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跃马大唐TXT下载跃马大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跃马大唐全文阅读

作者:大苹果     跃马大唐txt下载     跃马大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三八章 调兵

    (二合一,月初了,投票吧。)

    三天后,严庄率五万兵马抵达洛阳。当然这五万兵马是无法进京城的,只能驻扎在洛阳城外的临时军营之中。

    傍晚时分,严庄急匆匆的进了城,马不停蹄的进宫去见安禄山复命。当他来到安禄山的寝殿之外时,却被一阵鬼哭狼嚎之声吓了一跳,忙走近看时,但见殿前回廊上,十几名禁卫正举着棒子对四名内侍行刑。棒子‘噼里啪啦’的打下去,内侍们皮开肉绽惨叫连连,简直惨不忍睹。

    严庄知道,一定是安禄山又开始发怒,拿这些内侍们撒气了。严庄心中升腾起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情,安禄山实在是太暴躁太暴虐,看着这些内侍被打的皮开肉绽的情景,严庄想起了那一次自己被安禄山下令打的皮开肉绽的情形。

    “严先生,是严先生吗?救命啊,快救我一命啊。”

    严庄正皱眉沉吟间,猛听的地上的一名灰头土脸的内侍高声叫喊着,声音竟然是李猪儿的声音。严庄一愣,帮摆手叫几名禁卫停止行刑。一名禁卫喝道:“陛下下令将这几人活活打死,我等可不敢抗命。”

    严庄忙道:“你们稍等,我去见陛下求求情,若是陛下不准,你们便行刑打死便是。”

    几名禁卫低声商议了片刻,点头同意。都是在安禄山身边当差,他们其实也知道这些人并不该死,只是陛下脾气实在是暴躁,他们也不能抗命。打杀人的事情最近他们做了太多,晚上睡觉都做噩梦,何妨积一次德,能不打杀人命当然是最好。

    严庄拱手道谢,蹲下身子问李猪儿道:“你们倒底为了何事被处罚?告诉我缘由,我进去后也好心里有底。”

    李猪儿满脸是泪,哀嚎道:“我的严先生哎,我哪里知道为了什么?我们几个本来是伺候陛下用晚膳的,后来兵部派人送来了一份急件。陛下便要我们读给他听。我不识得字,便是高老三读的折子。说什么有敌军摸到了邢州邺城一带,好像攻击咱们的几座州府。我也听不太明白,于是便打了个趣说,这帮毛贼根本不算什么,待陛下眼疾好了,身上的病痊愈了便去御驾亲征宰了他们。谁知陛下忽然就暴怒,说我们都是一群欺骗他的人,欺骗他眼睛看不见,说我们都把他蒙在鼓里,马上便要被人攻到洛阳了,也不告诉他。”

    严庄听他杂七杂八的叙述着,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隐约好像是因为邺城一带出了什么麻烦事,惹得安禄山心情不佳。李猪儿这家伙又是个嘴碎的,在那时候还来打趣逗乐,惹得安禄山发怒,将气全部撒在了这四名内侍身上,要打死他们才罢休。

    “救我啊,严先生求你救我一命。我李猪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李猪儿声泪俱下的哀求着。

    “稍安勿躁,我去求求陛下,成不成便看你们的造化了。”严庄皱眉道。

    四名内侍趴在地上连声道谢,磕头如捣蒜。严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冠,朝寝殿之中走去。

    安禄山的寝殿之中阴暗而闷热,就像是一座坟墓一般,弥漫着尸体**气味,这是安禄山腐烂加重的伤口散发的臭味。这臭味充斥了辉煌廊柱之间的角角落落,附着在金光闪闪的器皿,色彩华丽的家具,名贵珍奇的宝物之上,怕是永远也挥之不去了。

    安禄山仰卧在软榻上,肚子上盖着渗透血水的薄纱,眼睛上也蒙了黑布。因为他的眼睛已经不能见光,一旦见到光线便会灼烧刺痛无比,所以,整个寝殿之中不许点起灯火,门窗也紧紧关闭,显得幽暗阴森。

    听到了脚步声,安禄山的身子动了动,高声问道:“打杀了那几个狗东西了么?”

    严庄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安禄山是把自己当做回禀消息的禁卫了。于是严庄咳嗽一声沉声道:“陛下,是臣来了。”

    安禄山侧着头辨别,听出了严庄的声音,忙挣扎着要爬起身。几名宫女忙上前吃力的扶着他坐起身来,用靠枕支撑起他庞大的身躯来。

    “原来是你?你从长安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史思明没有为难你吧?”安禄山连珠发问道。

    严庄上前一边跪拜行礼,一边沉声道:“托陛下洪福,一切顺利。”

    安禄山喜道:“当真么?十万兵马你带回洛阳了?”

    严庄忙将此去的情形说了一遍,也告知安禄山自己留了五万兵马驻守潼关之事。剩下的五万自己带回了洛阳,在洛阳郊外临时驻扎。

    安禄山听后沉默了半晌,问道:“你是不是觉得长安守不住了?故而才在潼关留下五万兵马?”

    严庄忙道:“臣只是觉得有备无患。一下子抽调十万兵马离开长安,怕是会对长安的防务有影响。那五万兵马留守潼关也是和长安暂作呼应。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陛下不用担心。”

    安禄山皱眉道:“你不用安慰朕,朕虽不在战场,但心里却清楚的很。你一定是担心史思明会坐视潼关失守,故而留五万兵马加强潼关的防御。你这么做很对,总是要防一手才是。潼关是通向洛阳的要道,当然不能寄希望于他人。很好,这趟差事你办的不错,我本担心你此去不会有好果子吃,总算史思明对朕之命还不敢不遵。”

    严庄心中暗骂,很明显,安禄山心里清楚这次去长安是很危险的,很可能会掉了脑袋。但行前安禄山一个字也没跟自己提,足见此人对除了他自己的生死之外的任何人的生死都并不在意。

    “陛下,另外五万兵马驻扎在洛阳郊外,那么陛下认为,臣何时出兵南征为好?臣的想法是越快越好。因为早一天的拿下东南诸州府,咱们便可早一天迫使王源的兵马退兵。”严庄沉声问道。

    安禄山沉吟片刻,微微摇头道:“南征之事暂时缓一缓,朕希望你率这五万兵马去做另外的事情。”

    严庄愕然道:“陛下何意?”

    安禄山探手在一旁的小几上摸索,一旁的一名宫女不知他要什么,忙在旁颤声发问:“陛下要拿什么?告知奴婢,奴婢去拿。”

    安禄山骂道:“滚开,你以为朕拿个东西都拿不了了么?”

    那宫女忙退到一旁,安禄山将小几摸了个遍,终于摸到了一封摆在离他最近的一封奏折。他拿起来摸了摸,递到了严庄面前道:“替朕瞧瞧,是不是兵部送来的那封奏折?”

    严庄忙接过翻开来,上面盖着兵部的印戳和日期署名,正是兵部今日送来的奏折。于是忙道:“正是。”

    安禄山点头道:“你瞧瞧内容吧。”

    严庄打开折页开始阅读内容,只片刻之后,严庄便面色大变,待看完奏折之后,严庄惊声道:“这……怎么可能?腹地之中怎么可能有敌军出现?还连下三座城池?杀了一万多驻守兵马?”

    安禄山捶着扶手道:“朕也说不可能,但兵部的折子可是白纸黑字。我们的后院可不能起火。我之前便要求史思明派兵先将咱们占领的地方稳固了之后再攻蜀地,他就是不听。还说什么,疥癣之疾无关大局。平原郡和常山郡的颜真卿颜杲卿二人死活不投降,带着兵马抵死反抗,早就该将他们给铲平了,偏偏要任由他们张狂。朕一再要求之下,才攻下了常山郡,将颜杲卿给杀了。剩下这个颜真卿依旧顽抗。现在可好,后方彻底乱起来了。邺城邢州魏州居然还被反攻了,这简直难以想象。这么下去,他们下一步恐怕便要往北攻了我的幽州城和雄武城了?那里可是咱们的大本营,难不成要被抄了老窝不成。此事已经不是疥癣之疾,而是个大娄子了。”

    严庄缓缓点头道:“陛下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们既然能够攻破邺城邢州和魏州,往北威胁幽州也是有可能的,需尽快铲除之。”

    安禄山道:“所以,朕希望你能率五万兵马去解决此事。将颜真卿坚守的平原城给朕铲平了,替朕平息大燕国后院之患。这样才能无所牵挂的南征,你觉得朕说的对么?”

    严庄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心腹之患不除,确实难以安眠。臣疑惑的是,这只突然冒出来的兵马到底是从何而来?能破壶关攻入太行山以东,并且一日内连下三城,这股兵马恐怕不容小觑啊。”

    安禄山道:“朕也在想这件事,据说只有两三千人的骑兵,如何能做到这般地步?攻克壶关便已经让人不可思议了,一日连下三城,杀了一万多我大燕国守军,这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了。朕想想就生气,什么时候我安禄山的手下兵马变得如此脓包,如此不堪一击任人宰割了?”

    严庄道:“陛下息怒,这只兵马来的蹊跷,臣认为他们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冒险。臣认为,他们定是王源派来接应颜真卿的。路上出其不意的袭击了我们的城池,占的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便宜。陛下放心,臣已经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们了,他们一定会往南渡河逃脱,臣将立即率军东进,在平原郡南堵住他们,教他们无处可逃。”

    安禄山拍着大腿道:“和朕想的一样,严庄啊,朕对你有信心,这次,便全靠你了。”

    严庄忙道:“为陛下尽忠,此乃臣之本分。”

    安禄山叹息道:“朕这身子是没法好起来了,一天坏似一天,朕也不知道还有几日好活了。朕想着早早传了位给庆恩为好。你认为呢?”

    严庄忙道:“陛下莫要操之过急。待臣平息后患回洛阳,大军在洛阳左近拱卫,方可操作此等大事,以免节外生枝。”

    安禄山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不知朕能不能撑下去了。”

    严庄道:“陛下莫要如此悲观。陛下要心态安定平和,这对病体有莫大的好处。岂不闻‘气沉身稳,神定心安,百病消散’。患病之时最忌心绪狂躁,悲观不振,陛下莫嫌臣多嘴,臣希望陛下能安定心神,莫要让身边人心慌慌。”

    安禄山紧皱眉头不语。

    严庄小声道:“陛下身边这些奴婢都是忠心于陛下的,他们跟随陛下日久,知道陛下的脾性喜好。此时陛下最需要他们的照顾,陛下可不能因为一时的脾气便打杀了他们。虽然奴婢之命不足为贵,但换了新手,未必能照顾的周到,于病情也无好处。臣希望陛下还是能宽容他们的一些错处。像李猪儿他们,都是跟着陛下多年伺候的仆役,陛下不能因为患病之中心绪烦躁便打杀了他,回头陛下一定是有悔意的。”

    安禄山沉默半晌,点头道:“你说的是,朕确实是病痛折磨的心绪暴躁,对他们过于苛责了些。不过,怕是也晚了,朕已经命禁卫打杀他们了,此刻怕是他们已经死了。”

    严庄噗通跪地,沉声道:“陛下恕罪,臣觐见之前斗胆请禁卫停手,此刻李猪儿等人应该还活着。臣大胆之行甚为不当,请陛下治罪。”

    安禄山愣了片刻,忽然面露微笑道:“你做的对,朕谢你还来不及呢。那就好,他们活着就好,朕免了他们的罪便是。”

    严庄跪地磕头,高呼万岁。

    严庄告退出宫之后,安禄山召来禁卫军中郎将乌达木,下令他将外边负责给李猪儿行刑的十几名禁卫尽数绑了,全部斩首在寝殿回廊之上。

    安禄山的理由当然很简单,这些人居然敢听严庄的命令停止行刑,这是对自己的不忠。虽然自己饶了李猪儿等人,但这十几名禁卫的行为却是不可饶恕,必须处死他们,以让所有的禁卫都明白吗,唯有自己下达的命令才能遵从,否则便是背叛之行。

    当晚,严庄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惊愕之余,冷笑不已。

    ……

    烈日炎炎,天气酷热无比。虽已进入八月初,但天气却依旧炎热。

    酷热的日光之下,一直长长的队伍绵延数里在魏州东南方灰尘漫天的山野之中缓缓的蠕动。那真的是在蠕动,因为队伍中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又都是饱一顿饥一顿身子虚弱之人,在这样的酷热天气下,行进的速度可见一斑。

    既然承诺了带着这些百姓一同逃出生天,王源便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但这样下去显然是不行的,从魏州出发,一上午两个多时辰的时间,整支队伍行了不到六七里,这简直不是在行军,而是在爬行了。若是没有这些百姓随行,骑兵队伍怕是已经在数十里之外了。

    亲卫将领们虽然心有怨言,但这是大帅的命令,众人也没有办法,只能护送着这些动作缓慢的百姓慢慢走。烈日下的漫漫长路,以这种速度行军,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王源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下令队伍在一片树林之中歇脚,以躲避中午的烈阳,同时也召集众人想想办法,看看如何能加快行军的速度。

    树林的阴凉之中,百姓们渐渐赶到,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进入林中喘息。在树荫的庇护下,众人总算是从酷热之中缓过气来。王源一直没闲着,他和公孙兰等人一直站在林地边缘等待着每一个蹒跚而来的百姓,直到后方再无一人,王源才转身进林。

    在走向林子中间的空地的时候,忽然一阵打骂之声从树林一侧传来,还有啪啪的皮鞭抽打之声隐隐传来。

    “贱民,敢偷我们的水喝。这水是给你喝的么?都是你们这帮贱民吵着要跟来,拖累了我们的行军速度。若是让叛军追上了咱们,大伙儿都要被你们这群贱民给害死。你还想喝水?呸,给你皮鞭子吃还差不多。”

    王源紧皱眉头,大步走向声音发出之处。走了数十步,只见一群亲卫士兵和百姓们都在前方树林之间围观,那打骂之声便是从那里传来。

    王源阔步而来,身边的赵青高声喝道:“看什么热闹?还不都给闪开道路。”

    围观众人发现王源到来,忙纷纷闪到一旁,给王源等人闪开一条通道。王源铁青着脸快步走近,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但见地上一名百姓正在灰尘之中翻滚呻吟,一人手握皮鞭追着他滚动的身子抽打着,嘴巴里咒骂不休。在旁边倾倒着一只木盆,一滩水渍浸润了地面。另有七八人站在旁边插着腰看着发笑,其中一人盔甲华美,正是丰王李珙。

    “住手!”王源沉声喝道。

    李珙正看着自己的随从用鞭子抽打那名百姓,打的烟尘滚滚,觉得那百姓好像是一头山猪在泥巴里滚动,觉得甚是有趣。猛听的王源的声音响起,不由得吓了一跳。忙摆手命那随从停止殴打百姓。

    “见过王元帅,您怎么亲自来了,不就是通知去商议事情么?我刚刚接到传话,正打算去见你呢。”李珙拱手笑道。

    王源一言不发,走到趴在地上呻吟的那名百姓身边,俯身扶起他。那百姓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头脸上有几道血痕,显然是刚才被皮鞭打出的痕迹。

    “老丈,伤的如何?可有大碍?”王源沉声问道。

    “军爷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饶命饶命。”那老者以手遮脸,吓得直哆嗦,脱离王源的手掌往后退去,咕咚一声摔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

    王源皱眉起身,抬眼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站着的那名手握皮鞭的李珙的随从,淡淡问道:“你打了他多少鞭子?”

    那随从看了李珙一眼,嗫嚅道:“这个……小人没数。”

    王源点头道:“没数么?我听到你骂了十几句贱民,一句贱民算十鞭子,那便是一百多鞭子。很好,鞭子给我。”

    那随从不敢抗拒,伸手将鞭子递给王源,王源接过鞭子,猛地挥起,照着那随从劈头盖面的抽打过去。口中喝骂道:“你打了他多少鞭子,我便还你多少鞭子,有来有往公平之极。”

    那随从猝不及防,被王源在头脸上抽打了几鞭子,顿时被打的眼冒金星,耳鸣目眩,忙伸手护着头脸,朝后躲闪。

    王源喝骂道:“你还敢躲?赵青谭平,给我绑了他吊起来打,打足一百鞭子。不管死活,打死也是他活该。”

    赵青谭平高声应诺,带着数名亲卫上前来抓住那随从的身子,用绳子开始捆绑。那随从高声叫道:“饶命,王元帅饶命啊。王爷救救我。”

    李珙忙上前来对王源赔笑道:“王元帅,这是怎么了?我这仆役犯了什么事?告诉我一声,无需王元帅亲自动手,我来替你处置他。”

    王源狠狠瞪了李珙一眼,喝道:“你还来问犯了何事?你手下殴打百姓是你纵容他这么做的么?”

    李珙愕然道:“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这你可冤枉我们了,这刁民偷我们的饮马的水喝,我们喝止他,他反倒打翻了水盆。我手下随从王五见他刁恨,于是便下手教训了他一番。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元帅何必在意。”

    王源冷笑道:“偷喝了你饮马的水,你便纵容手下用皮鞭抽打他是么?若我没来,那老者岂非要被你们打死?瞧瞧他身上的伤痕,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瘦骨嶙峋的老者,你们也下得去手?在你眼里,是否这名百姓都没有你的马儿金贵?”

第八三九章 小城

    (二合一。谢:moshaocong、三颗黄牙两位兄弟的赏。谢:microshane、tkoman、秋风无尘、我是猪婆、可乐加点冰、100个可能、喜欢望着你百度、豆沙包搭绿豆、书友31659366、老书虫雁南飞、不念浮生sama、书友39675059等兄弟的票。)

    李珙忙赔笑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总得有个规矩不是么?马儿若不喝水如何赶路?王元帅,咱们是要去平原城打仗的,您带着这些百姓一起走便已经是不该了,这些百姓还要分我们的粮食和清水,这么下去可不成?您不能为了让百姓说你好,便不顾大局吧。”

    王源瞠目喝道:“原来王爷是说我沽名钓誉,救百姓是为了博名声是么?”

    李珙忙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王源摇头道:“丰王爷,你太教我失望了。你可是大唐皇族,若你将来有机会登临大宝,这些百姓可都是你的臣民啊。你的所用所食都是这些百姓供给的,有了他们,才有大唐的江山社稷,才有你皇族的崇高地位,你明白这个道理么?你的随从骂百姓是贱民,你可知道,这些贱民才是大唐的根基?你说要效仿太宗皇帝为榜样,但你的行为可半点也不像是太宗皇帝。太宗皇帝所推崇的载舟覆舟的道理你懂得几分?”

    李珙见王源目光冰冷,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件事已经让王源动了真怒了。他意识到如果自己还不平息王源的愤怒,怕是和王源之间的关系要闹僵。于是他当机立断,立刻认错,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但只顺着王源的意思便是。

    “王元帅所言极是,让我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然而也汗颜无地。王元帅,我这便弥补我的过失,给元帅和被打百姓一个交代。”

    说罢,李珙从腰间猛然抽出长剑,快步走到那名被五花大绑的随从面前,大声喝骂道:“混账东西,你败坏了我大唐皇族的名誉,给我们大唐皇族抹黑,此罪绝不可恕。”

    那随从张大嘴巴愕然道:“王爷……”

    李珙不容他说话,抬手一剑刺入那随从的胸口。剑抽出时,一股鲜血奔涌而出。那随从张口呃呃作声,但片刻后便垂头死去。

    “王元帅,我已经处置了这厮。虽然是他的过错,但此事我也有责任,我没有及时的制止。本王任凭元帅处置,绝无二话。”李珙回身沉声道。

    王源也有些惊讶,他忽然像是重新认识了李珙一般,之前李珙在自己印象中的形象正在慢慢的剥落坍塌,露出一个真实的李珙来。原来这位丰王可不是自己眼中认为的那般萎缩窝囊,甚至有些幼稚可笑。他的另一面居然是如此的果决毒辣,并且懂的见机应变。这是一个全新的李珙。

    “罢了,你也不用杀了他的。只需教训一顿便是了。”王源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毕竟这位丰王爷还有用场。

    “不不,王元帅刚才的话说的甚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宗皇帝推崇这句话,那便是至理之言。我今日确实不该不加阻止。为了恕我之过,我决定让出随行的十几匹马匹给老弱百姓骑行,本王将步行赶路。”李珙道。

    王源不知说什么好,事到如今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人家姿态放的那么低,难道自己还当真不依不饶不成?

    “丰王爷既能领悟,便是百姓之福了。王爷自己看着办便是。走吧,去林中空地处商议一下行军之事,这件事便就此揭过,谁也别提了。”

    王源转身大踏步而去。赵青谭平等也跟着离去。人群呼啦啦散去,丰王李珙松了口气,对身旁几名目瞪口呆的随从道:“挖个坑埋了他吧。你们心里肯定对本王甚是不满,我知道王五和你们之间情谊深厚,但本王没有办法。将来你们会明白本王的苦衷。你们放心,王五家眷本王会厚待赡养,你们不必为此事而惊慌,本王还是仰仗你们的。”

    ……

    王源召集了众人在林间空地处商议如何加快行军的步伐,又能让百姓随军行动。刚才的插曲之后,李珙表现的很积极,除了表示将自己的马匹给百姓们乘坐之外,还积极的出谋划策。只不过办法大多无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提出解决的办法,有的提议将全部马匹都给老弱百姓乘坐,亲卫改为步行,会加快些行程。有的则说就地打造车辆,让百姓们坐上大车,马匹拉着走。但这些办法都被王源一一的否决。

    一个大前提便是,兵马不能被拖累的疲惫不堪,无论士兵还是战马,抵达平原城之后可能会有一场恶战。若是士兵们步行数日,岂非一个个疲惫欲死。战马本就不是拉车的牲口,让战马拉车更是暴殄天物,会废了这些战马的。而且王源之所以敢于率三千骑兵纵横叛军腹地,仰仗的便是这是一只骑兵部队,机动性强,冲击力强。攻可迅雷不及掩耳,撤可如疾风落叶渺然无踪,让对方无从追赶。这才是骑兵的优势所在。

    平原城下已经探明有大批叛军围困攻城数月,虽然数量只有不到一万五千人,但这也是个极大的威胁。搞得人困马乏赶到那里,到那时攻不能攻,避不能避,岂非自取灭亡。

    而且照现在这个速度,抵达平原城怕是要六七日时间,大大的违背了王源猛冲突袭的进兵原则。兵马疲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王源担心袭击三城之事很快就会传播开来。到时候不仅平原城下的敌兵有了防范,后方郑州汴州以及太行山北的太原府的叛军恐也会集结从南北包抄围剿。看似距离还很远,但五六天的时间足够这些州府的叛军赶到了。到那时别说救颜真卿救百姓,兵马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之数。

    众人议论纷纷,但见王源一直眉头紧锁不说话,都知道提出的建议王源并不满意。

    公孙兰轻声问王源道:“二郎,你心里要是有想法的话便说出来,省的诸位在这里瞎耽误时间。既然大伙儿的提议都不能让你满意,你便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大伙儿也好商议商议。”

    王源微微点头,开口道:“各位提的想法我确实认为都不太合适。目前我们要明确两件事,一是要解平原城之围,救出被围困的颜太守和平原城的百姓。二是跟着咱们的这些百姓也要得以保全。我既不想被拖延时间弄得人困马乏让兄弟们疲惫的无法作战,更不想看到被追兵追上来,陷入重重包围之中。而且我们也不可能丢下百姓不管。故而要想二者都周全的话,我看目前只有一个办法。”

    “大帅请说,是什么办法?”赵青等将领纷纷道。

    “分兵。留下部分兵马护卫百姓往前走,其余兵马按照原计划即刻突袭至平原郡。以最快的速度解平原之围。回头再来接应百姓们。”王源道。

    “这……大战在即,分兵可不是明智的做法啊。我们总共之声吓了两千八百多人,再一分兵,平原城下可就难了。”赵青皱眉道。

    “是啊,在这时候分兵,实为下策啊。莫如我们先去平原城下作战,让百姓们慢慢的走,回头我们再来接应他们便是。”谭平也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分兵是下策,但却不得不为之。谭平的想法我也有过,但是你们瞧瞧这些百姓,若无兵马护送照顾,怕是路上要死很多人,我们不带他们出来便罢了,既然答应了他们,便要保证他们的平安。咱们不但要护送,还要分拨清水粮食给他们吃。路上该照顾的照顾,该背的背,该驮的驮,不能放任他们的生死不顾。所以。于去往平阳城打仗的兵马比起来,留下来的责任更大也更艰辛。还要堤防后面的追兵抵达。照这样的行军速度,很可能会被追上。所以我其实并不担心平原城下的战事,反而担心留下的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王源如此看重百姓的性命,执意要救他们,众人也是毫无办法。这一次其实很多人都心中不太赞同王源的做法。在这种情形下,去被百姓拖累,也不知元帅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不是自找麻烦么?大帅何时变得这么仁慈了?在剑南的时候,大帅可不是这样的人。当初为了搜刮钱物,可是闹得剑南天怒人怨,还下令杀了不少闹事的百姓的。

    “谁愿意留下来保护百姓?护送百姓慢慢前行?”王源问道。

    众人无人出声,谁也不愿留下来干这个差事。王源的目光在众亲卫将领脸上扫射,看到赵青时,赵青忙摆手道:“大帅,我可不是不愿意,我只是觉得自己不胜任。我的脾气急躁,可没这个耐心。再说攻城战没了我恐也不成。”

    “没了你还有我呢,为何不成?”谭平插嘴道。

    赵青怒视谭平一眼道:“那你为何不留下来?”

    谭平翻着白眼道:“我和你一样是急躁脾气,你不胜任,我也不胜任。”

    赵青道:“那不就得了,我们两个都不胜任。”

    王源皱眉扫视一圈,除了谭平和赵青,其他人恐难以独当一面,这二人不愿意留下来接受此事,倒是棘手之事。难不成要下死命令不成?

    “二郎,我留下来吧,给我一百名士兵,我留下护送百姓们慢慢走便是。”公孙兰忽然出声道。

    王源愕然道:“你?”

    公孙兰笑道:“是啊,我不成么?此事也是因我而起的,我若不劝你带上百姓一起走,也没有这个难题了。所以理应由我来护送百姓。”

    王源皱眉不语,一旁的李欣儿咬牙开口道:“还是让我来护送吧,攻城之时表姐需要助二郎一臂之力,不能少了你。我正好肩膀使不得力,跟在后面慢慢的护送百姓,也算是尽一份力了。”

    “我也愿意留下帮着十二娘一起护送百姓。我也身上有伤,也帮不得二郎。”青云儿轻声道。

    “那我也留下帮着两位姐姐。我伤势也未痊愈,参加不得攻城作战。”紫云儿也忙道。

    王源心中感激不已,其实李欣儿的伤势虽没痊愈,但绝非不能骑马杀敌。青云儿和紫云儿更是伤口早已好的七七八八。她们愿意挺身而出,无非是为了替自己解决难题。攻城作战自己少不了公孙兰在侧,所以她们愿意替换公孙兰让她能够协助自己攻城。说到底,这便是她们的贤惠通达之举。

    但王源甚是犹豫,他知道这护送百姓的任务很艰难,看似没什么,但却很可能成为一桩危险的差事。

    正犹豫不觉之时,李欣儿笑道:“就这么定了,你不是担心百姓们怕咱们丢下他们跑了,心里害怕么?我是你的夫人,我们留下来岂非更能安百姓之心?这可比其他将军们留下来安定人心的效果更好。你给我们留下些兵马,其余的便不用操心了,总之一定安全将百姓们护送到达便是。你们击败了敌兵之后也赶紧来接应便是。就这么定了,莫犹豫了,耽搁太多时间了,你们该准备上路了。”

    到这时,王源也没什么话好说,只能留下百名亲卫护送。同时仔细的叮嘱了一番三女,告诉她们一定遇事不能慌,多动脑筋,多想办法,婆婆妈妈了好一会,才被李欣儿催促离开。

    两千五百骑兵整装上路,这一次不再有任何的牵挂,顶着烈日冲上官道。在众百姓的目光之中,滚滚绝尘而去。

    ……

    一百多里外,烈日炙烤之下的大地上孤独的矗立着一座小城,那便是河北道所属平原郡的治所平原城。

    平原城原本是一处贫瘠的郡县,百姓们生活的很是贫苦。但自从五年前来了一位新太守之后,这里很快便换了面貌。这位新太守上任之后,着手整饬当地吏治、废除苛捐杂税、奖励人才、整饬治安。并且亲自率领百姓们屯田垦荒,挖渠疏河。仅仅三年时间,这座贫瘠的平原小城便政务清明,家家富足起来。

    这一位太守便是从京城外调而来的殿中侍御史颜真卿。当年他之所以被贬离京赴平原为太守,实则是因为得罪了李林甫和杨国忠。当时朝中李适之同李林甫争权,朝臣纷纷各自站队,而颜真卿却不愿同流合污,故而为两方所排挤,不得不离京外任。但这样一来反而给了颜真卿一个避而远之施展才能的机会。短短三年,颜真卿便将平原郡治理的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得到上下一致认同。

    两年前,颜真卿的好友,大唐当代名士,大诗人高适曾来平原城拜访颜真卿。目睹了颜真卿治理之下的平原城的盛景之后,高适还曾写了一首热情洋溢的赞美诗送给颜真卿。

    诗曰:皇皇平原守,驷马出关东。银印垂腰下,天书在箧中。自承到官后,高枕扬清风。豪富已低首,逋逃还力农。

    在此之前,大唐上下官员百姓对颜真卿的印象也大多是停留在他是当今书法大家,是大唐的文坛名士,但对他的理政才能却知之甚少。而来到平原郡后,颜真卿终于释放了自己的才能,让人刮目相看。

    但和颜真卿接触的多的人还知道他的另一个特质,那便是坚持心中的想法,不为权势所迫,绝不同流合污。这一点,当时的李适之李林甫杨国忠等人自然是深有体会,因为他们争权夺利之时,颜真卿便不止一次的上书玄宗表达对他们的不满。在那种时候,能够上书陛下表达对这三人的不满,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没有巨大的胆识和勇气,没有内心中的强大是绝不可能做到的。而且,颜真卿的原则性很强,当初正是得知王源也和这些人搅合到一起之后,即便颜真卿内心之中对王源的诗作和书法深为佩服,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和王源还诗断交,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

    这便是颜真卿,一个内心有自己坚持和原则,铁骨铮铮的大唐名士。

    当然颜真卿并非是独善其身之人,他不会和很多大唐名士一般选择眼不见心不烦,选择归隐山林发牢骚。在平原郡任上,一方面治理政务,一方面颜真卿从未放弃关注朝中的一切事务。即便他人微言轻,对于朝中的事情没有发言权,但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判断和想法。

    自他离京之后,朝中风云变幻,波澜不休。先是李邕一案牵扯到了李适之,李适之罢官倒台,最后莫名其妙的淹死在一条大河里。再后来杨国忠和李林甫之间的争权夺利,到后来杨国忠独揽大权,李林甫被挖棺暴尸,成为大唐罪人,一桩桩一件件,颜真卿都看在眼里。每一件事他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除了和身边的亲密好友说几句之外,再无其他表达的途径。

    当然,他也一直关注着一个人的沉浮,那便是王源。虽然和此人断交,但此人是颜真卿一直欣赏的才学之士。王源的诗文水平之高令人叹为观止,就算这个人的品行有亏,但不能抹杀他的才学。而正是这个王源给了颜真卿无数的惊喜,当颜真卿得知王源被杨国忠任命为剑南节度副使去讨伐南诏之时,还曾担心这个只有文才的少年会误了大唐的大事。然而后来发生的一切让颜真卿大为惊叹。

    这几年来,王源平南诏,破吐蕃大杀四方的消息一件件的传来,颜真卿真是差点惊掉了下巴。而且颜真卿并未听到王源依附于杨国忠之后做出什么伤天害理有损大唐的事情来,相反还听到过王源和杨国忠之间诸多不合的传言。那一次,自己的堂兄常山郡太守颜杲卿随同安禄山去京城给贵妃娘娘庆贺生辰,回来时曾特意来到平原城和颜真卿谈及和王源见面的情形。当听到王源依旧记挂着自己,依旧把自己当做朋友的时候,颜真卿心里也有了些异样的感觉。颜真卿有时也会反思自己的行为,当初只因为他和杨国忠结交,借杨国忠上位自己便将他列为趋炎附势之人,这是否是一种偏激。若王源没有的杨国忠的提携,又怎能有今日为大唐南征北战立下的莫大功勋。

    然而,王源在大唐西境,颜真卿在大唐东境,相距千山万水,远在天涯海角,即便有心相聚说开当年之事,却也是阴差阳错很难再聚首。颜真卿身为太守,一年只允许进京一次述职。而王源身为节度使,自然也很少去京城,两人即便都有机会进京,却多是擦肩而过了。

    朝中发生的一系列的风云变幻导致了朝廷局势的动荡,颜真卿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特别是最近两年,身为安禄山治下的官员,颜真卿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安禄山的变化。本来颜真卿对以胡人为将便持反对意见,这也是他和李林甫意见相左的一个点。随着安禄山得到了河东道之后,整个安禄山所辖三道的局势变得极为的微妙。

    这些微妙之处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感受的到,在外人看来一切如常,但在颜真卿看来,他已经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有风雨将至的危险。安禄山的大肆囤积粮草兵备,同奚族人之间交往甚密,不断的更换所属州府之中与之意见不睦的官员。不断的提拔胡人将领为军中领军之将,这些举动都让人甚是怀疑。

    颜真卿将自己的判断和堂兄颜杲卿做过交流,但颜杲卿认为他有些小题大做。颜真卿没有认为自己小题大做,性格之中的坚持让他觉得有必要提醒朝廷。于是,在某一段时间里,给玄宗上书,提醒玄宗防止安禄山有谋反之心的有限几个人当中,便有颜真卿一个。

    但玄宗的反应是根本不予理会。因为杨国忠经常在玄宗耳边念叨安禄山要造反的话,玄宗将这一切都看着是杨国忠和安禄山之间的矛盾。故而所有这方面的奏折都被玄宗看成是依附杨国忠而上奏,故而一笑了之。

    奏折被朝廷无视,颜真卿却没有放弃。他以会友谈诗的理由去范阳妫州一带游玩了一趟,说是访友游玩,其实便是想考察一下在范阳平卢妫州等安禄山的势力核心之处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形。在雄武城,他见到了囤积如山的粮草和物资盔甲兵刃,数目庞大的战马战车。在边镇,他看到了奚族胡人兵马在边境上如入无人之境的穿梭。这一切都让颜真卿心中大为不安。他深信,安禄山一定打着什么鬼主意。

    于是回到平原郡之后,颜真卿觉得需要未雨绸缪。既然朝廷不相信自己的话,自己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什么,若闹得太凶,反而会以污蔑之罪治罪,颜真卿可不会迂腐到那种程度。于是他觉得需要自己自救。

第八四零章 孤守

    (二合一)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颜真卿开始大量囤积粮食物资,登记平原城百姓的壮丁数目,为自己担心的那件事做准备。平原城是座内陆小城,城防甚是薄弱,颜真卿便以防洪防涝的理由组织百姓加固城墙工事,挖深挖宽护城河。而且颜真卿还很有巧思,平原城周围平坦无石,为了囤积守城的砖石之物,他利用当地砖窑多的特点烧制出了一种碗状的圆形巨砖。这种巨砖若被安放在城内外的要道上,会使得平坦大道变得坑坑洼洼,成为马匹难以突进之地。战时可随时布置在要道上,为的便是对付安禄山的骑兵。他还给这种砖头起名为‘绊马石’。而这些绊马石堆在城头,又是可以作为防守攻城的石头,可谓一举两得。

    当然,所有这些事情,颜真卿都是秘密进行,或者是以一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为借口进行的。因为安禄山狡猾多疑,越是要到反叛之时,他便越是会密切注意属地之中官员的动向。颜真卿伪装的很好,他一面暗地里完成这些准备,表面上却宴饮游乐吟诗赋文,邀约文士们各处游玩,给安禄山一种只会游山玩水享乐的假象。

    这期间,安禄山为了起兵顺利,曾经派人大规模巡查各州府郡城的动向。他手下两名心腹阎宽和李史鱼便曾来到平原城巡查。颜真卿亲自全程陪同,好酒好菜的招呼之后,并不带这二人去巡查城防仓库这些地方,而是以接风为名,带着这二人游玩名胜古迹,请了不少当地文士名人作陪。席间,名士文人们酸溜溜的写了不少诗文让这二人品评欣赏。这二人对这些事情哪有半点兴趣,但碍于面子又不得不应付,出了不少洋相。晚间回住处后,颜真卿又告诉他们,次日将有更多的名人文士来拜访他们,直把这二人头都愁大了。

    次日一早,二人便逃也似的告辞离开,他们舞刀弄枪倒是可以,舞文弄墨那可是要命的事情。两人回去后告诉安禄山,这颜真卿只是个无聊文士,成天忙着游山玩水吟诗作赋,根本不必担心他。

    颜真卿正是用他特有的手段这智慧,在安禄山的眼皮底下积极的备战。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颜真卿将这个城防薄弱的平原小城建造成了一座铜墙铁壁的堡垒。

    说是铜墙铁壁,一点也不为过。平原城外护城河被拓宽到二十余丈宽,深达两丈有余。整座平原小城的城墙几乎全部翻修加固,外城墙加高到了空前的四丈高,两丈宽。比之原来的城墙高了一倍宽了一倍。

    举个例子来说明一下平原小城的城墙坚固到了什么程度。大唐长安城的城墙最高处是三丈八尺,这只是城门左近的高度,大多数城墙的高度只有三丈不到。也就是说,平原城的城墙高度比长安城还要高。虽然都是夯土泥包夯实垒就,和长安城城墙的砖石夹夯土垒造比起来,强度相差了不少。但作为一个人口仅有三万余人,方圆不足六七里的小城,这种城防已经是骇人听闻了。

    这还罢了。除了外墙加高之外,沿着城中中街环绕而起还另外建造了两道内墙。这两道内墙虽然高度宽度没有外墙高。但是一样能够凭之防守。内墙中间便是物资和粮食的仓库,周围建造了大量的房舍供百姓居住。意图很明显,一旦外边的城墙被攻破,颜真卿便会收缩内墙处防守。并且依旧能保证百姓们的安全。

    其他还有各种的布置,倒也无需一一的赘述。总而言之,在颜真卿的手里,平原城从一座城防薄弱的小城,变成了一座平原上的堡垒。颜真卿用他几乎偏执的态度,将这座小城武装到了牙齿。

    天宝八年年末,安禄山果然起兵谋反了。消息传来,颜真卿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哀。他并不希望自己的这些准备能派上用场,但当这一切发生时,他便只能依靠着自己的准备去对抗叛军了。

    得到消息后,颜真卿立刻将平原郡所辖之安陵、长河、平昌将陵等七县团练及驻军尽数召集至平原城中,得兵马三千五百人。又命七县所辖之百姓尽数进入平原城之中安顿,并同时展开了募兵的行动。

    得益于前期对于全郡壮丁人口的登记造册,募兵之事进行的异常顺利,在安禄山大军到来的十天时间里,颜真卿手中已经攥有一只上万人的兵马,严阵以待了。

    安禄山的大军一路从东北横扫而过,左近州府纷纷闻风而逃或者投降,如疾风卷衰草一般,自北而南,十几座郡县州府纷纷沦入敌手。就在安禄山起兵之后的第十天,一路往南攻击的叛军兵马兵临平原城下。

    当叛军起兵之时,百姓们也都明白了为何这位颜太守固执的要大家建造那么高的城墙,挖那么深的壕沟,准备那么多的粮食。那是因为颜太守早就算到了今天。但即便颜太守神机妙算预测到了今日,面临大军压境的情形,百姓们也还是慌乱无比。面对安禄山手下胡人猛将康没野波率领的近六万大军的围城,没有人敢说这座小城会抵挡的住叛军的攻击。

    而康没野波在攻城之前便已经放下话来,若是投降,全城百姓皆可活命,若是不降,城破之后便将屠城,男女老少一个不留。这更是让城中百姓们人心惶惶。

    颜真卿了解百姓们的惶恐,他在平原城东门广场上召集全城兵马举行了誓师大会。颜真卿在誓师大会上慷慨陈词,揭露安禄山起兵的阴谋,告诉百姓们安禄山是想当皇帝,而非是什么清君侧。将安禄山的谎言当众挑破。那日,颜真卿一介书生之躯,却喊出了震天的声音。‘国家之恩,戮力死辑,无以上报!’‘焉有人臣,忍容巨逆?必当竭辑,龚行天讨!’这些话从颜真卿口中说出,大大鼓舞了军民士气。

    康没野波劝降无果,于是发动了攻城作战,一路上势如破竹的叛军根本不把这座小小的城池放在眼里,他们几乎是以一种肆无忌惮的方式进行攻城,甚至根本就没有很好的组织和规划。然后,他们毫无悬念的遭受到了迎头痛击。那日攻城,叛军死伤四千余,却连城墙都没攻上去一次。

    此战之后,平原军民士气大振。康没野波怒不可遏,次日发动了更为猛烈的进攻。经过一天一夜的猛攻,康没野波终于明白自己遇到了一块硬骨头。做好了完全准备的平原城根本不是他这五万兵马所能攻破的,一天一夜的攻城,城下铺满的无数的尸体,但平原城依旧屹立不倒,根本就没有丝毫破城的希望。

    而康没野波也不能无限的在这里耗下去,那时候,主力大军正向西南横扫逼近洛阳,安禄山下达命令要各路兵马迅速朝洛阳挺进以攻克洛阳,康没野波不得不遵从命令,让手下两万五千兵马立刻赶往洛阳。但康没野波没有走,他率领两万兵马留在了平原城下,他的使命是将黄河北岸的州府尽数清扫干净。

    康没野波明白,硬攻确实难以攻克,因为有着坚固的城防拒守。但对付这样的小城,其实只需困死他们便可。离开城池的庇佑他们绝非敌手,所以他们不敢出城,只能死守在城池之中。而全城数万人的吃喝,这城中能有多少储备?最多一两个月,此城便将不攻自破。

    于是乎,康没野波一边围困平原城,一边夺下周围的州府城池。但他始终拿平原城毫无办法。

    当全部河北道大部分州府都被叛军的气势所震慑的魂飞魄散之际,平原城就像是大浪之中的一座砥柱,在惊涛骇浪之中屹立不倒。并且,有了平原城为榜样,周围的州府也开始效仿。饶阳太守卢全诚、济南太守李随、景城司马李、邺郡太守王焘等均开始兴兵抵抗,颜真卿的举动仿佛成了一个可以效仿的标杆。

    然而,他们并没有做事前的准备,故而很快便被叛军攻破剿灭。但即便如此,颜真卿等人的作为还是起到了牵制叛军的作用,为朝廷调集兵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虽然最终还是朝廷自毁长城丢了两座京城,但这却不能抹杀后方反抗兵马的功劳。

    当潼关大败,京城失守之后,后方风起云涌的反抗也被叛军的部分兵马一一扑灭。包括颜真卿的堂兄颜杲卿在内的诸多州府兵马将领都被叛军剿灭。只剩下了颜真卿和他的平原城,像是一座大海上的孤岛,在孤独的坚守着。若不是安禄山史思明他们的目标是抓住玄宗彻底摧毁大唐,以至于大量的兵马都调集在前方的话,只要挥军回头,平原城断无存在之理。但是阴差阳错之下,平原城却依旧伫立于此。只是,**个月的坚守,平原城已经满目疮痍弹尽粮绝了。除了颜真卿那颗勇敢坚韧的心,其他的都所剩无几了。

    ……

    夕阳的余晖散尽,大地上的暑气开始消散。平原城头,一场猛烈的攻城战刚刚结束。攻城的叛军留下数百具尸体后正缓缓退去。城头上的数千平原郡守军终于从重压之中缓过气来,忙着收拾着城头的狼藉,默默的抬走尸首,将横七竖八的武器兵刃收拾妥当。每个人的脸上都木然毫无表情,就连受伤的士兵也是一言不发,没有呻吟声和说话声。

    这是近数月以来平原郡遭受的最为猛烈的攻城的一天。以前城下的叛军的攻城并不猛烈,只是抵近用弓箭施射,伺机往城下靠近。一旦遭遇道太大的抵抗,他们便退走,并不强攻。但今日他们一日攻城数次,次次都很凶猛,和以前的做法大相径庭。这让守城的数千士兵有些吃不消。毕竟守城数月,人人困乏不堪,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整座城池,在九个月的守城时间里经历了无数次的进攻。这无数次猛烈或者不猛烈的进攻已经在让城墙城门伤痕累累。因为干旱和干涸的护城河已经无法起到屏障作用。城门吊桥也早已损毁,城门上也全是斑驳的冲车冲击的痕迹,所有的一切都岌岌可危。故而城头守军必须全力以赴。

    每一次这样的进攻下来,城头都有不少人死于地方的弓箭之下,都有很多人受伤。所以,已经被这种进攻折磨了多次的士兵们也已经麻木和司空见惯了。死人倒是没什么,但更大的危机其实不在于城防破烂和没战都要阵亡数十人的代价,而是逐渐消耗殆尽的粮食和物资。这才是让平原城濒于绝境的最后一根稻草。

    平原太守颜真卿正缓缓的从南城城楼的阶梯上往城下走。战事刚过,他也是极度的疲倦,整个人走起路来都飘飘忽忽的。若是此时王源在这里,必然已经认不出这便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风度翩翩的颜真卿了。

    现在的颜真卿的面庞黑瘦枯干,双颊凹陷,脸上的皮肤松弛,形成一道道皱纹的沟壑。曾经的颜真卿是个面孔圆润神态平和气度沉稳之人,而现在的颜真卿却紧皱着眉头,眉宇之间透出无法掩饰的焦灼。不过和以前的颜真卿相比,眼前这个颜真卿的双目之中少了些当初的随和,多了些果敢和坚毅。

    拾阶而下的颜真卿一步步的往下走,忽然间他眼前一黑,脚下打了趔趄,身子往前倾倒。在身后跟随的平原郡录事参军李泽交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颜真卿的腰,这才避免了颜真卿从石阶上滚落下去。

    “颜太守,颜太守,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后方跟随的和琳、徐皓、马相如、高抗朗等人忙冲上前来,扶着颜真卿在石阶上坐下,纷纷问道。和琳徐皓等人都是颜真卿手下的千夫长,这几人都是在募兵之时被颜真卿任命提拔的平原郡的勇武之士。

    “我没事。”颜真卿微微喘息,闭目摆手道:“不用大惊小怪,莫让城头士兵们知晓,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都是饿的,颜太守从早到晚只喝了一碗稀粥,这怎么能成?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颜太守,你可不能在不吃东西了,不然要出事的。”录事参军李泽交摇头叹道。

    颜真卿微笑道:“我又不射箭打仗,吃那么多作甚?兵士们打仗需要气力,所以才需要多吃呢。城里的老弱妇孺们身子扛不住,才需要吃饱呢。我这样的饿两顿也就饿两顿,那有什么?”

    李泽交道:“颜太守,屯粮耗尽,全城军民都在挨饿,但谁都可以挨饿,您不能挨饿啊。您可是我们全城军民的主心骨啊,要是您饿坏了身子,全城百姓们该怎么办?”

    颜真卿叹息一声道:“扶我起来,我们回去商量商量。城中断粮两日了,这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怕是要像个办法才是。”

    众人将颜真卿扶起来,一步步下了台阶,沿着凌乱不堪的街道往太守衙门行去。颜真卿缓缓的看着街道两旁那些又黑又瘦骨瘦如柴的百姓们,面色痛苦之极。路旁树荫下,一名妇人抱着两个孩童呆呆的坐在那里,两个孩童呜呜的哭着,嘴巴里嚷着叫饿。

    颜真卿缓步走过去,那妇人认出颜真卿,忙起身行礼:“奴见过颜太守。”

    颜真卿点点头,看着两个哭泣的孩童道:“两个孩儿饿的没东西吃了么?怎不去衙门赈济处去领赈济的稻米?虽然不多,但总好过没有。”

    那妇人忙道:“多谢颜太守,我们没去领。”

    颜真卿愕然道:“那是为何?嫌少不够吃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只有那些,领着熬些粥饭,聊胜于无。”

    那妇人忙道:“不是不是,这时候能有一口吃的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怎还挑三拣四?我们只是没去领罢了。”

    颜真卿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他们不给你们领粮?李泽交,去查查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子,敢克扣百姓的赈济粮?”

    李泽交忙道:“颜公,没人敢克扣,太守的命令没人会违抗的。”

    颜真卿道:“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我平原城还要饿死人不成?”

    李泽交欲言又止,倒是那妇人忙开口道:“太守莫要怪罪军爷们,确实是我们没去领。不光是我们没去,全城的乡亲们都没去领粮。”

    颜真卿诧异道:“那是为何?”

    那妇人低声道:“乡亲们都商量好了,都知道城中已经没粮食了,剩下的那么点乡亲们还怎么忍心去分了。大伙儿宁愿饿着肚子,也要给城头拼命的将士们吃饱了杀敌。宁愿我们挨饿,也不能叫将士们饿着。”

    颜真卿呆呆而立,半晌后眼中竟有泪花闪烁。轻声叹道:“多么好的老百姓,都是深明大义之人。谁说百姓不读书不知礼?我看百姓们比有些读了诗书,做了高官之人更懂轻重,更知大义。”

    身后众人也都默然点头,但这件事其实众人早已知晓,只是没有告诉颜真卿。颜真卿爱民,若知道全城百姓为了守城兵士而挨饿,他一定火自责着急的。

    颜真卿轻拭眼角,蹲下身子对着两名脸上挂着泪珠的孩童微笑道:“你们是不是很饿?”

    一名孩童点头低声道:“饿。”

    颜真卿转头对身后众人道:“谁身上还有吃的?”

    李泽交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啃了一半的面饼递过来道:“卑职这里有一点,早上的一块薄饼,卑职吃了一半。若是不嫌弃的话……”

    颜真卿道:“这时候还嫌弃什么?只是你要挨饿了。”

    李泽交笑着拍怕胸口道:“我年轻力壮,怕什么?”

    颜真卿微笑点头,接过面饼递给那孩童。那孩童眼睛盯着半块面饼,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去接,却被那妇人伸手打了一下。

    “狗儿,娘跟你怎么说的?咱们不能吃军爷们的东西,军爷们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和城外的那些坏人打仗。你吃了的话,坏人就进城来了,娘亲和大叔大婶们都要被坏人杀了。你还要吃么?”

    那孩童闻言忙将手背到身后去,连连摇头道:“不吃了,狗儿不吃了。一会儿我和弟弟去做知了烤着吃。挖蚯蚓也可以吃的。”

    颜真卿闻言更是感动,将面饼递到孩童手里柔声道:“不要紧,军爷们还有的吃,不差这半块饼儿。你拿了,和你兄弟分着吃。但记住,长大以后可不能让你娘亲挨饿,也不能让这城里的叔叔婶婶伯伯们挨饿,这便是最好的报答了。外边的坏人进不来的,有我们在的。”

    那孩童犹豫不接,眼睛看着那妇人。颜真卿转头对那妇人道:“你说句话,让他拿着吧。大人可以忍着,孩儿不能饿着。听我的,拿着。”

    妇人道:“可是,颜太守,你们也没了粮食了啊。”

    颜真卿皱眉道:“老夫自有办法去解决这个难题,你若不接着,我便生气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没时间在这里耗着。快接着。”

    妇人无奈,只得接着那半块博饼,敛裾低头行礼。抬起头来之时,颜真卿和一干守城将领们已经沿着街道走远了。妇人眼里含着泪花,将博饼掰开,两个孩童各自得了一小块,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第八四一章 夜战

    郡衙大堂之中,颜真卿居中而坐,十余名手下将领和官吏都坐在下首。所有人几乎都是一样相貌,那便是黑瘦黑瘦的面孔和皮肤,杂乱而不修边幅的头发胡子,深陷的眼窝和双颊。显得疲惫而且营养不良。

    “诸位,眼下已经到了极为紧迫的时候,城里已经断粮了,数万百姓和数千兵士们已经大部分在挨饿了。咱们须得立刻解决这件事,否则平原城便无法再守了。大伙儿都要饿死在这里了。诸位可有什么良策么?”颜真卿哑声开口道。

    众人沉默着。气氛沉闷而压抑,都在皱眉想着对策,但是,谁又能变出粮食来?几万张嘴巴,那可不是随便便能填饱的。

    “范仓司,仓库里还有多少粮食?不会连一粒稻米都没有了吧。”颜真卿问道。

    一名矮小黑瘦的汉子拱手道:“禀太守,仓中只剩下不足二百石,熬成稀粥也不够数万张嘴吃一顿的。若是全部留给兵士,倒是还可以勉强撑两天。”

    颜真卿皱眉叹道:“二百石,那能抵什么用?军中可还有牲口什么的。”

    “禀太守,还剩下最后五十匹军马。之前的那些牲口和数百匹军马牲口都已经全部杀了给将士们补充伙食了。”范仓司道。

    “尽数杀了,此刻也用不上马匹了,混着粮食煮上几餐,起码要让断粮的百姓们吃些东西,不然很快城里便要饿死人了。”颜真卿道。

    “不能这样啊颜太守,这五十匹战马是留到最后关头突围的,没有马匹,一旦城池被攻破,太守你如何撤离?”千夫长和琳忙道。

    众人也是纷纷的表示反对。那五十匹马确实是留着在最后关头掩护颜太守突围的,若杀了,便彻底困死在这里了。

    颜真卿皱眉喝道:“撤离?谁说要撤离了?颜某说过,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平原城破了,颜某便死在这里,岂会逃走?莫要多言,范仓司,即刻杀了战马给全城军民充饥。”

    千夫长马相如不死心的道:“颜公,我等都明白您是铮铮铁骨,为了平原城,您已经做到了您的能做到的一切。九个月的时间,在叛军重围之下,我平原城依然屹立于此,天下谁人能夸口做到?这一切都得益于颜公未雨绸缪,率领我平原百姓众志一心。但九个月的时间,朝廷并无兵马前来营救,咱们消息也闭塞的很,根本不知道情势如何。如今城中断粮,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此时就算城破,颜公也对得起朝廷和陛下,对得起百姓了。”

    颜真卿皱眉道:“你是何意?”

    马相如道:“卑职斗胆,请颜公准许我等护着您突围出城。贼兵北城兵马最为薄弱,若是趁着夜晚发动突袭有可能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到时候咱们折返往南奔向黄河渡口。黄河对岸便是北海郡,据说北海太守贺兰进明在渡口南岸囤积五千兵马,他一定会接应我们,到时候便可安全脱困了。”

    颜真卿脸色变得难看之极,猛地一拍桌案喝道:“大胆,好你个马相如,居然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居然劝我弃城逃跑?你这是什么馊主意?莫非你已经被贼兵吓破了胆?已经没有了死战的决心了么?简直岂有此理。”

    马相如噗通跪在地上,拍着胸脯叫道:“颜公,我马相如是贪生怕死之人么?这九个月哪一次战斗卑职退缩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有十余处了,卑职叫过一次苦痛么?卑职只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颜公与城俱亡。颜公放心,颜公突围,卑职还是会在这里守城,与城俱亡,以此表白心迹。”

    徐皓和琳等将领也纷纷跪地道:“太守息怒,马相如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事实上这个计策是我等私下里商议好的,希望能护着颜公突围出去。颜公乃我大唐脊柱,不能白白死在了这里。颜公突围而出,便可登高一呼召集各地兵马,到那时重整大军可为平叛做出更大的作用。我等是从这方面来考虑的。”

    颜真卿指着跪着的几人骂道:“混账,你们私底下想了这么个糟糕的主意来,决然不可。我守平原城便是要激励天下人无需惧怕贼兵之势。然而到头来我却要功亏一篑自己逃命?这算什么?颜某死在这里比逃出去的意义更大。九个月都坚持下来了,临到最后我却要逃走?颜某是那种有始无终之人么?这件事绝不可行。谁要是再提一句,休怪我无情!”

    众将领无言以对,他们其实也知道,颜真卿若不是这种骨子里的刚硬倔强的脾气,他也就是颜真卿了。这九个月的坚守也就绝无可能了。九个月来,多少次城池岌岌可危之际,众人觉得再无守住的可能的时候,但只要看到颜真卿挺拔站立于城墙上的身影,众人便勇气倍增。可以说,正是颜真卿的坚持,才能一次次的渡过危机走到了今天。虽然这一次的危机似乎已经是无法解决了。

    “你们都起来吧,莫惹得颜公不高兴了。颜公一天都没吃东西,你们想气晕他么?这计策既然颜公不同意,便重新想对策便是。”李泽交轻声说道。

    众人只得爬起身来,重新站在一旁。李泽交上前拱手道:“颜公息怒,大伙儿其实也是好意,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颜公佩服的五体投地,颜公不要怪他们。”

    颜真卿叹道:“我不是怪他们,我是觉得他们不懂我的心。颜某守城非为沽名钓誉,而是实实在在的要抱住平原城,保住平原郡的父老乡亲免造贼兵涂炭。到头来我却跑了,我还有何面目示人?”

    李泽交道:“是是,颜公之心我们都明白了,这件事咱们不提了。卑职心里对目前的局势倒是有些想法,想说出来请颜公指教。”

    颜真卿吁了口气道:“有想法就说,现在就是要开动脑筋,群策群力,未必便没有解决之策。”

    李泽交道:“好,那卑职便斗胆畅言了。不知颜公和诸位将军是否感觉到了,最近贼兵的攻城势头越来越猛烈了。以前贼兵也攻城,但三五天一次而已。但最近月余几乎每日都会来滋扰。这几日更是奇怪,譬如今日,上午攻城,午后又攻,而且很是猛烈。卑职觉得甚是奇怪,不知道颜公和诸位兄弟是怎么想的。”

    和琳点头道:“确然如此,贼兵最近确实攻的凶,难道说他们已经得知我城中的情形,知道我们粮草断绝,所以要一鼓作气的攻下城池不成?”

    众人看着皱眉沉思的颜真卿,想听听太守对此如何看法。颜真卿缓缓开口道:“不排除他们预料到城中的情形。毕竟我们坚守了九个月,粮草必然是个大问题,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以预测之事。但老夫总觉得不像是这个原因。如果是贼兵判断我们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的话,他们其实无需这般猛攻。若是老夫领军的话,反而会只围困不进攻,因为无需付出代价,只要粮草断绝,城池自破,又何必去付出巨大的伤亡?”

    “有道理,这么做确实有些不值得。若只是死死的围着,我们断粮之后要么出城死战,要么便是困死在城中,根本无需这么凶猛的攻城。”众人纷纷点头道。

    “那么,颜公认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李泽交问道。

    颜真卿沉思片刻道:“凡不合常理之事,必是因外力所胁迫。要么是安禄山不满他们这么长时间无法攻破城池,下达了死命令,令他们不得不猛攻。要么便是迫于另外的情形,或许整个大局于他们不利,他们不得不快速的解决平原城之事,然后可调兵前往所需之处作战。又或者是因为他们觉得再不攻下我平原城便没有机会攻下城池了。总之,必是外力迫使他们这么做。”

    “那到底是哪一种情形呢?”千夫长徐皓问道。

    颜真卿皱眉道:“老夫也不得而知,我们困守城中消息闭塞,不知外间消息。也许是我朝廷兵马正挺进这里,他们若不猛攻的话,便再无机会了。但这种可能性很小。数月前传来的片言只语的消息都说朝廷现在在成都安定,长安洛阳均在贼兵手中。这才过了没两个月,朝廷兵马不可能进攻如此顺利。在顺利也绝对到不了平原城最近。更大的可能是贼兵急着调集兵马去前线,故而需要迅速的平息后方战事。”

    李泽交忽道:“颜公,有没有可能是朝廷派人来接应我们了,城下贼兵得到了消息,故而加紧攻城?”

    颜真卿皱眉道:“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不过这种可能性更小。这里是叛军腹地,孤军深入乃是兵家大忌。从长安东来不太可能,从南边渡河而来倒是有些可能,然而黄河以南的几座州府兵马不多自顾不暇,又怎会冒险来救?若是能救,他们早就出兵前来了,正是因为无法救援,故而我们才只能困守。”

    众人默默点头,颜真卿说的都是实情。黄河以南的州府大多是内陆州府,兵力薄弱自顾不暇,焉能出兵救援。那么贼兵这突然暴走而攻,倒是一个难以索解的谜团了。

    “颜公,卑职打算带人偷出城去打探一番。一来探探外边的消息,起码知道朝廷如今的情形如何?二来卑职也想弄些粮食进来。卑职知道安德县的县仓有粮食,叛军攻来时没来及运走,所以当时郭县令便命人将这批粮食藏在了安德县东的义庄里。义庄祠堂的几十口棺材里不是死人,都是粮食。虽然数量不多,大概不到一千石,但足可够咱们再撑个十天八天时间了。眼下形势瞬变,也许十天八天一过,又是一个局面。”李泽交沉声道。

    闻听此言,众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原来城外还有粮食藏匿,这可是救命的稻草。李泽交这时候说出来,简直像是天降甘霖了。

    “可是,这粮食如何运进来?你又如何能出去?”和琳道。

    “我正是不知道如何运进来,这才犯愁的。出去倒是简单,趁着夜晚坠出城去,以护城河干涸的河道的掩护便可偷偷出去。地形我熟悉的很。沿着护城河的河道可到城东十里桥的柳树林。进了柳林贼兵便根本没办法了。当然,大股的兵马自然不成,带个百八十人是一定能出的去的,而且绝不会惊动贼兵。”李泽交道。

    颜真卿微笑道:“你既出的去,我便可以让你进的来。这样,今晚你出城,明晚你便在东城外柳林带着粮车等待。我带兵马出西城门佯作突围,到时候贼兵必全部将注意力集中在西门处,到时候命人骑着五十匹马赶到柳林外,用马匹将粮车迅速拉进来便是。另准备一千兵马跟随护卫,遇敌也不怕。贼兵大队在西南,东北两处只是小股围困监视,那是防止我们突围的,应该不足以抵挡我们的兵马,待他们调兵前来,我们已经将粮草接回城中了。”

    “好办法,就按照颜公的办法来办。明晚卑职一定将粮草运回来。”李泽交道。

    众人都欣喜不已,一听到有粮食了,个个身上都有了劲。议论纷纷之中,一个声音怯怯的问道:“颜太守,那五十匹马还杀不杀?”

    “当然不杀了,范仓司,明晚还指望着它们拉粮车进来呢。”马相如哈哈笑道。

    ……

    在魏州东数里外的树林和百姓们脱离之后,王源便率两千五百骑兵马不停蹄的往东南疾驰。魏州沦陷的消息定然像是长了翅膀一般的四处扩散,王源想要追上这长了翅膀的消息,在平原城下的叛军没有得到消息时便抵达平原城下,然而,这似乎并不太可能。

    天气实在是太炎热了,从上午巳时末到午后未时这两个多时辰的时间几乎是无法赶路的。人能受的了,马匹却绝对扛不住。一路上大地荒芜河流干涸,连个饮马的地方都找不到,而在这样的天气里,马匹每跑一段路便需要饮水降温。但却找不到可以让它们尽情畅饮的水源。

    无奈之下,王源只能选择在午间的时段走走停停,携带的清水也很有限,因为大部分都留给了后面的百姓们。王源本以为路上可以找到补充清水的地方,然而却是失算了。

    因为这样的原因,导致行军的速度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本来王源计划着一百多里的路程,用一天一夜的时间便会抵达。然而受到这些因素的影响,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时分才抵达了平原城东十五里地之外。

    眼看天色渐黑,兵马又经过两日的爆晒和焦渴而变得疲惫不堪,加之前方已经发现了叛军的营地,王源不敢让兵马继续前进,于是一面派出骑兵侦查平原城下的情形,一面找了一处破落的村庄让骑兵开进村庄里藏匿踪迹回复气力。

    幸运的是,在这座已经没有人烟的村庄之中,赵青发现了一口水井。放下木桶下去,发现虽然水位很低,但井里还是有井水存在。这一发现顿时让士兵们喜笑颜开,有了清水,人马便可痛饮一番。在这样的天气里,没什么比喝饱了清凉的井水更能让人恢复气力振奋精神的了。

    天黑之后,派去城下侦查的斥候骑兵陆续赶了回来,禀报了平原城下的情形。此去是平原城的西门,西门外三四里便是叛军的大营,连绵数里,看兵力应该不少,起码有个上万人左右。去其他城门方向侦查的斥候也禀报在其他方向也发现了叛军的营寨。粗略算下来,叛军在平原城外的兵马竟然有两万多。

    好消息是,既然叛军尚在城外,那便是说平原城未破,颜真卿等人尚坚守在城池之中。坏消息是,叛军围城的人数居然有这么多,本来王源估摸着最多万余兵马,但现在看来叛军人数超过了两万。

    斥候还禀报说,在叛军大营西边的方向,还有叛军设立的营前岗哨,还有不少士兵正在加强营边的工事。听到这个消息,王源立刻意识到,叛军已经得知了魏州失陷的消息,否则他们只是攻城之兵,根本用不着加固营寨,而且不是加固的东边面朝城池的方向,而是背面。那便是防范从腹背攻击的敌人了。

    情形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如果叛军没有防范,王源是打算率骑兵进行突袭的。出其不意的攻入叛军在西门的营地,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这一点以两千五百多人的骑兵兵力是完全做得到的。

    但现在叛军极有可能已经有所防范,而且兵马的数量又高处自己原先的估计,突袭之事便要慎重以待了。

    无论如何,今晚王源是要兵马好好的休息的,所以安排了警戒之后,人马在村落之中安顿休息,好好的睡一觉补足精力。王源也没有召集众人商议对策,他也很是疲惫,在一处清扫干净的农舍的房间里,和公孙兰阿萝三人和衣而卧。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几句之后,便都沉沉的睡去了。

    半夜时分,王源被嘈杂之声惊醒,爬起身来,见公孙兰手持长剑在窗口朝外张望,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公孙兰摆手道:“是赵青和谭平二位将军的声音,我也刚刚听到了嘈杂之声,这才起身查看的。”

    王源刚欲说话,便听到院子里赵青的声音响起:“大帅,大帅,卑职有要事禀报,大帅,快醒一醒。”

    王源抬脚出门来到廊下,见赵青谭平等人带着七八名将领齐刷刷的站在院子里。一个个穿戴的整整齐齐的。十几名亲卫举着火把站在旁边,气氛甚是紧张。

    “怎么了?你们怎么没有休息?天亮了不成?”王源诧异问道。

    “卑职等不该打搅大帅休息,但情形有变,卑职等不得不来请大帅示下。”赵青沉声道。

    王源皱眉道:“发生何事了?”

    赵青道:“窥探敌营的兄弟们刚才回来禀报,说敌营之中有动静。卑职等担心贼兵探知我们的动向,于我不利。故而来请大帅示下。”

    王源道:“敌营之中发生什么了?敌军出动朝我们这里来了?”

    赵青摇头道:“卑职也不太清楚,但禀报的兄弟们说,敌营兵马半夜里嘈杂喧闹,似乎是有出兵的迹象。窥探的兄弟不敢耽搁,便立刻回来禀报了。”

    王源想了想道:“备马,咱们去瞧瞧。我倒要见识见识贼兵怎地如此大胆,半夜里用步兵倒来围杀我的骑兵兵马,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众人立刻上马,大队兵马也做好了准备在后等待命令,王源等数十人飞骑从破落村庄之中驰出,直奔东边的敌营方向而去。

    一弯新月之下,四野朦胧。夜晚的天气凉爽之极,休息了几个时辰,人马都精神十足,在夜间的旷野奔驰如飞。七八里的路程一炷香的时间便赶到了。但见前方旷野之上,灯火通明人影闪烁,那里便是平原城西门外的敌军大营。

    众人稍微放慢了脚步,奔到一处小土坡上往敌方大营看去,但见敌营之中呐喊嘈杂之声清晰传来,在敌营东边还有隐隐的火光,伴随着刀剑交击之声,人群喊杀之声随着夜风送入耳中。但除此之外,并没见一兵一卒出营往西前往神策军骑兵驻扎的村落方向。

    众人甚是纳闷,赵青和谭平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见王源眯着眼远远眺望平原城头方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大帅为何发笑?大帅知道敌营中发生了什么吗?”赵青忙问道。

    王源笑声不绝,点头赞道:“我真是服了这个颜真卿了,被困了这么多天,应该已经是山穷水尽了吧。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出城夜袭敌营,这胆子也忒大了吧。”

    “什么?大帅的意思是说,这是颜真卿出城袭营?”众人尽皆愕然。被敌军困守这么多天,能守住城池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颜真卿居然还敢袭营,简直不合常理。

    “瞧见城头上的火把了没?大半夜的火把撩天,不是城中兵马冲出来袭营还是什么?颜真卿的胆略当真是大,只是这也太莽撞了些。守城便守城,出城袭营岂非是白白送人命?杀几个敌兵有何用?保存实力才是他此时该做的,毕竟是半路出家,用兵不精啊。”王源笑着评价道。

    “是啊,这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搞不好要吃大亏。”赵青等人纷纷道。

    王源沉声道:“既然他们都动手了,总不能我们眼睁睁的看着。本来想让大伙儿好好的休息一夜,待明日再行攻击,但现在看来是不成了。颜太守的袭营虽然莽撞,但却正好给我们创造了突袭的机会,这个机会不可失去。赵青谭平,即刻传令,亲卫营骑兵准备冲锋,目标叛军大营!”

    赵青和谭平齐声拱手喝道:“遵大帅之命!”

第八四二章 希望

    平原城西城门外,颜真卿领着两千余士兵在三更时分偷偷打开城门对叛军大营发动了突袭。说是突袭,其实只是摸到叛军大营数百步外,然后发射火箭制造混乱而已。总体而言,其实只是做做样子佯装攻击。士兵们也不敢往营地里冲,只是一边射箭一边举着火把摇晃呐喊,看上去声势浩大,其实却雷声大雨点小。突袭的目的当然只是为了吸引敌军的主意,好让城东的运粮行动得以偷偷进行。

    平原城中的兵马出城袭营,这还是叛军围困平原城数月以来的第一次。连叛军们都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这么干。今天白天刚刚进行了一整天的攻城,几乎就要攻破城池了。平原城中的守军应该已经抵挡不住几次这样的进攻了,却居然敢夜里出城袭击?当真是教人疑惑不解。不过正因为觉得疑惑和不合常理,倒也让叛军产生了一些混乱。但很快,在弄清楚平原城守军只有数千人,并且只是虚张声势之后。叛军领军将领康没野波下达了出营迎敌的命令。

    随着叛军大批兵马出营接战,平原城守军的两千余人立刻往后撤退,因为他们其实根本没有与之接战的资本。不过一边撤退,一边回头放箭的办法还是造成了叛军的一些伤亡。但其实这些伤亡微不足道。之所以不快速撤回,只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很明显,叛军也并不想在夜间猛攻到城下,因为很显然追到城下是不明智的,平原城的城墙上的弓箭手可不是吃素的。夜间攻城这样的事情康没野波是绝不会去做的。但任由对方挑衅也不是康没野波的风格,于是双方边在城下数百步的距离内你来我往的相互射箭。叛军不往城下攻,颜真卿也不下令兵马退回城中,反正是要拖延时间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能耗多久便是多久。反正死伤也不大,夜晚的射箭都没有什么准头,只是胡乱的对射罢了。

    终于,大半个时辰后,双方都有些意兴阑珊。袭营的不像是袭营,迎战的不像是迎战,大家像是两个相互忌惮的人打架,对着吐了一会口水便再无进一步的举动。颜真卿觉得时间也差不多,再闹腾下去也没多大意义。对方的弓箭手数量多,虽然箭支只是胡乱发射,还是会有一些伤亡的。于是颜真卿下达了撤回城中的命令。见到对手回城,对面的判军也立刻转身回营。双方终于和平的一拍两散。

    颜真卿一边下令兵马迅速退回城中,一面急切派人去询问东城运粮的情形。然而,运粮的消息尚未传来,城楼上负责掩护的千夫长徐皓忽然大声叫了起来。

    “颜公,有些不对劲啊,敌营后方好像有大动静。看上去好像一片混乱。”

    颜真卿一愣,忙迅速上了城头朝叛军大营处眺望,虽然相隔甚远,但叛军大营之中的骚乱还是清晰可辩。胡乱晃动的火把之中,似乎有无数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入敌军大营之中。细听之下,还有无数的呐喊和刀剑交击之声传来,那绝对是有兵马在突袭敌军后营。

    “怎么回事?怎会有兵马袭击贼兵大营?难道说果真有兵马来营救我们脱困么?这……怎么可能?”颜真卿惊愕不已。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瞧,北城和南城的兵马也都增援去了,看来这股兵马不容小觑,西城大营的贼兵貌似顶不住了。”

    众人一边观战,一边七嘴八舌的指点议论道。

    颜真卿不再犹豫,沉声下令道:“传令下去,城中所有兵马即刻出城攻击贼营前营,这一次要真正的发动袭击,以分散敌军主意力,协助袭营的兵马,减轻他们的压力。”

    徐皓忙道:“颜公,该不会是叛军故意演戏给我们瞧吧,引诱我们出兵去协助?然后将我们聚而歼之?”

    颜真卿摇头道:“绝无可能。老夫刚刚想明白了,为何这两日贼兵攻城如此猛烈,便是知道了有救援兵马迫近,故而才如此疯狂。不要多说了,即刻整队出兵,他们来救我们,我们反倒坐视不理么?焉有是理?”

    众将领不再多言,立刻纷纷开始行动,城中一共只有四千余的兵马,一千兵马被用来掩护东城的运粮,剩下的三千多全在这里。这一次除了城头留守数百士兵之外,其余倾巢出动出城,朝着叛军大营重新杀了过去。

    叛军大营西侧,王源的两千五百余亲卫骑兵正如一股龙卷风横扫入叛军营地。叛军在骑兵距离营地数里便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因为叛军昨日便已经得到了魏州陷落,一只大唐兵马正朝平原城逼近的消息。只是他们没料到他们来的如此之快。但即便如此,在营地里许之外游弋的夜哨还是很快便听到了隆隆而至的万蹄踏地之声。但即便如此,当他们将消息送回营中的时候,叛军只来得及仓促的组织起数百名弓箭手来到工事旁阻击时,神策军骑兵便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接下来,即便弓箭带走了近百名骑兵的生命,但无法阻挡骑兵们奔雷而至,摧枯拉朽的突进。骑兵若惊涛骇浪一般冲开了本就没有特别防护的平原军营,冲垮了阻挡的残枝断叶,冲进了营地之中。

    战马嘶鸣,刀剑闪烁。无数骑兵的身影穿插在营地帐篷之间,刀剑长枪陌刀起落,弓箭嗖嗖乱飞。在很短的时间内,叛军后营的数千贼兵便无法抵挡,开始在惨叫和屠杀之中溃散。

    刚刚从前方领军回营的康没野波得知消息,立刻下令中军前营兵马立刻迎战。当康没野波率数千士兵赶往后营。在一片狼藉和火光之中,康没野波看到了袭击者的真面目。那是无数的骑兵在践踏营地,屠杀士兵。此时康没野波也明白了为何对方来的如此之快,自己本以为他们起码还需要数日方至,却原来他们竟然清一色全是骑兵。送来的消息也根本没有提及这一点。

    康没野波没有犹豫,一面下令手下数千兵马立刻上前迎战,缠住对手,阻挡冲锋而来的对手,一面立刻下令催促了本已经收兵回营的其他城门处的兵马重新回头再次增援。这一次可不是刚才那种袭营,而是真正的强力袭营。刚才是虚惊一场,现在却是真正的狼来了。那是数千骑兵的冲锋袭营,若不以数倍兵力围堵阻击,本营万余兵力都未必能阻挡他们的纵横驰骋。

    王源一马当先,大黑马如一股黑色的龙卷风踏过地面的狼藉直冲向中营。他的身后马鞍上坐着阿萝公主,阿萝手中握着弓箭,夫妻二人组成了远近互补的夫妻阵。但凡马前马侧之敌,王源以长剑击杀。稍远之敌,阿萝便以弓箭射杀。配合的天衣无缝。

    王源身侧的一匹红鬃马上坐着的是公孙兰,她衣袂飘飘,像是马背上的一朵黑云。一手提剑,一手扣着暗器紧随王源马后。此刻公孙兰倒是沦为王源和阿萝的保护人,但凡发现二人有危险,公孙兰便出手化解。正因如此,王源和阿萝才杀的肆无忌惮,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叛军中营方向射来一阵密集的箭雨,但有铁盾护身的亲卫们受到伤亡极其有限,两轮箭雨之后,骑兵大队兵马便已经冲入了敌军阵型,开始了新一轮的屠杀。

    康没野波下了死命令让步兵缠住对手,因为他已经看见了从南城赶来的一万援军兵马包抄而至。他知道,对付骑兵便只能拖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冲锋践踏。一旦将他们困在原地,便可以用优势兵力将之围困一个个的击杀,这正是目前自己想做的。

    王源很快便洞悉了叛军的企图,因为他也看到了敌军的增援兵马。王源当然不能被他们给围上,目前回头是不可能的,唯一的一条路便是直接往前冲杀,杀穿敌军大营,进入平原城中。那样即可脱困,也可完成一击便走,消灭部分敌军有生力量的目的。王源可没指望在今晚便可以将这两万多叛军击溃,那是不可能的。

    “赵青谭平,传令保持阵型,跟随我往城下杀。”王源高声喝道。

    命令下达,王源挥剑砍杀一名叛军士兵后对身侧的公孙兰点头道:“表姐,我们一起打头阵,冲开一条血路。”

    公孙兰微笑点头,纵马冲前,手腕一扬,无数碎石出手,前方十几名叛军士兵纷纷翻倒受伤,与此同时公孙兰的马儿也冲了过去。王源大喝一声,催动黑马紧紧跟上。手中破军剑连砍数下,剑光闪烁之中,两只断了的胳膊飞上天空,两名叛军士兵惨叫着倒下,而王源的战马已经在丈许之外。

    后方,赵青谭平等人率领数千骑兵紧随王源和公孙兰的身后,践踏砍杀出一条血路,朝着前方稠密的叛军士兵冲杀而去。

    叛军兵马拼了命的阻拦,不惜以血肉之躯阻挡去路。然而,他们的腹背之处遭受到了从城中去而复返的颜真卿的三千步兵的进攻。这三千步兵虽然战斗力不强,但在腹背的攻击卓有成效。箭支射杀了大片的叛军,引发了叛军前后受敌的混乱。在这一片混乱呢之中,亲卫骑兵冲锋而至,刀剑砍削,切瓜砍菜,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叛军兵马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屠杀,即便有着康没野波下达的死命令,也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溃逃。在右侧援军抵达之前,拦阻去路的叛军数千兵马开始四处逃散。神策军骑兵像是一条洪流从营地中间冲锋而过,留下一地的尸首血肉,在康没野波眼睁睁的目光里绝尘而去,冲向了平原城下。

    颜真卿的三千步兵也紧跟着骑兵的脚步迅速撤往城下。站在城门前的颜真卿看到骑兵滚滚而来,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他听到了冲在最前方的一名穿着金光闪闪的盔甲的骑兵将领朝自己摆手大喊。

    “颜太守,别来无恙啊。”

    颜真卿一愣,皱了眉头想了片刻,忽然脸上满是惊喜,激动的胡子乱抖,喃喃道:“怎么是他?这怎么可能?”

    ……

    虽然是深夜,但整个平原城中一片欢腾。百姓们拥挤在大街上围观跃马飞驰而过的神策军骑兵,欢呼之声,鼓掌之声此起彼伏。许多百姓跪伏于地朝天磕头,热泪横流。

    九个月了,平原城与世隔绝,承受了无数次的围攻,死伤了数千军民,数次经历城破的绝境,无数次的经历恐惧和痛苦,无助和饥饿。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成为大海中的一片孤岛。没有任何外界的消息,没有任何脱困的希望,成为了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而今天,他们终于看到了朝廷派来的兵马,这怎不叫他们喜极而泣,热泪横流。

    在全城百姓的簇拥下,两千多骑兵沿着主街来到郡衙广场上。在衙门广场前的台阶下,王源翻身下马,在众人簇拥下进入衙门里落座。直到此时,颜真卿和王源才有机会真正的交谈。刚才这一路嘈杂闹腾,两人根本没机会交流。

    “王节度使,没想到是你领军前来了,当真叫颜某意想不到。刚才在城外听到你的声音,颜某还以为是在做梦呢。”颜真卿呵呵笑道。

    王源哈哈大笑道:“近乡情怯,见故人同样如此。我还担心颜太守见到是我前来,掉头便走了呢。”

    颜真卿一愣,呵呵笑道:“王节度使,当年的事,颜某可能错怪你了。这件事咱们单独再说,快告诉颜某,你们是怎么到了我平原城的?莫非朝廷大军已经打到了洛阳以东,收复了大片失地了么?”

    王源刚欲说话,一旁的赵青忽然插话道:“颜太守,您的称呼有误,我家大帅虽然兼着剑南陇右两道节度使,但也已经是我大唐的新任相国,并且是陛下任命的平叛兵马大元帅。颜太守该改一改称呼了。”

    颜真卿一愣,愕然看着王源道:“你……你是我大唐相国?平叛兵马大元帅么?”

    王源微笑道:“陛下让我肩负重责,我实在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实在是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故而我答应陛下暂代相国之职。至于平叛元帅之职,我倒是义不容辞的。”

    颜真卿起身走出桌案纳头便拜,口中道:“卑职颜真卿见过王相国。卑职不知情由,失礼之至。”

    王源忙扶起颜真卿道:“这是何必,咱们是故交,我宁愿你称呼为王学士王公子,却并不爱听什么王相国王元帅,更别说还要行这样的礼了。万万不要如此。”

    颜真卿咂嘴道:“山中一日,地上千年。困守于此数月,没想到世事变幻如此之快。不过颜某相信,有你在朝中坐镇,我大唐中兴有望,平叛在即。”

    王源哈哈笑道:“那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办到的,要所有人的努力才成。譬如你颜太守,坚守孤城九个月,同叛军周旋生死,这便是我大唐必然中兴的希望。天下人都如颜太守,还怎会有叛军存身之地?”

    颜真卿忙摆手自谦道:“这可不敢当,不敢当。颜某只是行自己的职责而已,我既是朝廷任命的平原郡太守,便该保一方平安,保住平原城。”

    王源微笑点头,接下来王源向颜真卿一一介绍随行之人,当见到丰王李珙也随军前来是,颜真卿更是惊讶不已,跪地叩拜。李珙很开心,果然这一趟来对了,颜真卿见到自己就像是见到了父皇一般的恭敬,自己这次随军前来便是代表着皇权,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众人再次落座之后,正欲详细询问各自的情形,然而衙门外百姓们的呼喊声越来越大,几乎淹没了众人的话语。颜真卿忙命李泽交去外边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久后李泽交进来禀报。

    “禀报王相国、丰王爷、颜太守。百姓们吵着要见朝廷来的将军,说是要请朝廷来的将军给他们说一说外边的情形。”

    颜真卿呵呵笑道:“父老乡亲们今晚都高兴坏了,九个月来今晚他们最开心。那么王相国,劳烦你移步,给平原城的百姓们说几句话吧。”

    王源微笑道:“颜太守,我说话恐怕不合适吧,丰王爷在此,还是让丰王爷给百姓们说几句吧。他更合适。”

    李珙心里很想答应,但他知道这里不是自己出风头的地方,自己要是站出去说话,便等于抢了王源的功劳和风头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不能做,因为不久前已经惹恼了王源一次了,还是安分些的好。

    “不不不,我哪里有资格?这次若不是王元帅力排众议率军来营救,哪里会有今日?就连我当初也是怀疑能否到达平原城的。再说王元帅是我大唐右相,您说话比我更适合。”李珙微笑道。

    王源一笑道:“罢了,那便我去说。我也很想和平原城的百姓们道一声辛苦呢。”

    颜真卿抚须微笑,当下众人簇拥着王源出了衙门大堂来到门前台阶上,王源放眼望去,衙门广场上黑压压一片全是百姓。数万双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睛看向这里,他们虽然一个个黑瘦如柴,但今夜像是吃了山珍海味一般的欣喜。

    “诸位父老乡亲,今晚是咱们平原城迎来曙光的一刻。咱们终于迎来了朝廷的兵马。你们面前站着的便是来特地率军来营救我们的我大唐平叛兵马大元帅,当朝的王相国。现在请王相国给诸位说几句话。”颜真卿大声说道。

    百姓们一阵骚动,他们没想到今晚来的居然是当朝的右相,本以为只是一名普通的将军而已,没想到朝廷居然派了相国亲自前来营救,足见朝廷对平原城的重视。

    “多谢王相国,多谢王元帅。”百姓们高声叫道。

    王源上前两步摆手示意,百姓们静了下来。王源环视全场数万百姓,面色沉静的拱手团团一揖,口中高声道:“诸位平原城的父老乡亲,请受我王源一礼。我代表朝廷,代表陛下,向平原城的父老乡亲们致敬。贼兵蜂起,天下皆墨之时,你们用你们的行动告诉当世之人,什么是气节,什么是无畏,什么是忠诚。你们是令人敬佩的,必将千古留名。”

    百姓们雅雀无声,有的人再次热泪涌出,王源的短短几句话勾起了他们无数的心绪。无数个彷徨恐惧艰难绝望的日子里,他们都没有这般流泪,但却被这几句话说的泪流满面。

    “你们在此坚守,朝廷一直没有忘了你们。然叛军攻势凶猛,一路攻下了长安城,朝廷被迫前往蜀地安定,故而没有能及时救援你们脱困,让你们吃了太多的苦。好在有颜太守在此,有诸位乡亲父老们的坚守,终于云开雾散,重见天日。你们想知道外边的情形是么?我可以简单的告诉大家。陛下自如蜀之后,龙体康健的很。朝廷各部衙门也都在成都立足,如今国事运转如常。从河北河东洛阳长安等地跟随陛下入蜀的数百万百姓们也得到了安置,均吃饱穿暖得到庇护。同时,我十三万平叛大军连战连捷,十八万叛军攻蜀,被我大军打的铩羽而归。如今以本人为主帅,高仙芝为副帅的十三万大军已经出蜀地挺进长安周边。在我来之前,我们已经横扫了长安周边几十座州府,夺回了大片的土地。长安城中的叛军龟缩在城中不敢出城交战,害怕的像地洞里的老鼠一般瑟瑟发抖。待我大军切断长安和洛阳之间的通道,不日便可夺回长安。之后便可夺回洛阳,将安禄山赶出洛阳,赶到北边去。总而言之,形势一片大好,很快便可收复两京平息叛乱。乡亲们,好日子就要来了,你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用挨饿受苦了。”

    “万岁!万岁!”百姓们听的情绪激昂,有人带头叫了起来,顿时全场高呼万岁之声不绝。也不知道是在叫谁万岁。

    “诸位父老乡亲,我知道你们很高兴,但目前城外还有一两万的敌军,今晚虽然我们杀进来了,但却并没有脱离险境。不久后会有大批的敌军赶来。所以我们现在庆祝为时过早。我需要和颜太守商议御敌之计。而诸位也回去好好的睡一觉。听说你们都饿着肚子,我们带了些干粮来,明早就在此处摆开几十口大锅煮饭,管你们饱。但此刻你们要散去,若是不想睡的,可以去城头帮警戒也行,让守城的兄弟们也可以睡一会。总之,大家各自努力,咱们一定能脱困。”

    王源微笑着结束了他的训话。百姓们纷纷叫道:“王相国说的是,我们不在这里添乱了,回家的回家,有力气的上城去盯着。”

    不久之后,百姓们交头接耳的议论说,说笑着,纷纷散去。广场上瞬间变得空旷起来。

    “颜太守,咱们进去吧,百姓都走了。”王源笑着对颜真卿道。

    颜真卿静静看着王源道:“王相国,多谢你了,你刚才这番话,让颜某心里暖烘烘的,颜某这番坚持总算没有白费。颜某也感谢你经营剑南多年,大难之时朝廷终有存身之处,还有东山再起的资本。请受我颜真卿一拜。”

第八四三章 畅谈

    颜真卿的书房之中,王源和颜真卿对坐长谈。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但王源和颜真卿显然并无睡意,故而遣散众人之后,两人决定在书房之中彻夜长谈一番。

    谈话自然是从当年两人初见面时的梨花诗会上开始,二人缅怀了当年那场盛会。那时的王源还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那时的颜真卿还只是个意气书生,正潜心于书法之艺。谁能想到五年后,两人的际遇已经是如此不同。

    “哎。时光荏苒啊,一晃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时时想起那日情形,还历历在目,宛如还在昨日一般。当真是物是人非,让人唏嘘。”谈及那场盛会,颜真卿恢复了文人本色,感叹不已。

    王源微笑道:“颜太守还经常想起那场诗会么?我倒是没有常常想起了,倒是诗会上的人我还都记得他们。不过当年的那些人却已经有很多不在人世了。想想才五年时间,世事变化之快教人难以想象。”

    两人也许是年纪和性格的不同,对于时间概念的感慨也自不同。五年时间,在颜真卿看来过得太快,几乎弹指之间的事情。而对于王源而言,却觉得这五年时间像是过了半辈子般的漫长。越是年长者越是觉得人生苦短若白驹过隙,而少年人却永远憧憬着明天,期待着明天的到来,总嫌弃时间太慢。

    “是啊。世事变化之快确实难以置信。王相国这么一说,老夫想起了李林甫、李适之、杨国忠、李邕他们。都是我大唐的风云人物,怎奈才五年时间,便已经作古了。这么一想,当真是教人无限感慨。”颜真卿叹道。

    王源点头道:“是啊,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这些事不能细想,若细细一想,会让人意志颓废,生出人生如梦之感。”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好句子啊,王相国还是那般出口锦绣,文采惊艳。”颜真卿道。

    王源摆手叹道:“莫提什么文采惊艳了,很久没写诗了。”

    颜真卿一笑,淡淡问道:“王相国心中对于李林甫杨国忠李适之他们是怎么看的。他们死后的名声都不好,人都说他们是奸相呢。还有人说他们对安禄山谋反之事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李林甫死后不是被认为和安禄山合谋么?”

    王源微笑道:“颜太守对那样的话也信么?朝廷之中的倾轧总是不留后路,就像杨国忠,他挖了李林甫的坟,但他自己的下场又如何?这些事都是做不得数的,只是为了攻击而攻击罢了。”

    “哦?看来王相国对于朝廷对几人下的定论似乎有些不同的意见。”颜真卿道。

    王源看着颜真卿道:“今日咱们是私下里谈话,我也不瞒你。在我看来,无论他人如何评价,我都认为他们是让人尊敬的。或许他们每个人都行有瑕疵,但我并不认为他们死后如朝廷评价的那般不堪。将来若有机会,我希望能为他们一一正名。”

    颜真卿身子一震,诧异的看着王源道:“王相国当真是这么想的?这几位都被称为朝廷的罪人,有的被称为祸国殃民的奸相,王相国却要为他们平反么?”

    王源微笑道:“对人的评价需要公正合理。有时候人做出错误的决定不是他们故意为之,或者是因为形势所迫,或者是因为看不清后果。譬如当年李林甫竭力重用安禄山等胡人将领。以胡制胡未必不是个好办法。事实上安禄山确实保证了我大唐东北边镇的长久安宁。然而,何至于到了如今的地步,安禄山起兵造反,将我大唐江山搅的天翻地覆。李林甫肯定是有责任的,但有责任的可不仅是他一人,而是整个朝廷。缺少有效的监管,纵容坐大,却不知其害,这便是朝廷政策的问题。这不仅仅是李林甫的问题,包括陛下在内的所有人都有责任。将这样的责任甩给某一人或某几个人,那是不公平也不公正的。”

    颜真卿捻须不语,他其实也一直在反思朝中这些年的事情,只是他心里即便有不同的看法也不会像王源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刚才那么问,只是想探探王源的口风,却不料王源毫无顾忌的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倒让颜真卿自惭形愧,觉得自己不够堂皇。其实他的想法和王源是一样的,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

    “譬如杨国忠,安禄山造反说是要清君侧剪除杨家奸佞,朝廷中很多人也以为是杨国忠逼得安禄山反了,因为杨国忠天天都在说安禄山要造反的事。然而事实如何?安禄山确实是反了,而且并非是为了清君侧。杨国忠死了,也没见他息兵啊。安禄山就是要造反当皇帝,杨国忠逼不逼他,他都是要反的。相反朝廷若是能听从杨国忠的建议,早早做出准备,那反而会是另外一种情形了。可惜人人都把杨国忠的话当做是诬陷倾轧之语,能说这全是杨国忠的错么?”

    王源继续说道,这些都是他心中想说的话,本来这些话不该说出来,但不知为何,今日当着颜真卿的面,王源居然就这么冲口而出,毫不掩饰了。

    颜真卿点头叹道:“王相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让颜某佩服之极。不瞒你说,颜某其实也是怎么想的。当今天下之人,衡量他人喜欢非黑即白。一有污点便全盘抹杀他人的功绩,这是颜某不能接受的。”

    王源呵呵笑道:“看来我和颜太守在这件事上倒是心有戚戚了。”

    颜真卿皱眉低声道:“颜某还有很多事想不通。譬如为何李林甫杨国忠等人被朝廷定性为奸相。但奸相们都死了,为何大唐却沦落到风雨飘摇之地?奸相们活着的时候,虽然相互争斗倾轧,但大唐天下却依旧稳定繁荣?有些事当真让人想不通。”

    王源微笑道:“我替你补充几个问题,为何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安禄山凭借着他的二三十万兵马便可横扫北方,攻占两京之地?安禄山只有二三十万兵马。可我大唐用来平叛的兵力有多少?洛阳城中守军十万,潼关之战十五万大军,加之京城禁军二十余万。总兵力近五十万。然则如何?为何会节节败退,为何会丢下长安入蜀地避祸?当真是安禄山的兵马所向无敌么?显然并非如此。那是什么缘故?”

    颜真卿拍着大腿道:“正是,这也是颜某想不通的事情。到底这是怎么了?若说安禄山的兵马所向无敌我是绝不信的,瞧瞧,连我这个不懂领军之人,凭着七拼八凑起来的万余兵力都能坚守小城半年多,凭什么长安一日便破?凭什么潼关那么轻易的便丢了?”

    王源哈哈笑道:“颜太守,你是不是真的想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颜真卿呆呆的看着王源道:“莫非王相国知道原因?”

    王源呵呵笑道:“颜太守,你也莫装作毫不知情。事实上这些原因有识之士都明白,只是没人愿意点明罢了。我不信颜太守不知道原因所在。”

    颜真卿咂嘴道:“我心中确实有些想法,但颜某想知道王相国心里是怎么想的。是否和颜某所想的一致。”

    王源笑道:“好,我并不害怕说出心里的想法,事实上我在陛下面前都曾直言过。这一切发生的重要原因都要源于一个人,那便是当今陛下。”

    颜真卿吁了口气,他想听到这句话,但他又怕听到这句话。他很想王源拒绝他的问题,但王源却如此坦诚,直接便告诉了自己答案。而要命的是,这也是他自己心里敢想而不敢说的话。

    “若不是陛下的急功近利,又怎会有潼关之失?包括在此之前的很多次对外征伐,包括当年的石堡城之战王忠嗣的惨败,当年和吐蕃作战时陛下下达的直捣逻些城的旨意,导致河西陇右联军的全军覆没,都是陛下插手的结果。陛下或许是好意,但陛下插手军务听信谗言才是这一切发生的根源。当然,最终都是别人的错,都是别人背了黑锅,但这正是问题所在。陛下永远不承认他的错误,这种错误便会一而再而三的发生。我这话或许有些大逆不道,但当着陛下的面,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王源冷声道。

    颜真卿愕然道:“这些话你在陛下面前也说了?”

    王源点头道:“为何不说?错便是错,不能因为他是皇帝便不指出来。若不知错在何处,岂非一错再错。我大唐已经是风雨飘摇,可容不得再生大错。陛下确实是圣明之君,然而那是以前的陛下。陛下也是人,他也会因为自己的功劳而骄傲自满。一个普通人骄纵的行为或许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但陛下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天下之主,他若犯错影响的不是他个人,而是天下万民。故而身为天子是绝对不可以骄纵松懈的,一不小心,便会天下大乱。这些话我都当面同陛下直言过。不仅如此,我还要求陛下答应了我一个条件,我才同意出任平叛大元帅之职的。”

    “那是……什么条件?”颜真卿已经惊讶的合不拢嘴了。

    “我告诉陛下,我若领军平叛,便不要他插手军务,我要军务自专之权。”

    “军务自专之权?这……陛下能同意?”颜真卿咽着吐沫道。

    “陛下当然同意了,否则我怎会出现在这里。军务自专,责任自然也是我来负。我向陛下许诺,三年时间平息叛乱,若不能,我愿受任何处罚。只有一个条件,便是按我的办法去平叛,任何人不得指手画脚。这之后才有了通州大捷,才有了出蜀作战。形势正在一步步的好转,这正是各负其责的结果。”

    颜真卿不知说什么才好。颜真卿第一次真正的意识到,眼前这个王源早已不是当年梨花诗会上那个诗文惊艳的少年了。他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凌厉之气,充满了自信和霸道,简直已经和当年那个少年判若两人。

    “很多人对我此举表示不满,说我利用形势危急逼迫陛下,争权夺利。还有人说我挟天子以令诸侯呢。”王源呵呵笑道。

    “啊?谁会说出这样的话?”颜真卿惊诧不断,他没想到外边的世界如此精彩。王源口中简单的一句话包涵了多少的纷繁和乱局,这几乎让颜真卿有些应接不暇。

    “前相国房琯便是这么说的,而且是当着陛下的面这么说我的。”王源道。

    “房琯么?他当了相国?”

    “前相国。”王源纠正道:“他已经被陛下杀了。”

    “被陛下杀了?就因为说了这句话?”颜真卿道。

    王源笑道:“看来颜太守也认为我在挟持陛下了。我确实会杀了房琯,但却不是因为这句话。陛下杀他是为了安我的心,我杀他却是因为他擅自挪用我的军粮,让我大军陷入险境。”

    当下王源将房琯所为简单的说了一遍。颜真卿听后点头道:“该杀,想不到房琯居然蠢到这种地步,于平叛大事也敢羁绊,杀之不冤。”

    王源笑道:“总算颜太守还是个明白人。很多人都说是因为那句话我才杀了他,看来颜太守毕竟是明白人。”

    颜真卿道:“虽是无稽之谈,但此事必给王相国带来困扰了吧。”

    王源笑道:“困扰我是不怕的,我做事但求无愧于心,他人如何评论我却是不管的。若是天天在意他人心中的想法,那也不用去做事了。我的原则是,但去做便是,以事实来还击。待我荡平叛军之后,我便解甲归田辞官归隐,到那时流言自灭。”

    颜真卿点头道:“王相国这正是做事的态度,这一单颜某深深认同。那些人的想法不足为虑,陛下杀房琯,恐也是恼怒房琯之言。陛下还是信任你,珍惜你的。”

    王源一笑道:“但愿如此吧。但其实我也并不需要陛下的认可。我这话或许又有些大逆不道,但我可以告诉颜太守,我平叛不是为了陛下,我是为了天下百姓。单单是为了陛下,我反而没有这个动力。为解百姓之倒悬,我可以承受任何诘难和质疑。但除了这一条,任何人都别想左右我。”

    颜真卿已经快要疯了,跟王源这一番谈话简直**不断,王源的每一句话都让颜真卿觉得世界观在面前坍塌。他会认为王源的说法是不对的,但王源话却又是有道理的。但这种道理却又不是那种让人认可的道理。他只能死命的为王源的话找依据:天下是君王的,百姓是君王的,为百姓便是为陛下。恩,其实王相国是忠君的,只是说法不同而已。这么一想,颜真卿才能心里好受一些。

    王源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和颜真卿说这么多话,从颜真卿纠结的表情之中他也知道颜真卿其实是难以理解自己的话的,但王源并不在意。他只是凭着直觉认为,颜真卿会是高仙芝之外的另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人,在这年代知己寥寥,王源希望能多找到几个能从思想和内心都能交谈的人。但现在看来,颜真卿显然还没达到那样的要求,但起码自己的话会在颜真卿心中扎根,让颜真卿好好的去思考。他相信颜真卿的智慧会想的通,正如他为何坚守平原城一样,他自己以为是忠君,其实他是为了守护百姓的职责,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深思罢了。

    “罢了,这些事不说也罢,咱们还是来谈谈眼前之事吧,这才是迫在眉睫的问题。那日我从李光弼和郭子仪的口中听到了你尚坚守于此的消息之后,我便立刻率三千骑兵奔袭来救援。路上多有耽搁,但终于还是赶上了,不负我这一路奔波。”王源微笑道。

    颜真卿拱手道:“多谢王相国率兵来救援,颜某当真感激不尽。但下官有一说一,相国只带着这三千兵马前来,恐难让我平原城军民脱困啊。城中百姓数万,城外还有那么多的贼兵,现在反而是两难之境了。本来是我们被困,现在王相国也要被困在这里了。”

    王源哈哈笑道:“颜太守,你未免太小瞧了我吧。你以为我们进城是被困在此处么?你以为我会在乎城外那点叛军兵马么?你知道我这三千兵马一路上干了些什么事么?我们攻下了壶关,出太行之后,一天内连破三城。邺城邢州魏州三城守军上万均为我这三千人歼灭。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来的?一路杀出一条血路才到达这里的呢。”

    “什么?破了壶关,一日连破三城?”颜真卿咂舌道。

    “难道我还撒谎不成?”王源笑道。

    “我的天,就你们这三千人?”

    “是啊,难道还有天兵天将助我不成不?”王源笑道。

    颜真卿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这怎么可能?若是如此,你这三千兵马不就是天兵天将么?”

    王源呵呵笑道:“天兵天将不敢当,区区万余贼兵倒是不再话下。不过我们的踪迹已经暴露,四面八方定有无数贼兵兵马正朝着这里赶来。所以我们要在数日内击溃围城之敌离开平原城。往南渡黄河,那里才是出路。我也不瞒你,我来救你是目的之一,目的之二便是巡视黄河南岸诸郡,让他们做好死战的准备,因为我估计,叛军怕是很快便要往南攻击了。决不能让南方州府落入安禄山手里,否则我钱粮尽断,形势便难以为继了。”

    颜真卿点头道:“相国所言极是,没说的,一切听相国吩咐便是。相国说怎么做便怎么做。”

    王源微笑道:“好。那么咱们便分分工。我负责击溃城外之敌,你负责让百姓们准备好撤离。本来我们撤离是不能带着百姓走的,但我估计若是不带着百姓一起离开,你恐怕是不答应的,所以请你组织好百姓。老弱病残的要弄些车辆让他们乘坐,安排人照顾他们。路上一定要组织好。否则数万百姓拖拖拉拉毫无规矩的走,走不到黄河边上,便要被叛军兵马追上了。到那时可没有城池保护了。”

    颜真卿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这一撤离涉及数万百姓,若不做好准备组织工作,那便是一场灾难。

    “相国放心,下官必安排的妥当。今夜我们偷运了些粮食进来,这几日让百姓们饱食几餐,增加些体力。此去黄河北岸一百八十多里,这段路可不容易走。”

    王源微笑道:“说的是,我们不能有丝毫的掉以轻心。渡过了黄河才算脱困,否则便是功亏一篑。行百里路半九十,我可不想栽在最后这十里路上。”

    “下官明白。”颜真卿郑重拱手道。

第八四四章 故技

    (二合一,谢:zza19807、moshaocong两位的打赏,谢:悠悠闲人ln、明明我是刀剑、拉风哥、墨雪贪狼百度、休闲浪人等兄弟的票。)

    次日上午,王源率众人登上城墙观看城外敌军军营的情形。远远看去,敌军军营一片忙碌,兵马调动穿梭忙碌不休。虽然昨夜的突袭造成了数千叛军的死伤,但很显然叛军并没有被昨夜的突袭而被击垮,眼前的一幕显然是他们正在准备开始一场攻城作战。

    王源明白对方的心理,昨夜虽然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杀伤,但对方兵马还有一万七八千人,所以根本不可能被一次突袭而击垮,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面对对方正积极准备的攻城作战,王源下达了整顿骑兵准备突袭的命令。

    这个命令让颜真卿甚是惊愕,对方要攻城,难道不是应该拒守城池才是上策么?王相国却要主动出击,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当他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王源笑着对颜真卿道:“颜太守,打仗就像是一场博弈,何时主动何时被动需要审时度势。之前你们防守是正确的决定,因为主动出击你们处于绝对劣势。守城便是利用城墙坚固高大的优势去和敌军抗衡,这叫做取长补短。而我的手下是两千多精锐骑兵,骑兵的优势却正是野战,你要我们这些精锐骑兵来守城,岂非是扬短避长之举了。骑兵便是用来践踏对手冲锋陷阵的。”

    “可是,他们那么多的兵马,相国手里只有这两千多兵马,硬拼的话,岂非……”

    王源哈哈笑道:“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我手下这两千多人的战斗力有多强。一日破三城的便是这些人,你怕是还不知道那件事有多难吧。今日叫你开开眼界,瞧一瞧我手下的骑兵是如何作战的。”

    在王源的号令下,两千三百余亲卫骑兵迅速集结在西城门内。准备妥当之后,王源一声令下,平原城西城门缓缓打开,吊桥也很快放下。王源一马当先冲出城门,身后亲卫骑兵如潮水般的涌出城门,不作任何停留,直接抄两里之外正在整队准备攻城的叛军兵马冲锋而去。

    对方完全没预料到对手居然还敢主动出击,仓促间倒也反应迅速,弓箭手立刻开始放箭。然而神策军骑兵人手一只铁盾,身子伏在马背上,以铁盾护住战马的侧翼。弓箭射在这些铁盾上发出当当当的声音,伴随着急促如雷的马蹄声,就像是一曲进攻的激昂之乐。

    付出数十人的伤亡,进入三十步距离之内后,马背上的骑士们举起了高高的长枪,将长枪的尾端兜在腰间的皮兜之中固定后,眨眼之间,便冲进了贼兵的阵型之中。上千只长枪借着冲击之力将对方士兵的身子刺穿,有的长枪上还串了两三个贼兵的身体。光是这一轮长枪冲刺,便带走了千余名敌兵的性命。

    接下来,长枪被丢弃,骑士们擎出长柄陌刀开始砍杀。陌刀是神策军骑兵的标配,虽然这玩意很是贵重,但王源还是看上了陌刀的锋利和实用。陌刀双刃尖头,刃长数尺,兼顾了劈砍攒刺击打诸般功能,用来作为骑兵的冲锋武器可谓是极为实用。只不过因为传统陌刀过于沉重,王源军中的陌刀稍作改良,长度和重量都做了调整,更加便于骑兵的携带和劈砍。当然,也是因为传统陌刀造价太过昂贵,钢铁用量太大,王源为了在骑兵之中普及陌刀,不得不做出些牺牲。

    但即便如此,陌刀的威力依旧在这种冲锋作战之中得到充分的体现。借着战马的前冲之势,普通士兵挥动陌刀会直接将对手连人带甲劈成两半。而普通刀剑要做到这一点,既需要极大的气力,也需要极快的速度,但陌刀却凭借着他的锋利做到了这一点。

    在平原城城头上万军民的见证之下,王源率领着骑兵冲入敌军阵中,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在叛军两翼的兵马包抄而来之前,骑兵队斜斜的拐了一个大弯,从侧翼冲杀而出,调转马头飞驰而回,如一阵风一般的冲回城中。

    叛军士兵根本就追赶不上,追到城下时,城头乱箭齐发逼得他们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最后一骑进入城中,眼睁睁的看着城门关闭,吊桥拉起。

    整场战斗持续时间只有大半个时辰,就像是一场劈头盖脸而来的暴风骤雨,来的凶猛急迫,去的迅捷无踪。不仅是叛军的兵马还在发蒙,城头上的平原军民也如在梦中。半晌之后,城头的军民们才带着发自内心的崇拜之情欢呼大叫起来。

    颜真卿匆匆下城来到城内广场,王源正跃下马来,脱下头盔提在手中,吩咐着受伤的兵马去包扎,清点伤亡人数。让兵士们去喂马喝水休息。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王相国,你们简直就是神兵天降一般,如入无人之境。佩服,当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颜某还从未见到有如此神勇之军。难怪王相国能够力挽狂澜击溃攻蜀之敌,有这样的兵马在手,叛军何愁不灭?”颜真卿哈哈大笑着匆匆拱手而来,口中大声道。

    王源正拿着阿萝递过来的布巾擦着脸上的血迹,那是敌军喷溅在身上的血迹。闻言笑道:“颜太守,你也不要把我们夸得太离谱。我们也伤亡了一百多人,可不是什么神兵天降。神兵还会有伤亡么?”

    颜真卿摇头道:“冲入敌军之中只伤亡百余人,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对方死伤惨重,已经开始收缩回营放弃攻城了。我粗略估计了一下,刚才这一次冲锋对方起码死伤数千人。这已经是一场完胜了。”

    王源哈哈笑道:“冲垮了他们三个千人队,我想他们死伤没有三千也应该有两千人吧。罢了,他们既然收兵回营,咱们也不用去招惹他们。颜太守,你也该去城中组织百姓们抓紧准备出城的事宜了。”

    颜真卿忙道:“下官这便去准备。”

    颜真卿满脸笑容的快步离去,王源下令兵马回营休整。别看这半个多时辰的冲锋,时间虽然短,但却极为消耗气力。兵马都累得够呛,一个个气喘吁吁。王源明白,外表上虽然刚才这一仗打的漂亮之极,但其实也极为凶险。敌军若是两翼的兵马包抄的速度稍快,反应再迅速些,那便会造成己方的更大伤亡。这一次为了多杀伤敌人,撤退时间稍微拖延了些。下一次绝对不能这样,王源可不想犯下错误,让己方遭受重大损失。死伤了百余名亲卫已经是王源心理的极限了。自从出兵至今,三千亲卫骑兵已经死伤了三百多人,这些都是自己手下精锐中的精锐,损失了他们,王源相当的肉疼。

    晌午开始,在颜真卿的带领下,平原城全城百姓都开始为撤离做准备。一旦撤离之后,需要迅速的往南行进,容不得半点耽搁。

    为了达到快速行动的目的,颜真卿将全城百姓分为三类,一类是可以自己行动之人,一类是无法快速行动的老弱病残之人,另一类则是有余力帮助他人的人。第一种人不用操心,但老弱病残的百姓侧需要有代步的工具。故而,在城中搜集了几十辆大车作为这些人行动的代步座骑,但几十辆车太少,于是开始命百姓们临时打造简易大车,供老弱者乘坐。然而因为没有牲畜拉车,便只能将青壮者和老弱者编组,以青壮年推车,帮助老弱者同行。

    数万百姓要严格的组织起来,想不乱是不行的。不少百姓还不愿意离开平原城,颜真卿又要耐心的劝说他们。还有人还计较着财物,还打算将些根本用不上的物事搬运上车随同离开,这当然也是绝对不允许的,于是发生了些吵闹之事。总而言之,城中闹哄哄一片,也亏得是颜真卿有耐心,才一件件的解决这些事情,平息一些吵闹。

    王源对城中的事情充耳不闻,他一心一意要对付的便是城外的叛军。经过两次袭击的重创,叛军死伤四五千兵马,但还是坚持围在城下不退。王源知道,必须要尽快的击溃他们。但王源又不能操之过急,只能通过这种突然的袭击一口一口的咬死对手。但这种袭击需要找到时机,在两次突袭之后,明显敌军的防范已经很严了,王源可不想冒着对方准备好的箭矢防线冲上去,那样的话死伤会极为惨重。

    但是,无限制的等机会也是绝对不成的。第一,王源百分百相信正有敌军增援兵马赶来,或许四五天的时间便会赶到。在此之前,自己必须要带着平原城军民撤离。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必须要击溃城下的围城兵马。第二,后方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等人带着众多百姓正往平原城赶。两三天内也可能抵达这里。如果自己在此之前不能击溃城下之兵,那岂非是要让李欣儿她们和众多百姓自己送上门去。

    所以,留给王源的时间其实只有两天时间。在两天时间内,必须将城下尚剩余的一万多兵马击溃,同时平原城中做好撤离准备,在李欣儿等人抵达之后,便立刻撤离此地。看似淡定的王源心里其实急躁的火急火燎,一切都必须不能出差错才能让这次救援有个完美的结局。但他却又不能表露出急躁的情绪,他不想让平原城的百姓再有任何的惊慌失措。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城外叛军显然是得到了教训,所以他们将兵马集中在城西大营,放弃了四城困守的办法。虽然这样一来,看似似乎可以随意从其他方向出城撤离,但王源和颜真卿等人都很清楚,若不将这股兵马击溃或者赶跑,他们便会阴魂不散的跟着撤离的队伍。而一旦离开了平原城,数万百姓便得不到丝毫的生命保障,对方一旦发动进攻,以有限的兵马数量是绝对无法保护百姓的。

    然而,对方抱成了团,事情变的棘手起来。毕竟是近一万五千兵马的敌兵,抱起团来不求进攻但求防止对方的突袭还是很简单的事情,面对如此局面,王源的兵马再强悍,也如同虎咬刺猬无从下口了。

    半夜里王源起来了数次,登上城头去窥探敌营之中的动静。但只见敌营之中灯火通明人影嘈杂,显然是做好了防止夜袭的准备。故而这一夜王源没有得到任何的机会,只能望之兴叹。

    清晨,王源吃过早饭之后独自在住处的天井小院之中负手徘徊,他想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今日再无建树,明日晚间便是极限。若再不能真正击溃敌军,明天便只能强行攻击了,否则便将会被拖到敌军援军抵达,自己也将和颜真卿一样被困在此城之中。

    王源踱步思索的时候,公孙兰从隔壁小院之中来到了门口。见王源正聚精会神的思索,公孙兰没有打搅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看着王源。半晌后王源偶一抬头,才发现公孙兰在院子里,忙微笑道:“怎地来了也不吱声?”

    公孙兰笑道:“见你思索的入神,便没有打搅你。阿萝妹子呢?”

    王源道:“一大早便上城墙去了,说是要替我瞧着贼兵的动向,我让她别去,她却不肯。”

    公孙兰嗔道:“你昨晚折腾了一夜,跑去城头数次,任谁也知道你心中焦急。阿萝妹子聪明的很,当然知道你心里的烦恼,她这么做也是想帮你解忧罢了。”

    王源微笑道:“我明白。”

    两人在树荫下的条石上坐下,清晨时分天气还不太热,树荫之下还甚是凉爽。阳光也不甚刺眼。看着天井上空的蓝天湛碧,白云悠悠,还甚是有些赏心悦目。

    “你在担心无法击溃城外之敌,耽误了行程是么?”公孙兰纤手捻动一根青草,低声问道。

    王源点头道:“是。我又不想贸然进攻,但时间确很急迫。明天日落之前,必须要击溃敌军,否则不仅我们无法安全撤离,欣儿她们也无法与我们汇合。当真是棘手的很。”

    公孙兰道:“现在贼兵包团龟缩在大营之中,看上去一副死守待援的样子,确实很棘手。我想等他们出错是不可能的,依我拙见,该想办法让他们露出破绽才是。”

    王源道:“我也正在考虑此事。我本想用百姓从东城撤离,让他们以为我们正大规模撤离城池,从而引蛇出洞给骑兵制造攻击的机会。但后来想想,此法不可行。”

    “是担心百姓们伤亡过多是么?”公孙兰柔声道。

    王源点头道:“是啊,便是怕他们伤了百姓。要做戏必须大批百姓真的撤离才能吸引的他们出动攻击。一旦混战起来,百姓们会大批伤亡。我不能以百姓为饵,却无力保护他们的安全。虽然为了大局着想,我这么做是最合适的选择,但那样的话,我怕是要名声扫地了。”

    公孙兰点头道:“不能那么做,民心是最难积聚,但却是最快消失的东西。有时候你花了很大的气力才积聚了民心,但却可能因为一次事情而毁了之前所有的努力。民心既宝贵,又脆弱。我还是那句话,你想有所作为,必须从现在起便收拢民心。”

    王源怔怔的看着公孙兰片刻,轻轻点头道:“你说的对,但眼下该怎么办?我可不能拿我这两千多骑兵强行攻击对方防备好的营寨。那样几无胜算。就算能赢,这两千多人怕是也死的七七八八了。”

    公孙兰点头道:“我明白。既不能用百姓为饵,又不能硬拼,那么其实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王源一愣道:“什么办法?”

    公孙兰笑道:“你惯用的老办法怎么倒忘了?敌军营地现在好比是一座城池,要攻破它,便只能深入其内部,来个内部开花了。这事儿你都干了多次了,怎地这一次却忘了。”

    王源扶额道:“哎呀,我确实犯糊涂了,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不过……这一次和以前的潜入可不同,这一次是兵马密集的敌营,一旦进去,便可能出不来了。”

    公孙兰微笑道:“没想到你也有怕死的时候。”

    王源笑道:“我其实一直都是个怕死的人,死了便万事皆空,我当然不想死。若不是没有退路,谁不愿守着妻儿过安逸的日子,却要终日打打杀杀?那岂不是犯贱么?”

    公孙兰啐道:“我瞧你便是犯贱的人,我可没见过你不惹事的时候。都是你自己主动涉险。”

    王源笑道:“今日的危险是为了他日的安逸,这叫先苦后甜。再说我若不努力,又岂有今日的高位?今日的局面?你知道我一向都是希望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不将生死交于他人之手的。”

    公孙兰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断定你其实一定会同意和我进敌营之中杀个天翻地覆的是么?”

    王源伸手搂住公孙兰的脖子,在她红唇上滋儿一吻,笑道:“当然,我不去你也要去,所以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去。对了,还有阿萝,她也一定会去。但凡涉险之事,咱们总是要一起的,要死也死在一块是不?”

    公孙兰伸手推开王源胡须扎人的嘴唇,低声啐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莫自毁形象。什么死不死的,我可不想死。我们一死,平儿岂非成了无父无母之人了。”

    王源微笑不语,片刻后收起笑容低声道:“既要深入敌营,咱们便要做好准备和计划。我需要拟定方略,才好保证行动成功。表姐可愿意受累一番陪我出城转转,咱们看看敌军营寨周围的地形,想好潜入的方式和方向,确保万无一失。”

    公孙兰嫣然一笑道:“但君所请,我无不如愿。”

    王源腆脸笑道:“果然是全部如愿么?那么平叛安定之后,表姐再替我王家生个大胖小子如何?”

    公孙兰面色微红,横了王源一眼啐道:“不想搭理你。”

    说罢转身款款而去。

    ……

    闷热的夜晚,城下叛军营地里燥热不堪。一万五千多人聚集在方圆两里不到的军营之中,其拥挤程度可见一斑。所有的兵马聚集在一处军营之中后,营地里本就极差的卫生状况更加的恶化。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奇怪的臭味,那是屎尿的骚臭和人身上的汗水的臭味。

    今年干旱,左近的湖泊小河都已经干涸,叛军们其实也只有饮用水的供应,沐浴清洗什么的便只是奢侈的想法了。而他们已经围城大半年,很多人在这里**个月里连澡都没洗过几次,身上的老泥搓下来怕是要好几斤。可以想象,这样的一万多人挤在方圆两里的营寨之中,那营寨之中是个什么样的气味。但奇怪的是,军营之中竟然没有一声抱怨。

    其实,说起来是他们困着平原城中的颜真卿他们几个月,但其实他们也像是被困在了这里。只不过一方是困在城里,另一方是困在城外罢了。他们的领军将领康没野波是个倔强的家伙,没拿下平原城这件事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所以他死活也要困着平原城,要将这座城池攻破,否则他便不肯罢休。

    这样一来,苦的便是这些士兵们,不得不在这里干耗着。在无数次的攻城作战后,这些兵士们倒也习以为常了。现在如果哪一天不攻城的话,士兵们仿佛是少做了一件事一般的不自在。虽然每一次的攻城都要死人,但这些对司空见惯的士兵们已经麻木了。然而,士兵们的麻木却在这两天彻底的消失了。他由麻木变成了敏感。以前每天攻城都要死个十个八个或者是上百个,他们不在于的原因是,数万人中死那么几十个其实比例太小,士兵们都有自信不会成为那些倒霉的家伙之一。所谓的麻木其实也是因为威胁不够大,故而漠视那些死亡。但昨天晚上和上午,如同疾风暴雨般的两次骑兵冲锋,一下子便夺去了四千多名士兵的生命,还有一千多人身受重伤,这可绝不是小打小闹了。

    当死亡的威胁切切实实摆在面前的时候,士兵们显然便会从那种假麻木之中清醒,变得敏感而惊慌,一个个的都打起了精神来。这也是为何康没野波下令全军集中驻扎,并且在四周快速修建工事,严防敌军骑兵突袭时,所有士兵都毫无怨言的立刻动手的原因。这也是他们虽然居住在这样的恶臭闷热的地方却能够忍受下来,没有任何抱怨的原因。

第八四五章 掏心

    康没野波光着膀子坐在闷热的大帐之中,他的面前摆着一只啃了一半的羊腿和一大碗烈酒。军中虽然禁止饮酒,但对于他这样的胡人将领而言,这项禁令并不适用。

    但虽然有酒有肉,康没野波的表情却沉郁而苦闷,他的心情也和这闷热的天气一样很是烦躁。原因不言而喻,九个月时间过去了,平原城居然还屹立在面前,这一点连康没野波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而这座城池也彻底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也成为他为人所取笑的原因。

    康没野波是安禄山的爱将,他是奚族人。安禄山宠信胡人将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安禄山自己便是胡人,故而对于手下的胡族将领,安禄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毫无理由的信任。这也是康没野波并无太大功劳,却能在安禄山帐下占据一席之地,成为拥有单独率领一路兵马往南攻击的领军之将的原因。

    起初一切都是顺利的,在大军攻向洛阳之时,康没野波率四万兵马横扫了河北道七八座州府,将黄河北岸的内陆州府一扫而空。当然除了平原城这座小城。

    开始的时候康没野波对平原城其实是并不在意的,但在回过头来攻击平原城大败之后,康没野波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块硬骨头。他想全力去攻下此城的时候,偏偏又接到了安禄山下达的全部集结攻击洛阳的军令。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将一小半兵马留在这里围困平原城,其余的兵马则赶往洛阳参加攻城战。就这样,一直到一个月之后长安被攻下,康没野波才得以抽身而回,对付这个一直插在他心头的硬刺。

    他调集了左近州府的驻军一万作为补充兵力,连同围困城池的两万兵马组成了三万大军,对平原城开始了长达数月的围困个攻击。胡人血液之中流淌着的狼性让他在经历了多次的失败之后也绝不愿意放弃。他甚至发下毒誓:若不能攻下此城,他便死在这里。而一旦攻下此城,他要将这座城池夷为平地。要烧光城中的一早一木,要杀光城中的所有人,要让这座城池从世界上消失。因为这座城池让他太难堪了,让他在叛军之中仅有的那点尊严被践踏的体无完肤。因为这座平原城的事情,已经有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嘲笑过他,奚落过他。甚至他去洛阳拜见安禄山时,安禄山都曾委婉的告诉他,实在不成便换别人去剿灭平原城这帮不知死活的余孽。但康没野波执意不肯,他就是这样一种牛脾气的人。安禄山倒也拿他没办法,于是准许他继续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攻击平原城。

    没想到的是,这一攻,便是半年多过去了。加上第一次攻击平原城的那场战斗,康没野波总共攻击了平原城一百八十多次。然而,这座城池却始终倔强的站立在那里,他比康没野波还要倔强,就是不肯倒下。而康没野波的三万兵马,也在这一百八十多次的攻城战中慢慢的消耗。某一日康没野波从参军副将手中得到了阵亡的数据,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他的三万兵马便在这种不知不觉的消耗之中变成了两万多人。一万多兵马就在这种死不死活不活的攻城战中蒸发了。

    康没野波心中充满了挫败感,虽然看得出平原城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原本守城的一万多守军,到最近也只剩下了三四千人。守军也死了六七千人。他们也其实也是在强弩之末了。康没野波知道,这座城池很快就要被自己攻下来了。无论是人员还是物资,这城池之中都已经山穷水尽了。

    越是临近破城,康没野波反而产生了一丝惆怅的感觉。较了九个月的劲,终于能降服对手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有了一丝失落。康没野波想起了当年在家乡时自己追求过的一个奚族少女。那少女美的像是草原上的山丹丹花,让康没野波产生过无数次的幻想和绮梦。然而这少女就是不喜欢自己。这激发了康没野波的征服欲,于是他千方百计,想方设法的去得到少女的欢心,那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追求。那段时间,那便是康没野波生活的全部内容和动力。他习练武技,便是为了成为部落最勇武之人。他勇猛无畏,便是要成为部落之中最可以依靠之人。最终他成为了部落之中的佼佼者,所有的族人都对他交口称赞钦佩不已。但只有康没野波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山丹丹花般的少女。

    终于,康没野波如愿以偿,他得到了那少女的青睐。然而,在青草深处,当他搂着那少女锦缎般的肌肤,饱满芳香的身体的时候,康没野波却感到了迷茫和失落。他失去了动力。在挣扎数日之后,康没野波一人一马离开了部落,留下了满眼迷惘的少女,头也不回的来到了大唐。投身于安禄山帐下。

    在知道城池即将落入自己手中之后,康没野波的失落感和当初得到那少女时的感觉何其相似。所以他才产生了一种这件事不要结束的感觉。

    然而,就在短短的数天时间,康没野波便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当他得知邺城邢州魏州被敌军偷袭,一股兵马正往平原城而来的消息后,他也顾不得自己心中的那些小情绪了,连续两日发动了猛攻。然而,不知道是自己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怎么回事,这两天的猛攻居然没拿下城池。接下来便是他噩梦的开始。

    两天前的那天晚上吗,如疾风般卷入营地的对方骑兵将营地冲了个稀巴烂,死伤了三千多兵马。次日上午,又是近三千兵马被这群凶狠的骑兵歼灭。康没野波忽然意识到,平原城和草原上的少女不一样。草原上的少女自己可以征服他,而这座城池似乎自己永远都无法征服了。他也顾不得其他了,下令全军收缩于西营之中,同时派出兵马去请求援兵帮忙。

    帐篷里热的吓人,但康没野波没打算出去透气,他知道外边一样的炎热,而且还多了些难闻的气味。他宁愿坐在这帐篷里满身大汗,也不愿去外边跟那些臭烘烘的家伙们走在一起,闻着他们身上数月未沐浴而散发出的臭味,以及他们说话时口中的腥臭气味,康没野波担心自己会吐出来。

    康没野波甩甩头不再多想,他端起酒碗大口喝了几口酒,又拿起半只羊腿啃食。他要在烈酒的麻醉和羊肉的香味之中忘记眼前的窘迫情形。毕竟情况还没有坏到让人无法接受,毕竟眼下自己还能撑的住局势,不至于让城中的对手就此逃脱。

    大帐之外忽然传来卫士的低喝声:“干什么的,帅帐重地,不得乱闯。”

    有人似乎咕哝了两句,接下来便毫无声息了。康没野波缓缓放下手中的羊腿,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或许是身为武者的直觉,他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森寒的杀气在大帐门前弥漫。这种感觉康没野波在草原上追捕野兽时经常能感觉的到。但在这军帐之中感受到这种杀气还是第一次。

    康没野波瞪大双目看着大帐门前的帐幕,那帐幕缓缓的被掀开,三个身着普通兵士服饰的人影缓缓的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即便大帐之中的灯光昏暗,但康没野波还是能分辨出这三人穿着的是普通士兵的锁子甲,而非自己手下卫士所穿的铁甲衣。

    “你们进来作甚?为何不通报?”康没野波缓缓起身沉声喝问道。

    中间那名身材修硕不胖不瘦的士兵低着头含糊的道:“我等有重要军情禀报。”

    说罢,三人缓缓走近康博野波立足之处。

    “站住,通报军情也需要事前通报。阿兹尔、木托古,你们怎么当的值?为何随便允许闲杂人等进入我大帐之中?”康没野波大声喝道。

    那士兵缓缓抬头,露出亮晶晶的双目和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露出雪白的两排牙齿笑道:“康没野波将军,莫要叫他们了,他们已经没法答应你了,因为……他们都死了。”

    在这名年轻英俊的士兵微笑说话的时候,他身旁那两名身材纤细的士兵也抬起头来,同时将藏在身后的长剑亮了出来。两人的长剑上血迹殷红,斑斑点点。

    康没野波大惊,高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闯入我大军军营。”

    年轻英俊的士兵微笑拱手道:“在下王源,大唐平叛兵马大元帅,兼大唐右相国。这两位是我的夫人。我等久闻康没野波将军大名,所以想来拜见康没野波将军。事前没有通报便来了,倒是抱歉的很。”

    康没野波一惊,忽然大笑道:“你便是王源?便是你领军来救平原城的?”

    王源笑道:“是啊,是我。”

    康没野波将军呵呵冷笑道:“你们鬼鬼祟祟混进我大营,是要刺杀于我是么?”

    王源笑道:“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好么?什么叫鬼鬼祟祟?这词用的可不好。阿萝,告诉康没将军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王源左侧那名身材纤细背负弓箭的士兵踏前一步道:“告诉你吧,我们可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我们不过是在死人身上扒了三套你们的锁子甲穿上了而已,进你们大营时可无人过问我们的身份。对了,你大帐外的几名卫士倒是问了几句,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死了。”

    王源微笑看着康没野波道:“听清楚了么?我们是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康没将军,可不要说我们是鬼鬼祟祟的进来的。”

    康没野波冷声道:“管你们怎么来的,你们进的来,便出不去了。本将军还正想着城破之后如何活捉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王源呵呵笑道:“康没将军,你莫忘了,眼下我们可是三个人,而你只有一个人,你怎敢说这样的大话。我若是你,此刻应该立刻求饶才是。你可不要想着反抗,我们并没有打算杀了你,除非你逼我们动手。”

    康没野波哈哈大笑道:“三个人又怎样?你以为你家康没爷爷是软柿子么?三个一起上你们也不是我的对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今日叫你们看看你康没爷爷的手段。”

    康没野波抬脚踹翻面前桌案,在桌案翻滚的瞬间,手掌在桌案背部一抹,一柄雪亮的长刀便握在了手中。原来他的案几之下便藏着一柄长刀。康没野波长刀在手,呼呼呼连续挽起数个刀花,那长刀像是长在他的手中一般,沿着他的手腕上下翻飞却不落下,顿时大帐之内一片森寒刀影。

    “来吧,一起上还是一个个的来?你家爷爷都不在乎。”康没野波喝道。

    王源皱眉道:“打打杀杀的有意思么?你就不能耐着性子听听我们的来意么?”

    “怕了么?怕了就磕头求饶?或许我能饶你一命。你是唐朝大官,没准爷爷能凭此升官发财呢。”康没野波磔磔笑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罢了,看来你是个冥顽不化的家伙。我们想留你条活路,给你一个率军弃暗投明的机会,现在看来你是不需要这个机会了。”

    “我呸,你打的如意算盘。要弃暗投明的是你才是。”康没野波骂道。

    王源摊摊手道:“既然话已至此,看来只能动手了。我们三个一起上的话你输了一定不服气。看来只能一个个的上了。这样吧,我们三个人,你自己挑一个和你打。”

    康没野波冷笑道:“还用挑么?当然是你来和我打。我康没野波可从不欺负女子。”

    王源微笑挑指赞道:“不错,是条汉子,就凭你不欺软怕硬,足见你还是个人物。事实上你的运气也不错,三人之中我的武技确实最弱,及不上我的两位夫人,你不欺软怕硬的举动也给了你回报了。然而我要说的是,即便是我和你打,你也输定了。康没将军还是三思而行为好。”

    “恁多废话,来打便是。怕死的话便跪地求饶,饶你一条命便是。”康没野波喝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罢了,忠言逆耳,人总是不愿意听从忠告的。看来只能动手了。”

    王源一边叹息一边摇头,突然间身形闪动,动如脱兔。脚尖点地,身子腾空而起,手中破军剑划出一道弧线朝着康没野波当头劈去。

    康没野波吓了一跳,口中骂道:“竟然偷袭,你好卑鄙。”

    康没野波反应迅速,手腕一翻,弯道横在头顶格挡。作为当年部落中的第一勇士,康没野波是有真本事的,不仅刀法精湛而且力大无穷。当年他离开部落投奔安禄山之后,无亲无顾的他便是凭借着一身的武技得到了安禄山的赞赏,从而为安禄山提拔,成为了安禄山的心腹将领。王源身形单薄修硕,在康没野波看来绝对不是什么力大无穷之人,所以康没野波挥刀格挡,心里是一百二十个笃定的认为这一档绝对可以挡住王源当头劈砍的一剑。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后招。格挡之后,自己的气力大,王源定然会被震得手腕发麻,就算长剑不脱手,也会停顿片刻。自己可以利用这片刻的停顿弯道横切其腹,王源身子落地,手上又酸软,定然无法躲避自己这一刀。到时候,便可只用一招便将王源的肚子剖开,让他血溅当场。

    刀剑相交,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声响。那声音绝非是刀剑交击应该有的声响,刺耳的有些不同寻常。康没野波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中的弯刀,然后他惊骇的发现,对方的那柄剑的剑锋正嵌入在自己的弯刀刀刃之中,深达寸许。那刺耳的声响正是剑锋割裂刀身时发出的声响。

    这一发现,让康没野波身上出了一层的冷汗。对方手中的长剑竟然是神兵利刃,竟然几乎切断了自己的弯刀。这简直不可思议。

    王源也有些诧异,本来他这一剑便是凭借破军剑斩金断铁的威力而发动。先发制人当头劈砍,对方必是横刀格挡。王源的如意算盘是一剑砍断对方的兵刃,然后便可为所欲为了。然而他没料到的是,康没野波的长刀也是精钢铸造,硬度颇强。若不是遇到了破军剑,普通的兵刃也会在这一次碰撞之中被它削断。故而这一剑只砍入长刀寸许,竟然没有砍断他。

    康没野波急中生智,用力将长刀后扯,想利用刀刃钳住对方长剑的机会,将对手的长剑扯离脱手。王源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手上把持不住,长剑眼看就要脱手。危急之时也反应颇快,落下的身子在倾倒的案几的木腿上一点,身子借着那一扯之力从康没野波的头顶翻过,落在康没野波的后方。这一跃巧妙的化解了康没野波的蛮力。而且落地之后,两人的兵刃也从胶着状态松脱开来。

    康没野波纵身跃开,低头看着自己的弯刀。那弯刀的缺口扭曲不堪,还少了一小片刀刃,竟然是被对方的剑刃给削去了一小块。

    “如何?我说了,我也不是善茬吧。”王源站在数步之外笑道。

    “靠着兵刃之利,算什么本事?”康没野波骂道。

    王源笑道:“你这话就没道理了。兵刃之利怎么了?就算两个人赤手空拳的打架,还有个拳头大拳头小的问题。难道还要别人把拳头削成跟你一样大小才算公平?你选择了我,便是选择了我的兵刃,我可没欺负你。”

    康没野波冷声道:“就算你有神兵利刃又如何?我照样杀了你。”

    话音落下,康没野波抢上前来,手中长刀照着王源的头顶便砍。王源举剑上撩,但康没野波显然明白长刀是不足以和对手的宝剑抗衡的,刀到中途,忽然手指微张,长刀疾飞而出直奔王源的面门飞来。王源挥剑将长刀磕飞,然而下一刻,康没野波已经欺近身前,毛茸茸的大手朝着王源的胸口抓来。

    阿萝惊呼一声:“二郎小心。”

    然而这一声提醒已经太迟了,王源的胸口甲衣被抓,身子腾空而起,像是一只被老鹰抓住的小鸡仔一般毫无反抗之力。随着康没野波的嘿然发声,王源的身子竟然被康没野波举上了头顶。

    这正是康没野波的看家本事,那便是摔角之技。奚族部落之中,一名勇士之所以为人所敬仰,首先要做到的便是以摔角之技击败部落之中的其他男子。摔角之技和骑射之术乃是草原胡人的看家本领。在此基础之上,才会考虑到使用兵刃和拳脚之技。而康没野波正是此中佼佼者。可以说一名优秀的摔角者,只要手指搭上你的身子,便可如吸盘般牢牢的抓住你。若是你气力不如,技巧不如的话,等待你的便是筋断骨折的下场。你若不求饶,会被摔打成一团烂泥。

    所以,一旦被对手抓住,并且举过了头顶的话,有经验的摔角手都会大声求饶,因为他们明白,接下来便是如重锤一般的夯砸和摔打,铁打的筋骨都经受不住。

    眼下,王源便处于这种境遇之中。他的身子被康没野波举起在头顶,康没野波长声大笑,将王源头下脚上朝着坚硬的地面顿去。这一下只要顿实了,王源便成了个地地道道的缩头乌龟了。脑袋会被顿进脖子里。

    这次连公孙兰都脸上变色,她本以为看康没野波的身手必不是王源的对手,所以王源上阵她也乐得让王源去经历一番。然而目前的局势却是她始料不及的。就算她动作再快,也无法阻止王源的头颅撞击地面。这是根本来不及相救的。

    “噗通,咔擦。”沉闷的响声之后,帐内寂静无声。王源的身子砸在了倾倒的案几上,将桌案砸的四分五裂。本就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更是一塌糊涂。

    王源的身子直挺挺的躺在案几杂乱的木头里一动不动。阿萝悲呼一声:“二郎!”身子几乎瘫软在地,再无一丝气力。公孙兰也手脚冰凉,但她还算能控制住自己,她提着长剑飞身上前,长剑对准康博野波背对着自己的身子一剑刺出。然而,她的剑还没触碰到康没野波的身子,康没野波的巨大身躯却轰然超前摔倒。像是一截腐烂的硬木头一般,面朝前直直的摔下,一动不动。

    然后,公孙兰听到了身后王源的呻吟声:“哎呦喂,我的脖子快断了。这家伙这么厉害,早知道让表姐去对付了,中了我一剑还能支撑这么久。哎呦,哎呦!”

    瘫坐地上的阿萝脸上带着泪痕惊愕叫道:“二郎,你没死?”

    “当然没死,莫非公主想当寡妇么?”王源嘟囔着从一片狼藉之中爬起身来。

第八四六章 神迹

    公孙兰和阿萝忙上前扶起王源,检查王源是否受伤,却发现王源的身上除了一片乱七八糟的污垢灰尘以及脸上的小小擦伤之外,居然真的没有受伤。

    两女既高兴又诧异,不知道王源是怎么做到的,刚才那一幕确实是王源被康没野波头下脚上扔了下来,却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王源不无得意的解释了刚才的一幕。原来王源被康没野波抓住衣服举在空中的时候,却忘了王源手中还攥着一把剑。在康没野波将王源掷下之时,王源不失时机的在康没野波的肩颈处刺了一剑。那一剑割断了康没野波的肩井骨,康没野波实际上不是将王源扔到地上来的,而是他中剑之后无力托举王源,王源自己从半空中摔落下来的。只不过他事前做了样子,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他用力将王源摔在地面一样。

    公孙兰闻言而去检查康没野波的尸体,果然发现康没野波的肩颈处一条巨大的剑伤还在汩汩的往外流血。刚才因为康没野波举起王源之后背对着自己,王源的小动作和康没野波的伤口自己居然都没看见,害的自己白白虚惊了一场。

    王源站起身来,蹬蹬腿甩甩胳膊,确认身体无恙后刚要说话,互听帐外有人惊呼一声,旋即大声喊叫起来:“了不得,康没将军大帐前死了人了?快来人呐,快来人呐。”

    三人相视无语,大帐前的七八名卫士的尸体看来已经被人发现了。刚才突袭击杀了这七八名卫士,但因为没时间去藏匿尸体,王源只得将他们拖到了帐篷一角的阴影里。此时外边火光明亮,想必是被举着灯笼火把巡逻的流动岗哨给发现了。

    随着巡逻士兵的叫喊,帐篷外边瞬间变得的杂乱起来,吆喝声和脚步声迅速接近,那是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叛军士兵。

    “果然是阿兹尔校尉和木托古校尉,他们被人杀了。不好,定是有人潜入大帐,欲对康没将军不利。”有人高声叫道。

    话音落下,顿时沧浪浪刀剑出鞘之声大作,外边的士兵纷纷抽出兵刃小心翼翼的靠近营帐门前。一名副将沉声叫道:“康没将军,你在里边么?将军可无恙否?”

    大帐内鸦雀无声,无人应答。众人用疑惑的眼神相互询问。一名校尉低声道:“怕是有古怪。要不用弓箭射几箭瞧瞧。”

    那副将骂道:“你他娘的想射死康没将军么?万一将军喝醉了酒睡在里边呢?陈老六,早就看出你没安好心。你是不是对康没将军那次打了你二十军棍的事情耿耿于怀?”

    那名叫陈老六的校尉吓了一跳,忙摆手道:“哪有此事,花将军怎么会这么想。算了,当我刚才是放弃就是。”

    那花副将哼了一声,转头对着身旁两名士兵一摆手,低声道:“你两个进去瞧瞧。”

    “这……”两名士兵吓得往后缩。

    “进去,你敢违抗军令么?”花将军怒道。

    两名士兵无奈,只得提着兵刃弓着身子朝帐幕前靠近。花副将跟在他们身后,见两人脚步挪动的极为缓慢,简直就像是在原地踏步,于是抬起脚来,对着两人的屁股各踹一脚,口中骂道:“滚进去吧,磨蹭什么?”

    那两名士兵一个趔趄,一头撞开帘幕跌跌撞撞的冲了进去。

    帘幕被撞开的瞬间,大帐之中的灯光透了出来,但也仅仅是灯光而已,看不清里边的情形。帘幕合拢之后,里边又变得寂静无声了。众人眼巴巴的瞅着帘幕,侧耳听着里边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到。

    “里边什么情形?你两个还活着么?”花副将高声问道。

    “活着……活……活着呢?里边没事。康没将军他……他喝醉了,趴在地上睡着了呢。你们……快点进来帮忙。”帐幕内传来两名士兵颤抖的声音。

    花副将以及众士兵长吁一口气,看来虽然护卫被刺杀,刺客却没来的及进大帐之中,康没将军安然无恙。

    花副将一摆手对身边几人道:“跟老子进去,康没将军那身量,等闲几个人可搬不动。都进去帮帮忙挪动挪动。陈老六,快带人去四周搜寻刺客,刺客肯定还在营中。”

    见陈老六答应了,花副将转身带头领着众人往帐篷里走。当他掀开帘幕踏入帐篷的一刹那,一眼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帐内情形,顿时便觉得情况不对,忙抽身而退,但已经来不及了。一道寒光从侧翼斩落,花副将缩头不及,口中大叫:“不……”这一个‘不’字刚刚出口,他的头颅已经飞在了空中,直到他喷血的头颅落在地面上,他的口中才说出了另外一个字:“……好!”。‘不’字出口,人还在阳间,‘好’字出口,人却已经在阴世。短短两个字之间,却已经是阴阳相隔的区别。

    花副将尸身扑倒在地,后面跟着进来的十几名士兵惊愕片刻,顿时如炸了锅般的大叫起来。只见两条人影从门口两侧冲出,手中长剑寒光闪闪,一个照面便击杀四名士兵。士兵们连滚带爬的后退而出,跌跌撞撞的往后跑,在他们身后,三个人影也从帐篷之中钻了出来。

    顷刻间,数百叛军士兵围拢过来,将三人围在当中,刀枪剑箭纷纷对着圈中三人。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把康没将军怎么了?”一名将领高声叫道。

    王源微笑上前,扬手抛出一物,那物叽里咕噜的滚到士兵们的脚下,毛茸茸血糊糊,竟然是一颗人头。有人立刻认出了那便是康没野波的人头。

    “是康没将军的人头,他们……他们将康没将军杀了。”士兵们惊骇叫道。

    王源高声叫道:“诸位,我乃大唐兵马大元帅王源,今次来救援平原城的兵马便是本人率领的。今夜潜入你们军营之中,便是要来取康没野波的项上人头的。”

    “什么?你是王源?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冲入我军营之中,今日定教你有来无回。”那副将高声喝道。

    王源盯着他道:“你且听我说完,咱们再交手不迟。康没野波已经被我们杀了,你们的主将都死了,如何同我军抗衡。诸位虽然都是叛军,但我知道诸位之中大多数都是我大唐东北边镇的节度兵马。安禄山编造了清君侧的谎言起兵造反,骗你们为他卖命,你们其实都是受骗上当之人。现在,我以大唐兵马大元帅的名义宣布,我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起,立刻放下兵刃投降的,本帅既往不咎,前事不论。你们原来是什么官职,投降后还是什么官职。不愿意当兵的,可以脱下盔甲回家和父母妻儿团聚,本帅也绝不怪罪。但若是还有执迷不悟的,便休怪本帅无情了。机会只有这一次,你们可要抓住了。”

    众士兵面面相觑。突然间营地里跑来几个人杀了主帅康没野波,然后自称是大唐的兵马大元帅王源,要众人投降。这事儿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但是主将康没野波死了,众人心里也是很慌张。而且这人说安禄山欺骗将士们为他卖命,这件事倒也不假。当初很多人都以为安禄山起兵确实是为了清君侧杀杨家人为了大唐除害。可后来安禄山自己当了大燕国的皇帝,便等于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这件事在军中早有议论。只是大多数人不愿去惹麻烦。替谁卖命不是卖命?倒也范不着去讲什么道理。

    “莫听他胡言乱语,杀了他给康没将军报仇。他也不是王源,王源怎是他这么年轻的样子,王源有怎会涉险来到此处救援平原城?这不过是三名刺客罢了,知道我们援军将至,故而跑来捣乱,意图搅乱我军心的。康没将军死了又如何?此刻起,我赵之荣便是主将。听我命令,谁杀了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升火长,赏钱十贯。”那副将高声喝道。

    叛军士兵们立刻蠢蠢欲动,手持兵刃缓缓收拢包围圈准备动手。

    “慢着,我证明此人真的是王源。我认识他。”忽然间一人高声叫道。

    众士兵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正是校尉陈老六。

    “老陈,你作死么?”副将赵之荣厉声斥骂道。

    “赵副将,他真的是王源。我认识他。几年前此人来河北道任黜陟使,当时二公子和严先生还陪同他去往妫州巡查边境防御。当时我便是随行保护的兵马中的一员。我当然认识他。”陈老六叫道。

    众人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均疑惑不已。但见那陈老六对着王源一拱手,笑道:“王黜陟使,你可记得我么?当年我是二公子安庆绪手下的亲卫营士兵,咱们应该打过照面的。我还和你的一名随从起过争执,严先生要打我板子,你还替我开脱的呢。”

    王源皱眉看着陈老六,猛然一拍额头道:“你莫不是那个陈老六么?”

    陈老六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是我是我,难得你还记得我。哈哈哈,你当真已经是大唐的兵马大元帅了么?”

    王源呵呵笑道:“当然,这有什么好撒谎的。”

    陈老六咂嘴道:“官儿升的好快啊。”

    王源呵呵笑道:“陈老六,既是故人,你该知道我的本事。当初你们设计在鸡鸣山引我入奚族人的伏击圈,可没想到后来我将他们杀的落花流水吧。陈老六,你该劝劝你们这帮兄弟,此时不降,后果是什么?我答应你,只要你们此刻归降朝廷,一切既往不咎,或者还有嘉奖。”

    陈老六的表情很是谦恭。他当然知道王源的本事。当初严先生和二公子同奚族人围追堵截,都未能将这个王源杀死,反而让王源杀了数千奚族兵马渡河东去,这件事在范阳军中影响甚大。虽然表面上无人说话,但心里却都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的。现在此人已经是大唐兵马大元帅,一出手便是连续两次入军营如无人之境。而且闯入军营之中杀了主将康没野波,更是勾起了陈老六心中的记忆。眼下对陈老六而言,倒是一个能攀上高枝的机会了。

    陈老六回过头来,低声对副将赵之荣道:“赵副将,也许您真的该考虑考虑了。眼下康没将军死了,花副将也死了,咱们没了主将已经是群龙无首之局。而且……这人真的是王源,他是大唐的兵马大元帅,手段厉害之极。我不信你没听说过他的手段。和他对抗恐怕没有好果子吃。再说咱们这些人本来就是朝廷的兵马,被安禄山骗了这么久,大伙儿都很气愤。现在这王源既然承诺既往不咎,这正是我们回归朝廷的机会。卑职和王源又很熟络,莫如卑职去跟他谈谈条件,咱们投降后大伙儿都升个官,岂不皆大欢喜?”

    赵之荣面沉如水,低声喝道:“陈老六,你当真想要投降?你找死么?”

    陈老六陪笑道:“赵副将,这不是投降不投降的事,这是识时务罢了。我瞧咱们这个什么大燕国也不是什么好路数,弄不好咱们都要折在里头。眼下这个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

    赵之荣冷笑道:“陈老六,当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么?”

    陈老六陪笑道:“当然了,这机会还不是千载难逢么?你平时能见到大唐的兵马大元帅么?能得到他亲口的承诺,和他谈条件么?”

    赵之荣冷声道:“那好,既如此,麻烦你去跟他谈一谈条件,我们大伙儿都要官升三级。”

    陈老六笑道:“这才对嘛,卑职这便去跟他讨价还价,总之定让大伙儿都满意才好。”

    赵之荣冷笑点头,陈老六转过身去,欲去和王源讨价还价。然而他刚迈出半步,便觉得胸口一痛。低头这么一看,顿时惊的魂飞天外。只见自己的胸口露出一截刀尖,殷红的鲜血正迅速的将自己胸前的盔甲染红。然后,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腾而起的疼痛弥漫了全身,他的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开,发出临死前的嘶哑尖叫。

    “呸!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瞧你就是贪生怕死。他是王源又如何?陷入我大军之中,他便是神仙也插翅难逃。再说,杀了大唐大元帅的功劳还小么?大燕国皇帝自然会重重的嘉奖我们,又何必背负背叛之名和他去谈什么条件,简直多此一举。”

    身后赵之荣冷冷说话,然后拔出穿透陈老六身体的长刀后伸脚一踹,陈老六的尸身轰然而倒。

    “拿下刺客。”赵之荣将滴血的长刀指向了王源等三人。众叛军士兵看到陈老六的尸体倒地之后再无犹豫,纷纷鸹噪着挥舞兵刃冲上。

    王源见此情形,叹了口气,回头低声道:“果然是白费了口舌,罢了,阿萝,发信号吧。”

    阿萝点头答应,取下背上弓箭,连珠三箭射上天空。三只红色的烟火弹在夜空之中炸裂,迸发出无数的星光。这是通知外围骑兵进攻的信号。两千多骑兵为了避人耳目,从北城出门,沿着干涸的河道移动到西城外,便是不想让敌军知晓骑兵出城准备进攻的意图。此刻烟火弹爆裂的瞬间,隐藏于干涸护城河沟壑之中的两千骑兵齐齐冲上平地,片刻后便已经上马摆好了冲锋阵型。赵青一声令下,骑兵们开始朝着叛军大营冲锋。

    在他们身后,城门洞开,三千步兵也在颜真卿率领下出城,朝着对方大营掩杀过去。一时间,平原城下的夏夜被马蹄声和喊杀声所充斥,让这沉闷的夏夜更加的让人窒息。

    叛军大营之中,阿萝射出信号箭之后,三人便和四面冲上来的叛军士兵厮杀在了一起。三人呈一条直线,公孙兰在前王源在后,将武技最弱的阿萝护在中间。前方公孙兰剑光闪动,杀的人头滚滚,后方王源的破军剑也是剑光霍霍,杀的血肉横飞。而阿萝则手中弓弦不停嗡然作响,不断的射杀冲近身侧的敌兵。三人就像是一架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的小火车一般,所到之处,留下一地的血肉和尸身,勇不可挡。

    然而三人都明白,在乱军之中,虽然可以凭武技呈一时之勇,但长时间的厮杀是毫无胜算的。这也是那天在壶关城墙上,王源陷入险境几乎身死的原因。那天还只是数百兵马,而今天他们要面对的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对手。在赵青和谭平率骑兵冲杀进来之前的这段时间,极有可能三人会命丧当场。

    王源其实并没有想要暴露踪迹,他们的目的是潜入营地之中,刺杀了敌军主将之后开始随机放火杀人制造混乱。制造混乱的目的便是吸引外围兵马的注意,给骑兵的突袭创造机会。这也是一直一来王源实行的这种内部开花的特种作战的总体策略。这策略可谓屡试不爽。然而没想到的是,几名卫士的尸首被发现,他们也自然被暴露了行迹。王源本想凭三寸不烂之舌忽悠一番,然而忽悠无效之后,陷入苦战也是必然的结局。现在三人被密密麻麻的叛军围困其中,显然是王源不想看到的局面。在骑兵攻进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无论如何也要熬过去才成。

    “擒贼擒王,表姐,去杀了那名鸹噪指挥的将领。”王源挥剑砍断几只刺来的长枪枪头后高声叫道。

    公孙兰抬头看去,只见那手刃陈老六的叛军将领赵之荣正在几十步开外的高处挥舞着长刀大声喝令士兵冲杀。公孙兰知道,这种情况下杀了敌将确实是最有效的震慑之法。

    “可是你们两个怎么办?我担心你们抵挡不住。”公孙兰长剑从一人咽喉上轻轻掠过,转头沉声道。

    王源挥剑砍杀,急迫道:“我护着阿萝朝你身后冲,你杀了那敌将之后便回头接应我们便是。”

    公孙兰摇头道:“不成,我不能冒这个险,若是出了差错,岂非后悔莫及。”

    王源挥舞长剑击杀一名敌兵,喘息着皱眉道:“即便在一起,也未必便是安全的。杀贼首却可缓一缓。”

    公孙兰沉声道:“你说的对,但击杀敌将之前,我需得替你们减缓些压力。”

    王源不解其意,正欲相询。但听公孙兰娇叱一声道:“替我护法,你不是很想看看我的三大杀招最后一式么?今日便遂了你的意。”

    公孙兰说罢,剑光横扫,斩杀两名敌兵后身子后退,来到王源身侧,忽然跌坐于地,纤手如花瓣一般在胸前开合,闭目开始运气。王源明白公孙兰这是在为出杀招而蓄积元力,当下舞动长剑施展全身解数在一旁为其护卫。阿萝也舍弃弓箭抽出腰间宝刀协助王源为公孙兰护法,虽然阿萝武技一般,但身手比之寻常士兵要好上许多,她只需能自保不让王源分心,王源便可在短时间内确保无人能靠近公孙兰身边数步之内。

    跌坐于地的公孙兰手掌在胸前缓缓开合,调动体中元力奔行。片刻后只见她身上的衣袂无风自动猎猎飞扬,头上的头盔忽然掉落,满头青丝根根直立,违背了重力的规则朝着天空飞扬。整个人像是被一股气流包裹起来,周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气场形成了一道保护罩一般。

    一旁的王源和阿萝都感受到了来自公孙兰身上发出的强劲气流的冲击,那股气流冰冷刺骨,即便是在这闷热的夏夜,也将周围渐渐变得如寒冬一般的冷酷。

    十几息时间转瞬便过,就在王源和阿萝已经感觉快要无法应付周围刀剑兵刃的攻击时,公孙兰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她的全身都鼓荡着气流,衣袂飘飘宛如在风中凝立。整个人像是几乎要飞上天空的神女一般。

    “流云万变式!”清脆响亮的娇叱之声从公孙兰微启的红唇之中吐出,虽是嘈杂的战场,但却清晰的送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下一刻,公孙兰的身子在原地凭空消失。不,那应该不叫消失,而是突然幻化出无数个公孙兰的残影,从公孙兰的立足之处向四面八方幻化出无数个公孙兰。这无数个公孙兰穿插于周围数丈之内的密集士兵的人群之中,宛如无数道光芒,穿透任何狭小的缝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盯着眼前的异像,他们何曾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虽然只是短短的数息,但这景象足以让他们终生难忘。

    短短数息之间,无数个幻影突然消失,公孙兰的身影出现在原地。双手杵着长剑微微的喘息。她的长发已经披在了肩头,身上的气流也已经消失,整个人显得苍白而虚弱,周围冰冷的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还是这夏夜的闷热。

    再看周围数丈之内的百余名士兵,仿佛泥塑木雕一般的站立原地,似乎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忘记了继续攻击这回事。

    “站着作甚,还不给老子杀!”赵之荣虽然也惊骇无比,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发出呵斥叫喊之声。

    处在外围的士兵响应他的话,纷纷伸手推搡着站在前边一动不动的士兵,要他们往里圈挤进去进攻。然而不推则已,一推之下,前方站立不动的百余名士兵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瞬间全部倒下。就像麦田里的怪圈一般,数丈方圆范围内片刻之间再无一个站立之人,他们全部倒在了地上,从喉头胸口腰肋等要害部位汩汩冒出鲜血来。

    “妈呀,邪了门了。”士兵们短暂的惊愕之后,顿时如炸了锅一般的大叫起来。刚才那场景已经是诡异无比,穿行于人群之中的幻影居然不是幻影,而是实体。在短时间内,那女子竟然穿行于数丈范围之内,用手中的剑击杀了百余名士兵。只是因为速度太快,留下了无数的残影,让人感觉像是幻化出了无数个不同的身影。这手段还是人能为之么?这简直就是鬼魅之行,或说是神迹也不为过。

第八四七章 溃逃

    王源也是惊讶的合不拢嘴。在穿越之前,有谁要是告诉王源世上真的有神乎其神的武功,可以高来高去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的话,王源定会斥责对方胡扯。那些电影电视中出现的所谓绝世武功,在王源看来不过是艺术的夸张罢了。

    然而,自从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年代之后,很多事情都在刷新着颠覆着王源的认知。譬如武技之事,王源第一次见到公孙兰练剑时便已经惊的目瞪口呆。这之后,遇到的各种武技高强之人,见识到了各种神乎其技的武功,也让王源彻底明白,这世界上当真是有让人无法解释的高人武技存在,以前的自己却是太孤陋寡闻了。这世上很多事并不能以科学来解释,譬如自己身上发生的便是最不科学的一件事,那便是穿越。穿越这件荒唐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这三大杀招的最后一招王源还是第一次见公孙兰使出来。流云万变这个名字倒是熟悉的很。王源记得公孙兰的第一招杀招原来就叫流云万变式,只是被王源改为倾国倾城之后,公孙兰也默认了这个改动。但公孙兰还是将流云万变这个名字用到了第三招上,不得不说这个名字很是贴切,那一招使出时,当真如流云飞舞变化无踪。

    在短时间内,一个人可以用极快的速度幻化出万千身影,这已经是突破人的极限。所谓最高深的武技,其实便是使用者本身可以突破常人无法突破的身体机能所限,调动身体中的强大潜能,做到常人眼中难以解释的行为,这便是常人眼中的神技。

    从某种角度而言,王源是相信这种可能性存在的,毕竟作为后世穿越之人,王源知道人对自身了解的还很少,一个大脑的机能,人也都只是利用了其中极小的一部分而已。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理,王源却是根本搞不明白了。

    但如此激发潜能,超越身体极限的举动显然是对人有巨大损害的,这也是每一次公孙兰用过杀招之后身子极度虚弱的原因。这惊世骇俗的流云万变式使用之后,王源最担心的便是公孙兰的身体如何?所以他第一时间抢到了公孙兰的身旁,伸臂搂住公孙兰的腰身,支撑住她遥遥欲倒的身体。

    “快……喂我吃两粒元气丹。”公孙兰虚弱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微不可闻。

    阿萝公主手忙脚乱从公孙兰的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羊脂玉瓶,从里边倒出了两粒红色药丸送到公孙兰的嘴边。公孙兰张口吃下,闭目运气。迅速恢复身体的气力。

    四周一片安静,数千名叛军士兵在惊吓的退后数十步之后停住了身形。他们远远的看着站在圈中的三人以及周遭百余具瞬间倒下的尸体,心中扑通通的乱跳,惊骇无语。

    “上啊,杀了他们。都愣着作甚?他们已经没力气了。快给老子冲。”赵之荣嘶哑的呐喊声响起。他举起手中弯刀对着身边拥挤不前的士兵喝骂着。那些士兵被迫缓缓向前,朝着三人再一次围拢过来。

    公孙兰缓缓睁开眼睛,吁了一口气站直身子,虽然脸色苍白,但片刻之间元气丹已经让她恢复了不少气力。虽明知此时不应该继续使力,但她还是决定动手。因为趁着敌兵未围攻上前的这段时间,正是心无旁骛的击杀敌军将领的机会。若此时不动手,对方再围攻而上,王源和阿萝一样会让自己有后顾之忧。

    “我去宰了那敌将。”公孙兰沉声道。

    王源皱眉道:“可是你的身子。”

    公孙兰微笑道:“无妨,你们自己小心了。”说罢口中娇叱,身子弹射而起,如一道黑烟瞬间在丈许之外,朝着前方赵之荣立足之处冲去。

    王源知道此事婆婆妈妈毫无用处,但他担心公孙兰的安全,于是挥舞长剑拉着阿萝紧随公孙兰身后追去。但见公孙兰身形如电,迎面撞上正拥挤而来的敌兵,手中长剑寒光闪烁,剑芒微吐,瞬间连杀两人。士兵们本就被刚才公孙兰那惊天动地的一招吓破了胆,完全是被逼迫上前。此刻见公孙兰出手便杀人于无形,哪有半分和她对抗的想法。两名士兵的尸体倒地,其余人立刻叫喊着往两旁躲,竟然给公孙兰腾出了一条通道。

    公孙兰仗剑疾冲,数息后便冲到了赵之荣的身前。赵之荣正大喊大叫着喝骂身旁的士兵上前抵抗,见公孙兰长发飘飘如鬼魅一般瞬间到了面前,赵之荣吓的一哆嗦,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长刀对着公孙兰迎面猛劈。公孙兰身子闪动,手中剑光一闪,但见赵之荣头颅飞起在半空,尸身‘噗通’倒地。

    王源和阿萝也刚刚冲到了公孙兰身后,只见公孙兰正以剑杵地剧烈的喘息。这最后的击杀在平时自然是毫不费力,但在用了杀招体力耗竭的情形下,强行再次攻击,这让公孙兰再也支撑不住。在她即将倒地的瞬间,王源和阿萝携手冲到,王源一把抱住了公孙兰的身子。

    公孙兰眯眼看着王源轻声道:“二郎,杀了他了。”

    王源微笑点头道:“辛苦你了。谢谢你。”

    公孙兰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阿萝惊慌道:“公孙姐姐怎么了?”

    王源叹了口气道:“晕过去了,元力耗竭,身子如何吃的消。这一次怕是要大病一场了。”

    阿萝拍着胸口道:“还好还好,差点吓死我了。”

    王源将公孙兰横抱在手里,看着周围战战兢兢想上前又忌惮的士兵们沉声喝道:“你们还想动手么?你们的主副将都已被杀了,你们听听营地外的声响。那是我骑兵兵马和城中数千兵马攻击大营的声音,你们还要执迷不悟的话,便一个个如康没野波他们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众士兵也早已听到营地外围传来的喊杀之声,知道王源所言不假。本来有将领在此逼迫他们不得不服从命令,现在最后一名副将赵之荣也被杀了,这是真正的群龙无首了。再说,经历了刚才那惊魂一幕之后,谁还有心气去碰这三人,连靠近都不敢了。

    “老子不干了,老子不当兵了。谁的兵也不当了。老子回家照顾老母亲去。”一名士兵忽然沧浪一声将兵刃丢在地上,抬脚便挤出人群。

    “老子也不当兵了,当了这么多年兵,天天担惊受怕,也不知道哪天会死。老子也回家了,死也死在家里。”另一名士兵也丢下了兵刃转身离去。

    两人的行为立刻传染了所有人,但听兵刃落地之声沧浪不绝,士兵们纷纷抛下兵刃开始朝着喊杀声传来的反方向逃跑。片刻之间,围拢在周围的数千人跑的干干净净,只留下抱着公孙兰的王源和阿萝站在原地,他们的周围一片狼藉,满是尸首和抛弃的兵刃盔甲。

    阿萝咂嘴道:“二郎怎不制止他们?招募他们加入神策军也好啊,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呢。”

    王源摇头道:“随他们去吧,他们不想打仗,招募来也是无用。再说眼下哪有精力去管他们,他们逃走已经是我们的幸运了。若他们拼死一搏,我们三个都要死在这里。”

    营地外围的进攻到了白热化,营地边缘尚有不少守军殊死抵抗。但不久后营内将领被杀,大批士兵逃走的消息传来,顿时让叛军士兵们人心惶惶。这种慌乱像是瘟疫一般的开始在兵士们心中传播。而且面对的是猛攻而来的精锐骑兵,这种外部和内部的压力让他们处于崩溃的边缘。

    随着西营一线被谭平率八百骑兵突破之后,骑兵们的铁蹄开始在叛军士兵的**上肆虐。陌刀闪闪,砍瓜切菜一般的收割着他们的生命,终于,他们开始彻底崩溃逃窜。几名千夫长和校尉也无力约束局面。随着骑兵大批突破营地防御冲入营地之中,他们也知道逃命才是此刻唯一正确的选择。一场大溃败在瞬间形成,无数叛军兵马开始朝着四面八方的旷野奔逃。

    神策军骑兵和平原城的兵马在旷野上四处追杀搜索,从半夜一直杀到天明时分,方圆七八里的范围内几乎被清扫一空,歼灭了五千余敌兵,这才鸣金收兵,回城休整。

第八四八章 豪雨

    一夜激战,将盘踞在平原城下九个月之久的叛军围城兵马终于尽数击溃。就像是搬开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一般,让平原城中的所有军民都扬眉吐气。百姓们夜里都爬上城楼观战,一直等到天明大战结束才纷纷下城迎接凯旋的将士们。一时间城中欢声笑语锣鼓喧天,到处是赞扬感谢之声,到处是喜极而泣的笑脸。

    王源其实早已回到了城中,当敌营告破之后,王源便知道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他立刻带着公孙兰回城,安顿好公孙兰,守在她的床边观察她的情形。战事结束他都没有露面。因为在王源心里,这场战事可远远没有公孙兰重要。他可不希望公孙兰出什么差错。

    王源寸步不离的守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床棱上的被清晨的微光照得发白的时候,王源终于看到了如大理石白白皙美丽的公孙兰的脸庞上有了红润的血色。呼吸也变得顺畅一起来。王源终于放下心来,这便说明公孙兰已经无恙了,剩下的便是等她自然醒来了。

    心情一松,王源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虚弱。于是趴在床头,握着公孙兰的手沉沉睡去。

    ……

    昨夜闷热的天气显然是有原因的,天明的时候,太阳并没有升起在东方的地平线,取而代之的是满天翻滚的乌云。云层堆积着,越来越厚,越来越低,远远看起来像是离地面只有几十丈高一般。

    终于,在上午辰时末,从云层之中亮起了刺目的闪电,紧接着一道惊雷‘咔擦’一声响彻天地。一场豪雨劈头盖脸的从天上落下,瞬间将天地之间拉上了一道道密集的雨水的帘幕。

    这是从春天以来,大唐北境下的第一场雨。经过了半年多的干涸和酷热,土地已经干的龟裂,树木野草也都干的奄奄一息。河流池塘早已见底,天地间的万物都在干旱酷热之中苟延残喘。这场雨无异于天降甘霖一般,让万物都能够从垂死之中活过来,比天上掉金子还宝贵。

    雨一落下,本已经欢腾一片的平原城中更是一片欢腾。男女老少都冲入雨中蹦跳欢呼,任凭雨水将全身浇透,张开嘴巴大口吞咽着清冽的雨水,欢呼叫嚷声响彻天地。哪怕是天空之中的电闪雷鸣也没能让百姓们觉得惧怕,反而希望闪电惊雷来的更猛烈一些。

    全城在甘霖之中沐浴的时候,王源依旧趴在公孙兰的床边沉沉而睡。直到在房舍上空炸响的一道惊雷响起,王源才被这老天发威的声音惊醒。睁开眼来,一抬头便看见了公孙兰明媚的双目正带着微笑看着自己,公孙兰的手指在王源的头上正轻轻的抚摸。

    “醒了么?二郎睡的好香啊,打了几十个炸雷你都没醒。”公孙兰微笑道。

    王源忙端详着公孙兰的脸色道:“表姐觉得如何?身子可有不适?”

    公孙兰微笑道:“我已无碍,休养几日便好了。二郎费心了。”

    王源探起身子,伸手捧起公孙兰的脸颊道:“表姐下次绝不可如此拼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怕是要自责死了。”

    公孙兰微笑道:“哪有那么娇贵?我这不是无碍么?”

    王源正色道:“答应我,我是认真的。其实都怪我,我喜欢冒险,害的你们也跟着冒险。这一次欣儿她们受了伤,你又脱力晕厥,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再冒险行事了,之前我想清楚了,失去你们的后果我无法承受。”

    公孙兰微笑道:“你明白就好。总之你要做什么事,我们都会竭尽全力帮你。夫妻一体,你要冒险行事,我们自然都是陪你一起涉险。”

    王源笑道:“你终于承认我们是夫妻了?你不是一直忌讳说是我的夫人么?”

    公孙兰嗔道:“傻人,孩儿都有了,当然是夫妻了。你就爱逼得人无路可走。”

    王源看她的神情娇媚可爱,长长的睫毛蒲扇蒲扇,红唇丰润性感,忍不住俯身下去亲吻公孙兰的檀口。公孙兰宛然而就,探出香舌任凭王源品尝,两人蜜吻良久,缠绵不休。

    猛然间一道炸雷响起,王源吓了一跳,这才离开公孙兰的嘴唇。公孙兰微微喘息,面色绯红,双目闪闪看着王源,眼中满是爱意。

    “原来外边下大雨了,我才发现。”王源扭头看着窗外。

    公孙兰哑然失笑道:“你才发现么?雨声这么大,你居然才明白过来。”

    王源哈哈笑道:“我没注意。这一场雨下来,百姓们可开心了,干了这么久了。可惜已经到了八月中下,作物无法借着这雨水种下,因为已经过了农时了。这雨下来的虽好,但今年的饥荒是缓解不了了。哎,百姓们今年冬天的日子可难熬了。”

    公孙兰微笑道:“你现在越来越有忧国忧民之心了,无论如何,这场雨下来还是挺好的,起码不至于人畜都无水可喝。再说,对明年的春耕或许也有益处。”

    王源舒展了皱起的眉头笑道:“对,聊胜于无。总是有好处的。”

    公孙兰微笑道:“你去吧,刚才颜太守他们来了几回了,被阿萝挡了回去,他们定是有很多事要跟你商议,你去见他们吧。我也需要独自打坐静修。”

    王源忙点头道:“好好,你好生的休养,一会我再来瞧你。若是想吃东西喝水,便告诉阿萝公主便是。”

    公孙兰微笑点头,闭上双目。王源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转头大踏步走出房门,关上房门。

    来到外边,雨声更大,廊下雨水汇聚成一道小小的瀑布一般流入天井之中。天井里水流滚滚,像是发了洪水一般。廊下阿萝站在屋檐边正挽着袖子用手接天水玩耍,弄得身上湿透了几处。

    王源上前一把搂住她纤细的腰肢,滋儿在她的俏脸上咬了一口笑道:“怎么?无聊到玩雨水了么?”

    阿萝侧脸笑道:“你醒啦?公孙兰姐姐怎样?”

    王源道:“她在静养,当无大碍。只是要辛苦你照应了。她还不能起身,端茶送水还需你来帮她。”

    阿萝笑道:“那还用说?对了,刚才颜太守来求见,见你睡了,便没敢打搅。说是在大堂之中等你。”

    王源点头道:“我这便去见他。这里交给你了。”

    阿萝点头,忽然撅起嘴巴凑上前来,王源会意,一把搂住她身子贴在胸前,对着那张小嘴狠狠的咬了一会儿,阿萝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

    王源穿过四处漏雨的长廊从后堂来到前堂的时候,太守衙门大堂中人头涌涌,几十人都挤在衙门大门前的雨檐对着外边的瓢泼大雨嬉笑议论,气氛极为热烈。

    王源站在他们身后,大声的咳嗽一声道:“什么事这么开心啊?外边有光屁股的大美女洗澡不成?”

    众人闻声回头,见是王源立于面前,顿时纷纷拱手行礼问好。

    颜真卿边拱手边哈哈笑道:“外边没有美女洗澡,但却比美女洗澡还教人看着舒坦。这场雨当真是天降甘霖啊,几个月没下雨,地上都冒烟了,终于下雨了。这是大喜事啊。”

    王源呵呵笑道:“是啊,虽然是姗姗来迟,但来了总比没来好。旱情缓解了不少。”

    颜真卿抚须笑道:“这都是王相国之功啊,拜王相国所赐。”

    王源笑道:“干我什么事?”

    颜真卿正色道:“怎么不干您的事?百姓们都说了,王相国一来,大破敌军围城,跟着便天降甘霖,这是王相国得天之佑啊。老天都站在王相国这边。”

    王源吓了一跳,瞥了一眼一旁的李珙,发现李珙嘴角带着尴尬的微笑。颜真卿也是口无遮拦,得天之佑这样的话如何能说?这可不是随便能说的话。

    “跟我可没什么关系,要说得天之佑,那也是百姓们得天之佑。人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看老天是开眼了,看百姓们这么苦,所以也仁义了一回。跟我可一文钱干系也没有。我对老天骂了不知多少回呢,老天不用雷劈我,便已是万幸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王源的话,王源话音落下,天上响起一声炸雷,炸的众人齐齐缩了一下头。众人面面相觑,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起来。

    王源哈哈笑道:“瞧瞧,老天发怒了。罢了,咱们可不能招惹他了。”

    颜真卿也哈哈笑道:“是啊是啊,惹不起。落座落座,卑职正有事要请王相国示下。”

    王源微笑点头,众人回到堂上次第落座。颜真卿微笑拱手道:“首先要恭贺王相国夜袭之策大获全胜。昨晚一战,相国有勇有谋,深入虎穴,斩杀贼首。贼兵军心大乱,被我一举击溃。清晨时统计战果,歼敌五千七百余,俘虏敌军两千余人。缴获各类物资无数。别的不说,光是那数万石粮草和几百头战马牲口便是眼下我们最需要的东西了。有了那数万石粮草,百姓和兵马便足可支撑月余,能让我们路上不至于挨饿。那些骡马便更珍贵了,咱们正愁着如何能让百姓们一起随军快速行动,这些牲口可拉运粮草和老弱百姓随行,真是大大的有用啊。”

    王源微笑点头道:“很好,这一仗打的漂亮,全靠诸位之力,我也要谢谢你们呢。”

    王源朝众人团团拱手,众人忙还礼不迭,也纷纷向王源道贺,表达敬佩之意。闹了一番,众人重归安静。

    王源微笑道:“此战之后,我们便可放心的离开平原城南下了。再不用担心他们会跟着我们,半路上对我们不利。颜太守可要尽快安排上路,时间不等人,我估计叛军的兵马肯定快要抵达这里了。在他们到来之前必须要快速撤离。”

    颜真卿点头道:“王相国说的很是,下官已下令全城百姓做好准备,这场雨停了之后,咱们便立刻准备出发。最迟今天傍晚,必须离开平原城。”

    王源皱眉道:“不能到傍晚,午后必须出发。雨不停冒雨也要走,决不能再耽搁了。这些叛军一路西逃,半路上可能会遇到叛军的援军。若叛军援军得知平原城兵败之事,必然会加快速度赶来,咱们不能耽搁时间。”

    众人神情一肃,纷纷点头。这倒是实情。遇到逃走的叛军士兵,叛军的援军必会加快赶来,确实不能再耽搁了。

    颜真卿沉声道:“相国说的很是,下官即刻安排动身事宜。”

    王源点头道:“有劳了。诸位也该做好准备,南下之路必然艰辛,诸位不可掉以轻心。”

    众将纷纷点头称是,王源见赵青的面容有异,眉头紧皱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于是问道:“赵青,你有话要说么?”

    赵青忙起身拱手道:“卑职心中确实有一事要禀报大帅,不过却不必在这里说,请大帅借一步说话。”

    王源一愣,见赵青神色郑重,于是点头道:“你跟我来。”

第八四九章 接应

    (谢:三颗黄牙、神奇的金甲虫、moshaocong三位兄弟的打赏。谢:可乐加点冰、侯嘟嘟她爸、acxld等兄弟的票。)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衙门大堂后方避雨的长廊之下站定,王源回身笑问道:“什么事这么神秘,倒要单独出来说话。”

    赵青皱眉道:“大帅不会是真的忘了此事吧。三位夫人和百余名兄弟领着魏州的百姓还在赶来的路上呢。卑职对此很是担心。昨夜咱们虽然大胜,但贼兵大部分都败逃而走,逃走的方向可大多都是往西边去的,这要是遭遇了三位夫人和百姓们,那可如何是好?现在又天降大雨电闪雷鸣的,三位夫人和百姓们可如何能尽快的赶到?万一她们遭遇了叛军败兵恐怕将大大的不妙,即便没遭遇到溃败之兵,这般天气他们也不可能午后赶到。大帅难道不为此事担心么?”

    王源一愣,脸上笑容慢慢消失,叹息道:“原来你是要说这件事。本帅又怎会忘了此事?只是本帅没有说出来罢了。本帅担心说出来会让大伙儿担心。事实上战事之后,我便一直在担心溃逃的叛军会遭遇到十二娘和百姓的队伍的可能,但我不得不先安排好颜太守和平原城中军民的撤退事宜才能去处理此事。你不找我说这件事,我也要找你吩咐事情呢。一会儿雨势稍小些我便要亲自动身去接应十二娘和百姓他们,你和谭平带着兄弟们保护着颜太守和城中的军民按照刚才拟定的计划撤离平原城。我找到十二娘她们之后,会带着他们直接折而往南追上你们的脚步。咱们若是半路上汇合不了便在黄河岸边汇合便是。”

    赵青忙道:“让卑职去接应吧,大帅岂能亲自去?这里还需要大帅坐镇。”

    王源摇头笑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有什么好坐镇的。你们一路上负责保护好百姓的安全便是了。这是我必须要亲自办的事情,可不能假手于人。你要记住,这里的事情责任更为重大,你要保证所有百姓的安危,不可有丝毫的掉以轻心。若是出了差错,我可唯你是问。”

    赵青知道大帅决心已定,劝说是没用的,于是点头拱手沉声道:“大帅放心便是,卑职必尽心尽力,不会有任何闪失。”

    王源微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很好,不但忠心耿耿,而且思虑周全,本帅对你很是满意。你和谭平都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你二人将来我是必要重用的。待平叛事了,本帅可要举荐你们去牧守一方独当一面去。你二人一直跟在我身边,官职升迁也不快,我心中也有愧疚。总之我王源既可共患难也可共富贵,不会亏待身边人的。”

    赵青忙拱手道:“卑职可没想过,卑职只希望能跟在大帅身边当差便可,跟着大帅卑职受益良多。”

    王源呵呵笑道:“罢了,这些事以后再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还要和颜太守打声招呼,这件事必须要让他知晓,否则他必惶然不知所以了。”

    二人回到厅上,王源将颜真卿和李珙谭平等人叫到一旁来,将事情跟他们说了一遍,坦言自己要立刻出发去接应李欣儿和百姓他们。颜真卿闻言连连点头道:“该去,该去,王相国早该去接应了。贤夫人和七八千多百姓还在路上,这件事可是大事。要不这样,咱们还是推迟出发为好,待相国接应了尊夫人和百姓们前来,再汇合在一起再走。”

    王源摆手道:“决然不可,决不能因为他们而耽搁了这边的行程。这便可是近四万的军民的性命,容不得半点的闪失。颜太守一定要按照原计划撤离,路上那些人我会去找到他们,领他们赶往黄河渡口。颜太守,咱们都责任重大,百姓们的性命在我们手里,咱们可不能坑了百姓们。”

    颜真卿叹息点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下官只是担心一件事,万一……万一尊夫人和那数千百姓遭遇到了溃逃的贼兵兵马,那该如何是好?”

    众人默然无言,这情形想都不敢想,若是遭遇到溃逃的叛军,那必是一场惨剧。数千百姓和护送的百余名亲卫以及王源的三位夫人怕是都无法幸免,而遭遇溃败的叛军却又是大概率的事情,因为大批的败军往西溃逃,有极大的可能会碰到那人数不小目标不小的百姓队伍,碰到了也绝不是意外之事。众人都明白这一点,只是都刻意回避着这个话题罢了。

    王源吁了口气微笑道:“若当真遭遇叛军,只能说那是命该如此了。若数千百姓都遭难,我王家三名妇人的命也不比百姓们金贵。总之,我只能说,祈祷一切顺利,让我找到他们,把他们平安带到黄河岸边了。”

    颜真卿叹息一声,拱手对王源恭敬一礼道:“王相国,颜某不知说什么是好。你为了救颜某而来,若是因此让几位遵夫人有个三长两短,那颜某可当真是要愧疚一辈子了。”

    听了颜真卿的话,众人均面色严峻,沉默不语。

    王源哈哈笑道:“你们是怎么了?就不能往好处想么?搞得好像已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罢了,我也不跟你们多聊了。你们都是悲观之人,我本满怀信心,被你们这么一说我都有些心中不安了。谭平,去备马,再去挑五十名兄弟跟着我一起走,半个时辰后出发。”

    谭平点头应诺,立刻前去准备,王源看看外边的天色笑道:“雨已经小了不少了,大伙儿都有很多事要做,便都各自去准备吧。”

    众人心事重重的散去各自准备手头的事情,王源转身往后堂走,来到长廊上时,忽听身后有人叫道:“王元帅,请留步。”

    王源转身一看,原来是丰王李珙。于是微笑道:“丰王爷有事么?”

    李珙皱眉道:“王元帅当真不跟大部队走么?”

    王源道:“我不能不管赶来的百姓,况且还有我的三位夫人。王爷莫担心,跟着大部队一起往南走。路上听颜太守赵将军谭将军他们吩咐便是。虽然您是王爷,但这样的事你也没经历过,多听听别人的没错。”

    李珙忙道:“这是自然,不过本王的意思是陪着王元帅一起去接应赶来的百姓。本王也想尽一份力。”

    王源微笑道:“王爷,你的心意我领了,其实我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王爷,这一趟你跟着我来涉险,一路上历经不少风险,我对王爷的印象也很有改观。不瞒你说,我心中已经决定了一件事,跟王爷有关。待我们安全回到成都,王爷便会知道我的这个决定。在此之前,我希望王爷能够听从吩咐和大伙儿齐心协力渡过眼前的难关。”

    李珙大喜过望,他要跟王源一起去的意图其实也就是要博得王源的好感。没想到王源虽然没有挑明,但话中之意竟然似乎是已经决定要帮自己争夺太子之位,李珙心中的激动难以形容。若真得到王源的支持,在太子之位的争夺之中便占据上风了,胜算也大了许多,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一时间李珙激动到怔怔傻笑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待他好容易才稳定情绪后,却发现王源已经转身阔步往后堂而去了。

    半个时辰后,数十骑骑兵冒着丝丝雨幕冲出平原城西城。王源率领谭平以及五十名骑兵亲卫出城之后马不停蹄沿着雨后泥泞不堪的官道往西而去。

    由于公孙兰身子没有恢复,王源也不可能带她同行。只能名赵青找了一辆大车让公孙兰随同大队人马一起南下。阿萝很想跟着一起来,但王源考虑到公孙兰身边无人伺候,也只能让阿萝留下照顾公孙兰。

    王源出发一个时辰之后,暴雨停歇,天色放晴。当炙热的太阳重新从云层之中露出面容之后,平原城南门大开,数万军民的队伍也开始缓缓出城。百姓和兵马在一起近四万人,连带物资粮草以及乘坐着数千老弱百姓的简易平板大车数百辆,整支队伍绵延五六里长,踏着暴雨后泥泞的道路开始了艰难的南下之路。

    ……

    王源率领骑兵在官道上飞驰,因为前段时间地面太过干旱,官道上的灰尘足有数寸厚。暴雨下来之后,官道上便成了一片泥浆之地,马蹄奔驰而过,带起的泥浆四处飞溅,众亲卫一个个身上都满是污垢泥点。马儿在这样的道路上奔跑也很吃力,奔行了一个时辰,人马都累得够呛,却只行了二十里不到。

    而且这一路上看不到任何人烟的踪迹,雨后泥泞纵横的大地空无一人,暴雨引发的沟渠溪流猛涨,即便是沿着官道而行,也会看到不少地方被暴雨洪流淹没,倒下的树木横在激流之中无法通行。这场暴雨虽然是场甘霖,但它来的太猛,造成了巨大的破坏。王源一行人虽然骑着马,但都不得不饶了好几次道,才能保持西去的方向。

    这一切比道路的泥泞难行更让王源忧虑。可以想象,李欣儿青云儿和那七八千百姓们也一定难逃这场暴雨的侵袭。而她们的行走路线上也必然有洪流四溢,道路阻断的情形。自己和亲卫们都需绕道前行,那些百姓们更是不可能顺利通行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便带来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如果李欣儿和百姓们的队伍被迫要绕行的话,很可能她们的行走方向会偏离官道。在暴雨的侵袭之下,官道其实和周围的地面也没什么区别,甚至更难行走。那么李欣儿他们是否还是沿着官道往东而行,那便是个不能肯定的问题了。如果她们偏离了方向,自己很可能会和她们擦肩而过,根本就找不到他们。虽然所处的是平原地带。但这样的平原上东一撮树林,西一片坡地,视线受阻严重,除非在很近的距离内,譬如两三里之内的范围,否则根本发现不了对方。这将是个大大的隐忧。

    但即便如此,王源也只能带着人沿着官道往西接应,因为沿着官道是最靠谱的办法,也是最可能迎头碰上的,王源别无选择。

第八五零章 危机

    傍晚时分,虽然道路难行,但王源和谭平等人还是只用了半天时间奔行了近八十里的路程。魏州和平原郡之间相距只不过一百五十余里,这已经走了一半以上的路程了。然而,沿途的荒野之中没看到任何活人的踪迹,倒是在路旁的沟渠田垄之间看到了不少已经被雨水泡的发胀的尸体。

    这些尸体都是从平原城下溃逃的叛军士兵,大多数的死因都是因为作战是受了伤,拖着伤病逃走,但伤势发作无人理睬。加之又遇到了这场大暴雨,要么伤病发作而死,要么是被泥石水流淹死困死。总之一路上几乎都能看到这些倒毙于地的尸首。

    这一切更增加王源心中的隐忧。叛军大部分也是沿着官道逃走的,如果李欣儿带着百姓们也沿着官道而行,遭遇溃逃叛军几乎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这绝不是什么好事。但奇怪的是,只看到这些逃兵的尸首,并没有看到一个百姓的尸首,这让人很是不解。

    而且,从时间上来算,自己和李欣儿等人分手了四日,按理说他们也应该在靠近平原城的一带。然而自己已经沿着官道行了八十里,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这可说不通了。就算百姓们行动缓慢,一天时间行二十余里总是寻常之事。以二十里计算,四天时间也行了八十里路,最慢也是在眼前这一带地域,而不该毫无踪迹。

    基于以上判断,王源决定不再往西赶路,而是停留于此分成几个小队沿着南北方向一线进行搜索。或许李欣儿和百姓们为了躲避暴雨的侵袭真的改变的行走的路线,偏离了官道也未可知。总之闭着眼往前冲是不太明智的。

    于是王源带着众人寻了一片稍微高一点的地势停下来休息。手下亲卫们昨晚参战之后并没有时间休息,又跟着自己跑了一天,一个个都疲乏欲死。王源也想给他们些时间打个盹儿。反正天气转晴,晚上有残月当空,可以辨识道路。而且越是夜里,反而比白天更容易找到人,因为数千百姓的队伍,到了夜间宿营不可能不生起篝火,那便是寻找他们的最便捷的途径。

    简单的喝了点水吃了点干粮,疲惫的亲卫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初更时分,一阵战马嘶鸣之声随风飘来,让本就没有完全入睡的王源一骨碌爬起身来,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眺望。身边的亲卫也都纷纷惊醒过来,起身低声询问。

    “噤声。刚才我似乎听到了战马嘶鸣之声。咱们有一百多兄弟随着百姓同行,很可能便是他们的座骑发出的声音。”王源低声道。

    众人立刻屏住呼吸,一个个侧着耳朵静听。然而四周除了雨水滋润之后异常活跃的虫豸的鸣叫以及附近暴涨的沟渠中哗哗的流水声之外,便只有呼呼的夜风之声了。

    “别是咱们的座骑叫了几声,大帅听到了以为是远处传来的声音吧。”有人低声道。

    “噤声。”王源猛地挥手,打断那亲卫的话语,众人屏息静听,果然远远的夜幕之中有战马嘶鸣之声传来。虽然很微弱,但所有人都是和战马打交道的,知道那绝对是马鸣之声无疑。

    “西南方向,顺风而来。确实是马鸣之声。或许咱们要找到他们了。大帅而耳朵当真灵光的紧。”谭平大喜道。

    王源摆手道:“上马,咱们去瞧瞧去。”

    众人立刻上马,下了山坡朝西南方向疾行而去。往西南方向行了数里,发现这里的地形居然并非平坦之地,居然有些高低不平的小丘陵。黑乎乎的树林覆盖着这些平原上的小山坡,风吹过,树叶哗哗的作响,甚是吵闹。

    然而就在这树叶的吵闹之中,马匹的嘶鸣声依旧不断清晰的传到众人的耳朵里。众人循声来到山包之下,在月光的阴影之中行走,终于在走过了一片树林之后,他们看到了山包侧面的一片火光。但当他们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之后,一个个惊的目瞪口呆。

    眼前的火光虽然是宿营的篝火,但却并非是王源等人所想象的是李欣儿和百姓们宿营的篝火,在篝火旁边横七竖八躺着的是密密麻麻的身着盔甲的士兵。树林旁边的整座山坡几乎都是躺着睡觉的士兵。营地边缘拴着的马匹在蹬腿甩头发出嘶鸣声,正是这些战马的嘶鸣之声顺风飘到了王源等人的耳中,否则在树木的遮掩下,根本看不到在树木之间的这一片空旷的山坡中还有一只大军在此宿营。

    王源当然明白他们为何选择在这里宿营,暴雨之后到处泥泞,兵马扎营选择在山坡林地之间是最合适的地方。经过阳光的暴晒,这里的地面已经干燥,符合夏日行军之时的简易军营的标准。可以就地而卧,无需多费收脚。而且此处还有林木遮掩,可隐藏兵马行踪,以免在平地空旷之处宿营,点点篝火会在数里之外便被看到。况且这里树木很多,柴薪不愁。便于兵马煮饭烧水,这是也是扎营的条件之一。若无柴薪的话,兵马便只能啃干粮喝冷水了,当然迫不得已只能如此,但吃一口热饭喝一口热汤,无论何时都对士气是有很大的提升的。

    王源快速的从一个将帅的标准思考了一番后,立刻他便意识到情况不妙。很明显这帮兵马不是大唐的兵马。这一点不看盔甲,看插在篝火旁的双头龙旗也能看的出。那是安禄山为了表示自己比大唐的皇帝更加的尊崇,所以他的龙旗上绣的是双头龙。这样的旗帜王源早就已经见识到了。从旗帜判断,这必是赶去平原城的叛军支援兵马无疑。

    粗略的从营地的规模来估计兵马的数目,这只前往平原城的叛军队伍应该在三万人左右。很显然,这是得到了自己率骑兵穿越太行奇袭三城的消息,从太原府和郑州府一带调集的围剿兵马。目标正是平原城。还好今日平原城军民已经撤离,否则这只兵马后天中午便可抵达平原城,平原城必破无疑。即便是百姓们已经撤离,危险依旧迫在眉睫。以兵马的心进速度,他们在得知百姓们撤离的方向后会在五六日之内追上撤离的百姓们。百姓们若不加快行动的速度,肯定难逃这只兵马的追击。

    想到这里,王源立刻意识到要赶紧将这个消息带给南下的大部队知晓,必须要加快速度,或者是想别的办法提前应对,因为这只叛军兵马是一定能追上去的。

    众亲卫也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一个个紧张的直咽吐沫。王源打着手势,众人缓缓的调转马头朝山包另一头退去,直到退出里许之外,众人才敢挥鞭奔驰,远远的离开这只兵马的驻扎之处。

    离开数里之后,王源勒马站定,对着身边的众亲卫道:“看来我们不能在这里游荡寻找十二娘她们的踪迹了。我们必须回归南下的大部队中,必须要即刻准备好和这数万敌军周旋。”

    谭平忙道:“那夫人她们不找了?不知她们的消息,这可如何是好?”

    王源叹道:“不找了,没时间找她们了。没有她们的踪迹,也没见到百姓的尸体和敌军俘虏她们的迹象,我看她们暂时是无碍的。只是我们没时间找她们了,她们只能自求多福了。四万条人命更加重要。”

    谭平叫道:“大帅,那怎么成?那可是夫人啊。”

    王源咬牙喝道:“莫啰嗦了,我难道不知么?但和四万军民的性命比较起来,孰重孰轻不言自明。十二娘是识大体之人,她不会怪我。听我之令,立刻回头,咱们需连夜赶路追上大队兵马,告知他们敌军将至的消息。”

    王源催动马匹,胯下黑马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冲出,片刻后消失在朦胧夜幕之中。谭平知道无法说服大帅,只得无奈挥鞭催马,和数十名亲卫一切追在王源马后疾驰而去。

第八五一章 混乱

    次日黄昏,王源等人追上了南下的大部队。不得不说,大部队的行动速度实在太过缓慢。从平原城出发到现在也有近两天时间,然而王源等人追上他们的时候,大队人马却刚刚抵达平原郡南四十里的安阳县境内。

    当王源策马冲上后方的一座土坡时,放眼望去,一条蜿蜒曲折的人流绵延数里之长,正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往前行走。那速度比龟速也快不了多少。

    后方负责警戒的数百骑兵发现了王源等人的踪迹,因为不知道来者何人,他们立刻发出警报。正在缓慢行走的队伍顿时大乱,百姓们慌忙奔逃,乱成一团。王源忙率谭平等人冲下山坡,待骑兵们发现来者是王源一行时,这才解除了警报,百姓们的队伍才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不久后,颜真卿李珙等人问询赶来,见到王源等空手而归都很是诧异。阿萝也扶着能走动的公孙兰赶到后方,见王源就这么回来了,也都觉得很是奇怪。

    “二郎?欣儿姐姐她们呢?那些百姓们呢?怎么没见?莫非跟在后面来了?”阿萝诧异的朝后方的山坡上张望。

    王源摇头道:“莫要看了,她们并没有跟来,因为我们压根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询问是怎么回事。王源低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众人得知此行王源的所见所闻之后,均惊恐不已。

    颜真卿皱眉搓手道:“王相国,这下事情可棘手了。尊夫人和数千百姓不知所踪,叛军又席卷而来,这可如何是好。叛军追赶虽然在我们意料之中,但没料到来的这样快。照相国所言,恐怕四五天时间便有可能要追上咱们了。”

    王源皱眉道:“确实棘手。咱们的行军速度太慢了。我本以为你们已经出平原郡抵达郓州境内,却没想到你们居然才到安阳。这种速度行军,五日内必被追上。而要到达黄河岸边的白马渡恐需要十余日,照这样的速度,半路上一定会被追上。咱们要加快速度了,否则事情恐要糟糕。”

    颜真卿连声告罪,皱眉咂嘴道:“王相国,下官知道行军的速度确实慢了些。下官也是心忧如焚,也想加快速度。但是您瞧,道路泥泞不堪,数处河流暴涨阻断。百姓们又以老弱居多,所有鞋大车代步,但这样的道路经常让车马陷落泥浆之中。人人走得精疲力竭,根本无法加快速度。百姓们比不得兵士。兵士们可以下严令让他们加快行军速度,但百姓们你下了严令也无用,难道还要拿鞭子抽打,用军法处置不成?”

    王源看着周围乱哄哄的情形皱眉点头道:“罢了,这件事稍后再说。天色已晚,先寻找地方扎营休息,晚上咱们再商量对策便是。我也要喘口气儿,我们一路未休息,大伙儿都累得够呛。”

    颜真卿连声答应,忙下达命令,在前方寻了一处地势干燥的树林地面,下达了宿营的命令。数百辆大车在林地边缘停靠,行走跋涉了一天的百姓们被泥泞的道路折磨的疲惫不堪,纷纷汇聚在林地内外,躺在被太阳晒的半干地面上唉声叹气抱怨不已。数万人就像是一群蝼蚁般密密麻麻乱七八糟的布满地面,连让车马行进转移的道路都全部堵塞了。

    王源见此情景大皱眉头,知道百姓们确实没有什么纪律性,颜真卿也一定是愁的头大。颜真卿是爱护百姓的,所以他也一定不愿意去太过约束强制百姓们做什么,但这却是不成的。要想这近四万军民能活着抵达黄河岸边,如此松散的纪律肯定是巨大的隐患,也不足以保证顺利的到达目的地。

    百姓们将干燥的林地内外的空间都占据了,王源等人不得不在里许之外的一小片干燥的灌木林旁让兵马驻足。夕阳落山,暮色四合。王源和公孙兰阿萝夫妻三人围在一堆篝火旁。阿萝替王源擦拭着满是泥泞的靴子,公孙兰则一边在火上烘烤着面饼煮着汤水,一边向王源询问着李欣儿她们的事情。

    “二郎,欣儿她们和百姓的队伍也算是庞大,七八千人的队伍那是个很大的目标,怎么可能突然便不见了?按理说你迎到八十里外那是一定能见到她们的。以她们的速度,最少应该在平原城西五六十里之外的区域才是。这件事当真奇怪。”公孙兰皱眉道。

    王源拨弄着篝火也紧锁眉头道:“是啊,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要说遭遇到了叛军溃兵的话,那也该有踪迹可循。路上我只看到了零星的溃逃叛军的尸首,却连一个百姓的尸体都没见到。当真是邪门了。我们遭遇的那队兵马在八十里之外,显然是从西边赶来的,他们也不可能遭遇到十二娘她们。”

    公孙兰点头道:“那倒不必担心。贼兵的大队兵马是没有可能遭遇十二娘她们的,唯一可能遭遇的只是那晚溃逃的叛军兵马。但根据你所说情形,却又不太可能发生溃兵和百姓们遭遇激战的情形,否则岂会没有百姓尸首的道理?她们到底去哪儿呢?真叫人心焦。”

    王源沉默不语,公孙兰叹了口气,伸手将烘的香喷喷的一片面饼递过来。王源伸手接过,咬了一口缓缓咀嚼。虽然肚子里饿的咕咕叫,虽然这面饼香喷喷的,但王源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他心中甚是自责。

    “你们不会怪我没有留下继续寻找欣儿青儿和紫儿她们的消息吧。”王源终于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公孙兰嗔怪的看了王源一眼,叹了口气。王源咂嘴道:“你们定是心里责怪了,怪我没有把欣儿她们找回来。哎,我确实应该继续找下去的,不该就这么跑回来了。如果欣儿她们有个差错,我怕是不能原谅自己了。”

    公孙兰伸手轻轻点了点王源的额头道:“你也是忒多心了。遭遇到了叛军大队兵马,你当然要回来告知我们,做好准备。这里的四万军民的性命当然是最重要的,你的决定并没有错,不要胡思乱想了。”

    阿萝也低声道:“是啊,我们并没有怪你,虽然也担心欣儿姐姐她们的安危,但欣儿姐姐她们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不会有事的。你不是都说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么?或许是欣儿姐姐她们发现了敌人的踪迹,所以带着百姓改变了路线,或者是藏在什么地方了呢。总之,我觉得她们一定无恙。”

    王源叹了口气点头道:“谢谢你们安慰我,希望如你们所言吧。希望欣儿她们没事,不然我真的要后悔死了。”

    公孙兰肃容道:“瞧你这颓废自责的样子。既然做出了抉择,又何必事后后悔?你为了四万军民的安危放弃寻找十二娘她们是对的,如果十二娘她们真的出事了,那也不是你的责任。你做了你该做的,其余的便交给天意。莫忘了,这里还有四万人的性命需要你去保护呢,你若唉声叹气,百姓们岂非惶恐难安?快吃了饼儿喝几口汤水,去和他们商议商议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难题才是正经。”

    王源身子一震,拱手对公孙兰一礼道:“表姐说的是,我不该在这里自怨自艾,眼下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是我的错。多谢提醒。”

    王源三口两口吃完了面饼,接过公孙兰端来的一碗热汤骨嘟嘟的灌下肚去,抹了一把嘴巴道:“我去召集他们商议事情了,你们也不要熬夜,早些休息。特别是表姐,身子还很虚弱。早些静养为好。”

    阿萝将擦的锃亮的靴子递过来,服侍王源穿上,又帮他简单理了理发髻和衣服,两女目送着王源起身走向黑压压一片的百姓们的营地。

    “哎,二郎真是太累了,瞧瞧他,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趔趄了。这段时间他瘦了好多。”阿萝叹道。

    “心疼了么?”公孙兰微笑道。

    阿萝轻笑道:“公孙姐姐不心疼他么?他才二十三岁啊,这么多的重担压在他肩膀上。干了多少大事,却又承受了多少的诋毁和压力。可惜我帮不上他的忙,只能在旁干看着。我若有公孙姐姐的本事就好了,起码能够帮到他很多。”

    公孙兰微笑道:“我能帮的也有限,一切还是要靠他自己。他确实很累很疲乏,但这是他的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此刻他经受的一切压力和痛苦,都是他必须要经历的过程,谁也帮不上他。”

    阿萝咂嘴道:“姐姐说的我不太懂,但好像是说他就是这个命,听起来挺可怜的。”

    公孙兰微笑道:“他可怜么?二十三岁便是大唐相国,手握重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家中娇妻美妾伺候着,不知多快活呢。你可知道天下人有多少对他羡慕嫉妒的?他的压力和磨难来自于他自己,他若退一步,便可活的逍遥,可惜他不是那种退一步的人,他只想一路向上,所以他才痛苦和疲惫。阿萝妹妹,不用为他担心,他若是能被压垮的话,早就已经垮了。”

    阿萝笑道:“姐姐说的是,我们为他担心也是杞人忧天。来,我伺候姐姐吃些东西,早早睡下将养身子为好,其他的也不用多想了。”

第八五二章 雷厉

    王源带着赵青谭平二人阔步走到百姓营地的边缘,前方密密麻麻的全是篝火,方圆两里之内,百姓们密密麻麻的在篝火旁烧煮饭食。浓烟和火星到处都是,到处是百姓们的咳嗽声说话声呻吟声和唉声叹气之声。

    连续走了两天的路,在泥泞的地面上跋涉,百姓们都疲惫不堪。他们的情绪也都很低落,一个个目光茫然呆滞,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下去。很多人的脚上都起了泡,湿透的鞋袜在篝火旁烘烤着,发出臭烘烘的气味。

    王源皱着眉头走进营地里,眼前这样乱糟糟的场面让王源很是无语。幸亏叛军兵马距离还远,否则光是眼前这成千上万座篝火便足以让叛军们毫不费力的找到方向。在这样的夜晚,一片火光可以在数里之外被看的清清楚楚,更何况是这么多的篝火。

    百姓们似乎只是为了方便自己,他们几乎将中间的那片树林砍的光秃秃的,树木都用来投入篝火之中燃烧,这样也无疑也留下了指引叛军追击的地标。本来泥泞的道路在阳光暴晒之下数日时间便可变得坚硬,车马的痕迹也将不再留下。但如果沿途留下砍伐树木和大堆的篝火的痕迹,岂非是在召唤着叛军兵马的到来。

    当然,王源也知道,这不是颜真卿的错。数万百姓可不是他颜真卿一人便能管束好的,加之颜真卿也不愿用强硬手段约束百姓,所以眼前的情形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但若无追兵便罢,王源也不愿去约束百姓,问题是后面有追兵将至,王源便不得不出面整顿一下混乱的局面了。

    颜真卿的住处在一堆百姓们的篝火之旁。他倒是和百姓们打成一片,此刻正和十几名老者围着篝火说笑,甚是悠闲的很。

    见到王源带着十几名亲卫走来,颜真卿忙起身拱手行礼道:“王相国怎地来了?下官正打算一会去见你,商议一下眼下的事情呢。”

    王源笑道:“我来见你也是一样。事情不商议好,我可待不住。”

    颜真卿点头道:“下官何尝不是如此。”

    片刻后几十名将领和官员集合而来,众人围着篝火而坐,开始商议对策。众人各抒己见说了一些建议,王源沉默倾听不语。待众人说的差不多了,王源才咳嗽一声开口说话。

    “诸位,恕我直言,你们都没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叛军数日之内便会追上我们,那将是一场大屠杀。你们还在这里讨论着如何渡河这样的问题,有何意义?我要的是如何加快行军速度,如何选择合适的道路,以及万一被叛军追上有何对策,而不是那些对眼下没用的话。”

    众人都愣住了,王元帅这是真的发怒了,平日王元帅平易近人,态度和蔼。但现在王元帅却眉头紧锁面沉如水,话语中也全是不满。元帅一发怒,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很多人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王相国,明日咱们一早便动身,下官会督促百姓们加快速度赶路的。但你也知道,老弱百姓居多,总是快不起来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颜真卿忙道。

    王源摇头道:“现在不是爱民的时候,现在是关系生死的时候,现在不督促百姓们紧张起来,便是在害他们的性命。我知道,要想躲过追击赶到黄河岸边是不太可能的,但起码也要有个行军的规矩。你们自己瞧瞧,眼前的营地成什么样子?乱七八糟一塌糊涂,这种营地在敌军来袭时将乱成一团,不但百姓们自己毫无保护,士兵们要拒敌恐怕都难以通行。这些篝火成千上万,照得天空通明,十几里之外恐都能发现我们的方位。那些树木可不是全部砍来当柴烧的,那是搭建简易工事以及瞭望塔观察四周情形的。一旦遇敌,百姓们可以入林中得到庇佑。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行军常识,颜太守,你怎么都不懂呢?”

    颜真卿面色羞愧,忙道:“这个……是下官的不是,下官确实不太懂这些。下官虽然带兵守了几个月的城池,但于行军打仗下官还是新手。下官也确实心软,不愿意逼迫百姓们。所以任他们随心所欲。请王相国息怒则个。”

    王源沉声道:“我不是责怪颜太守,这时候大伙儿必须要紧张起来。百姓们虽是百姓,但此时可不能任他们为之。我们既然带他们逃离,便负有重大责任。百姓们不懂,咱们不能不懂。你颜太守不懂,也要询问着办。我知道这有些苛责颜太守,但你我均负数万百姓性命的重责,绝不能有丝毫的疏忽。”

    颜真卿肃容道:“王相国训诫的事,下官知错了。”

    王源摆手道:“罢了,今日起颜太守负责后勤之事,行军拒敌之事我亲自来办便是。绝非是对颜太守不满,而是此事颜太守并非内行之人。请颜太守不要介意。”

    颜真卿忙道:“下官岂会介意,原该由相国接手,下官给您打下手做后勤。”

    王源点头道:“好,颜太守果然是襟怀坦荡的君子。那么,我现在说几件事,这几件事尔等必须要执行下去,不折不扣。”

    “请大帅吩咐。”众人齐声道。

    王源道:“其一,从明日起,每日行军不得少于四十里,不论百姓如何喊苦叫累,都不能减慢速度。必要时以鞭子棍棒督促行路,凡是不愿赶路瘫坐拖累行军速度的,可弃之不顾。”

    “什么?相国!这……怕是不妥吧。”颜真卿愕然道。

    王源皱眉道:“有何不妥?死几百人和死几万人你选哪个?”

    颜真卿张口结舌,半晌后叹道:“罢了,遵相国之命便是。”

    王源沉声道:“有舍有得,有时候必须要做出取舍。若是都这么拖拖拉拉,拖累的是这四万人的性命。孰轻孰重不言自明。颜太守你不必去管这件事,此事由我的亲卫骑兵去办,留下骂名也是我王源的骂名。”

    颜真卿沉吟片刻,忽然仰头道:“不,此事还是下官来负责。他们是我平原城的百姓,就算要弃之不顾或者是抽打训诫,也该是下官来做。王相国是为了我平原城的军民着想,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王相国去背负骂名。要背也是我颜真卿去背。”

    王源想了想道:“罢了,就如你所言。也许你办这件事会更让百姓们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这是第一件。第二件便是,每日晚间的扎营之事,百姓们不能随意落脚,营地需划分区域,百姓们必须在他们的营地之中落脚扎营。兵马围绕百姓营地驻扎,设立简易工事,搭建夜间瞭望哨探。同时即日起禁止夜间篝火,今晚一律将所有米粮煮成饭团携带,今后无需烧煮直接食用。这样叛军兵马夜晚便无法发现我们的方位。这件事赵青将军负责。”

    “遵大帅之命。”赵青拱手道。

    “第三件事,明日大队兵马转向西南方向,放弃原来的行军路线。明日一天,路面基本上会晒干,兵马的行军痕迹也将消失。叛军追到此处,必以为我们直奔向南,所以我们要迂回而行。本来应该赶往浚县,但现在我们取道淇县,让他们不知我们的行军路线。当然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淇县境内有淇水河阻挡,一旦被叛军追上,淇水河可为屏障,我们或可利用淇水河的阻挡与敌周旋。本帅认为,路途上可能不免要和叛军兵马一战。既然躲不开,战场便由我们来选择,这样于我们更为有利。明日谭平率百骑开路,先行赶往淇县,寻找有利的渡河渡口和防御的地形,便于我们后续跟进。”

    “遵大帅之命。”谭平拱手道。

    “最后一件事便是接应之事。我们若能抵达滑州黄河白马渡口,须得要大批的船只方能渡河脱困,这便需要河对面的州府准备接应。否则在渡口一旦被困,便毫无生路。所以同北海郡要取得联络。这件事极为重要,我想请颜太守安排人去通洽。颜太守同北海郡太守贺兰进明熟识,你写信交于人送去应该比较合适。颜太守认为如何?”

    颜真卿拱手道:“下官遵命。”

    王源点头微笑道:“好了,该说的也差不多了,最后补充一点,沿途需要百姓们帮忙构筑工事的,也必须要他们去做。抗拒不为的,也不要手软。还是那句话,百姓们或许不懂问题的严重性,但我们心里要清楚,不能因为他们不愿不想便听之任之,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当后果严重,死了他们的家人亲眷的时候,他们不会感激你们的仁慈,反而会咒骂你们的不作为不逼迫,懂了么?”

    “明白了。”众人齐声道。

    王源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道:“罢了,大伙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忙完了早些休息。明日清早启辰,前路漫漫啊。”

    “恭送大帅。”

    “恭送相国。”

    众人纷纷拱手恭送王源离开营地,待王源的身影消失之后,众人才默默回身相顾无语。这位王元帅可不是善茬,从他今日的态度便知道,他可不是什么爱民如子的人物。为了大部队的安全,他可不会去顾忌什么,而这一点恰恰是颜真卿的软肋。

    不过,虽然颜真卿等人心中觉得有些不妥,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王源今日这四点指示很是及时。本来众人都有些焦头烂额晕头转向,深陷于混乱的行军之中束手无策。王源的话及时的给了他们方向,让他们明白眼下要做的事情。更让人佩服的是,王元帅连行军接应乃至被叛军追上之后的应对都考虑在内,让人一下子思路清晰起来,再不必无头苍蝇般的乱撞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5336/ 第一时间欣赏跃马大唐最新章节! 作者:大苹果所写的《跃马大唐》为转载作品,跃马大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跃马大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跃马大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跃马大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跃马大唐介绍:
天宝四年,盛世大唐。安禄山正在崛起,杨国忠将权倾朝野,歌舞升平中孕育刀光剑影,太平盛世里暗藏血雨腥风。一名小小坊丁,崛起于市井之间,他是诗坛翘楚,他是天下枭雄。绝代佳人,为谁舞霓裳羽衣!大唐天下,谁将主社稷沉浮!跃马大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跃马大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跃马大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