源忙命亲卫不要拦阻,微笑上前拱手道:“两位老丈,你们怎么来了?”
牛老财和老张头摘下斗笠跪拜行礼,王源忙制止了他们。牛老财抓着王源的手道:“王相国,怎么这就要走了?”
王源叹道:“军情紧急,不得不走啊。”
牛老财微微点头道:“也是,王相国有多少大事要做,怎能呆在这北海郡。我们哥两个昨晚连夜下河捕鱼,抓了几条肥美的黄河大鲤鱼,连夜赶到城里来打算今天请王相国尝尝鲜的。没想到一到城里却得知相国要走了。罢了,这几尾鱼便给相国留在路上吃吧,也是我们哥俩的心意。”
牛老财说着话,伸手示意站在旁边的老张头。老张头忙从背上取下鱼篓来,伸手从里边取出几条串着绳子的大鱼,递到王源面前。
王源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使不得,使不得。”
牛老财忙道:“怎么使不得?又不是偷的抢的?这是我们的心意。我哥俩没什么好东西孝敬,只有这捕鱼的手艺。我们知道这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心意罢了。”
王源沉吟片刻,伸手接过鱼来,交到身边的亲卫手上,连声谢道:“多谢二位老丈,这鱼我收了。这鱼对我而言比什么都贵重。”
两位老丈大喜过望,呵呵对身后十几名渔民笑道:“瞧见没,你们还说王相国不稀罕,稀罕着呢。”
王源笑道:“稀罕稀罕。可惜我无物相送。这样吧,待我收复了京城,我请人接你们去京城游玩,想住多久住多久,想怎么玩便怎么玩,你们看如何?”
牛老财呵呵笑道:“那感情好,我老汉活这么大可连北海郡都没出过,要是能去京城游玩,死了也闭眼了。不过我等百姓最希望的还是王相国能快些平了叛乱,让我们老百姓过安生的日子,那便比什么都好了。”
王源郑重点头,拱手道:“这话我记住了,这便是我王源的首要之务,必不会教诸位父老乡亲们久等的。告辞了。”
王源转身回到队伍之中,一千多人的队伍缓缓从大开的西城门出城。城门口,王源回身对相送的贺兰进明以及一干官员拱手要求他们就此留步。又对着城头上下黑压压的百姓和军民挥了挥手,转身带着亲卫们步履整齐的踏上大道,消失在晨雾之中。
城门口,数万百姓依旧停留良久,才慢慢沉默的散去。
……
八天后,王源一行从北海郡出发沿着黄河南岸往西,连续巡视了恽州、东平郡、南安等州郡之地。每到一处州郡,王源都召集守城官员和将领以及百姓们激励士气,为他们加油鼓劲。提醒他们要积极准备守城作战。丰王李珙和大唐相国的亲临大大鼓舞了这些地方军民的士气。也让他们重新得知朝廷的消息以及如今的局势。这对于稳定军心民心是有决定性的作用的。
本来很多官员终日惶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王源的到来宛如及时雨一般,让他们有了目标和方向。特别是他们得知王源从黄河以北横穿叛军占领的腹地,以少量兵马歼灭数万之敌,连下数城,并且成功救出了在平原城坚守的颜真卿之后,所有人除了震惊之外,心中更是平添了一股勇气。原来凶悍的叛军在王相国的手下居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这让他们对守城拒敌有了更大的信心。况且王源的千里救援的举动也表明,一旦遇到敌军进攻,朝廷不会坐视不管,只需心无旁骛的坚守便可。颜真卿的现身说法也甚有说服力。在守城之事上,颜真卿也毫不犹豫的对当地的官员守军提出一些建议。
总之,这一路走来,大幅提振了军心安稳了民心,让本已经对朝廷悲观失望的情绪消弭于无形。当朝廷的阳光重新照到他们身上时,这些州郡的官民都恢复了生气和活力。
九月十一,王源离开北海郡的第九日上午,众人抵达了雍丘境内。接近雍丘东城门外数里,前方尘烟四起,竟有一只骑兵飞驰而至,人数很是不少,恐在两千人左右。王源甚是诧异,巡视了数城,大多都是装备简陋的团练兵,没见到任何骑兵的影子。而这雍丘居然还有这么大数量的骑兵,这甚是让人狐疑。王源甚至有些怀疑雍丘已经被叛军占领,来的是叛军的兵马了。
但很快,疑虑便消除了。来的骑兵打着的是唐军的旗号,而且在里许之外便停了下来。十余骑单独飞驰而来,在百余步外便听到有人高声叫道:“来的可是王元帅一行么?”
赵青上前叫道:“正是,你们是谁的兵马?”
对面一人高声道:“下官真源县令张巡,恭迎王元帅一行。”
话犹未了,十几骑已到面前,马上众人滚鞍下马,快步跑上前来,居中一人面目清瘦双目炯炯,个子不高,但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精干之气。此人双目在人群中逡巡,忽然停在了王源脸上,沉声道:“若下官没猜错的,这一位便是王元帅吧。”
王源微笑点头道:“正是,你便是张巡张县令?”
“下官张巡见过王元帅。”张巡单膝跪地,拱手行礼,口中高声道。他身旁的十几名军士也纷纷跪地行礼。
王源忙上前扶起张巡,呵呵笑道:“张县令,不用行此大礼。你们这是特意来迎接我们的么?”
张巡沉声道:“正是。我们早就知道王元帅一行即将抵达雍丘,故而命人在东城侦查。刚接到消息,下官便带人赶来迎接了。”
赵青冷然道:“带了数千骑兵来迎接王元帅,你倒是不嫌兴师动众。”
张巡忙解释道:“莫要误会,我等正在城北巡逻,接到禀报后便直接赶来了,并没有唐突之意。”
王源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兴师动众方显隆重呢。张县令,这一位是丰王殿下,这一位是平原颜太守,见个礼吧。”
张巡忙给李珙和颜真卿行礼。李珙倒也罢了,见颜真卿时张巡格外的恭敬,连连作揖道:“果然是颜太守,拒守平原城九个月,这简直教人难以置信。下官对颜太守万分敬仰。”
颜真卿呵呵笑道:“张县令,我有什么好敬仰的,该敬仰的是王相国才是。他不去救我,我怕是已经早已死在平原了。”
张巡点头道:“王元帅自不必说,他本就是我张巡心中膜拜的人物。今日能同时见到王元帅和颜太守,当真是我张巡三生有幸了。”
王源和颜真卿相视而笑,一旁的赵青沉声道:“张县令,难道你要让大帅丰王爷和颜太守都站在城外和你说话么?”
张巡忙扶额笑道:“哎呀,下官忒也无礼,快快快,请王元帅丰王爷颜太守进城歇息。”
第八七七章 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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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王源一行抵达雍丘城之时,严庄率领大军也抵达了洛阳东门外。
这一路上,严庄的心情是复杂的。此次自己奉安禄山之命率五万大军清扫腹地,结果却眼睁睁的看着王源在眼皮底下跑了,这件事着实有些闹心。那可是当今大唐相国王源,那是目前大唐朝廷的顶梁柱,若是能抓住他,杀死他,可谓是给予大唐朝廷以重创,甚至能因此让大唐朝廷土崩瓦解。可以说自己白白浪费了一次绝佳的机会。
但严庄是个豁达之人,这一次的失利虽然让严庄心中不快,但严庄却并没有因此便觉得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也没有因为眼睁睁的看着王源带着颜真卿等数万军民逃往黄河以南便感到沮丧和颓废。事实上在严庄看来,既然王源救了平原城军民渡河而去,也就意味着河北道腹地再无大唐余孽作祟,实际上也起到了平复腹地之乱的作用。自己率军此行的目的其实便是平复腹地之乱,既然达到了目的,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所以,严庄的心情之所以复杂和忧虑,不是为了空手而回,他其实跟担心的是安禄山知道此事后的态度。他是了解安禄山的,安禄山如果知道自己让王源从自己的五万大军的指缝里溜走,恐怕会大发雷霆。现在的安禄山暴躁而易怒,满身的戾气,动辄便打杀城下仆役,这件事若是禀报安禄山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严庄想也敢想。
洛阳东门外一片秋色萧索,空旷的城门外没有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一个前来迎接自己的人员。严庄知道自己在洛阳的人缘并不好,也没有什么至交好友。唯一可能来迎接自己的便只有晋王安庆绪了。然而他也不可能出城迎接,因为他要避嫌,他不能和自己走的太近。想着这些,严庄的心头生出一丝悲凉之意。
在洛阳城外的东大营让兵马就地驻扎之后,严庄带着百余名骑兵进了城。即便担心安禄山会暴跳如雷,严庄还是决定将此行的实情禀报安禄山,严庄并不想对安禄山隐瞒。因为严庄知道,这些事瞒是瞒不住的,安禄山一定会命人暗地里打探这些消息,一旦自己的禀报和他得知的情形不同,那将会是更加糟糕的局面。而且严庄心里其实对即将到来的雷霆震怒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而且他在回洛阳这十余日的行军路上也已经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那是一个即将改变一切的决定。
在去往洛阳宫中的路上,严庄打发亲信随从去晋王府送信,告知安庆绪自己已经回洛阳的消息。要求安庆绪在府中等候自己,自己见过陛下后便会去和他商议重要之事。
洛阳皇宫之中依旧花团锦簇,和外边的秋色浓郁遍地萧瑟相比,这里显然没有半分的季节交替,寒冬将至的感觉。通向安禄山寝殿的青砖大道两旁,花树葱郁,芬芳扑鼻。居然还有深秋时节罕见的蜜蜂和蝴蝶在享受最后的生命时光,在阳光下嗡然飞舞。
沿着长廊走近安禄山的寝殿口,严庄皱起了眉头,不自觉的捂住了鼻子。因为他闻到了久违的腐臭的气味以及辛辣的中药的味道,严庄强忍住呕吐之意,朝着殿门口行去。
殿门口几名禁卫守卫着,见严庄到来,一名禁卫忙进殿禀报。不久后李猪儿满脸惊喜的匆匆出来,见到严庄忙行礼躬身道:“严先生来啦,陛下请您去觐见呢,请随奴婢来。”
严庄一眼看见李猪儿面孔,顿时吓了一跳。因为李猪儿的脸上多了几道翻卷的血色伤痕。而且还有几个血窟窿眼。虽然已经结疤,但是依旧看上去犹如鬼魅一般,显然是又遭受了安禄山的责罚。
严庄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微笑对李猪儿拱手道:“有劳李内侍。”
李猪儿侧身恭候,严庄举步入内,二人沿着内廊前行,过了殿中内院,严庄见四下无人,停步转身低声问道:“李内侍,陛下这段时间又责罚你了?”
李猪儿眼圈一红,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指着脸上的伤痕道:“严先生你瞧瞧奴婢这张脸?奴婢活不成了。”
严庄皱眉道:“陛下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如此对你?”
李猪儿眼泪汪汪道:“陛下脾气越发的暴躁,身边伺候的人谁不是伤痕累累。您离开洛阳的这二十几天时间里,宫里又有十多名宫女和内侍死了。我这脸上便是陛下用刀子划的,说是要挖了我的眼睛,所以脸上被扎了几个窟窿。若不是奴婢躲得快,怕是眼珠子都被捣烂了,脸皮都被掀开了。”
严庄沉声道:“到底为什么呢?”
李猪儿叹道:“那里有为什么?陛下身上一旦疼痛难忍,便那奴婢们撒气。哎,只怪我命苦,总之也活不长了。”
严庄微微点头,皱眉不语。李猪儿凑上来道:“严先生,陛下今日好像心情又不好了,刚才闻听你觐见,陛下说什么‘他还有脸来见我’这样的话。严先生一会儿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严庄心中一凛,点头微笑道:“多谢你,我自会小心的。”
两人再次前行,行到寝殿北边安禄山的卧房外,李猪儿上前挑着门帘将严庄请进去。屋子里一片昏暗,窗户都盖上了窗帘,显然是故意不让外边的光线透进来。安禄山拴着宽大的袍子坐在软椅上,眼睛缠着黑布。屋子里的气味中人欲呕,浓烈的让人难以呼吸。
“臣严庄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严庄趋步上前,紧走几步来到安禄山面前跪下磕头,口中沉声道。
安禄山侧耳听着严庄的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摆手道:“是严庄么?你回来了啊,很好很好,朕这几日正想着你该回来了。呵呵,好,免礼平身。”
“谢陛下。”严庄缓缓起身。
安禄山侧头,用黑布蒙着的双眼看着严庄,仿佛他还能透过那厚厚的黑布看到严庄一般。严庄偷眼看起,他看到了黑布下方流淌着的黄色液体。黑布中间一片湿润,那是被血水浸润所致。由此可见,黑布下安禄山的双眼恐怕情形已经糟糕之极了。
“严庄啊。此去平原城平乱之事如何?可还顺利么?”安禄山淡淡问道。
严庄再次跪倒在地,沉声道:“臣有罪,臣有负陛下重托,此次平乱臣有过失,祈求陛下责罚。”
安禄山皱眉道:“你如实奏来。”
严庄沉声一五一十的将此行的经过都说了一遍,一丝一毫也没有保留。安禄山始终静静的听着,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显然正在竭力的压制怒火。待严庄说完,安禄山冷冷开口道:“严庄,你让朕很失望,非常非常的失望。你率了五万大军去平乱,怎么能让贼子们就这么跑了?而且跑的还是那个王源。你可知道你犯下了大错了么?朕如此信任你,你便以此为回报么?”
严庄沉声道:“臣有负陛下隆恩,臣请陛下降罪,臣一力承担,绝不抵赖。”
安禄山厉声道:“你坏了朕的大事,光是请罪便成了么?”
严庄沉默不语,安禄山高声道:“你说,你如此无能,朕还怎么敢将重任委托于你?朕还指望着你能辅佐燕王安定社稷。可是你现在的表现在朕看来正应了那句话,便是‘志大才疏’。你让朕还怎么敢倚重于你,还怎么敢让你辅佐燕王。”
严庄皱眉沉声道:“陛下,臣有过错,但臣绝非你口中所言那般不堪。陛下可以降罪于臣,但不可侮辱臣。”
“什么?”安禄山怒极反笑:“你还要跟朕强辩?朕说错了你了么?这趟差事你办的一塌糊涂,你倒还有脸强辩。”
严庄静静道:“臣并不觉得这趟差事办的糟糕。臣承认没能抓住王源,但那并不是臣此去平乱的目的,臣事前也并不知道突入我大燕内腹作乱是王源本人。况且臣行事只看大局,此行臣的目标是平息内乱,大军所至,乱贼仓皇逃窜。平原城业已收复,内陆再无贼兵作乱,这已经达到了目的。至于抓到王源自然是锦上添花,抓不到也并非是灾难。故而臣并不觉得差事办的糟糕。臣唯一的失误是不知王源领军,被他诡计脱逃。臣要请罪也是为了这件事,而非平乱的差事。”
安禄山面容僵硬,胸口剧烈起伏。严庄知道一场暴风骤雨即将到来,于是屏气凝神的等待着安禄山的震怒。但是安禄山的怒火却没有爆发,严庄等到的是安禄山的大笑之声。
“呵呵呵呵,好,很好。严庄,你果然还是那个严庄,果然是还喜欢跟朕顶撞的严庄。朕要告诉你的是,朕本并不打算降罪于你,因为你此行发生的一切朕在几天前便已经知晓。你方才禀报之言中若有半点隐瞒,朕都会立刻将你拿下。你没有对朕隐瞒,朕觉得很欣慰,本想轻责于你。但是朕没想到的是,你也学会了推诿罪责,辜负了朕的期望你非但不觉得惭愧,反而振振有词。你是不是认为你可以为所欲为了?你和安庆绪私底下的勾当当我不知么?你对朕当真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么?朕授重任于你,对你恩宠卑职,便是希望能感化于你,让你对朕一心一意,然而你却让朕万分的失望。”
严庄沉默不语,这个结果他早就料到。实际上即便没有刚才的这次顶撞,安禄山也还是会免了自己的官职。因为安禄山绝对不能容忍自己这次的失败的,安禄山就是这样的人,他不允许别人的任何失败,除非是他可以利用笼络之人。而自己显然并不是他最为倚重信任的人。
况且从刚才的话中,严庄也听出来了,安禄山对自己一直都是不放心的,所以和晋王之间的交往也是安禄山极为忌讳的地方。即便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小心,但安禄山手下的耳目必是已经将自己和晋王之间的隐秘交往的过程都看在眼里,并且禀报给了安禄山了。
“严庄,你心里一定很不服气。朕知道你是倔强之人,你一定以为朕对你太苛刻。朕本可因为这次的事情杀了你,但朕也不是无情之人,朕对你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所以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朕要你去做一件事,你做好了这件事,朕便让你官复原职,重新为我南征大元帅。让你将来成为我大燕国的丞相的许诺也依旧有效。这件事是你对朕证明你的忠心的最后机会,这件事若是再办不好,明日朕便下旨问你的罪,将你满门抄斩。”安禄山冷声道。
严庄哑声道:“但不知陛下要臣去做何事?”
安禄山冷冷道:“朕打算数日后立燕王为太子,在此之前有一件事需要办。朕本打算亲自去办这件事,但现在朕希望你能去替朕办了此事。今天晚上,庆绪必要设宴款待于你,我要你今晚杀了庆绪,这是你最后向朕表示忠心的机会。杀了庆绪,朕便相信你将来会对燕王一心一意。”
严庄惊恐瞠目张嘴惊愕无语,浑身上下一阵冰冷。
……
雍丘城的大街上,大唐当朝相国王源和丰王李珙到来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们纷纷涌到大街上围观,小小的雍丘城顿时热闹非凡。
王源对雍丘城中尚有这么多的百姓很是惊讶。雍丘城只是一个县城,以城池规模而论不过是大唐无数小城池中的一个,人口恐怕也只有万余人。但眼下大街上军民涌涌的样子,恐怕足有三四万人之多。这还不包括那些在宅子里的百姓们。
在县衙大堂落座之后,张巡给了王源一个解释。
“贼兵造反之时,听闻黄河以北州府的百姓都在逃难,下官和睢阳许太守便商议了要接百姓过河安顿。我和许太守组织了几十条船渡河接人。幸而那段时间黄河上游冰冻,河水流速缓慢,才得以完成。叛军从范阳一路打下来的十几天时间里,我们一共运了六万多百姓过河。本来安顿在我清源县和睢阳城,后来我到了雍丘,百姓们也都跟来了。这里三万,睢阳三万,勉强让百姓么安顿存身。”张巡解释道。
王源肃然起敬,起身拱手道:“本人对张县令的举动敬佩不已,大乱起时,遍地惶然,人人自危。张县令居然能想到过河接难民来安置,胆色和见识均为不俗。本人代表朝廷感谢张县令和许太守的义举。”
张巡忙道:“王元帅折煞我了,这些事本就是该做的。下官敬佩的其实是如王元帅和颜太守这般真正和叛军作战之举,可惜我们身在黄河之南,不能同叛军真正的交手,实在是一件遗憾之事。”
王源呵呵笑道:“张县令,你放心,会有你和他们交手的机会的。雍丘处于要冲之地,叛军若要南渡攻击,此处乃是必攻之地。战事很快就要来了。”
张巡点头道:“下官也是这么想的,故而下官才从清源县来到了雍丘。并且招募训练了一万多兵马,便是为了和叛军决一死战。”
“一万多兵马?”王源惊讶道。
颜真卿等人也都很是惊讶,张巡在这小小县城居然招募训练了有一万多兵马,当真让人吃惊。
张巡道:“确切的说是一万一千六百三十名。其中骑兵两千五百人。当然这也是雍丘城和睢阳两地的全部兵马,包括新近招募的五千兵力。后方的清源县睢阳城中几乎都没有兵马,尽数聚集于此了。”
王源点头道:“你是打算死守雍丘门户,雍丘守住了,后方的城池也就无虞了是么?”
张巡摇头道:“下官并不这样认为。对下官而言,最重要的是睢阳城,那里才是南下江淮的门户。而且睢阳城的城防坚固,易于防守。当然下官也并不想放弃雍丘,雍丘乃我大唐城池,下官是不可能拱手想让的。”
王源微笑道:“张县令思路清晰,看来早已有了一套拒敌的想法。张县令本是清源县令,但却不知道为何会来到雍丘?雍丘县本地的官员呢?”
张巡沉声道:“此事下官正要禀报元帅。下官本是清源县令,但叛军作乱之时,雍丘县县令令狐潮叛变投敌,欲将雍丘献给叛军作为黄河以南的踏板。下官和睢阳太守许远闻听此事甚是愤怒。于是我二人便商议夺回雍丘缉拿叛贼令狐潮。蒙许太守推崇,他将睢阳兵马尽数交付于我,我便率三千兵马夜袭雍丘夺回了此城。可惜让狗贼令狐潮逃了,据说被委任为大将军。那狗贼迟早会引兵而来,所以下官便在雍丘驻扎备战。说起来倒是有些不该,毕竟我并非雍丘的官员,在此驻扎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王源点头赞叹道:“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事情,张县令所为让人钦佩。还有那位许远许太守,本人也想当面对他表示钦佩之意。你二人一文一武携手拒敌,均为我大唐忠臣良将。”
张巡忙道:“忠臣良将可不敢当,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许太守身在睢阳,他负责为我提供后勤之事,睢阳城中也有一大堆的事情,故而他不能在雍丘于我并肩守御。不过下官已经将元帅和王爷到来的消息派人通知于他。他很快就要赶到了。”
王源笑着点头道:“那可太好了,我也想见见他。盼望着能和他一会。”
张巡微笑点头。王源转身对丰王李珙道:“王爷,你看看,咱们大唐的官员中有多少为了大唐尽忠效力之人,他们都是我大唐的脊梁呢。有他们在,何愁叛军不灭?”
李珙点头道:“此次虽元帅一行,本人受益良多。我有个建议,不知元帅认为妥当否。”
王源笑道:“王爷有什么建议?”
李珙道:“刚才我听张县令说的那些事,觉得心中满怀敬佩。张县令刚才还说,他在雍丘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毕竟他非朝廷任命的雍丘官员。所以我想请元帅能够给予张县令嘉奖,让他名正言顺的在此领军拒敌,不知可否?”
王源哈哈笑道:“好建议。王爷倒是有心人,这也正是我心中所想。像许太守张县令这样的官员,理当嘉奖提拔才是。”
“只是咱们需要回到成都方可请旨嘉奖晋升,时间上恐怕需要耽搁很久了。”李珙道。
王源微笑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再说本人是大唐相国,任命官员本就是我政事堂议定之事。今日我便破个例,以政事堂首座和右相国之名拟定晋升令。回去后我自会向陛下禀报此事,想必陛下也绝对不会反对的。”
颜真卿鼓掌道:“好,好,相国说的对,就该立刻嘉奖。”
王源转头道:“张巡,今日起你便是雍睢太守,主管雍丘睢阳两地军政事务。这样的话你便可放开手脚办事。至于许远许太守,我拟将他调任朝廷。朝廷现在缺少这样的官员,这次正好带着他一起去成都面圣。和颜太守一样,我都要举荐他们担任要职。”
张巡有些发蒙,一下子便从县令擢升为两郡太守,他还真的有些发蒙。
颜真卿呵呵笑道:“张太守,还愣着作甚,还不感谢相国擢升之德?”
张巡恍然醒悟,连声道谢,脸上喜不自禁。
第八七八章 鸠毒
当天午后,在张巡的带领下,众人沿着雍丘城墙巡查城防。不得不说这个张巡确实花了不少的心思,雍丘的城墙虽然薄弱,但张巡别出心裁的在城防上做了不少文章,大大增强了城防的坚固。
张巡在城墙后方建造了大量的‘石炮’,作为防守的器械弥补兵力和城防的不足。所谓石炮其实就是投石机的一种,只是这种投石车体积较小,发射的石弹也是拳头大小的小石块,用绳索缠在一起,投射时会成片的砸下,既可伤人又可成为路上的阻碍,可谓心机满满。只是射程很短,不过比箭支多个五六十步的射程,但用来守城却是很好的东西。
王源纳闷张巡那里来搞得这些石炮来,毕竟内陆州府的少量兵马是不会配备这种重型器械的。一问方知,原来张巡在当县令的时候便不务正业。他不太喜欢管理政务,偏偏喜欢钻研一些兵器和作战器械。买了许多兵书钻研,曾经在清源县便自己动手做过这种石炮。到了雍丘后自然是付诸实施,让人打造了几百门这样的简易石炮作为守城之用。
王源很是感叹,原来这年头的读书人当中也有像张巡这种人。张巡可是进士出身,在大唐能考上进士可不是一般的难。能考上的都是实打实的真本事,文才必然一流。自己上位的途径其实是一种旁门左道科举的行为,和这些真正的进士出身的人比起来,显得那么的名不正言不顺。而这张巡不但能考上进士,还醉心于钻研兵书器械,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张巡才是个文武全才之人。
除了石炮之外,张巡还在城墙后方修建了很多的箭塔,城墙为挖掘了很多陷坑,做了很多的防守方面的准备。他将雍丘武装的像个刺猬一般,足见其既有拒敌之信心又有自己的策略。
巡城之后,王源对张巡彻底的放下了心来。本来他还打算要鼓励张巡和全城军民的士气,要他们一定要坚守城池,阻止叛军南下的路径。现在看来,却是多余了。
当晚,睢阳太守许远也赶到了雍丘,当得知王相国要带自己去朝廷任职的消息后,出乎意料的是,许远竟然拒绝了。
“多谢相国美意,下官虽然很想跟随相国去成都,但我不能让张兄独自守雍睢之地。下官才疏学浅,去了朝廷未必能有作为,还不如在此协助张兄守住雍丘和睢阳,还能尽我之能。当初我便答应了张兄弟说要和他一起并肩守城,此刻我怎能留下他一人在此。”许远如此说道。
王源甚为感动,他从许远和张巡身上看到了自己和高仙芝的影子。这两人也是惺惺相惜相互欣赏之人,这二人在一起或许发挥的作用更大,这也许对守住雍睢之地是有好处的。
在征询众人的意见后,王源同意了许远的请求。但雍睢太守的职位已经授予了张巡,许远便不再是睢阳太守了,于是王源下令,授予许远兵部侍郎之职,作为朝廷的派驻雍睢的兵部官员同张巡一道守城。此事才得以圆满解决。
次日清晨,王源率众人出发。这一次,王源决定马不停蹄的赶往长安附近的大军之中,途中不再做任何的耽搁了。南岸的主要城池都已经巡视了一遍,此行目的已经基本完成。剩下来事情便是要赶紧赶回长安附近的大军之中。随着天气的变冷,冬天一旦到来很多事情都要变得更加的糟糕,自己需要尽快的解决一些重要的大事。
……
洛阳东城晋王府的后宅花厅之中烛火明亮,一张八仙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香味扑鼻的美味佳肴。安庆绪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的走动,不时的朝着门外探头观瞧,显得甚是急躁。
终于,一名仆役从前匆匆而来,出现在花厅廊下。安庆绪忙停步问道:“严先生来了么?”
那仆役忙躬身道:“禀王爷,严先生已经到了,正在前厅换衣。”
安庆绪忙道:“快请。”
仆役匆匆而去,安庆绪举步来到花厅门口,眼睛盯着通向前宅的长廊。不久后长廊上灯火摇弋,两名仆役一前一后提着灯笼照亮,中间挺胸阔步而行的正是严庄。
“先生可来了,可急死我了。”安庆绪忙迎上前去拱手笑道。
严庄拱手还礼,口中笑道:“给王爷见礼。”
安庆绪抢上前去挽住严庄的胳膊,连声道:“快进屋说话,满桌酒菜都快凉了。我给严先生准备了最好的竹叶青酒,保管先生喜欢。”
严庄微笑点头,两人快步进了花厅之中,安庆绪伸手将严庄让到席上。
“这么多的酒菜,嗬,今日可大快朵颐了。”严庄看着满桌的酒菜道。
“那是自然,先生领军平乱,这一路辛苦有加,这便是本王为先生的接风宴,焉能不隆重些。只可惜不能叫别人来作陪,气氛稍显冷清些。不过不要紧,一会儿命歌舞姬来唱曲跳舞便好。”安庆绪道。
严庄呵呵笑道:“王爷有心了。不过歌舞便免了,你知道我不喜欢那些玩意,还不如你我清静喝酒说话的好。”
安庆绪愣了愣笑道:“好好好,但听先生吩咐便是。先生说怎么着便怎么着。”
严庄微笑不语。安庆绪抬手招呼身旁的仆役开酒,同时指着那一坛还带着泥封的酒坛道:“先生说喜欢喝竹叶青,这不,本王费劲了心思才搜罗到了一些。今夜先生可以畅饮。”
仆役拍碎了酒封开始往壶中灌酒,好酒就是不一样,坛口一开酒香四溢,中人欲醉。严庄鼻子动了动面露期盼之色,待安庆绪亲自把壶斟满了面前的酒杯之后,严庄更是有些迫不及待的端起酒杯来滋儿一口喝干。
“如何?这酒还成么?我对酒水不太懂,先生当一口便可品味出好坏来。”安庆绪对严庄不敬先饮的无礼举动不以为意,捧着酒壶笑眯眯的问道。
“好酒,上等好酒,醇厚绵长,清冽芳香,确实是上风的竹叶青。”严庄点头赞道。
安庆绪大笑道:“好好,先生喜欢就好。来,再满上。”说罢安庆绪便再次要替严庄斟酒。
“慢着。”严庄伸手护住了酒杯微笑道。
“怎么?先生难道一杯就够了么?”安庆绪楞道。
“老夫的酒量王爷不是不知道,不说千杯不醉,等闲几碗酒倒也喝不倒我。王爷给老夫准备了好酒,老夫自己却也带来了一壶好酒,不妨给王爷瞧瞧这酒如何。”
严庄说着话,朝门外摆手。一名仆役捧着一只红漆托盘从外边进来,恭恭敬敬的将托盘中一只锡壶摆在桌上。
安庆绪皱眉不快道:“严先生这是作甚?你来我晋王府中赴宴,难道还要自己带酒不成?莫非以为我安庆绪连好酒都不让严先生喝么?”
严庄微笑摆手道:“王爷多虑了,这是一壶别人送我的好酒,我只是带来和王爷分享罢了。”
说罢严庄站起身来,抓起酒壶来将安庆绪面前的酒盏索罗罗的斟满。那酒水闪着银光,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甚是清冽,味道也甚是香醇。看上去比竹叶青酒也不遑多让。
“别人送的酒?”安庆绪不太明白严庄到底要干什么。
严庄微笑示意道:“晋王看看这酒如何。”
安庆绪皱眉缓缓端起那杯酒来,凑近闻了闻看了看道:“我说了我不懂酒。叫我看也看不出来。”
严庄笑道:“也许尝了之后便能分辨好坏了。”
安庆绪皱眉道:“好,那我便尝尝先生带来的酒。”说
罢安庆绪举起酒盏送到口边,就在他正欲张口喝酒时,忽然间严庄沉声道:“晋王且慢喝酒,我有话说。”
安庆绪将酒顿在唇边,笑道:“怎么?还要说个酒令儿什么的么?”
严庄不答,抓起一只筷子来,将筷子的一头探入酒盏之中蘸了些酒,然后起身走到了厅角的鹦鹉架下,将蘸了酒的筷子探到那只彩色鹦鹉的嘴边。那鹦鹉被酒气熏得后退,口中咕噜咕噜的叫,但还是被严庄用蘸了酒的筷子在尖嘴上抹了一下。
“先生这是作甚?”安庆绪被严庄这种怪异的举动弄得满头雾水,诧异的发问。
严庄指着鹦鹉低声道:“瞧着。”
安庆绪只得看着那只鹦鹉,只见那只鹦鹉被在嘴上抹了酒水,显得甚是不自在,不断的甩着头。忽然间那鹦鹉一个踉跄从铁架子上掉落下来,就那么头上脚下的吊在鹦鹉架下,一动也不动了。
“怎么回事?”安庆绪悚然道。
严庄用筷子拨弄着吊在红绳上的鹦鹉旋转着,那鹦鹉身上的彩色羽毛都变成了蓝黑色,整个头脸都是一片蓝黑色,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只鹦鹉,倒像是一只乌鸦一般。
“死了,一滴酒便可教这只鹦鹉成这副模样,若是刚才王爷喝了你手中的那杯酒,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可想都不敢想。”严庄沉声道。
“什么?你是说刚才给我斟的是毒酒么?”安庆绪骇然大叫,伸手那盏毒酒丢出老远。酒盏哐当一声摔碎在地面上,酒水泼洒之际一股难以察觉的蓝色烟雾升腾,一闪而没。
第八七九章 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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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庄静静看着安庆绪道:“晋王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杯毒酒。”
安庆绪摊手叫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地会携带毒酒而来?而且……而且我差一点便喝了这毒酒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严庄丢了手中的筷子,沉声道:“晋王殿下稍安勿躁,听老夫跟你解释。”
安庆绪怒道:“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严庄一笑,重新回到座上坐下,伸手将那装着毒酒的精致锡壶拿在手里。安庆绪皱眉道:“这里边都是毒酒么?”
严庄点头道:“正是,满满一壶全是剧毒的鸠尾兰毒酒,此毒入喉,顷刻便亡,无药可医。”
安庆绪惊骇道:“鸠尾兰……然则你为何要带这壶毒酒而来?”
严庄抬头凝视安庆绪道:“晋王殿下,不是老夫要带毒酒来,而是有人逼着我带这壶毒酒来啊。”
“有人逼着你?是谁?”安庆绪叫道。
“晋王殿下是傻了么?这问题还需要问么?谁能逼着我做这样的事?大燕国中除了一人,难道还有别人能逼我这么做么?”严庄摇头叹息道。
安庆绪瞪大眼睛表情惊愕,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能逼着严庄这么做的还能有谁?大燕国中只有当今陛下能这让严庄不得不服从。很显然,父皇是要严庄带着毒酒来毒杀自己了。
“你是说……这是父皇之命?”安庆绪压着嗓子,脸上满是惊恐和畏惧。
“晋王爷终于明白过来了。不错,这正是陛下的旨意,他要我带着毒酒来你府中赴宴,将你当场毒杀。因为过几日陛下便要立太子了,在此之前你必须死。而你的父皇不愿意自己动手,让我背这个黑锅,事后也好将我以弑杀晋王的罪名诛杀。然后我便成了弑杀王爷的千古罪人,而陛下既不用背负杀子之名,又能名正言顺的将燕王立为太子,那些想支持晋王为太子的人也无话可说,因为晋王是被我杀了。你的父皇大可以告诉他们,他其实是想立你为太子的,只是你福薄了些。”严庄端坐不动,一字一顿的沉声道。
严庄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把刀扎在安庆绪的心口上,他知道严庄说的全部是实情,一点也没有夸大其词。父皇定是心里这么打算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早已经想好的。知子莫若父,这句话反过来也同样适用,知父莫若子,跟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安庆绪知道安禄山心中的所想和他的做事的模式。
“父皇啊父皇,你便这么容不下我么?我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安庆绪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
“晋王殿下,你还没看透么?我以为你一个月前便已经下定决心了,便已经看透了陛下的心思了。你还抱着希望么?毒酒就在眼前,这还不足以让你打消一切希望么?”
“严先生,你说的是,我早就不该抱有任何的希望。告诉我,严先生,我该怎么办?”安庆绪忽然蹦起身来高声问道。
“办法我早已教过你。得不到的东西便去抢。更何况现在你都已经没有后路了,还需要多犹豫么?”严庄冷声道。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去抢。对了,你的五万兵马在东城外是么?咱们立刻连夜出城,带着这五万兵马攻城,直接夺下洛阳,直接逼着父皇传位于我。咱们兵谏夺权。严先生你看如何?”安庆绪激动的满脸通红,眼中冒出兴奋的光芒。
严庄微微摇头道:“晋王殿下,这办法行不通。咱们只要一出你的王府,便会被耳目盯上。出城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即便能够出城,你确定那五万兵马能攻下洛阳么?洛阳城中好歹也有四万禁军守卫,你当这是座纸糊的城池,一攻就破么?”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我要喝了这壶毒酒不成?也好过在这里坐以待毙。我不死,父皇还是会杀了我。本来我就指望这五万兵马,现在连这个都指望不上,我该怎么办?”安庆绪颓然叫道。
严庄沉声道:“殿下稍安,老夫有一计,请殿下定夺。”
……
晋王府后宅花厅之中,严庄和安庆绪的脑袋凑在一起,烛火摇弋之下,严庄说出了那个他一直在心中思量了无数遍的计策。很久以前他便已经开始为了这个计策做着准备,虽然他已经想了无数遍这个计策,每一个细节他都了然于胸,想的很周全。但此刻亲口说出来,严庄还是激动的呼吸急促,脸上潮红。
安庆绪静静的听完了严庄的计策,他没有严庄想像的那样惊讶或者是恐惧,相反却是非常的平静。
“严先生,我只想知道,这办法是否能达成目的。我有几个疑问想问明白。”安庆绪道。
“请殿下询问,老夫知无不言。”严庄道。
安庆绪缓缓道:“第一件事,你说要李猪儿动手,这李猪儿是父皇身边忠心耿耿的奴婢,他怎么可能动手?我们又怎么说服他动手?”
严庄点头道:“殿下问的问题正是要害之处,不过这个问题我暂时不回答你,一会儿你自然会知道李猪儿的态度,因为李猪儿就在晋王殿下府中。”
“什么?李猪儿在我府里?”安庆绪惊讶道。
“正是,我带着他来的。因为不想让你引起猜疑,故而我让他在前厅等待。”
“这么说……原来先生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安庆绪低声道。
“也不能说是安排好了,只能说一直有所准备罢了。”严庄道。
“抛下这件事不谈,事成之后如何善后?数万禁卫如何处置?那禁军大将军李归仁未必肯听命于我,到时候乱起来该如何是好?”安庆绪低声问道。
“殿下放心,事成之后先消息封锁,以陛下名义准许东城我五万大军入城。之后再以陛下名义下旨宣布传位于殿下。五万大军在城中,他李归仁即便怀疑也不敢轻举妄动。之后他若效忠于殿下便罢,若是有不忠之心,找机会除了便是。他虽是禁军大将军,但也未必便敢造反。总之,李归仁无需担心。要担心的反而是外边领军的将领,譬如史思明他们,他们若是有所怀疑,必会以此为借口作乱。不过那是后话,先控制住局面,顺利登基为大燕皇帝之位为先。至于后面的事,慢慢的解决便好。史思明被我调走了十万兵马,他要敢有什么异动,恐也要掂量掂量。而且他现在被唐军牵制,恐怕也有心无力。”严庄道。
安庆绪缓缓点头道:“先生计划的很周祥。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事成之后,我该拿燕王他们怎么办?”
严庄笑道:“殿下想怎么办?”
安庆绪咂嘴摇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严庄呵呵笑道:“殿下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说罢了。你若问我的意见么?我只能告诉殿下,那是你的家事,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我不想知道结果。”
安庆绪微微咬牙点头道:“我明白了,我没有问题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咱们现在该叫李猪儿过来问话了吧。”
不久后,李猪儿胖乎乎的身影出现在花厅门口。几名严庄的亲随几乎是扭着他的胳膊进了花厅,将他塞进了花厅之中便退出去关上了厅门。
李猪儿面如死灰,踉跄进来之后,一抬眼见到安庆绪和严庄端坐在席上看着自己,忙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口中叫道:“奴婢李猪儿见过晋王殿下和严先生。”
严庄微笑起身上前扶起他,温言道:“李内侍,事情想的怎么样了?”
李猪儿面色煞白,看看严庄,又看看安庆绪,根本不敢说话。
“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严庄道。
“这个……这件事……奴婢怕是不成。奴婢越想越怕。严先生,你不是说要邀我去喝酒么?怎地把我带到晋王爷的府中,又让我做那样的事情,奴婢只是个蝼蚁,你为何要为难奴婢啊。”李猪儿带着哭腔道。
严庄皱眉沉声道:“李猪儿,你当真教我失望。没想到你真的没种,我告诉你,事成之后晋王爷便是大燕国皇帝,他会赦免你无罪,而且会提升你为内侍总管,让你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王爷,你说是不是?”
安庆绪沉声道:“严先生说的话便代表我说的话。你只要听从我们的安排,事成之后不但你无罪,还将于我有大功,我将重重的嘉奖你。”
李猪儿身子瑟瑟发抖,不敢出声。安庆绪担忧的看了严庄一样,严庄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着急,转向李猪儿沉声道:“李猪儿,你莫非还对陛下有什么幻想不成?若不是老夫救了你几次,你的坟头青草怕是都几尺高了。迟早你会被陛下打死,你还想着能活命么?”
李猪儿抖着嗓子道:“奴婢感激严先生的救命之恩,严先生对我好我知道,可是要我去杀陛下……这……这可是大逆不道啊。”
严庄冷声道:“你倒还有情有义,我问你,你是怎么成为陛下身边的内侍的?”
李猪儿沉默不语。严庄冷声道:“你不说,老夫替你回忆回忆。当年你只是一名农家少年,那一年你在山坡上割草,遇到了当今陛下率亲卫在山野打猎。陛下见你生的伶俐,便带了你一起回城要你伺候他是么?”
李猪儿微微点头,低声吐出两个字道:“是的。”
严庄继续道:“进城三天后,陛下对你做了什么你还记得么?”
李猪儿面如死灰,嘴唇微微颤抖,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
“三天后的那天晚上,你在帐篷里睡觉,突然冲进来几个人把你按在地上,拔了你的裤子是么?之后陛下便出现了,他手里拿着一柄雪亮锋利的小刀是么?”
“别说了,求求你,严先生你别说了。”李猪儿惊叫道。
严庄不顾他的哀求继续道:“当时你吓得要命,陛下说见你聪明伶俐,要让你一直跟在身边伺候他。但必须要将你阉割了才成是么?你当时吓得要昏过去,你苦苦哀求陛下,说你在家中是独子,说你还要为家中传宗接代。说你娘和你爹希望将来你能子孙满堂是么?可是陛下答应了你的祈求了么?陛下一刀挥下,你便从此成为不男不女之人了。你哭了三天,疼了三天,最后你还是挺过来了是么?但是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怕是恨死了陛下了吧。”
严庄低低的叙述着,李猪儿身子抖得像是大风中和树枝,遥遥欲坠,几乎要昏倒在地。手指紧紧的抠在自己的大腿上的肉里。脑海里回忆起了自己最不愿回忆的那段往事。
第八八零章 夜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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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李猪儿正当少年,心中有着无数的憧憬,未来都是七彩的颜色。他的生活也无忧无虑,母亲慈爱,父亲强壮,虽是农家少年,但却活的幸福快乐。
而在那个午后,当他遇到了安禄山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七彩的梦破碎了,一切都化为泡影。从幸福的云端跌落到了痛苦的深渊。安禄山让他失去了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器官,成了一个不男不女之人。他无处可去,只能选择呆在安禄山身边伺候他,当他的奴婢。但是这种愤怒这种痛苦和仇恨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心里。天天面对那个毁了他一生的人,他却又毫无办法,毫无力量反抗。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李猪儿就要昏倒了,愤怒和羞辱、仇恨和痛苦交织在心中,让他脑子里一片混沌。
“李猪儿,这么多年你没有回家乡看一看去,是因为羞愧么?是不是觉得无颜见家中父母?你命人带给你父母财物和衣物,自己却一次也没回过家。你写信告诉你父母你做了将军是么?你想让你的父母为你自豪是么?”
“你……你怎么知道?”李猪儿惊愕道。
“我当然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一直都在陛下身边,什么事我不知道?对了,你是要问为何我会知道你的信笺的内容是么?那是因为你的那些信陛下都拿给我瞧了,你的信根本就没送回你的老家,而是全部落在了陛下手里。陛下瞧了之后还给我们这些身边的人瞧。你的那些信你说的话我们也当然都知晓。当然了,你省吃俭用寄回家的那些钱财和衣服一文钱也没到你爹娘手中,全部被别人瓜分了,那是陛下下的命令,让他们瓜分了那些财物。”
“为什么?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李猪儿低吼道。
“为什么?很简单,因为这些你的爹娘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些东西也送不到他们的手上。”
“什么?我爹娘都不在人世了?”李猪儿惊讶问道。
“是,你到陛下身边不久,他们便都死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是怎么死的。是陛下下令杀了他们的。”
“什么?”李猪儿眼睛都快流出血来,瞪的如铜铃一般大小。“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严庄淡淡道:“因为你的爹娘跑去幽州去找你,还跑去陛下的府邸门前去叫闹。陛下便下令亲卫将他们给杀了。所以之后你的那些信和钱物都无处可寄了,全部交给了陛下处置。”
“啊!”李猪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他虽已经是阉人,但此刻他却像个男人一般发出了嗓音浑厚的呐喊声。
“李内侍,老夫不妨跟你明言。陛下一直宠爱燕王,想立燕王为太子传位于燕王。你身为陛下的贴身内侍,当对此有所耳闻。但传位于燕王倒也罢了,陛下还要杀了晋王殿下为燕王将来登基扫清障碍,这件事便做的太过了。人说虎毒不食子,陛下为了燕王能顺利即位,竟然连跟随他多年立下汗马功劳的晋王爷都要杀害,这说明陛下其实心智已迷,万劫不复了。晋王爷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所以这次事情说白了便是晋王和陛下之间你死我活没有回旋余地的争斗。若晋王胜了,晋王便将登基为我大燕国皇帝,咱们也都是从龙有功之臣。”严庄沉声道。
顿了顿,严庄冷声道:“我之所以让你参与此事,既是因为你的身份使然,更是因为你最了解陛下,知道陛下的事情,你也更能明白为何我们要这么做。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我们有的是人选替我们办事,因为陛下的贴身内侍可不止你一人。”
李猪儿手脚颤抖,鼻息咻咻的瞠目道:“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么?严先生你没有骗我吧。陛下怎会连晋王都要杀?”
严庄怫然道:“这是什么话?这等事老夫岂敢信口雌黄?瞧见哪壶酒了么?那便是陛下要我今晚给晋王服用的毒酒,你若不信可以去喝一口。不过我提醒你,此毒为鸠尾兰,无药可解。不过如果你不愿意帮我们办事的话,我劝你还是去喝一口那壶中的酒。你该明白的,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全部机密,若你不愿意替我们办事,我们当然也不能容你活着离开。李内侍,你不要怪老夫,老夫不想杀你,但为了晋王殿下的大事,老夫不得不为之。”
李猪儿心中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既然粘上了这件事,便再无脱身的可能了。知道的细节越多,自己便越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除非是一死了之。但李猪儿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决定,刚才严庄的讲述已经成功的点燃起了李猪儿心中的怒火和仇恨。得知了爹娘的遭遇更是让李猪儿的胸腹之间几乎爆炸。安禄山不仅害了自己一辈子,还杀了自己的爹娘。自己忠心耿耿的服侍他,他却连自己的爹娘都毫不留情的杀了。这个毁灭了自己一切希望的人,将自己看的如同猪狗一般,从未将自己当做人来看。反正现在自己失去了一切,何不趁此机会复仇,哪怕事情败露后死了,也对得起死去的爹娘,也出了一口恶气了。
“李猪儿,你还在犹豫什么?要么立刻答应,要么去喝了那壶中的毒酒。本王可没时间跟你在这里磨蹭。”
安庆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李猪儿的思绪,李猪儿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沉声道:“奴婢愿为晋王爷效力,万死不辞。有句话奴婢想说个清楚,奴婢并非是因为陛下对奴婢所做的一切而积怨才答应的,而是奴婢是为了我大燕国的江山社稷。奴婢认为晋王爷才是我大燕国皇帝的最佳人选。陛下一意孤行欲立燕王为太子,这是倒行逆施之举不得人心。”
李猪儿倒也鬼精的很,他生恐被认为是报私仇才答应下来,这回在将来遭到清算,所以说出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来。严庄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不过只要李猪儿答应了办事,严庄对此并不在意。因为无论如何,这个李猪儿迟早是要死的,事成之后安庆绪岂会容他活在世上。
“没想到李内侍还有这般见识,倒是个义士了。好,既然李内侍答应了,便请入席,咱们商议一番,拟定最佳的行事方略为好。”严庄笑道。
……
三更的洛阳皇宫之中死一般的寂静。以前这宫里可是天天晚上有丝竹歌舞之音彻夜不停。但自从安禄山身患毒疮和眼疾之后,这些歌舞宴乐之声便销声匿迹了。因为安禄山被病痛折磨的根本没心思去享受。他没心思听乐观舞,其他人自然便再也不敢弄这些东西。
后宫之中一名年轻的妃子不太懂事,实在闲极无聊之时在某天晚上吹了一曲洞箫之音,被安禄山听到之后,当即将那妃子挖鼻挖眼最后吊死在御花园的画廊下。罪名是,对陛下伤痛漠不关心反吹箫庆祝,即为不贤,也为大不敬之罪。自从此事之后,洛阳皇宫内外便再无生气。不但连丝竹之乐听不到,甚至连笑声都听不见一声。后宫嫔妃宫女仆役禁卫们全部都哭丧着脸,没有一个人脸上敢露出笑意来,因为随时便会被认为是对陛下的大不敬,随时可能会死。
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几条人影正悄悄的走在通向安禄山寝殿的大道上。行到安禄山寝殿殿前时,几名禁卫在黑暗中忽然现身,拦住了几个人的去路。
“你们是干什么的?陛下寝殿,不许乱闯。”一名禁卫低喝道。
“江校尉,是我。李猪儿。”李猪儿将提着的灯笼举起,照亮了自己的脸。
“原来是李内侍,你去了哪里了?陛下找了你一晚上,大发雷霆之怒呢。”那禁军江校尉道。
“啊?陛下让我出宫传旨去请晋王爷和严先生来觐见的,怎地又查问起我来了,记性怎地还不好了。罢了,一会儿我自己跟陛下解释。”李猪儿道。
“请晋王爷和严先生觐见?怎地陛下没说起?”江校尉疑惑的道。
“大胆。难不成父皇宣召我等觐见还要告知你们不成?你们是什么东西?”一个冷冷的声音从站在李猪儿身后的人影口中传出。
那江校尉愣了愣,举起灯笼往后照射,灯笼火光之下,露出了安庆绪和严庄恼怒的面孔。江校尉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晋王和严先生居然就在李猪儿身后。
“哎呀,卑职眼瞎了,居然没见到晋王爷和严先生,失礼失礼。卑职给晋王爷和严先生行礼了。”江校尉忙拱手道。
安庆绪淡淡的哼了一声道:“尔等值夜辛苦了,好生的当差,改日我奏明陛下,给你们嘉奖。”
“哎呀,那可多谢晋王爷了。卑职等太感谢了。”江校尉忙道。
严庄在一旁冷声道:“你们还不让开,拦着路作甚?陛下有要事召见。”
江校尉忙摆手命身后士兵们闪开,口中连声道:“是是是,晋王爷请,严先生请。”
众禁卫依次闪开一旁,李猪儿提着灯笼上前引路,安庆绪和严庄并肩阔步走上了寝殿的台阶。禁军江校尉看着他们的背影甚是有些纳闷。这位晋王安庆绪已经很久没进宫了,禁卫们之间也传了些消息说陛下对晋王甚是不满,最近已经要传位于燕王了。可是现在怎么又半夜召见他?当真是奇怪。不过再一想,人家亲生父子之间的事情自己根本不必瞎操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生的当自己的差便好,故而很快他便不再多想,带着人隐没在黑暗之中。
安禄山的寝殿之中灯火黯淡,通往后殿的回廊上挂着幽暗的风灯。秋风吹过,风灯摇弋,上方的挂钩在摇摆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这样秋风萧索的夜晚,显得颇有些阴森之感。
店内的几处园林回廊之间,禁军士兵们影影绰绰的身影在花树之间晃动。安禄山的寝殿是禁军守卫最为严密之处,大殿内外周围足足有近千名禁军在此值守,将安禄山的住处保护的水泄不通。若非近身之臣,或者是接到旨意的召见,谁也别想靠近安禄山的身边。
但这些对这李猪儿严庄和安庆绪而言都不是什么问题。李猪儿是安禄山身边资格最老的贴身内侍。严庄是安禄山身边一直一来的谋士和红人。而安庆绪便不用说了,他可是陛下的儿子呢。所以禁军们早已接到了外边传递进来的消息,只暗中看着这三人的踪影,却并没有出面盘问拦阻。
终于抵达了安禄山的卧房之前。李猪儿紧张的咽着吐沫,颤抖的手伸出去撩起门前的帘幕。安庆绪面无人色,心脏扑通通的乱跳,紧张的喘息声都很急促。
严庄忙制止了李猪儿掀帘子的举动,低声在二人的耳朵边道:“都不要害怕,今晚成败在此一举了。成则王侯,败则死无葬身之地。事到如今,咱们已经没有退路,退后便是死,明白么?”
两人知道此言不假,深呼吸平复心情。终于,李猪儿伸手一撩门幕,三人不再犹豫,抬脚跨步而入。
屋子里灯光昏暗,几只蜡烛无法照亮偌大的安禄山的住处。烛火照耀之下,屋子里影影绰绰,颇有些阴森之感。几名内侍和宫女木然站在屋子里,他们都是今晚当值之人。安禄山自从生病之后,每天夜里都会醒来好几回,醒来后都要人去按摩擦洗端茶送水,没有一天晚上可以安生。一旦没有及时的伺候随叫随到,便可能会祸事上身,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每天晚上的当值对于这些内侍和宫女而言就如同是一场战斗,所以他们一个个精神高度的紧张。
三人进了安禄山的卧房之后,当值的内侍和宫女们立刻扭头看来。一名内侍见到了李猪儿,忙小跑上前来低声急促的埋怨道:“李内侍,你去了哪里了?今晚是你当值你难道忘了?陛下找了你半天也没见你,气的说要剥了你的皮呢。哎,你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
李猪儿指了指身后道:“陛下是糊涂了,他亲口吩咐我去传旨请晋王爷和严先生进宫见驾的,他自己都忘了。”
那内侍这才注意到李猪儿身后的两人,忙恭敬的向安庆绪和严庄低头行礼。
严庄低声道:“陛下歇息了么?”
那内侍忙道:“刚刚睡下,好不容易安生了。若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还是明日来觐见吧。”
安庆绪皱眉低喝道:“大胆,到要你来多嘴,父皇叫我等来商谈国家大事,岂能耽搁?”
那内侍一愣,呆呆无语。严庄低声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我等有紧要之事要觐见陛下。,你带着宫女内侍们出去候着,不叫你们不许进来。”
那内侍迟疑道:“可是万一陛下要人伺候,叫不应我们,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李猪儿忙道:“不是有我在么?我伺候陛下还能有差错么?杨内侍,还不赶紧出去候着?还在此磨蹭什么?”
“哦,好好。这便走,这便走。话说李内侍你一个人当真可以么?陛下要起床的话,你一人怕是扶不起来身子呢,要不要留下两个帮忙?”
“放心放心,我一人可以扶陛下起身,再说,当真要帮忙,晋王爷和严先生不是也在么?快去快去。”李猪儿皱眉道。
“好好,那我们便走了,我们就在门外,你有什么事便叫一声……”那内侍兀自说着话。
“滚出去,再要磨蹭,我宰了你。”安庆绪低声喝骂道。
杨内侍看安庆绪的面色凶狠,着实吓了一跳。再不敢多一句嘴,忙对着七八名宫女和内侍招手,急匆匆的带着他们掀开帘子出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三人,四下里静的如坟墓一般。隐隐可以听到内房之中有鼾声传来,那是安禄山熟睡的声音。严庄对着内房的房门打了个手势,伸手轻轻的推了一把李猪儿。李猪儿脸色惨白,紧张的咽着吐沫,举步朝房门口行去。到了房门口,李猪儿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严庄和安庆绪同样的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恐惧,身子也似乎在微微的发抖。
“快去!”严庄嘴唇翕动,摆了摆手。
李猪儿知道今日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定定神一咬牙,伸手撩起内房帘幕,踏入安禄山的睡房之中。睡房之中幽暗昏沉,只有一盏烛火在墙角的案几上,烛火摇弋跳动着,将屋子里的物事照得闪闪烁烁伸伸缩缩宛如鬼影。屋子里弥漫这奇怪的味道,那是墙角的香炉烧的檀香片和安禄山伤口上的腐臭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这味道李猪儿早已嗅的习惯了,倒也并不觉得让人作呕。
李猪儿的目光落在了几层帐幔之后的龙床上,那里,被窝隆起着,安禄山雄伟的体魄像是一座小山横在那里。一阵阵鼾声也从龙床上传来。李猪儿咬着下唇蹑手蹑脚的撩来帘幕走向龙床旁边。虽然这屋子里的摆设和一切自己都很熟悉,平日一天里不知道要进来多少回,但此刻,李猪儿却觉得这屋子让人感觉很是陌生。就连从门口到龙床的这二十步的距离都变得漫长无比。
安禄山仰面躺在龙床上,颈后垫着高高的棉枕。他的双目黑咕隆咚一片肿胀,就像是被人用两块烂泥糊了双眼。夜晚的时候因为要上药,安禄山是不会用布巾扎着眼睛的,但在这昏暗的灯光下,看着着实的吓人。安禄山的嘴巴张着,满脸的胡子蓬松炸开,脸上横肉纠结。即便在睡梦之中,他的样子依旧吓人的很。
李猪儿站在床边,目光看向床头帐顶上悬挂着的一物。那是安禄山形影不离的贴身宝刀。那柄弯刀跟随他十几年了,据说是当年他杀了第一个敌人时的战利品。这柄刀从此便一直被安禄山带在身边,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睡觉吃饭,甚至连和女人办事,这柄刀都在他伸手可及之处。安禄山是极其谨慎的,李猪儿曾经亲眼看到安禄山在眨眼之间拔刀砍杀了一名近身的将领,那将领只是因为在走近安禄山身边时无意间手握了剑柄,像是要拔剑的样子。安禄山便以最快的速度砍断了他的脖子。不但谨慎无比,安禄山的刀法也可见一斑。拔刀砍杀只需眨眼之间。
现在,那柄刀就悬在安禄山的头顶,安禄山只要一伸手,便可将刀抽出,砍向他身旁的任何人。而自己要想完成使命,只能先拿了这柄刀。因为在整个寝宫内,现在唯一可以用来杀人的武器便是这把刀了。当然,禁卫们是有武器的,但那武器自己是拿不到手的。
李猪儿试探性的低低叫了两声:“陛下,陛下?”
安禄山睡的鼾声起伏,毫无反应。李猪儿舔舔嘴唇,抬脚站上了床沿。身子横过安禄山的面孔上方,伸手去够那悬挂着宝刀的细索。他必须解下这绳索,方能将这宝刀拿到手里。他颤抖着手解着绳索,手指几乎要痉挛。身子扭曲的异常的难受,好像骨节都要断裂了一般。
终于,绳索被松开,很快就要解开了。然而一个声音让他魂飞魄散,几乎尿了裤子。
“你好大胆子。”身子下方的安禄山忽然叫道。
李猪儿像是被人点了穴道,站在床沿上身子僵硬了。被安禄山发现了,完了,什么都完了。这下自己死定了。
“你好大胆子。”安禄山咂嘴道。
“陛下……饶命!”李猪儿哭丧着道。
“你好大胆子……。”安禄山兀自重复着这句话。李猪儿觉得有些蹊跷,大着胆子低头看去。之间下方安禄山依旧躺着没动,只是嘴巴里嘟囔着那句话,不像是醒了的样子。
“陛下,陛下?”李猪儿轻声叫道。
“你好大胆子!拖出去杀了……统统的杀了……李隆基……天下是我的……”安禄山嘟囔着,手脚也开始扭动。
李猪儿明白了,原来安禄山只是在说梦话,安禄山在睡梦中还在杀人,还在做着他的春秋大梦。李猪儿喘着气快速将最后一道绳索解开,将沉甸甸的弯刀攥在手里跃下了床沿。他伸手一按机簧,弯刀弹出刀鞘数寸,露出了寒光闪烁的刀身。李猪儿紧咬牙关,颤抖着手缓缓抽出弯刀来,双手握着刀柄将刀尖冲下,对着安禄山鼓起的肚子,眼睛一闭,猛力扎了下去。
第八八一章 夜杀(续)
“啊!”一声惨叫声响起,安禄山被剧痛惊醒过来,他目不能视物,只能用双手胡乱的摸索着,但他没有摸到挂在头顶的弯刀,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哪个狗贼如此大胆?朕要将你碎尸万段。”安禄山吼叫着。
李猪儿用力将弯刀往下扎,并且摇晃着刀身,用刀锋在安禄山的肠胃腹部搅动。
“你是谁?为何要刺杀朕?”安禄山怒吼道。
“陛下,你……你还记得我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么?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折磨我的么?我这一辈子都被你毁了。你对我就像猪狗一般。今日我要为我自己,为我的家人,报仇……报仇!”
李猪儿喘息着,拔起弯刀在此扎下。这一次扎到了胸口之下,刺穿了肋骨。
安禄山剧烈的挣扎着,口中怒骂道:“狗奴婢,你敢行刺朕,谁指使你的?朕要将你凌迟千刀点了天灯。你这个狗奴婢,朕好痛,你快住手。”
李猪儿不答话,眼珠子血红血红,死命的压着弯刀,刺穿安禄山肥厚的身体。突然间,安禄山不知从那里生出一股邪劲来,不顾利刃穿身,猛地蹦起身来,满是黄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李猪儿的脖子,然后便如铁钳般的紧紧钳住。
“老子掐死你,老子掐死你个狗奴婢。来人,快来人,护驾护驾。”安禄山大声叫嚷道。
李猪儿没想到安禄山居然在被自己刺穿肚腹的情形下还如此勇猛,一不小心居然被他掐住了脖子。他无法挣脱,只能死命的用刀在安禄山的身上刺。但安禄山的大手如同铁箍紧紧箍在自己的脖子上,让他无法呼吸。慢慢的浑身无力,舌尖吐出,双目开始上翻。
正在此时,就听身后脚步声响,一片嘈杂之声响起,片刻后李猪儿觉得脖子上的手慢慢的松开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回了魂。
下一刻,他看到了让他骇然的情景,只见一人正拿着一只黑乎乎的物事朝着床上猛砸。每一次砸下都蹦出许多血点,以及传来东西
破裂的咔咔声。李猪儿看清楚了那人的背影,正是晋王安庆绪,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只大香炉,正咣咣咣的朝着床上的安禄山猛砸。
“晋王爷,停手吧。陛下已经死了,不用再砸了。”严庄嘶哑着声音低声道。
安庆绪喘着粗气停手,转过身来,脸上身上全是血污,形如厉鬼一般。他手上提着的香炉上也满是血污,粘着毛发皮肤和一些黑乎乎的东西。
李猪儿骇然往床上看去,他吓得魂飞魄散。床上的安禄山硕大的头颅已经如一只烂西瓜一般。整张面孔瘪陷下去,黑血和脑浆正汩汩流出,景象恐怖不已。
“殿下!”严庄叫道。
安庆绪手一松,香炉‘咣当’一声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与此同时,安庆绪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上下大汗淋漓,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了。
“殿下,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严庄低声道。
“父皇他……他死了么?”安庆绪喃喃道。
“陛下已经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严庄忙道。
安庆绪忽然眼睛里冒出光来,仿佛一下子打了鸡血。连声道:“严先生,从现在开始,大燕国便是我的了吧。这老东西终于死了,你想杀我,呸!我先杀了你。我跟着你征战四方,替你打下基业,你不但不感激我,还要杀了我。我呸,你个老东西,你该死!你大大的该死。”
安庆绪站起身来朝着安禄山一片狼藉的尸体控诉着,啐骂着。咬牙切齿之后,忽然又放声大哭起来。毕竟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他的心情既惊恐又快意同时又很是自责。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安庆绪变成一个疯子了。
“你这蠢货,有刀在手却险些自己被杀。何处要害你难道不知?却偏偏要刺肚子?若不是我们听到不对劲冲进来,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蠢材,蠢货。”严庄这么个温文尔雅之人也口不择言的对着李猪儿怒骂起来。
李猪儿抖着身子爬起身来,咽着吐沫道:“奴婢,奴婢是第一次杀人,况且……况且是陛下。我不敢看他的脸,也不敢靠近他,只能闭着眼睛乱刺。严先生恕罪,严先生恕罪!”
严庄冷哼一声喝道:“还不赶紧料理?龙床下方有暗格么?”
“有有有。”李猪儿忙道。抖着身子来到龙床旁边,伸出颤抖的手将安禄山乱七八糟的尸体推着滚到床内,伸手在血糊糊的床板上摸索着。半晌后咔哒一声,龙床下方的厚板掀起,露出一个长长的暗格来。不仅龙床有暗格,所有大户人家以及官员们的床下都有暗格,这是为了危急之时能藏身于此的设计,倒也不足为奇。
“严先生,帮个忙。”李猪儿叫道。
严庄皱着眉上前帮忙掀开暗格,两人合力将安禄山沉重的尸体滚动,轰隆一声响,安禄山的尸体落入暗格之中。那暗格对安禄山而言太狭窄了些,身子僵在里边露出大半截。严庄和李猪儿闭着眼乱塞,终于将安禄山完全塞了进去。将床板盖上。
接下来,李猪儿将床上满是血迹的被褥整个卷起塞到床底下,换了新的被褥铺在床上。将枕头塞在被褥里伪装成一个人睡在里边的样子。又重新点了几片香片烧起来,掩盖屋子里的血腥味道。忙乎了半天看着再无什么明显的破绽,李猪儿终于松了口气。
“严先生,现在怎么办?”李猪儿道。
严庄刚刚帮浑浑噩噩的安庆绪换了身上的血衣,又打了清水将他的脸上血迹都清洗干净。安庆绪的情绪也平稳了许多。听李猪儿发问,严庄沉声道:“将玉玺和陛下的印玺全部拿出来,替我掌灯磨墨。我要拟旨。”
李猪儿答应一声,轻车熟路的将安禄山藏于床头柜子里的玉玺等物都取了出来,又在案上铺好了文房四宝。手脚麻利的替严庄磨墨。
严庄面色阴沉,手握毛笔沉吟半晌,刷刷刷刷连写两道圣旨,李猪儿在旁捧着玉玺和印绶一一的盖上印章。
严庄吁了口气,看着两道墨迹森森的圣旨刚欲说话,互听到外间有脚步声响。严庄一凛,忙朝李猪儿使了个眼色,李猪儿赶忙快步来到房门口掀帘出来,一样瞥见的是七八名带着武器的禁卫,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便要缩头。
“李内侍,你怎么了?陛下呢?”进来的正是禁卫大将军李归仁和几名亲卫。
“禀李大将军,陛下,陛下他睡了。”李猪儿慌不择言的道。
“怎么回事?不是说陛下在召见严庄和晋王么?怎地你又说他睡了?”李归仁皱眉道。
“哦,对对对,陛下正在和严先生晋王在说话。奴婢刚刚想那么说来者,结果嘴巴一打秃噜,说成是睡下了。”李猪儿忙定神搪塞。
“你怎地如此神不守舍?当真奇怪。”李归仁道。
“哪里有神不守舍?哦对了,刚才陛下责骂了几句,我心里却是有些不安,想必是因为这个。”李猪儿道。
“哦,原来如此。陛下责罚不是正常的事么?咱们做臣子的被陛下骂几句也是应该的,难道你还心中有芥蒂不成?对了,李内侍。陛下他什么时候要你召见晋王和严庄的?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陛下说过,不许晋王进攻见驾的,怎地今晚忽然又召见他?”李归仁目光炯炯的看着李猪儿道。
李归仁之所以忽然到来,正是刚才查岗之时见到了殿外值守的江校尉。听那江校尉说严庄和晋王被召见,他甚是觉得纳闷。李归仁明白现在的局势,陛下要传位于燕王,对晋王已经不再召见,怎地这时候忽然召见他,这很是可疑,所以他才进来瞧个究竟。
“这个……是傍晚的时候,陛下命我去传旨……”李猪儿只能胡乱扯谎。
“胡说,傍晚时分我陪着陛下用的晚膳,直到初更时分我才离去,陛下何曾让你去传旨了?”李归仁皱眉喝道。
“哦,那是我记错了,是初更之后陛下命的我。”李猪儿忙改口道。
李归仁心中疑云更甚,皱眉走上前来,盯着李猪儿道:“李猪儿,你在搞什么名堂?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陛下根本就没让你传旨是么?你是在撒谎是么?说!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勾当?”
李猪儿身子发抖,口中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本来就心中有鬼,此刻谎言又被戳穿,更加显得神情慌张引人疑惑。李归仁意识到不对劲,也不再搭理他,举步便要往安禄山的卧房中走。正到门前时,忽然门帘一掀严庄手捧一份圣旨走了出来。
“李大将军,你这是作甚?”严庄看着杀气腾腾要进门的李归仁皱眉道。
“严先生,我要去见陛下。”李归仁拱手道。
“陛下在和晋王说话,不可打搅。”严庄沉声道。
“哦?陛下和晋王在说话么?那我不打搅,我瞧一眼便好。”李归仁道。
严庄皱眉道:“有什么好瞧的?陛下和晋王之间说话,我们都不许在旁旁听的。”
“我说了,只是看一眼便好。就在门口瞧一眼。”李归仁道。
严庄皱眉咂嘴道:“罢了,陛下怪罪可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你爱看的话,哪怕你去陛下床榻旁站着,我也没意见。”
李归仁冷笑一声,掀开帘子探头进去,身子却还在门外。他也知道万一真的是陛下和晋王之间的私密谈话,自己绝对不宜在场。所以他只露出半个脸,陛下眼睛看不见,只要不被他察觉,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陛下的卧房里整整齐齐,檀香的味道虽然很浓,但李归仁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为了掩盖陛下疮口的气味而已。隔着两层帘幕,依稀可以看到晋王正坐在床边上倾着身子低声的说话。陛下的龙床上鼓鼓囊囊的样子,看来是陛下已经坐起身来了。
一切都很平静,李归仁放了心,在晋王安庆绪转过头来之前,李归仁忙缩回了头。
严庄静静的看着李归仁道:“李大将军这下安心了?你在陛下身边当差多年,怎地还这么好奇?不知道有些事不可以好奇么?”
李归仁笑道:“没办法,就是这么好奇,改不了这个毛病。”
严庄微笑道:“还是不要太好奇的好。李大将军,这是陛下刚刚颁布的圣旨,正好和你有关。你既如此好奇,要不要瞧瞧这圣旨,我正要派人去传旨。”
李归仁一愣,还没说话,严庄便将圣旨在李归仁面前展开来。李归仁快速的读了一遍,愕然道:“这……这是为何?陛下怎会这么做?宫中有我禁卫军便足够了,怎地还要调城外的五万兵马进城保护皇宫?”
严庄冷声道:“陛下的旨意,倒要跟你解释解释不成?你我臣子只需照办便是。请你立刻派人通知东城门禁军,不得阻拦兵马进城。今夜开始,皇宫守卫由我手下兵马接受。你遵循陛下旨意,重点守卫洛阳城门以及城中治安。”
李归仁皱眉不语。严庄道:“怎么?李大将军要抗旨么?或者你可以进去亲自问问陛下。我可以在这里等你问清楚。”
严庄侧开身子,指着安禄山卧房的门幕道。李归仁捻须皱眉思索,他很想真的进去问问安禄山这奇怪的旨意到底是何意。但他知道安禄山的脾气,圣旨颁布谁要敢有半分的不遵,安禄山会立刻翻脸。他最恨别人对他的圣旨不遵守,这是所有了解安禄山的人都知道的一大忌讳。
片刻的沉默之后,李归仁忽然摆手笑道:“罢了,圣旨都颁布了,还问什么?遵旨便是。我这便派人去城门通知他们放行。这宫里的守卫之责便交给你们了,今后我李归仁便不管了。”
严庄微笑道:“李大将军,还是要交给你来守卫皇宫的,不久后我便要率军南征,这里还是要交给你的。陛下只是希望能调整一下皇宫的守御罢了。待我说服陛下准许我出征,陛下的安危还要交到你李大将军的手中。所以李大将军可不要松懈,随时准备接手皇宫的护卫事务才是。”
“好说好说!本人先行告辞。”李归仁拱手呵呵而笑,一摆手,带着七八名禁卫走个了干净。
李归仁离去,严庄长长的吁了口气,不知不觉之间内里衣衫尽湿。事不宜迟,此刻需立刻将城外兵马调集进城,否则时间一长,李归仁一旦反应过来,事情便不可收拾了。
严庄立刻让李猪儿携圣旨出城宣旨,自己则继续和安庆绪两人躲在安禄山的卧房内假装着在和安禄山说话。严庄倒还算是镇定,起码表面上如此,安庆绪可就没那么镇定了,对着那空荡荡的龙床,想着暗格之中的安禄山的尸体,总觉得父皇似乎随时会活过来。房中的每一个细微的响动,都足以让安庆绪惊的惶然四顾,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宛如一辈子那么的漫长。终于,殿外脚步杂沓,人声嘈杂,严庄和安庆绪都站起身来,看着卧房的门口。一片甲胄摩擦刀剑碰撞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不少人来到了外间,严庄和安庆绪的心中紧张万分。这些人显然是穿着盔甲带着兵器的甲士,不是自己人便是李归仁的人。若是李归仁的人,那便表示事情已经败露,一切都将以失败而告终。若是自己人,那么便可宣告大功告成了。
两人都屏息凝神的听着外边的动静,聆听那第一声说出的话是自己人还是李归仁,两人的心脏都噗通噗通的跳的剧烈,手攥成拳头紧紧的握着,呼吸都几乎要停止。
“微臣李玉奉旨觐见陛下。”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门幕之外传了进来,听到这个声音,严庄心神一松,差点便要晕倒过去。李玉是征南军副帅,正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亲信,他进宫了,便表明五万征南军已经进宫了。
严庄定定神忙快步出了安禄山的卧房,但见外间高高低低站着十几名将领,正是自己征南军的一批中高级将领到来了。
见到严庄出现,众将领们拱手见礼。严庄拱手还礼,低声道:“陛下刚刚睡下了,不要高声惊扰。李玉,兵马都进城了么?”
李玉忙道:“禀严元帅,都已五万兵马都已进城,听候元帅发落。”
严庄点头沉声道:“立刻包围皇宫,你亲率两万兵马进宫,和禁卫军进行交接。从现在起,皇宫内外所有防务交于我征南军负责。”
李玉拱手道:“遵命。但宫中禁军若不撤离的话,咱们该怎么办?”
严庄阴森森的喝道:“谁敢抗命便是抗旨,抗旨者,杀无赦!无论是谁。”
李玉一惊,旋即拱手低喝道:“卑职明白了!”
李玉转过头去低声道:“诸位兄弟,各自整军办事。燕兄弟马兄弟率三万兵马包围皇城,其余的兄弟率所部兵马即刻进宫来。”
十几名中高级将领纷纷应诺,跟着李玉快步而去。不久后皇宫内外喧闹连天,脚步声吆喝声喧哗声不绝于耳。本来安静的皇宫之中火把摇晃人影奔走弄得人心惶惶。后宫之中的嫔妃们也被惊醒,内侍宫女们躲在花树之间惊慌的窥伺着打探消息,互相询问着发生了何事。宫中部分地方还爆发出刀剑交击之声,仿佛发生了打斗之事,更是让宫中所有人都惶然不已,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禄山的寝宫也很快便被征南军的三千兵马从里到外都镇守了起来,这三千兵马都是严庄的亲卫军,是严庄最心腹的兵马。当这三千兵马到位之后,严庄和安庆绪才算是真正的放下心来。当皇宫内外尽皆被征南军五万兵马占领,李归仁在宫中的万余禁军被赶出皇宫之后,尘埃基本落定。
黎明时分,宫中逐渐安定了下来。寝殿之中,严庄终于能微笑的对着安庆绪道:“殿下,大事基本已定,皇宫内外尽入我们手中。接下来待天明之后,召集文武百官上殿,便可宣布陛下传位于殿下的旨意了。不久后殿下便是我大燕国的皇帝了。老臣在这里先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了。”
安庆绪从惊惶的情绪之中一下子进入了狂喜亢奋之中,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一夜之间自己的命运便迥异了。之前还是要死的人,一转眼间,自己便要成为执掌大燕国江山社稷的人了。这种巨大的喜悦感差点让他晕倒过去,亲手弑父的负罪感和恐慌感顷刻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八八二章 归来
(二合一。谢:moshaocong兄弟的打赏。谢:对你有想法、三只猫熊人、只吃鸡蛋、神奇的金甲虫等兄弟的票。)
“严先生,若不是你谋划得当,我岂有今日。严先生,从今日开始,我安庆绪遵你为兄,朝政之事阿兄还要多担待,我对很多事都力不从心,还需要阿兄你多帮着我。”安庆绪诚恳的道。
严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但却忙拱手自谦道:“这如何敢当,折煞老臣了。殿下如此信任,老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便是。”
安庆绪喜道:“不说这些了,既然咱们已经得手了,有件事我也该去办一办了。这件事若不办好,我便是当了大燕国皇帝也不安心。”
严庄惊讶道:“那是什么事?”
安庆绪呵呵笑道:“你别管了,你去召集百官上朝。我去去便来。”
说罢安庆绪招手叫了十余名亲卫和几名内侍跟在身后,出了寝宫借着清晨的微光直奔后宫方向而去。严庄先是纳闷,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安庆绪这是要干什么去了。严庄摇头冷笑,叹息不已。转身吩咐亲卫们守住寝宫不准任何人进出,也迈步出了寝宫奔皇宫前殿而去。他要派人去召集百官上朝了。
安庆绪迈着大步很快到了后宫诸位嫔妃的居所之中,安庆绪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带人本着东首的一座楼阁而去,那里是德妃殷氏居住的长生殿。那里本来是当年武帝则天皇帝居住的宫殿,自从安禄山入洛阳之后,殷氏被封为德妃后便住在了那里。当然德妃之子,安禄山最宠爱的小儿子安庆恩因为年纪幼小并非搬出皇宫住在城中已经准备好的燕王府,而是跟随德妃一起住在长生殿中。
昨夜的嘈杂喧闹让殷氏很是紧张,殷氏可不是无知女子,自从安禄山生病之后,殷氏便对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情况的变化。她知道安禄山中意安庆恩,想传位于他。但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她总是不安心。昨晚的嘈杂和喧嚷很容易便被联想成不好的事情,殷氏命宫女内侍们打探了一番,虽然没得到什么具体的消息,但她敏锐的感觉到情形有些不妙。
此刻虽然天还没亮,到哪殷氏却已经早早的起床来,正准备去求见安禄山问个清楚。忽然间殿外内侍慌忙来禀报道:“娘娘娘娘,晋王带着人进殿来了,说要求见娘娘。”
“晋王?”殷氏吓了一跳,晋王安庆绪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他的突然到来显然不同寻常。
“秋月春花,你们赶紧去伺候燕王殿下起身,带着他从后殿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形,你们都不许带他出来。除非是我让你们出来。”
殷氏话音落下,外边已经传来粗重的脚步声,不待内侍禀报,门幕便被掀开,安庆绪一边大笑一边径直冲了进来。
“晋王殿下,这是德妃居所,您不能乱闯。德妃娘娘还没起身呢?”一名内侍在旁叫道。
“我去你个王八蛋的龟孙子,敢拦我?大燕国是我安家的,我何处不能去?德妃娘娘是谁?我怎不知我们大燕国还有个德妃?我只知道我父皇当年从马粪堆里捡了个女子,现在也成了德妃了?还大模大样的住在这长生殿中。”安庆绪破口大骂着一脚踹倒上前拦阻的内侍,阔步进了外间。
殷氏知道情况不好,只得硬着头皮掀帘出来,满目冷峻的道:“晋王爷,你怎地来到长生殿中了?满口胡言乱语成何体统?你不怕我告诉你的父皇么?”
安庆绪呵呵笑道:“哎呦,德妃娘娘,打扮的这么美,又要去迷惑我父皇么?”
“晋王爷,请你自重。我是你父皇的妃嫔,你不叫我一声母后倒也罢了,却来口出污秽之言?你父皇若知道了,你恐怕吃不了兜着走。”殷氏怒道。
“母后?哈哈哈。我的母亲早就死了,你也想当我的母后么?好……儿子来尝尝母后的乳.头。”安庆绪大笑着上前,一把抓住殷氏的胸口。
“住手,住手。来人,快来人。”殷氏大声叫道。一旁的内侍和宫女呆若木鸡,他们也没想到安庆绪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轻薄德妃娘娘。愣了片刻后,才纷纷上前来阻止。
安庆绪怒喝道:“混账东西们,都要作死么?来人,给我砍了他们。”
屋外数名亲卫问询冲入,拔出兵刃来嘁哩喀喳一顿砍杀,六七名内侍和宫女顷刻间尸横于地。殷氏吓的惊叫,看着满地的血污和尸体,她的身体一丝一毫气力也没有了。安庆绪哈哈大笑着撕拉一把扯开她的胸口衣服,两只白生生的乳.峰弹跳而出,颤颤乱跳。安庆绪伸手肆意把玩,口中笑道:“果然如新剥鸡头肉一般鲜嫩,难怪我父皇会这么宠爱你。我的母后,儿子吃口奶.水如何?”
殷氏身子酸软,心中又惊又怒,那里还有半分气力。眼看着安庆绪张着嘴巴对着自己胸口咬了过来,眼中泪水婆娑,却毫无办法。
“住手!”一声清脆的童音响起,安庆绪一愣,扭头看去,只见安庆恩穿着小小的锦袍站在侧首帘幕旁,安庆恩还是个孩童,但脸上的表情甚是愤怒,倒像是个小大人一般。
殷氏一见安庆恩顿时面色煞白,大声对着两名婢女骂道:“你们两个该死的,我是怎么说的?叫你们带着燕王躲起来,你们怎么出来了。天杀的,天杀的。”
两名婢女早已被面前的惨状吓得浑身发抖,宫女春花上下牙打颤道:“娘娘……不是奴婢们……不遵命。是小王爷……自己……要出来,我们……拦不住。”
殷氏大哭道:“我的儿啊,你为何要出来,你……为何如此。”
“我不准别人欺负我娘。”安庆恩脆声道。
安庆绪放开了殷氏,面带微笑看着安庆恩道:“弟弟,你很有胆量啊,不错不错,果真是我安家的子孙。我是你的亲哥哥呢,你怎不叫我一声?”
安庆恩皱着小眉毛喝道:“皇兄,你敢欺负我娘亲,我便对你不客气。”
“哎呀,有骨气。”安庆绪挑起大指道:“你怎么对我不客气?你打得过我么?”
“我无需打得过你,父皇说了,要传位于我,让我当大燕国的皇帝。我当了皇帝后会下令杀了你。父皇说不会怪我。”安庆恩脆声道。
“住口。别乱说话。”殷氏忙阻拦不迭,却也来不及了。
安庆绪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冷冽而凶恶。“父皇啊父皇,果然你是偏心的,果然在你眼里我都不如这个乳臭未干的孩童。父皇,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你在天之灵不要怪我。你知道,我和你一样,从来不会坐以待毙的。谁要杀我,我便要先杀他。”
殷氏愕然道:“你将陛下怎样了?什么在天之灵?”
安庆绪冷笑连声道:“贱人,何妨告诉你,父皇已经死了,此刻正躺在他的龙床上。我把他的头砸的稀巴烂。现在轮到你们了。你们母子不是得他宠爱么?那么便一起去陪父皇殉葬吧。”
安庆绪说完,伸手从一名亲卫手中夺过长剑,高高举起对着面前的安庆恩劈了下去。殷氏大呼道:“不要!饶他性命。”
安庆绪的剑丝毫没有停留,直直的砍在安庆恩的头上,安庆恩小小的头颅被一劈两半,脑浆和鲜血奔涌而出,像个小小的破口袋一般倒在地上。
安庆绪转过身来,挺剑对着殷氏的胸口一剑刺出,将殷氏裸露的雪白的左乳一切两半,剑尖透体而入。殷氏大叫一声,砰然倒地。
“杀光长生殿中的所有人,一个不留。”安庆绪掷剑于地,冷声吩咐,举步负手而出。身后的长生殿中,哀嚎哭喊声响成一片,那里已经成了人间屠戮之所。
……
天宝九年九月二十一日午后,王源一行抵达了长安城东南的大军营地。早在数日前,王源便派人去探知了神策军大军的位置,得知他们已经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将长安城周围大大小小数十州府尽数横扫,将长安城彻底的孤立。此刻神策军十一万兵马的主力正驻扎在长安东南一线,目的是隔绝长安和潼关之间的唯一后撤的通道。
天近傍晚,夕阳下,王源一行风尘仆仆的行走在萧索的荒野之中的时候,前方大地震动,蹄声隆隆,人喊马嘶之声不绝于耳。王源率领千余名亲卫驻足于山包之上往前观瞧,但见旌旗招展,烟尘蔽日,一大队骑兵如风雷一般由远及近。队伍前方,十余名将领盔甲鲜明刀剑雪亮,一人骑着白色战马,银色盔甲红色披风在夕阳下甚是醒目,王源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柳钧。在柳钧旁边的一匹黄骠马上坐着的是穿着崭新盔甲披着黑色披风的身材修硕腰背挺直之人,他的头盔上红缨似火焰般的跳动着,那必是高仙芝无疑。
片刻后,柳钧和高仙芝等人便飞骑抵达山包之下,柳钧直着嗓子叫道:“义父,义父,可想死孩儿啦。”一边叫着,一边滚鞍下马飞步往山包上跑上来。
王源也激动的冲下山包,柳钧跪倒在地行礼,却被王源一把抱了起来。
“好小子,几个月不见身形又雄伟了些,已经快比我都高了。”王源笑着拍着柳钧宽厚结实的臂膀道。
“义父,你可想死孩儿,担心死孩儿了。你孤身前往叛军腹地怎地也不跟孩儿说一声。孩儿当时领骑兵在长安附近监视长安之敌,你们走了几天之后,我才得知了消息。义父,这等涉险之事,你居然瞒着孩儿。”柳钧红着眼眶埋怨道。
王源呵呵笑道:“就知道你要埋怨我,但即便你知道,我也不能让你一起去。你领骑兵监视长安叛军动向是极为重要之事,我去救人可不能让你一起跟着,那会误了大军的大事呢。”
“若不是知道是这样,我才不管了,怎也要追上去的。高副帅跟我说了缘由,我才忍住了没去找你。”柳钧笑道。
王源呵呵而笑,柳钧此刻看到了公孙兰李欣儿等人,忙上前依次见礼,口中义母姑姑的如抹了蜜一般,嘘寒问暖不已。
王源抬头往山包下看去,但见高仙芝带着刘德海、宋建功、杜甫等一干人等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王源遥遥拱手朗声大笑道:“诸位别来无恙否?”
高仙芝等人纷纷拱手行礼,大笑道:“元帅这诸位将士们无恙否?”
王源哈哈笑道:“无恙无恙,只是骑兵成了步兵了,我们的马儿全部都没了。狼狈的很。”
众人大笑着来到近前,高仙芝双目炯炯看着王源,微笑点头道:“元帅此行功德圆满,所历之事我等尽皆知晓。元帅真乃神人也,请受我等一拜。”
高仙芝撩起盔甲单膝跪地拱手,众将领呼啦啦跪倒在地行礼。王源忙叫道:“莫要如此,快起来,那里有这么多礼节。你们要是如此,我可也要跪下了。兄长,你知道我不喜欢人跟我行这样的大礼,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礼节。”
高仙芝呵呵一笑起身道:“我当然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礼节,为兄本不惯这样的礼节,但为了你,为兄可破例一次。”
众人不明白高仙芝和王源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见高仙芝将双臂张开,众人顿时明白了过来。这原来是王源和高仙芝见面时喜欢的拥抱之礼,高仙芝显然是不习惯的,但现在他也居然主动如此了。
王源哈哈大笑着和高仙芝拥抱在一起,互相拍着后背大笑不已。周围众人侧目不已,连李欣儿等人都红着脸心中暗想:夫君该不会真的和高仙芝有些什么吧。
当下众人一一见面行礼,久别重逢当然无不欢喜。杜甫特意将王源拉到一旁,连声赞叹王源此行之所为。言谈之间王源才知道,自己一日间连袭三座城池的事情早在月前便已经传遍了各处。军中将士无不欢欣鼓舞。
“王元帅,杜某对你当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杜某真想如同你那般驰骋疆场为国杀敌,杜某到此时才知道,原来以前杜某的一些想法都是不对的。杜某以前总以为自己怀才不遇,但其实到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是井底之蛙罢了。还是能力不够,本领不强,但只要有真本事,即便身处逆境也一样可以履险如平地,杜某需要的是真正的让自己有本事才是。”
王源忙道:“杜兄万万不要这么说。杜兄,我说句老实话,杜兄所长之事乃是文采诗情。用杜兄手中之笔,替天下人传递心声,这也和领军打仗杀敌是同样有意义之事,却不必舍长取短,非要学我们这种人。在我看来,天下之所以如此浩劫动荡,乃是教化不够之故,杜兄该从这根子上想办法改善才是。”
杜甫呆呆无语,喃喃道:“这番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却似乎说出了我一直以来的困惑。这件事我恐要好好的想个清楚了。”
王源笑道:“正是要好好的想,杜兄大才,必能想的透彻。总而言之,我觉得将来天下叛乱平定之后,需要杜兄这样的人好好的想一想如何才能更好的避免这些涂炭之事。这些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咱们抽个时间好好的聊一聊,我很想和杜兄这样的人探讨这些事情。”
杜甫连连点头,正要说话。却听高仙芝大声道:“咱们也不用在这里互相说个没完了。大营之中备有酒宴,咱们回营入席,再聆听王元帅这一路上的艰险和精彩之事。为了庆祝王元帅凯旋,今晚军中可破例一次,诸位可以畅饮美酒不醉不归。”
众人齐声叫好,喜笑颜开。一行人当即簇拥着王源等人上了带来的马匹,在夕阳的余晖之下疾驰往北,回归大营。
当晚神策军大营之中气氛热烈。王元帅平安归来让全军将士情绪高昂。要知道王元帅可是只带着三千骑兵深入敌后的,这件事在军中传开之后,几乎没有人不担心元帅安危的。而现在王元帅不但平安归来,而且在这近两个月的行程之中横扫了叛军腹地,在叛军围剿之下救出了数万军民百姓,这简直就是一个神话。
帅帐之中巨烛高烧,军中难得奢侈一回,摆下了奢华的宴席,众将领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直到二更时分,酒席才慢慢散去,众将领也都纷纷向王源拱手告辞回营。
最后一名将领离去之后,大帐内静了下来。王源转过身来,见高仙芝也站起身来似乎要离开的样子,王源忙道:“兄长且慢走,难道兄长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么?我可是有好多事要请教兄长呢。”
高仙芝微笑道:“当然有很多事情要和你商议,但你一路辛苦,今晚该早些休息才是。待明日养足精神咱们再说也不迟。”
王源摆手笑道:“兄长,心中藏着那么多的事情要问,你叫我今晚如何安生?今晚你我兄弟抵足而眠,谈个通宵又有何妨?”
高仙芝呵呵笑道:“也好,你心里有事睡不着,我又何尝能睡的安稳。今晚咱们便聊个通宵,很多事也是需要向你禀明,你这一去两个月的时间,出了不少事情呢。”
王源微笑点头,当下命亲兵收拾了杯盘狼藉的桌案,将大帐内清扫干净,在大帐的一角摆下小几,搬了两张凳子摆在小几旁。命人送了一壶热茶上来,熄了帐内的灯火,只点一盏烛台在小几上。两人斟了茶水对面而坐,开始谈及别后之事。
王源先详细的将自己此次前往平原城的经过和高仙芝说了一遍,高仙芝听的目不转睛,端着茶水直到王源说到终于渡河成功抵达黄河南岸时,才想起来喝一口茶水。
“贤弟,之前我只是听到了你此去行程的大概事略,却没想到其中细节竟然如此的惊险。早知如此,当初我怎也不会让你去冒险的。一下子吸引了那么多兵马去围剿你们,这要是出了差错,该如何是好?”高仙芝咂嘴道。
王源呵呵笑道:“确实是够惊险的,我也没料到会招惹到那么多的叛军前来围剿。说实话,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无法脱困了,好在老天庇佑,总算是成功脱困。”
高仙芝苦笑道:“你攻了壶关,又连续攻下了三座敌军城池,杀了上万守军,闹得惊天动地,还指望着安禄山不调集重兵去对付你?但不得不说,此行大挫叛军士气,大振我大唐军民之威。你可知道,你一日袭三城之事已经传遍四方,经过此事,你已经是我大唐军民心中的传奇人物了。就连我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惊讶无比,本来我还有些不太相信,经过多方打探求证,方知此事是真,愚兄也是佩服的不得了。贤弟,之前人称我二人为大唐双壁,现在我才知道,愚兄岂能与你齐名。此事若是我领军前往,恐怕无论如何也没有你的胆量和气魄,无法同你那般游刃自如玩弄叛军于鼓掌之上呢。”
王源哈哈笑道:“兄长,你这是要折煞我么?我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而已,我也是为了能逃出来竭尽全力,差一点便死在那里了。反倒是兄长行事沉稳,你若前去一定会更为稳妥的救出平原城军民,根本不会如我这般惹上这么多敌兵。你我行事各有各的手段,我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少,兄长可不要把我捧得那么高,会摔死我的。”
高仙芝也呵呵笑了起来。以前的高仙芝可是个高傲之极的人,要他亲口承认别人比自己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但高仙芝在经历了很多重大的变故之后,已经变得内敛沉稳了许多。特别是和王源交好之后,王源的所有行为和举措都看在眼里,对王源确实钦佩有加。之前有人将两人并称为大唐双壁,高仙芝在某些时候还会觉得这是贬低了自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越来越发现自己其实和王源之间有了很大的差距。高仙芝虽然性子高傲,但他却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对于这一点他也是坦然承认的。这一次王源只带着三千骑兵便将叛军腹地搅的天翻地覆的事情,高仙芝更是自愧不如,所以才说出那些话来。那些话都是肺腑之言,可不是故意要抬高王源。
第八八三章 变局
“这一次虽然凶险,但我认为最大的收获不仅是救了颜真卿等数万军民脱险。更大的收获是,我沿途巡视南岸郡县防御,带去了朝廷的消息,让南岸城池的军民们坚定了守城拒敌的信念。而且我们也明确的得知了叛军正在准备渡河南攻的消息。这才是我认为最有价值的事情。”王源喝了口茶水沉声道。
高仙芝点头道:“此言甚是。我估摸着,那严庄既是什么征南大元帅之职,他那五万兵马恐怕原本是用来渡河南击的。只是被你在腹地闹得天翻地覆,这才被派去调去围剿你们。只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有围剿成功,反倒暴露了他们即将南征的目的。”
王源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奇怪的是,那五万兵马是从何处调集的。看那五万兵马的装备甚是齐全,不像是新募的兵马,难不成叛军将洛阳禁军尽数抽调作为南征的主力么?这恐不太可能。安禄山定都洛阳,洛阳怎会空虚?难道说当初我们计算叛军兵力的时候,居然漏算了这么多的兵马么?”
高仙芝呵呵笑道:“你有所不知,这五万兵力是从长安调走的。一个月前叛军从长安调集了十万兵马东进,我得到消息率军前来堵截,但却迟了一步,被他们早了半日抵达潼关了。”
“调集的是长安的兵马?那岂非是说,长安城中的兵力只剩下十万人了?”王源惊愕道。
高仙芝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当时判断这十万兵马之所以被抽调离开,恐是要往南攻击南方州府的。于是我准备下令进攻长安以牵制这十万兵马回头救援。但是我却终于没有那么做。”
王源微笑道:“这看起来是个攻城的好机会呢。兄长为何按兵不动呢?”
高仙芝沉吟道:“我几乎便要动手了,但我探明了情形之后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派人混入长安城中,得到消息是严庄带走的十万兵马大多为老弱之兵和新兵,留下的十万守城兵马皆为精锐。而且史思明已经开始在城中大肆拉丁入军,短短数日便得数万新兵。这种情形下,攻城其实并无把握。所以我决定放弃攻城的打算,等待你回来共同定夺此事。你该不会以为我贻误军机吧。”
王源摇头呵呵笑道:“我怎会这么想。换做是我也绝不会贸然出击的。其实我本就没打算直接进攻长安城,否则当初我怎会抛下大军而走。兄长做的对,在我看来,即便是长安城中少了十万兵马,城防坚固的长安城也非旦夕能攻下的。我们的兵马有限,或许此时强攻长安会有机会,但也一定会有大量伤亡。攻下之后也无力再进一步,必将陷入困顿之局。”
高仙芝笑道:“你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我还担心你会责怪我贻误战机。但其实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个机会。相反还可能会因为昏了头造成巨大的损失。”
王源点头道:“你我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事实上就目前的局势而言,我并不认为这是进攻的好时机。相较于攻城收复失地之事,我反而更担心朝廷内务之事。要知道今年冬天必然是个难熬的冬天,今年是大旱之年,一年战乱下来,百姓们的钱财物资消耗殆尽,这个冬天的首要之务便是要让百姓安稳渡过这个严冬。若这件事办不好,百姓在严冬苦逼之下恐怕将很难生存。一旦安顿赈济之事不能妥善解决,我担心将生内乱。平叛不仅是攻城收复失地,安顿民心不乱也是平叛成功的保证。”
高仙芝点头道:“贤弟所言甚是,和愚兄所想不谋而合。与其没有把握的攻城,倒不如不攻。内政是平叛的保证,今年冬天是个严冬,蜀地数百万百姓的安顿和稳定才是重中之重。我大军不如困住长安城,叛军在城中也必然消耗大量的粮草物资,但他们得不到补充。或许明年春暖花开之时攻城才是最佳时机。”
王源笑道:“既然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我看我们便定下此策略,不必急着攻城。只困住他们,先稳定内政再说。”
高仙芝看着王源道:“你我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有人怕是等不及了。我正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月前,陛下从成都来了圣旨,对我们迟迟不攻长安的举动颇有微词,要求我们尽快把握机会攻下长安城呢。”
王源皱眉愕然道:“你是说陛下又来催促我们攻下长安么?”
高仙芝缓缓点头道:“正是。”
王源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沉声道:“陛下再三保证不对军务插手干涉,怎地又有此行为?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高仙芝轻叹道:“陛下的旨意之中虽然言辞甚是温和,但字里行间却很是有些不满。圣旨中言道,既然叛军从长安调兵十万,长安兵力空虚,正是攻城的好机会。陛下问我们为何还不趁机攻城。而且,你离开大军去往平原城救援颜真卿的事情,陛下显然也是不太高兴的。陛下圣旨中提了几句,说什么‘主帅不思收复失地反而为救一城而舍大军孤身涉险,此举舍本逐末有欠考虑。’”
王源眉头拧成一股疙瘩,沉吟不语。
高仙芝低声道:“我写了封奏折解释,告诉陛下攻城时机并不成熟,且将你救援平原城的初衷和意义所在上奏了陛下。然而陛下的回答却说,他征询了朝中群臣和将领的意见,朝臣们都说收复长安的机会已经到来,言辞中竟有斥责我们欺瞒军务之意。还说你去救援平原城之时,军中有人反对,你却一意孤行,反而斥责提出反对意见之人,无视军中将领意见云云。”
王源缓缓将手中茶盅放在小几上,沉吟片刻道:“看来是有人在陛下耳边吹我们的风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十之**是李光弼和郭子仪说了些话。否则陛下怎知当日讨论是否救援平原的情形。”
高仙芝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我不妨再将一事告诉你。陛下因为郭子仪和李光弼坚守朔方有功,已经下旨授李光弼户部尚书兼朔方节度使。授郭子仪羽林大将军、兵部右侍郎兼河东节度使之职。命他二人前往河东陇右两道重整兵马。下旨让我们将他们带来的两万河西和陇右军残部归还二人。听说,陛下要两人积聚兵马从上路攻袭安禄山的腹地老巢,要我们攻击长安一线,拖住叛军不许让他们回撤救援。”
王源惊愕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高仙芝道:“郭子仪和李光弼已经在十日前抵达陇右河西两道,如今落足于灵州。那两万兵马我也不得不归还给了他们,因为那本是原本属于他们的兵马。”
王源冷声道:“属于他们的兵马?那我这个征伐平叛大元帅算什么?他们二人的兵马难道可不受我管束么?那两万兵马在我这里养的壮实了,不为我攻长安出力,反倒被他们轻易的拿走了?兄长,此事你不该答应。”
高仙芝皱眉道:“我也知道你知道后肯定不高兴,但我想,何必为了这两万兵马弄得不愉快?此事是陛下下旨要求的,若是不许,岂非驳了陛下的面子,闹得满城风雨?”
王源冷笑道:“他让李光弼和郭子仪另率兵马平叛,何曾给了我面子?这二人所领之兵居然不在我这兵马大元帅的统率之下,把我至于何处?陛下做这些决定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高仙芝低声劝慰道:“贤弟,陛下可能是因为我们久不攻长安所以故意任命李光弼和郭子仪重组兵马,用意自然是表达不满,刺激我们抓紧收复失地之举。陛下也没下旨说这二人不受我们节制呢。”
王源看着高仙芝叹息一声道:“兄长啊,你还看不明白么?陛下此举其实便是要另起炉灶啊。当初房琯和李瑁要重建禁军,现在李光弼和郭子仪又重拉兵马,这都表明了一件事,那便是陛下对我们的不信任。他觉得我们对他不忠心,所以不断的想办法以各种理由建立一直兵马抗衡我们罢了。自始至终他对我们都是不信任的,这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
高仙芝看着王源道:“贤弟,你真当我不知道陛下的心思么?但即便知道陛下的心思又能如何?你难道会因为此事回成都和陛下理论么?李光弼和郭子仪若能在河西和陇右领军东进,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长安一线我们给叛军巨大压力,他们若是真能突破东面的防守而突入叛军腹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我的目的不都是为了平叛么?但能平息叛乱,便是你我心中所愿。咱们大可不必为了此事和陛下计较。既然陛下已有猜忌之心,咱们又何必去为此事去争执?此时此刻,若是闹得满城风雨,于大局是否有利?若是无法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你又是否会抛下一切不管?”
王源吸了冷气,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但冷静下来一想,玄宗既然明知此举一定会招致自己的愤怒,但他还是这么做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便是玄宗铁了心要这么做了。就算自己回成都跟他理论,也未见得便有好的结果。相反,兴师问罪之举反而会给人以咄咄逼人之感。玄宗不是傻子,上次自己强势反击杀了房琯之后,一个老谋深算的皇帝绝不可能犯第二次错误。也就是说他敢于如此,若非已经做好了应付自己反击的准备,便是已经决意不再会向自己妥协。
那么在这种情形下,自己若是一怒之下回成都和他理论,反而可能会正中他的下怀。自己也不可能一赌气便撂挑子不干,那样玄宗极有可能会顺水推舟免了自己这个大元帅。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难道要拱手送人?而自己一旦失去兵权,下场会是如何?这不难想象。要么自己便跟玄宗来硬的,直接撕破脸皮来个逼宫行动,这当然是易如反掌。然而此举带来的后果也难以想象,在叛军未灭的情况下,自己再行此举,不仅天下大乱难平,而且将会坐实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指责。接下来的路自己便很难走了。难道自己要走安禄山的路?直接扯旗造反?那是王源绝不愿意做的,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天。
从战略上而言,高仙芝所言不错。若是李光弼和郭子仪当真能撑住北线的一片天,对于平叛之事或有助益。若是自己过于在乎权力上的得失,不免被包括高仙芝在内的人看做是自己只在乎权力而不在乎平叛大局。虽然不至于让自己名声扫地,但对于自己的声望是有较大损害的。
思量良久,王源决定咽下这口恶气。既然大家都能看出来这次是陛下的不地道,那么这个亏未必便是亏。吃了这个亏未必便是坏事。自己的实力并未受损,而且会赢得更多的同情分,这或许正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况且自己在没弄清楚为何玄宗会执意如此的真正原因之前,轻举妄动是不智之举。玄宗等着自己发飙,自己偏偏不发飙,这或许会是更好的应对之策。
“兄长说的在理,我实不必为此事而愤怒。无论如何,平叛乃是我们的第一要务,只要于平叛有利,我又何必计较这些。陛下要怎么做便随他去吧,我等无愧于心便可。多谢兄长教诲。”王源吁了口道。
高仙芝叹了口气道:“贤弟,你能这么想便是最好。我何尝不是和你一样的愤怒的和失望。但是正如你所言,我等无愧于心便可,我们是为了天下百姓,不是为了某一人而尽忠。他可不仁,我们不能不义。当前局势不能自乱阵脚,有人看不清大局,我们可不能跟着一起犯糊涂。况且陛下此举对我大军并无妨害。”
王源笑道:“兄长深明大义,我很感激。兄长,我想这两日便动身回成都去,还需要兄长继续在此辛苦领军了。”
高仙芝愕然道:“你怎地还是要回成都理论?刚才的话都白说了不成?”
王源笑道:“兄长放心,我回去并非为了这件事。这件事我一个字也不会提。莫忘了我们刚才所说的事情,我回去要安排百姓过冬之事,另外丰王爷和颜太守我也要送到成都去,我想亲自跟陛下解释此次援救平原城以及巡察黄河南岸各郡县州府之事。我们暂不攻长安的打算也要跟朝廷解释清楚。我不想闹得误会连连,到时候弄得满城风雨。这些事都需要妥善处理,我不能不回成都一趟。”
高仙芝点头道:“说的也是,你是相国,也确实需要你去安排一些事情。但你要向我保证,绝不因为李光弼和郭子仪的事情和陛下起争执。”
王源呵呵笑道:“兄长放心,你当我是什么人,我说不计较便是不计较。只是我又要离开军中,军中事务又要让兄长操心了。”
高仙芝摆手道:“自己兄弟,说这些作甚?这都是分内之事罢了。”
两人在大帐孤灯下谈谈说说,不知时间流逝。直到闻营中四更更鼓敲响,才发现夜色已深。高仙芝也并没有和王源一起入内抵足而眠,在王源的目送下踏着深夜的秋霜回帐休息。
……
次日上午,王源在高仙芝的引领下巡视了大军营盘。高仙芝选择将大军的营盘驻扎在长安东十里灞河两岸,沿着灞河两岸形成一个方圆五六里的大营盘,前营距离长安东城门不过五里之遥。此处扎营得天独厚具有封锁长安东边的通道的作用,军营将灞河上的三座桥梁尽数被囊括在内,长安往东的通道被彻底掐断。
并且,军营之中有大批的房舍和院落在此,那是之前矗立在灞河两岸的大唐贵胄们在城外的别苑和府邸。这些宅邸原本都豪华阔大,沿着灞河两岸排列,在灞河两岸形成了一座小小的城镇的规模。因为有了这些宅邸庭院,大军的物资器械也就有了合适存放之所,无需露天堆放。同时大批的兵士们也有住宿之处,到了严冬之际也是可以挡风御寒的。对王源而言,如果大军最终必须要在长安郊外困守过冬的话,营寨稍加改造,那是绝对可以度过长安严酷的冬天的。
在策马经过灞桥的时候,王源勒马于桥头观看灞桥两岸的风景,不禁唏嘘不已。他倒不是感叹营寨的连绵宏大,而是在感叹沧海桑田之变。记得当年自己第一次来到灞桥的时候,是被邀请参加虢国夫人在灞桥西岸的东园之中的一场踏春聚会。正是在那场聚会上,还懵懂无知没有从穿越的迷茫中走出来的自己遇见了杨家的那三姐妹。正是在那成聚会上,自己的新编《清平乐》以及一首古风《袖底风》传唱开来,在长安名声日隆。也正是在那场聚会上,自己遇到了那个给自己带来无穷麻烦的虢国夫人,以至于终于逼得自己动手杀了她。也同样在那场聚会上,自己遇到了秦国夫人,并且逐渐两情相悦,并让自己受益良多。
总而言之,此处对于王源而言,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也勾起了王源很久没有触及的回忆。然而,此刻眼前的灞桥两岸早已面目全非。灞桥的流水依旧哗哗的流淌着,然而两岸却已经景象大变。
当年柳浪如堤中花团锦簇琼楼玉宇林立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两岸的柳树几乎已经全部被砍伐殆尽,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这些柳树全部被当做营寨的木栏甚至是烧火的柴薪,而且也为了不遮挡视线,故而被砍的干干净净。没有了树木的掩映,那些河岸上的庭院和楼阁显得突兀丑陋无比,没有丝毫的美感。
当然,这并非完全是神策军的‘功劳’,早在叛军攻占长安之时,这里便已经被叛军们糟蹋的一塌糊涂。从那时起,灞桥两岸便不再是长安的盛景之处,而是铁蹄践踏的缩影了。近一年的时间,唯有灞桥和桥下流水依旧,默默见证了这场大乱给这一小片地方所带来的巨大改变。
沧海桑田,原来无需百年千年之变。在残酷的战争践踏之下,短短一年时间,便可以改变一切。战争是残酷的,要恢复这些美好的景物的前提便是结束这场战争。也许时间会治愈战争在大地上留下的伤痕,也许某一天,这里依旧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样子。王源唏嘘良久,终于策马缓缓下桥,往西边的前营而去。
距离长安五里的大军前营气势恢宏。高大的营门两侧土木营墙绵延围绕。数十座高大的箭塔沿着营地前沿矗立着。营前平坦的开阔地面上,战马纵横烟尘四起,无数的攻城器械矗立在前营之中随时待发。马步兵忙而不乱,龙精虎猛,士气高昂。
王源等人策马抵达长安东城门外两里处,长安城在秋阳照耀之下巍峨耸立,远远可见城墙上方士兵林立旌旗招展,一副如临大敌之景。无数的百姓被驱赶着搬运沙土泥包上城,将本已坚固高大的城墙无限制的加固着。城墙上方的箭塔多的如同塔林一般,还有不少箭塔正在开工。城墙下方的地面上挖着无数条壕沟和陷阱,里边的尖桩密密匝匝,很远都能看的清楚。
眼前的这座长安城已经完全不是王源印象中的城池,整座长安城完全已经抛弃了恢宏威武和华美的气势,完全武装到了牙齿,像一个浑身带刺皮厚牙尖的大豪猪一般,让人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