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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跃马大唐txt下载     跃马大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底细(续)

    柳熏直吸了凉气道:“可这个舞姬为何要去窥探李林甫的秘密?难道说是肩负使命而来?”

    李适之微笑道:“熏直,看来你并不是不懂一些事情,而是不愿意动脑子罢了,你能问出这句话来,不枉我对你的器重。当初邀请这舞姬入府的王府贵胄之家很多,像岐王、宁王、几位国公之家都是诚心诚意的邀请,但这女子都没答应,但却只答应了李林甫府上的邀请。当时人都暗中传言是李林甫威逼所致,现在看来却是冤枉了李林甫了。”

    “左相之意是,这女子本就是只想进李林甫府中,其余任何人的邀请她都不会答应。也就是说她是故意选择的相国府?”

    “对。”李适之微微点头道:“你现在可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了吧。”

    柳熏直缓缓道:“这舞姬是有人刻意安排进李林甫府中充当密探的。”

    李适之缓缓点头道:“熏直算是开窍了,这便是真相。”

    柳熏直呆呆看着李适之道:“这背后之人是谁呢?该不会是左相你吧。”

    李适之呵呵一笑道:“熏直,刚说你明白了,你又糊涂了,那时老夫尚在御史大夫兼幽州节度使任上,和李林甫也井水不犯河水,焉能是我?再说了即便是老夫,这件事又怎会瞒着你和思归?”

    柳熏直拍打着自己的额头道:“瞧我这脑子,怎会是左相,但那又是谁呢?”

    李适之收了笑容静静道:“说难猜也不难猜,说不难却也难,在李林甫身边安插眼线必然不是李林甫的同党,而是提防李林甫的人才是。李林甫树敌众多,光是这个范围还难以确定,但若从整件事的设计上来分析,能接触到公孙大娘,并能将这个女子送到公孙大娘身边学习舞技的人并不多。韦家或许可以,但最可能却是那一对父子。”

    柳熏直一惊道:“您是说,陛下和太子?”

    李适之缓缓点头道:“老夫分析必是他们其中之一,陛下这么做也有足够的理由,陛下对李林甫既倚重又防范,这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派个人进去探听消息很寻常。而且从整件事的设计和不露蛛丝马迹的手段来看,倒像是陛下的手笔。”

    柳熏直点头道:“是啊,利用李林甫喜欢剑器舞这一嗜好入手,让一个能得到公孙大娘真传的弟子进入相国府确实是个极佳的手段。”

    李适之道:“是,但不排除是太子的手段,事实上我倾向于是太子所为,若是以前我定以为太子不会有如此精细的手段,但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我改变了对太子的看法。太子绝非外人所认为的懦弱无能之辈,从这一次韦坚和皇甫惟明的事情来看,太子心肠之决绝无人能及。熏直该知道此次太子为表清白,出了太子妃韦氏之事了吧。”

    柳熏直点头道:“属下自然知道,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不知太子此行为到底是英明还是愚蠢。”

    李适之道:“太子这么做便是彻底放弃了韦坚和皇甫惟明,彻底划清和此次事件的关系,虽然自断双臂,但却得以自保。从为人之品行上我甚是不齿他之所为,但从策略上却是一招狠棋;很难用英明和愚蠢来形容,一起都需看后续进展。故而我从最近太子的行为中得知,太子并非平日我们所看到的那个形象,所以这暗探也有极大的可能是太子安插在李林甫身边的。”

    柳熏直深以为然。

    “谁安插的暂且不提,这女子那一晚被人追捕,从东城一路逃到西城,最后据说在西城永安坊左近消失了踪迹,这件事才是让老夫感兴趣的。”李适之淡淡道。

    柳熏直道:“这当中又有什么玄机?”

    李适之道:“你难道没听我提到永安坊么?这王源在来我府中之前住在何处?”

    柳熏直一惊低声道:“永安坊!”

    李适之微微点头道:“知道巧合之处了吧。那女子深受箭伤,金吾卫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他们的箭上都带有乌头毒,中了箭的很少能逃脱追捕。事后那一场大雪虽然阻挡了金吾卫带獒犬嗅闻气味搜查的计划,但一名受伤女子若无人收留,又怎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怎会熬过大雪严寒的天气?”

    “可这并不能说明便是王源收留了那女子啊?”柳熏直低声道。

    “但当夜永安坊南坊门左近巡逻值夜的坊丁便是王源,事发之后有人证明其耽搁了许久才出现,神色也有些慌张。其后数日,忽然间这个落魄潦倒的王源忽然便和一个来历不明谁也不认识的女子成亲了,难道这一切还不可疑么?”

    柳熏直皱眉道:“属下之前调查过王源,也觉得这件事有些突兀,他败光了家业,在永安坊声名狼藉,怎么忽然便有个美貌女子和她成亲。当时永安坊的赵坊正跟我说起过这件事,他说他从未听说王源有个什么住在东城的表姐。属下当时只是为了诗会搜罗人才,却未曾多想,这时候一想,确实挺奇怪的。”

    李适之道:“你现在知道这个王源不简单了吧,那个舞姬是不是他救的,和他成亲的那个女子到底是谁?现在住在我府里的他身边的两个女子是什么身份?这个王源在西市上遇到老夫,成功吸引老夫的注意又进入老夫身边的目的何在?是否这都是有人暗中刻意的安排,都值得人生疑。老夫是否已经被这个王源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

    李适之提出的一系列疑问,柳熏直无一知道答案,也许是左相过虑,也许左相说的这一切都有缘由,而是自己无法理解当中的联系。

    “本相本来想留着王源在身边,慢慢的等他自己暴露蛛丝马迹来,但我不知留他在身边是对是错。我当然不想亲自对他下手,所以这件事如果李林甫王鉷他们愿意代劳的话,我是绝不会阻拦的。所以从今日起,他爱去哪里去哪里,当然也不用给他配什么护卫。况且我知道他明日绝非是要陪他的什么表姐逛京城,杨钊今日特意来见他,怎可能是为了见一面。两人也许有了什么私下里的约定。当着老夫的眼皮底下做手脚,这是无视老夫,藐视老夫。说了这么多,你说老夫还能对王源推心置腹么,还能在意他的安危么?”

    ……

    柳熏直向王源转达了李适之的话,告诉王源从今日起王源将自由出入左相府,不必再去禀报,王源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显然李适之看似是像自己屈服了,给了自己绝对的自由,但在王源看来,这表明李适之对自己的安危已经毫不在意了。之前禁止自己私自出府的行为,从骨子里来说还是出于对自己安危的担忧,但现在这种态度,便是彻底的放任不管,自己的生死李适之已经不再关心了。

    王源心寒如冰,政客们都是铁心肠,只为一己之私,却从不在意他人如何。这李适之甚至连提醒一下自己注意安全的兴趣也没有,足见此人寡情廉义,徒负空名;但王源其实也并不意外,自己迟早要和李适之走到这一步,倒也毫不可惜。

    让王源唯一觉得安慰的是,柳熏直话里话外倒是隐晦的暗示了一些话,虽最终没能明言,但站在他的立场上已经殊为不易了。王源对他的立场表示理解,毕竟他是依附于李适之生存的清客,也不好过多的苛求他。王源欣慰于在李适之府中总算是交到了个值得交的人,这个柳熏直其实确实很关心自己,他无法开口说出原因来,但却恳求王源次日出门时将自己安排的几名护卫带上。按照柳熏直的话来说这是让自己使唤跑腿方便,但王源知道这是柳熏直变相的要保护自己。

    谢绝了柳熏直的好意之后,柳熏直带着满脸的遗憾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告辞离去,王源也心情沉重的站在廊下思索。眼下明显和李适之之间嫌隙已经不可弥补,这几日无论如何也要搬出左相府了,再呆在这里便会给人以死皮赖脸不走的嫌疑,就算搬出相府即将面对各方风雨侵袭,王源也不得不坦然受之了。

第七十七章 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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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晴好的天气在晚饭后下起了雨,入睡时雨势加大,淅淅沥沥滴在瓦面上,像是奏着一首缠绵的琵琶曲。王源手枕着头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帐顶,听着外边充满愁绪的雨声呆呆发愣。

    “二郎,想着明日之事么?”不知何时,李欣儿进了房来,站在床头看着王源。

    王源坐起身来道:“你怎还不去睡?”

    李欣儿道:“我就是来睡觉的。”

    王源微笑道:“咱们不必装的这么逼真吧,晚上两个婆子都被打发走了,咱们便不必睡在一张床上了吧。再说你师傅在隔壁,咱们这么公然的睡在一起,怕是不太好。”

    李欣儿脸色绯红道:“你瞎说什么呢?当然不是和你同睡,我帮你铺席子被褥打地铺,你去地上睡,我在床上睡。”

    王源道:“这是何苦,你师傅那边现成的床铺,正好你师徒二人联床夜话,岂不是好?干什么要和我挤在一起。”

    李欣儿真的恼了,怒道:“你以为你是香饽饽么?我师傅从不与人同床甚至都不同人同房而眠,打我到师傅身边便知道她的习惯,否则我难道不知去师傅房里?你若再啰嗦,可休怪我不客气。”

    王源皱眉道:“你待怎样?”

    李欣儿叉腰道:“奴一脚将你踹到堂屋里,栓了房门,你爱睡在何处我可不管,信是不信?”

    王源怔怔看着李欣儿凶狠的样子,举手投降道:“罢了罢了,我打地铺就是,这么冷的天,我可不想受一夜罪。”

    王源一边抱着被褥铺地铺,口中一边小声嘟囔:“幸而你我是假夫妻,若是真夫妻,有这么个河东之狮在家里,家宅岂有宁日?”

    李欣儿皱眉道:“你说的什么话?”

    王源赶紧闭嘴,忍气吞声铺好地铺钻进被窝闭眼睡觉,李欣儿静静站了床边片刻,默默转身噗地一声吹熄了烛火,接着黑暗里传来她悉悉索索的脱衣上床的声音。

    屋外雨声缠绵淅淅沥沥,屋内两人睁着眼睛其实都没有睡意,在这样的雨夜之中,人的心情特别的奇怪,总是很难睡去,更何况房里还躺着异性。

    王源心里想着晌午时候的事情,上午醒来的时候听了李欣儿的一番表白,自己冲动之下差一点和李欣儿亲了嘴;这嘴巴要是亲上了,两人之间的关系立刻便不一样了。还好有人及时打搅了,不然可就铸成大错了。李欣儿虽然是个美貌的女子,但说起来自己对她了解不多,更忘了她的性情其实是有些暴力的,根本就不是王源心目之中的类型。若真的跟她搅合到一起,图一时之欢,怕是要遗一世之恨。自己身无武功,今后还不是任她打骂夫纲不振,王源可接受不了这个。

    王源东想西想,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睡去之时,忽听到黑暗中李欣儿翻身坐起的动静,紧接着便听到李欣儿低低的叫唤声:“二郎,睡了么?二郎。”

    王源假装睡着,并不出声答应,李欣儿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没睡着,你是恼了我了,刚才奴也不是故意要凶你,只是你说的那些话让我好伤心,倒像是我非要和你睡一床似得。奴可是女子,哪有你那么说话的?”

    王源自己反省,刚才倒是确实装逼了些,说话确实有些无礼;李欣儿若不是遵守誓言要保护自己,又怎会跟着自己来到这里。说到底,李欣儿是个遵诺守信之人,对自己也是诚心诚意的,倒是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了。

    王源开口道:“我没生气,咱们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夜已深了,快些睡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李欣儿喜道:“你不生气就好,可是我睡不著,外边的雨声太大,闹得我心烦意乱,吵得我实在睡不著。”

    王源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陪你聊一会儿,聊些什么呢。”

    李欣儿道:“你说聊什么就聊什么,看得出你肯定有很多心事藏在心里,你只是忍住不说罢了。今晚咱们交交心,你但问,奴知无不言。”

    王源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想问的。”

    李欣儿道:“二郎心里还在怪我欺骗你的事情么?”

    王源微笑道:“都已经过去了,还怪什么?再说你不是说罗衣门对我并无威胁了么?眼下的危险都是我自己的原因,却不是你的错,若我不参与梨花诗会,便不会有眼下的烦恼了。”

    李欣儿沉默片刻道:“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的一边,我会帮助你渡过难关的,而且现在师父也和我们在一起,你不必担心。”

    王源心中感动,诚然自己现在处境不佳,但现在自己也并非孤家寡人一个,公孙兰和李欣儿本可置身事外,也没人能找她们的麻烦,但她们并未退避,而是选择和自己站在一起共同对抗,这多少让王源觉得心中温暖的很。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了,你说太子答应如果我加入罗衣门为他效力便不再命罗衣门对付我。但如果现在就决定不能在李适之身边,岂非对太子毫无价值?就算加入罗衣门中,太子还会要一个无用之人么?”

    李欣儿的声音从黑暗中缓缓飘来:“本来我以为这么做不妥,但今天同师傅聊起这件事的时候,师傅说的话甚是有道理。”

    王源道:“怎么说?”

    李欣儿道:“师傅说的很对,如果你是一名普通人的话,罗衣门怎会要无用之人?你身无武功,又无法为罗衣门刺探情报,罗衣门要你无用。”

    王源苦笑道:“是啊,想来李亨也不会要个完全没有用的人,我想想自己倒也有些羞愧,除了一天三餐饭能吃几大碗之外,浑身上下居然没可用之处。”

    李欣儿忙道:“二郎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况且二郎也并非你自己鄙薄的那般不堪。师傅告诉我说,如今的二郎在长安城的名气可不小,岂能说是无用之人。我的意思是二郎在梨花诗会上大展文采一举扬名,此时的二郎也许会是太子殿下拉拢的对象。即便二郎不能为罗衣门刺探情报,能收罗二郎这样的人才,太子也应该会高兴的。”

    王源听明白了,李欣儿说的意思是,自己在梨花诗会之前能吸引太子的只是接近李适之刺探情报的机会,而现在自己已经是长安的名人,就算离开李适之,也许李亨也是想拉拢自己的。

    “我懂了,十二娘你该清楚如今的情形,李适之现在已经完全放弃我了,我想即便我想留在这里,不久之后他也会赶我们走,因为他容不得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他。我正在考虑离开左相府之事,一旦离开左相府,你在罗衣门便无法交差了。说实话,我现在可真不想又来个罗衣门冒出来要我的命,我的危险已经够多了。”

    李欣儿道:“我明白,明日我也随你出府,我去见太子一面,告诉他你的处境。以你现在的名气,太子应该不会再苛求你留在李适之身边充当耳目。如太子不同意的话,那也无妨,反正师傅说了,就算住在外边,那些狗东西敢来的话,大不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罢了。”

    王源轻声道:“但愿不要到如此地步,真到了那时候,我也不会让你们陷入其中,我有计较。”

    李欣儿忙道:“你可不要丧气,实在不行,咱们离开京城暂避风头也好。”

    王源叹息道:“不说这些了,说着心烦的很,咱们说说别的吧,比如说说你们罗衣门吧,听起来很神秘的样子,如果我加入其中,起码你该告诉我其中的情形吧。”

    床上悉悉索索一阵响动,借着微光,王源看到一个臃肿的身影从床边蹦跶来到自己的地铺旁,咕咚一声躺倒在自己身旁的席子上,那是李欣儿裹着被子蹦跶到地铺上来了。

    “这是作甚?”王源讶异道

    “你不担心隔墙有耳么?这么机密之事我们相隔那么远大声说话,岂不是全部被他人偷听到了?所以咱们要凑近点低声聊。”李欣儿热乎乎香喷喷的口气吹在王源的脸上,王源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

    “说的也是。”王源挪动身体给李欣儿腾出地方来。

    李欣儿蠕动身体让自己舒服些,转头看去,见黑暗中王源的面孔就在眼前,相聚不足数寸,不由得有些羞涩。

    “你……你将头转过去好么?”李欣儿娇声道。

    王源笑道:“你嫌我长得丑看着说不出话是么?倒是要佩服你好眼力,这么黑你都看的见。”

    “不是的,但你转过去我才说。”李欣儿伸手过去摸到王源的脸颊推了一下,将王源的脸推到另一侧,王源无声就范,顺从的将后脑对着她的脸。

    “唔……从何处说起呢?罗衣门是太子尚未当上太子时便秘密成立的一个专门搜集京城情报的组织,我加入其中已经算是很晚了,不过我在其中地位是很超然的。”

    王源问道:“很超然么?超然到什么程度?”

第七十八章 规矩

    李欣儿吹气如兰悄声轻语:“罗衣门中设统领副统领两人,潘成芳是统领总领事务,另有一名叫阚朝忠的副统领负责日常事宜。统领之下设八执事,执事之下辖紫红白青黑五色衫卫,衫卫之中紫衫卫职介最高,在罗衣门中紫衫卫的人数不超过二十人,大多潜伏在极为重要的位置之中,职介最低的便是黑衣卫了。京中各坊市中都有衫卫潜伏,或为官吏,或为幕僚,或为商铺掌柜伙计,或是市井闲人百姓,这些都是具体办事之人。相互间很少接触,数十坊设有一处据点,请报通过据点汇集上报总门。”

    王源咂舌道:“组织如此严密,看来太子没少费心。但你尚未说你的地位如何超然呢。”

    李欣儿低语道:“我是特别执事之一,罗衣门中只有两名,一个是我,潜伏于李林甫身边,要知道李林甫府中要想安插暗探足有登天之难。这次我的身份暴露,太子极为震怒,也是因为失去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位置。我若不是因为那情报太过重要,也不至于暴露自己。”

    王源轻声道:“看来你这特别执事的身份不久矣。但不知特别执事的身份有什么好处。”

    李欣儿道:“特别执事不受潘成芳节制,行事自专,享有太子直接觐见之权,除非有重大事宜,特别执事可不必暴露身份刺探消息。”

    王源咂舌道:“确实很特别,若是不想暴露的话,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暴露自己了,除非李亨和罗衣门统领曝光你的身份,你轻易丢了太子苦心为你安排进李林甫身边的机会,李亨当然会很震怒。”

    李欣儿悄声道:“我是为报杀父母之仇之故,怎能每日若无其事?我几乎每隔数日便去窥伺偷听李林甫在府中的行至言论,这也确实是我暴露的原因。那夜即便我没有偷听到那份情报,太子也不会怪我,我也不会暴露了。”

    王源深以为然,李欣儿定是每时每刻都在寻找斩杀李林甫的机会,在戒备森严的相国府中能潜伏三年已经是奇迹了。李亨能将李欣儿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插在李林甫身边固然是一着妙棋,但他未能洞察李欣儿的心理,却又是一着败笔了。

    “如果我留在李适之身边,是否我也是个特别执事呢?”王源好奇问道。

    “那是绝无可能的。”李欣儿道。

    王源道:“那是为何?李林甫是相国,李适之也是相国,地位同样尊崇,难道太子不重视李适之的位置么?”

    李欣儿轻叹道:“二郎你还是没弄清楚朝中的格局,李适之虽为左相,但和李林甫相比无足轻重,朝中大权握在李林甫手中,而李适之虽有争权之心,但却无此实力。我虽也对朝中格局也不甚深谋,但这一点还是看的清的。今日午后我和师傅谈到此事,师傅对朝中格局了如指掌,她说,李林甫是故意留着李适之跟他争权,但以李林甫的手段,想要除去李适之毫无困难。李林甫唯一所虑的是李适之朝中的盟友,刑部尚书韦坚和户部尚书裴宽和李适之相互呼应,韦家和裴家又都是我大唐世家,实力不容小觑。李林甫担心若将左相之位腾空出来,则必为韦家或者裴家所攫取,反这两家可比李适之要难缠的多。”

    王源猛然醒悟道:“所以李林甫才寻到这次机会对韦坚下手,只要再将裴宽弄下马,则无人再与之抗衡了。”

    李欣儿轻声道:“恐怕是这样了。打击韦坚可一石二鸟,既针对太子又除去李适之的支持者,老贼之算计可见一斑。所以在李林甫身边的暗探可以为特别执事,而李适之身边的相比而言大大不如了。”

    王源想了想道:“你不是说你是两个特别执事之一么?那另外一个安插在何人身边?谁能让太子如此重视?”

    李欣儿静默半晌,低低道:“我也不知道那一位是谁,事实上我从未同另外一位特别执事照过面,若非太子说我是两位特别执事之一,我甚至不知罗衣门中有几位特别执事。那一位潜伏在何人身边,其实也并不难猜,谁能和李林甫比肩,谁能左右太子即位的格局,其实一猜即明。”

    王源略一思索突然惊坐起身道:“你是说,另一位特别执事安插在……陛下……身边?”

    李欣儿欠身低低道:“嘘……你这么大声作甚?快别喊了。”

    王源浑身冒汗,终于明白电视剧电影里演的那些东西不是假的了,李亨在自己父皇的身边都安插了眼线,若非亲耳听闻,又怎能相信。可以想象,能安插在玄宗身边的特别执事身份该是如何的神秘,而且一定是能力非凡而且一定丝毫不招人嫌疑,却又在关键的位置上。

    “其实你若进罗衣门之后职位也自不低,太子让你当紫衫卫,罗衣门中只有二十人有此职位,你是第二十一个。”李欣儿道。

    王源吁了口气道:“那我真要谢谢他全家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罗衣门要对我这小小的坊丁赶尽杀绝了,原来这是个不能暴露的秘密,若被当今陛下知道有个罗衣门的存在,而且自己身边也有太子的人当眼线,那恐怕便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了,太子怕是也要性命不保了。”

    “你知道就好。”李欣儿低低道:“所以我才不得不提出你加入罗衣门,若不想鱼死网破,这是最好的缓解之途。除此之外,我别无它法。”

    ……

    两人絮絮叨叨说到半夜,不知不觉困意袭来都沉沉睡去,半夜里春寒料峭,不知是因为地席太冷的缘故,还是两人都心有预谋,也不知是谁主动还是谁被动,本来裹着两床被子的两个人稀里糊涂的睡到了一个被窝里。

    虽然都穿着中衣,但那也挡不住突然而至的激情,王源久而不知肉味,美女在怀,顿时**勃发,迷迷糊糊搂住李欣儿狂吻起来。李欣儿本可一脚将王源踹到九霄云外,但她似乎被废了武功,竟任由王源轻吻嘴唇,反将香舌勾住他的舌头,似乎要以这种方式作出反抗。

    两人捂在被子里蜜吻不休,直到王源的手突入衣物内握住李欣儿挺翘的双峰肆意揉捏时,李欣儿才发力推开了如野兽般的王源。

    “二郎……不可!以后再说。”李欣儿脸色火烫,低声如梦呓。

    王源清醒过来,抽出捏着饱满肉馒头的手,尴尬道:“对不住,十二娘,我……”

    “二郎,莫说对不住,奴……其实是欢喜的,自那日和你成亲,奴其实心里便视你为丈夫了;可是现在不成?师傅她就在隔壁,而且奴……奴还没准备好。待奴准备好了,再来伺候二郎便是。”

    王源的**缓缓消退,也冷静了下来,忽然间便成了这样一个局面,王源也是有些措手不及。也许是压抑的太久,自己才会突然间的爆发出来,不过经此之后,王源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很喜欢李欣儿的,对她其实早就有了些邪恶的**,这才在今夜爆发了出来。

    王源喘息稍定,重重躺在一旁,喘息道“你说的对,是我冲动了,我们不该如此。”

    李欣儿欠起身子看着王源,发丝覆盖在王源的脸上,麻酥酥的发痒,低声笑道:“二郎,咱们现在还是假夫妻么?”

    王源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行动,但终于说不出这么装逼伤人的话来,轻叹道:“弄假成真了,咱们都这样了,除非你不愿意,否则我自是真的娶你了。”

    李欣儿伸嘴唇在王源嘴上一吻,甜蜜嗔道:“便宜你了,不知多少人对我献殷勤,我都不假辞色,你还来卖乖。潘成芳想我想的发疯,可曾碰到我一个手指头?”

    王源搂住她身子,手掌在她臀背上轻抚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跟了我可没什么好处,我一无权势二无钱财,还惹了一身的麻烦,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李欣儿在王源胸脯上扭动身子,轻笑道:“有钱有权的人奴见得多了,那又如何?奴可看不上那些人。不知为何,见了你却觉得很不一样。师傅说你与众不同,也许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叫我要真心实意的对你好。我知道之前是我对不住二郎,奴愿意一辈子伺候二郎,绝无二心,二郎你说好不好?”

    王源心中激动,面对李欣儿真情倾诉,怎会有半点抗拒。两人又蜜吻了一番,王源没忘记把话说清楚,有些让人担心的事情还是趁现在说了为好。

    “你既决意跟着我,有些事我要说在头里,作为我们以后的相处规矩。”王源道。

    “说吧。”李欣儿满心都是柔情蜜意,手指在王源的脸上捏捏揉揉,玩的不亦乐乎。

    “我王家有王家的规矩,你入我王家门,便要遵守这些规矩。”

    “什么规矩?倒是好玩。”李欣儿继续玩弄王源的耳垂。

    “其一,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王家不允许有暴力行为,无论是丈夫对妻子,还是妻子对丈夫,都不准动手,大家讲道理。”王源道。

    李欣儿嘻嘻直笑,低声道:“你是怕打不过我,害怕我欺负你是吧。”

    王源皱眉道:“答应便答应,说那么多作甚?能不能遵守。”

    李欣儿笑道:“能,当然能,我的武艺是对付敌人的,怎会是你,放心便是。”

    王源道:“好,规矩之二,丈夫永远是对的。”

    李欣儿抬起身子皱眉道:“这什么规矩?这么霸道。”

    王源道:“王家的规矩。”

    李欣儿道:“你便没有错的时候?若是你错了怎么着?”

    王源道:“那便是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规矩了,丈夫若是错了,便按照第二条规矩来办。”

    “第二条么?”李欣儿想了一想反应过来怒道:“那有什么两样?还不是以你为准?你这是霸王规矩,你王家的规矩比皇家规矩还霸道。”

    李欣儿气的伸手在王源身上捶打,王源忙道:“第一条规矩,莫忘了,不准动手。”

    李欣儿手在半空僵住,终于意识到若是答应了这样的规矩,自己的一举一动便被完全束缚住了,气的怔怔无语。王源呵呵而笑,伸手搂住她,低声道:“开个玩笑罢了,王家哪有这么霸道的条款,睡了睡了,明天还有正事要办。”

    李欣儿这才意识到被王源戏弄了一番,伏在王源怀里轻轻捶打他,又撅着嘴巴撒娇索了几回吻,这才枕在王源肩头慢慢睡去。

第七十九章 凶宅

    天明时,细雨未停,晨鼓声中,王源悠悠醒来,身边枕席之上,李欣儿早已不见踪影。回想昨夜的情形,王源心头萦绕着一丝甜蜜,手掌上似乎还留着李欣儿滑腻身体上的甜香,唇齿间也留有她唇舌间的味道,心情顿时好的不能再好。既然两人之间的关系得到了确认,那么从今日起,自己便算真的是有家的人了,在大唐也算是有了一条根了。

    王源起身穿衣,穿过空无一人的堂屋来到廊下,但见一夜春雨过后,满院子里似乎都有了生机,十几棵光秃秃的大树树枝上似乎有了凸起的蓓蕾,带着淡淡的绿色。细雨蒙蒙之中,不知何处传来鸟儿欢快的叫闹声,一切都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王源摇头晃脑的吟起孟浩然的诗句来,可恨孟浩然生的太早,否则这首诗若是能被搬运过来,岂非又成了自己的一首佳作流传。

    “这位兄台,一大清早,脸不洗口不漱,蓬头垢面在此大发酸性吟诗,是何道理?”

    清脆的话语声从身后传来,王源惊愕回身,只见两个青年文士站在身后数步,手中折扇遮住面庞,露出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自己。

    王源吓了一跳,来不及细看,忙拱手道:“敢问两位兄台这是……?”

    “嘻嘻嘻。”前面折扇掩面的青年文士忽然笑出声来,王源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叫道:“十二娘?”

    十二娘放下折扇露出面目来,笑道:“师傅,我说这书呆子认不出吧,还来了句‘敢问这位兄台……’可笑死人了。”

    后面那青衫文士也放下折扇来露出面目,不是公孙兰还是谁?王源笑道:“原来是你们,这身打扮倒是挺不错,不过这是要去赶考拿状元去吗?”

    公孙兰微笑道:“今日出门办事,女装诸多不便,便穿了男装,还能入目不?”

    王源笑道:“岂止是能够入目,我怕你们走在街上会被长安城中的女子抢去当郎君呢。”

    公孙兰啐了一口,但脸上却是一片笑意。李欣儿催促王源赶紧去洗漱,待王源净面漱口后,替王源结好发髻,又去公孙兰房中取了一件蓝色锦缎簇新长袍来给王源穿上。顿时王源也变得容光焕发,粉嘟嘟的招人喜爱起来。

    “二郎,你真是俊俏的很。”李欣儿痴痴看这王源道。

    王源笑道:“这位小姐自重,在下名花有主了,不要对我有想法,我有妻室叫做李欣儿,来生你或许有机会。”

    李欣儿嘻嘻而笑,瞟了一眼周围无人,强行搂着王源的脖子亲吻一口道:“本小姐就要今生,你能怎样?”

    王源呵呵笑道:“我无力反抗,只好委曲求全了。”

    李欣儿捂嘴娇笑不已。

    用过早饭,三人结伴出府,在东院大厅处遇到了似乎专门在此等候的柳熏直,见王源等人到来,柳熏直忙迎上来拱手行礼。

    王源对柳熏直倒也客客气气的,恭敬还礼后,但见柳熏直指着厅边三名仆役对王源道:“二郎,这三个都是府里的护卫,一直都是我使唤的人,你既要出门,带着他们三个当跟班,侧门处我命人准备了马车给你和家眷代步。”

    王源笑道:“多谢柳先生费心,但是不用了。”

    柳熏直沉吟道:“二郎,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老夫是真心实意的,街面上并不太平,我也是为你好。你说要你们要去大慈恩寺拜佛,可知晋昌坊前夜发生了变故,所以还是带着人跟随为好。”王源心中一动,问道:“什么变故?”

    柳熏直道:“前夜你出府未归那日,大慈恩寺边上有家庭院起火,屋子烧成白地,火势连那宅中的数百棵梅树也都烧毁了。更可怕的是,在庭院梅根下发现了好几具尸体。此事刑部京兆府已经派人查究,晋昌坊百姓也是人心惶惶,有谣言说凶手便在晋昌坊中,所以你带着人跟随我也放心些。”

    王源和公孙兰李欣儿照了个眼色,心中均有些吃惊,六个死人终究被发现了,王鉷必是暴跳如雷了,接下来若是有动作,显然是雷霆万钧,不留余地了。

    但跟班还是不能带的,虽知相信柳熏直是一片好意,但王源此去是要见杨钊,这件事万不能让李适之知晓,也只能辜负柳熏直的一番好意了。

    出李适之府后,三人批斗笠穿蓑衣进入蒙蒙细雨之中;春雨淅沥的街头行人并不多,三人先是往南假装去往晋昌坊的方向,走到一半路时闪入靖安坊南坊门内,偷偷观察身后有无可疑人等窥伺。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三人沿着靖安南隅的街道一路往东北方向走,等于从靖安坊南坊门走个斜线直奔东坊门。

    靖安坊东南的这一片甚是奇怪,几条支街旁的房舍都很豪华,倒是符合长安东城坊街的特征,但不久之后,三人看见了一片荒凉的空地,一座长满松树的小山包横在面前,山包之侧的大片荒地上倒是有一座宅院,不过走近之后却发现墙倒屋斜,院子里长草丛生,应该是很久没人住了。再往东北方走,本来该有的往来的路径也都长满了荒草,好像这片地方很久无人迹到来了。

    三人均有些纳闷,长安东城寸土寸金,靖安坊虽不是地段最后的坊间,但总是东城一坊。谁知道这里居然也有荒芜无人居住的宅院和空地。这块荒地可足足有几座大宅院的面积,有山有小池塘,距离南坊门也并不甚远,若单纯论地段,应该是宜居之地,却不知是何原因。

    三人无暇多想,事实上能够从无人之处穿越过去,从靖安坊东坊门悄无声息的出去,更能防止行踪被泄露。不过在穿过那片无人荒地之后抵达北边最近的一处破落的胡同口时,有几名站在门口闲谈的百姓见到三人从长草之中走来,都面露恐惧惊讶之色。

    王源不知何处通向东坊门最近,反而面带微笑上前问路,几名百姓一哄而散,各自回家噼里啪啦的关上了院门。三人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正困惑之际,旁边院墙上方探出一个花白头颅来,一名瘪嘴老丈在墙头颤巍巍发问:“三位是人是鬼?大白天的不要乱闯,这里可是有半月观赵仙长的神符镇着,若是胡来可是要教你们魂飞魄散的。”

    王源愕然道:“老丈怎么说话呢?我们当然是人,从南坊门抄近路过来的。”

    老者胼指道:“休得骗我们,你们变化的如此英俊也骗不了我等,我等都知道你们是披着画皮的鬼怪,速速走开,否则我便要请符了。”

    王源等三人哭笑不得,那老者甚是恼怒,缩回头去,半晌后再探出头来,手上举着一张半尺长的黄色符纸朝着三人横眉瞪眼。王源走近笑道:“老丈,别忙活了,我们不是什么鬼魂,你们这是怎么了?”

    老者见符咒无用,倒也有些困惑,见王源等三人行动举止也算正常,确实不像是鬼怪,这才松了口气道:“原来你们不是鬼怪,但你们怎么从刘宅那边走过来了,大清早的吓死人了。”

    王源笑道:“什么刘宅?我们只是路过罢了。”

    那老者指着南边的松树山一带道:“你们不是从那边松树山下的宅院边过来的么?”

    “你是说那座破宅子么?我们是从哪儿经过的,不过可不知道是谁家的宅子。”

    老者道:“那里就是刘宅啊,你们三个居然敢从那边经过,没有人告诉你们那里生人勿近么?”

    王源笑道:“一座破宅子而已,老丈怎地如此好笑?”

    “破宅子?”老者叫道:“那是座凶宅,十几年没人敢从那边走了,闹鬼怪闹得凶的很,三位能活着走过来算你们运气,赶紧回家请师父做法师道场,免得被污秽之物沾了身。”

    王源忍住笑道:“好好,回去就做,但不知凶宅里都发生过什么事?”

    老者道:“这你都不知?你是外坊人吧。”

    王源道:“是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老丈好眼力。”

    老者道:“那有什么,只有外坊人才糊里糊涂的敢从那边走,本坊乡邻却是没一个敢从那里走的。”

    王源朝老者招手道:“老丈跟我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这里有几十文钱,送你买酒喝。”

    公孙兰皱眉道:“咱们不是有正事么?在这里耽误时间作甚?”

    王源摆手道:“不急,离午时尚早,我问问这件事,自有计较。”

    李欣儿道:“什么计较?”

    王源道:“待会再说。”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十枚铜钱串来抛上墙头,墙头老者甚是小心翼翼,先用黄符贴在铜钱上观察一会,确定不是蛇虫毒蝎变化之物,这才完全放下心来,颤悠悠下了墙头,哗啦开了院门。

    王源细问缘由,老者嘴巴漏气,但话说的倒是清楚,将这片荒地老宅的故事说给王源听。

第八十章 东楼

    “前边那松树小山一带的宅院是咱们大唐开国的一位大人物的宅子,鲁国公刘文静知道么?只是这位鲁国公好大喜功,终于犯了大罪惹怒了高祖皇帝,全家满门抄斩,九族株连,鸡犬不留。”

    老丈连比划带喷口水,外带表情逼真,说的津津有味。

    “在此之后,这座大宅子便卖给了从洛阳来的一个商人居住,开始还没事,但不久之后,那商人家中开始发生变故,父母先后暴亡,一双儿女也得了怪病。五年之内,家中亲眷十几口死了七八个,最后这商人也发了疯。当时便有传言出来,说着宅子里闹鬼,而且不止一个,是刘文静一家上百口的鬼魂都在宅子里闹腾,”

    王源听的头皮发麻,旁边的李欣儿吓得紧紧挽住公孙兰的手臂脸色煞白。

    “自此之后,没人再敢住这宅子了,那商人家里剩下的人丁尽数搬出了宅子,这宅子也卖不掉了,成天荒废着没人敢住。也有不信邪的见宅子精美想据为己有,住进去没几天便再无消息。官府也曾拍了几十个汉子一起去找人,进了宅子一个个昏头昏脑摸不着方向,若不是撤离及时,怕是要折在里边。”

    王源皱眉道:“这么邪门?都是传闻吧。”

    老丈瞪眼道:“什么话,老汉我还说瞎话不成?你没瞧见这巷子口都挂着照妖镜黄纸符么?你们从南边巷子走进去的时候没见到那些物事?”

    王源顺着他手指的反向看,果见巷子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块块铜镜,巷口的树叉上挂着十几张黄绸朱砂画作的道符,刚才完全没注意到这些。

    李欣儿低声道:“南边巷子里也有,我见了,但是我没在意,也没问,还当是本坊民俗如此呢。”

    “那可不是,就是为了家宅平安,这几年不少人大白天的死在里边,到了夜里更是鬼火闪闪,谁都不敢再去凶宅里,你们可倒好,大摇大摆的从那边过来了。这位后生,你还是离我远一点,保不准已有赃物上身,几位自便,赶紧离开吧。”

    老者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三人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王源临走时问了句:“但不知这宅子的主人还在不在?倒想见一见。”

    老丈张口结舌,见了鬼似得看着王源道:“你竟不怕,还要听些详细的?”

    王源笑道:“只是好奇问一问罢了。”

    老者回身进屋关上门,半晌在墙头探出头来道:“那商人的后人住在前街开个陈记面馆,不过你要问他祖上中邪的鬼怪之事,怕是要被他骂出来的。”

    王源拱手道:“多谢老丈了。”

    三人从巷子里走到主街上,李欣儿才松了口气,埋怨道:“早知道这么邪门,咱们便不从那边抄近道了。”

    王源笑道:“你们信鬼怪之事么?”

    李欣儿点头道:“我信啊。”

    公孙兰皱眉道:“这些事说不清楚,也许有也许没有,不过你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却是为何?”

    王源道:“我是不信这样的鬼话的,我在想,是否能买下这片地方,这里很适合我们住,想来也不会很贵。”

    公孙兰和李欣儿呆呆看着王源,面有惊恐之色。

    ……

    午前时分,三人在细雨之中抵达长乐坊。

    虽得杨钊告知醉仙楼就在长乐坊中,但即便公孙兰李欣儿这两位对长安城熟之又熟的长安通也不知道醉仙楼这家酒楼的具体位置,所以进了长乐坊后,王源便只能找人问路。

    然而问路好几个本坊之人,他们都茫然不知醉仙楼在何处,直问了十几个,才有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警惕的看着王源等人上下打量了半晌,才指出了醉仙楼的方位。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循路至抵达醉仙楼门前,到了门口却很有些惊讶和困惑。

    但凡酒楼茶馆之类的地方,总是开设在繁华地段,即便是在东西两市无栖身之地,开在民坊之中也一般以坐落在十字主街上才最合适,因为那里才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之地。但这醉仙楼竟然没有坐落在主街上,反倒是在长乐坊西北角的一处僻静的巷弄之中坐落,且看其门楼甚是寻常,不像是个大酒楼,倒像是个寻常院落。

    王源也未加多想,也许杨钊特意要在这里说话,看中的便是此处隐秘不引人注意,倒也符合两人见面的情形。

    门廊上站着两名知客的小伙计,见王源等三人出现在门前时,一名面目清秀的小伙计看了王源几眼,立刻上前拱手施礼道:“敢问客官可是王源王公子?”

    王源惊讶道:“你怎知道是我?”

    那小伙计道:“我家主人有吩咐王公子的相貌,小人特地在此迎候。”

    “你家主人是谁?”王源有些警惕的问道。

    小伙计道:“我家主人便是度支郎杨钊,公子不是我家主人邀约前来的么?”

    王源笑道:“原来如此,杨度支郎倒是有心。”

    小伙计在此拱手道:“请虽小人来,三位可脱了蓑衣斗笠,进楼中有长廊连接楼内,便无须穿着此物了。”

    王源笑着答应,同公孙兰李欣儿一起去了蓑衣斗笠跟随那小伙计进了门廊;门廊之后果然连接着东西两道回廊,走势是沿着院墙曲折往后,站在门口自然看不到这些回廊。

    三人跟随小伙计上了左首的回廊上,这回廊造的很漂亮,下边是木板铺设,上方是琉璃瓦盖顶,头顶上每隔十几步便挂着造型精美的八角宫灯,下边的黄色丝穗随风轻舞,显得华贵而堂皇。

    长廊周围种植着高大的树木,大多为樟树黄杨这等四季长青之数,间或有数棵巨柳点缀其间,但也是绿芽如雾,细枝婀娜,尽显春色。这些树木树叶在雨水滋润之下显得碧绿养眼,清新可爱。

    看到如此的做派,王源心中开始对着醉仙楼的印象开始改观,在门外看和进来之后的感受截然不同,显然庭院经过精心的布置和装扮,是一处特别雅致的所在。

    “挂的灯是宫里专用的八角仕女花鸟灯,这醉仙楼的主人身份不俗,非皇亲国戚不敢这么做,上元节经宫中准许,民间才准许挂这样的灯笼。”公孙兰神色警惕,在王源身边低语。

    李欣儿低声道:“二郎,师傅,咱们看来要小心些,这酒楼不一般。”

    公孙兰微微点头,王源虽然心中惊讶,但他却并不觉得这是威胁,既然已经如约前来,若有不利的话,已经进了这酒楼院子里,说什么也晚了。再说酒楼主人的身份跟这次会面也没什么关系,杨钊选了这个地方,大概也有一部分是为了炫耀,显然这醉仙楼怕不是一般食客能够进来的。

    前方回廊转折,绕过一个小小的假山之侧,眼前豁然出现了一座两层精致小楼,回廊直通小楼门口的青砖铺就的平整地面上,领路的小伙计止步不前,拱手赔笑道:“小人只能领到这里了,我家主人便在前边的楼中等候,三位自行移步。”

    王源拱手道:“劳累了。”

    小伙计躬身退后,转头沿着回廊朝来路而去,三人站在廊中,看着前方这座金碧辉煌的掩映在翠树之中的小楼,那门上挂着一匾额上写‘西楼’二字。

    “好像有点古怪。怎地静悄悄无声?这不是酒楼么?怎么没有客人。”李欣儿紧张的低语。

    王源笑道:“既来之还管那么多,走吧。”

    公孙兰点头道:“说的是,管不了那么多了,走。”

    三人快步下了长廊台阶来到楼前空地上,尚未站稳脚步,猛听得哈哈大笑之声从楼内传来,一名身材高大的锦袍男子阔步从楼门屏风后拱手现身。

    “王公子,你可来了,我都喝了一壶茶了,还以为王公子今天不来了呢。”

第八十一章 东楼(续)

    那人正是杨钊,正满面春风的朝自己走来,王源拱手行礼道:“度支郎相邀,岂敢不来?度支郎说午时相候,此刻午时怕还没到吧,度支郎倒是个急性子呢。”

    说话间杨钊已经来到面前,呵呵一笑道:“王公子说的是,好像是我心急了些,恐怕我是见王公子心切,误算了时辰。”

    王源微微一笑,这杨钊说话挺会说的,听着叫人心里舒坦,但见杨钊看着王源身后的公孙兰和李欣儿道:“这二位姑娘着男装而来,想必是王公子家眷咯,王公子好福气啊,年纪轻轻名满长安,身边又有两个如花美眷,真是相陪羡煞旁人也。”

    公孙兰的神色先是僵硬,紧接着便是怒气上脸,王源忙道:“杨度支快莫瞎说,这位是我夫人,这一位是我的表姐。”

    杨钊一怔,哈哈笑道:“哎呀,原来是你表姐,抱歉抱歉。”说着朝王源挤挤眼道:“一表三千里,某家知道是怎么回事。”

    王源吓了一跳,生恐公孙兰听见,忙瞟了她一眼,但见公孙兰脸色通红,眉头蹙起,濒临爆发的边缘,显然已将这句话收入耳中了,忙用眼神安慰公孙兰,示意她不要发怒。公孙兰忍了又忍,终于为大事着想,没有发作。

    杨钊可没注意到他已经言语不禁得罪了一个魔头,自顾摆手道:“客套话咱们上楼去说,今儿为了你前来,我准备了不少好酒好菜,咱们好好的说会话。”

    王源笑道:“度支郎请。”

    杨钊也不客套,当先进门,王源跟随其后,进门后王源忽然感觉有些奇怪,楼内各处站着的不是寻常酒楼中的那些青衣小帽伺候的伙计和掌故,反倒是一群身着奇怪服饰,发髻高挽,脖子修长,神情温婉的女子。

    王源也不好问,心中琢磨:难道这醉仙楼竟然是一座青馆么?不过看这些女子的样子,却又不像是做那种行当的人,一个个恭敬而立,目不斜视,并无浪荡勾魂之态。

    杨钊看出王源的神情,但却面带微笑不加解释,只引着王源上了二楼;偌大的二楼厅堂之中,只有当中摆着一张红木桌,旁边摆着两张铺着毛皮坐垫的椅子,桌子上一杯热茶还在冒着热气,显然刚才杨钊便坐在这里喝茶等着自己的。

    杨钊请王源落座后笑道:“咱们要谈事儿,还请尊夫人和你那位表姐便委屈在隔壁落座,单独会有人上酒菜招待她们,虽然失礼,但王公子该不会介意吧。”

    王源点头道:“该当如此。”回过身来对身后的公孙兰和李欣儿道:“你们在楼下吃些东西,我和杨度支有话要说。”

    公孙兰和李欣儿虽然不远让王源离开视线,但既然王源开口,也不能多说,只用眼神示意王源小心。一名女子领着两人下楼而去。

    杨钊带着王源在桌边刚一坐下,几名女子便立刻抬着几道屏风过来迅速围住周围,紧接着一名女子捧来烧的红彤彤的火盆放在屏风内,顿时寒气消退,屏风内的小包厢热呼起来。

    一名身着长裙的端丽女子款步过来,朝杨钊行礼,口中用奇怪的口音道:“问客人,酒菜均已准备好了,是否便上桌?”

    杨钊摆手道:“可以上桌了。”

    女子答应一声躬身退出包厢,轻轻将屏风拉好离去。

    王源有些发愣,杨钊笑道:“王兄弟,有何疑问么?某瞧你好像很困惑的样子。”

    王源皱眉道:“确实有些难解,这一家醉仙楼甚是奇特,甚时我大唐酒楼的伙计用女子来担当了。还有,这些女子怎地说话的口音有些古怪?”

    杨钊哈哈笑道:“王公子难道没听说过‘昆仑奴,新罗婢’这句话么?这座醉仙楼中伺候人的女伙计都是新罗婢女,她们说大唐的语言当然有些古怪了。”

    王源惊讶道:“竟然都是新罗婢?难怪我觉得她们和我大唐女子服饰发饰乃至神情动作都有些不同。”

    杨钊微笑道:“新罗女子温柔如水,用来服侍客人最合适不过了。王公子想必还没享受过新罗女子的伺候吧。”

    王源摇头笑道:“当然没有,我可没这个福气;据说一名新罗婢价高达十二三万钱,我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过万钱,哪里享受的起。”

    杨钊微笑道:“这有何难?这醉仙楼的新罗婢女你看上了谁跟我说一声,我买下来送你便是。”

    王源忙摆手道:“多谢美意,不过确是无福消受了,我夫人就在楼下,若是被她知道了,那可了不得。”

    杨钊哈哈大笑道:“王兄弟看来是个惧内之人,不过尊夫人的容貌比这些新罗婢可要好看的多,想必王兄弟也是看不上这些新罗女子。”

    王源微笑道:“这倒是实话,若是脾气如这些新罗婢一般的温柔,便最妙了。”

    杨钊哈哈大笑起来,说笑间,七八名女子捧着托盘进来,轻声告罪后开始上酒上菜,不一会儿,满满当当摆了一桌酒菜,顿时慢桌子五颜六色,香味勾人。

    王源笑道:“杨度支你可破费了,这一桌酒菜怕是花了不少吧,这家酒楼一定贵的离谱。”

    杨钊嘿嘿一笑道:“倒也不是很贵,平日里这里一桌上好酒席也不过三五贯而已,比之外边的酒楼要贵上一点。”

    王源道:“这还不叫贵么?外边酒楼三五百文便可点一桌不错的酒席,这里比外边贵十倍呢。”

    杨钊呵呵而笑道:“来此用餐者可不会计较这些,要的便是这种气氛和环境,新罗婢女替你把酒夹菜,难道不该贵一些么?”

    王源点头道:“是该贵一些。不过怎地没见到有其他的客人前来?好像这一座楼中只有咱们这一桌呢。”

    杨钊微笑道:“那是因为这西楼被某家包下来了,今日特意请王兄弟来,自然不能让别家来打搅。东边还有座东楼,现在恐怕是客满了。”

    王源一惊道:“包场了?那可要花费不菲了。”

    杨钊道:“也不多,一天也不过二十万钱,这里的东家跟我熟,给打了个八折,需花十六万钱而已。”

    王源愕然道:“咱们在这里吃一顿,便要花你一百六十贯钱?这……这可了不得,我本还想这一顿我请,三五贯我还拿得出来,这么多钱我可请不起了。”

    杨钊大笑道:“甚时候要你出钱了?某请客,自然是某家出钱。”

    王源皱眉道:“话虽如此,教杨度支破费,心中甚是不安。”

    “你这见外的话某可不愿听,我将你视为朋友,朋友之间岂能计较钱物之事?以你们文人的话来说:谈钱太俗,俗不可耐,哈哈哈。”

    王源其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他当然知道一百六十贯钱是个巨大的数目,不过杨钊请客,花的是杨钊的钱,王源丝毫也不替他心疼。自己也并未要求他如此破费,这完全是杨钊自己的主意,目的之一不过是要在自己面前显摆其千金一掷的豪气罢了。王源当然以自己的惊讶和小气加以配合,杨钊不就是要自己惊讶羡慕么,满足他便是,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不用王源自己动手,身边站立的两名新罗婢一人捧着银壶斟酒,另一人替王源夹菜,夹了一只巴掌大的大虾到盘子里,在旁边的铜盆之中洗净素手,十指尖尖的替王源剥掉虾壳,蘸上酱料之后恭恭敬敬的摆在王源面前的盘子里。

    王源真是有些不习惯,但却也颇为享受这种殷勤备至的服务,在这里是真正的大爷,只要你想,这些新罗婢女甚至可以替你喂饭喂酒,不用你动一根手指头。而且在这种氛围之下,很容易便会产生某种**,或许这酒楼还有其他的特色服务也未可知。

    “如何?酒菜可还可口?新罗婢女的伺候可还满意?”杨钊对王源的窘迫似乎甚是满意,对饮一杯后呵呵笑问。

    王源叹道:“果然是享受,我现在才明白这家酒楼的主人的用意了,花点钱来此享受确实是值得的。”

    杨钊哈哈笑道:“西楼还算一般,你若去东楼,包管你大开眼界。”

    王源笑道:“东楼如何?”

    杨钊挤眼道:“东楼喝酒不用杯,坐席不用垫。”

    王源愕然道:“此话怎讲?”

    杨钊笑道:“喝酒用的是皮杯儿,身下坐的是肉垫儿,可明白了?”

第八十二章 圈钱

    (二合一章节,今日无更了。)

    王源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看来这里的酒菜贵的有道理,看来有钱就是好啊。”

    杨钊摇头道:“光是有钱就行么?醉仙楼可不是有钱便能来的,来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没有一定的身份地位,休想进来。在今日之前,你可曾听过醉仙楼之名?”

    王源摇头道:“从未听说有此所在。”

    杨钊笑道:“那就是了,因为这里靠的不是名气,而是专供小部分人前来的所在,根本无需名气大来招揽客人。”

    王源明白,这里其实就像是后世的一些高端秘密的会所一般,接待的不是普通人,要想能进来享受,起码身份份量要达到一个标准。大唐长安权贵之家多如牛毛,在他们自己的圈子里自然也需要个能放纵享受的地方,虽然平康坊那样的地方也是可以去玩乐的,但毕竟自重身份,也不愿留下些不雅的话柄给别人。

    “大开眼界,若非杨度支相约,我竟不知长安城中还有如此地方,真是孤陋寡闻的很。”

    杨钊笑道:“各自各自的圈子,譬如你王兄弟的圈子我这个粗人便进不去,你若叫我舞文弄墨,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王源呵呵一笑,心中对杨钊好感倍增,这人说话很讨人喜欢,全无盛气凌人之态,不知他是否刻意为之,即便是刻意为之,也是有心之人,起码对自己还是有尊重之意的。

    两人碰了杯喝下第二杯酒,谈谈笑笑之间,关系好像拉近了许多,但杨钊既不进入正题,王源也不会捉急去问,打定主意等杨钊先开口。

    杨钊似乎并无进入正题的打算,吃了几口菜,和王源再饮一杯后继续闲聊,伸手朝身边伺候斟酒的一名新罗婢女指了指,对王源笑道:“王兄弟可知道在长安搜罗这么多新罗女子有多难么?”

    王源道:“应该所费不少,据我所知,一名新罗婢身价十二三万钱,这醉仙楼的主人家搜罗了这么多,光是这笔花销便足以让人咂舌了。”

    杨钊摇头笑道:“看来你不懂真正的难处。对于长安城的豪富之家而言,几百万钱根本无足轻重,这醉仙楼二十六名新罗婢女,所费不过三百余万,就算是我,也是勉强能拿的出来的,这不是重点。”

    王源讶异道:“听度支郎之意,难道和钱无干?”

    杨钊道:“长安城中富家大户如过江之鲫,但你见过真正拥有昆仑奴和新罗婢的有几家?若是个个都有,岂不满大街都是昆仑奴,家家都有新罗婢?若是那样的话,这醉仙楼还有什么特色之处?若论美貌,我大唐女子难道比不过新罗女子么?”

    王源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昆仑奴和新罗婢有钱也买不到?”

    杨钊微笑道:“长安豪富之家最是喜欢斗富,之前斗得是宅邸豪华出行的排场,但最近数年,却有所不同。这年头,那个豪富权贵之家出门不是香车宝马前呼后拥?但你有我也有,大家难分高下,于是现在斗得便是新奇。公子哥儿们出门,马前马后要黑的发亮的昆仑奴随行,那便是面子,你带一个,我带一双,这便是排场。贵妇小姐出门时,轿子前后若有乖巧柔顺的新罗婢随行,那便是面子有光,哪怕是跟着抱只倪罗猫儿,要的便是这种排场。”

    王源明白杨钊之意,权贵之家的行为方式有时候很难让人理解,有钱有权人家攀比的早已不是衣食住行,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譬如斗谁家的猫儿狗儿漂亮精神品种名贵,发展到斗随行的奴仆倒也没什么稀奇。大唐帝国的奴婢虽然品质也不错,但哪有昆仑奴和新罗婢拉风?高大黝黑的西域昆仑奴和以温柔细心柔顺恭敬著名的新罗婢都是异域而来,也都身价昂贵,正是绝佳的攀比之物。

    “这我就不明白了,有钱为何买不到昆仑奴和新罗婢?不是有行市价格么?”王源问道。

    杨钊笑道:“不是买不到,而是买来无用,若都能用钱解决,那还斗什么?直接比钱多钱少不就得了?”

    王源道:“那是为何?”

    杨钊笑道:“这你便不知道缘由了吧,我大唐之中的昆仑奴和新罗婢都是从西域和东方海边的新罗国贩卖而来,那些地方生活艰难,闻我泱泱大唐富庶繁华,故而他们宁愿卖身为奴也愿意来到我大唐。一部分掮客便利用他们的心理从事贩卖的营生,但你要知道,西域诸国和新罗国虽然弱小,且奉大唐为上国,但贩卖他国人丁之事乃是大忌讳,故而必是会向朝廷请求打击贩卖奴婢的勾当的。我大唐为抚慰属国也必不会任由贩卖人口之事猖獗,故而我大唐律有明文,凡从事贩卖人口之事,一旦抓获便处极刑,绝不姑息,这便是表明坚决打击的态度。”

    王源点头道:“确实该如此,否则人贩子岂非遍地猖獗,想来其中定是有暴利。”

    杨钊点头道:“自然是有暴利的,否则他们岂会甘冒极刑铤而走险,而且你要知道,西域到大唐万里迢迢,中间要穿越无人沙漠,往往半路全部渴死热死;即便是新罗国至此,因不能光明正大穿越国境,他们选择的是从海上偷渡,遇海浪风暴而死的人也不知多少。冒着这么多的风险,自然是有暴利引诱。”

    王源道:“朝廷何不直接禁止买卖异域奴婢?岂不一了百了?”

    杨钊微笑道:“为何要禁止,朝廷每年在奴婢交易之中获税千万,禁止了这笔税收岂不是没了?再说了,长安城权贵之家对昆仑奴新罗婢需求甚大,有人要买,为何不卖?”

    王源愕然道:“那你方才不是说朝廷打击贩卖异域奴婢么?”

    杨钊哈哈大笑道:“王兄弟啊,这你就不懂了,打击确是打击,不过打击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既要安属国的心,堵住他们的嘴巴,又要咱们大唐从中得利才是。”

    王源脑子一片迷糊,根本不懂杨钊的话中之意。

    杨钊端杯和王源一碰,喝光杯中酒笑道:“人贩子永远都会有的,新罗婢和昆仑奴也会源源不断的来我大唐,你有钱自然可以买,但有一点,如何给这些奴婢一个正式的身份,便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你若买了没有身份户籍的奴婢,一旦遭人举报,便会有大麻烦,也许罚没的钱抵上你买这奴婢的十几倍,所以即便你再有钱,怕也是不敢任性买来异域奴婢了。”

    王源心中的惊讶难以形容。

    “我刚才说,长安权贵之家斗谁家昆仑奴新罗婢多,斗得可不仅仅是数量,而是权势和能力;谁有本事买下这些异域奴婢,并且能成功的给他们大唐的身份,这便不是钱所能解决的问题了,而是你的的权势地位,否则你钱再多也无法拥有这些奴婢,反倒会因此惹来麻烦,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王源当然明白了,这些贩运而来的异域之奴都是黑户口,如何在大唐安家落户合法存在,这是关键。否则即便你很有钱,买下了很多这样的奴婢,反倒会惹来麻烦,若是一般的罚款倒也罢了,若是被认为是人贩子,岂非要丢了脑袋。所以如何既能拥有足够多的异域奴婢,又能有本事让他们都成为自己的合法财产,这才是重点。这才是公子王孙贵妇小姐们让这些昆仑奴和新罗婢走在自己马前车后的意义所在,炫耀的不是钱财多少,而是权势能力的高低。

    “那照这样一来,这些人贩子贩运了昆仑奴和新罗女子来长安,岂非要滞销?何来暴利?”王源疑惑的问道。

    “问到点子上了,索性跟你明说了,但出了这醉仙楼你最好忘记我说的话,你若管不住自己的嘴,闹出麻烦来,我可帮不了你。”

    王媛愕然道:“这么危险?”

    杨钊笑道:“并不危险,只要你不多嘴便好。听还是不听?”

    王源仰脖子喝了第四杯酒,笑道:“当然听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杨钊笑道:“好,你想听,我便说。长安城中买卖昆仑奴和新罗婢都在黑市,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买卖,但有个地方却可以明买,而且买来的奴婢便有正式的户籍身份,只是价格高的离谱,这件事你应该不知道吧。”

    王源诧异道:“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会有这种事。”

    杨钊哈哈笑道:“之前我说朝廷每年在这件事上收税千万,你道这钱从何处而来?”

    王源愕然道:“难道说……这是朝廷……”

    杨钊微微点头道:“王兄弟很聪明,一下子便懂了;人贩子其实是为了朝廷贩卖人贩子,个别没路子的自然是朝廷打击的对象,但其中一大部分是朝廷默许的,贩卖来的昆仑奴和新罗婢直接便交到朝廷手里,朝廷给予这些奴婢身份,卖给那些需要的大户人家,根本无需担心朝廷查究,因为这不是黑市买卖,这叫官市。当然这种身份的奴婢价钱自然是高的离谱,一名身体强壮的昆仑奴可不是黑市上的十余万钱便能买的到,起码也要五十万钱。一名妙龄新罗婢,相貌还周正身材也不错的,就像我身边的这一个,起码也要七八十万钱。”

    杨钊伸手捏了捏身边正弯腰给他斟酒的一名新罗婢女的脸蛋,那新罗婢女害羞的满脸通红,却又不言不动,任由杨钊的大手在她脸上揉捏。

    王源算是彻底明白这当中的肮脏勾当了,朝廷其实是垄断着异域奴婢的市场,个别权势大的豪门自然不担心买来的外域奴婢的户籍问题,而更多的人家要想拥有合法身份的奴婢便只能高价跟朝廷购买,当然不是朝廷出面,肯定有中间人作为掮客。而很多人贩子则直接跟朝廷挂上关系,贩运来的奴婢直接便卖给朝廷,既不会受到打击,也不愁销路。另外一部分因为没有这层关系,便沦为被打击的对象。黑市上的昆仑奴和新罗婢虽然价格不高,但是买来会有风险,除非后.台过硬,权势够大,路子够广,否则是没人敢去买的。

    这样一来,其实便是朝廷在用权力卖钱,将户籍权附加在这些奴婢的身上卖出去,自然是暴利滚滚了。

    王源不知说什么才好,惊诧半晌,无言以对。

    杨钊饶有兴趣的观察着王源的神色,看似无意般的淡淡笑问道:“王兄弟对这种办法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觉得朝廷这么做很是不该?”

    王源心中自然认为这种办法实在无耻,哪有泱泱大国暗地里靠这种事情赚税钱的,但王源留了个心眼;从进这西楼开始,杨钊不谈正事只跟自己说这些无聊闲话,给王源的感觉甚是奇怪。说他炫耀也好,说他只是随口闲谈也好,总是给人感觉像是有目的而为之。

    现在杨钊又问自己对这种办法的看法,更是让王源强烈感觉到这是杨钊试探自己的一种手段。王源早已不是刚穿越时的王源,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所经历之事比王源后世二十六年的人生所经历的还要凶险。现在正处于四面楚歌之中,一言一行都要保持十二分的警惕,怎会轻易的表达心中的看法。

    王源的大脑急速运转,最终决定掩藏心中的看法,说出一番违心之语,看看自己是否猜中了杨钊的心思。

    “唔……若单以办法而论,也许有人会以为这办法走的是邪道,不那么光明正大。但我却认为,站在我大唐朝廷的立场之上,这办法却是个极佳的增加朝廷税收的办法,有百利而无一害。”

    杨钊眼睛发亮,惊讶道:“哦?你当真这么认为?”

    王源点头道:“当然,我非信口开河,而是经过考量之后这么认为的。原因很简单,其一,既然贩奴之举屡禁不绝,花上大量人力财力去追究此事会耗费朝廷很多的精力;就如洪水涌来,堵之法不如疏之策,这种办法就像是一种疏导之策,面子上对西域属国和新罗属国也有交代,大家皆大欢喜,此为上策。”

    杨钊笑道:“好一个上策,继续说。”

    王源继续昧着良心瞎胡扯:“对于这些被贩卖的奴婢来说,既然在自己的国家生活困苦没有活路,何不让他们也有个追求美好生活的机会。来到我繁华大唐,他们的生活待遇都有了改善,虽然沦为奴仆,但在这里吃的饱穿得暖,去的也都是大户人家,受主人家恩宠,比之在自己国家中饿死冻毙不知好了多少倍。故而,其实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其实若非属国面子上过不去,导致路途之中过于凶险的话,我倒是希望朝廷在路途上不要过于给压力,也能避免些路途中的伤亡。”

    王源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暗骂自己无耻,但实在没办法,自己已经说出了立场,便只能胡说八道佐证自己的看法了。

    杨钊连连点头道:“说的很是,咱们给他们活路,这些小国为了面子不顾自己百姓的疾苦,甚是愚昧。”

    王源吁了口气继续道:“其三就是,既然我大唐长安的富贵之家对外域奴婢的需求这么旺盛,朝廷这么做其实也是满足他们的需求;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双方皆大欢喜。能买的起的都是豪富之家,朝廷从他们手中得到财务,再用于大唐的建设,说句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朝廷成了劫富济贫之人,只不过被劫之富人心甘情愿,朝廷拿了这些钱又可改善民生,这才是最妙之处。”

    杨钊轻轻抚掌道:“果然是读书人,看事情看的透彻,很多人用恶毒之言诟病想出这办法的人,但他们都是愚昧之人,不懂其中的关窍之处,王兄弟所言才是真正有识之士所言。”

    王源心中如明镜一般,他的猜测从杨钊这几句话中得到了证实,此刻需要再补上一把火,烧的更旺。

    “在下可不敢称有识之士,倒是这位想出这办法的人才是真正有想法有担当之人,我是不知道他是谁,若我能见到此人,必会当面告诉他,不要理会无知之人的言语。”

    杨钊赫然起身,直愣愣瞪着王源,口中喃喃道:“知己啊,王兄弟真乃我杨钊知己也。”

    王源愕然道:“度支郎何出此言?”

    杨钊叹道:“实不相瞒,这办法便是我献给陛下之策。”

    王源大惊站起身来,表情惊讶道:“这……这居然是度支郎想出的办法?”

    杨钊点头道:“是,去年八月我献给陛下之策,陛下委我全权负责,仅半年时间,我便为陛下用此策收上来两千七百万钱。”

    王源惊叹道:“杨度支高才,在下佩服之至。”

    杨钊也激动道:“这办法被人诟病良多,若非陛下力挺,朝中不少人都要弹劾我,说我走歪门邪道。这帮无知之人,朝廷财税吃紧时个个吵闹不休,某家弄上来几千万钱他们用起来屁都不放,嘴巴上还诟病某家,我真是里外不是人。今日我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赞这个办法好,你王兄弟不是我的知己还有谁是?”

    王源微笑道:“杨度支忍辱负重,受苦了,相信陛下会知道你的苦衷的。我是万万没想到这便是你杨度支郎的主意,当真是有眼不识真人了。”

    杨钊笑道:“你叫了我半天杨度支郎,且不知度支郎是何职位么?说白了,我便是陛下委以任命,替陛下找钱花钱之人;花钱谁都会,但找钱却难了。在我之前的度支郎花光了内库钱物,满是亏空,到我上任,竟然四处拮据。我等臣子竟然让君父无钱可用?是为不忠之举。况且宫中嫔妃宫女内侍上万,每时每刻都要花大笔的钱,难不成倒要让贵妃娘娘连花粉钱都没?让宫中上万人等饿肚子不成?丢陛下的脸,让天下人笑话?”

    杨钊越说越激动,口气埋怨道:“朝中那些人平日一个个嘴呱呱说的轻巧,财税吃紧的时候一个个只会唉声叹气,陛下朝他们要钱他们也罗里啰嗦的哭穷,我为陛下解决宫中用度便是为朝廷省下钱财么?蠢人们就是不懂,还诟病我不择手段,真是气煞某家了。”

    王源微笑安慰道:“度支郎莫要生气,陛下知道你的一片苦心便成了,管别人的话作甚?送给度支郎一句话叫做: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他们说这些事因为他们嫉妒之下的诋毁罢了,不必理会。”

    杨钊大笑道:“这句话说得精辟,果然是名士,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嗯……精辟之语,这句话你要替我录下赠我,我挂在中厅当做座上之铭,时时记住这话。”

    王源笑道:“敢不从命。”

第八十三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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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谈谈说说间酒足饭饱,杨钊命人撤了酒席,在临窗安置茶水,请王源移步就座。待热茶煮沸热乎乎入盅之时,杨钊摆手挥退所有婢女和随从,王源明白,要说正事了。

    “王兄弟,对于今日我请你来此,你心中定是觉得突兀吧,难得你席上只字未问,足见你是个有耐性之人,杨某就爱跟你这种识大体不急不躁的人打交道。”

    王源微笑道:“杨度支谬赞,其实我心中很想知道原委,但杨度支邀约我前来,什么时候该揭开这个谜底自然是杨度支说了算,客随主便,我又急什么?”

    杨钊笑道:“事实上就在你踏入醉仙楼之时,我甚至都还没想好该不该和你揭开这个谜底,因为我不确定你是否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但刚才和你一席谈话,杨某再无疑虑,因为对杨某而言,你是第一个对杨某提出的异域奴婢的策略报以赞赏态度的。”

    王源脸上微笑不语,心中却暗自庆幸,刚才若不是自己机智,恐怕这一趟醉仙楼之行将会无功而返了。原来杨钊絮絮叨叨了半天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却是为了试探自己对此事的态度,从而对自己更进一步的了解。如此小心翼翼,倒是让王源更加渴望知道此行到底有何意义。

    杨钊看着王源道:“王兄弟在梨花诗会之上扬名京城,这之后的日子过得还舒心不?”

    王源苦笑道:“我若知道现在落入这般境地,必会安生在永安坊做坊丁,绝不会去参加什么梨花诗会。”

    杨钊哈哈大笑道:“世间无后悔药吃了,王兄弟口中所说的境地有多艰难?我倒是想听一听。”

    王源明白,自己的目前的危险处境杨钊必是知情的,杨钊这么问其实便是看自己对他是否有隐瞒之处,一旦被发现自己有所隐瞒,杨钊接下来的话肯定也不会推心置腹了。但是将自己所有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杨钊是绝无可能的,罗衣门的秘密,公孙兰和李欣儿的身份这都是不能泄露的,否则自己就是在自寻死路。

    王源快速的盘算了一番,大致估算了杨钊会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决定说出杨钊所有知道的事实,放出小部分他不知道的事实,隐瞒全部不该说的事实,既保证说出的话的真实性,也不能让杨钊知道最关键的秘密。

    “杨度支既问,在下知无不言。我本以为跟着左相有个好的前程,却没想到目前的境遇竟然如此糟糕。左相要我在梨花诗会上夺魁扬名,之后他便可以推荐我参加科举并保证我能得中,可没想到左相竟然只是利用我,我今日陷入如此境地,不得不说是李左相一手造成的。”

    “哦?此话怎讲?”杨钊面带笑容淡淡问道。

    “我欲借左相之力有个好的前程,他便利用了我这一点,以礼贤之态邀我参加梨花诗会,却隐瞒了参与诗会是和李林甫结怨的事实。可笑我还沾沾自喜于诗会夺魁,却不知我已经成为李适之和李林甫之间争斗的一枚棋子。前天傍晚我去接内人从永安坊回李适之府中,半路上被人人追捕截杀之事杨度支也已经知道了。活了十九年没和人结缘,也没做什么作奸犯科之事,为什么梨花诗会之后第一次离开左相府便会遭遇此事?虽然我不敢确定这是何人所为,但我也不是傻子,我知道此事定和梨花诗会夺魁有关,有人想要我的小命,那个人是谁,我却不敢说出他的名字。”

    杨钊笑容收敛,神色变得冷淡道:“你的意思是李林甫恼恨你诗会上帮助李适之夺魁,故而要杀你泄愤是么?”

    王源道:“难道不是么?只有他才有理由,而我也听说了些谣言,据说四届梨花诗会李适之带去的人中有四个人或死或疯,今年是第五届,想必这第五人便是我了。可惜我知道的迟了些,诗会之后方知,却已经大错铸成了。也正因如此,我才明白了李适之的虚伪之处,可笑他还在我面前演戏,掩饰他知道内情的事实。”

    杨钊抬手起身道:“王兄弟,看来你对我还是不信任啊,罢了,你不愿说出内情,我也不勉强你,喝了这杯茶我命人护送你会李适之府上,今日就当我没请你来醉仙楼一聚。”

    王源愕然道:“杨度支,你这是为何?”

    杨钊冷笑道:“因为你不尽不实,藏着掖着。”

    王源皱眉道:“我说的都是我所知道的事情,并无半分隐瞒。”

    杨钊呵呵笑道:“昨日我便告诉你我知道厢竹馆陈妙儿被吊在平康坊街口牌楼上的事情,你以为我不知你和她之间的过节?还有,那晚你们最后躲藏于那一坊中,晋昌坊一户人家失火,在梅树下挖出六具尸首之事是否与你有关?你王源可不简单呢,被人追杀之时还能使出反手报复,你是打算只字不提么?”

    王源惊愕道:“这些事杨度支全部知道?”

    杨钊冷笑道:“自然知道,你以为我今日是来跟你打哑谜的么?”

    王源喟然叹道:“没想到杨度支竟然全部知晓,倒是我失策了。也罢,既然失信于你,我也不想多说,叨扰杨度支了,在下这便告辞。”

    王源灰着脸起身拱手,转身头也不回的走,杨钊低喝道:“你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么?”

    王源停步道:“杨度支是要因为此事拿了我么?也罢,我去跟夫人和表姐道个别,之后回来束手就擒便是。我就知道今日前来凶多吉少,看来果真是躲不过。”

    杨钊冷笑道:“倒是我不讲信用了,你跟我不尽不实,是你没拿我当朋友,错却在我么?”

    王源转身静静道:“杨度支,换做是你,你会将你杀人放火之事当着一个朝廷官员的面说出来么?而且这个官员还跟你报复之人有着亲密的关系,若不到万不得已,你会亲口承认么?”

    杨钊黝黑的脸上满是怒气,但心中却也不得不承认要王源主动向自己坦陈此事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毕竟加今日见面,自己和王源不过是见了三次面,直到今日才算是正式的在一起说话,要王源对自己吐露他杀人放火的秘密,除非他是个傻子。

    王源神情激动,继续道:“不错,我早就知道现在最想要我命的人是王鉷,因我在梨花诗会上得罪了他的姘头陈妙儿,所以他假公济私欲置我于死地。那晚我躲在晋昌坊慈恩寺边的那座空宅子里,被其手下跟踪而至,故而不得已出手杀了他们,之后我又去了平康坊将陈妙儿吊在街口向王鉷示威,不错,这都是我干的,那又如何?大不了一死便是。不过在度支郎拿我之前,我只想问一句度支郎,他王鉷可以公报私仇,我难道便只能坐以待毙?我宁愿死在杨度支手里,也不愿遂王鉷之愿。我只想请求杨度支给我个痛快。”

    杨钊静静而立,怒气冲冲的脸上忽然慢慢绽放出笑意来,进而哈哈大笑出声。

    王源冷声道:“杨度支,即便我中了你的圈套来到你这鸿门宴上,你也不用这般肆意嘲笑于我。”

    杨钊笑声不绝,指着王源道:“好个王源,有种,真是有种。看来这件事倒真是我的错了,要你当着我的面坦陈你做的那些事情,倒是真的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杨某很高兴你最终还是说了,而且说得义正词严。说得不错,凭什么便让王鉷胡作非为?杀他的走狗,吊她的姘头,这事儿干的漂亮。就算是我,也不敢这么干呢。”

    王源疑惑道:“杨度支,你不用这般损我。”

    杨钊招手道:“我说的是真心话,那里有半分损你的意思。你是真汉子,他人若是在你的境遇之下怕是早已惶惶若丧家之犬,你却敢杀他的人羞辱于他,想不佩服都不成。来来来,坐下喝茶说话。”

    王源皱眉犹豫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度支你不要耍弄于我。”

    杨钊笑道:“我为何要耍弄于你?来来来,我同你细说一番,你放心,我既不会拿你也不会杀你,某要想那么做的话,你一出李适之的府门便已经刀剑加身,又何必费这么多气力。”

    王源满脸困惑走过来,杨钊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座上,转身亲手拿起小茶壶来,帮王源续上一杯滚烫的茶水,然后移动座位到王源身边来坐下。

    “王兄弟,某也不跟你打哑谜了,我之所以今日请你来醉仙楼,并多加试探,便是要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我想帮你解决目前的困局,但我不想所帮之人将来不懂报恩反咬我一口,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对我毫无隐瞒。”

第八十四章 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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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到此处,王源也终于可以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了。

    “杨度支,你究竟为何原因要帮我脱困?在我看来这件事很是奇怪,你帮我脱离困局,岂非既得罪了王鉷,又得罪了李相国么?你我均知,除了王鉷公报私仇之外,李林甫定也恨我入骨,只是他会暗中下手除掉我,不似王鉷这般无法无天罢了。”

    “你说的对,杨某虽来京城时间不长,但有些事确已了若指掌,之前你说的那些事也是实情,李适之和李林甫争权愈烈,所有夹在他们当中的人都会倒霉,你一定是李林甫要对付的名单中的一个,正是因为你在梨花诗会上被李适之利用了。我若帮你脱困,势必会让李林甫不满,不过李林甫绝不会因为此事同我翻脸,虽然我官职低微,但我杨钊可不是他李林甫想杀便杀之人,这一点我想不用多跟你解释了吧。当然我也并不想让李相国不开心,我自有办法向他解释,如何解释,那便是我的事了。”

    王源点点头道:“然则王鉷那里,你也能解释抚慰是么?”

    杨钊冷笑道:“王鉷么?我有必要跟他解释?他算什么东西?我帮了你,你便是我的人,他若对付你,便是对付我杨钊。我会丝毫不给他颜面,把他打的落花流水。”

    王源讶异道:“杨度支和王鉷不是好朋友么?”

    杨钊哼了一声道:“他倒是想跟我交好,可惜他不够资格,总而言之,这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只要我一出面,不管他们开不开心,愿意不愿意,你立刻便能脱离眼前的死局。在你头顶笼罩的乌云,一夜过来便云开雾散满天阳光,你明白了?”

    王源脸上忽喜忽忧,迟疑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何杨度支会帮我,我只是个身缠麻烦的小人物,好像对你也没什么用处。”

    杨钊微笑道:“我若说和你一见投缘这样的话,便显得太没诚意了,事实上我出面救你确实是有个原因的。这么跟你说吧,不是我想救你,而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因为……宫里有个人读了你的诗作之后很是赞赏,唔……怎么说呢,以前有个李太白你知道吧,嗯……这件事……还真是不太好解释。”

    王源听着杨钊吞吞吐吐颠三倒四的说话,实在不明白他到底要表达何意。

    “李太白我的偶像,我自然是认识的,此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么?”

    “你该知道几年前李太白曾被召入宫中为供奉翰林的事吧,当今陛下对他的诗作极为欣赏,这才破例将布衣之身的李白召入宫中,陛下待他也极为尊敬,李白进宫朝见那天,陛下降辇步迎,以七宝床赐食于前,亲手为李白调羹,可见对其仰慕喜爱之情。太白在宫中陪驾,也为贵妃写出了惊艳之极的诗句流传,深得陛下和贵妃娘娘的喜爱。”

    王源当然知道这些事,李白为杨贵妃写的几首诗王源都能倒背如流,作为李太白的资深粉丝,焉能不知他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杨钊的话语在耳边继续响着:“李白这个人我虽未见过面,但好像这个人实在太过桀骜不受管束,而且目中无人。陛下和贵妃对他宠爱不计较,但他还得罪了宫里宫外的许多人,到最后别人实在受不了他的怪脾气,陛下也没了招,只能忍痛赐金放归。本来只是小小的警告于他,希望他能反省,但李白这个人不识抬举,说什么‘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尽然头也不回的离开长安走的无影无踪了。”

    王源无视杨钊满脸的不屑之意,心中想象着那个瞬间,心里给李白点了三十二个赞。在皇权至尊的年代,敢于如此我行我素,怕也只是他能做出来了,这便是气概。

    “走了倒也罢了,虽然陛下和贵妃都很仰慕他,但遇到这样不识抬举之人,陛下当然不会纵容他再召他入宫。只是一样,陛下和贵妃对李白是真的仰慕,一直念念不忘。梨花诗会之后,你的那首《登楼歌》在长安城中流传开来,王维王昌龄他们对你交口称赞,说这首《登楼歌》深得李太白诗句的精髓,有人甚至给你安了个小李白称呼,这些你该知道吧。”

    王源讶异道:“我全然不知,诗会之后我便在左相府中无所事事,最近一次偷偷出来的遭遇杨度支也知道结果了,什么小李白,这不折煞我了么?”

    杨钊道:“不管你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是事实,我可没骗你。我要说的是,梨花诗会上的事情传入宫中,陛下不知从何处得了你的诗作看了,竟然拍案叫绝。陛下拿给贵妃娘娘看,他们都认为你的诗作像极了太白的诗风,且写的极佳。又听说你出身市井,经历传奇,对你很是好奇。”

    王源惊讶道:“你是说当今陛下?”

    杨钊白了王源一眼道:“你以为是谁?还有贵妃娘娘。”

    王源惊的站起身来盯着杨钊,杨钊摆手道:“坐下坐下,我还没说完。那个……本人常伴圣驾之侧,大约知道陛下的心思,陛下或者是想见见你的意思,但又因为前面有个李白的坏例子在前,高力士等人竭力阻止,陛下和贵妃娘娘也只好作罢。”

    王源怔怔道:“我想我也没那个好运气,岂会有福气见到陛下和贵妃娘娘。”

    杨钊晒道:“见陛下倒是不难,我每日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想见到陛下都能见到,偷偷带你去见一见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但光是见一见陛下又能如何?出宫之后你还是你,该怎样还是怎样,这可不是我今日见你的目的。”

    王源道:“度支郎到底是何意?但说无妨。”

    杨钊道:“很简单,陛下喜欢写诗作文,宫中内侍又没几个有文采的,所以每每叹息留恋太白在宫中与之谈诗论文的时光。重召太白入宫是不可能的,那人的性格不适合呆在宫里,我是想替陛下着想,能物色个陪陛下消遣诗文的人。恰好你的出现让我眼前一亮,陛下和贵妃又对你的文笔赞不绝口,所以说白了,即便高力士他们反对,我还是想将你举荐给陛下。”

    王源瞠目道:“将我举荐给陛下?”

    杨钊点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邀你来此的原因,但我其实也很矛盾,一直犹豫不决。”

    杨钊眉头皱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源道:“度支郎有话便说,是否见了在下之后觉得在下并不适合。”

    杨钊缓缓摇头道:“那倒不是,你今日给我的印象其实不错,但我绝不想推荐一个将来于我作对之人进宫待在陛下身边,所以……我可否说的更直白些,对你提出一些小小的要求。”

    王源道:“杨度支但说。”

    杨钊垂头沉思片刻,抬起头来静静道:“好,那我便直言了,但我要警告你一句,今日我说的话你只能烂在心里,如果你敢漏出去半个字,你将会死无葬身之地。我杨钊言出必行,你千万不要当做耳旁风。”

    王源几乎已经能猜出他要说的小小条件是什么,其实现在的王源只要有一个小小的机会他都不会放弃,他没有更多的选择。更何况杨钊提供的是一个有着锦绣前景的进身之阶,只要不违王源心中的底线,什么条件王源都能够答应。

    杨钊凑近王源的耳边低声道:“本人的条件其实很简单,我拉你一把,但你从今往后便要惟我之命是从。当然,作为回报,只要我杨钊不倒,你的前途将一片光明,任何人都动不了你。本人说话向来说到做到,不愿说些弯弯绕绕,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王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杨钊的话其实并不能全信,整件事更可能的事实是,玄宗或许真的看了自己的诗文,有召见自己之意。常伴玄宗周围的杨钊可能是揣摩到了这一点,所以决定提前来对自己作文章,从而顺手推舟的将自己推荐上去。一来迎合玄宗心意获取陛下欢心,二来可拉拢自己,一旦举荐成功,自己便成了玄宗身边的人之一;对杨钊而言,玄宗身边多一个自己人那是最划算不过的事情。

    从历史事实来看,杨钊不久便会成为杨国忠,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将取代李林甫的位置成为大权独揽的人物,如果一切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发展,那么跟着杨钊混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更何况因此能得到杨钊以及他身后的杨氏家族的助力,既摆脱眼前之绝境,又能很快让自己攀上一个新的高度。

    所以,今日醉仙楼之会,对杨钊而言是个既迎合玄宗又拉拢自己的一石二鸟的机会,对自己来说也是个既摆脱凶险又攀上更强壮的后.台的一石二鸟的机会,绝对是双赢。

    唯一值得担忧的是,跟着杨钊混下去的话,若历史不改的话,在安史之乱时,自己必然会受到清算,因为杨氏家族在安史之乱发生之后被连锅端了。自己投入杨钊的怀抱,显然也是逃不过这一劫的。

    但王源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份,那便是太子手下的暗探。王源从没有什么时候觉得罗衣门暗探的身份对自己居然是这么重要,自李欣儿提到要自己加入罗衣门之后,王源一直觉得自己是被迫的,心中是不情愿的。但现在王源忽然发现这个身份对自己将是决定性的。因为,无论将来如何,这个太子手下密探的身份将会完美抵挡一切针对自己的清算。

第八十五章 共识

    见王源沉吟半晌不作回答,杨钊显然很不高兴,冷冷道:“王兄弟,看来你并没有什么兴趣,那也没关系。你既不愿,我也不强求,罢了,我本想能够既救你出危局又能交个朋友,将来共同进退,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王源缓缓起身,长鞠一礼道:“杨度支误会了,在下再不识时务也不会不明白其中利弊,我刚才是心中激动难以言述,若能得杨度支提携,王源誓将唯度支郎马首是瞻,度支郎要我怎么做,王源便怎么做。”

    杨钊喜笑颜开道:“哈哈哈,就说嘛,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会不答应?我也不是要你从此后对我马首是瞻,我只是希望你我能共同进退。”

    王源笑道:“在下对朝中之事什么都不懂,杨度支说怎么做我便怎么做,这才是我最省心的办法。”

    杨钊微笑道:“你也不必谦逊过甚,我便是从你反击王鉷的凶猛手段之中才下定决心来见你,我看中的便是你的冲劲,这一点你我很是相像。”

    顿了顿杨钊咬牙道:“大唐朝堂之上暮气沉沉的格局早就该改一改了,有些人身居高位的时间太长了,手中握着的权力也太大,也该换一换手了。希望你和我能搅动朝局,闯出一番天地来。”

    王源低声道:“愿为杨度支鞍前马后效力。”

    杨钊呵呵而笑道:“好,我就知道今日没有白来,王兄弟很对我的脾气,之前你赞同我的为陛下创收的策略时我便强烈意识到这一点。对了,忘了问一句了,你是如何做到杀了王鉷的六名手下,还在熙攘热闹的平康坊中将陈妙儿扒了衣服吊在街口的?难道我看走了眼,你竟然身有武艺不成?”

    王源早知迟早会有此问,微笑回答道:“我哪有那个本事?不过我的夫人倒是有些家传武艺,那晚她跟我一起被王鉷追杀,全靠她拼死相斗,才侥幸取了那六人的性命,当晚的情形着实凶险的很。至于去厢竹馆报复陈妙儿的事倒是不难,花钱扮客人见陈妙儿,再威逼她就范便成。”

    杨钊哈哈笑道:“厉害厉害,难怪你今日要带你夫人来,怕也是为了防备被我暗算吧。”

    王源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狡辩,确有这方面的防备,毕竟我和杨度支不熟,且不知杨度支的立场。”

    杨钊点头道:“你能这么说,足见你之坦荡,甚好,甚好。”

    王源道:“那么现在我该怎么做?我这几日正在想跟李适之摊牌离开左相府,不知这么做妥当与否?”

    杨钊道:“你不说我也要请你立刻离开李适之,且要跟他划清界限,你再留在李适之身边将会很危险。”

    王源讶异道:“那是为何?”

    杨钊压低声音道:“你尚不知朝中局势,我也不便明说,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李适之很快就要倒霉了,你再呆在他身边便是自找倒霉,赶紧搬出李适之府邸和他划清界限为好。”

    王源道:“好,回去后我便搬出左相府。”

    杨钊微微点头,沉声道:“王鉷和李李林甫那里我会立刻跟他们摊牌,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人,他们应该会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再跟你为难。不过我将要举荐你的事情还需保密,因为凭我一人之力难以保证马到功成,所以还需要有更有把握的人于我联手举荐。而你接下来要做的便是,一定要争取此人的好感,让她同意和我一起举荐你入宫。一旦她肯出面,事情便会简单的多。”

    王源疑惑道:“那又是谁?”

    杨钊微笑道:“便是这家醉仙楼的主人了,你知道醉仙楼的主人是谁么?”

    王源摇头道:“我不知道,但必然是个我想也想不到的大人物,能一次性收罗这么多新罗婢女,若非权势熏天便是财力倾国,这样的大人物我可想不出是谁了。”

    杨钊哈哈笑道:“你算是猜的不错,不过你也确实猜不到这个人,我也不卖关子了,你听说过虢国夫人之名么?”

    王源一惊,怔怔道:“难道说,你说的这一位便是虢国夫人么?”

    杨钊嘿嘿一笑道:“你不会是觉得失望吧,你以为必是什么王公贵族国公之类的大人物,却没想到是虢国夫人是么?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如今的大唐,十个国公说话,怕是也没我这个三妹妹说话有用。她若肯出面替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再加上我大力举荐,这件事便简单的多了。”,

    虢国夫人之名王源当然并不陌生,杨家三姐妹中的三姨娘,杨贵妃的三姐姐杨玉瑶,这个名字在大唐长安人人皆知。关于杨玉瑶,长安城中有着诸多不堪的流言。传言这个女人烟行媚视骄奢淫.逸,蛮横无理但貌美如花,但凡见过她的人多为其勾的神魂颠倒。

    又听说她情人无数尤其喜欢京城中的少年郎,名声固然糜烂不堪,但奇怪的是,长安城中的少年郎君却又都希望能与她交往,能够有机会成为这绝代尤物的幕中之宾,裙下之臣。

    虢国夫人有钱是出了名了,她的车架出行之时,随行侍女奴婢数百,奴婢们都身着统一的红色衣衫,浩浩荡荡,丝竹数里相闻,十余里地香风盈鼻,极尽奢华。

    那么眼前这座醉仙楼的主人便是虢国夫人这件事,王源一点也不吃惊。虢国夫人一下子搜罗了这么多的新罗婢女也一点也不意外了。因为杨钊本就是朝廷负责管辖外域奴婢买卖之事的官员,堂妹利用堂兄的关系搜罗这些新罗婢当成这香艳酒楼的特色,原本就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若说杨钊会大公无私的要求自己的堂妹按照朝廷得规矩办,那是绝无可能的。而且杨钊选择在此跟自己谈话,也证明了这里对杨钊而言既轻车熟路又安全放心,或许这酒楼杨钊本就有份。

    看王源惊讶的傻愣愣的样子,杨钊呵呵而笑道:“王兄弟,你该不会是被我三妹之名吓傻了吧,长安城中的闲人就喜欢嚼舌头,我三妹其实是个挺好的人,你不用担心。”

    王源摇头道:“在下不是惊讶,只是有些疑惑。以度支郎和虢国夫人之间的关系,杨度支只需跟她说一声便可,难道她会不答应?却为何要我争取她的好感?在下并不认识虢国夫人,又如何能争取她的同意?”

    杨钊笑道:“你傻呀,我们虽是一家,但我又怎可能朝她发号施令?我这三妹的脾气有点古怪,我平日也尊重她的很,凡事都跟她商量着来,和和气气有商有量这才是相处之道嘛。你也不用担心,你的事我早已跟她打过招呼,她也希望有人进宫陪陛下写诗论文,只不过她也是需要瞧瞧你合适不合适的,你只需刻意表现的好些,她自然会同意的。”

    王源估计杨钊所说的‘什么一家子有商有量’都是些屁话,真实情形恐怕就是杨钊在杨家姐妹面前还没那么大的脸面,说到底杨钊也是借着杨家姐妹的裙带关系才有今天,若说发号施令,那也是杨家姐妹朝杨钊发号施令才是。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王源点头道。

    “还记得我昨日去李适之府中跟你说的另外一件事么?”

    “你除了叫我来醉仙楼见面之外,好像说要请我参加一个聚会。”

    “没错,你记性不错,这聚会便是我那三妹妹安排的,三月三她在城外灞桥柳园别墅有个游春会,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参加,在游春会上你便能见到我那三妹妹了。一旦她对你认可,很快我们便会将你举荐上去,这之后的事情便看你的本事了,别和李太白一样被赶出宫来便成。”杨钊低笑道。

    王源拱手道:“明白了,多谢度支郎了,我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开玩笑的。”

    杨钊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今日便到这里吧,天色也不早了我也不留你了,咱们来日方长。你回去之后便尽快离开李适之府,找个地方安顿好,保持低调,不要多露头多招摇,免得惹王鉷不高兴。虽然我会跟他言明你是我的人,他也许不会对你动手,但你若招摇的太狠,这人是属狗的,狗脾气上来说不定会不计后果,所以你要低调行事。”

    王源连连点头,抱拳告辞,杨钊也不留他,微笑拱手目送王源下楼而去。

第八十六章 双赢

    王源下了楼梯来到一楼,楼下却是另外一番古怪的情形,楼梯旁边的一间包间内,摆着满满一桌子的酒菜,但似乎动也没动过。公孙兰微闭双目坐在桌旁,李欣儿则站在她的身后双目瞪视面前几名新罗婢女,虎视眈眈。四五名伺候客人的新罗婢女全部面露惊恐之色垂首靠在墙壁上一动也不敢动,似乎是被遭受了惊吓。

    见王源进来,李欣儿喜道:“二郎,事儿谈结束了?你没事吧。”

    公孙兰也睁开眼睛,清冷的目光朝王源身上看来。王源皱眉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没用饭菜么?这些女子怎么了?怎地一个个像犯了事一般。”

    李欣儿道:“没什么,我们只是不喜欢她们走来走去的样子,所以命她们都站着不动。这里的酒菜我们当然不敢动一口,万一饭菜中有诈,岂非因贪嘴而送了性命。看来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满身酒气红光满面的,嘴巴上的油渍也不知道擦一擦。”

    被数落一番,王源略有些尴尬,以自己的江湖阅历,确实完全没有考虑到饭菜之中动手脚这么一回事的。但公孙兰师徒二人精于江湖伎俩,虽显得过于小心慎重,但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王源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事情如何了?”公孙兰轻声问道。

    王源摆手道:“走,出去再说。”

    三人匆匆离开西楼,沿着来时长廊出了醉仙楼的大门,与来时相比,门前的空地上已经多了不少马匹车辆,看来午后时分,醉仙楼正是客人云集之时,想必那东楼里,现在恐怕已经是一片热闹的景象了。

    三人来到长乐坊的主街上,找了一家简陋的酒楼进去要了个单独的包间,点了简单的饭菜上来,让公孙兰和李欣儿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在她们吃饭的时候,王源将杨钊和自己说的话尽数说给两人听了。

    李欣儿惊讶的放下筷子道:“竟然有这等事?这怎么可能?这杨钊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凭着二郎的几首诗作,便要将二郎推荐给陛下?”

    王源苦笑道:“听起来似乎是有那么点不可信,不过我却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杨钊没有必要对我撒谎,他若对我有什么企图也犯不着编出这样的谎话来,在我们进了醉仙楼之后,他大可随意处置我们,但他并没有做任何对我们不利的事。”

    李欣儿转向公孙兰道:“师傅,您怎么认为?”

    公孙兰也只吃了几口饭菜便放下筷子,掏出丝帕擦了擦嘴角道:“这件事我也觉得很意外,不过倒并非没有可能的,以我当年在宫中时对陛下的了解,陛下倒确实是个喜欢附庸风雅之人。兴庆宫花萼相辉楼中单独辟有陛下的一座书房,那书房中存有陛下写下的数百首诗作,陛下对此颇为自得。而且召见诗文出众之人入宫相伴之事也是有先例的,几年前李白也不过是个布衣,因诗句为陛下所喜便直接召为供奉翰林进宫,若非李白是个散漫狂傲之人,得罪了许多人,怕是现在还在宫中伴驾呢。”

    李欣儿喜道:“照师傅这么说,这件事倒有可能是真的了?只是奇怪的是,为何是二郎呢?陛下喜欢舞文弄墨,我大唐诗人千千万万,比二郎有名的太多了,怎地就是二郎能有此殊荣?”

    王源苦笑道:“十二娘是在讽刺我的诗写的不好么?”

    李欣儿忙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奇怪。”

    公孙兰微笑道:“欣儿,你不懂诗文便不要乱说话露了怯,我虽也不甚懂,但我也知道文坛诗作风格多样,有的人喜欢婉约清新,有的人喜欢洒脱不羁。二郎的诗作既能在梨花诗会上夺魁,必是有其独到之处。刚才二郎也说了,那杨钊说二郎在长安已有小李白之称,陛下本来就喜欢李白的诗作风格,否则当年也不会破格招李白入翰林院了。也许正是二郎的诗风同李白相近,这才合陛下之意,才会对二郎有此恩遇之意。”

    李欣儿似懂非懂道:“师傅是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陛下就爱二郎写的诗,对了陛下的胃口,所以其他的人写的再好陛下也没兴趣是么?”

    公孙兰莞尔道:“大致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王源笑道:“依着表姐的意思,这件事该怎么办?”

    公孙兰没在意表姐这个称呼,看着王源道:“这件事你自己决定,这件事确实是个摆脱困境的机遇,但你一旦答应了杨钊,从此便要受他制约,成为他的手下。以杨钊升迁的势头和杨家目前的势力,杨钊绝不会甘心在李林甫等人之下,此人将来必会为了权力大做行动,你要惦量一下跟着他的后果。”

    王源点头道:“你说的我都懂,无非是告诫我不要卷入权力斗争之中,成了他人的棋子罢了。只是目前我确实别无选择,再说了,杨钊即便有野心,他将来的对手也是李林甫,若他能将李林甫搬倒,岂非恰好帮欣儿报了父母之仇么?目前来看杨钊比李林甫可要好了一万倍。”

    李欣儿惊道:“对呀,如果杨钊能扳倒李林甫,那奴也不介意帮他一把。”

    公孙兰皱眉道:“欣儿,一提到父母之仇你便乱了分寸,如果杨钊掌权之后天下大乱,比之李林甫还狠毒凶残,你也要为了私仇帮他么?”

    李欣儿红着脸道:“可他未必便比李林甫坏啊,况且又能解二郎目前的危局,还能让二郎有个前程,一举三得,为何不可?”

    公孙兰叹道:“我并非不同意,只是希望你不要影响王源的抉择,要知道一旦踏入其中,便终身不能回头了。目前王源确实处境险恶,但踏入权力争斗的漩涡,其凶险甚于此时百倍,只是目前你们都不明白罢了。”

    王源叹了口气静静道:“表姐的意思我懂,但我若不把握这个机会,那又留在长安作甚?该离开长安城远离是非才是。既然我们那天的选择是留下来面对,此刻便不会考虑将来的凶险。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一辈子庸庸碌碌,我既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有奔头,我不想和蝼蚁一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将来的路也许很难走,但我不会后悔的。再说我也未必便会死在权力倾轧之中,你瞧,我每每遇到危险之时都会化险为夷,前有十二娘和你帮我躲过杀身之劫,现在又有杨钊主动上门替我消灾,这便是天意。”

    公孙兰静静看着王源,轻声道:“你既已决定,我也不再多说了,总而言之,我答应帮你便会支持你的决定,等将来你能站稳脚跟不再有危险了,我才会离开。所以,既然决定,便放手去做,也许真能干出一番大事来。”

    王源笑道:“多谢表姐,将来我发达了还要还你一座梅园呢,你可不能走,你要看着我一步步的强大起来才行。既然此事决定下来,下一步我们便要一步步的实施了。十二娘,你不是要去见太子么?你马上便去见他,将今日之事一字不漏的告诉他……”

    公孙兰愕然道:“难道你答应杨钊只是为了替李亨办事?”

    王源低声道:“我只是需要罗衣门的身份罢了,我要让李亨和杨钊都以为我是他的人,这样我们便能左右逢源其中,总好过在一棵树上吊死。再说了,我若不加入罗衣门,岂不是还会有杀身之祸么?”

    公孙兰蹙眉道:“你这是要脚踩两只船啊,但凡这么做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若李亨要你禀报杨钊的消息或进宫后陛下的事情,你说是不说?一旦你经常这么做,则必然会暴露,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王源道:“我明白,所以我要想办法让自己更安全。十二娘,你去见太子,告知今日之事。以太子的聪明,必会知道如今我的位置的重要性,因为我一旦被举荐成功,便既能接触到陛下,也能成为杨钊的人,这对太子而言必然极具吸引力。你所要做的便是转达我愿意为他效力的诚意,但要他必须答应我的条件。”

    李欣儿瞪大眼睛道:“什么条件?”

    王源道:“第一个条件是,我要求有特别执事的身份,除非有关乎太子安危的大事,其他时候我将蛰伏不动,太子也不得要求我为他搜集情报。其二,你告诉太子,我的特别执事身份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只跟你联系,其他人我一概不接触。其三,鉴于你来我身边的事情罗衣门的潘成芳是知道的,所以实际上以上两点是不足以保证我的隐秘性的,我需要太子告知潘成芳你已经叛出罗衣门逃出京城的假消息,这样你在我身边便成了个秘密,我们的安全才能得以保证。就这三个条件。”

    公孙兰动容道:“王源你是既要得到太子的信任,又不想替太子办事,这样的条件太子怎会答应?”

    李欣儿也皱眉道:“是啊,这样的条件太子如何会答应?”

    王源微笑道:“你放心,他会答应的,除非他不想当皇帝,否则我一旦被杨钊举荐入宫,所处的位置必是他极想安插眼线的位置。想想吧,当你他为了你能安插进李林甫府中废了多大的心力,他现在最大的安全感便来自于他一手建立的消息渠道,他必会答应我的条件。”

    李欣儿迟疑道:“话虽如此,可万一他不同意呢?”

    王源冷笑道:“那你便告诉他,他不同意,我便将罗衣门的秘密抖落出去,到时候他也许不会死,但太子之位可就没了,那跟杀了他也差不多。”

    李欣儿愕然道:“这话一说,怕是不到明天你就已经横尸街头了。”

    王源道:“这是万不得已而为之,我估计到不了这一步,总之你照我的话去做便是。时候不早了,你快去快回,我和你师傅去靖安坊看看那座宅院值多少钱,买下来拉倒。明日我便跟李适之告辞,我们离开他左相府,不受他的气了。”

    “哪一座宅子?”公孙兰和李欣儿奇怪的问道。

    “还有哪一座?上午来的时候路过的那个鬼宅啊,我对那宅子很满意。”

第八十七章 探索

    对王源要买下那座凶宅的想法,公孙兰师徒表示不能接受,李欣儿反对的尤其厉害,因为她最害怕鬼怪神物之类的玩意儿,上午从那里过了之后都后怕不已,更别说将来要住在那里了。

    公孙兰也很不解,问道:“为什么要买下那座凶宅?你是图它便宜么?那又何必?钱我又不缺,不必如此。寻个像样的宅子买下来就是,东城里坊的房屋虽贵,但还是能买得起的。”

    王源摇头道:“我可不是图便宜,我只是觉得那里适合我们住下。”

    李欣儿恼道:“没听那老者说么?里边满屋子鬼怪,你要找死么?”

    王源微笑道:“鬼怪之说乃无稽之谈,你们不会真的认为那里边有鬼吧。”

    “什么无稽之谈?小的时候我娘跟我说过,爹爹的老家在湘西山里,一到晚上都有僵尸鬼怪出没,还能在山上跳,一到晚上家家户户关门闭户,貼符驱邪,没一个敢乱出门的。”李欣儿跳脚道。

    王源笑问:“你亲眼见了?还是你爹娘亲眼见到了?”

    李欣儿道:“那倒没有,我爹娘有没有亲见我也不知道,他们也没说,但我爹娘怎会骗我?”

    王源笑道:“爹娘就不会骗你么?我小的时候晚上不爱睡觉,老是喜欢乱跑,我娘便骗我说晚上乱跑会被院子里的鬼抓走。可我连续三晚上没睡,偷偷在门缝里往外瞧了三晚上,也没见到一个鬼影。后来我才明白,那是我娘吓唬我让我乖乖睡觉的手段罢了。”

    李欣儿跺脚道:“可是……那里若无鬼怪,那老者和周围的人都是瞎编不成?他们又为什么要吓唬自己吓唬我们?”

    王源道:“这种没人能搞清楚的东西越是传的邪乎越是吓人,我不否认那宅子里住的人出过事,但生病死人也是正常的事情,也许刚好赶到一起,便被人传的邪乎了。”

    李欣儿摇头不依,死活不同意。

    公孙兰见争执不下,于是轻声问王源道:“你告诉我为何执意要那座宅院?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么?”

    王源道:“我是这样想的,我们搬离左相府之后肯定是要找个地方落脚的,但这落脚之处又不能在过于喧哗之处,因为你是大名鼎鼎的公孙大娘,十二娘到现在为止还是李林甫缉拿的对象,而且我和十二娘又是罗衣门中的身份,你我三人决不能住在闹市中,那样迟早会被发现身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那宅子既然有闹鬼的名声,肯定是不会有人在左近打搅的,我们住的也舒心踏实些,你们也不必住在家里还要乔装相貌怕为人认出来。再者那宅院周围的荒地那么大,你们师徒练剑也好弹琴也好,绝不虞有人发觉的。所以我认为这宅院绝对是个适合我们安顿的好地方,况且这宅院也肯定不会贵,花很少的钱便能买下这么大一块宅地,这可是笔好生意呢。”

    公孙兰微微点头道:“你这么一说倒是很有道理,咱们的身份不能暴露,另外我已经数日没有练功,这样下去可不成,也许可以考虑买下来。”

    李欣儿尖声道:“你们都忘了,咱们可是跟鬼怪住在一起,万一发作起来,如何是好?”

    王源无奈道:“十二娘,哪有什么鬼怪?你自己想想便明白了,你告诉我,你手下有多少人命了?”

    李欣儿皱眉道:“没多少,七八条人命吧。”

    王源吓了一跳,十二娘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才十八.九岁就杀了七八个人了,居然还满不在乎。

    “那我问你,如果真有鬼怪的话,被你杀的那些人怎不变鬼来找你报仇?还由得你逍遥自在?”

    “这……”李欣儿无言以对,但却又不能苟同,依旧别手别脚的心中不愿。

    公孙兰站起身道:“欣儿,这么办吧,你先去见李亨,我和王源去那凶宅探一探,若真有鬼怪之物便作罢,若什么都没有,只是谣言的话,咱们便买下来。王源你看如何?”

    王源点头道:“我同意,咱们进去走一遭,看看到底又没什么牛鬼蛇神。”

    “可万一有怎么办?你们岂非要死在里边了。”李欣儿急道。

    王源道:“上午我们从旁边走过,不也平安无事么?这样,我们进去之前会买些铜镜桃木剑道符什么的带上以防万一,再说了你师傅的剑器惊天地泣鬼神,就算打不过鬼怪,我们总是能逃出来的吧。”

    李欣儿再无理由阻止,勉强答应下来;王源出包厢招来伙计结了账,三人分两拨各自行动,李欣儿临走时连声嘱咐王源和公孙兰不要冒险,啰嗦的像个老太婆,让王源摇头哀声叹气。

    不提满腹担心的李欣儿,单表王源和公孙兰这对表姐弟二人,离开长乐坊后直奔靖安坊中,特意经那家陈记面馆门前过,见一对面有菜色的夫妻二人在店中枯坐,这时候中不中晚不晚也没什么生意,一个扎着小髻脏的跟泥猴一般的孩童在旁边玩耍。明显已经不是什么巨贾之后,而已经是落魄的一对寻常夫妻了。

    趁着天光尚亮,也不忙跟他们谈价格,想来照这对夫妻的光景,必是极容易谈妥的,两人从主街转向小巷之中,七弯八拐来到上午经过的胡同口。

    站在胡同出口处,即便王源不信鬼神之事,但看着树梢上扑啦啦飘动的黄符看着墙壁上镶嵌的辟邪铜镜的反光,心中也不免惴惴。

    公孙兰轻声问道:“要不要取些符咒带着?”

    王源摇头道:“不用了,当真有鬼,这符咒便管用么?走吧。”

    公孙兰微微点头,见王源举步出了胡同踏上荒草遮掩的小路上毫不犹豫,身后摸了摸腰间藏着的短剑,迈步跟上。

    离开醉仙楼的时候春雨已停了,在此之前还出了一会太阳,但现在却又阴云密集起来,或许是湿润的空气的缘故,在荒草上方浮动着一层淡淡的雾霭。天上是灰蒙蒙的,这雾霭也是灰蒙蒙的,一下便感觉周围的一切都灰蒙蒙起来。

    王源心中暗叫邪门,站在小巷子中的感觉和走在荒地上的感觉完全不同,不管自己对自己说多少遍世上无鬼这样的话,但脊背上总是感觉有些凉飕飕。

    百余步之后,前方小松树山包和山包下的破败宅院已经能看的清了,王源回首朝后方看去,发现来时的小巷子和一大片房舍似乎已经灰蒙蒙的看不清楚了。再看看跟随身边的公孙兰的脸上,明显有些紧张,白的有些透明,呼吸声也显得有些急促。

    王源心中暗想:原来这大唐第一剑器舞大师也是害怕的,只是她竭力的掩饰罢了,但愿她不要吓得转身逃走,她一逃,自己也只能跟着逃了。

    上午经过时只是远远遥望这座宅院,现在越走越近,越看这宅院越是破败不堪,墙塌梁斜,周围数十步乱草荆棘齐胸深,让人举步维艰。王源的心跳明显加速了起来,在这种情形下看不到眼前三尺远的地方,给人以极不安全的感觉,而且周围的草地之中不是有怪异的响动声,既有啃食东西的声音,也有羽翼噗动之声,让人心生寒意。

    “稍等。”公孙兰一把拉住王源的手,低声喘息道。

    这是公孙兰第一次主动碰触王源的手,本来应该是绵软的手指却冰冷糯湿,给王源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公孙兰快速的松了手,低声道:“这草太深,万一遇到什么异物会反应不及,让我在前面开道,你在后面跟着。”

    说罢公孙兰缓缓抽出腰间的剑身柔软的一柄短剑,轻轻一抖,飒飒发声。王源不知她身边带着兵刃,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什么缘故,一下子心里便踏实了起来。似乎周围草丛中的怪声也被软剑抖动之声所震慑,一下子静了下来。

    “跟紧我,我们快速走过这里。”公孙兰低声说话,手中的短剑舞动起来,刷刷刷顿时齐胸高的荒草和荆棘倒下一片,露出齐刷刷的半尺草桩。

    王源大赞,这简直就是个人工割草机,不过大唐第一剑器舞大师在这里变成割草机器,可真是大材小用。

    “刷刷刷,擦擦擦。”响声不绝,枯草枯枝荆棘藤蔓小树但凡挡在公孙兰前方的种种东西都纷纷被隔断倒下,王源紧紧跟在公孙兰身后,甚至用手抓着她的衣角,以免自己落单。

    只见两旁割倒下的荒草从中灰白之物迅速奔跑瞬息不见,那不是兔子便是老鼠。不远处又有黑白花纹的大鸟扑啦啦腾空飞去,虽然吓了两人一跳,但也解释了为何刚才会听到羽翼拍打之声,显然那里是这种鸟雀的巢穴,也许窝里还有小鸟。

    越是进展顺利,两人的胆气便越壮,当距离房舍后方围墙尚有十几步的时候,王源猛听得公孙兰惊叫一声,身子朝后退来,差点依偎进王源的怀里。

    王源忙问:“怎么了?”

    公孙兰没说话,手指前方被割倒的草丛中散落之物,王源定睛一看,顿时寒毛倒竖,惊叫出声。

第八十八章 怪像

    被割倒的齐胸长草仅余的半尺长的草茎之下,一只白花花的龇牙咧嘴的骷髅头骨正面朝上方用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两人.

    森森白牙,深深眼眶,似笑非笑,似语非语,一眼瞥见,让人魂飞魄散。

    王源和公孙兰都发出紧张的喘息声,看着地上的骷髅头和散落的白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周围的冷冽的风吹过,长草如浪翻涌,发出沙沙声响,此情此景着实让人心生怯意,脊背生寒。

    王源咬咬舌头定下神来,轻声道:“没事,只是骸骨罢了,既然这里曾经有人失踪过,有骨骸在此也不足为奇。”

    公孙兰也回复常态,点头道:“是,咱们继续往前走。”

    王源点头,伸手捡起一截枯枝,将骷髅头和一堆骨头聚拢在一起,用割下的长草盖上。

    “这长草之下一定还有很多这些东西,表姐你小心些,也许前面便又要遇到了。好在马上便要到宅院了,天色不早了,在天黑前要弄清楚这里。”

    公孙兰似乎已经习惯了表姐这个称呼,或者是在此时此地压根没想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转身去用短剑再次割草前行,这一次在没遇到枯骨遗骸,很快便抵达刘宅后院院墙边。这院墙倒塌的地方不少,但没有倒塌的地方高达一丈三四尺,正是大户人家围墙的标准。

    两人寻了一处倒塌的缺口,轻轻从缺口处爬进后院里,放眼看去,后院之中一片萧条残破。西首一片森森高树遮天蔽日,一座高大的假山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和焦黄的枝叶,裸露处有斑斑青苔欣欣而生。

    假山之侧,一座残破的亭台矗立,顶部的琉璃瓦塌陷了半边,四角廊柱上缠满藤蔓,可依稀见到斑驳的廊柱和飞檐上的彩色花纹和漆印,可以想象这亭子原本是座精致的供人在后院小憩的所在。

    原本是草地的空地处,荒草疯长过膝,一只秋千架吱吱呀呀在风中晃动,看上去绳索随时会断裂倒塌下来。

    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上,连石头缝里也长了草,但毕竟和周围的荒草相比要稀落的多,依稀可以看到路的痕迹。两人轻手轻脚的沿着小路往前走,周围除了疯长的树木和野草和一方被浮萍枯莲叶弄得乱七八糟的小池塘之外,便别无丝毫人迹和活物,整座后院除了风吹树木和草地的沙沙声和秋千架的吱呀声之外,便再无其他的声响。

    后园的圆拱门就在前方,在进入后宅之前,公孙兰和王源躲在假山之侧低低的商量了几句。

    “我先进去查看一番,之后你再进来,万一有什么古怪,我也可自行应付,最不济你也有时间逃走。”公孙兰悄声细语的在王源耳边道。

    王源摇头道:“一起进去,哪有让你一个人涉险的?我是男子,岂能躲在你后面。”

    公孙兰皱眉道:“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听我的,我去去就来。”

    王源微笑道:“不是逞能,遇到鬼怪你或许比我还怕,男人身上有阳气,鬼怪忌惮三分,这一点即便你武艺天下第一也不能替代,咱们共进退,相互间有个照应。”

    公孙兰蹙眉嗔怪道:“你怎么有这么多的说道?”

    王源嘿嘿一笑,指着一颗小树道:“帮我砍下来削尖了当个武器用,虽然我确定这里没什么鬼怪,但总是要以防万一的。”

    公孙兰手腕一动,刷刷数下,一根尖头木棒便递到了王源手中,王源挑指一赞,举步往拱门走去,撩起如帘幕一般垂落的藤蔓跨入后宅之中,荒凉的石板路前方便是七八间摇摇欲坠的房舍,两人不敢大摇大摆的靠近,悄悄的掩饰身形,但其实也是自欺欺人,真的有鬼怪的话有怎能规避开来。

    有着精美雕饰的房梁和檐角的后宅房舍依旧有着往日的风采,虽然墙壁倒塌开裂,房梁歪斜,蛛网遍布,但看这房舍的规模和气派依旧能想象到当年的豪宅模样。

    “进去瞧瞧。”王源低声道。

    公孙兰点头,挥剑削掉正房后门口挂着的破烂门帘,纵身跃进屋子里,王源连忙跟进去,两人瞬间变成了泥塑木雕一般,呆呆站在哪里大眼瞪小眼,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屋子里的景象太诡异了,倒不是有鬼怪在屋子里等候,而是在破烂屋顶上射下的天光照耀之下,屋子里的地面上的怪异景象尽皆入目。几十步见方的正房堂屋的地面上,坑坑洼洼的全是坑洞,就像是麻风病人脸上的坑洼,月球表面的陨石坑一般。

    应该说比那还要严重。屋子的地面上大坑连着小坑,整个地面上全是坑洞,一个连着一个,没有一块平整的地面。此刻王源和公孙兰落脚的地方便是后门口一个坑洞,只是略浅一些罢了。

    公孙兰骇然看着王源,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王源眯眼仔细的查看周围的坑洞的痕迹,低声道:“去两边厢房中看看去。”

    公孙兰点头,两人小心翼翼的绕过深坑从浅一点的坑洞中艰难爬过去,先来到左侧的厢房查看,不出意外,厢房内的地面依旧大坑小洞怪异无比。看了右侧的厢房也依旧如此,出了前门来到后宅天井处的小院子,发现小院子的地面也有不少坑洞,只是不像屋子里那么的密集罢了。

    两人再次在一棵高大桑树下的角落里聚首,公孙兰额头见汗,细喘微微的道:“到底怎么回事?这真是诡异,难道……真的有鬼怪作祟?否则怎会有如此怪异的情形。”

    王源笑了:“表姐害怕了?”

    公孙兰白了他一眼道:“我害怕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诡异罢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王源轻声道:“我知道,这些都是坟墓的墓穴,里边的尸体都爬出来了,大的小的男的女的,一会儿都要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公孙兰惊叫一声,身子朝王源靠拢,紧紧的贴在王源身上,手中短剑平举,紧张的看着四周。王源心中大乐,公孙兰的身子软绵绵的,带着特有的体香,靠在自己胸前特别的受用。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公孙兰雪白修长的颈项,以及穿着男装却掩饰不住的隆起的胸口,王源甚至有一丝要伸手揽住公孙兰的细腰的冲动,但终于还是没敢伸手。

    “咱们速速离开此地,若真如你说的那样的话,便不能再次逗留。”公孙兰急促说话,拉着王源的胳膊便要动身。

    王源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公孙兰讶异的转头看着王源道:“你笑什么?中邪了?”

    王源笑的肚子痛,喘息道:“你还真信我胡说八道,我说的都是骗你的,那里是什么墓穴,我胡编出来吓唬你的。”

    公孙兰愕然道:“你胡说的?可是你说的挺符合的啊,满地的坑洞,这是为何?”

    王源笑着指着地上的坑洞道:“若是墓穴的话,起码也有棺木的痕迹吧,就算是腐烂了也有烂木头吧,这么多墓穴一快棺材板也不见,怎么可能?”

    公孙兰皱眉道:“那倒也是。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王源笑道:“我刚才仔细查看过了,这些坑洞的耳边缘有明显的锨镐锄头的挖痕,倒像是特意的挖掘所致,绝非是什么墓穴。嘿嘿,吓到你了吧。”

    公孙兰不理王源,仔细的在几座坑洞边缘查看了一番,站起身来时已经满脸怒色,冷声对王源道:“你竟敢戏弄于我,信不信我让其中一座坑成为你的墓穴。”

    王源忙道:“我信我信,开个玩笑罢了,没想到你还真上当了。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

    公孙兰怒道:“若不是在这种诡异之处,我岂会上你的当?你太可恨了。”

    王源连声赔礼,公孙兰恨的咬牙,但终究还是忍下这口气去。

    两人从后宅又到了前厅前院之中,断壁残垣的房舍内几乎每个房间都被挖掘的大洞小坑,甚是让人奇怪。甚至有的墙壁都像是人为的挖掘倒塌,因为在屋子里的内墙根本不承受重量也不受风雨侵袭,却也倒塌了,这明显不合逻辑。

    “你说这是什么人在此挖掘这么多的坑洞,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挖出来的,这么多的坑洞就算是一帮人也要挖掘个三五年,而且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挖坑?真是奇怪的紧。”公孙兰蹙眉沉思道。

    王源道:“这么个挖法,倒好像是在找什么埋在地下或者是藏起来的东西一般,真是奇怪的很。”

    “找东西么?”公孙兰像是明白了些什么,环视这个宅院道:“那老者说这里原本是刘文静的住宅,刘文静是大唐开国功臣,一度荣宠倍至,难道说……”

    王源脑中灵光一闪,看着公孙兰道:“表姐,我好像明白了。”

    公孙兰微微点头,眼中也闪着一丝兴奋的光芒道:“我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

第八十九章 买房

    “你说说看。”公孙兰道。

    王源低声道:“有人在这里挖东西,定是些值钱之物。”

    公孙兰微笑点头道:“和我想的一样。”

    王源道:“因为这里是刘文静的豪宅,刘文静又是开国的大功臣,家中定然财富巨万,虽然被抄家,但像这样的大户人家必然会有密室之类的地方藏匿财物,显然抄家的时候有可能根本就没有抄出这些藏匿的财宝来。”

    公孙兰信眼中射出兴奋的光道:“跟我想的还是一样。”

    王源皱眉踱步,挥着手继续发挥想象力。

    “有人知道这里边藏匿有宝物,但因为刘文静被满门抄斩之后,这宅子作为官产拍卖被洛阳来的陈姓富商买下了,他们没有办法来寻找,所以他们很可能用了些狠毒的手段在暗中捣鬼。这富商家中的人连续丧命,有的还像是被鬼附身一般,这一点药物也可导致这种症状。而一个富商的宅子里混进去几名杂役护院什么的,在食物里下点药,这一点也不难办。”

    “很有道理,继续说下去。”公孙兰轻呼道。

    “得手之后,这些人再散布些鬼神出没的留言,装神弄鬼一番,将陈家的人吓的搬出这宅子,这宅子闹鬼,自然也卖不出去了,他们便能放心大胆地在里边寻找藏匿的宝物了。”

    公孙兰连连点头道:“分析的有理有据,就像在面前发生的一般,虽不敢说一定如此,但肯定是其中一种可能。跟我所想的八.九不离十。”

    王源微笑道:“咱们这叫做‘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公孙兰念了这句诗,忽然脸上发红,但也没责怪王源风言风语,蹙眉想了想道:“还有些事情难以解释,那老者说他们曾经组织过人进来,但有些莫名便失踪在里边,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王源道:“这并不难解释,外边的人进来时肯定被他们杀了,外边荒草地上的骷髅人骨怕就是见证。而被人误以为是鬼怪则再简单不过了,画个鬼脸什么的,便足以让心中担心有鬼怪的人难以辨别了。这帮挖宝贝的人定然是有武功的,等闲壮汉进来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被杀了之后也就丢在草丛之中,化为骷髅。”

    公孙兰恍然道:“这么一来便能说的通了,鬼怪之说可以破了,不知道这些人找到了要找的宝藏了没。”

    王源想起一事道:“前院的柴房周围的荒草似乎被人铲除过,左近我还发现一切排泄之物,显然有人在那里呆过。刚才我打算进那柴房瞧瞧,恰好你叫我,我便没有进去,咱们去瞧瞧。”

    公孙兰点头答应,两人从中厅再往前院去,果见院子的角落里的柴房周围似乎杂草较少好像确实经人铲除过,周围还有些黄白之物。公孙兰攥着短剑缓缓过去,一剑将柴门劈成两截,一片草屑灰尘飞舞之后,柴房中的一切呈现在眼前。但见里边横七竖八摆着一大堆的铁镐铁钎锄头铁锹等物,足有上百件。有的断口锈黄,有的还闪闪发亮,显然最近还有人用过。

    王源看着这些工具咂舌道:“这么多掘土的工具,这十几把还是新的,这样看来好像还有人经常来此挖掘。糟糕了,这样一来咱们要是买下这宅子,岂非要受他们滋扰?”

    公孙兰蹙眉道:“你是说这些人尚在这里挖宝藏么?这么多年下来居然还没找到?从刘文静被抄家到现在也有一百多年了,当初的那帮人还没死?”

    王源道:“不难理解,祖辈找不到,未必不将这个秘密告诉后人,一代代传下来,这里便成了他们子孙后代一代代的寻宝之处。一百多年了,到了这些人的孙子辈了,看来还不死心。”

    公孙兰道:“恐怕是你所说的情形了,你想怎么办?”

    王源皱眉道:“很简单,若要买下这宅子,则必须解决这件事情,否则他们必然会不断的来滋扰。这些人为了钱财不择手段,杀人之类的事情他们也绝不会心软,决不能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威胁。要么我们便放弃这座宅子,要么我们便需呀除掉这些威胁。”

    公孙兰点头道:“这宅子既然没有鬼怪,那倒是个合算的买卖,而且这里地方宽阔,就是买下之后房舍的休整要花大功夫,但若是整修一番还真是个好的住处。”

    王源笑道:“我也是这么想,而且如果这里真的有宝藏的话,咱们更要把这里买下来了。”

    公孙兰白了王源一眼道:“你还真以为这里有宝藏么?就算是有,这些人祖祖孙孙找了一百多年,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你能找到?”

    王源笑道:“只是这么一说罢了,我可没抱着这个心思。要买下这宅子,便要请表姐和十二娘一起来守株待兔了,这伙人肯定还会来,或许今晚或许明晚,或许是将来的某一天,总之他们来了,便要收拾了他们,否则今后永无宁日。”

    公孙兰点头道:“此事不难,先买下这宅子再说,一旦他们知道有人买下这宅院,必会主动来驱赶我们,我们根本无需去找他们,他们会主动送上门来的。”

    王源点头笑道:“是这个道理。”

    两人在荒宅之中再次游走了一遍,这一次不再胆战心惊,因为两人已经确定这里根本没有什么鬼怪,这一次的检查也发现了些东西,靠近西侧的几座房舍之中的坑洞是新挖的,而且还有的挖了一半,几件工具还丢在坑边,在坑边还发现了两个酒囊,摇了摇里边咣咣作响,还有些烈酒在里边。这一切更加证明了两人刚才额估计,这伙人随时可能回来继续他们的愚公移山的计划。

    天色昏暗,看不到太阳的高度,但显然已经快到黄昏了,两人原路迅速返回,回到北边的主街上,找到了陈记面馆店。那两夫妻还以为客人上门,忙上前招呼。

    王源见店内没有别人,直截了当的道:“这位老板可是前面那座荒地上老宅的主人么?”

    那陈掌柜的一惊道:“怎么?又有人在里边送了性命?这可跟我无干,那宅子是祖上留下的产业,跟我可没干系,我一天也没进去过。”

    旁边的妇人也吓得瑟瑟发抖,看王源和公孙兰的打扮,还以为是官府里的人来问责的。

    王源忙安慰道:“并无人在里边送命,我只是来跟你们二位谈生意的,那座宅子我们想买下来,听说是你的产业,过来问个价。”

    “什么?”两夫妻都瞪圆了眼睛看着王源和公孙兰:“我们没听错吧,那宅子你们要买?”

    “是的,我们想买下。”王源点头肯定道。

    “莫怪我没事前说,那宅子里可是有古怪的,虽然我夫妻均未亲见,但祖上传下来的话以及周围的传闻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那里边可不能住人。”陈掌柜的夫妻两个倒是老实人,也不瞒着掖着。

    王源道:“我们都知道,但我们不怕,我和我这位表姐都是崂山上学道归来,不惧鬼神,我们只是要买下这宅子,你开个价吧。”

    “真要买?”陈掌柜半信半疑道。

    “给个价,你要不想卖我们就走了。”

    “卖卖卖,当然卖,唔……这个数如何?”陈掌柜的伸出五个手指头来。

    王源看了一眼公孙兰,公孙兰点头道:“很好,很公道,五百贯是个合适的价格。”

    陈掌柜夫妻两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晕倒,陈掌柜的意思是只是要五十贯而已,却被公孙兰误会为五百贯,还说很公道的价格。陈掌柜脱口而出便要解释,他浑家甚是精明,猛掐他的胳膊肉,赔笑道:“这宅子的地皮地段本可值更多,我家丈夫祖上花了三千多贯买下的,若不是这些事闹腾的,光是地皮便要卖上千贯了。”

    王源看出端倪来,也不想点破,微笑道:“我们可以答应你们的价格,但我有个条件,钱和房地契交接之后,你们夫妻要离开京城去别处落户,谁问也不得告诉别人说着宅子被我们买下了。”

    “好好好,我们正打算回洛阳老家落户呢,苦于被这宅子拖累着,只要成交了,我们立刻离开京城回老家。”妇人连声答应。

    那陈掌柜似乎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呆呆的傻笑点头,五百贯呐,一下子便一辈子吃喝不愁了,洛阳老家中还有亲人,若不是生活困顿他们早就想回去了,这鬼宅就像是魔咒套在脖子上,压在身上甩不脱,今日居然卖了五百贯,真是祖宗积德了。

    “好,一言为定,陈掌柜你晚上开着门,我们带来契约和钱物交割,你是要铜钱布帛还是金子银子?还是要珠宝?”

    “都成都成,什么都成。”两夫妻连声道。

    “好吧,我便带三十两金子来,三十两金子可足足抵上五百贯钱了,也便于你们路上携带,全是铜钱你们怕是要雇马车拉回洛阳了,不方便也不安全。”公孙兰道。

    “好好好,好好好。”两夫妻点头如啄米。

    王源和公孙兰对视一眼起身来道:“那我们先走了,一会儿该要夜禁了,鼓声停歇之后我们再来。”

    陈掌柜呆呆道:“夜禁了你们还怎么来?”

    他妇人啐道:“你管呢?这两位小仙长连那些东西都不怕,还担心进不了这坊里?”

    王源微笑道:“你们多想了,我们就住在靖安坊里,关了坊门也不怕,我们只是回去凑钱罢了。”

第九十章 身份

    夜禁鼓声停歇之前,王源和公孙兰回到左相府前。在约定的地点,李欣儿正在暮色中等待,见到两人欣喜的上前来回合。

    进府时守门的仆役客气的很,没有半点废话,三人得以顺利回到府中住宅之中。

    宅子里的两名做饭的婆子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屋子里黑灯瞎火的,三人也不再乎这些了,点了烛火,聚在东厢房中悄声说话。

    李欣儿先是问道:“你们去瞧了么?宅子里有鬼怪么?”

    王源笑着将和公孙兰发现的情形说了一遍,李欣儿诧异不已,先是不信,问了一遍公孙兰,公孙兰也微微点头,这才疑惑道:“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当真匪夷所思。不过,五百贯好像挺贵的,这宅子要是压压价估计一两百贯都能成交。”

    公孙兰微笑道:“回来的路上王源已经埋怨我了,不过实际上我们心里清楚,买下这宅子是占便宜的,而且王源也让人家搬出京城以免泄露消息,人家的损失也挺大的,就当是给他们的补偿罢了。”

    王源叹口气道:“事已至此还说什么?只是我没那么钱,我那边还有五十贯积蓄和五匹绢布,合起来不过一百贯的财物。晚上去交割钱物只能先动用表姐的积蓄了。”

    公孙兰笑道:“此事不是早说好了么?钱我来出就是。你那一百贯钱是李适之赏赐的,既要离开,难道你还要这笔钱么?”

    王源愕然道:“为何不要?这是我梨花诗会夺魁的奖金,又非我跟在他身旁溜须拍马所得,我拿的心安理得。况且后面要花的钱还多得很,那宅子根本就不能住,要整修成个样子,没个几百贯根本不成,我正愁着如何弄到一笔钱来应付呢,倒要将我应得的奖金归还?岂有是理?”

    公孙兰无语,李欣儿笑道:“二郎,你可是名士,可是长安的诗坛新秀,要是教人看到你谈钱色变的样子可不好。”

    王源瞪眼道:“我可是永安坊穷人出身,你们可不知没钱的日子是怎样的。我那好兄弟黄三,一家四口每个月只花销一贯多钱,两个妹妹都十几岁了,成天穿着兄长们穿小的衣裤。半大姑娘都没办法出门,因为没像样的衣服穿。有钱的一掷千金眼睛不眨,没钱的冻死街头也无人问津,我可不觉得谈钱有什么不好,如果我有很多钱我大可做些慈善事施舍,难道不是积德么?”

    李欣儿愕然道:“我只是提醒一句罢了,你用得着这么长篇大论么?我知道呢不是贪财,好了吧?”

    王源默然不做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起来,可能是今天要买这个宅子要花五百贯钱,而自己只能动用公孙兰的钱,所以心中甚是不痛快。虽然公孙兰并不以为意,李欣儿也没说什么,但王源心里总是有些不得劲。

    看看天色黑了下来,街鼓也停了许久,公孙兰道:“王源你写两份契约给我带上,我去跟那两夫妻把钱契交割了,再晚些怕是他们等不及。”

    王源答应了去自己的房中写了两份买卖契约,正吹着气等待墨迹干透的时候,猛见李欣儿和公孙兰都从堂屋进来,公孙兰怀中抱着那小木箱子脸色有些不善。

    “怎么了?”王源问道。

    “有人动了我们的东西。”李欣儿低声道。

    王源吓了一跳,低声道:“怎么回事?”

    公孙兰道:“我将这箱子放在柜子里上了锁,刚才我发现柜子的锁完好无损,但柜子里的包裹衣服都被翻动过。欣儿知道我的衣裳叠好后都在衣服里塞入香片防止霉变虫蛀的,但刚才却发现香片散落在柜子里,显然有人翻动过衣物,虽照原样叠好掩饰,却不知已经露了馅。”

    王源眉头紧锁道:“丢了什么东西没?这箱子里的值钱之物丢了没?”

    “那倒没有,这箱子我放在柜子下边的暗格里,可能是没被找到,当真可恶,左相府中也能有贼?”

    王源沉声道:“没丢东西就好,显然不是什么外贼,既然柜子的锁都没撬开的痕迹,那就是有人拿了钥匙开了锁。住的这屋子是左相府的屋子,有钥匙的也自然是左相府的人。李适之啊李适之,你也忒失了身份,居然趁我们外出偷偷翻我们的东西,这岂是君子所为?”

    李欣儿怒道:“咱们去找他们理论去,这是作甚?把我们当什么了?”

    王源摇头道:“理论什么?明日我便辞行了,跟他多说一句我都嫌多余。在此之前无需弄得撕破脸皮,我不想节外生枝,毕竟我们在他的府中。”

    公孙兰也道:“王源说的在理,且忍了这一次,明日我们便离开这里。我觉得他既然这么做,定是心里对我们有了怀疑,此事若是找他理论,反倒会让他找到借口将计就计。契约写好了么?拿来给我,我去办妥了便回。”

    王源将契约书签好名字交给公孙兰,公孙兰打开箱子在里边翻找出十余只小金元宝来,估摸着在三十两左右,连同契约一起揣在怀里。李欣儿取来黑披风给公孙兰披上,三人到了院子里。

    公孙兰道:“我去了。”

    王源低声道:“小心。”

    公孙兰一笑,身影一晃已经在小院围墙下,纵跃之间已经出了院墙消失不见。王源羡慕不已,他其实一点也不为公孙兰担心,出入左相府这样的地方队公孙兰而言算不上什么极大难度。

    王源和李欣儿回到屋子里,两人坐下之后,王源这才问及李欣儿见太子的情形,见李欣儿的神情,也知道事情基本上没什么大碍了,否则以李欣儿的脾性,定不会淡定到现在。

    “奴见到太子了,将你的情形告诉了他,他很是惊讶,他也没想到杨钊居然会主动与你结交。”

    “那是肯定的,不光他觉得惊讶,我自己都觉得惊讶。他答应了我的条件了没?”

    李欣儿微微点头道:“你猜测的没错,他惊讶之后便是狂喜,虽然他竭力压抑自己心头的狂喜,但他的眼睛暴露了他的心情。他不但全部答应了你的条件,而且还让我带了一件他随身的玉佩来赏赐给你,说从现在起,他便是除我之外唯一知道你身份的人,要你小心的跟杨钊搞好关系,赢得他的信任,将来会有大作为。他还说找机会要亲自见见你。

    李欣儿说着话,从腰间取出一块碧绿的双鱼玉佩来放在王源手里,王源呵呵而笑,拎着那玉佩在烛光下旋转。

    “不亏是心机深邃的太子,他很清楚我的位置对他是有极大好处的,答应的真是爽快,然则他也答应替你掩饰身份了?”

    “是的,他说他会安排这件事,让潘成芳相信我已经逃出京城死在京外,今后我便是你和太子之间唯一的联系人,不到万不得已,无需你打探消息,除非太子觉得需要动用你的身份。”

    王源点头道:“好,这样一来,我们便能过一段安生日子了,我可以名正言顺的什么都不做,也没有被识破的风险,这正是我希望的。”

    李欣儿点头道:“太子还封了你为詹事,每月月例十五贯,只是你无法公开享受这待遇。太子会让一个叫李辅国的贴身内侍每月将月例送到一处隐秘之地让我去取,同时传达最新的情形。”

    王源皱眉道:“也就是说这个李辅国也会知道我的身份?”

    李欣儿道:“太子身边的一切事情都不会瞒着这李辅国,这个人是太子身边最信任最贴心的内侍,很多太子的决策都是这个人的主意,他知道此事是无可避免的。”

    王源无奈道:“看来想完全的保密是不可能的,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们也就越安全。对了,太子除了这块玉佩难道便没有赏赐什么金银珠宝么?你没告诉他我要买宅子安家?”

    李欣儿道:“我说了要离开左相府,太子并没说要赏赐钱财什么的。”

    王源咂嘴道:“哎呀,你可真是的,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敲一笔竹杠。搬出去难道不用花钱么?这李亨也是装傻,小气的紧。对了这玉佩看起来很名贵的样子,不知道能卖几个钱,明儿去东市去问问价。”

    李欣儿吓了一跳道:“你要卖太子赏赐的玉佩?”

    “是啊,我现在穷的很,买宅子的钱还是你师傅借的,之后又要花大钱整饬,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当了这玉佩也许能补贴补贴。”

    “不能卖了啊,太子赏赐给你的玉佩便是你的独有身份凭证,今后你便可凭玉佩证明身份,在罗衣门中,每一阶人员都有自己的信物,这都是相互之间识别的凭据。就算你的身份罗衣门中其他人不知,但这玉佩将来必有用场的,你怎能卖了它?”

    王源不解道:“此话怎讲?罗衣门的规矩还真是有些难以搞懂。”

    李欣儿道:“很容易懂啊,罗衣门中等级森严,成员之间几乎都不相识,特别是上下级之间,上级有知道下级的身份的权利,但从何识别?便是从特有的信物上识别了。譬如执事若看见一人腰间挂绣桃花五彩香囊,便知这人是紫衫卫的身份,而紫衫卫身份之人却不知道执事的身份,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执事的信物是何物。然他们却可以知道下一级红衫卫的信物标识。以此类推,级高者知晓低级者,而低级者见到高级的标识也是不认识的,除非高阶者主动与他们对上暗语,这也是保护高级人员的一种手段。”

    王源不得不佩服着罗衣门的组织严密,太子李亨耗费心血建立了这样的特务组织,足见从很久以前,李亨便有夺位之心了。

    “我可以问你的标识是什么么?”王源微笑道。

    李欣儿轻声道:“论级别来说,你我平级,你现在也是特别执事身份,我们之间本没有识别的必要,但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好隐瞒的?我的是这个东西。”

    李欣儿说罢伸手从发髻上抽出一物递给王源。王源接过迎烛火光亮细看,那是一株雕刻成含苞待放的带茎梅枝的玉钗,雕工精细,精致入微,栩栩如生。正是平日李欣儿别在发髻上的那一只。

    “还有一位特别执事,他的信物是什么,你可知道?也许将来能遇到他呢,他不是很有可能隐藏在皇宫之中么?”

    “我也不知道,执事之上相互不识,这是罗衣门的铁律,你我之间已经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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