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三章 明察
次日清晨,兵士们早早便开始将百姓们叫起身来要求列队赶路。很多百姓还以为像前两天一样可以拖拖拉拉的行走,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了。
一炷香的时间内,数万百姓中的一大半已经准备好上路,然而还有数千百姓还瘫坐在地上赖着不肯起身。有的甚至还在地上呼呼大睡。王源坐在马上,看着一群群还不肯起身的百姓眉头紧皱。颜真卿看出了王源的不满,于是亲自带着数百士兵去催促百姓起身。这些百姓们似乎知道颜真卿是爱护他们的,纷纷口中絮絮叨叨的诉苦却不愿起身。颜真卿只得苦口婆心的劝着哄着他们起身。
王源真的看不下去了命人叫了颜真卿过来沉声问道:“颜太守,你昨晚是怎么向我承诺的?你以为我的话是戏言么?那可是军令。限你一炷香内让这些百姓们起身赶路,否则,我便要治你之罪了。”
颜真卿连声告罪,忙带着人再去催促,然而口头的劝说全然无效,那些百姓们依旧满吞吞的打着张口伸着懒腰,有的甚至还在呼呼大睡。颜真卿无奈之极,回头看看后方正以严厉目光注视自己的王源,终于长叹一声下令道:“拿出鞭子来,不愿起身的……给我打。”
数百平原城的兵士们很是纳闷,颜太守一向爱护百姓,怎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他们都怔怔的看着颜真卿,以为是听错了。
“没听明白么?不抓紧起来赶路的,便用鞭子抽打,不用怜惜。还不快去。”颜真卿怒道。
士兵们这才明白这命令不是开玩笑,于是纷纷擎出皮鞭。片刻之后,营地中响起了一阵惊叫声和惨叫声。那些百姓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同甘共苦九个多月的平原城士兵居然会举起皮鞭子抽打自己。
有人一边呼痛一边朝着颜真卿叫道:“颜太守,这是怎么了?干什么打我们?”
颜真卿咬牙喝道:“诸位父老乡亲,贼兵就在身后追赶,这时候可休怪我颜某对你们不敬了。谁耽搁大军的行程,便是害了数万人的性命。不但要打,若是情形恶劣,还要砍头示众。一会上路之后,但凡行动缓慢掉队的,大军将弃之不顾,生死自负。所以请你们听从命令,否则可休怪颜某无情了。”
众百姓愕然以对,他们突然明白这话从颜太守口中说出,那绝不是开玩笑。加之皮鞭啪啪落下,一堆堆的人被打得抱头鼠窜哭爹喊娘,再也不敢惫懒,赶忙一骨碌爬起身来列队。一炷香时间没到,营地之中再无一人赖着不起来,全部归入队列。
后方的王源满意的点点头,下达了大军前进的命令。李珙策马来到王源的身侧,低声道:“王元帅,这回您知道这些百姓不打不成了吧。那天在林子里也是如此,这些百姓们有时候确实可恶的很。”
王源皱眉瞪视李珙道:“王爷,我下达此命令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这里所有人的安危着想。和你林子里打人可不同。你是不是还为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怀?觉得我冤枉了你?”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有时候不是我们想打他们,而是他们自己找打。”
王源无语,皱眉道:“王爷倒是个不肯认输的人,偏偏要讨个说法才安心。”
……
大队人马速度开拔,因为定下了今日要行四十里路的目标,所以兵士们在队伍前后左右督促不停。行了数里之后,便有百姓开始掉队,开始抱怨咒骂,不愿快行。颜真卿既然已经开了鞭笞百姓的头,倒也不再踌躇,命士兵们在后方用皮鞭驱赶。摄于皮鞭的威力,这些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奋起余力往前赶路。
中午王源只给了半个时辰的歇息吃饭和饮水的时间,之后继续驱赶前行。一直行到傍晚时分,赶到了淇县以北十余里的一道山丘之侧的平地上,王源才同意了就地扎营休息。事实证明,人是需要逼迫的,本来王源只希望能行四十里。抵达此处时算了算行程,今天一天居然走了四十二三里的路程。这对于一只携带者老弱病残的百姓的队伍是多么的不易。
百姓们都疲倦欲死,一说扎营,很多人便立刻老毛病发作。他们无视了赵青等人指点的百姓宿营的区域,自说自话的占据了自己认为舒适的宿营位置落脚。相互抱怨着脱下鞋袜查看走得疼痛的双脚。很多人还开始破口大骂兵士们不通人情,把他们不当人。更有一些人已经开始砍伐茅草树木就地生火,打算烧煮食物,美美的饱餐一顿,美美的睡一觉。
但很快,赵青和千余骑兵们手中的皮鞭便教这些人明白了他们已经不能随心所欲的想干嘛便干嘛了。必须在指定地点宿营,不许生篝火,不许大声喧哗走动。这三条规矩一宣布,顿时惹来一阵抱怨和咒骂。赵青和骑兵们也不多话,直接用皮鞭告诉那些吵闹不遵的百姓们明白什么叫军中的规矩。数十名闹得很凶的家伙还遭受到了更加无情的惩罚,他们被赵青命人吊在树上用皮鞭抽打,打得他们皮开肉绽。
显然,王源也不想造成对立。当晚,王源邀请了数十名百姓之中的长者见面,告诉了他们自己为何要定下如此严厉的规矩,希望他们能理解。老者们纷纷表示能够理解,都表示回去后一定告知大家按照元帅的规矩行事,早早的脱离险境。
其实不用王源去找这些老者谈话,这里的绝大多数百姓都是理解此事的,因为他们都已经知道有数万叛军正在追赶而来,而王元帅和颜太守他们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保证众人的安全。大多数百姓们都是遵照命令而为,规规矩矩的按照要求的去做。但总有一部分百姓不管不顾,别人劝说他们守规矩他们还怒目相向嘴里骂骂咧咧的,所以这些人被鞭打,在绝大部分人看来那是活该。
很快,事情便平息了下来。毕竟一天的跋涉已经让百姓们累得够呛。吃了饭团清水之后,他们便很快倒在地上呼呼睡去。王源没有立刻睡下,虽然他也很疲倦,但他还是出了营地上了一侧是山丘顶端查看了山丘上值夜的兵马布置情形。
转了一圈后,王源在山丘西侧的一道土坡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山丘西边的方向发呆。月色朦胧如水,四下里景物迷蒙,如笼轻纱。初秋的夜晚其实已经有了丝丝凉意,似乎能感觉到夜露在发梢衣角悄悄的聚集起来的感觉。坐了良久,王源的手上和脸上这些裸露的部位似乎都有了些潮湿的感觉。但王源恍若不觉,只静静的坐在那里。经过一天的喧闹和疲惫之后,王源很是享受在这里独处的片刻宁静。
“二郎,想什么如此出神呢?”
一声轻柔的话语传来,惊醒了处于半梦半醒之中的王源。转过头去,只见公孙兰站在身后几步处,正静静的凝视自己。
王源忙起身道:“你怎么来了?你身子尚未恢复,怎不好生的歇息?”
公孙兰微笑走近道:“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刚在半夜醒来,本想去瞧瞧你睡的如何,却发现你不在帐篷里。一问守夜的兵士,才知道你到这里来了。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出神,心里有事么?我站了很久,你都没发觉呢。”
王源忙道:“原来你已经来了很久了,我却丝毫不知。站累了吧,快坐下歇一会。”
王源指了指脚下的石块,示意公孙兰坐下。公孙兰微笑点头,和王源一起并肩坐下。两人一时无语,双双看着山丘之下的朦胧山野,但见山野之地在月光的照耀之下,似乎有薄雾在缓缓流动,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原来夜间山野如此之美,我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景。”王源轻声赞道。
公孙兰微微一笑道:“我却是见的多了,当年我那梅园之中,月下之夜雾霭轻涌,比这里可美得多了。二郎难不成坐在这里是在赏风景么?”
王源摇头一叹道:“我那里有这样的雅兴,我是在担心欣儿她们。不瞒你说,我选择往西南方向的淇县行军,其实一方面也是想靠近西南方向行军,这样便于发现欣儿她们。因为我总觉得欣儿她们有可能是直接从北边往黄河岸边去,我希望能看到她们出现在淇县这里。”
公孙兰幽幽一叹道:“我就知道你在担心她们,是啊,确实教人担心的很。我本想着身子恢复便动身去寻她们,但现在看来,在淇水或有一战,我又不能离开,因为你需要我的帮助。哎,当真为难的很。”
王源点头道:“这时候是无法分出人手去找她们的,只希望十二娘她们吉人天相,能无恙归来了。对了,你怎知咱们在淇县必和叛军有一战?”
公孙兰微笑道:“你可瞒不了我。你既要藏匿兵马行进的踪迹,便不该将战马屁股后面的粪兜取下。所有的战马屁股上的粪兜都被取下了,马儿拉的粪球满地都是,那岂非便是最好的指引么?”
所谓马粪兜是骑兵战马悬于马尾下方的小小布囊,顾名思义便是接马粪的兜儿。骑兵要隐匿行踪便戴上这种布兜接住马粪,否则战马的粪便会散落一地,会被追踪之人循着马粪追来。这相当于打猎的时候跟着动物的粪便追踪狩猎是一个道理。公孙兰敏锐的注意到了战马的马粪兜全部被摘下的情形,自然知道这里边大有文章。
王源一惊,愕然道:“厉害厉害,这都被你看了出来。”
第八五四章 地形
公孙兰微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我,我虽不知你为何这么做,但我觉得你肯定有你的道理。你告诉他们说要迷惑叛军往浚县追击,那便不该如此。但既然既这么做了,必然是要吸引叛军寻迹而追了,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王源佯装沮丧道:“罢了罢了,我本以为此事无人看出,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以后在表姐面前可不敢玩什么花样了,好像没什么能逃过你的眼睛。”
公孙兰笑道:“你以后想作恶或者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小心了。”
王源一把搂住公孙兰的腰,伸手在她胸口摸索,口中笑道:“来来来,咱们做一回见不得人的事。”
公孙兰忙推开他的手啐道:“作死么?山丘上还有当值的兵士呢。”
王源笑着收手,低声道:“表姐想知道我为何要引诱叛军跟来么?”
公孙兰歪着头靠在王源的肩膀上道:“你总是有你的打算的,若是机密,也不必告诉我了。”
王源低声道:“在你这里有何机密?我只是不愿让你分神,才没跟你说罢了。我确实是故意引诱叛军跟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想让这股叛军直接南下在渡口堵截我们。”
公孙兰皱眉道:“你怎知叛军会南下在渡口堵截我们?”
王源微笑道:“以领军者的身份来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昭然若揭。易地而处,若我是叛军的主帅,与其失去对方的踪迹到处寻找,还不如直接来个釜底抽薪,赶往白马渡口以逸待劳。因为我们这四万军民唯一能逃生的方向便是渡河往南,这一点其实所有人都清楚。那么白马渡口便是我们唯一能渡河的地点,也是我们必须要到达的地方。”
“确实如此。”公孙兰点头喃喃道。
“叛军追兵的行军速度比我们快得多,他们决意赶往渡口的话,那是一定会比我们早到渡口的。待我们赶到渡口,等待我们的将是一场灾难。所以,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发现我们的踪迹,引诱他们跟在我们身后而来。我和颜太守交谈过,浚县地势平坦,不利于伏击作战。而淇县虽然也是平原之地,但南下的路上有些小山横亘,而且还有黄河支流淇水为屏障。要想和敌军周旋,淇县的地形更为有利,所以我便选择了往淇县进军。你明白了么?”王源道。
公孙兰点头道:“我知道,我也估摸着你要在淇县和追兵打一仗。但我却不知你是因为上述的考虑。”
王源道:“我也是迫不得已,追兵三万,我毫无胜算。但与其在渡口和他们被迫作战,还不如我主动布置,主动求战。我不能将我的计划告诉颜太守和百姓们,那会吓的他们惊慌失措的。主动引诱追兵前来,在他们看来一定以为我是疯了。所以出了谭平和赵青,谁都不知我的计划。”
公孙兰凝视王源微笑道:“你若是疯子,那一定是天下最清醒的疯子。”
……
次日清晨,队伍继续上路。经过昨日之后,百姓们显然无需再被鞭子逼着起身。早上颜真卿带人一吆喝,很快所有的百姓们都起身列队准备赶路。当然除了昨天晚上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几十人。
那几十人被打得不轻,明显已经不能走路,就在颜真卿以为王源会丢下他们不管,准备向王源求情带上他们的时候,王源却命人腾出几匹马和几辆大车来交给颜真卿,要他将这几十名无法行走的百姓抬上大车一起带走。
颜真卿惊讶之余,不免慨叹不已。王源年纪轻轻能身居高位,名声高隆万人尊崇,显然并非是没有缘由的。这个人的所作所为看似乖张激进,但其实张弛有度很有分寸。他的行事有一种超乎年纪的老练和沉着,就算是看似不合理的举动,事后一想,也确实有他的理由。
反观自己,颜真卿自问行事做人都没问题,但若论成就,却远远比不上王源这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当年自己不齿于他依附与人的行为,然而事实却是,在国难当头之时,正是此人一柱擎天支撑起了大唐的天空。而自己与之相比,却相差太多。你不能不承认此人的目光远大,在那么多人都在感叹怀才不遇悲愤叹息的时候,这个坊丁出身没有任何背景和后台的年轻人却默默的以他的方式完成了不可思议的创举。
颜真卿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一种既佩服的五体投地却又惧怕不已的感觉。而除了王源,颜真卿只对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感觉,那便是玄宗。确切的说,是十年前的玄宗。
部队顺利开拔,今日的行程显然比昨日要轻松许多。阳光将路面已经晒干,车马行进均无障碍。特别是进入淇县上了一条平整的官道之后,行进的速度更是快了许多。
中午时分,绵延的队伍正在官道上临时休息的时候,昨日派去淇县开路打探的谭平带着人赶了回来。在道旁柳林之中,谭平抹着汗喘着气禀报了他去往淇县打探的经过。
“大帅,淇县县城早废弃,叛军之前攻占淇县,烧杀抢掠,淇县县城城防民居均已被毁,百姓们也都逃难离开了,整个县城空无一人。属下带人去了城南二十里方圆转了一圈,那里有做叫牛头山的小山包,但却并不能为我所用,因为那小山包平平无奇,并不能作为伏击的地形。”
王源递过去一只水囊,谭平忙道谢接过,仰脖子咕咚咚灌下几口清水,抹着嘴巴喘息。
“淇水河怎样?可有流水?河面宽还是窄?可为防御屏障么?”王源问道。
“淇水河倒是水流湍急,想必是前几日的暴雨所致,平原上的小溪流都流入河中,故而水流很急。河面倒也不窄,有个十几丈宽的样子。河上有木桥可通行。咱们过河之后断了木桥,应该可阻挡叛军过河。他们要搭桥怕也没那么容易。”谭平道。
王源皱眉沉思半晌道:“此去距离有多远?”
谭平道:“三十余里,我们巳时往回赶,中午便回来了,一个多时辰的马程。”
王源点头道:“备马,我亲自去瞧一瞧地形,伏击之处若是不选择好,这一仗没法打。谭平带路,咱们跑一趟。”
下午申时,王源一行人抵达了淇县县城北门。县城城门洞开,城墙残破,城头上飘扬着灰败破碎的旗帜,已经看不出是大唐的军旗还是安禄山的叛军旗帜。
从倒塌了半边的城门洞进入城中,但见县城街道一片萧索。残垣断壁,破败不堪。白花花的阳光照耀之下,整座县城之中却空无一人。街道上散落着一些枯骨,几条野狗在断壁残垣之间穿梭,整座县城一片寂静诡异,就像是一座鬼城。
转了一圈后,确实没发现有任何的人烟痕迹,整座县城已经是一片废墟,并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王源便带着众人穿过县城街道从南门而出直奔城南的荒野。奔行了十余里之后,前方流水之声入耳,夕阳下一条长河翻着磷光出现在眼前。那便是淇水河了。
到了河边一看,正如谭平所言,河水倒是湍急的很,浑浊的河水自西往东奔流而下,颇有些气势。但这只是平原上的一条河,如此气势,自然是拜三天前那场暴雨所赐。
“木桥就在上游五里处,过了木桥便是我所说的那座牛头山。大帅请看,那便是牛头山。”谭平指指点点道。
王源早就看到了河对面数里外的那座树木葱郁的小山包。严格来说那只是个小土包而已,海拔绝对没超过五十米,而且山势圆缓,就像是小坟包立在那里,也不知这牛头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牛头的样子。这样的山势别说伏击,藏人都够呛,根本不能作为伏击的场所。
王源心情不快,带着众人沿着河流往西而走,经过了那座木桥却并不过桥,一直沿着河岸往西行了数里,眼前出现了两座分布淇水南北两岸的小山包。
“这是什么山?”王源问道。
“哦,这里卑职也来过了,找到了山边的几户人家问了问,说这里叫做**山。嘻嘻,确实有点像。”谭平道。
王源微笑点头,确实有些像是女人的双峰,而这淇水河正是从那山包的山坳之中流出来,倒像是从**之中流出的乳汁似的。但其实王源知道这河流只是从山坳之中穿过而已,这么小的山包只能是给河流增添些雨水的汇集,却根本不可能是河流的发源地。这种平原上的河流,发源之处的水源若非地下泉水那便是天上的雨水,以淇水的水量,只可能是以雨水发源。雨水充沛河水便暴涨奔涌,一旦干旱之时,河水便要断流干涸。
顺着河岸走进**山山坳之旁,王源忽然策马立在河岸上,双目逡巡着两座小山包之间的山坳地形,皱眉若有所思。忽而下马近前逡巡良久后终于脸上露出笑容来。
“这地方不错,或者可以一用。”王源笑道。
谭平等亲卫不明所以,正欲询问时,王源已经回身上马扬鞭大喝道:“走,回去和大伙儿商量商量。”
第八五五章 对策
太阳落山之前,王源带人顺利归队。本以为大队兵马已经开始扎营夜宿,然而王源等人回来的时候,发现大队人马还在急匆匆的赶路,并没有任何要扎营的举动。
“大帅,后方警戒的兄弟们送来消息,已经发现了叛军三万追兵的踪迹,距离我大队兵马仅有六十里。照现在这个趋势,明日便要被他们追上了。卑职将消息告知了颜太守,颜太守有些慌张,故而要求连夜行军,卑职也不好阻拦他。”
赵青的话让王源知道了为何大军没有宿营的缘由。王源有些惊讶于追兵到来的速度,没想到才两天多时间,追兵便已经快要赶上来了。不过这个消息倒也不让王源吃惊,因为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王源知道迟早会被追兵追赶上,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传令择地宿营,安顿好之后,通知众将领前来商议对策。”王源沉声下令。
赵青迅速将命令传达下去,大队人马得令后停止前进,在官道两侧的平坦地面上准备扎营。但不久后颜真卿急匆匆的赶来见王源。王源当然知道他为了何事而来,笑眯眯的远远拱手。
“王相国,可不能停下来宿营啊,赵将军没跟你禀报么?追兵在六十里之外了。咱们须得连夜赶路才成啊,不然很快就要被追上了。”颜真卿满脸忧虑的拱手,急促的说道。
“颜太守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来商议事情,来来来,坐下说话。”王源指着路边的树桩笑道。
“王相国,您该立刻下令大伙儿连夜赶路才是。哎,你的迷惑敌军之策看来是没起作用了,叛军根本没有往浚县去,直接便朝着咱们来了。这可不太妙。”
“稍安勿躁,颜太守,该来的总是要来。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不用如此惊慌。”王源笑道。
颜真卿摇头道:“下官不是慌张,下官是为这数万百姓担忧。明日被叛军追上,这数万军民恐难幸免。咱们好不容易将百姓们救出来带到这里,没想到还是难逃此劫。”
王源微笑道:“叛军已经在六十里之外,便是现在催促百姓们赶路,最多拖延一两日的时间罢了,还不是最终要和追兵交手么?所以不必逼着大伙儿夜里赶路了,还不如养精蓄锐,准备与敌死战。”
颜真卿叹了口气道:“哎,下官何尝不知迟早会被追上,只是想能挨过一日便是一日,不想让这劫数早些到来罢了。而且咱们也没有寻觅到好的作战地点,三万来敌,如何与之作战?”
王源呵呵笑道:“看来颜太守是真的很悲观了,难道颜太守觉得我们一定难逃此劫么?”
颜真卿皱眉道:“王相国,不是下官对你没信心。相国虽然足智多谋,手下兵士也勇猛善战,然而莫忘了,对方是三万大军呢。咱们才多少人?就算你的骑兵能以一当十,那也非对方之敌。更何况以一当十只是说说而已,两千骑兵加上我的三千步兵是肯定无法抵挡三万劲敌的。”
王源呵呵笑道:“万事皆有可能,颜太守莫要如此悲观。以少打多的战斗我经历的太多了,只要计谋得当,有合适的作战地形和方法,没什么不可能的。”
颜真卿闻听此言满是期待的道:“莫非相国下午去查看地形,发现了看了利于我们伏击的险峻地势?”
王源摇头道:“我很想给你个肯定的回答,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淇县城南倒是有座牛头山,可惜只是个普通的小山包而已。藏匿人都难,更没有什么适合伏击的地点。”
颜真卿失望道:“那可如何是好?相国又何来战胜追兵的自信?”
王源微笑道:“稍后我会召集众人详细商议,不过颜太守还是应该立刻去安排宿营之事为好。安顿好了百姓们,咱们再安心的商议对策。”
颜真卿无奈,只得忧心忡忡的离开。半个时辰后,百姓们安顿完毕开始吃东西准备睡觉,而赵青颜真卿等人也终于能喘口气来,纷纷抓着饭团边嚼边往王源的帐篷处聚拢。不久后,官道旁柳林处的王源住处便聚集了大大小小十几名军中官员和将领。
王源微笑招呼众人席地而坐,拿出阿萝从成都携带入军的一小盒点心给众人品尝。点心美味,众人都赞不绝口,唯有颜真卿食不下咽,眉头紧皱。
“王相国,还是赶紧和大伙儿商议要事吧,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啊。”颜真卿沉声道。
王源呵呵笑道:“颜太守何时成了急性子了,书法大家一般都是性子舒缓的,颜太守却不同了。”
颜真卿咂嘴道:“相国啊,莫要调侃我了,十万火急之事,快些告知大伙儿吧。”
李珙诧异道:“什么事啊,惹得颜太守这么着急上火?”
王源笑道:“还是请颜太守说一说吧。”
颜真卿拱手道:“丰王爷,在座诸位,你们还不知道吧。贼兵三万追兵已经在六十里之外了。最迟明日傍晚,便要追上咱们了。哎,这可如何是好?”
绝大部分人并不知这个消息,知道消息的也只是赵青和颜真卿罢了,他们一听颜真卿此言,均下了一跳,神色立刻从轻松变得严肃起来。
“什么?追兵在六十里外了?那可了不得,那咱们还宿营作甚?赶紧连夜赶路啊。这时候宿营不是在等他们追上来么?”李珙叫道。
“是啊是啊,该立刻连夜赶路才是,晚上还有些月色,还是能赶路的。这么一歇息,那是无论如何逃不脱追兵了。”
“说的是啊,咱们立刻动身才是。”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道,谁都明白被这三万大军追上是什么样的下场。这么拼命的赶路,又是变换路线,最终还是被追上了,一切的辛苦都化为泡影,也不知该怎么应对。
王源静静看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也不说话。谭平看不下去了,皱眉喝道:“闹什么闹什么?听你们说还是听大帅说?大帅都没说话,你们倒是自己先闹腾起来了。”
众人忙闭嘴噤声,眼睛齐刷刷盯在王源身上,等待着王源发话。
王源微笑道:“诸位,先搞清楚一件事情。敌兵这么近,就算现在连夜赶路,也是无法甩掉他们的。咱们抵达黄河渡口起码还需要五六天左右的时间,这五六天里难道我们便不眠不休的赶路么?咱们受得了,百姓们受得了么?所以,追兵赶上来是迟早之事,诸位又何必惊讶?”
“可是王元帅,追兵赶到,咱们该如何应对?咱们可不是那三万追兵的对手啊,更何况还有这么多的百姓要保护。”李珙皱眉道。
王源道:“所以才召集你们商议对策啊,如何应对这三万兵马,这才是我们此刻应该考虑的,而非是要连夜赶路这等办法。逃是逃不掉的,要想着如何应战才是。”
众人默然无语,谁能有办法?几千兵马还有数万百姓拖着油瓶,如何跟三万劲敌对抗?有城池凭借还可一搏,现在可是一无所凭,除了硬拼可没什么好办法。
王源等了片刻,见大伙儿都皱眉不说话,于是笑道:“看来一时半会儿诸位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此事确实很突然,而且棘手,也不怪诸位六神无主。”
颜真卿沉声道:“下官感觉王相国应该是心中有了计较了。直接说出来便是。”
“是啊,大帅有何妙策,直接说出来便是。我等按照大帅的计谋去干便是。大帅的计谋总是没错的。我们这些人冲锋陷阵倒是没问题,叫我们想计策,那不是要了咱们的命么?”几名颜真卿手下的千夫长纷纷道。
王源缓缓点头道:“罢了,本想集思广益,看看诸位有无更好的法子御敌,事出突然,一时让诸位考虑对策也确实有些为难大家。既如此,那么本帅便说一说本帅的御敌之策。诸位也帮着参详参详,若觉可行,咱们便定下来立刻实施。若觉难以奏效,咱们也好寻觅更好的办法。”
“大帅快说吧,我们听着呢。”众将领纷纷道,本来一筹莫展,但忽然知道原来大帅心中已有办法,众人紧张焦虑的心情顿时好转了不少。以大帅的智慧,办法必是良策,这一点众人都是有信心的。
王源站起身来,从旁边的地面上捡了几块石头和几根柳条过来,重新来到众人身前,弯着腰开始摆着石头和柳条柳叶之类的东西。众人不明所以,瞪大眼睛瞧着。唯有赵青谭平等人知道这是大帅在布置简易的地形图。谭平很快便看出来大帅摆着的是今日去勘察的淇水牛头山和**山一带的地形图。
很快,简单的地形图便摆弄完毕,王源拍了拍手,用一根树枝指着地面上的地形图道:“诸位,今日午后,我和谭平等人去了淇县南边一带侦查地形,寻找有利于我兵马伏击追兵之处。不瞒诸位说,我的估算有误。我本以为淇县境内多山地,以为会有有利于我们伏击追兵的地形。然而实际考察方知,淇县境内的这些山地实在太过矮小,地势也无险峻可用之处,实在是无法利用地势伏击追兵。”
众人愕然,闹了半天,王源却只给出了这个结论,那岂非是白忙活了一场。
“那淇水河倒也宽阔,水流也甚是湍急。但本帅细细瞧了瞧,淇水河恐也难以作为御敌的屏障。其一,河虽宽,但水甚浅。最深处不及胸,人马可淌水而过,无法阻挡追兵渡河。其二,水流虽急,但水势渐小。这淇水河之所以水流湍急便是因为前几日的那场大暴雨。随着雨水渐消,水势也会越来越小。过个十来天不下雨,恐怕都要变成小溪流了。所以本想以淇水河为屏障阻击追兵,看来也是不可能的了。”王源继续道。
一帮人大翻白眼,之前转道淇县之时,王源给出的理由是既可迷惑追兵使之追错方向,又可利用淇县有山有河的地形,一旦追兵追至,可以利用地势伏击或者阻击追兵。这下好了,不但追兵根本没有受到迷惑,一路紧追不舍就要赶到了,而且淇县的山水地形也彻底派不上用场了,这岂非是等于前番王元帅所言之事统统都落空了。
本来还甚是期待的众人,此刻心中却一片透凉。照王元帅这口气,看来除了硬拼好像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第八五六章 筑坝
“相国,如此看来,似乎只有硬拼一途了。然则相国对于如何用兵突袭有何良策。要不然咱们还来个主动出击,就如同那晚袭营一般,杀他们个措手不及?”颜真卿皱眉道。
王源呵呵笑道:“颜太守,那种冒险之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那夜袭营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却不必这么做。”
“莫非相国还有什么阻敌妙策么?无险可凭,无地势可利用,那该如何是好?”颜真卿的话问出了大多数人心中所想,众人都焦急的看着王源,等待他的回答。
王源静静道:“确实无法借助天然地利为我所用,然而我终究是不死心,兜兜转转了一圈,顺着淇水河往上游行了四五里,终于被我发现了可利用之处。”
众人精神一振,均面露喜色。但见王源将手中的柳条沿着地面上的简易地形图移动,口中道:“诸位请看。这里是淇县县城。县城破败,城墙倒塌,不足以作为拒守之处。这根柳枝便是淇水河了,位于城南十里处。对岸是牛头山,咱们往南的官道便是绕牛头山东侧而行的。牛头山这里便不必去理会了,刚才我说了,这只是个小小的山包,无法利用。但诸位瞧这里,这里这两块石头是两座小山包,当地人称之为**山。淇水穿**山之间的洼地而过,这里便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形。”
众人顺着他的柳条移动,听着王源口中的讲述,大多数人的表情都是一片迷茫。
“大帅的意思是,利用这**山之间的洼地设伏拒敌么?这好像不太可能吧。一则这**山也不过是两座小山包而已,根本无法藏兵。二则,**山不在道路之旁,强行引诱叛军进入,会被洞悉意图。而且淇水河穿过山间,那山间洼地其实便是河道,也根本无道路可入。就算可以在**山伏击,贼兵也不会傻到蹚水进入山包之间的洼地的。”谭平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他是看了那**山的地形的,以他的眼光都看得出来,那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可以利用的伏击地点。
王源微笑点头道:“我可没说要在此伏击,你说的没错,那里并不能作为伏击的地点。兵马无法藏匿,又远离官道,贼兵可不傻。但你刚才也说了,山间洼地便是淇水河的河道,这才是可用之处。我也不绕弯子了,我**山两座山包之间的地势很适合修建一座堤坝。”
众人尽皆愕然,大帅这思维跳的太快,当此军情紧急之时,怎么会想起要兴修水利了?当真教人摸不着头脑。好好的怎么扯到修堤坝上去了。
不过很快就有人明白了王源的意图,王源身侧一直静坐不语的公孙兰在一片寂静之中忽然轻声开口道:“二郎是要修建堤坝蓄水么?”
王源呵呵而笑,挑指赞道:“还是你懂我,我正是要修建堤坝蓄积河水,为我所用。”
李珙实在不明白王源在说什么,忙问道:“蓄水何用?王元帅到底在说什么?”
王源笑道:“很简单,在上游**山之间建造蓄水堤坝,待叛军追兵渡河之际,摧毁堤坝,以洪流御敌。这便是我能想到的办法。**山两座山包之间地势狭长,建造堤坝甚是合适。诸位想一想,现在淇水河水势还算汹涌,只需很短时间便可蓄积大量河水。贼兵追来时,下游河道无水,他们必直接淌水过河,那时咱们摧毁堤坝,洪流滚滚而下,瞬间便可隔绝河道两岸。短时间内,汹涌的水势可让贼兵无法渡河。咱们便利用河水的阻隔生生将贼兵一切为二。只要时机把握得当,咱们可以只放一半追兵过河。不是我王源夸口,对付三万敌兵或许我们无能为力,对付万余兵马咱们可不惧。歼敌三成,贼兵必溃,这便是我的拒敌之策。”
所有人都呆呆的张着嘴巴,耳中听着王源的话,脑海里脑补着即将发生的情形,一个个呆若木鸡。
半晌后,颜真卿叹道:“好一个水攻之计,真不知相国是怎么想出来的。若能成功,必将大胜。但是下官有个疑问,建造堤坝可不是说说而已,追兵在即,咱们能建好么?”
王源道:“这便是问题所在了。地势我瞧了,便于搭建堤坝。**山上树木不少,可伐木为栏,拦阻河水。横木为坝,辅以泥包石块,应该可以建造一座简易的堤坝。咱们搭建的不是滴水不漏的堤坝,只是要蓄水半日便可,倒也不用太坚固。而且不要忘了,咱们有三万多百姓和不少俘虏可用呢,人手是没问题的。若能组织得当,我想这座堤坝并不难建成。”
颜真卿微微点头道:“如果相国确定要用此计的话,这个差事下官讨了去。下官曾调集百姓们加固平原城城墙,挖掘护城河。于组织百姓修建物事上倒还有些心得。”
王源重重点头道:“那是最好,我本也是想请你来做这件事的。不知道诸位对此计可有什么疑虑之处?或者你们还有更好的御敌之策?若有想法尽管说出。”
王源连问数遍,众人皆无异议,他们也确实没什么好的办法。虽然对王元帅这种异想天开之策有些疑虑,但既然王元帅和颜太守都觉得可用,他们也没有什么异议。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颜真卿希望能够早点动手建造,以免时间上来不及,所以请求凌晨带着百姓们出发,王源当然同意。颜真卿兴冲冲的带着手下人离去准备,众将也很快散去。
王源坐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简易地形图皱眉不语,公孙兰笑道:“二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王源道:“我只是想多考虑考虑此事,以免考虑不周。要知道这可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能够阻止追兵。若此计失败,我们既耽搁了时间,也丧失了机会,便只能和他们硬拼了。而硬拼是必败的。”
公孙兰微笑道:“我看此计可行。若我没猜错的话,此计你是借鉴几年前出征南诏,在花田坝上游看到南诏人建造堤坝,用来阻断大唐兵马前往南诏国的出征路线的手段吧。”
王源愣了愣,一拍额头道:“是哦,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我说怎么老是觉得这办法忽然便冒出了脑海之中,原来是那次的经历之事。是了,那次咱们为了阻止南诏士兵挖掘堤坝泄水,晚上还和他们打了一场。你还受了箭伤呢。”
公孙兰笑道:“你算是想起来了。这办法当年南诏兵马使用是有效的,此刻也必然有效,你大可不必担心。”
王源哈哈笑道:“那倒是,若无用,他们怎会去做。咦,阿萝呢?咱们谈及南诏国之事,这妮子便跑了,生气了么?”
公孙兰笑道:“我去瞧瞧。”
公孙兰起身离去,王源也站起身来,一脚将地上摆好的石块地形踢乱,苦笑心道:“他妈的,我还以为这计策是我脑子里蹦出来的原创,还甚是得意了一会,没想到却还是抄袭。南诏国大舅子早就用过了。此计若是能建功,下次看到阁罗凤大舅子倒是要好好的夸赞他一番。不成!不能跟他说,否则这家伙必开口讨要奖赏,占我的便宜。”
想起阁罗凤来,王源不禁面带微笑。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不知他南诏国情形如何。这家伙一定是在闷声发展,也许自己应该写封信给他,让他带兵出来帮帮自己。
……
半夜时分,急不可耐的颜真卿便带着两千士兵和四千多青壮百姓出发了。晌午时分,王源和众百姓行了二十多里路抵达**山时,眼前已经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数千百姓和士兵在两座山头上下忙忙碌碌砍木搓绳,挖土搬石,忙的不亦乐乎。
王源等人一到,也立刻开始投身于建造大坝的伟业之中。除了要作为作战主力的两千骑兵亲卫没有参与之外,几乎所有能动的人都加入建造大坝的工作之中。三万多人像是蚂蚁一般的在两座山包上下上上下下,很快,山包变得光秃秃的,树木全部被砍光,一堆堆的小山一般堆在一起。青壮男子们便抬木运土做重活,老弱妇孺们便搓绳编筐干些轻巧且必须的工作,就连垂绦小童也都帮着搓绳编网忙的不亦乐乎。虽然人多如麻,但却是忙而不乱有条不紊。这都是得益于颜真卿的调度之功,颜真卿在这方面确实经验丰富,百姓们也买他的帐。
终于,午后时分,在材料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正式的围堰建堤的工作开始。一根根原木被钉在狭窄的山谷入口处的河道里。十几丈宽的河道密密麻麻打进去几百根原木树桩。然后以这些树桩为固定点,以树木捆扎而成的木排竖起,排成三层固定在树桩上。很快便将河道两侧的河水阻拦住。然后什么石块泥包树枝等杂七杂八之物一起填充在三道木排之间的空挡里,很快便形成了;两侧的堤坝雏形。
随着进度的增加,两侧水流截断之后,中间的一道丈许宽的水道便极为湍急凶猛了。这是最后的难题,便是合拢堤坝。不过这难不倒勤劳聪明的劳动人民。几根原木对接而成拼接的巨大栅栏门一道道的被拦在了豁口处,虽然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被冲走了七八道栅栏门,但只要有一道能成功的横在豁口处,接下来便好办多了。
七八道栅栏门很快便将奔腾的激流驯服,让哗啦啦的汹涌河水变得风平浪静。再接下来便是填土加固,加高堤坝。一直忙到了太阳落山,一座简易的堤坝终于在十几丈宽的**山之间建成。虽然堤坝处处漏水,摇摇欲坠,但短时间内应该能够撑得住。
在堤坝建好之后,几乎可以用肉眼看见河中水位开始蹭蹭的上涨。河道之中的水深开始时只是及胸,但不久之后,水位便已经让一个高个子的大汉看不见头顶,而且还在缓慢的上涨。这道堤坝终于达到了王源心中所预想的储水的效果。
第八五七章 洪流 (上)
(二合一)
堤坝建成之后,天近黄昏。从午后开始,追兵的消息便络绎不绝的传来,几乎每隔一柱香时间便有关于追兵的消息送达。几十队斥候骑兵如流水般来回侦查禀报,追兵每迫近一步,每一个举动王源等人都很快知晓。
在午后未时,追兵抵达了淇县东北三十里处。一个时辰后,他们已经抵达了淇县城北十里处。一个时辰行军二十里,对于一只三万人的步兵为主的大军而言,那已经是非常快的速度了。从这么快的行军速度可以断定,追兵一定是知道追击的目标就在不远处,所以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申时过半,追兵抵达了淇县县城。可能是顾忌淇县县城之中有伏兵,故而叛军追兵在城北逡巡不进,侦查了好一会才确定城中无人,于是穿城而走直奔城南淇水河而来。一个时辰后,叛军追兵终于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了数日来追击的目标——从平原城撤离的唐军和数万百姓。就像长途奔袭捕捉猎物的恶狼终于抵近了猎物身后一样,三万大燕国的追兵心中的兴奋之情难以形容。这一路的追赶甚是艰辛,终于到了大开杀戒的时候了。
天黑之前,建造水坝的数万百姓开始撤离,除了留守的两千名士兵和青壮男子隐匿在黑暗的**山下之外,所有的百姓和兵马都抵达牛头山下。在一处平坦的山坡下,王源下达了命令。他让百姓们点起篝火火把,就地宿营。现在这个时候,不但不需要进行灯火管制,而且需要大量的点起篝火火把给叛军指引方向。因为天已经黑了,王源不想叛军追兵们丢失目标,所以反而要以篝火营地吸引他们前来。
营地一侧,王源已经全副武装披挂整齐仗剑站在一处土坡上朝着县城方向张望,虽然夜幕之下,朦胧的夜色之中他看不清楚淇水对岸的任何动静,但王源知道,就在那夜幕的隐藏之下,无数的叛军正瞪着恶狼般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自己和身边的这数万百姓。
脚步声响,颜真卿带着几名手下快步走来,来到王源身边拱手行礼。王源还礼微笑道:“颜太守,一切可都安排就绪了?”
颜真卿点头道:“王相国放心,下官已准备就绪。一旦战事开始,下官便组织百姓们进入牛头山山坡上躲避,以免遭受追兵攻击。”
王源点头道:“很好,告诉百姓们不要慌张,只需有序离开便可。天色昏暗,不能慌张以免发生意外。”
“下官明白。王相国,下官的这几位属下有些小小的请求,不知可否明言。”颜真卿拱手道。
王源看了一眼颜真卿身后的三四名手下,微笑点头道:“有事直说便是。”
颜真卿道:“多谢相国,下官给王相国介绍一下,这是我手下的几名得力之人。这一位是平原郡录事参军李泽交,是我平原城得以固守数月的功臣。这几位是我平原守军的几名千夫长,虽都是我从市井招募而来,但都是果敢勇武之人,跟随我守城数月从未懈怠。”
王源其实都认识他们,在进入平原城后王源便都跟他们熟识了。“都是老熟人,何须颜太守在介绍一次?只说有何事便是。”王源笑道。
“是这样,我手下这些弟兄们都希望能在王相国的统一指挥下参与此战。他们不希望袖手旁观。”颜真卿道。
王源笑道:“何曾袖手旁观了?我不是安排了你们任务么?一千兵马在上游看护堤坝等待命令,两千人在山边作为防止敌军突进的阻击兵力。都是极为重要的任务,怎么是袖手旁观。”
“王元帅,卑职等斗胆希望能加入直接攻击敌军的作战,卑职等都明白,所谓阻止敌军突进,其实便是袖手旁观。我等知道我们战力不如您收下的两千骑兵兄弟,但我们也不是怂包。九个月守城,我们也是身经百战的。况且此战是生死之战,又是保护我平原城百姓的一战。身为平原郡兵马,我等希望能和叛军决一死战,决不能在此战之中反而在旁袖手,请王元帅成全。”录事参军李泽交高声道。
“请王元帅成全!”和琳、徐皓、马相如、高抗朗等平原城中的几名千夫长纷纷跪倒在地高声请求。
王源皱了眉头,他确实并没有想让平原城的步兵参与今夜的作战,因为他知道,今晚之战只能靠自己的骑兵来回冲锋践踏,以自己骑兵的机动作战能力击溃对手。手下骑兵可以冲锋穿插,在被围堵之前便可迅速远离,之后再进行交叉冲锋,让对手疲于应付,这是骑兵攻击步兵并且以少打多的上策。但一旦有步兵加入攻击,反倒会成为阻碍。而且这些步兵会成为对手优先攻击的对象,死伤一定很惨重。所以王源决定让平原郡的步兵担任协助作战的角色,并没有打算让他们去当炮灰。
但现在,他们却主动要求作战,这让王源有些为难。
“我跟你们说句实话,我不让你们参战是为了保护你们。我本来只希望你们在营地外阻击冲击营地之敌的。一旦你们参战,恐将难以全身而退。我领骑兵将遵循既定计划作战,不可能顾忌到你们。”王源道。
“王元帅,我等甘愿战死也不愿当缩头乌龟。我们知道一旦参战必成敌军首先攻击的对象,但这样一来恰恰能搅乱他们的注意力,给骑兵兄弟们更好的杀敌条件。我们愿意不计代价,只求此战能多些胜算。”李泽交沉声道。
王源明白李泽交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这两千多平原郡士兵可为炮灰,拖住敌兵,给骑兵创造更佳的冲锋杀敌的机会。这对于战局是很有好处的,只是王源不想这么做而已。
“你们可想好了,我本不想这么做的。一旦如此,你们的两千兄弟可不知要死多少了。”王源沉吟道。
“请元帅下令吧,我等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李泽交高声道。
“请元帅下令,请元帅成全。”几名千夫长又齐声叫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便如你们所愿。这样吧,为了减少你们的死伤,我让谭平将我骑兵铁盾两千只给你们装备,另给你们一千架弓弩。你们在追兵渡河之后便迎面顶上去,给我骑兵迂回包抄冲锋的时间。”
“多谢元帅,多谢成全。”李泽交等人大喜过望,齐声叫道。
王源微笑点头,摆手道:“去吧,快些准备,很快便要开始了。”
李泽交带着和琳等人喜滋滋的去了。王源看着颜真卿道:“颜太守,今夜怕是要死不少人了。颜太守不心疼么?”
颜真卿沉声道:“但能为此战增加胜利的可能,死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王源点头微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本来我只打算放个五六千敌军过河,但现在我可以让他们过来一万多人了。一旦歼敌一万,对方必然崩溃,那便可以一了百了,不必担心此战之后他们还会来纠缠了。”
颜真卿沉声道:“若能如此,便是死伤些士兵也是值得的。相国不是说过么?能以小部分人的生死换取大局有利,那是绝对值得的。”
……
淇水北岸,三万叛军追兵抵达了河边。这只兵马正是驻扎在太原和郑州两府的叛军兵马。十余日前,邺城等三座州府遇袭的消息传到了两座州府之中,两地守军立即出动,数日后合并一处杀奔平原城而来。经历数日追击,终于追上了南逃的对手。
领军将领太原城守常元图下令大军停止了前进,他亲自带着十几名将领策马来到淇水北岸,朝着夜幕下的对岸山野看去。在他的目光里,前方数里之外一片篝火火把通明,那里便是唐军的夜宿营地。显然唐军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兵马已经摸近了他们的身边。
一名将领打马而来,飞驰到常元图马前拱手行礼。这是常元图手下的爱将,前锋将军袁斌。
“袁将军,情形如何?”常元图拱手还礼,口中淡淡问道。
“哈哈哈,说来好笑。唐军这群傻瓜,他们虽拆除了河上的一座桥梁,但他们却并不知淇水河已经枯竭了。河底的淤泥都露在外边了,卑职命人去探了探,只有到膝盖的淤泥而已,水深只有薄薄的一层,根本无需桥梁便可渡河。”袁斌呵呵笑道。
“好,真是天助我也。他们怕是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河流会很开断流,还以为能拆了桥梁便可高枕无忧呢。”常元图笑着捋着他引以为傲的长长的美髯道。
众将领闻言都哄笑起来,有人叫道:“常将军吉人天相,这一次正好一了百了,连平原城的颜真卿和闯入的唐军兵马一起剿灭了,那便是大功一件了。常将军立此大功,怕是要被陛下召进洛阳大肆嘉奖了,咱们提前恭贺常将军了。”
“是啊是啊,提前恭贺。没准大燕皇帝陛下会让常将军当兵部尚书呢。到时候咱们兄弟们可都沾光了,哈哈。”一群人在旁附和道。
常元图哈哈笑道:“你们这帮兔崽子,就喜欢起哄。仗还没打,都想着立功了。罢了,咱们也不磨蹭了,兄弟们,都准备好立功受赏了没有?大功劳就在眼前,今晚要将对岸所有兵马以及那群平安郡的刁民们一举剪除,一个不饶。”
众将领齐声应诺,一时间号令起伏兵马调动,顿饭之后,叛军兵马选择了一处较为开阔平坦的百步范围内的河道一段开始了涉水渡河。他们排成长龙般的十几只队伍,有条不紊的下了河堤不紧不慢的朝对岸而去。
河道之中本来就因为之前的干涸而板结,河底的泥土甚是坚硬,上面的淤泥污水其实也只是顺着水流而下的浮泥,所以行走并不艰难。虽然速度不紧不慢,但很快便有了上千叛军兵马渡过可河。他们按照将领的命令立刻在对岸结成阵型,保护正源源不断涉水而来的后续兵马。
远处唐军大营的篝火灿烂人影摇摇,他们压根不知道追兵已经渡河迫近。无人打搅的渡河部队就像在康庄大道上信步行军一般,没有遭遇任何的困难。一**的兵马抵达对岸,看似缓慢实则快得很。仅小半个时辰之后,对岸河堤上和旷野之中已经有七八千兵马抵达。。
直到此时,常元图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心里其实挺紧张的,虽然他嘴上刚才说的轻松的很。因为他知道对面的唐军并不好对付,毕竟那是一只破壶关且连下三城的敌军骑兵队伍。虽知道他们人数不多,但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的骑兵必不是好惹的善茬。而且即便是平原城的那一拨守军也是不好对付的。康没野波打了半年多都没拿下的守军也一定不是善茬。所以常元图心里很是紧张。
但此刻已经过去了七八千兵马,常元图便大为放心了。对方的人数毕竟很少,七八千兵马足可抵挡他们的进攻。只要拖住对手,后续的兵马源源不断的跟上,便足可将对手全歼。毕竟自己率领的可是三万大军,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心情放松的常元图也策马来到河堤上,准备顺着士兵们踩出的路线渡河。然而就在他催马往河堤下行去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在远处黑漆漆的地面上似乎有几处光芒在闪耀。那绝对不是篝火,而且距离河岸也不远,应该就在两三里之外。
然后,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数里外黑暗的地平线上猛然间蹿升而起了三道彩色的焰火。那焰火平地而起直冲黑暗的天空,照亮了周围的大片黑暗,然后在高空中猛然爆发,天女散花一般爆发出一片彩色的花雨,姹紫嫣红绚烂夺目。
叛军兵马均看到了那绚丽的焰火,他们仰头看着那些消失的绚丽花朵,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常元图也愣了半晌,他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焰火绝非是自己的兵马所射,自己军中可没这些玩意。这十之**是对岸的唐军发现了自己兵马正在渡河,这是他们传递讯息的焰火。
“加快速度,加快速度渡河。”常元图大声下令道。因为他知道,既然对手发现了自己兵马的踪迹,他们是一定会进攻的。加快所有的兵马渡河,让更多的兵马都抵达对岸,便不惧他们的进攻。
随着常元图的命令下达,士兵们加快了速度,他们小跑着冲下河堤,蹚着污泥和薄水朝对岸跑。本来不紧不慢排着队在渡河,但此刻显得一片纷乱。原本只有十几只渡河的队伍,此刻河道之中却密密麻麻满是蹚水奔跑向对岸的士兵。
焰火熄灭之后,四周恢复了黑暗,似乎并没有发现敌军的身影。有的只是噼里啪啦的踩着泥水飞奔的嘈杂声还有士兵们粗重的喘息之声。并没有想象中的喊杀之声传来。常元图瞪着眼睛张着耳朵仔细的探知周围的讯息,但他一无所获。
……
上游数里处**山堤坝处险象环生。因为蓄水量的快速增加,水位迅速上涨,导致堤坝内压力越来越大。堤坝之间的泄漏之处在水压之下冒出的水柱达数丈之远,就像一个个喷水的水龙一般。堤坝本身也摇摇欲坠,每一个小小的水波荡漾而来,堤坝都似乎在微微的弯曲摇动,感觉随时会轰然倒塌。
留守的两千名士兵和百姓不得不冒着被冲走的危险,用长长的原木在堤坝下方打下斜撑,勉强将堤坝撑住。但他们也不知道能够支撑多久。
堤坝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就在堤坝中的圆木框架已经发出咔咔的断裂声,很快就要断裂崩塌之时,他们期盼已久的焰火信号弹终于在夜空之中升腾而起。众人长舒一口气,在看到焰火升腾之后,他们立刻开始拉拽预先绑在堤坝中段的巨大框架上的七八根绳索。随着那七八道木头框架的断裂和脱离,洪水冲丈许宽的溃口之处奔腾而下,像一群咆哮的野兽一般冲下河道。一瞬间,周围的堤坝也被强劲的水流带的轰然崩塌,积蓄许久的大量水流呼啸而下,横扫了下方的河道。
在堤坝下方的河道瞬间被拓宽了数丈宽,因为奔腾的激流将两边的堤岸冲的塌陷下来,顺便席卷走了十几颗岸边的巨柳。
水流的威力让这两千人默然无语,他们当然知道,这样的水流奔腾而下,东边河道之中若是有人在渡河的话回事什么样的结果。
……
下方淇水北岸堤坝上,常元图正纳闷这突然出现的诡异焰火到底意味着什么。还没等他想明白,他的耳朵里忽然听到了隆隆的闷雷一般的声响。那声音像是闷雷,但却不在空中。脚下的河岸似乎在抖动,但那也绝不是战马奔腾的马蹄轰鸣声。那是一种更为低沉更为沉闷的轰鸣声。间或还夹杂着轰隆隆的崩塌之声以及巨大的浪花冲击之声。
常元图惊愕的瞪大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然后他听到了右侧数十步外士兵们惊慌失措时的惶然大叫之声。
“涨水了,涨水了。好大的洪水。”
士兵们的声音刚刚落下,常元图便看到了从上方数十步外的河道之中奔腾而出的一道白花花的翻滚喷涌的巨浪。那巨浪如张牙舞爪的猛兽一般正沿着河道奔腾而来,几乎在一眨眼之间便到了身前的河道之中。白浪起伏,发出沉闷的轰鸣。像是一群困兽被束缚在河道的约束之中,这困兽翻腾跳跃着,冲刷着两侧的河岸。在常元图的惊愕的目光之中,十几步远的河岸旁一棵高大的柳树轰然倒塌,像是被一只巨兽一把拉下水流,一头栽入水中,然后被洪水裹挟着一路奔腾而下。
“了不得。所有人快上岸。”常元图惊骇的大叫一声。但这命令显然太迟了。那洪水猛兽便已经从他面前的河道一冲而过,裹挟着一切可以裹挟之物往下游河道冲去。那些刚刚还在河道之中奔跑渡河的士兵就像是一群蝼蚁一般瞬间便被巨浪吞没,在浑浊汹涌的水流裹挟下消失了踪迹。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数息之间,原本常元图面对的是满是士兵的干涸河道,现在他面对却是轰鸣而过的满河洪水,以及洪水之中裹挟着的大树枝叶以及像玩偶一般在水中沉浮,被水流带着疾驰而过的渡河士兵们。河道之中的起码有千余名士兵正在以密集的队形往对岸冲。但现在,这千余名士兵尽数被水流像是冲刷污垢一般的清洗的干干净净。而所有人都明白,这些人是绝无活路的,在这样汹涌的激流之中,他们会被撞击的粉身碎骨,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
“常将军,快离开那里。”一名将领高声叫道。
常元图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忙提马缰朝后退去。在他座骑的马蹄之下,一大片河堤轰隆隆坍塌下去,幸亏得到那副将的提醒,否则常元图连人带马都要落入洪流之中了。
“退后,全部退后。”惊骇之余,常元图高声下令。所有士兵赶忙飞奔着离开河岸,远离这道奔腾的夺命洪流。
惊魂未定的常元图看着眼前这滚滚的洪流发呆,本来干涸的河道何来这么大的水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间他明白了一切,这一切显然都是人为所致。在那三道怪异的焰火升起之后,这洪水便滚滚而下,这显然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计谋。一瞬间,常元图身上冷汗冒出,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踏入了一个圈套之中了。
第八五八章 洪流(下)
滔滔洪水阻断了淇水两岸,水流汹涌漫延至两侧的堤岸,南北堤岸边的叛军士兵纷纷撤离岸边数十步远,躲避漫卷的洪流。
叛军先锋将军袁斌早已抵达了淇水对岸,他是先锋官,这又是个立功的大好机会,袁斌怎肯放过这样的机会。所以他是第一批来到对岸的将领之一。此刻突入而来的洪流也让袁斌意识到形势不妙,但他并没有慌乱,毕竟此刻已经渡河的兵马高达万人,并不担心会有什么意外。
袁斌迅速和几名已经渡河的将领商议了几句,所有的将领都意识到这洪水来的蹊跷,恐怕是唐军的诡计。于是袁斌立刻下令渡河兵马结成防御阵型,在淇水南岸里许方圆列阵防御。
在袁斌等人的迅速反应之下,混乱的兵马很快便平静下来,万余叛军迅速列四方之阵,盾枪兵在外,弓箭手在内,结成标准的防御骑兵突袭之阵。因为袁斌知道,唐军是有一只精锐骑兵的,此事若是唐人进攻,必是以骑兵冲锋。故而结防骑兵的四方盾阵是最佳的选择。
不久后,严密防备的叛军兵马看到了唐军进攻的兵马的身影。牛头山下的朦胧夜色之中,一排排黑乎乎的人影在夜色之中显现。以今晚的能见度,能看到这些黑乎乎的人影,便说明他们已经在弓箭的射程之内了。只是让人疑惑的是,唐军居然不是骑兵突袭,这缓缓靠近的黑色人影显然是一群步兵。
但袁斌也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既然敌人进攻,且已经在射程之内,没有理由不下令放箭。于是一声令下,两千多弓箭手开始朝缓缓逼上前来的唐军施射。片刻之后,对方也开始还击,双方你来我往,箭支在空中如流萤般飞舞,纷纷落入对方的阵型之中,很快,双方便伤亡巨大。
但很快,袁斌便发现己方的伤亡好像更大一些,而对方的伤亡好像很少。因为密集的箭支射中盾牌的声音像是爆豆一般的乒乓作响。落在敌军阵型上的箭支就如同落在瓦面上的雨滴一般跳跃着,那显然是有盾牌遮挡的缘故。而己方的盾兵也有两千多,但他们可无法替近万兵马遮挡箭支。
更加可气的是,对方竟然在七八十步外停止了前进的脚步,他们以大盾支地,组成了严密的盾墙和盾顶,像是在原地造了一座座铁房子。弓箭手从盾牌后方射出募集的弩箭毫不留情的对叛军进行着远程射杀。他们根本没有打算冲到近前肉搏,而是要进行远程的弓箭对射,因为显然他们也知道在防护方面自己的是有优势的。
事实也是如此,双方对射的结果明显是叛军吃亏,他们目标又大,防护能力又不高。而他们的对手拥有足够数量的盾牌作为防护,且那些盾牌面积巨大,组成盾墙之后更是有一种风雨不透的坚固工事一般的感觉。仅仅盏茶时间的对射之后,死伤人数立见高下。叛军士兵被射杀七八百人,而攻击的唐军死伤不到三百人。
“他娘的,停止放箭,给我冲上去将他们全部宰了。他们不过两千人左右,咱们倒要跟他们对射箭,直接将他们碾成肉泥便是。”袁斌终于忍不住了,大声下令道。
“袁将军,不可啊。一冲锋,阵型便乱了。唐人骑兵若是趁乱突袭,那可如何是好?渡河之前常太守可是交代了,渡河后先以阵型防御唐军骑兵突袭,因为那是最致命的。咱们可不能乱了阵型。”一名将军忙劝解道。
“呸,常将军所言是不假,但他可曾预料到唐人会用这般无赖的招式来进攻?若不冲上去宰了他们,光是这些盾牌掩护的弓箭手便够我们喝一壶的了。这么一小会我们便已经死伤一千多人了,再过一会,人都死光了,却连对方的毛没摸到一根。”袁斌怒道。
几名将领也甚是无语,袁斌说的可不假,这么下去岂非要遭受惨重的损失,这可是绝对不成的。现在对岸的兵马过不来,难不成要窝在这里挨打不成?
“马副将,秦副将,你二人率三千盾兵保护侧翼。本将军率兵冲上去宰了这帮兔崽子。若唐人骑兵来袭,你们也可以盾阵抵挡。缠住他们,待我宰了这些步兵便再收拾他们。你们看如何?”
袁斌也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所以他提出了折中之计。几名将领认为也只能如此,于是纷纷点头同意。片刻后叛军阵型变化,阵前盾枪兵纷纷撤往左右两侧重新布防,袁斌则率近五千士兵从阵中冲出,朝数十步外的唐军步兵的铁桶阵冲杀而至。两侧三千盾枪兵也随着追击的脚步延展阵型,保护住袁斌所率士兵的两侧侧翼。
双方相聚仅八十步左右,这距离即便是步兵冲锋也用不了多久。只见叛军兵马如潮水般呐喊着冲向唐军的阵型,眨眼之间便拉近了数十步。唐军步兵显然不愿与之肉搏,仓促射出一轮箭雨,射杀了百余名叛军士兵之后便立刻开始向后逃窜。袁斌岂肯让他们逃走,大声喝骂着下令兵马猛冲。双方一逃一追,很快袁斌所率叛军便追出两百多步的距离。就在唐军步兵被追上的时候,周围的黑暗之中传来了马蹄的轰鸣之声,与此同时,前方逃窜的唐军步兵忽然转身,如恶狼一般掉头开始厮杀起来。
袁斌在听到马蹄声的一瞬间便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原来对方的逃窜只是一个诡计,他们是想将战线拉成狭长,让自己的阵型处于混乱之中。而现在,自己的两翼保护的盾枪兵因为随着自己追击的步伐而阵型延展,此刻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而且数百步的距离大大拉长了盾枪兵的阵型,让本可以组成数道的盾阵变得稀薄。没有数层盾阵的保护,绝对无法有效阻止骑兵的冲锋。
然而,袁斌醒悟的太迟了,蹄声隆隆想起,阵型两侧的黑暗之中,大批骑兵以极快的速度冲锋而至。片刻后,唐军骑兵撞上了薄弱的盾枪之阵,在付出百余名骑兵的阵亡之后,硬生生将两侧撕开了两道巨大的豁口,然后两队骑兵如洪流般冲入叛军阵中。
唐军骑兵从叛军阵型之中剃刀般的交叉切割,以紧密的队形践踏斩杀着对手。一时间到处是兵刃入肉的切割声,死亡之前的惨叫声以及马蹄踏碎骨头的咔擦声。唐军骑兵手中持着的是清一色的长柄陌刀,这种在大唐最为锋利而先进的兵刃被用于骑兵手上更是发挥了它恐怖的作用,无论是刺杀劈砍上撩横击,双面长锋刃和锋利刃首的陌刀均可胜任。这些锋利的陌刀甚至可以直接切割锁子甲,借着战马冲锋的力道将对手开肠破肚斩成两截。两只唐军骑兵虽然各自只有千人不到,但他们在密密麻麻的叛军阵型之中交错而过之后,留下的是两道满是血肉的通道。就像在夏天成熟了的麦田里收割麦子一样的简单。
短短一炷香时间,两支骑兵兵马便自东往西从西往东贯穿了对手的阵型一个来回。然后他们冲出敌阵,消失在黑暗之中。
正当所有的叛军兵马都惊魂未定的趁机喘口气的时候,但听蹄声轰鸣,唐军骑兵再一次出现在两侧的夜色之中。他们并非撤离战场,只是需要一个完美的助跑,完成下一次的完美冲锋。
袁斌大声下令所有兵马立刻后撤,他想将兵马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坚固的防御阵型。唐军骑兵似乎并不理会他,他们任由袁斌带着数千兵马往河岸便撤离,却纵马呼啸而过,将拖在后方的两千叛军硬生生从叛军大队之中切割开来。前有千余名唐军铁盾步兵的正面挤压,后路被骑兵截断,这两千多叛军被迫挤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不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
片刻之后,他们便知道迎接他们的是何种命运,唐军骑步兵合力围杀一场血腥的大屠杀拉开序幕。这两千叛军虽然奋力抵抗,但他们却早已无回天之力。很快,在一边倒的屠杀之中,这些叛军士兵终于幡然醒悟,他们纷纷抛下武器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王源下令将他们捆住手臂,命步兵押往后方交于颜真卿看管。
河岸附近,袁斌终于收拢手下剩余的五千多兵马重新布好防御阵型。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千兵马被唐军围杀,却无能为力。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能撑到后方的援兵可以渡河增援,因为后方河道之中的洪水已经消退了大半,水流也不再湍急。只是河道之中遍布淤泥和横七竖八的树木杂物,暂时还无法通过。不过只要再坚持一会儿,水位彻底落下,便可清理树木障碍渡河了。
“坚守本阵,准备迎敌。”袁斌喘着粗气下达了命令,他已经回过神来了。
第八五九章 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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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策军骑兵歼灭后方两千敌军之后开始列队聚拢,王源手持长剑端坐马上,浑身上下血迹斑斑,黄金甲上也全是鲜血污垢。不过这并非王源的血,这都是敌军的血。穿插冲锋之时,王源始终身先士卒冲在最前线,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在大帅的鼓舞下,虽然面对数量多于自己数倍之地,神策军骑兵也毫无惧色,无情的碾压了对手。战事进行到此,歼敌近五千余,而神策军骑兵的伤亡不足三百余,当真让人匪夷所思。
“大帅,残敌已经结成步兵盾阵,咱们要强冲么?”赵青策马冲来,高声问道。
王源喝道:“本可不用强攻,但时间无多。河水断流之前必须击溃顽敌,故而也不用多想。听我号令,列锥形冲锋之阵,即刻发动冲锋,教叛军瞧瞧什么是我大唐神策军骑兵勇武,什么是无坚不摧的冲锋。凭他们的盾枪阵就想抵挡,简直痴心妄想。”
“遵命!”众亲卫齐声大喝。
一千五百余骑迅速列阵,以王源为首,数十名贴身亲卫组成冲锋箭头,其余骑兵如两支羽翼一般缓缓向后展开。王源正欲下令冲锋,忽然两骑飞奔而至来到身边,却是公孙兰和阿萝。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要你们在后方观战么?”王源皱眉道。
公孙兰淡淡道:“我身子已经恢复了,这等大战,我岂能不在你身边?”
王源叹道:“我说过,再不让你们涉险的。看来又要食言了。”
公孙兰摇头道:“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便是如此。”
王源微微点头,转头伸手向阿萝微笑道:“来,坐我身后,我的马儿快,杀敌更痛快。”
阿萝大喜,飞身跃起稳稳落在王源的身后。王源沉声道:“本来我打算硬冲敌阵,那也是无奈之举。但现在既然表姐和阿萝跟我一起作战,那么我们三人便有能力智取敌阵了。表姐,阿萝,咱们今日要冒个大险,你们怕不怕。”
“哼,我们何时怕过?”阿萝嗔道。
王源笑道:“不怕就好,那我们就玩一把大的,咱们要密切配合,将对方防线撕开裂口。”
公孙兰笑道:“你诡计多端,我们听你的安排便是。”
王源笑道:“什么叫诡计多端?这叫足智多谋才是。有了你们相助,事情便好办多了。待会咱们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王源快速的交代了几句,公孙兰和阿萝均连连点头。此刻她们也不知王源的办法是否可行,也没时间去讨论可行性了。但以她们对王源的信心,她们相信王源的办法必是可行的。
王源回身在和赵青谭平等人交代了几句,转头来眼望前方黑压压的叛军阵型,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手中长剑高声喝道:“杀!”
“杀!”
“杀!”
亲卫营骑兵们的呐喊声响彻夜空,呐喊声中王源催动马匹,大黑马稀溜溜嘶鸣,扬蹄踏步小跑起来。片刻后黑马加速,如一道黑色闪电朝着敌军阵型冲锋而去。在他身侧,公孙兰的白马紧紧跟随,后方一千多骑如狂潮奔涌,锥形骑兵阵就像是一柄尖刀一般,朝着敌阵凶狠的刺去。
袁斌神色紧张大声下令兵马接战,弓箭手率先发难,一蓬蓬箭雨朝着冲来的骑兵射去,箭支落下,一片人仰马翻。然而可惜的是,大批的弓箭手在刚才的交战之中被歼灭,现在袁斌手中只有**百弓箭手,故而杀伤力有限。两轮箭支射出之后,冲锋的骑兵倒下了两百多,但于整体阵型并无大碍。第三轮箭已经无法射出,因为锥形阵的箭头已经抵达了盾阵前沿,此时弓箭已是无用,剩下的就是毫无花哨的肉搏之战。
王源的黑马脚力迅捷,数百步的距离冲锋至敌阵前沿只需十几息的时间。他的座骑甩出了后续骑兵数十步远。他第一个抵达叛军阵型边缘的,看上去像是单枪匹马的冲向敌阵一般。当他的战马冲到叛军阵型边缘时,叛军士兵齐刷刷竖起了盾牌,三层盾牌交叠而起组成了一人高临时的盾墙,后方是死命低着盾墙的叛军士兵。在盾墙的间隙之间,无数长枪如林伸出,斜斜指向天空。这正是对付骑兵冲锋的最佳手段,盾墙加上枪林。此阵可将骑兵最凶猛的第一波冲锋抵消,让骑兵的冲锋之势受阻,并且大量杀伤冲锋的骑兵,是克制骑兵冲锋的完美防御体系。
王源的黑马快似闪电,看似便要直接撞入枪林盾墙之中时,只听王源大喝一声,双腿猛夹马腹左手一提缰绳。大黑马嘶鸣一声腾空跃起,像是生了一对翅膀天马一般,腾空飞跃过数丈距离,从一人多高的盾墙上方跨跃而过。轰隆一声落入盾牌后方的叛军阵型之中。
就像一块巨石落入水面,顿时激荡起巨大的水花。黑马落地,撞飞了下方数名敌军士兵。战马铁蹄踏碎了两名躲闪不及的士兵的胸骨,发出喀拉拉的恐怖声响。马上的王源不待战马完全落地,手中的破军剑便已经挥舞出了闪亮的弧线。在马蹄踏碎敌军士兵骨头的瞬间,身侧两名惊愕发呆的士兵的头颅已经飞上半空。
“阿萝,射杀盾枪兵。”王源抖动缰绳将黑马掉头往东,同时口中大喝道。
阿萝娇叱一声,早已在手中的连弩连珠射出,三四名近在咫尺正死命举着盾牌抵着长枪的叛军士兵翻身而倒。失去了人的支撑,后方的三面盾牌组成的盾阵轰然倒塌,露出了狭窄的一条缝隙。虽然这只是一条缝隙,但证明了王源这种办法的有效。要破盾墙枪阵,必须先杀举着盾牌和长枪的士兵。
盾墙外侧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那是稍慢一拍的公孙兰所骑的白马飞奔而至。但这白马显然如王源的黑马那般轻松逾越盾墙,它冲到阵前来不及停步,直接便撞入枪林之中,庞大的身躯紧接着又重重的撞击在盾墙上。长枪之林已经抵消了部分冲击力,持盾士兵的拼命抵挡也抵消了后续的冲击力,所以盾阵并没有被白马的尸首冲倒,这便是这种盾枪阵的坚固之处。
公孙兰的身子在白马撞上枪林的一瞬间便已经跃起在半空中,身形如一只大鸟一般借着前冲之势飞越盾墙上空,在仰头观瞧的士兵们的头顶上一个轻盈的转折,然后直扑而下。
“宰了他,宰了他。”叛军士兵们一阵鸹噪,七八名士兵不闪反进,朝着公孙兰落地之处冲来,他们想在公孙兰落地之后捡个便宜。然而半空中的公孙兰手中长剑闪烁,瞬间连杀三人。身子落地后再杀两人。其余两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逃。
“上马。公孙姐姐。”阿萝娇声叫道。
公孙兰身子跃起,脚尖在一名奔逃的士兵头盔上轻轻一点,飞身跃上了疾驰而过的黑马马背。
王源沉声喝道:“沿着盾阵内侧杀人,杀出一道缺口来。”
二女齐声应诺,王源策马沿着盾墙枪阵内侧狂奔,公孙兰长剑如虹以一种极为夸张的方式开始杀人。剑光带出一条匹练般的白光,剑锋上剑芒吞吐,嗤嗤有声。剑光所至,士兵们纷纷惨叫翻倒,绝无一合之将。阿萝也不含糊,手中连弩连续击发,射杀多人。王源也没闲着,破军剑横砍竖削,杀的血肉横飞。三人一马像是在丛林之中披荆斩棘的前进,开辟出一条血肉模糊的通道。三人击杀的重点这些盾枪兵,每杀一名盾兵或者是长枪兵,便有一片盾牌和长枪落在地上。三人杀人速度太快,所以在王源战马所到之处,盾墙枪林如多米诺骨牌一般连续崩塌,因为举着这些盾牌和长枪的士兵都被击杀大半。人被杀了,盾墙枪林自然也就崩塌了。这便是王源今日的最大冒险。艺高人胆大,王源便要以这种釜底抽薪的方式摧毁敌阵防御,减少己方的兵马的损失。
三人冲杀的距离只有二十余步,但这已经足够。二十步内的百余名叛军士兵被击杀大半,导致这二十步内的防御阵型被活生生撕开了一道豁口。而这洞开的豁口也正是后方冲锋而至的大队骑兵的进攻通道。
在叛军兵马尚来不及进行任何的弥补之前,神策军亲卫骑兵已经如雷霆般冲锋而至,他们如一柄尖刀从这豁口中一捅而入,直刺叛军阵型的要害。一瞬间,叛军的防守阵型顿时崩塌。
袁斌惊愕的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可以造成大量杀伤并且阻断骑兵冲击的盾枪防御体系,竟然以这种方式被对方轻松突破。
虽然心中惊恐不已,但袁斌还是对对手的这份胆色佩服的五体投地。面对这种坚固的防御体系,有几人能想到这种巧妙的攻击方式?即便能想到,又有谁敢这么做?单枪匹马冲入敌阵,杀人毁阵之举说起来只是动动嘴皮,但谁敢那么做?谁又能做到?然而王源军中居然有这样的悍勇之人,而且武技卓绝,居然让他们做到了。
武技卓绝的高手或许在大军的混战之中作用微小,但他们就像是一柄极为锋利的兵刃的刃尖一般,绝不是拿来随便砍削的。用好这锋利的刃尖,可以洞穿强大对手的软肋,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眼前的一切就说明了这一点。这就像后世的体育比赛一样,虽然大多数时候讲究的是团队配合,但明星选手在刹那间的灵光一闪,便可以在关键时候左右胜负。
王源的计策无疑是正确的,在公孙兰加入之后,他不必让士兵们付出代价冲击敌方盾枪阵,而是选择了最合适的破阵之法。
第八六零章 尾随
(二合一)
盾阵既破,骑兵突入阵中,那便是噩梦的开始。一千多骑左冲右突在叛军阵型之中纵横驰骋,所向披靡。本来骑兵队步兵的作战便是碾压,更何况王源手下这些都是精选的精锐亲卫骑兵。武器装备作战技能都一流的他们,正是这些叛军步兵的噩梦。
袁斌虽然竭力组织抵抗,无奈手下士兵在骑兵们疯狂的屠杀下胆战心惊无心恋战。在唐军一千多名步兵也冲上来加入战团之后,虽然总共只有不到三千人的唐军马步军在人数上比对手要少,但战力和胆气上却已经是碾压之势。叛军兵马只做了短时间的抵抗后便开始崩溃。
不少人纷纷掉头朝泥泞的河岸方向溃逃,袁斌砍杀了十几人也无法阻止兵马的溃逃。士兵们疯狂的跳下河堤朝对岸连滚带爬的逃走。虽然河道之中的淤泥深达大腿,虽然到处是树枝树桩之类的障碍物,但都没能阻挡溃逃士兵的脚步。不得不说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对岸的兵马正踌躇于如何渡过这洪水之后满是淤泥和树枝的河道,而这些溃逃的士兵完美的展示了什么叫做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们硬生生的开辟出了一条道路,像一条条精疲力竭的泥鳅一般在淤泥之中挣扎爬向对岸。
袁斌无可奈何,他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但他无力回天。看着眼前战场上只剩下千余名士兵在勉力支撑的战局,他知道此刻的反抗已经毫无意义。
“撤吧,都撤吧。”袁斌无力的摆手,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撤退的通道只有一条,便是那些勇敢的士兵们开辟出的淤泥大道。袁斌要撤退也只能从淤泥大道上过去。虽然袁斌绝不想这么做,但他别无选择。在左右士兵们的簇拥下,袁斌哧溜一声从河道旁滑溜的斜坡滑下了河道。然后他便被深达膝盖以上的淤泥抓住了双腿。
“袁将军,用爬的,走是不成的,要爬过去。”一名将军大声的教着袁斌过河的秘诀。
袁斌何尝不知要爬着才能过去,只是他不想自己变成面前那成千上百条在淤泥中翻滚的泥鳅中的一员罢了。可是他还是别无选择,因为越来越多的士兵从河岸上跳下来,这说明唐军很快就要杀到河岸边了。袁斌一咬牙一闭眼,整个身子扑倒在泥地里。身旁两名亲卫在他的屁股上推了一把,袁斌的身子便往前滑溜了数尺。与此同时,他的嘴巴头脸上被污水和泥巴弄得一片狼藉。
‘呸呸呸!’袁斌吐着口中的污泥,像千万条泥鳅一般奋力朝对岸划去,很快便分辨不出他是谁了,甚至连身边的士兵都已经认不出这位前锋将军。一名士兵甚至嫌袁斌爬的太慢挡了他的道,直接从袁斌的身上爬了过去。袁斌本想张口喝骂,但他终于忍住了。这时候还计较什么?赶紧闷声爬过河道再说。
岸上些战斗很快结束,叛军们大肆逃跑之后,战斗很快便平息。数百叛军投降之后,战场上已经没有任何一名站着的敌军士兵。散布各处的骑兵集合一处,个个气喘吁吁浑身浴血。虽然是一场碾压的战斗,但也是一场凶险之极的战斗。
“禀大帅,叛军溃逃往对岸,追么?”赵青高声禀报道。
王源摆手道:“不许靠近河岸追击,对岸敌军弓箭可及。靠近河岸必受攻击。可以弓箭射杀河道中的逃兵,但不许进入对方弓箭射程。能杀多少是多少。”
“遵命!”赵青和谭平立刻传达命令,数百名唐军弓箭手靠近河岸百步处,朝着河道内溃逃的敌军乱箭施射。对岸的叛军果然也以弓箭射击掩护河道中的兵马撤退。但唐军站在射程之外,只对河道中放箭,故而对岸弓箭射程不及,唐军也无法将箭支射程覆盖全部河道,只能射杀靠近南岸的部分逃兵。但即便如此,河道中的泥鳅们还是被射杀无数。其中便包括那位爬行缓慢,无法脱离射程的前锋将军袁斌。他被手下士兵各种拖拉蹬踏,导致行动缓慢,被几只箭射中后背,永远的匍匐在了淤泥之中。
淇水对岸,常元图全程目睹对岸的惨烈战事,暴跳如雷却又毫无办法。他无数次的催促手下的士兵想办法渡河增援,但洪流之后的泥泞河道却根本无法让士兵们快速的增援。虽然只有十几丈宽的河道,但在洪水过后几乎是一片难以逾越之地。士兵们多番尝试,但穿着盔甲配着兵刃的数百名士兵几乎都深陷在河道之中不能自拔,直接过河显然是不成的。唯一的办法便是在淤泥上搭建渡河的通道。然而这是需要时间的。
树枝和枯草搭建的过河道路还只铺了一小截,对岸的战事便以大溃败而告终。常元图怎么也没想到,近万兵马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被击溃。看着满河蠕动往回逃窜的泥鳅们,常元图甚至有一种下令将他们全部射杀的冲动。但好在理智终于战胜了愤怒,虽然心中在滴血,他还是下令以弓箭射击对岸掩护这群泥鳅们归队。
半个时辰后,两千多名全身泥污的泥鳅们死里逃生爬上对岸,一个个浑身脱力坐在地上颤抖不已。常元图在这群泥鳅中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袁斌,他跺脚长叹不已,不但折损了七千多兵马,还折损了自己的心腹爱将。摆在他面前的一个严峻的问题是,眼下是立刻渡河而战,还是重新评估一下胜负的可能?三万大军仅仅第一次交手便折损几乎三成,对面那只兵马还只是一群仓皇逃窜的软柿子么?
思索再三,常元图决定退兵数里扎营。他并不想冒险。一万兵马在一个时辰内便被击溃,这显然让常元图心中大冒凉气。足可见敌军的攻击力有多强。当初得知康没野波失败的消息后常元图便已经很惊讶了。现在看来,那不是偶然。康没野波有两万多兵马,照样被连锅端了,自己眼下也只有两万兵马,可不能重蹈覆辙。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常元图知道,从洛阳发出的一只五万人的大军正在新任征南大元帅严庄的率领下星夜兼程而来。等严庄的大军赶到之后,自己再协同作战,那样岂非有把握的多。虽然功劳是不会有了,但只要自己能协助严庄围杀对手,起码能够抵消今日之过。既然无法立功,那么无过也是个很好的结果,犯不着去跟对手拼命。
打定主意后,常元图当即下令兵马连夜撤后数里,并且垒造工事防御。他不但不肯主动进攻,而且还要做好对方主动进攻的准备了。
……
牛头山下的营地里,唐军的骑步兵正缓缓进入营地里。数万百姓默默上前搀扶着这些浑身浴血到处是伤痕的士兵们坐下来,替他们包扎伤口,喂他们清水干粮。很多妇孺都痛苦出声。因为当他们看到这些士兵们身上的伤痕时,才能理解到那时怎样一场浴血的拼杀。
有的士兵浑身上下伤口十几处,一片血肉模糊,包扎伤口时连衣服都撕扯不下来。有的人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半个身子,但他们却咬牙不叫一声疼痛。更有的士兵失去了手臂或者是半条腿,但他们却依旧在战斗。
在这些受重伤的士兵之后抬着进入营地的是一具具失去了生命的尸体。这些都是阵亡的士兵的尸首。当这些尸首抬进来的时候,原本在小声哭泣的百姓们终于嚎啕大哭起来。他们一边失声痛哭,一边上前去安顿尸首,替他们整理好破烂的盔甲,清洗干净他们最后的仪容。一时间场面惨淡无比,痛哭声传遍四野。
王源站在营地边缘处,看着眼前的情形他的心中也痛苦无比。虽然见惯了生死,但这种时候总是让人沮丧和痛苦的,特别是那些朝夕相处的熟悉面孔消失之后,王源总是有一种罪恶感。虽然他也明白这种心情不该有。
“请颜太守去劝慰百姓们不要哭泣,我们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此刻不是哭的时候。打仗便有死伤,此乃人之常情。我不希望百姓的哀痛让士气低落,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仗要打呢。”王源沉声吩咐道。
颜真卿微微点头,拱手道:“相国所言极是,颜某这便去交代他们。对了,老朽替所有的百姓谢谢相国,这一战我们挺过来了。老朽当真不敢相信,我们居然胜了。”
王源微笑道:“原来颜太守居然是对此战没有信心的,这可不好。永远要保持信心,这是胜利的前提。你我都没信心,叫手下的兵马如何有信心?”
颜真卿忙道:“下官知错,战前确实有些信心不足,但经过此战,今后任何一战我都对相国信心满满了。”
王源笑道:“对你自己也要有信心才是,此战你平原郡兵马表现卓越,这都是你训练约束之功。我想对岸的兵马恐怕暂时不敢进攻了,他们应该已经明白我们是不好惹的。不过事情并没有完,明日他们若不退走,我们便要随时准备作战,所以咱们还需打起精神来应付。眨眼,请颜太守将尸首安葬之后,带着百姓和伤兵连夜赶路,我们还要在后方观察敌军,天亮之后看他们会不会过河追击。”
颜真卿点头应诺,恭敬拱手,匆匆离去。
斜坡下,赵青和谭平匆匆而来,赵青一只手臂包扎着布条吊在脖子上,布条上满是鲜血。两人见了王源忙躬身见礼。
王源看着赵青的手臂道:“伤势如何?”
“谢大帅关心,只是皮外伤,他们硬是要我吊起来包扎,卑职很不习惯。”赵青笑道。
谭平晒道:“都见骨头了,还吹牛。瞧瞧我,身上一处伤口也没有,你怎么那么笨,这场小战役都会受伤。”
赵青瞠目无语,却又无言以对。这两人喜欢攀比斗嘴,王源也已司空见惯,知道他们只是开开玩笑而已。
“受伤没什么,可别丢了性命就好。此战我们的伤亡也很惨重,具体数字可统计出来了么?”王源问道。
一问到伤亡数字,赵青和谭平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因为这一战确实伤亡很是惨重。
“禀大帅,此战包括俘虏的两千余人在内,歼敌七千余。我军也确实伤亡严重。平原城步兵损失过半,阵亡上千,重伤两百八十多人,恐怕这些人也难以挺过今夜。我神策军骑兵兄弟阵亡……阵亡三百六十七名,重伤一百五十七名。其余兄弟几乎个个带伤。这一次损失确实够惨的。”赵青语气低沉的道。
王源吸了口冷气,心情压抑无比。他早已预料到此战会伤亡惨重,但没想到会这么惨。步兵死伤五成多,自己的精锐亲卫骑兵居然伤亡如此惨重。所谓重伤者,其实便是濒死的代名词,这些士兵基本上也都难以活命,因为这年头的医术根本难以治疗他们。也就是说此战几乎损失了近三成精锐骑兵亲卫,这些可都是自己千挑万选的士兵,这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除了人员伤亡,战马也受损严重。战死三百多匹战马,还有一百多匹战马已经无法再上战场。很多马匹连肠子都被捅出来了,还有的眼瞎腿断,别说上战场,便是走路都难了。”谭平也沉声道。
王源长叹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看着办吧。觉得能活的便干脆放了它们在这小山中,让它们自寻活路。那些已经无法活命的,便不要让它们痛苦,给它们一个痛快便是。”
“遵大帅之命。”两人拱手应道。
王源情绪低落摆手低声道:“去办吧。一定要密切注意对岸敌军动向,随时做好再战准备,不要掉以轻心。此战损失如此惨重,若再战的话恐将无力接战,一定要事前便侦查好对方的动向。”
“遵命。”赵青谭平二人看得出王源情绪低落,也不敢多加打搅,拱手退下。
王源站在岩石上静静而立,片刻后,腥热的风中传来了战马灰灰的哀鸣声。王源知道那是赵青和谭平在处置那些重伤不治的马匹,那些是战马临死前的哀鸣。虽然那些是口不能言的牲畜,但他们也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虽然跟人相比情感有所不及,然而亲手解决他们也是让人心中很是艰难的事情。
王源叹了口气缓缓的坐在地上,四周伤者的呻吟和喊叫,百姓们小声的哭泣以及战马垂死前的哀鸣声入耳,让王源忽然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离,全身上下变得酸软无力起来。王源双手捧头,将头脸埋在膝间沉默无语。
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的在王源的头上轻抚,王源缓缓抬头看去,但见公孙兰不知何时来到身旁,正用温柔的双眸凝视着自己。
“二郎,你心中难受是么?”
“是啊,我不知道这些事何时是个头。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真的,我厌恶这种生活,但我却深陷其中难以抽身,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似乎永远都醒不来了。”王源痛苦摇头道。
“二郎,我懂你心里所想。可是人这一生本就是受苦受难而来,要活着并且好好的活着,便要经历太多的痛苦。其实你并不是为了你自己痛苦,你背负了太多人的生死,故而你会感到加倍的苦痛。但是你想一想,你能让很多人都活下来,给他们希望,给他们勇气,这便是你对他们的恩德。”
王源静静看着公孙兰美丽的面容道:“我只怕我经受不住这么多人的期望,会让他们失望的。”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不要胡思乱想,这天下还有谁能比你做的更好呢?反正我是没见到这样的人。”公孙兰轻轻的道。
……
当天夜里,颜真卿率千余步兵率先保护百姓们出发,王源则和一千骑兵拖后警戒,以防敌军再次渡河攻击。当得知敌军撤后扎营时,王源才稍稍心安。这说明敌军大队有所忌惮,短时间不会有渡河攻击的举动了。今晚的战斗定然让对岸的叛军心有余悸,他们显然被打蒙了,不知己方兵力的深浅,故而选择了退却。
直到黎明时分,王源才率骑兵离开了淇水河南岸一带,巳时时分追上了大队人马。
然而到了傍晚时分,后方骑兵哨探飞骑赶来禀报,说后方发现了叛军兵马的身影。众人顿时紧张起来,王源立刻下令准备迎战。但直到天黑,哨探报来的消息居然是对方兵马已经扎营停止前进,根本没有攻击的动向。
由于担心叛军意图半夜攻击,整整一夜众人都没敢掉以轻心,探马一刻不停的传来消息,每隔半个时辰便禀报一次对方的动向。然而得到的反馈是,对方依旧按兵不动,紧张的警戒着己方的动向。好像也是怕己方兵马去夜袭他们的大营一般。营地里一夜灯光明亮,警戒兵马在离营数里处游荡。
王源觉得甚是纳闷,对方攻又不攻,走也不走,也不知是何用意。次日再行,王源特意做了些试探,他故意命大队人马停下来休息,然后探知后方兵马的举动,发现叛军兵马也停下来不走。当己方兵马继续前行时,对方的兵马又开始跟着走。几次试探之后,王源终于明白了,叛军兵马只是跟在后面追踪,而并无进攻的打算。
这就像是一群饿狼,远远的追踪猎物,却又忌惮猎物的实力,于是便长久的跟随着等待最佳的出击机会。以现在的情形而言,抵达黄河渡口渡河之际,恐怕便是他们发动攻击之时。那时将是最为混乱的时候,而且背对黄河无路可退。
王源召集众人将自己的看法跟众人一说,众人均表示赞同。叛军如此举动,肯定是在等待机会。确实,黄河渡口处正是他们最佳的攻击机会。以现有的三千马步骑兵兵力,很难与之正面抗衡。这将是个极为棘手的问题。
王源可不想在渡口处被迫与之正面交战,那将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王源绝不希望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于是他和众人商议,希望能在抵达渡口的这几天时间再次给予对手重创,将他们彻底击溃。众人表示同意,虽然勉为其难,但绝不能在渡河时遭受攻击,所以还不如先发制人,寻找机会。
然而让王源和众人甚是无语的是,敌军显然如惊弓之鸟一般万分的谨慎。每到地势险峻之处,对方都会先派小股兵马从两侧搜索前行。甘愿冒着这些小股兵马被歼灭的危险,也不给王源以伏击的机会。两次较好地势的伏击都被对方搜索的小队发觉,最终不得不击杀这些小股兵马了事。而夜晚的突袭之计也难以实行,对方晚上的营地守卫的极为严密。好几次兵马的悄悄靠近都在十里外便被密集的夜间哨探发觉。公孙兰亲自出动,打断夜擒敌将,却也在刚进入军营便被发现踪迹,为避免深陷敌营,公孙兰只得迅速撤离。
几番尝试之后,王源放弃了伏击和突袭的计划。显然对方加了十二分的警戒,在这种高度戒备的情形下,任何出其不意的攻击手段都是无效。唯一的办法便是硬攻,而这又是王源绝不愿意去做的。这件事几乎成了个死局,虽然暂时无忧,但这群饿狼就这么跟在身后,随时可能冲上来撕咬,这种感觉确实很让人担忧。随着距离黄河的越来越近,这种担忧也浓重如乌云一般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让所有人都愁眉不展。
淇水之战六日后,王源率兵马和百姓抵达了滑州境内。滑州在黄河岸边,滑州南白马县境内的黄河白马渡口便是王源等人此行的目的地。
第八六一章 废寨
(二合一)
当晚,在滑州北宿营的王源等人得到了一个盼望已久的好消息,数日前颜真卿派人送给北海郡郡守贺兰进明,请求他派人前来接应渡河的信终于有了回音。贺兰进明派手下的录事参军蔡虎带着十几名士兵渡河北上,成功将贺兰进明的亲笔信送达颜真卿之手。
贺兰进明信中告诉颜真卿,他闻听颜真卿突围南下的消息很是高兴,他已经准备了两百余艘渡船随时听命。一旦颜真卿抵达黄河白马渡口,他便将亲自率北海郡两千兵马前来接应渡河。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极为振奋,南下之路艰辛无比,渡河更是一个最大的难题,如果得不到接应,即便抵达黄河渡口也只能望河兴叹。那可是黄河,不是什么小沟小坎,除了乘渡船横渡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抵达南岸。现在这个最大的难题得到解决,所有人心中的一块大石头都落了地,压抑的心情也宽松了许多。
然而王源并没有显得太高兴,因为他知道,即便有着渡船的接应,身手那两万兵马不解决,渡河也只是空谈。解决了渡船的问题,接下来要解决的便是尾随窥伺的敌军两万大军的问题。这件事解决之前,他无法高兴起来。所以,当颜真卿请示王源是否立刻回复贺兰进明,商议接应渡河的时间的时候,王源反而陷入了沉默之中。
“王相国是不是在担心渡河时敌军会袭扰之事?”颜真卿何尝不知王源心忧何事,于是沉声问道。
王源点头道:“正是此事,能和贺兰进明联络上是个大好消息,但如何能不受袭扰的渡河却是个难题。”
颜真卿皱眉道:“贺兰进明的手里有两千兵马可以渡河相助。只可惜兵力不多,而且据我所知北海郡兵马以团练为主,为防叛军招募了不少新兵,或许不堪一用。”
王源道:“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两千人即便协助我们拒敌,确实于事无补。渡河之际贼兵必不肯坐视,白马渡口地势平坦无险可守,根本无法抵挡他们的猛攻。他们这一路跟随,便是为了在白马渡口于我死战。硬拼绝不是办法。”
颜真卿皱眉沉吟良久,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白马渡口处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凭借的地形,一旦正面交战,己方胜算。
“颜太守,我听说这滑州是隋末瓦岗军起事之地,闻名天下的瓦岗军便是起兵于滑州,不知是也不是。”王源忽然问道。
颜真卿不明白王源为何忽然有兴趣问起这些,这时候可不是寻幽探胜考察古迹之时。但他还是点头答道:“确然如此。滑州南白马县便是当年瓦岗军聚义之所。大帅为何问起这些?”
王源道:“我在想,既然瓦岗军聚义于此,那么闻名于世的瓦岗寨定是在这里了。不知道这寨子建在何处?”
颜真卿沉思道:“下官在京城时闲来无事倒也看了些以往的史籍。当时瓦岗军的军寨瓦岗寨确实便在黄河岸边。据杂记史料记录,黄河岸边因为洪涝多灾,故而在造成岸边主动沙土堆积之地。加之芦苇丛生,水荡众多,地势很是偏僻复杂,故而当时瓦岗军便在围造了二十余里的方圆之地作为瓦岗军军寨。人说瓦岗寨在瓦岗山上其实是谬误之说,只是一些洪水泛滥堆积的土山沙洲罢了。”
王源眼睛一亮道:“照你所言,这瓦岗寨确实是有是么?”
颜真卿道:“想来不假,大唐代隋朝而立才百多年,年代并不久远,当不至于有太大谬误。王相国问这些,难道是想以瓦岗军军寨为凭,作为拒敌进攻的工事么?”
王源哈哈笑道:“颜太守果然机敏,一猜就着。我正是这么想的,既然当年瓦岗军可凭此处军寨抵御隋朝大军,此刻应该也可为我所用才是。这瓦岗寨果真在黄河岸边的话,岂非正好在我们渡河之时给予保护?”
颜真卿咂嘴沉吟半晌,摇头道:“相国的想法是不错的,但这一次恐怕是不能如愿了。”
王源愕然道:“那是为何?”
颜真卿道:“相国可知,我大唐立朝之后,瓦岗寨寨墙便已被朝廷下令捣毁,虽瓦岗军为我大唐立国建立功勋,但这山野之寨朝廷还怎么容他存留?存留这等地方,岂非为流寇盗贼啸聚之所?且时间已过百余年,百年而下,这瓦岗寨怕是已经荒废无用,那里还能用来抵御贼兵之用?况且更重要的是,瓦岗寨在白马渡口西二十里的下游之处,和白马渡口相隔甚远,那又如何保障平安渡河?相国的心思是好的,但这次不是下官泼你冷水,怕是不成了。”
王源想了想道:“难道只有白马渡口方可渡河么?”
颜真卿道:“洛阳以东只有两处可渡河之处,一处是潼关风陵渡,一处便是滑州白马渡。之所以只有这两处渡口,那是因为只有这两段的河道宽阔水面平缓适合渡河。其余各处险滩急流处处凶险。大河滔滔非人力所能控制,不知有多少人死于凶险激流之中,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王源微微点头,他知道,这年头可不能跟后世相比。河流山川便是天然屏障,人力难以撼动。特别是像黄河长江这样的宽阔河流本就是难以逾越的天堑。而且此时的科技水平建造水平也不高,只能造些小型船只,对抗激流的能力甚微。到了水面上基本上只能听天由命。故而寻找平缓的水流开阔的河面渡河便是规避风险的最佳办法。所以一些水势平缓便于渡船航行的地方便成为名声远扬的渡口,作用不可替代。
“颜太守所言甚是,不过我还是认为该去瞧一瞧情形再做决定。渡口是死的,人是活的。若能既防御贼兵攻击,又能渡河的话,眼前的难题岂非迎刃而解?咱们去瞧一瞧总是没错的。”王源道。
颜真卿微笑道:“既然王相国坚持,那便瞧一瞧也无妨。不过贺兰进明可还等着我们回信呢。”
王源笑道:“请那蔡参军逗留一日便是,明日一早我们带着他一起去瞧瞧情形。当时便可做出决定,他也可以立刻回去回禀贺兰进明。”
颜真卿无奈,只得应允。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王源等人起了个大早,踏着凌晨的薄露离开大队人马往南疾驰。滑州治所便在白马县城,距离白马渡口不足三十里。这县城原本有叛军少量驻军,但因为临近黄河岸边,被南岸郡县唐军袭扰严重,故而在被袭击了数次之后便放弃了在此驻军,只保留了少许的兵力象征性的占领,人数不足百人。而靠近黄河岸边的众多州县的百姓在贼兵来袭时均纷纷偷渡过河投往南岸大唐州府,或者大批逃难而走,故而这里其实也早已毫无生机。
那百余名留守叛军士兵得知平原城大批人马南下,早已望风而逃,白马县城也只是一座空城。和前番经过的淇县县城一样,残垣断壁满目萧索,跟座鬼城一般。
巳时末,王源和颜真卿等人策马抵达白马渡附近。尚在两座高大的土丘之后,便已经听到流水汤汤的轰鸣之声。待众人策马翻越土丘之后,眼前豁然开朗。黄河北岸的渡口方圆数里之地一片平坦,就像是一片点兵的校场一般。平地上搭着多出人工的土台,上面还有廊柱耸立,旗杆上还有破败的旗帜在随风飘扬。显然这里是兵马渡河时临时集结之地,这些高大的土台便是瞭望台,或者是将领们站立指挥渡河之地。地面上虽然土石平整,但车辙遍布,纵横杂乱。这些都是兵马经过的痕迹,古渡数百年来不知经历过多少兵马从此处渡河进军,故而留下了诸多鲜明的痕迹。
半柱香之后,王源等人已经驻马黄河岸边,眼前茫茫洪流正浩浩荡荡的往东流逝,水花翻涌,汩汩有声。河面上虽然看似平静,但可见水中漩涡遍布,暗流潜涌,气势着实摄人。
王源缓缓策马沿着岸边的青石码头行了数十步,发现这里河水几乎漫到了岸边数尺之处,水花拍岸,积聚了黄色的泡沫翻腾着,发出侃侃之声。
“前几日暴雨倾盆,河水暴涨了不少。”北海郡录事参军蔡虎跟在王源马后禀报道,他对黄河的水位是了解的,因为他已经在北海郡为官两年多了,也算是半个黄河岸边的人了。
“你们便是乘坐这样的船只渡河的?是否即将用来渡河的船只都是这种小船?”王源指着岸边一艘乌篷小船问道。
“启禀王元帅,大多数是这种小船。船虽小了些,但能凑齐两百多艘已经让太守很是费了一番心思了。叛军攻来时,北岸的船只尽数被他们烧毁,北海郡所有的船只都征用了,才得了两百余条小船。虽然小,但渡过白马渡却是没有问题的。贺兰太守请了北海郡当地的渔夫掌舵,这一点当无问题。”
王源皱眉朝四周张望,沉声对颜真卿等人道:“诸位瞧瞧这里的地形,这里根本就无险可守。一旦我们的人集中在渡口这片区域,便将是毫无退路。想一想,三万多人聚集在这里,贼兵发动攻击的话,那是怎样一种情形?”
众人想也不敢想,这要是被包了饺子,但靠着薄弱的兵力和对方硬拼,那将是何等局面。敌军只需四面合围,便可将百姓们全部赶下水去。而周围的几座土山也根本无法作为防守的地势加以利用。
“瓦岗寨在何处?”王源手搭凉棚朝东面观望。
“在东边十五里处。”蔡虎回禀道。
“事不宜迟,咱们去那边瞧瞧去。”王源拍马便走,众人跟随其后往东疾驰,半个时辰不到便往东行了十余里。但见沿岸的地势开始变化,地形变得崎岖不平,多沙土小山以及潮湿的低洼之地。洼地之中还生长着茂密的芦苇。众人在忽高忽低,忽干忽湿的地面上逡巡绕行,终于在一处稍高的地势可以看到前方地势起伏明显,朦朦胧胧一片苍翠之色,很像是一片连绵的小山。
“此处便是瓦岗寨旧址,元帅请看,那里便是寨门和寨墙所在了。”蔡虎手指前方指点道。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指点的方向看去,但见一大片芦苇和水早掩映之下,一道爬满绿藤的不注意看根本难以辨别的土墙在前方忽隐忽现,一头通向黄河岸边,一头通向北边的苍翠灌木芦苇之中。中间两根柱子相聚约数丈宽矗立在地面上,上面爬满了青藤。若不是蔡虎指点,还以为只是两根枯死的树木而已。
众人缓缓策马靠近,脚下的路虽然藤蔓杂草丛生,但马蹄踩上去依旧能偶尔听到哒哒的清脆声响,显然杂草之下并非沙土,这条路通向寨门,显然是当年瓦岗军兵马出入的要道,道路上肯定是铺了碎石砖头等物。
抵近那两道象征性的寨门前,才发现道路和寨门之间隔着两丈宽的一道沟渠。这当然不是天然的河流,而是围绕在寨门前人工挖掘的护城河。见到这么宽大的护城河,王源不仅大为赞叹。那只是一帮揭竿起义的义军而已,但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将这座大寨建设的简直如同一座城池一般格局。和王源想象中的山大王们的山寨截然不同,完全是有着严格组织的一只兵马。
亲卫们迅速动手,很快便用周围的枯木搭建了简易的桥梁,众人得以走过护城河真正的来到寨门之下。众人才发现,这寨门有多么的宽大。两根腐朽的木柱之间相隔达四丈之远,也就是说,当年瓦岗寨的一道寨门竟有有两丈之宽,那是何等雄伟的一道寨门。腐朽的木柱下方可以看见埋在地里的青石上积蓄着淤泥污水的门臼痕迹。掏空里边的污物之后,那门臼居然粗如海碗,深达一尺余,可见当年大寨寨门的厚重和巨大。
看看寨门左近的墙壁,会发现寨门左近的墙壁均为巨大的青石垒就而成,虽然倒塌了下来,但观其厚度,竟达丈许。那表明当年这瓦岗寨的寨墙其实可以算是一道可以立足于上防守敌军的城墙。
“果然是已成残垣断壁了。”王源轻拍青石叹道。
颜真卿也轻叹道:“是啊,当年李密翟让在此揭竿而起,多少豪杰汇聚于此。我大唐开国名将李绩秦叔宝程咬金王伯当等人皆为瓦岗军出身呢。”
王源道:“上马,再往前去,这寨中似乎别有天地呢。”
众人上马沿着杂草丛生的寨内大道往前而行,左右景象早已无丝毫当年瓦岗大寨的模样。起伏的土坡上满是郁郁葱葱的绿树,低洼处的芦苇荡密不透风,众人策马走过时,不时惊飞芦荡之中的飞鸟,树丛中悉悉索索小兽穿梭。这里早已成为了他们的天堂。
沿着主道往东行了里许,前方一座地势稍高的土山坡上有道青苔生满的石阶,众人下马拾阶而上,在坡顶杂生的树木从中看到了一片残垣断壁。一块匾额横在碎石之间腐朽不堪。王源弯腰伸手将匾额翻过来,但见那匾额上虽然破败腐烂,但三个朱漆大字依旧依稀可辩,上写:聚义厅。不用说,这便是当年群雄聚义之处了。
王源和众人爬上了残垣断壁往四周看去,这里是最高的地点,可以将周围的景物净收眼底。但见南边是汤汤大河奔腾咆哮,其他方向都是起伏的沙土坡和低洼的芦苇地。百年而下,这座曾经让隋朝朝廷闻风丧胆的瓦岗军的大本营,如今已经成了鸟兽树木繁衍之地,毫无当日的格局和雄风了。
“相国,下官说的没错吧,这里已经毫无用处了。我知道相国定是想着能在此处一边防守一边掩护百姓渡河,但是相国可以看看这里的黄河,这里河道狭窄水流湍急,根本就不能渡河。这岸边都是芦苇洼地,甚至连走到岸边都很难。”颜真卿皱眉道。
王源眺望着南边数百步外的黄河河道,确实这里的水流很是湍急,离得这么远都能听到流水的轰鸣声,也能看见水面上的巨大旋涡和白.浊的泡沫。从这座小山南侧数十步处到达河岸之间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芦苇荡。确实不像是能渡河之处。
“蔡参军,依你看这里能渡河么?”王源指着黄河的流水问身边的蔡虎。
“这里?元帅开什么玩笑?不成不成,绝对不成。”蔡虎头摇的像拨浪鼓。
“注意你的言辞,大帅有空跟你开玩笑么?成便成,不成便不成,老实回话便好。”谭平沉声喝道。
蔡虎忙告罪不迭,王源微笑道:“蔡参军,不可渡河的原因应该不是这里的水势太急的缘故吧。我见过比这更凶恶的水流,有人还是能操舟穿行自如的。你们的艄公不是说都是经验丰富的渔民么?”
蔡虎忙道:“元帅容禀,您也看到了我们的那些渡船,都是些很小的船只,在这样的河面上是根本无法渡河的。您说的那种情形也不是没有,很多渔民为了讨生活也会在湍急之处打渔行舟的,越是水流湍急之处,鱼儿越是肥大。但现在这情形,恐怕不成。”
王源道:“听你的意思并非不可能,而是因为船只太小的缘故。那么如果是大船呢?可否渡河?”
蔡虎想了半天道:“元帅,卑职不敢乱说话,这等事卑职也不没有经历,不敢胡乱回答。是否能从此处横渡,要看经验丰富的渔夫们怎么说。”
王源点头道:“说的是,听内行人的话才是最好的办法。我们都是外行,看着河水湍急便说不能渡河,那只是想当然耳。这样,你现在立刻赶回北海去,禀报你家贺兰进明太守,把我的意思告诉他,让他征询渔夫艄公们的意见。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便是这段河道之中有无浅滩暗礁之类阻碍渡河的东西。至于激流风浪,那倒是不用在意。蔡参军,这里的情形你也知晓,白马渡渡河必受敌军攻击,我只想在这里开辟渡河之所,这样可保万无一失。这件事十万火急,我希望你今晚能再辛苦一趟过河来告知我们结果。”
蔡虎连声道:“卑职遵命,卑职这便回去禀报,今晚一定传回消息。”
蔡虎恭敬行礼告辞,转身带着属下急匆匆的赶往白马渡去了。
蔡虎走后,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颜真卿此时才有暇问道:“王相国,你还真打算在这里渡河啊?就算可以渡河,这里如何防守啊?这寨子破败如此,如何能抵用?”
王源笑道:“颜太守,这里正是御敌的好场所啊,难道你不这么觉得么?瞧瞧这里,地势高低不平,树林葱郁杂草丛生,有的地方是沙洲土坡,有的是低洼芦荡,这难道不是绝佳的作战之地么?敌军兵力虽多,但他们到了此处却只能被迫分散开来,那岂非是绝佳的伏击之所?这里的树林芦苇荡处处可藏身,数千兵马可以藏匿在这里却不露一丝痕迹,这难道还不是最好的伏击之地何处么?”
颜真卿顺着王源手指的移动朝四面观瞧,忽然扶额恍然道:“哎呀,对啊,我怎么没看出这里适合埋伏兵马伏击呢?此处道路为芦荡和树林分割,贼兵人数虽多,但在这里却不得不分散为小股兵马行进。若是能在芦荡之中埋伏弓箭手,杀他们个出其不意,必将大挫贼兵。”
王源呵呵笑道:“正是如此。地形逼得他们不得不分成小股兵力,这便大大削弱了他们兵力占优的优势,到时候必杀的他们屁滚尿流。”
颜真卿连连点头,但忽然又愁容满面道:“关键时这里能否渡河。即便此处可为伏击之所,但若贼兵发现我们只是被困守于此无法渡河的话,他们恐怕也不会轻易的发动进攻的。就像这一路上他们所做的那样,他们恐怕只会在外将我们困于此处,那样的话我们可坚持不了几日,粮食也都快耗尽了。”
王源点头道:“是啊,便要看蔡虎能否给我们带来好消息了。无论如何,从白马渡口渡河是不成的,这里起码是个可以拒守之地,百姓们呆在这里可比呆在渡口的开阔地上好。谭平,你即刻驰回同大队兵马汇合,和赵青一起带领大队人马直接赶来此地,不要前往白马渡口。最迟明日凌晨必须要全部抵达此处。今夜你们不得宿营,连夜赶路,不得有误。”
谭平拱手高声应诺,带着几名骑兵亲卫飞驰而去。
第八六二章 重逢
(二合一,谢moshaocong兄弟的打赏,谢:天蝎qrdz、没钱没书、喜欢望着你百度、对你有想法等兄弟的票。)
王源颜真卿等人简单的在聚义厅前的空地上埋锅造饭吃了些东西。众人都有些疲倦,毕竟清晨出发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路,加上自南下以来经历数场恶战几乎就没有好好的休息过,所以大伙儿吃了饭后都选择在林地草地上打盹休息。王源虽然也疲倦的很,但是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带着公孙兰和阿萝两人走下瓦岗寨聚义厅所在的小山包沿着芦苇荡和沙土小山之间的杂草路径缓缓漫步。
时近八月末,虽然天上依旧艳阳高照,照在身上也是一片火辣辣的灼热,但此时的阳光已经不像夏日的阳光那般的灼热。严格来说,此时已经快入仲秋之季了。
杂草丛生的阡陌小道上盛开着黄色的野菊花,空气中香味浓郁,甚是怡人。放眼四周,满目绿色,虽然已经是那种濒临枯黄的深绿之色,但依旧让人心旷神怡。三人站在一处小草坡上看着临河一侧茂密的芦苇荡像是一道绿色的地毯铺开眼前,听着在风吹过时发出的芦苇叶摩擦的切切之声,看着苇荡之中不时飞起的白鹭和水鸟,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和安详。
“惊风扫芦荻,翻浪连天白。正是扬帆时,偏逢客自来。”王源轻声吟道。
“二郎诗兴大发了啊,虽我不懂作诗,但也觉得二郎这首诗甚是应景。”阿萝柔声道。
公孙兰轻叹道:“偏逢客自来。是啊,这不速之客不好对付啊,扬帆远行也未必能如意。二郎,我知道你心中焦灼,你心中有什么烦恼尽管跟我们说便是,说出来心里便好受些了。”
王源转头微笑道:“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不必在意。现在我心中最担心的反而不是渡河和敌兵,我最担心的是欣儿她们。现在我们已经和她们断绝了联系了,不知她们在何处,这是最让我担心的。可是我又无法去找寻她们。她们若是也赶往白马渡口的话,也应该快到了。若今日不到,那便糟糕了。到了明日,她们便再也无法和我们汇合了,因为那两万敌军将会堵住她们前来同我们汇合的道路。”
公孙兰微微点头道:“是啊,此事也是我的心病。我想咱们不能这么等着她们到来了,也许该去找找她们了。”
王源点头道:“若今夜她们还不出现的话,我和表姐一起出发去找他们。”
阿萝道:“我也去。”
王源摇头道:“你不能去,你留在这里我安心些。若去寻找不知会遭遇什么,我可不想再把你给丢了。”
公孙兰道:“二郎也不能去,正是要渡河之时,很多事需要你来安排,你若离开,这里岂非大乱?数万百姓的性命攥在你手里呢。再说,我一人寻找反而更加的方便些。”
王源苦笑道:“我承认我是你的累赘,但你也不必这么直接吧。”
公孙兰笑道:“我可不会拐弯抹角的说话,你不爱听我也没法子。”
王源翻翻白眼无语,阿萝在旁捂嘴娇笑,王源转身张开手臂作势欲扑向阿萝,阿萝吓得连忙逃开。笑闹片刻,王源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眉宇间的愁容也舒展了不少。
“二郎,你刚才说你并不担心渡河之事,难道你断定蔡虎带回来的会是好消息么?这一段的河水确实湍急,渡河恐怕不易呢。”公孙兰轻声道。
王源点头道:“我当然不敢打包票,此事我考虑再三,认为只要这段河道之中没有暗礁浅滩阻隔,渡河应该是有可能的。我曾见过比这更为湍急的流水,但依旧有船只穿梭自如。只要带回来的是河中暗礁浅滩的话,我相信渡河是可以的。”
“此话怎讲?没有暗礁浅滩,河水还是这般湍急啊。我却不懂了。”公孙兰皱眉道。
“但凡船只翻覆,若非撞击暗礁浅滩而沉没,那便是因为浪大水急之故。如果没有暗礁浅滩这些无法解决的难题,光是浪大水急那却是有办法应对的。”
“那该如何应对?”公孙兰不解。
王源走下草坡来到芦苇荡旁边,伸手折了一片芦苇叶子丢在水面上,沉声道:“这片芦叶好比是一条小船,平静的水面上自然是无碍的,但如果水急浪高,这小船便无法航行了。”
王源丢了一块石头在旁边的水面上,溅起的水花将芦叶抛起老高,落下后芦叶便已经翻覆倾倒,背面朝天了。
“但如果是一条大船的话,那便不同了。”王源在旁边小树上摘下一片巴掌大的叶片丢在水面上,同样丢下一块石头在水里,水波荡起,那绿叶在水面上倾斜抛起,但落下之后虽然中间溅了污水,但依旧正面朝上。
“看到了没?这便是小船和大船的区别。凡船只越大越重,抵抗风浪的能力便越强。譬如在人看来,刚才我丢的那块石头不过是小小浪花,但在蝼蚁看来,那便是滔天巨浪了。河中虽然浪高水急,但如果是大船的话,便可无视风浪,轻松通行了。”王源拍着手上的泥污道。
“是这么个理。可是那蔡虎说,渡船全是那种小船,没有大船可用呢。”公孙兰道。
王源笑道:“小船可以改造成大船啊。若是一片苇叶容易倾覆,但若是几片苇叶组成一条巨大的叶片,那便不会倾覆了。阿萝你手巧,不妨摘几片苇叶拼接起来试一试。”
阿萝立刻动手,摘下几片狭长的苇叶,用细细的草茎将叶片平平的串在一起,组成了巴掌大的一片叶片丢到水里。王源捡起拳头大的一块石头丢在叶片左近的水面上,那拼接的叶片高高抛起,落下时平平整整。
“你是说将小船拼接起来?”公孙兰算是明白了。
“正是,没有大船,只能因陋就简了。十几艘小船以竹木绑扎在一起便是一条简易的大船了。虽然不能和真正的大船相比,但抗击风浪的能力定然大增。即便它们并不牢靠,但我们又不是要用来打仗,只是渡河之用,只要能撑得住河中激流便可,无需那么太精致。”王源笑道。
“果然是个好办法,但愿能有用。”公孙兰点头赞道。
“相信我,一定有用的。虽然还是有些危险,但目前情形下也只能冒些风险。总比在白马渡口被叛军赶下河要好的多。”王源微笑道。
两女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包括她们在内的所有人其实对王源执意要在这里渡河都表示了极大的忧虑。但王源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也并不同意听取他人的意见,所以他们也都没有说出口。现在看来,王源是早就考虑妥当了。虽然确实感觉起来有些不靠谱,但其实即便在白马渡口平缓水流之处渡河,也并不能保证所有的船只都安全渡河。毕竟那是宽达七八里的茫茫水面,什么危险都有可能发生。
“此事便只能等蔡虎回来禀报消息,倒也不用去理会了。你们陪我走一走,我需要探查一番地形,为埋伏兵马做准备。”王源微笑着负手前行,公孙兰和阿萝缓缓跟在他身后,三人一路在芦苇荡中穿行,不时停步商议指点,熟悉地形。
夕阳西沉,暮色渐起。成片的飞鸟在芦荡上空盘旋飞翔,最终落入芦苇之中的巢穴里过夜。很快,整片瓦岗寨区域之中便已经被清冷的暮光笼罩,空气中也有些淡淡的寒意升起。
王源和颜真卿正坐在聚义厅废墟之中一片临时搭建的小小木棚之中商议事情,互听脚步急促之声响起,一名亲卫飞快的从石阶下方气喘吁吁的奔了上来。
王源心中一喜,站起身来道:“来了。”
颜真卿也忙站起身来,两人快步来到外边的草地上,其余人也闻讯赶来。
“禀报大帅,寨子外围有不明身份的人出现,就在东边三里之外。”那亲卫见到王源忙拱手回禀。
王源皱眉道:“什么不明身份?难道不是对岸来的人么?”
那亲卫摇头道:“好像不是,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数着实不少。探查的兄弟们没敢靠近,担心暴露行迹。”
王源皱眉不语,他明白亲卫们的担心,现在自己身边只有二十几名亲卫,可无法抵挡任何突如其来的危险。若是真有大批不明身份之人在左近逡巡,那将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原本以为是蔡虎过河而来,但现在看来肯定不是了,因为若是蔡虎归来,他会直接赶到寨子里,也不可能如亲卫所言有黑压压的一大帮人。赵青谭平他们带着百姓们到来也是不可能的,他们就算一路不停,也最少要到半夜里才能抵达。那么这一群人是什么身份?莫非是敌军知晓自己落足于此,故而分兵赶来截杀自己不成?
“走,去瞧瞧去。”王源伸手取过挂在马鞍上的头盔戴在头上。
“相国,还是小心些为好,让大伙儿藏匿起来,这伙人身份不明,还是不要去招惹。大局为重。”颜真卿忙道。
王源微笑对两名亲卫吩咐道:“你们二人保护颜太守藏匿起来,必须保证颜太守的安全,若果有危险,你们要带着颜太守逃离此处。其余人跟我来。”
王源大步往坡下走,十余名亲卫紧紧跟上。颜真卿急的跺脚,却也无可奈何。两名亲卫在旁道:“颜太守,请跟我们去藏匿在林子里。”
颜真卿瞠目道:“藏什么藏?我颜真卿是贪生怕死之人么?倒要躲起来?岂有此理。”说罢伸手取了长剑佩在腰间,急忙追着王源等人的背影去了。
王源倒也不是要公然暴露自己,他只是想亲自去弄清楚这些突然出现的不明身份之人的身份。要果真是敌军的话,那整个计划便要做出改变。而且需要弄清楚对方的人数以及突然出现在此处的目的。
众人在暮色之中借着树木高草的掩护迅速来到了大寨破败的寨门处。几名在此警戒的亲卫忙拱手行礼。王源趴在青石寨墙后方露出半个头看向黑沉沉的西边,口中低声问道:“他们在何处?”
“大帅,瞧那边小山包下方,那里有篝火闪烁,他们便全部在那山包下的一片草地上。小人刚才偷偷去摸近查看了,黑压压的全是人,但是不知身份。似乎还有马匹。周围还有士兵警戒,小人也不敢走得太近。”一名亲卫低声回禀道。
“马匹?士兵?”王源皱眉思索。
“二郎,我去瞧瞧去。”公孙兰低声道。
王源点点头道:“你要小心,不要暴露行迹。现在看来对方并不知我们在这里,不要打草惊蛇。看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便可。”
公孙兰点头答应,飞身而出,片刻后便消失在芦苇树丛之间。等待的时间很是漫长,西边最后的一丝天光消失,四下里变得一片漆黑。周围草丛之中的虫鸣和芦苇荡被夜风吹拂的声音甚是嘈杂,但众人没人说话,都静静的趴在石墙后方瞪视着黑暗的远处。
远处那山包之下的篝火在黑夜之中变得更加的明亮,远远看去像是点点的星光一般。光是看着篝火的数量,也可知对方的人数确实不少。王源甚是疑惑,这群不明身份的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夜间点亮篝火,那一定是有恃无恐,难道当真是敌军不成?
正等的着急的时候,忽然间,就听道远处传来沸腾的嘈杂之声,像是很多人在大声的叫喊的声音。王源一惊,以为是公孙兰被发现踪迹,正遭受敌方攻击。但很快,嘈杂之声停歇,远处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而且那些火把越来越近,竟然是那些不明身份的人都朝着寨子的方向靠近而来。王源疑惑了,若是公孙兰被发现踪迹,她也不会往这个方向逃离,因为那岂非是吸引着对方发现山寨藏身之处?
但那些火把并没有转向,依旧朝着山寨方向靠近着,王源正欲下达撤离的命令,当然不能和这么多敌人照面,唯一的办法便是撤后逃走,不能被他们发现踪迹。然而正当众人朝后缓缓撤离时,夜风送来几声带着哭腔的叫喊声。
“叫的什么?”王源没听清楚。
“好像叫的是……二郎……夫君……什么的。”一名耳力甚佳的亲卫咂嘴道。
王源一怔,身边的阿萝大声叫道:“是欣儿姐姐她们,是欣儿姐姐她们。你听,是她们的声音。”
王源侧耳细听,果然,那叫喊声越来越清晰
“二郎,是我们回来了。”
“夫君,是我们。”
王源只觉得一股狂喜从脚底板一直蔓延到头顶,几乎要激动的喘不过气来。
“是她们。我草。”王源激动的丢下一句粗口,身子早已在丈许开外,也不管什么水洼沟渠,一路狂奔迎接而去。
颜真卿等人在后面发愣,还没弄清楚状况,一名亲卫解释道:“是咱们大帅夫人来了。谢天谢地。”
颜真卿猛然惊醒,大喜道:“哎呀,那果真是要谢天谢地了。”
王源飞奔冲向前方,奔行了数百步之后,他看到了几个人影正在前方飞奔而来,王源大声叫道:“是十二娘和青儿紫儿么?”
“是我们,二郎,二郎!”对面几人娇声叫道。
王源飞奔上前,只觉眼前一花,一条黑影撞入怀中,手臂紧紧搂住王源的脖子大哭起来:“二郎,可见到你啦,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王源一把将怀中的李欣儿抱了起来,伸嘴在她脸上滋儿一口,大笑道:“可想死我了。”
李欣儿羞得捶打王源,却又舍不得放开手,整个身子像是藤蔓一般缠在王源身上,又是笑又是哭。
王源搂着她的身子安慰,李欣儿渐渐平息下来,推开王源站在地上,指着站在一旁的青云儿和紫云儿姐妹道:“她们你?你便不想么?”
王源张开手臂呵呵笑道:“如何不想?来,给为夫抱一抱。”
青云儿和紫云儿早已热泪盈眶,但她们却不能和李欣儿一样上去搂着王源哭,因为她们是妾室身份,大妇面前可不能造次。但闻王源呼唤,两人早已泪如雨下,抽泣不已。
王源叹了口气上前,伸手搂住姐妹二人。两姐妹将头靠在王源胸前,呜呜哭泣不已。王源柔声安慰两人,两人很快便止住悲声。
“二郎,百姓们都安全抵达了,都交于你手了,我们可算是不辱使命了。”李欣儿擦去眼泪,指着后方举着火把远远矗立的黑压压的人群道。
王源微笑道:“你们很厉害,能带着这些百姓走了这么远的路,这当中肯定有很多艰辛之事。这些事等会再说,我先去瞧瞧百姓们去。”
王源举步走向一大群百姓的面前,那些百姓们互相搀扶着,一个个衣衫褴褛瘦弱不堪,但却一个个面露惊喜之色,脸上带着笑容。
“诸位父老乡亲,这一路辛苦了。你们都还无恙否?”王源高声笑问道。
“托王相国的福,我们都还活着。多谢王相国,多谢了。”百姓们高声叫道。不少人流泪激动的泣不成声。
王源哈哈笑道:“你们当真叫我钦佩不已,这么远的路你们居然跟我们几乎同时到达了黄河边,谁说你们是老弱病残,我看你们比壮小伙大姑娘们都厉害。”
众百姓一阵大笑,一名老者高声道:“都是那几位夫人照应的好,这一路无微不至,大伙儿都感激的要下跪了,她们却又不许。”
王源哈哈笑道:“跪倒是不必了,要感激她们便为他们在菩萨面前许点好愿望什么的。我这其中两位夫人还没生娃娃呢,你们帮着在菩萨面前求一求,满足了她们两的愿望,那可比什么都叫她们高兴。”
百姓们又是轰然大笑,青云儿和紫云儿羞得娇嗔不已。王源笑道:“罢了,也不用在这里站着了,前面是瓦岗寨,咱们进寨子里扎营。你们早些休息的才好。”
“对对对,王相国和几位夫人们今日重逢,咱们可不能在这里碍眼,大伙儿赶紧找地方生火睡觉,可别碍眼了。”那名老者说话甚是促狭,大声叫道。百姓们又是一片哄笑声。
众人蜂拥进入大寨之中,王源让公孙兰带着李欣儿青云儿等人先去聚义厅的小窝棚处歇息,自己则和颜真卿带着众亲卫忙着安排百姓们的安顿之处。在聚义厅所在的土包东边数百步外有一处平坦的长草之地,那里应该是以前瓦岗军的点兵校场,此刻虽然满是荒草但作为百姓们的落脚之地还是不错的。
七千多百姓可不是小数目,寨子里片刻之间便变得喧闹而嘈杂。但很快,随着篝火点燃,安顿下来之后,疲惫的百姓们都纷纷围着篝火躺下休息。跋涉的疲乏以及和王源等人相逢之后的放松感,让他们很快便进入梦乡。
颜真卿虽然疲劳,但他是很高兴的,安顿好百姓们之后,颜真卿转身对着王源深深的行了一礼。王源诧异道:“颜太守这是为何?”
颜真卿沉声道:“我替这些百姓们谢谢相国。相国能将邢州父老救出来,这是一份大功德。加上平原城的百姓,相国这一趟不但救了颜某还救了近四万百姓的性命。这些百姓若是不能逃离贼兵占领之地,怕是一个也活不了的。”
王源呵呵笑道:“即便如此,颜太守又何必谢我?颜太守爱民,我王源也是爱民的。你替这些百姓谢我,我岂非也要替平原城百姓谢你么?咱们都是为了百姓,便无需这般矫情了吧。”
颜真卿哈哈大笑道:“确实有些矫情,一切尽在心中就好。下官现在对左相是五体投地,天下人我谁都不服,可只服您。这里交给下官了,尊夫人和几位如夫人一路艰辛,相国该去和她们说说话才是,这里的事不用相国操心了。”
王源微笑点头道:“确实要去和她们谈一谈,我心中很多疑问未解,她们怎么跑到白马渡之东的这里的?路上遭遇了什么,我真的很好奇。”
颜真卿笑道:“那便去问问清楚,下官也想知道原因呢。”
王源一笑拱手,转身快步离开。
第八六三章 齐聚
聚义厅中临时搭建的窝棚里,一小堆篝火上驾着一小壶热水正咕咚咕咚的冒着热气。公孙兰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小包茶叶注入壶中,片刻后一股茶香喷薄而出。公孙兰出发时便带着茶包,她知道王源喜欢喝茶,这一路上每每困顿之时,公孙兰都会煮一壶茶水让王源享受,此时这一包茶已经是最后一包了。
王源亲自把壶,给坐在面前的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三女倒上三杯茶水,爱怜道:“喝些茶水定定心,然后咱们再慢慢的聊。”
李欣儿和青紫二女忙起身道谢,端了茶水轻轻坠饮几口,几乎同时吁了口气。眼前夫妻重逢,坐在一起品着香茗的一刻,对比这十几日的艰辛历程,简直如在梦里一般。
喝了茶水定了神之后,李欣儿终于缓缓的叙述起这一路上的情形来。
“那日我们在邢州东分开之后,我和青儿紫儿以及一百多名骑兵亲卫便领着百姓们慢慢往前行。你交代过不要急,慢慢的走,我们也便听你的话慢慢的走。事实上想快走也走不了,因为百姓们都是年老体弱的,天气太热的时候不能走,因为怕他们中暑。晚上也不能走,因为怕他们摔跤失足。所以一天里只有清晨到午前的几个时辰,午后未时末到天黑前的两个时辰可以赶路,走得很慢很慢。”李欣儿眼神迷离的回忆道。
王源点头道:“我知道会很慢很慢,你们一无车马代步,二无足够的人手协助,自然是很艰难。”
李欣儿一笑道:“走得慢倒也罢了,关键是……百姓们根本就不守规矩。他们累了就坐在地上歇息不走,我们只得来回的催促他们。因为他们一旦掉队便根本赶不上了。队伍因为拖拖踏踏拉的很长很长,队伍从头到尾怕是足有六七里远,我们本来人手就少,如何能照应这么长的队伍?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简直是心力憔悴。我那时伤势未愈,也受不得颠婆,青儿和紫儿身子也有伤,但是她们咬着牙前前后后的张罗,真的辛苦她们了。若没有她们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源看向青云儿和紫云儿,两姐妹面色微红道:“这有什么可说的,本来我们两个就是留下来帮着姐姐的,分内之事而已。”
王源报以赞许的微笑,转头道:“我知道这事儿很艰难,我估摸着你们一天只能行二十里,照你这么说恐怕二十里都难。”
李欣儿笑道:“二十里确实走不到,但只要能一直走,总是能走到的,我倒是不担心这事儿。只是半路上连续遭遇变故,却在我们的意料之外了。”
王源皱眉道:“是不是那场暴雨让你们遭罪了?”
李欣儿轻叹一声道:“是啊,那天早晨我们正在准备出发,突然间电闪雷鸣,那大暴雨便落了下来。本来大伙儿还挺开心的,因为干旱了这么多天终于下了雨,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所以大伙儿还是冒着大雨往前走。但是雨一直不停,大伙儿的身上都湿透了,雨水之中还夹着小冰雹,百姓们如何受得了?所以我很青儿紫儿商量了,便带着百姓们在一处树林里避雨。可是那雨越下越大,地面上的都起了洪水了,林子里的地势很低,水都漫到了膝盖,而且还不断的往上涨,不得已我们只好又出了林子继续上官道往前走。”
王源皱眉听着李欣儿的叙述,心中想象着当时的情形,当真为她们捏了一把汗。
“可是冒雨往前走了几里路,道路便完全被水流阻断了。官道上被洪水冲开了一道大豁口,根本就无法过去。我们没办法,只能往南边绕道,找高处行走。大家全身都湿透了,风一吹冷的发抖。谁能想到昨日还那么热的天,一场大雨下来,会冻得人嘴唇发紫?当真不可思议。”李欣儿皱眉摇头道。
王源道:“你们没有遇到从平原城外溃逃的叛军么?暴雨前夜我们大破敌军,有大股叛军往西溃逃,我当时最担心的便是他们会和你们遭遇到。”
李欣儿愕然道:“原来那些是叛军?我们往南走的时候看到了许多顺水飘下来的尸首。我们当时以为是有叛军兵马在我们的北边遭遇了洪水淹死了人,吓得我们根本不敢停留,一路往南走,想离得远远的。”
王源恍然大悟,合十朝天拜了拜,沉声道:“老天爷保佑,这场暴雨倒是救了你们。若非暴雨阻断道路,你们定会和叛军逃兵遭遇。亏得你们被迫往南走,这才和他们擦肩而过。”
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都啊呀一声叫出声来,她们也突然明白这件事是多么的侥幸。若是和数千叛军溃败之兵遭遇,那可真是大糟糕了。即便有骑兵在前侦查前进,看到敌军时恐怕也躲避不及,因为百姓们的行动力太缓慢,根本无法让他们及时的躲避对方。
王源呵呵苦笑道:“不过你们完美的躲过了叛军溃败的兵马,却也完美的躲开了我。我带着人去找你们,一路上根本不见你们的踪迹,我估摸着你们一定是变了行军的路线。”
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均诧异道:“二郎去找过我们么?”
公孙兰在旁笑道:“他怎会不去接应你们。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雨势稍停便带着人去找你们了。但是没找到你们的踪迹,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这么多天都在担心你们,晚上都睡不着觉,就怕你们出事。”
三女感激的看着王源,李欣儿道:“哎,可是阴差阳错了。因为看到了那些尸首,我还以为有兵马在往平原城去增援。雨停之后我们也不敢再往平原城方向去,我怕自投罗网。我知道你们是要突围去到黄河渡口的,所以索性让大伙儿一直往南走,想在半路上等你们。二郎,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王源哈哈笑道:“怪你?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幸亏你们一直往南走,你们不但躲开了溃逃的叛军,还躲过了身后的一只敌军兵马呢。你可知道,我去找你们的事后,发现了一只三万人的兵马正往平原城增援。你们若是还是要去平原城,那正好会被这只兵马追上,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十二娘,你当真是有福之人,冥冥之中好像老天爷都帮着你呢。”
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都张着小嘴发呆,她们万万没料到居然因为一场暴雨的拦阻,避免和叛军的两次遭遇。这运气也太好了吧。现在想想,若是没有这场暴雨导致不得不做出直接南下的决定的话,那现在该是何等情形。
“当真是阴差阳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公孙兰叹道。
李欣儿等三女也是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们一路南下,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了?白马渡在西边十几里处,你们出现在白马渡的东边了?”王源诧异道。
李欣儿愕然道:“这里是白马渡东面了么?我们还以为白马渡还要往东呢,大伙儿还说明天沿着河走一天肯定能到了呢。”
王源张着嘴巴翻着白眼道:“你不要告诉我你们走错了路,你们根本不知道白马渡在哪里。你们可是从西边来的啊,难道没路过渡口?”
李欣儿蒲扇着大眼睛道:“我们没从西边来啊,我们从北边来的呢。我们半路上往东折返抵达了浚县,我记得之前听你说过,从平原城经浚县往南便可抵达白马渡,我可是按照你的话做的。”
王源更是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你们这帮人横穿了我们的南下的行军路线,斜斜的插到了浚县,然而南下抵达此处?”
“是啊,正是如此啊。”李欣儿道。
王源差点要发疯,咽着吐沫道:“你们路上没遭遇到追在我们身后的追兵?”
“没有啊,只在一条官道上发现了很多骡马的粪便和脚印,我们可不敢跟着那些脚印走,万一是叛军兵马就完了。所以我们便只管按照事先我所知道的路线前往浚县。我们在安阳县的一个小镇子里找到了几十辆大车,用马儿拉着那些走不动的百姓走,再加上这几日天气凉爽,每天我们都走八个时辰以上的路。越是往南,百姓们的劲头越大,所以我们走得速度很快。有时候一天能行四五十里呢。”李欣儿一脸无辜的道。
王源不知道该大笑还是该大哭一场,李欣儿的运气简直逆天。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带着人横穿了自己和追兵的行军路线,完美错过不说,居然还抄了浚县的近路,赶在平原城的大队人马到来之前抵达了黄河岸边。居然还以为白马渡在东边,却又遇到恰好提前赶来查勘地形的自己。这一切若非亲耳所闻事实俱在,王源打死也不会相信有这么好的运气。
“二郎,你怎么了?我们做错了什么?你不要生气。”李欣儿见王源表情古怪,忙摇着王源的手臂问道。
王源艰难的喘了口气摆手道:“不关你们的事,是我自己的事,我要冷静冷静。”
……
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已经弄得清楚明白,王源除了佩服李欣儿的逆天运气之外,也对她们一路上的艰辛也感同身受。看看三位女子个个披头散发面庞憔悴,不禁甚是愧疚。
王源起身来拱手对着三女行了一礼:“三位娘子,这一路凶险辛苦,你们受苦了。请受我一拜。”
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忙起身还礼,郎君能说出此言,这一路上所受的艰辛苦楚也算是没白费了。
夫妻几人在小窝棚里说了会话,王源也将一路上的情形和目前的情势告知三女知晓。三女得知这一路被数万敌军一路尾随,现在两万敌军还环伺在后的情形,均感到甚是忧虑。不过现在有王源在身边,有了依靠之人,倒也心情安定。
王源见三女面露困倦之色,于是要她们就在窝棚里歇息。李欣儿不想王源离开,王源便坐在窝棚里陪着三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不久后三女鼻息咻咻都闭目睡去。王源自己也觉得睡意朦胧,疲惫袭来,不知不觉也闭目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王源忽然被耳边的低语声惊醒,睁眼看时,见公孙兰正在身旁,俯身在自己耳边低声呼唤。见王源醒来,公孙兰满是歉意的低声道:“二郎,打搅你休息了。”
王源探头看着外边的黑暗夜色,低声道:“我怎地睡着了?今晚可没时间睡觉。现在几时了?江那边还没来人么?赵青谭平和李珙他们到了么?”
公孙兰低声道:“刚过二更,正是江那边来人了,所以才来叫醒你。颜太守已经带人去迎接了。”
王源大喜过望,忙站起身来道:“谢天谢地,可算是来了。咱们也去迎接。”
两人出了聚义厅往山包下边走去,离开了树林茂密的掩映之处,西边寨门方向的景象一览无余。王源忽然诧异的发现,在西边的黑暗之中,一条火把的长龙正在缓缓的蠕动,看上去人数着实不少恐怕有数千人之多。
“这是怎么回事?怎地来了这么多人?”王源诧异道。
公孙兰道:“我也不知道,去见了便知。”
两人在亲卫火把的照耀下迎了过去,抵达寨门处时,只见颜真卿正跟一名身着官袍的中年人言谈甚欢,笑声不绝。当见到王源举着火把到来时,颜真卿对那中年人说了一句,那中年人忙上前来叩拜在地,口中高声道:“下官北海郡太守贺兰进明见过王相国。”
王源一愣,这才知道原来北海郡太守贺兰进明亲自来了。于是忙伸手搀扶他起身道:“不用多礼,原来是贺兰太守亲自过江来了,这可辛苦了。”
贺兰进明道:“此乃下官本分,本来就是要过江来接应的。今日蔡虎回去禀报之后,本来是该早些过江的,但因为要聚集船只,整备兵马,又几千人渡河过来,又从白马渡赶来此处,着实耽误了些功夫。所以直到此时才到,请相国恕罪则个。”
王源恍然大悟,原来是贺兰进明带着几千兵马一起过河接应,故而才来的迟了。一个下午,几千兵马渡河而起做好准备,能在二更时分赶到,这已经是很有效率了。
“原来是兵马船只都一起带过来了,很好很好,快里边请。”王源笑道。
颜真卿也笑道:“贺兰老弟把全部家当都带过来了,两千三百兵士,两百四十七条船全部过来了,这下好了,咱们又多了援军,百姓们可有保障了。请,里边请。”
贺兰进明忙道谢谦让,吩咐了蔡虎率兵马有秩序的觅地驻扎安顿后,跟着王源等人往里边行来。到了聚义厅前的篝火旁,王源指着篝火旁的石头道:“这里是破落山寨,可没什么地方歇脚,咱们只能坐在这石头上了,当一回山大王。贺兰太守可莫要介意。”
贺兰进明忙道:“相国都能将就,下官还有什么不能将就的?若不嫌下官失礼,下官可要坐下了。下官腿脚不灵便,这一路上走得甚是辛苦,已经站不住了。”
王源这才明白刚才似乎发现贺兰进明走路上有些跛脚,还以为是道路不平之故,没想到却是腿脚不便。当下对这个贺兰进明好感大增,腿脚不便却亲自赶来,这种态度倒是值得赞赏的。
三人因在篝火旁的石头上落座,王源尚未开口,贺兰进明便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王相国,下官听蔡虎回去禀报说,相国有意从此处渡河是么?”
王源笑道:“正是。白马渡当然是绝佳的渡河之处,但那两万叛军恐不肯让我们顺利渡河。那里无险可守,地势太过平坦,一旦敌兵进攻,后果不堪设想。”
贺兰进明沉吟道:“下官知道相国的意思,白马渡口确实不是个防守的好地方。但若是从这里渡河,那可要冒很大的风险。这处河道水流湍急,非渡河之佳处啊。万一船只翻覆,百姓和兵马可都要死在河中了。还请相国三思啊。”
王源点头道:“贺兰太守的忧虑我何尝不知,但目前确实并无良策。即便加上你带来的两千多兵马,我们也不是那两万兵马之敌。我可不想被他们把我们赶下河。至于你说的此处渡河之凶险,我当然知晓。不过我更希望知道我要蔡参军回去询问之事是否有答案。我也更希望能和架船的艄公聊一聊。”
贺兰进明忙道:“下官明白,下官去命人请几名精于操舟的艄公来让相国问话。”
贺兰进明转身朝一名随从招手吩咐道:“去请张老爹和牛老爹他们过来。”
不久后,五六名身着短衣,带着斗笠的老者跟随随从来到篝火旁,贺兰进明忙起身对他们介绍道:“这是当朝王相国,那一位是平原郡颜太守,还不见礼?”
几名老者慌忙摘了斗笠跪地磕头,王源忙起身扶起他们道:“莫要多礼,几位老丈快快请坐。”
几名艄公哪里敢坐,一听这是当朝的相国,一时有些拘谨,都不敢乱说乱动了。
贺兰进明忙安抚他们道:“牛老爹,张老爹,你们不必拘谨。王相国只是要问问你们的话而已,你们如实回答便可。王相国是爱民之人,你们难道不知道他带着兵马突入敌后,为了便是救这些被安禄山糟蹋的百姓们的命么?所以不必拘束。”
王源微笑点头道:“是啊,不必拘谨,你们能协助我们渡河,我王源感激不尽呢。这次若是能成功将百姓和兵马渡过河去,你们都是大功臣,我还要给你们嘉奖轻功呢。”
见王源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说话又和声细语的很是中听,几名老者的紧张情绪也慢慢的缓解了下来。王源命人搬来几块石头让他们围着火堆坐下,他们也老实不客气的坐下。王源特意说了些笑话,问了些农事生活,气氛渐渐的变得热烈融洽起来。
“这一位是牛老爹是吧,冒昧问一句,你今年高寿?”王源和坐在身旁的一名头发花白的精瘦老者攀谈了起来。
“可莫叫小人什么老爹,小人可受不起。小人名叫牛得财,今年已经六十有三了。”那老丈忙道。
“嗬,好身子。六十三了还这么硬朗,刚才见你们走来,我还以为是年轻小伙子呢。走路带风呢。”王源挑指赞道。
牛老丈高兴的脸上像是开了朵花,挑指对王源大声赞道:“还是相国有眼力,果然是能当大官的。他们还说我年纪大了不让老汉我来撑船,岂不知我牛得财硬朗着呢。王相国这么大的官儿都说我老汉硬朗,谁还敢说我老了?”
贺兰进明哈哈笑道:“正是,谁说牛老爹老了?相国都发话了。”
另一名老丈忽然开口不屑道:“牛老财,王相国那是逗你开心呢,你倒是顺杆子往上爬了。你本来就老了,还自以为是年轻小伙子。这次若不是你求着贺兰太守,他拗不过你才让你跟着一起来的的。”
牛老丈怒道:“你这个老张头好没道理,这是嫉妒我身子比你好是么?你才五十九,我都六十三了,然而我一顿饭吃三大碗,挑担子挑两百斤,你却根本不成。哦,我明白了,你这是嫉妒红眼了。”
“我嫉妒你个屁。吃得多有什么用?一天要上四五趟茅房拉屎,这也叫身子壮么?吃多少拉多少又有何用?干起活来谁还等着去撒尿拉屎的折腾?”那老张头无情的奚落道。
牛得财头上青筋暴起道:“老张头,你放屁。打小你就都不如我,所以你虽然不服气却也没法子。比了一辈子到老你是不如我,嘿嘿,气死你。”
老张头不甘示弱道:“呸,自吹自擂,我不是不如你,我那是让着你。我怕我超过了你,你会气死。虽然你这个人挺让人讨厌的,但我也不想你被气死。”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互不相让的相互挖苦奚落,翻出许多成年旧账来互相攻击,周围众人笑的前仰后合。看着两个老丈斗嘴的内容。王源听明白了,这两个老丈打小一起长大,喜欢斗嘴攀比,到老来还是这副德行,当真惹人发笑。没想到自己一句问话,惹来这一顿好吵。
“王相国,当真是抱歉。山野之人不懂规矩,这便不逊了起来。下官是听惯了他们这些争吵的,相国可是不喜欢了,但请相国恕罪,不要怪罪他们。”贺兰进明忙向王源告罪。
第八六十四章 试航
王源摇头笑道:“这两位老丈挺有意思的。虽然吵得热闹,不过看得出来他们应该是相互在意的老朋友。”
贺兰进明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两位都住在对面的岸边渔村,从小便一起在黄河岸边张大。论水性和操船技艺,两位老丈可说是我北海郡翘楚。”
王源微笑点头,转头对两个兀自争辩的老者笑道:“二位老丈,可否暂且不要争吵?听我一言如何?”
见王源发话,两名老者忙停止吵闹。王源道:“二位老丈既然都认为自己厉害,光是口头争执那是没用的,我看不如行动上见真章。二位当知道,这一次是要你们帮着渡百姓和兵马过河的,便以此事分个高低如何?你们两位老丈各带船只渡百姓和兵马过河,谁帮助渡过的百姓和兵马多,便是谁厉害。我和两位太守居中评判如何?”
“这主意好,行动上见真章,这可比嘴上争执要好。二位老丈可敢比么?”颜真卿呵呵笑道。
“比就比,老张头,谁输了今后见了对方要点头哈腰,逢年过节要请喝酒。”牛老丈叫道。
“那你牛老财可输定了,逢年过节我老张也有不花钱的酒喝了。这一次我可不让着你了。让了你一辈子,这一次你休想我让你。”老张头笑道。
“我呸!谁要你想让了?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我呸!给脸不要脸是么?”
两人又梗着脖子缠杂不清起来。
王源咳嗽一声,贺兰进明忙摆手制止二人,沉脸道:“相国要问你们话,要吵待会下去吵,可不要无礼,丢了咱们北海郡的脸。”
两老丈讪讪住口。王源微笑道:“我确实有话要问,便是关于这河中之事,两位想必了如指掌。”
“那是当然,这河中的每一个弯道,每根芦苇我们都清楚。打小我们便下河玩水,这一辈子都在这里讨生活。王相国但问便是。”两老丈知道这是正事,终于不再争吵,同声答道。
王源笑道:“很好,那么二位老丈可否告诉我,眼前这一段黄河河道能否作为渡河之所?”
牛老丈和张老丈其实早已知道王源有在此处渡河的意图,对这个问题也有心理准备。两人之前其实已经有过了关于此事的交流,闻王源发问,牛老丈不假思索的道:“王相国相问,老汉不得不说实话。我们都是生在黄河边上的人,知道这大河的脾性。俗话说水火无情,渡河是件很凶险的事情,每年在大河上淹死的人都有上百,颠覆的船只也很多,所以渡河当需选择平缓水面,而非激流湍急的河面之处。”
王源皱眉道:“我知道,但我只想问这一段河道能否渡河?是否毫无可能?”
牛老丈道:“也不是完全无法渡河,这一段河道既无暗礁也无浅滩,最大的危险便是激流浪高,船只难以操控,很容易翻船。但若是我老汉和老张头操舟的话,那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说实话,我和老张头经常在这一段河道之中操舟打渔,根本就不惧激流大浪。但这一次是数百艘小船一起运百姓渡河,可不是我们两个老家伙的事情。那些年轻的后生和经验不足的船夫是绝对无法安全渡河的。”
王源微微点头道:“我可否这么理解,是否因为咱们的船都是小舟,故而容易在风浪激流之中颠覆。若是大船的话应该是可以渡河的吧。”
牛老丈笑道:“大船自然是可以的,可是咱们的船可都是小渔船,一条大船也没有。若是有大船的话,这些微的风浪激流也不算什么。”
王源笑道:“那便好,说来说去便是船只太小之故,那么事情便好办了。我有个主意,咱们可以想办法将小船变成大船,这个办法应该可以解决船小难以渡河的问题。”
“小船变成大船?那如何能变成大船?”渔民们和颜真卿贺兰进明两人都不明白是何意。
王源便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设想告知众人:“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将几条小船固定在一起,以毛竹绳索相连,形成一个整体,这便是最简单的大船了。若是这样的船只能抵御激流和风浪的话,岂非便可以解决眼前的难题么?”
众人先是愕然,但很快便明白了王源的意思。牛老丈和张老丈低声商议了几句后,牛老丈对王源道:“王相国,老汉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不知道是否可行。但老汉我和老张头愿意试一试。我们打算按照王相国的提议将几条船用毛竹绳索绑在一起去河心激流出试一试。若是能管用,便可按照王相国的办法去办。”
王源点头笑道:“说的很是,我也正有此想法。那么便劳烦两位老丈了。这件事便这么定下来了,明日清早便请两位老丈去试一试这个办法。成与不成便看明日的结果了。两位老丈若是有什么需要兵士协助之处,大可提出来。”
两位老者点头答应了,聊了片刻后便即退下休息。王源和两位太守倒是没法休息的,因为他们要等待随时可能到来的大队人马。同时三人还有很多棘手之事要商议解决,故而围在火堆之旁低声交谈不已。
四更以后,等待已久的大队人马终于在不间断的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之后抵达了山寨之中。随着这数万百姓的抵达,此行所有的兵马和百姓也终于全部抵达黄河岸边。王源此行突袭平原城解救颜真卿的行动也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率三千骑兵出击之前,王源做好了此行极其艰难的准备,但他却没想到,这一趟比原先想象的更为艰难。这近一个月的时间所经历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场无休无止的折磨。经历了大大小小十余场恶战,折损了近一半的亲卫骑兵,连带李欣儿公孙兰青云儿她们都受了伤,李欣儿若不是运气好现在还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糟糕的情形。总而言之,这一趟行程就是一场让人难以忍受的噩梦。
现在,这场噩梦终于快要醒来了,到了最后的关头,只要能顺利渡过黄河抵达北海郡境内,这一趟行程便算是功德圆满。然而这最后的一哆嗦才是整个行程之中最重要的时刻,而这最重要的时刻其实也是整个行程中最艰难的时刻。
整个营寨之中充斥了近五万人。但这五万人中有四万多是百姓。四万多百姓之中有一大半都是老弱病残之人。除此之外,能保护渡河的兵马其实只有王源手下的一千六百余亲卫骑兵,还有一千多平原城步兵,外加上两千三百名北海郡的渡江兵马。整体兵力堪堪只有五千人。以这五千人要保护四万多百姓安全渡河,这是多么艰巨的一项任务。他们要面对的是两万敌军,四倍于己之敌。可谓压力巨大。
天明之后,整个山寨之中一片沸腾嘈杂。四万多百姓在此简直乱成了一锅粥。颜真卿不得不将全部的精力放在管理这四万百姓的身上,幸而颜真卿对此很有一套,而且他也很有耐心。所以虽然百姓们嘈杂鸹噪不堪,但却逐渐平静下来,杂而不乱。
王源可没心情去管这些百姓的事,他的心思全放在当天清晨的船只测试之事上。这才是重中之重。若是自己小船拼接大船的想法只是异想天开不起作用的话,那事情可真的棘手了。这件事几乎关系道所有人的安危以及最终的成败。
清晨时分,王源亲自带着人在芦苇荡中割出一条通向黄河岸边的水道。不久后,两位老丈带着八名船工驾驶着十条小船沿着河岸驶入芦苇荡中开辟的水面之上。数十根新砍伐下来的毛竹被拖到这里,几十人开始了对这十条小船的改造。不久后十条小船并排成两列,然后以毛竹绳索紧紧的固定起来连接成一个整体,在小舟的外围绑上了一捆捆的芦苇以增加浮力和重量,终于在经过半个时辰的折腾后,一条四不像的拼装大船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很多人看着这怪模怪样的船只很是皱眉,不相信这样的玩意能抵挡河中的风浪,但王源却并不为意,不顾众人劝阻,亲自登船要和几名船工一起试验这种拼装船只是否可行。于是乎,这条怪船带着所有人的期盼沿着开辟的芦荡水道缓缓的驶向了黄河之中。
抵达黄河之中,王源立刻便感受到了黄河的威力,即便只是离岸数十步远的距离,滔滔河水已经有了强大的冲击力,带着这条怪船胡乱打转。幸亏船工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在他们长篙的控制下,大船还是朝着河中心缓缓而去。越是往河中心去,河水的威力越是让人恐惧。满眼是黄色的喝水,河面上刮起莫名的怪风,浪花涌起一人多高,船只在水中上下起伏,绑扎之处发出喀喀喀的怪响,似乎随时要散架的模样。王源在船上简直被颠的翻天覆地几乎要吐出来,但他还是咬牙挺住,和着十名船工一起努力的控制着船只。
终于,船只穿越了河中心,在下游两里处成功抵达对岸。这艘怪船居然抵挡住了黄河的巨浪和激流,安然无恙的成功横渡。只不过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因为耗费了太多的精力。
但无论如何,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得到了验证,需要改进的只是一些捆扎方式和船只的排列方式。宽度不够,导致船只跟有颠覆的可能。在对岸的小渔村码头,王源和牛老丈张老丈以及其他船工商议了一番,将船只拆开来重新排列方式拼接绑扎,这一次是以三艘并列的方式,增加船只的宽度。然后众人重新出发,从对岸往回横渡。这一次明显船只稳定了许多,但即便如此,还是经历了一个时辰的搏斗才回到大寨之中。
第八六六章 伏击
常元图大骂出声。本以为自己能安安稳稳的等待严庄大军的到来,跟在后面捡些好处。但现在对方居然已经开始渡河了,则意味着自己必须要去阻止。这是自己不得不做却又极不愿意去做的。
常元图立刻派人沿着河岸的芦苇荡摸近细细查看了一番后,再一次确认了对方正在渡河的事情,他终于无可奈何的下达了立刻开始整军准备进攻的命令。
很快,叛军便整顿好了队形,出动的近万兵马分为三队,保持着数百步的距离朝瓦岗寨破落的入口处悄悄摸去。他们不敢点火把照亮,因为担心会打草惊蛇。因为在白天的侦查时,发现了在寨门处有少量的唐军驻扎,他们不想惊动他们。
然而这里的地形实在是复杂的很,到处水洼湿地和小土坡,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形下行走很是困难。三千名前队士兵不时在黑暗崎岖的地形中摔倒,或踩入沟渠之中,或误入芦苇荡的水坑里,或是一脚踩在烂泥里陷入半条大腿。好容易前队三千士兵摸到了寨门百余步的范围内,走上了一条通向寨门的坚硬宽敞的大道,但突然间空中传来羽箭的咻咻啸叫之声,黑暗的天空中落下了无数的弓箭,顿时将这三千士兵射的鬼哭狼嚎。
很显然,己方的行动早已为对方所察觉,这一点其实也并不奇怪。自己的军营前必有对方哨探刺探消息。既然如此,倒也不用在遮遮掩掩。叛军立刻开始了弓箭还击,后方两千多强弓手冲上前来,以密集的弓箭还以颜色。一番对射之后,对方显然不是对手,很快射过来的箭支便变得稀稀拉拉,根本没什么威胁了。
叛军士兵们索性点起火把,一鼓作气的冲到了山寨入口处,但见地上躺着数十名唐军的尸首,身上插满了羽箭。其余的唐军守军踪迹全无,全部被打跑了。
常元图从后方赶了上来,见此情形大笑不已,指着数里外灯火通明之处下令道:“给我直捣他们的营地,这帮家伙看来是傻了,躲在这等地方有何用?立刻给我往前冲。”
一名副将小心翼翼的上前低声道:“常太守,前面的路不好走啊,这山寨里的地形比外边还要复杂,还是小心为妙。”
常元图斥道:“正是因为地形复杂,所以才不用怕他们。若是平地上本太守还忌惮他们的骑兵,这里怕是连马都不能骑了,骑兵不能骑马岂非连步兵还不如,还有何可惧?给我冲。”
副将无奈,只得应诺。常元图倒也并非一味的莽撞,而是命三千兵马打头阵,举着火把在前方探路。很快寨门后的平坦地面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更多的山包和芦苇荡的地形。可行的道路也只能顺着这些或高或低的地势而因循蜿蜒。三千士兵无法在一条路上行走,不得不分散在十几条往东的阡陌小道上。十几条火把的长龙在芦荡和树林之间蜿蜒而行。
仅仅行出了不到里许之地,位于最北边的一只队伍便遭受了袭击,他们刚刚行到一处小小的山包下方。山包上那一小片林子里便射出密集的箭雨,短短一瞬间,几十名士兵便中箭倒下。
叛军士兵反应过来立刻还击,在弓箭的压制下冲上山包中的树林中,却发现除了杂沓的脚印和掉落的几壶空空的箭壶之外,一个鬼影也见不到。
随着这次袭击的开始,行走在小道上的叛军兵马开始连续不断的遭受黑暗中射出的暗箭。黑乎乎的树林里,哗啦啦作响的芦苇荡中,不断有密集的羽箭开始施射。处于这些山包洼地之间的小道上的叛军士兵们毫无防御之处,面对这些黑暗中突如其来的攻击,他们只能原地用弓箭还击,但是根本不知对方位置,这样的还击显得苍白无力。反观对方,身在暗处和有利的地形,暗箭的杀伤力惊人,短短盏茶时间,叛军士兵便有数百人被射杀。
叛军兵马一片慌乱,试图往前强冲,但前方的芦苇荡中越来越多的暗箭开始射出,很明显,这沿途的所有芦苇荡中都有弓箭手藏匿,越是往前冲,遭遇的弓箭射击便越是密集和猛烈。
“丢了火把,灭了火把。”有人急中生智大声叫道。
叛军士兵们醒悟过来,忙将火把丢弃在水洼里。火把熄灭后换来了短暂的安静,对方显然是因为失去了目标所以停止了射击。叛军士兵摸着黑猫着腰往前爬行,希望能冲到前方里许处的一片平地。
突然间,一片芦苇荡中三颗彩色焰火弹腾空而起。紧接着几片芦苇荡和树丛中也相继腾起了彩色的焰火弹。顿时大片的区域被彩色焰火照得雪亮一片。在焰火的照耀之下,凶狠的箭雨如暴风骤雨般的射击而至,短暂的片刻光明却又让数百叛军士兵永堕黑暗之中。
焰火弹此起彼伏,将大片的区域照亮如同白昼。羽箭嗤嗤作响,不断从各个阴暗的角落射向叛军士兵。叛军士兵们就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般无处可存身,他们惊惶大叫着开始往逃跑。
终于,惊慌狼狈的叛军士兵们逃出了那片芦苇和树丛交织的死亡之地,他们逃回了山寨门口的那片平地。然而三千士兵死伤了一半有余,短短的半个时辰不到,短短的数百步的距离的推进,便造成了一千多士兵的死伤。常元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惊的目瞪口呆。
“常……常太守,这么攻是不成的。他们早就已经埋伏好了,咱们这是在送死啊。”满身泥水的领军副将侥幸逃回,上下打着下牙道。
常元图知道他所言不假,但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渡河却也心中不甘。到此时,常元图才明白为何对手选择在这片破落的河边湿地中落脚。这里显然是他们精心挑选的御敌之所。这些芦苇和树丛洼地和土坡都是他们可以利用的防御工事,比之白马渡那里好了不知千百倍。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似乎找到了在激流河段渡河的办法,所以他们有恃无恐。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弥漫心头,常元图心中焦躁不已,脑子里一片空白。
“常太守,咱们大可不必在夜晚进攻,他们无非是仗着他们在暗处可以肆无忌惮的对我们射箭罢了。卑职建议,此刻不必管他们,明日天明之后再行攻击。反正他们数万人渡河,一夜时间是根本渡不完的。慢说是一夜,几天几夜也渡不完。”另一名手下副将上前进言道。
常元图精神一振,副将所言极是,自己实在太着急了些,明摆着对方渡河也需要渡个几日,自己又何必急着今夜进攻?应该好好的计较一番,像个好的对策才是。今晚操之过急,白白的葬送了一千多士兵的性命,殊为不智。
“你们说的对,咱们不必如此着急,明日天亮之后再攻也不迟。传令下去,撤兵回营,校尉以上将官去我营帐,咱们连夜商议对策。”常元图沉声下令道。
聚义厅下的土坡上,王源和颜真卿等人眺望着寨门方向密密麻麻的火把往西撤去,不禁相视大笑起来。
“相国手段无穷,这帮家伙怕是做梦也没想到沿途全是伏兵,又吃了个大亏了。老夫算是服了,相国选的这个地方还真是拒敌的好场所呢。”颜真卿呵呵笑道。
王源微笑道:“是个好地势,但却也要看是什么时节。时间再往后拖个一个月左右,这里便完全不是伏击之地,反而是葬身之所。”
“哦?此话何解?再过一个月,那是因为天气寒冷么?”颜真卿道。
王源摇头道:“这里能冷到哪里去?不是天气冷热之故,而是因为再过一个月,这里的芦苇荡和树木野草都要干枯败落。一把火便可烧的干干净净。藏身于芦苇荡和高草之中伏击,那无异于自寻死路了。芦苇荡现在便已经有了泛黄之意,待到荻花开过,那便点火便着了。”
颜真卿恍然大悟,瞠目道:“原来如此,果然确实是这样。芦荡起火,便是连天火势片草不留,藏在芦苇荡中伏击确实是找死。相国所言极是。这才是打仗呢,草木枯荣季节转换都要算计的一清二楚。下官自愧不如,怕是我大唐绝大多数将官也无法算计到这种地步。”
王源哈哈笑道:“颜太守也不用这么夸赞我,其实这都是运气。若是秋浓时至此,我也没什么好办法来御敌。只能说恰好赶在这之前抵达了此处,一切皆是天意。”
颜真卿摇头道:“下官不信,即便是推迟一个月,芦荻枯黄是至此,你也一定有御敌之策,我相信这一点。”
王源呵呵笑道:“你这话好没道理,可不能这么毫无根据的吹捧我,这可不是你颜太守的风格。”
颜真卿笑道:“我以前从不吹捧他人,但现在我却要对相国大吹特吹。你说我溜须拍马也好,我也认了。”
王源哈哈大笑,摆手道:“罢了,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去瞧瞧战果如何?还有,再过半个时辰,第一批渡船便要回航了。可要问问一切顺利否。”
颜真卿躬身伸袖道:“说的是,相国先请!”
第八六七章 伏击(续)
三更初刻,等的心焦的众人终于迎来了第一艘返航的渡船。夜渡所费时间比白天要长的多,足足花了近三个时辰才来回渡河一趟。不过在王源看来,只要能成功渡河便已经是万幸,时间上耗费了一些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首渡之时船工们显然也会更加的紧张和谨慎些,多花些时间也无可厚非。
第一艘靠岸的渡船正是牛老丈所驾的船只,果然为了证明自己老当益壮,牛老丈不落人后,第一个返航归来。王源和颜真卿忙迎上去询问情形。疲惫的牛老丈坐下喘息着禀报了情形,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全部渡船都顺利的抵达了对岸,虽然中间凶险无比,但事实证明拼装的大船是可以胜任横渡之用的。坏消息是,在河中间时因为风大浪急,导致了各好几条渡船均有百姓落水。到了河对岸后清点人数,失踪百姓多达数十人。不用说这些百姓都落入河中,无法生还了。
王源惊闻此消息惊愕不已,颜真卿更是捶胸顿足的唉声叹息。王源当即下令登船的百姓必须用绳索绑在船上作为安全绳使用,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是一个重大的失误。这些百姓大多为老弱之人,如何能抵挡住河中心的激流巨浪,很容易落入水中。好在询问得知,贺兰进明和李珙都安全抵达对岸,这让王源和颜真卿都松了口气。若是这二人落水淹死了,那可真是笑话了。
不久后,渡船陆续回航,第二批百姓们也开始登船。有了第一次横渡的经验,船工们也表现的不再特别的紧张,只是每个人都面带疲惫之色,毕竟和风浪搏斗是极为消耗体力之事。
考虑到从现在开始,这些船工们便要不间断的开始渡河,体力的补充极为重要,并且也要及时的轮换休息。王源将专供亲卫骑兵的干牛肉肉脯尽数拿出来,分发给船工们随时食用。没有比这些肉干更能快速的补充体力的了。
另外王源还让颜真卿选出抽出一百多名强壮的青壮百姓跟着上渡船协助船工们渡河。每船安插三四人作为船工们住手,一来可以减轻体力的消耗,二来这些帮手稍微熟练些之后,也可以轮换一两名船工下船休息。这样整只渡船上的船工便可以得到轮流的休息和睡眠,保证了渡船能够连续不断的渡河。
就这样,到辰时时分,第三批渡河百姓也已出发,渡河的速度也越来的越快,已经缩短到了两个时辰一趟。照这种速度,一日六趟渡船,可运百姓超过万人,基本上达到了王源的要求。而且对岸传来的消息,贺兰进明还在想办法搜罗渡船进行改装,只要再多个五六艘渡船,完全可以在三天时间里完成渡河任务。
虽然渡河在顺利的进行,但是叛军的威胁也随着天亮之后变得严峻起来。辰时之后,叛军军营中兵马几乎全军出动,黑压压近两万兵马铺满了瓦岗寨前方的崎岖之地。
王源放弃了让兵马在倒塌的寨墙处防守的第一道防线。因为这样的防守毫无意义,还不如放任他们攻进来,利用复杂的地形自然分割他们的兵马,让芦苇荡和树丛长草之中的伏兵去解决他们。
故而,没有遭遇任何的抵抗,叛军便攻入了寨墙,来到了昨夜驻足的寨墙内侧的大片平地上。但是这一次他们没有贸然的进攻,昨晚的遭遇历历在目,他们当然知道前面的大片芦苇荡是危机四伏之地,不可轻易涉足。
常元图昨夜和手下将领们商议了良久,但他们并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有人建议用火攻,还信誓旦旦的说即便是绿色的芦苇也可烧着,然而在常元图命人割了一捆芦苇回来,命人点了半天的火之后,终于发现这家伙是在胡说八道。慢说是点火燃烧,便是丢在篝火里也需要老半天才能烧着,而且一不小心便闷熄了篝火。显然绿油油的芦苇荡是无法用火攻的。
也有人建议绕行北边或者是东边进攻,但很快他们便得知了其实整片区域都是几乎相同的地形。相较于寨子西边的入口这里,反而道路容易通行。在西北侧的方向,因为几十年的洪水泛滥,那里是大片的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根本无路可走。所以这个办法也告吹。
也有人建议干脆兵马集中一处从芦苇荡中强行穿行。然而,当清晨时分他们派了一小队兵马在营寨外的一小片芦苇荡中试了一下后,便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虽然芦苇荡中的水并不深,人也不会淹死。但是士兵们在芦苇荡中只走了不到五十步,便一个个跟狗一样的吐着舌头喘息不已了。芦苇下方的根须以及水草缠着他们的身体,淤泥也吸着他们的腿脚,每披荆斩棘的前进一步,都像是背着重物前行一般,而且这重物越来越重,到最后会让人崩溃。
这些办法都告吹之后,剩下的便只有一个办法了,这个办法貌似还有点谱,那便是一名校尉提出的以盾兵掩护强行穿过的办法。用木盾掩护着兵马穿过这片伏击之地,大批兵力抵达敌军渡河之所,对那里的百姓和少量兵马进行攻击,这也算是围魏救赵之举。埋伏的兵马显然是要施救的,那么便可以彻底解除伏击兵马的威胁。
虽然这计策在常元图看来也觉得不太靠谱,但是当此之时,常元图确实没有别的好办法,也许可以一试效果。于是,辰时末,四千刀盾手调集到位,常元图一声令下,刀盾手们顶着盾牌缩着身子保持着相互保护的距离开始沿着芦苇和树丛见的小道往前进攻。
在深入芦苇荡约莫两百步之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一眨不眨的看着战场,因为那里便是昨晚首遭袭击的地方,显然对方的伏兵便是从那里开始埋伏的。在常元图看来这是经过精心的设计的,两百步外设伏,可以保证自己的弓箭手无法朝芦苇荡中伏兵射箭攻击,即便是得知了对方的位置,要想射杀他们也必须要进入芦苇荡之间的小道。而那对己方的弓箭手而言也是极大的威胁。
四千刀盾兵用盾牌挡住身子的要害部位,三五人相互掩护,十几只队伍小心翼翼的从芦苇荡之间的草径中穿过。风从大片的芦苇上方吹过,苇叶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巨大声响,这让精神高度紧张的刀盾兵们汗毛倒竖,浑身大汗淋漓。
穿行的过程极为漫长,但众人预料中的攻击却迟迟没有到来。而正是这种明知危险将至却迟迟不至的过程最为煎熬,有时候恐惧降临的过程比恐惧本身更让人恐惧。可是这一回,似乎必然要降临的恐惧却迟迟没有降临,四千刀盾兵一直沿着芦苇荡之间的小道往前挺进了里许之地,甚至已经抵达了前方草地山包的边缘,那里已经是接近了唐军的营地了,而芦苇荡中却无一只羽箭射出。真的一只箭也没有。
四千刀盾士兵觉得诧异,因为他们早已做好了迎接暗箭洗礼的准备,但是紧绷着神经却发现什么都没发生。这情形很是诡异。不仅他们觉得诡异,后方的常元图和一干兵将们也觉得甚是诡异。
常元图眉头紧皱,他本来是个自信的人,但是最近他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够用,很多事情自己根本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像眼前的这一幕,他便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
看起来应该是该高兴才是,因为四千刀盾兵已经抵近敌军营地,很快便可冲入敌营之中攻击了,这是个绝对的利好消息。但他总觉的不太踏实,毕竟这一趟太顺利了些。
远远望去,唐军营中显然是产生了混乱,因为四千刀盾兵已经开始登上开阔的草地。他们已经彻底脱离了芦荡之间的小径,已经摆脱了伏击的威胁。唐军也已经发现了他们抵近营地,营地里不少百姓惊骇嚎叫的声音也已经听的清清楚楚了。片刻后,一只唐军士兵队伍迎上了己方刀盾兵的去路。双方没有任何的犹豫,很快便冲锋到了一处,厮杀在了一处。
“常太守,咱们要不要去支援?看起来唐军的数量并不少,似乎有两千人呢。咱们的四千刀盾兵不知道能不能挺得住。”一名副将低声道。
常元图的目光并未看着厮杀的战场,他的目光反而盯着眼前这一大片芦苇荡。他相信四千刀盾兵绝对可以抵挡对方的两千士兵,因为论步兵肉搏,刀盾兵可是最强的兵种。而且兵力又比对方多,所以他并不担心。他只是要逼着躲在芦苇荡中的伏兵回救,那才是这四千刀盾兵突击的使命。逼走了芦苇荡中的兵马,自己便可率手下一万多兵马踏平对方的营地了。
可是,芦苇荡中毫无动静,风吹苇叶翻滚如浪,却不见任何敌军的踪迹。这让常元图百思不得其解。
“常太守,我们的刀盾兵似乎抵挡不住了,唐军似乎多了数千人马的支援。”副将高声叫道。
常元图忙抬眼看去,果然对面的战斗正在激烈之时,唐军的数量似乎增加了不少。自己的四千刀盾兵反倒有败退之势。一个疑问猛然在心头升腾起来:芦苇荡中有数千埋伏的兵马,唐军营地里还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士兵?这段时间跟随唐军一路而来,也基本探明了对方的兵力其实不足四千人,若不是忌惮对方骑兵的威力的话自己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但现在对方正在厮杀的兵力便有四千人了,那已经是他们的全部兵马了,那么这芦苇荡中的伏兵又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就像是一道闪电照亮了乌云遍布的天空,常元图混沌的大脑一下子变得异常的聪慧和灵活。他觉得他的脑子忽然变得开窍了起来,智商直线飙高,仿佛被醍醐灌了顶,仿佛什么都能看透一般。
常元图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常太守为何发笑?”周围众人甚是讶异,忙问道。
“小小雕虫小技,还想欺骗老夫。居然学人家用空城计,简直可笑。马副将,杨副将,即刻带兵驰援攻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常元图没有回答他们的问话,傲慢的下达了命令。
“可是他们的伏兵……还没现身呢。”副将们诧异道。
“哪里来的伏兵?哈哈哈,根本就没有什么伏兵。放心大胆的给我冲。”常元图抚须大笑道。
第八六八章 伏击(终)
既然芦苇荡中并无伏兵,那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两名副将得令后立即调集数千士兵开始朝里许外的战场冲锋。队伍很快便被芦苇荡间的阡陌小道自然分割,数千兵马也自然的分为十几队沿着小道缓缓向前。即便是芦苇荡中并无伏兵,走在这样的地形之中也还是让人心中惴惴,所以众士兵也还是缩头缩脑四处的张望,唯恐有变数发生。
然而在深入数百步之后,并无任何异样,周围的芦荡树丛长草虽然茂盛浓密,且在风中发出各种怪异的声音,但却没有任何弓箭射来。士兵们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加快脚步往对面战场猛冲。然而,就在他们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厮杀的战场上的时候,东方聚义厅所在的那座绿树苍翠的山包上的一棵高大树木的树冠上,一根长杆挑起了一面醒目的红色旗帜。那旗帜在风中大幅度的晃动了数下,然后消失不见。
下一刻,芦苇荡中树丛里高草从中忽然站起无数的身影,弓弦嗡嗡作响,羽箭嗖嗖鸣叫,短短片刻时间,数千名伏击着的唐军弓弩手几乎同时发动了突袭。嗤嗤嗤!箭支穿过芦苇茎叶长长草叶片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噗噗噗!它们穿透血肉的声音更让人魂飞魄散。小道上的士兵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便有大批的士兵中箭。惨叫声中,无数士兵中箭飞跌,有的直接滚落道路两侧的水洼,溅起浑浊的泥污。许多士兵甚至没有任何的反应便已经身中数箭,死于非命。
“有埋伏,快跑!”士兵们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抱着头开始往回跑。后方长长的士兵队伍来不及转身回撤,被前方遭袭往回猛冲的士兵们一顿挤压,不少人踉跄着摔入路边的洼地和水坑之中,场面混乱不堪。
“他娘的,被坑了。常元图你这个蠢货,你说什么空城计,这哪里是什么空城计了?”马副将带着哭腔大声怒骂着,疯狂的下令士兵们掉头往回冲。
所有士兵们都开始跌跌撞撞的疯狂往后逃跑,谁挡着道路便会被后面的人猛力推开。这时候为了逃命可没什么可谦让的,留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有致命的危险,所以每个人都陷入了恐惧的癫狂状态。推挤在一起的士兵们爬爬滚滚不断的落入两旁的洼地,小道上也有很多人被挤压的摔倒在地,但很快便被其他人践踏在脚下,绝望的活活踩死。
飞蝗如雨不断的朝拥堵成一团的叛军队伍中射箭,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因为没有任何的反击手段可以阻止唐军的弓箭手,每一名叛军士兵都是一个活靶子。即便埋伏在芦苇荡和树丛中的唐军弓箭手的数目并不多,而且两千多名弓箭手还分散在十几条道路两侧,但哪怕只是百余名弓箭手的连续射击,也会给毫无防护的对手以极大的杀伤。芦荡中的小道上,很快便横七竖八的满是中箭的尸体,道路旁边的沟渠水洼也很快被血水染红。
后方寨门处,常元图愕然看着这一切,脑子里嗡嗡作响,刚刚醍醐灌顶的感觉又变成了一片混沌。说好的空城计呢?说好的没有埋伏呢?自己好不容易参破了对方的计谋,本以为已经在谋略智商上碾压了对手,然而眼前的一切却又将自己打回原形。自己不是变得聪明了,原来只是自作聪明。
“撤!快撤!弓箭手,弓箭掩护。”常元图大声咆哮道。
数千弓箭手立刻上前朝着芦苇荡中乱射箭,但其实这种射击毫无意义。对方的弓箭手的位置在两百步外,那里是弓箭的射程之外。而弓箭手们也绝不会深入芦荡小道上进行射击。即便能看到他们在芦苇荡中起伏射箭的身影,其实也是望尘莫及。
混乱的屠戮持续了不到一刻钟,但这一刻钟的时间却漫长的难以接受。终于,大部分的士兵得以连滚带爬的败逃而回,当他们一个个面无人色的冲到了寨门内的平地上时,才有空庆幸自己死里逃生。当所有人回首刚才逃离的那十几条小道时,被那里的情形吓的魂飞魄散。
小道上满是匍匐的尸体,不少人还没有死去,正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在地上蠕动着,缓慢的爬行着。阳光下,道路两旁的水洼之中反射着红色的光芒,那是被鲜血染后了的污水。此情此景让人肝胆俱裂,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当叛军士兵们终于逃离死亡之地后,埋伏在芦荡中的唐军弓箭手们也销声匿迹。放眼望去,眼前的大片芦苇荡中苇叶翻卷如浪,如一片波涛起伏的绿色湖面般的安静。看上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可是所有经历过刚才一切的人都明白,这安静只是一种假象,那里边藏匿着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常元图呆呆的发着愣,他还没有从刚才的事情中恢复过来。看着身边的数千名惊魂未定的士兵,看着芦荡小道上的惨状,常元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正是自己的盲目自信才导致了这样的悲剧,对方明显是故意放刀盾兵过去肉搏,芦荡中的伏兵并未现身。而自己却一厢情愿的自作聪明,从而让手下的士兵遭受了惨重的伤亡。
“常太守,现在该怎么办?咱们该怎么办?”死里逃生的马副将在旁问道,话语中掩藏不住他心中的恼怒。
“咱们死了多少人?”常元图咽着吐沫问道。
“多少人?短短时间咱们便死伤近一千六百人。他娘的,死伤了这么多人,偏偏咱们连对方一根汗毛都没摸到。这他娘的也算是打仗?当真是窝囊的很。常太守,请你下次下命令慎重些,你既不知对方有没有埋伏,便不该拍着胸脯说没有埋伏。你是安然无恙,这一千多兄弟可白白的被你坑死了。当真他娘的窝囊废,信口开河的蠢货。”马副将大声骂道,最后那一句已经是明显的针对常元图的辱骂了。
常元图忽略了对方话中对自己的辱骂和不敬,他暂时没有心情去和马副将计较,同时此事也确实是自己的过错,他也心存歉意。
“莫提了,马副将,立刻传令下去,全军撤回营中借助工事防守。”常元图喘息道。
“那对面的刀盾兵兄弟怎么办?咱们不管了么?”马副将皱眉叫道。
常元图目视前方厮杀的战场,那里四千刀盾兵已经死伤了一小半了,正在苦苦的支撑着。
“鸣金让他们撤回,咱们无法支援他们,再打下去他们都要死。快传令,快!”常元图大声道。
铜锣哐哐响起,那是鸣金撤退的信号。已经剩下不到三千人的叛军刀盾兵听到鸣金之声也无心恋战,纷纷掉头逃回。当他们穿过芦荡中的小道时,眼前的惨状也让他们目瞪口呆。而且他们可再没来时那般好运,芦荡之中的弓箭手不再客气,他们纷纷冒头朝着仓皇奔逃的刀盾兵放箭。也幸亏这是刀盾兵,他们有盾牌防身。三千士兵只付出了四百人的伤亡便成功的逃了回来。但即便如此,这四千刀盾兵也损失了一千六百多人。
待刀盾兵撤回,叛军大军毫不停留立刻撤离大寨,顷刻间翻翻滚滚退的干干净净。一个时辰前还气势汹汹而来,意图攻入对方营地阻止对方渡河的叛军,被歼灭三千多人后铩羽而回。常元图的自信心也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他后悔不迭,自己根本就不该动手的,盲目的自信让自己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对方这只兵马根本就不是自己手头这点兵马所能战胜的。
东边的战场上,士兵们正开始打扫战场。王源一边解下盔甲,一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蜂拥撤离的敌军大队兵马,脸上满是疑惑的神色。他不明白的是,为何对方会派兵硬闯明知有埋伏的芦苇荡,这岂非是太过愚蠢的举动,明明昨晚上还吃了大亏,他们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冲过来,岂非是自找不自在。
之前王源之所以没有下令在对方刀盾兵攻来之时让埋伏的士兵放箭,原因仅仅是因为对方是刀盾兵而已。弓箭手的克星便是盾兵,箭支对刀盾兵的杀伤力有限,浪费大量宝贵的箭支去射杀刀盾兵是不合适的。那样做还是无法阻止对方通过伏击圈。
见对方刀盾兵的数量只有三四千人,王源果断的选择了正面迎战。只要能让对方后续援兵不继,这几千刀盾兵王源还真不放在眼里,毕竟自己的手头兵马也自不弱。或者说王源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他也只能选择与之正面交锋。
然而,对方后续的兵马居然就这么直通通的冲过来,这便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了。王源是一点也没明白对方主帅的意图,如果他知道对方领军的太原太守常元图把自己让刀盾兵通过的举动视为兵力不足,甚至是凭空想象出一个空城计的戏码来,王源怕是要笑掉了大牙。
王源想不明白倒也不想再费脑筋了,此战又是一场大胜,加上昨夜的伏击,对方死伤兵马应该超过了四千人。总共两万余人的对手也只剩下了一万五千余人,也难怪对方主将选择了立刻撤退,再不识抬举,王源都敢于主动出击了。但王源当然还是不想和对方拼命的,目的便是保护渡河的行动,真要拼个你死我活倒也没那个必要,此刻叛军显然丧失了主动进攻的能力,剩下来的时间除非对方不长眼,否则渡河应该是不会受到打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