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抽薪
王源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摆脱这种尴尬,既然大家都有故事,王源也决定编一个故事来。不管她们信还是不信,总是要摆脱和兰香儿之间有过一段**接触的事实,自己也好清清白白的做人。
“你们姐妹的事情倒是叫我很是惊讶,事到如今,我也跟你说个故事吧,我其实不是被你们骗了的那个永安坊的那个王二郎。”
“什么?”
“当真?”
房内几人莫名惊愕。
“是的,那个被你们欺骗的王二郎已经死了,我是他的双生兄弟,我和他相差了一炷香时间出生,其实他是兄长,我才是真正的王二郎,他应该叫大郎才是。”
“啊?怎么会?他死了么?”兰香儿呆呆发愣。
兰心惠皱着眉头无语看着王源,她明明记得在诗会上王源信誓旦旦说自己便是那位王二郎,只是得了失忆之症而已,现在又出来这种说法来,却并不可信。
“是啊,大郎已经死了,死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便是受他所托来弄清楚这件事的;我今日来并非兴师问罪的,只是弄清楚真相而已。”王源微笑道。
“他真的死了?”兰香儿惊讶的双目圆睁。
“这……王公子你是说笑吧,你和他生的一模一样,莫要戏弄老身了。”莫三娘瞠目结舌道。
王源笑道:“你们难道感觉不出我和他之间并不相同么?”
莫三娘和兰香儿仔细的上下打量王源,像是要彻底看清楚皮囊之下的秘密。
半晌莫三娘皱眉道:“好像……是有点不一样。老身记得那一位王二郎神态眉宇和公子你却有些不同。而且,那位王二郎可不是什么写诗的料,您公子梨花诗会夺魁,长安城中名声大噪,这一点来看倒真不是他,香儿你应该看得出来的,你说呢?”
兰香儿一直盯着王源看,终于缓缓叹了口气道:“奴说不清楚,但好像确实不同。外表看来没什么区别,但说话的神色语气却有些不一样。那一位性子柔弱,他是绝不敢登门问责的,他也不会这么做,因为我知道,到后来他其实知道我是假冒的身份,他只是不说罢了。”
王源点头道:“你们看得出我和他不一样便好,事实上他过世几个月了,临终前叫我来弄清楚这件事。他临终前也说了,实际上他自己明白被骗了,只是他已经爱上了那个假冒兰小姐的女子,所以他想让我给她带个话,要她保重。她送的青丝木梳铜镜,都随他下葬了,从此之后,相互间再无亏欠了,仅此而已。”
兰香儿神情凄然,猛然间捂住脸颊,双手指缝之中泪水汩汩流出,泣不成声。
莫三娘大喜道:“公子的意思是,不追究我等的罪责了?”
王源笑容收敛,冷声道:“你想的倒美。骗人设局焉能不顾?之前我本想追回我兄长被你们骗了的钱财,但现在我改变了想法了,你骗的那些财物我可以不追究,也可以不将此事闹大惊动官府,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若答应了,此事便一笔勾销,从此一了百了。”
莫三娘忙道:“什么条件?”
王源看了看一直若有所思的兰心惠轻声道:“兰姑娘,我这个要求是关于你们姐妹的,但要征求你们姐妹的看法,你们若同意,我便提出来。”
兰心惠一怔,低声道:“关于我们姐妹的条件?公子……请讲吧。”
王源走到他身边凑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话,兰心惠惊讶的捂住嘴,不可置信的看着王源,双目满是惊诧和疑问。
王源微微朝她点头道:“你没听错,姑娘可同意么?”
兰心惠不知如何回答,脸上阴晴不定,手脚有些颤抖,身子也微微晃动,似乎太过激动。
一旁的满脸泪痕的兰香儿见妹妹神色有异,忙问道:“妹妹,到底是什么事?”
兰心惠飞快的看了满脸疑惑的莫三娘一眼,拖着兰香儿的手将她拉到一旁的角落,附耳低低说了几句,兰香儿惊讶的捂住嘴巴,眼中放出神采来,口中道:“怎么可能?会有这等好事?”
王源微微朝他点头;兰香儿的脸色瞬间变成惊喜,抿着嘴用力点头。
“你姐妹二人都同意了是么?”
“同意同意,求之不得。”兰香儿激动的声音都变了,兰心惠咬着下唇点头,面色紧张的发白。
王源点点头,回头对莫三娘道:“莫阿姨,条件只有一个,你若同意,咱们便一笔勾销,这件事我王源便当没发生过。你若不同意我也不打算跟你私了了,我会直接报官,请官府裁断,咱们衙门里见,你看如何。”
莫三娘赔笑摆手道:“干什么说的这么绝,万事好商量。王公子说说是什么条件?只要老身能办得到,答应了公子便是。”
王源道:“好,条件很简单,我只要你同意兰家姐妹从良赎身,让我带走她们。这件事便一了百了了,我也再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莫三娘脸上变色,笑容慢慢变的僵硬,终于变成一副冷酷的模样,双手缓缓叉腰,冷冷道:“王公子你胃口倒是不小啊,一开口便将老身秋月馆的两大红牌给带走,这不是让我秋月馆关门大吉么?没有了她们两个,我秋月馆还有什么好开的?”
王源淡淡道:“没有红牌可以栽培,但若是被抄了馆,逼着关门歇业,人还要抓去坐牢,那可更惨。”
莫三娘怒道:“少糊弄老娘,你以为就这么点事便能逼得我秋月馆关门歇业?老娘官府上也不是没朋友,也不是没路子疏通,你吓唬谁呢。”
王源冷声道:“你要这么说倒也有理。只是不知道你的路子是否大得过李适之李左相呢?本人在此放个话,你若想跟我走官场的路子,我便可让李左相出头,谁敢替你说话,便请李左相参谁。我就不信,一个设局诈骗他人财物的青馆阿姨,有朝中官员肯为她跟左相作对。”
莫三娘胸口起伏面色煞白,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王源说的有道理,自己犯的是唐律的欺诈诡骗之罪,刑罚上自然不轻,若是真的追究起来,挖出来其他几件自己设的局,那可真不好说,搞不好抄了秋月馆还是轻的。但若任由王源将自己的两个台柱子带走,却也不甘心。这两姐妹就是摇钱树,这一走秋月馆可是大损失。
王源继续施压:“退一万步而言,就算你手眼通天,能打通关节减轻刑罚,你这设局骗钱的名声一出去,谁还敢来你这秋月馆中自投罗网?不出数月,你还是关门大吉。你最好仔细考虑清楚,你若要鱼死网破我一定奉陪。我兄长被你们骗了之后郁郁而终,去衙门时我还要告你们一个谋害人命之罪也不为过。”
莫三娘额头上汗珠渗出,伸袖子不断的抹着汗,嘴巴里小声的嘀咕着,也听不清说些什么,心中一时想答应,一时有觉得这条件实在太苛刻。
兰心惠缓步上前,慢慢在莫三娘面前跪倒道:“莫阿姨,奴知道你不是那种狠心恶毒之人,奴在秋月馆这么多年,和你之间也算是有些情义。承蒙你这么多年来对我姐妹二人的照顾,奴万分感激。但你也要想一想,这么多年来,我姐妹为秋月馆赚的钱怕是要上万贯了,难道这还不够我姐妹赎身之资么?”
莫三娘看着兰心惠道:“你既知老身对你们不薄,怎可就此离去?老身这秋月馆谁还会再来?”
兰心惠道:“奴知道我姐妹二人当初是卖进了秋月馆,来去由不得己。可眼下的情形,阿姨可要考虑清楚,一旦报官,光是官司花销便是无底洞,而且还未必能保住秋月馆。与其如此,还不如放了我姐妹走,大家平平安安渡过此劫,我姐妹也铭记阿姨大恩大德。奴答应阿姨,即便离开秋月馆,若有需要奴尽力之处,奴必会尽力。莫阿姨不是一直希望奴教授馆里的几名小妹妹琴法舞技么,奴答应阿姨,虽然离开,也必将全身技艺尽传于她们,让她们替阿姨撑起秋月馆的名头,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六十二章 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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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三娘眼珠子来回滚动,显然在盘算这其中的利弊。
兰心惠一咬牙又道:“阿姨若答应放我姐妹离开,本该给我的那些账上的缠头奴一文不取,这么多年下来,起码也有个几百贯了吧,全部归阿姨所有,如何?我姐妹一文不取,只带些贴身的细软衣物离开。”
莫三娘还待犹豫,王源勃然大怒,伸手抄起桌上的茶盅用力往地上一摔,茶盅哗啦啦的碎裂声中,王源举手怒喝道:“罢了罢了,这老奴实在不识抬举,我这便去京兆府报案,兰家姐妹你们作证,若不将这秋月楼掀个底朝天,那我也不用在长安混了。”
说罢怒哼一声拂袖往屋外走。
兰香儿反应敏捷,跳起脚来高声道:“公子放心,我兰香儿宁愿受牢狱之苦,也要将实情全部道出。除了永安坊的王二郎,还有安业坊的李七郎,丰安坊的马三公子,前前后后骗了足有上千贯,到时候大家一起死。”
莫三娘终于抵抗不住,赶忙追上作势出门的王源,拉住王源的袖子哀求道:“王公子不要动怒,容……容老身考虑清楚嘛,老身又没说不答应。兰姑娘,香儿,劝劝公子,快劝劝他。”
王源挥袖子皱眉道:“懒得跟你啰嗦,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家好商好量的你却摆谱,这件事本当是你求我才是,倒要我看你脸色,真是岂有此理。”
莫三娘低声下气道:“息怒息怒,容老身捋一捋脑子。老身放兰家姐妹从良,你便再不追究此事是么?”
王源怒喝道:“刚才不是说了么?一笔勾销。”
莫三娘道:“也不报官,也不追回……花出去的钱了?”
王源皱眉道:“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莫三娘道:“那你可得给我写个字据。”
王源不耐烦道:“当然给你立字据,原来你是怕我食言。”
莫三娘作了一揖,回身对兰心惠道:“姑娘答应替秋月馆驯着那几个小雏儿是么?”
兰心惠道:“我只会教她们自己所学的技艺,其他的……其他的取悦男子的本事,我却是……不会的。”
兰香儿高声道:“那方面我来教,我会。”
莫三娘喜道:“好,咱们这也是要立字据的。而且刚才兰姑娘说了,这些年的缠头分文不取,这也是要算数的。”
兰心惠正色道:“自然算数。”
莫三娘吁了口气道:“好,事已至此,尽管老身舍不得你们姐妹,但也不得不答应了。老身也不知说什么好,就当老身积德,死了之后不下十八层地狱,来世投个好胎。”
兰心惠感激的差点掉泪,连声道谢。
王源却是满脸不屑道:“你赚了大便宜了,还在这里卖乖,还不赶紧拿身契去,咱们抓紧画押立字,免得我后悔。”
莫三娘叹了口气,满脸晦气的拍拍大腿,回身出门去拿字据。屋子里的兰家姐妹相互对视,尚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两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忽然又分开来同时朝王源跪拜。
“我姐妹多谢公子大恩大德,公子以德报怨,救我姐妹出去,此恩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王源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装这个烂好人,我确实是一点好处也没捞到。不过你姐妹之间的事感动了我,所以,我也当是积德了。两位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吧,值钱的拿了,不值钱的扔了,免得那老奴肉疼反悔。”
兰心惠兰香儿闻言赶忙行动起来,兰香儿回房收拾,兰心惠则在内房乒乒乓乓的整理起来。
片刻后,莫三娘和兰香儿一前一后的回来,按照约定各立字据,写下契书。莫三娘显然是立这种契约书的熟手,提笔来很快便写了两份从良契书拿过来要王源签字,王源诧异道:“我签什么字?”
莫三娘也诧异道:“你是赎她们姐妹从良之人,如何能不签字?你不签字那可不成。”
王源不懂这古代的契约关系,皱眉道:“我签了意味着什么?”
莫三娘道:“你就是她们姐妹的良人咯,她们从今往后就是你的人咯,得了便宜还假装不知道,一开始老身就知道你打着这个主意。”
王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摆手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这字我不能签。”
莫三娘道:“你要反悔?那卖身契你也别想拿走,没有赎身之人的签字如何能作数,你想欺负老身不懂么?”
王源诧异的看向两姐妹,兰心惠低声道:“公子签字吧,规矩就是如此。”
王源道:“我不知道竟然是这个规矩,我可不是要你们姐妹成为我的私人,天地良心,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兰心惠泪水涌出道:“公子是担心名声受污么,就当公子帮我们一把,我姐妹感激不尽,我们一刻也不能在这里呆着了。”
王源踌躇不已,他确实不知道会是这结果,大唐规矩,赎身从良的女子便归赎者所有,为奴为婢为妾都任凭主人安排,这两姐妹其实只是脱离青楼妓.女身份,却还是私人占有的奴籍罢了。不过王源很快便释然了,自己问心无愧便是,不去骚扰她们,将来也许能知道如何让她们恢复自由之身,总比在这青馆中当妓.女要好。
当下提笔签下大名,拿了契约在手,当莫三娘不舍的将两张发黄的卖身契交到兰心惠和兰香儿手中时,两姐妹抱头痛哭不已。
“撕了吧,留着作甚?”王源提醒道。
两姐妹醒悟过来,狠狠将两张契纸撕成粉碎,放入烘炉中烧成灰烬。
王源生恐夜长梦多,叫两姐妹各背上包裹跟随自己下楼,两姐妹紧紧跟在王源身后出了后楼来到院子里,身后传来楼上莫三娘的泼天抹泪的嚎叫声。
莫三娘设局骗人钱财,如今她自己要意识到被王源设了个局骗了回去,忽然间秋月楼两个台柱子都被骗走了,怎能不肉痛的几乎发疯。
……
王源在后楼上对莫三娘威逼利诱的时候,秋月馆前楼大厅里的李欣儿也没闲着。
进来时,为表示自己心胸宽广,不干涉不计较王源出入此间的动机,李欣儿拒绝了王源邀请她一起去后面说话的邀请,而是正襟危坐在前楼大厅中的一张大梨花木方桌之旁静静等待。
但很快,李欣儿便后悔了她的决定,因为周围几十个远远围观的不.明真相的男女站在角落里朝她指指点点,并说出的那些钻入耳鼓的话语让她几乎气炸了肺。
“这女子是那个男子的妻?这可奇怪了,哪有为人妻者陪着丈夫来馆子里,丈夫在后楼快活,她却在这里干等着。这样的女子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不是傻子么。”
“可不是嘛,嘻嘻,平日只见有悍妇提着棍棒来馆子里捉偷嘴丈夫的,还没见到陪着丈夫来快活的,嘻嘻嘻。”
“哎,也怪可怜的,奴估计呀,大概是没什么本事,不会伺候人。丈夫嫌弃她没什么乐趣,所以要出来找找乐子。她呢,又不敢跟丈夫翻脸,只好陪在这里等着丈夫玩高兴了再回家咯。估计娘家是个没靠山的,生恐惹恼了夫家被休了回家。”
“小莲说的挺有道理的,她若有你一半床上功夫,他夫君怎会来逛秋月馆。”
“切,一半功夫?老娘传授她一个小指甲盖的功夫,也够将她丈夫的心给挽回来了。床上没本事,怨不得丈夫出来玩,只能乖乖等着咯。再说,瞧她那张木瓜脸,还喜欢穿着男子衣服,画着这样的小胡子看着就让人恶心,男人见了还怎么有兴趣?真是活该,嘻嘻嘻。”
一群妓.女的议论声甚是刺耳,起初声音还小,见李欣儿没什么反应,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各种奇怪的猜测都有,说法越来越难听。
李欣儿终于忍不住了,本来王源去后楼上去见那个什么兰心惠就让李欣儿心中充满了莫名的醋意,这么大半天不下来已经让李欣儿更是恼火;这帮人又围在周围言语刺激羞辱,以至于终于侮辱到自己的长相,这叫李欣儿如何能忍,她终于爆发了。
只见她赫然怒目起身,伸手横扫,桌上的碗碟茶盅茶壶顿时稀里哗啦落了一地,茶水淋漓满地,果品糕点满地乱滚。
“谁再胡言乱语一句,我撕了她的嘴。”李欣儿柳眉倒竖朝周围的男女们怒喝道。
那名叫小莲的女子并不清楚刚才门口发生的冲突,脾气也是个不怕的,叉腰瞪眼薄嘴唇一张一合道:“自己没本事管不住丈夫,跑来咱们秋月楼撒泼,我要是你,早一头撞死了。不如你过来给姐姐我磕个头,姐姐我一高兴,兴许会教你几招床头功夫,保管你男人服服帖帖。”
和小莲暗中有些私情的护院阿大闻言大呼要糟糕,尚来不及制止,就见李欣儿抄起桌上一只碟子扬手掷出,正中那叫小莲的妓.女的嘴巴,顿时满嘴鲜血迸出,牙齿也打落的几颗,嘴角也裂开了半寸。
“这便是教训。”李欣儿气势汹汹的斥道,周围众人再也不敢多发一言。阿大心疼的要死,恨不得带着手下十来个兄弟一拥而上撕了这女子,但一来胜算不大,二来这女子的丈夫此刻正在后楼和兰姑娘说话,而且真的是兰姑娘请来的客人,闹将起来自己也要受到责罚,故而咬牙忍下。
李欣儿再等片刻,终于忍不住了,高声朝后院叫喊:“王源,你还不滚出来,做什么龌蹉事情这半天还不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了。”
话音刚落,后门门帘掀起,一个修硕的身影出现在前厅里,正是王源到来。李欣儿怒道:“你可算愿意出来了,事儿可谈好了?这里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王源愕然看着厅中的一片狼藉诧异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欣儿怒道:“他们自找的,你若再不出来,我怕是要砸了这秋月馆了。”
王源无言以对,也无暇细问,急促道:“咱们赶快离开这里,我头前带路,你照顾着后面兰家姐妹两个。”
李欣儿这才看到王源身后跟着两个背着包裹的女子,疑惑问道:“她们是谁。”
王源道:“回头跟你解释,现在要赶紧离开这里。”
李欣儿跺脚道:“你现在就说。”
王源皱眉道:“不要胡闹。”说罢回身拉着兰家姐妹快速朝厅外奔去,李欣儿听出王源的语气中满是焦躁和火气,虽然心头不悦,但也不敢在此时真的胡闹起来,事情显然是很有蹊跷的,回头必要问个明白。
当下四人一前三后朝院门口冲出,大厅内众男女都有些发愣的看着四人,特别是看到兰家姐妹二人背着包裹的样子,更是疑惑不已。
有人反应过来,低声道:“兰家姐妹这是要离开秋月馆么?怎么看上去要逃走的样子。”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惊骇的面面相觑,一干护院们不知什么情形,也不敢上前拦阻,眼睁睁看着四人出了秋月馆,这才想起来赶紧找莫三娘求证;岂料莫三娘正自伤痛,拎着扫帚将她们大骂一顿赶了出来,更是让秋月馆众人惊愕难解摸头不已。
出了秋月馆的门,王源丝毫不敢松懈,总是要离开平康坊才会觉的安心,显然兰家姐妹也是这么想的,面色紧张的跟在王源身后,满脸的惊慌和焦急。
一辆马车从面前经过,王源伸手招呼赶车的车夫,那车夫摆手呵斥道:“让开让开,车上有客。”
王源高声道:“给你三倍车钱。”
那车夫一愣勒住缰绳,探身道:“真的?”
王源道:“只要你尽快带我们离开这里。”
那车夫二话不说跳下车来,掀开车帘对里边的人道:“这位兄弟,你下车吧,另找别的马车坐吧,我不做你生意了。”
车内客人怒骂道:“你个田舍奴,见钱眼开,明明是我先上车的。”
车夫怒骂伸手,一把揪出来个瘦弱的中年人拖下车来推到一旁,口中骂道:“马车是老子的,爱拉谁拉谁,滚一边去。”
王源朝那瘦子一拱手道:“对不住了兄弟,我有急事。”说罢立刻催促众人上车,尚未坐稳便催促车夫赶路,在中年瘦弱汉子的咒骂声中,马车飞驰而去。
车夫的车技甚是炫酷,正是平康坊人流如织的时候,马车在人流空隙之中穿梭而速度不减,甚是难得。直到出了平康坊的坊门,拐上往西通向朱雀大街的康安街上,将平康坊远远甩在身后的时候,王源和兰家姐妹这才松了口气。
狭小的车厢内,四人挤成一团,王源艰难的缩着身子,尽量不和三人发生肢体接触,低声问道:“两位姑娘可有栖身之所?亲戚朋友什么的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兰心惠道:“没有。”
王源皱眉道:“那怎么办,一时也没有合适的落脚之地。”
兰香儿道:“公子不带我们去你家中么?”
王源忙摇头道:“我如今也是寄居左相府中,哪能带你们去。再说了跟着我也不合适。”
兰香儿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姐妹二人无亲无故,跟在公子身边伺候当个婢女也成啊。”
李欣儿再也忍不住,冷声道:“你们想的美,问过我答应了么?”
兰香儿翻着白眼道:“还没请教这位姑娘是什么身份?”
李欣儿指着王源道:“我是他的夫人,够资格说这句话了吧。”
兰香儿顿时闭嘴,她可没想到王源已经是成了亲的,眼前这个男装女子便是王家主母。
王源蹙眉想了想,忽然喜道:“有了,差点忘了还有个去处了,永安坊我的老宅子正好给你们姐妹安身,我有个好兄弟在坊中当坊丁,也正好能照顾你们二位。暂时先安顿在那里,之后你们再想办法便是。”
兰家姐妹大喜过望,连连点头。
李欣儿眯着眼靠在车棚上叹了口气道:“那可是咱们成亲的新房,就这么便拱手让人住了,你可真是热心肠啊。”
王源装作没听见,掀开车帘对赶车的车夫道:“兄弟,去永安坊。”
车夫笑道:“小兄弟,这是带人私奔么?好本事啊,一箭三雕啊。”
王源无语,伸手递过三百文钱去,车夫一把揣在怀里,哈哈笑道:“放心,我胡老大不会坏你的事的,坐稳了,我给这畜生一鞭子加加速。”
……
永安坊旧宅的院子里,黄家大妹黄英正在木盆里捣衣,见到王源等人忽然出现惊喜不已。王源将兰家姐妹让到屋里,让大妹去叫黄三过来说话,黄英倒了水摆在小桌子上让众人喝水,自己急匆匆的去叫黄三。
等待的时候,王源起身进东厢房去看了看,厢房里边的摆设如故,但现在这里是黄家大妹和小妹的闺房了。黄英是个爱整洁的姑娘,屋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东西拜访的整整齐齐。
梳妆台上,成亲时买的梳子铜镜和自己送给大妹的香粉盒整整齐齐的摆成一行,上方板壁处的红喜字还依然保留着,这让王源想起了和李欣儿成亲时候的情形。
第六十三章 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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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想了想,伸手去扯那喜字贴纸,身后忽然传来李欣儿的声音道:“为什么要撕了它?”
王源回头看去,只见李欣儿掀着花布帘子正俏生生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哦,这里现在是黄家大妹和小妹的卧房,留着这个也没用。再说咱们那个本来就是假的,我想还是撕了的好。”
李欣儿缓步走来,伸手抚摸着梳妆台上的梳子和铜镜等物,低声道:“你是不是怪我不辞而别?”
王源笑道:“为何会这么想?我本就知道你伤势一好就要离开的。”
李欣儿低声道:“你不怪我?”
王源摇头道:“当然不怪你,我只是觉得你该和我道个别的。对了你的衣服我亲自送到你师傅的梅园中去了,你若有暇,便去取来。”
李欣儿沉默了片刻道:“你想的很周到,我知道你很想跟我撇清关系。”
王源诧异道:“你怎会如此想?”
李欣儿道:“我没同你告别,那便是还要回来的,你救了我的命,我怎会这般不知人情的离开?再说我发了誓要保护你的,我看是你急着要甩开我,不是么?”
王源愕然道:“这怎么反倒成了我的错了。”
李欣儿幽幽道:“当然是你的错,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辞而别么?”
“我不知道,可否告诉我错在何处。”
李欣儿盯着王源道:“我不想说,你若用心,自会体会的到。”
王源无语,李欣儿这是怎么了?说这些没着落的话是何意?她那日离开自己虽然觉得有些失礼,但却真的没有怪她,现在倒被她说成是错处了。王源不想在这种绕口令猜谜语的语境中挣扎,笑道:“我会认真体会的,我也明白错处了,跟你道歉便是。”
李欣儿一笑,正欲说话,外间脚步咚咚,黄三的嗓门响了起来:“是二郎回来了啊?二郎,想死我了。”
王源忙出了厢房,只见黄三风风火火从院子里冲进堂屋,堂屋中坐着喝水的兰家姐妹忙站起身来,黄三一眼看见屋子里的两个美貌女子顿时张大了口惊愕的呆立原地。
“三郎,是我回来。”王源呵呵上前拍着黄三的肩膀。
黄三赶紧将王源拉到一旁低声道:“怎么回事?二郎你这才离开半个月便讨了妾室了?这也太快了吧。”
王源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两姐妹是我朋友,我把她们带来暂住几日。来来,我给你引见引见。”
王源托着傻愣愣的黄三来到兰家姐妹面前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兄弟黄三,这两位是兰家姐妹。兰心惠姑娘,兰香儿姑娘。”
兰家两姐妹敛琚万福行礼。
黄三的嘴巴张的老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兰心惠道:“你……你……便是秋月馆那个兰……”
王源笑道:“正是那个兰心惠。”
黄三脸上变色,看着王源道:“二郎,你这是糊涂了啊,怎地又……?
王源忙将他拉到一旁,低声将事情的原委简单说了一遍,黄三更是惊愕不已,咂舌道:“二郎啊,你这是不计前仇反倒救了她们啊,我不知说什么好了。”
王源道:“这叫以德报怨,积点德。反正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老记着仇也没意思,再说她们也是苦命人,何必揪着不放。说到底害人的是莫三娘,我救了她们出来,也是挖了秋月馆的台柱子,也算是给了那莫三娘一个大教训了。”
黄三心肠也挺软的,看到兰家姐妹楚楚可怜的样子也有些莫名的怜惜。于是道:“二郎都不计较,我还说什么?”
王源笑道:“这就对了,她们在此暂时安顿,之后她们会自寻去处,你在坊中多照顾着,若有人问,就说是你亲眷便是。还有,我跟他们说了我其实并不是以前的那个王二郎,而是他的双生兄弟,你莫要拆穿此事,我不想和她们扯上不清不白的关系。总之,救了她们姐妹出火坑总是件好事,你也不用跟她们说我的情形,咱们和她们到此为止,恩怨一笔勾销,以后就当是熟人便是。”
黄三点头道:“晓得了,按你说的办就是。”
于是黄三和黄英动手将西厢房收拾出来,搬来土坯木板搭了张大床,将舍不得盖的新被褥也拿出来铺上,给兰家姐妹安顿。兰家姐妹不断的连声感谢,兰香儿取出两贯钱来交给黄三,请他明日帮着添置些衣服被褥家具什么的,黄三也答应了。
乱纷纷忙活了许久,好容易安顿下来之后,看院外天空夕阳西斜,时间已经不早了。李欣儿站在院子里来回徘徊催促,王源也意识到要赶紧回永乐坊去,因为不到一个时辰便要夜禁了。
于是乎王源又交代了几句便要告辞。黄三兄妹固然是恋恋不舍,兰家两姐妹更是眼中带泪,直到现在她们还不敢接受已经脱离秋月馆的事实。临去之时,兰家姐妹盈盈跪倒在门口送王源离开,依依挥手,搞得跟生离死别一般。王源也受情绪所染,走出坊门外尚自唏嘘。
“王公子又演了一出不计前嫌英雄救美,王公子还真是个多情种子呢。”
李欣儿酸溜溜的说话道。
“哎,你非要这么说话么?事情的原委你已经全部清楚了,我也不过是临时起意救了她们,什么多情种子,你也说的出口。”
李欣儿冷笑道:“莫要辩解了,莫以为我看不透你心思。”
王源有些恼火道:“你到底怎么了?今日咱们好歹也是重逢之日,干什么要处处言语挖苦我?我当日不也救了你,难道是有什么企图么?”
李欣儿歪头道:“你骗的我嫁给了你,这还不是企图?”
王源叹道:“你明知是假的,又来说这个作甚?你自己提出来保护我的办法,我可没逼你。”
“哼,是真是假都已是木已成舟,我之前没想明白,现在想明白了,原来你是设了局利用我的报恩之心让我往里钻。”
王源浑身是嘴说不清楚,只觉得今日李欣儿有些胡搅蛮缠,几乎无法与之沟通了,于是闭嘴不说话抬脚便走。
李欣儿道:“站住,你要去何处?”
王源站定转身道:“回左相府啊,还能去哪里?对了,你要去何处?回太子府么?”
李欣儿摇头道:“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王源皱眉道:“你不要闹好么?你怎肯真的嫁给我,不要玩我了,一切都已过去了,你已经伤愈了,我也想过自己的生活,不要再来搅乱我的生活好么?”
李欣儿怔怔看着王源,神情楚楚可怜。
王源皱眉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李欣儿撅嘴道:“我无处可去了,只能跟着你,你若不收留我,我便是死路一条了。”
王源眯眼看着李欣儿,若是初来大唐的时候,有这么个绝色丽人跟自己说这样的话,他定会很兴奋;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特别是得知李欣儿的身份之后,王源知道这其中一定有文章。
不辞而别数日之后,今日忽然神秘出现,又对自己表现的和以前的态度迥异,只能说明李欣儿想隐藏什么企图。其实从李欣儿出现的那一刻起,王源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李欣儿只是再来见自己一面,那倒也罢了,可现在她要跟着自己去左相府,显然别有用心了。
但话随如此,一切毕竟是猜测,面对李欣儿可怜巴巴的请求,王源倒也硬不下心肠来拒绝,从心里他对李欣儿也无法视同陌路之人了,不过他还是决定试探她的企图。
“十二娘,你我相识纯属偶然,我救你也属偶然,也并不期望能和你发生些什么。你那日不辞而别之后,我虽然也很失落,但是我知道那是必然要发生之事,所以并不伤心。如今承蒙李左相看的起,我能被他看中入左相府为宾,于自身安全也有保障。我居于左相府中宅院,有左相府中众多护院护卫,安全上已然无虞,如你还是担心我被罗衣门追杀的话,大可放一万个心。”
李欣儿摇头道:“不是因为你的安危,前几日我去过太子府,太子已经答应不再追杀你,罗衣门对你的威胁已经消除了。”
王源耸耸肩道:“那更好了,我更加能睡得安稳了。然则你还要跟着我去左相府作甚?可千万别说你无处可去这样的话,即便我信了,你自己信么?”
李欣儿柳眉倒竖要发飙,但忽然脸上绽放出诡异的笑容来:“你是怕我跟着你碍手碍脚,兰家姐妹相貌挺美的,想必王源王公子爱的紧。可你要明白,你若纳妾,需的我同意呢。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呢。”
王源皱眉欲说话,李欣儿脸上笑容敛去,冷声道:“我知道你又要说你我成亲是假成亲;可是永安坊中的乡里乡亲可不这么看,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惹急了我,今晚我夜入永安坊,将那两个狐媚子的脸划花了,瞧你还敢不敢偷嘴。”
王源无语,苦笑道:“你这是何苦,明知道不是你口中说的那样,却偏偏哪这些话来挖苦我。莫非你真的吃醋了?难不成你还真的要跟我做夫妻么?”
李欣儿脸上微红,咬牙挺胸道:“有何不可?反正你别想甩了我,你若甩了我,我今夜便去划花了那两个狐狸精的脸。”
王源凝视她的双眼轻声道:“别以为我是傻子,你的心思我能猜到八.九分,你若以为能威胁到我便大错特错了。这样吧,跟着我去相府也行,但你需答应一个条件,不许对李左相不利,不许在左相府中胡作非为,答应了这一点,我便带着你去。”
李欣儿心中非常吃惊,王源确实聪明,说这话基本上就已经挑明了知道自己跟着他的目的。
“你想的太多了,不过我答应你便是。”李欣儿展颜而笑,姣美无比。
“咚咚咚”第一通街鼓响彻耳边,再过半个时辰所有坊门便将关闭,再无时间在此纠缠,王源叹了口转身快步赶路,李欣儿跟在他身后急追而去。
第六十四章 追逃
暮色逐渐浓重起来,夕阳已经挂在了西边城廓的边缘,即将入夜的空气也变得清冷,而街上的行人也在鼓声之中像是受了惊的地鼠一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两人一路急速赶路,很快就要抵达兰陵坊和靖安坊之间的十字路口,距离永乐坊也只有一坊之地,在最后一通鼓声之前是肯定能到达左相府的。
王源稍稍松了口气,倒不是怕无法进永乐坊,李适之的府门是朝着坊外开着得,要进左相府无需经过坊门这道关,所要担心的是夜禁之后被金吾卫武侯们拿住盘问的麻烦罢了。王源自己要是被拿住倒是没什么,大不了一顿打屁股,但现在后面跟着个李欣儿,那是决不能出差错的。
“快走啊,就快到了。”转过街口之后,王源忽然发现李欣儿放慢了脚步,正神色紧张的四处张望,不由的出声催促道。
“嘘。”李欣儿忽然矮身躲在一块路边的青石之后朝王源招手。
王源皱眉走回去,李欣儿一把将他拉到青石之后。
“怎么了?不能耽搁了。”王源埋怨道。
“噤声,情况不对。”李欣儿低声道。
王源吓了一跳,正欲询问,但听李欣儿低声在耳边道:“跟我来。”
说罢李欣儿矮身便往回走,王源愣道:“你怎么了?哪里有什么不对劲?你这样咱们岂不是赶不回去了。”
李欣儿焦急道:“现在跟你说不清楚,我们不能从那边走,那边有危险。瞧见那边十字街武侯们的动静了么?他们的样子不太对劲。”
“如何不对劲了?你不要疑神疑鬼好么?”王源皱眉道。
“二郎,信我一次,回头我跟你解释。哎呀不好,后面来人了,二郎速随我来。”李欣儿声音急促道。
王源回首朝来时的兰陵坊和靖善坊之间的坊间大街上看去,果见十几个人影正在逐渐消失的夕阳余晖之中朝这边急速奔来,于此同时听到前方十字街武侯铺处冲出十几个人,径自从前方冲了过来。
王源愕然道:“鼓声未歇,武侯们这是作甚?是来抓你的么?十二娘。”
李欣儿冷笑道:“这回怕不是找我的,而是找你了了,别问了,还不快走。”
李欣儿攥着王源的手拖着他沿着坊墙疾跑,于此同时前后两边的数十人的呵斥声也传来:“站住,不准再跑,否则格杀勿论。”
王源心中满是雾水,但他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显然前后的这两拨人目的明确,就是为了抓自己两人而来,无论是针对十二娘还是十二娘所说的针对自己而来,这都是个大麻烦。
“这边走。”李欣儿叫道。
王源喘息着跟着李欣儿的脚步,看到了前方兰陵坊的北坊门,门前两名坊丁正朝这边探头探脑。
两人飞奔过去,那两名坊丁满头雾水见两人飞奔而来忙喝问道:“干什么的?干什么的。”
“喂喂,你们不能进去,看着脸生,你们不是本坊之人,可有亲眷朋友在此?说出名字来……”
李欣儿抬手两掌击打在两人的脖颈上,两名坊丁噗通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王源骇然道:“你杀了他们?”
李欣儿道:“打昏了他们罢了。快走,还等什么?”
王源松了口气,虽然素不相识,但也曾经当过坊丁,知道坊丁其实都是些普通百姓,若是被伤了性命,那可太无辜了。
“站住,兰陵坊中人等听着,立刻缉拿那两名闯入之人,关闭四方坊门。”两边追赶的武侯目送两人闯入兰陵坊中,立刻开始高声呼喊,几名骑马的瞬间冲到坊中,沿着十字街大声呼喊。其余数十名武侯和几名普通衣饰手拿兵刃之人也随后冲入坊中。
兰陵坊中顿时乱作一团,坊正里正坊丁们迅速得到消息,四处传递消息,片刻之后,四面坊门尽数关闭,开始在坊中进行搜查。
李欣儿和王源冲入坊中之后很快钻进一个小巷子里,翻入一家破烂的宅院之中,躲在矮墙之后喘息着听着四处喧闹的人声。
“怎么办?”王源咽着吐沫问道。
李欣儿低声道:“稍等一会,容我想一想,天马上就要黑了,黑了之后我们便出去,也许更有机会逃脱。”
王源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李欣儿答非所问道:“你且躲在这里,我出去引开他们,也许你有机会逃走。若不能逃走的话,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不能露头。”
李欣儿起身要走,王源忙拉住她道:“不成,你出去岂不是自寻死路,咱们要死也死在一起,我可不要你为了我丢了性命。”
李欣儿怔怔看着王源道:“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但是我们现在被围住了,我若不出去引开他们,怕是你没机会。”
王源摇头道:“不要,咱们想想办法。”
李欣儿道:“无法可想,我倒是可以翻墙出去,可是我岂能丢下你不管,我可没办法把你弄上坊墙。”
王源脑中急转,耳听喧闹的人声和灯光越近,忽然站起身来四下张望,李欣儿低声叫道:“你找死么?”
王源一拍脑门道:“有了,快随我来。”
李欣儿愕然道:“怎么?”
王源翻过矮墙顺着胡同便跑,李欣儿无奈紧紧跟上,王源道:“我做过坊丁,若所有民坊的管理都大同小异的话,每面坊墙的角落便有为了方便修缮坊墙而悬挂的绳索。那是方便工匠修缮坊墙时往墙头拉土石木料的。”
李欣儿道:“可是你怎知这里一定会有?”
王源喘息道:“那便看老天爷帮不帮了。”
两人在黑暗的小巷中左穿右梭,终于气喘吁吁的抵达坊内东南角,昏暗的天光之中,王源沿着坊墙拐角的数十步距离疾走,嘴里叫着:“eon!eon!”
终于王源看到了那根悬挂在墙头的绳索,和永安坊的一样,为了修缮坊墙的方便,一般都会有绳索挂在墙头,而负责修缮的工匠们很少会将这绳子取下来。
有了绳索之后,一切便简单多了,李欣儿借着绳索上墙头固然不费吹灰之力,之后李欣儿将王源像一捆柴禾般拉上墙头,将绳索搭到外边墙壁上,两人如法炮制下了墙头,终于来到了兰陵坊西南的十字路口中。
两人小心翼翼的沿着坊墙河树木的暗影潜行,但他们很快就失望了,往北通向左相府的道路全部是影影绰绰的金吾卫武侯的身影,根本无法回到左相府中。无奈中,李欣儿瞥见夜空中远处矗立的高大的大雁塔的身影,低声道:“看来咱们只能去找师傅求她收留我们一晚了,也许能躲过搜捕。”
王源点头道:“也许只能如此了。”
两人不再犹豫,转而向东南方向的晋昌坊方向走,刚溜过十字街口,后方一片喧闹,十几只火把飞速从兰陵坊方向冲了过来,显然是发觉了两人已经逃出了兰陵坊,正朝这边冲过来追赶。
两人也顾不得暴露身形了,发足在大街上狂奔,片刻后抵达晋昌坊的西坊门,之间李欣儿轻车熟路的带着王源来到一处坊墙前,但见一棵大树离着坊墙两米多距离高高矗立。李欣儿道:“爬上树去,跳到坊墙上,我在里边等你。”
王源正要说自己怕是爬不上树去,李欣儿已经手脚并用迅捷的上了大树,黑影从头顶闪过,李欣儿已经跳到了坊墙之上,之后再听落地之声,显然已经落到了坊墙内。
王源欲哭无泪,不得已只能咬牙爬树,虽然自己也喜欢锻炼打太极拳什么的,但是来到这里之后其实甚少锻炼,这幅皮囊也非孔武有力之躯。但如今生死关头,也没人帮得了自己,只能用上吃奶的气力咬牙往树上爬。
追兵渐近,王源手脚渐感酸麻不支的时候也终于从光滑的树干触摸到了横生的枝桠,接着枝桠拉拽之力终于在上数尺,眼见坊墙就在脚下,王源咬牙奋力一跃,本以为脚下会踩住数尺宽的坊墙顶,但却发现用力过猛,越过的墙头,身子直直往墙内的黑暗中坠落。
王源大惊,暗叫糟糕的时候,猛然间觉得身子撞到了一个柔软的身躯,巨大的冲击力之下,两人在地上滚了数圈,王源的嘴巴拱到两处柔软温香的山谷之中,埋在其中透不过气来。
于此同时耳边传来李欣儿的娇嗔的喘息声:“你占够便宜了没?还不让我起来。”
第六十五章 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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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连滚带爬起身,听得坊外马蹄得得,不敢确定是否已经被发现,于是第一时间朝坊内奔去。穿过数道狭窄小巷,前方是大慈恩寺的围墙,两人也不绕行,直接翻越围墙进入寺庙之中。从巍峨的寺庙大殿后方的高大树木之中穿越而过,由西往东直穿而行,脚步不停的抵达慈恩寺东边的围墙。
一路上寂静无声,远处的喧嚷之声被树木隔绝若有若无,便是这名声远扬的大慈恩寺,到了入夜时分也是一片静寂,微微可见所经之处的殿宇之中有星点灯光闪烁。古寺宝刹之中自有其威严肃穆之像,身在其中就像是隔绝的外边的喧闹一般。
东围墙外不远便是梅园了,到这时两人也别无选择,只能到梅园去寻公孙兰,翻越围墙之后过了一条横巷便是梅园的围墙,为了少留下痕迹,两人再次直接翻墙而入,潜入梅林之中直奔公孙兰的住所。
王源有些担心公孙兰已经离开长安城,因为在十几日前自己曾来过这里和公孙兰共渡了半个下午和一个晚上,那天公孙兰说过,不久之后即将离开长安,因为她觉得自己的隐居之所已经不再隐秘了。但穿越梅林之后,看到那三间茅屋之中透出的黄色灯光时,王源的心一下子莫名兴奋起来。显然公孙兰还在,一想到那绝世的姿容和仪态,王源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距离茅屋还有二三十步的时候,李欣儿忽然停步不前了。
“怎么了?”王源低声问道。
“我有些担心害怕,师傅说了不许我来这里的,我贸然闯来,师傅肯定会不高兴。”李欣儿低声道。
王源想了想道:“迟早会有面对的一天,叫我说你们也该打开心结了,明明相互之间关心,却又相互的躲避和伤害,你是公孙大娘的徒弟,必须要你先跨出这一步来。再说了,咱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么?”
李欣儿咬牙点头道:“好,这一次我要和师傅好好的谈一谈,求的她的谅解。这世间我只有师傅这个亲人,我不能失去她。”
王源微笑道:“正是如此,你师傅也一定期盼着你能向她认错呢。”
“但愿如此。”
两人迅速来到茅屋之外,王源伸手欲叩击房舍木门,却见房门突然打开,像是早知道他们在门口一样,一袭白衣的公孙兰站在门前,手中执着一只烛台,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公孙前辈,我和十二娘被人追捕,走投无路,这才……”王源忙拱手行礼道。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公孙兰淡淡说话,身子却没让开门口的意思。
王源心中稍安,虽不知公孙兰如何知道自己两人正遭人追捕的,不过以公孙兰神出鬼没的手段,知道了不足为奇。此刻公孙兰的态度倒不像是要赶自己和李欣儿离开的样子。
“师父。”李欣儿低低叫了一声。
公孙兰没有应答,也没看李欣儿一眼,双目望向屋外的黑暗梅林,秀眉微蹙,忽然噗的一声吹熄了烛台上的蜡烛,借着星光的暗影,王源看见公孙兰缓缓袖底擎出一柄寒光闪闪的三尺青锋来。
“有不长眼的摸进来了,欣儿,你越发的不长进了,居然被人坠在身后而不自知。”
李欣儿羞愧道:“欣儿无能,刚才顾着奔走,竟没注意,待徒儿去料理了他们。”
公孙兰冷笑道:“闯我梅园倒要你来料理?这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动手,你们留在屋子里哪里也别去。”
公孙兰身形一闪,一阵香风从王源身边掠过,身子已经下了门廊直奔前方。王源和李欣儿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李欣儿微微点头,快步进屋,片刻后出来,手中多了一柄长剑。
王源伸手低声道:“我的呢?”
“你的什么?”李欣儿急着去帮忙,脚步已经下了门廊。
“我的兵刃啊,你们都有,我空着手呢。”王源急道。
“用不着你动手,你在旁边别碍事就成。”说话间李欣儿已经在十几步开外。
王源无奈,顺手将门廊边靠着的一柄花锄抄在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追着李欣儿的背影而去。
那方残荷方塘之侧,新月之下,王源看到了一幅奇怪的景象;梅林之间的通道上,白衣飘飘的公孙兰手执长剑站在路中间,她的面前站着六七个黑影正凝神戒备,手中都有寒光闪闪的兵刃。
李欣儿快步赶上去,却见公孙兰摆手轻喝道:“不许过来,这里没有你们的事情,我说的话你又要违背么?”
李欣儿忙止步于十余步之外,王源荷锄而至,自知帮不上忙,也只能和李欣儿并肩站在一起。
对面六人显然被公孙兰的气势所震慑,并未轻举妄动,其中一人裹着黑头巾的汉子举步上前拱手道:“尊驾是谁?请勿挡道。我等奉命捉拿人犯,你若不想惹麻烦便立刻闪开。”
公孙兰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捉拿什么人犯的事情,但你们闯入的是我的私宅,惹麻烦的是你们。”
黑头巾男子皱眉道:“你身后那两人是我们要捉拿的犯人,莫非你要包庇他们?”
公孙兰淡淡道:“是又如何?反正你们今日都要死,一起上吧,莫要多言。”
那汉子愣了愣,咬牙道:“不知死活,既如此可莫怪我们动手了。”
身后一人嘿嘿笑道:“马三哥,跟她啰嗦什么?拿了这妞儿大伙儿快活快活,这么漂亮的妞儿,看的兄弟我都按耐不住了。”
其余几人发出嘻嘻嘿嘿的低笑之声,公孙兰面色变冷,手中长剑提起,脚尖点地,身子凌空飞起,如月下飞鸿一般瞬间跨越七八步距离奔袭而至。黑头巾大汉面色微变忙举起兵刃护身,但却觉冷风扑面之后,面前公孙兰的身影已经消失,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惊骇的惨叫之声。
回头看去,只见刚才说混话的那名男子的身体正慢慢软倒,双手捂着喉咙发出咯咯的声响,指缝之中有流体咕咕而出。
众汉子大惊,那被叫做马三哥的汉子反应迅速,低喝连声,剩下五人迅速形成一个包围圈,将长剑滴血的公孙兰围在当中。
“杀。”马三一声低吼。众人兵刃迅捷递出,忽上忽上忽左忽右,显然个个都是练家子,围攻他人也颇有套路和章法。
公孙兰本静静站立,在众人攻上来的一瞬间身子猛然旋转,衣裙如花瓣开放一般绽放开来,没有人看到她如何出手的,只听噗噗噗噗之声连响,夹杂着当啷一声兵刃交击之声。周围攻击之人身子连续扑地翻滚,片刻后四人倒地不动,唯剩那马三一人怔怔站在原地,手中空空。
马三的武艺不低,刚才他下意识的挥刀上撩,手中兵刃便是这么被磕飞的,但也正因他的反应够迅速,才避免了和其他四个伙伴相同的命运,只有他还毫发无损。
马三魂飞魄散,怪叫一声发足狂奔,想钻入梅林之中,王源叫道:“不能让他跑了,留个活口问话。”
李欣儿身形闪动,只一瞬间便赶上了马三的背影,抬腿踩在马三的腿弯处,马三噗通一声往前栽倒,于此同时,冰冷的刀刃架在了脖子上。
“饶命饶命。”马三将头抵在梅树根部隆起的沟垄上,双臂抱住后脑连声告饶。
王源和公孙兰先后来到近前,李欣儿抬脚将马三踢的转过身来面朝星空,娇斥道:“好好回话,若有半句虚言便取了你狗头。”
“好好,姑娘但问,知无不言。”马三连声道。
“好,第一个问题,你们为何要追捕我们?”李欣儿冷声问道。
“这……小人不知道啊。”马三道。
“你找死。”李欣儿举剑作势,马三跪地连连磕头道:“姑奶奶饶命,真的不知道啊,我等只是奉命进晋昌坊搜查,有兄弟说听到这座园子里有动静,所以我们才跟着追了过来。”
李欣儿看了王源一眼,王源皱眉发问道:“那么你们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
“不知道啊。”马三道:“真的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我等只是奉命抓人的,至于抓的是谁,为什么要抓,这都是上面的命令,也轮不到我们来问啊。”
王源皱眉再问:“你们是金吾卫的人么?怎地装束成这般?”
“这……”马三有些迟疑。
“说。”李欣儿冷声喝道。
“好好好,我说便是,我们不是金吾卫的人,我等是王御史的手下。”
“王御史?哪个王御史?”王源诧异道。
“王鉷王御史啊,还有哪个?”
“王鉷?他奉谁的命令抓捕我们?李林甫么?”
“这个……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只是王御史手下办事的小卒子,哪知道上面的事情。今日得了命令,傍晚在兰陵坊抓捕犯人,我等便一直候命,直到你们出现,我等便在金吾卫协助下缉捕你们。谁知道你们这么能逃,逃到晋昌坊这边不见你们的踪迹了,金吾卫武侯们负责在外边街道上巡查,而我们这些人则负责进各坊搜查。至于你们是谁,上边为何要与你们为难,小人是真的不知啊。饶了小的一命吧,求求你们了。”
马三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不已。
王源再问几句,这马三确实不知道内情,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叹了口气直起身来,本想问如何处置这个人,却听李欣儿道:“这厮看来确实什么也不知道,留着他没什么用了。”
话音未落,噗嗤一声响,李欣儿的剑已经割断了马三的喉咙,马三身子痉挛双目圆睁着抽搐片刻一命呜呼。王源心中砰砰的跳,今日第一次亲眼看到杀人,而且一次便是六个。虽明知这些人是不能留活口的,但不免心中还是有些慌乱。
再看这眼前的师徒二人,杀人之后面色平静,仿佛天经地义一般,王源实不知该是高兴还是害怕。
第六十六章 非隐
王源呆立半晌,忽然提起花锄开始闷声不响的刨地。
“二郎你这是在作甚?”李欣儿问道。
王源道:“挖坑埋了他们,两位且回屋休息,这里我来处理。”
公孙兰平静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来,摇头道:“不用挖了,这园子住不得了,也许半夜,也许天亮之后,必有人寻到此处。”
王源手上不停,口中道:“好。”
李欣儿道:“我也来挖。”
王源忙道:“这种事怎能让你们做,你陪你师父回屋去说话,我正好也想自己静一静。”
公孙兰道:“王源,真的无需挖了,我的梅林不需要花肥,再说据这人刚才所言,这伙人是分散入各坊找我们的人,就算知道他们失踪了,那也是明天早上的事情了,到时候我们也已经离开这里了。”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我只是不想让他们曝尸荒野,虽然不得不杀了他们,起码也要让他们入土为安。”
公孙兰看了王源一眼闭上嘴巴,将长剑在面前尸体身上擦拭去血迹,转身朝茅屋行去。李欣儿一时不知该留下来陪王源还是该是随着师父去,王源凑近她耳边低语:“去陪你师父说说话,你不是要和她道歉么?我不便在场,你还不快去?”
李欣儿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道:“可是这里你成么?”
王源咽了口吐沫道:“我不怕。”
李欣儿问的是成不成,王源回答的是怕不怕,一问一答之间暴露了王源的心思,其实王源是很怕的。
李欣儿点头道:“那我去了,这件事我有些眉目了,你忙完了咱们再谈今日之事。”
王源点头道:“好,你陪着你师傅去,我处理了这些尸体就来,然后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心里一片混沌,等着你给我释疑。”
公孙兰和李欣儿离开之后,四下里一片寂静,冷月当空照在四周,面对地上横死的几具尸体以及周围黑魆魆的梅林怪影,王源心中很有些发毛。王源吸了口气握起花锄开始刨坑,幸亏天气转暖多日,坚硬的冻土已经变得松软,但饶是如此,王源还是累得气喘吁吁。六个土坑挖好后王源已经精疲力尽了。
稍微休息了片刻后,王源开始搬运尸体,死人的尸体着实僵硬沉重,王源只能勉力拉住僵硬冰冷的尸体脚踝顺着地面拖拽到坑前,再将尸体翻滚进去。
六具尸体伤口都在喉头,死前大量出血,地面上全是粘稠的血液,闻起腥臭难当,而且死状也极不好看。王源拖拽他们身体的时候老是感觉他们会突然暴起伤人,或者是疑神疑鬼的认为自己听到他们的喘息声。
花了近一个时辰,王源才将他们尽数掩埋在黄土之下,气喘吁吁的王源拄着锄头站在六棵梅树之前暗暗祷告道:“几位赶紧投胎往生,你们的死虽因我而起,但却是你们咎由自取。罪魁祸首不是我,要怪便怪命你们办事之人吧。冤有头债有主,阎王殿上自有明断,我也不能给你们立碑,以后若有机会查明你们的家眷身份通知他们给你们捡骨迁坟吧。”
做完祷告之后,王源又回头来整理地上的痕迹,用锄头挖出新土将地上的血迹掩盖住,又折了些梅树的枝叶洒在地上坟头看着没什么异样,这才放心的停手。
因劳累和惊吓,回茅屋的途中,王源才感觉自己里边的衣裤竟然已经湿透,夜风吹来身体冰凉发抖。仰首间天上云层散开,一弯新月挂在天空之中,洒下冰冷无情的脉脉清辉,如天之眼注视着地上的一切。
……
屋子里灯光晦暗,王源轻轻推门而进时,看见李欣儿正跪在一只蒲团上低着头双肩耸动似乎在哭泣,而公孙兰背对李欣儿静静而立。
“师傅,原谅欣儿吧,欣儿当年不该不听师傅的话执意离开师傅,可是师傅欣儿真的只是为了报父母之仇,这是欣儿活下去的希望。求师傅原谅欣儿。”李欣儿低声抽泣道。
公孙兰动也不动,若不是白衣微微抖动,几乎会被误认为是一尊玉雕。李欣儿磕了个头再次重复刚才的话,可以想象,在王源没来之前,她跪在这里说这句话或许已经说了几十遍了。
王源迈步进屋,静静站在一旁,这师徒二人之间的事情王源本不想多参与,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们之间的心结应该是她们自己解开才成。但现在似乎成了僵局,王源不得不出声希望能调停一番。
“公孙前辈……”王源开口道。
“王公子,厢房准备了热水,你去洗个澡,碰了那些脏东西该好好的洗一洗才成。旁边的椅子上有干净衣裳,那是我扮男装时穿的衣服,也许不合身,但也只能将就一下了。”公孙兰转过头来打断王源的话道。
王源忙道:“多谢前辈,但你们之间的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你不原谅十二娘她便一直跪着,这也不是办法。”
公孙兰冷冷道:“这于你无干,我也并没有要她跪在这里,是她自己要跪着不起来。”
王源叹了口气道:“公孙前辈,我虽是外人,但也算是你们师徒的朋友了,站在朋友的立场之上,我想说几句成么?”
公孙兰淡淡道:“我和你可不是什么朋友,我们只是认识而已,你已经打搅我多次了,每一次来都会搅的鸡犬不宁,这一次梅园再也住不下去了,你们可满意了?”
王源叹道:“前辈,实在抱歉的很,我也不想如此,只是这一切都已发生了,你想如何处罚尽管开口便是。”
公孙兰皱眉道:“你这惫懒口气,倒像是天经地义一般。你是我这里第一不受欢迎之人。”
王源苦笑道:“既然如此,为何前辈不像杀了那些人一样杀了我,还容忍我三番数次来打搅你呢?”
公孙兰双目射出凌厉的光芒,冷声道:“你是在挑衅我么?你以为我不会杀你?你以为你很特殊?”
王源笑道:“当然不是,你若杀我简直易如反掌,但你为何没有怪我们打搅你的清修而一再容忍并相助呢?这当中必然是有原因的。”
公孙兰冷笑道:“什么原因?”
王源揉了揉鼻子道:“我猜是因为你心里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公孙兰厉声道。
“表面上看,你是放不下师徒之情,或者说你隐居于此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清净过,你的心里其实是放不下这个尘世,身在此处心却在凡尘之中,所以你便会放不下十二娘曾经的任性和背叛,所以你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关注着我们。就算是刚才我们被追捕的事情你也毫不奇怪,也许你在暗处看到了一切,这不是放不下是什么?”
“放肆!”公孙兰娇喝道:“你把自己当什么人了,在我面前大言不惭。刚刚我不过是从坊外归来,恰好看到你们被追捕的情形。看你们来的方向我便知道你们又要来给我添麻烦,到你嘴里便自以为是以为我暗中关注你们。当真是笑话。”
王源咂嘴道:“好吧,就算是碰巧,你完全可以将我们拒之门外,为何还要惹麻烦上身?杀了那六个人,怕是惹上了大麻烦了,你为何甘愿惹上这个大麻烦?”
公孙兰瞪视王源道:“看来你倒是个有心计的人,我的一举一动你都要深究一番。你想知道答案么?那我便告诉你,我宁愿你们死在我的手里,也不愿你们死在那些人的手上。我救你们,只是要你们明白,你们糊里糊涂的卷入了什么样的危险之中,可笑你们还不自知。”
王源愣了愣点头道:“这句话我承认你说对了,我现在是满头的雾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也同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你并非是恼恨十二娘为了报父母之仇而离开你,而是恼恨十二娘和那些争权夺利的人在一起,为他们效力,是么。”
公孙兰面容平静,但心中却暗暗点头,虽然口头不承认,但王源的话却是句句直入心中,说中了她的心事。她虽居于梅园之中,心境却从未真正的归于平静过。若真要于是隔绝,又何必居于繁华鼎盛的长安城中?说到底还是自己不愿远离人群,对尘世还有许多牵挂之事,所以自己才选择呆在长安城。
而对于李欣儿的离去,自己心中一直迁怒的是她的不辞而别,将之视为对自己的背叛,但其实自己却并未完全割舍对李欣儿的担心和牵挂,也正因如此,自己不知多少次暗中窥伺左右,多次暗中助李欣儿一臂之力,让她从危险之中脱离。
说到底这不是自己的放不下是什么?虽然居于慈恩寺之侧,每日听禅寺钟声,独居于梅林之中,但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是出世之人。
第六十七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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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公孙兰的沉默,王源知道自己的话其实戳中了她的心事。王源决定乘热打铁解决这一对师徒之间的心结,也许今夜是最后的机会。
王源转向李欣儿提醒道:“十二娘,公孙前辈其实一直都关心着你,暗中保护着你,你想为父母报仇本无可厚非,但你不该利用师徒之情达到自己的目的。你需要求得原谅的不是别的,而是你的自私伤害了最关心你的人。就像你为了达到你的目的让我替你送信给罗衣门一样,你考虑的只是你自己,这是你最大的问题。”
李欣儿脸色煞白,终于轻轻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你的提点,终于教我明白自己的错处了。师傅,二郎,欣儿终于知道错在何处了,求你们能原谅欣儿,欣儿真心悔过。”
王源默默看着公孙兰,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剩下的事情便只能看公孙兰的态度了。
公孙兰微微叹息一声,轻声道:“就算王源说的对,你能脱身出来么?你如今已经是泥足深陷了。”
李欣儿咬着下唇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不为父母报仇,可我也绝不想师傅因为我做的事情而不开心,也不想伤害师傅。师傅你指条明路给欣儿,可有两全其美之策,无论再难再苦,欣儿必定遵从。”
公孙兰怔怔良久,轻叹一声道:“我也没有好办法,你为父母报仇的心情我能理解,当年我也曾尝试着刺杀李林甫为你父母报仇,可惜这办法行不通。李林甫手下能人异士颇多,这一点你该很清楚,即便是我出手,也无法得手。否则李林甫作恶多端仇家万千,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活的这般逍遥自在了。”
王源道:“这件事从长计议便是,十二娘你需答应你师傅,今后再不助纣为虐,不要存心替那些人办事,不要为虎作伥便好。你们师徒之间重修于好,这比什么都重要,据我看来,你们师徒应该是对方在世上唯一的牵绊了,有什么能比你师徒和睦更重要的事情呢。”
李欣儿吁了口气点头道:“二郎说的对,师傅,你若能原谅欣儿,欣儿发誓一辈子在你身边陪着你,再也不做让你伤心之事了。欣儿不能没有师傅,这三年来欣儿每次想到师傅都自责不已痛彻心扉,这世上师傅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愿意痛改前非,求得师傅的谅解。”
公孙兰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沉吟半晌,终于叹道:“起来吧。”
李欣儿呆呆道:“师傅原谅欣儿了么?”
王源笑道:“十二娘你傻了么?你师父当然是原谅你了。今夜本来是个难熬的夜晚,但你师徒和好,今夜便是个团圆的大好日子了。”
李欣儿大喜起身,目视公孙兰缓缓走近,公孙兰微微叹了口气,伸出双臂来。李欣儿猛扑到她怀中紧紧搂住,同时大声痛哭起来,公孙兰伸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闭上眼睛,神情释然了许多。
王源微笑看着这师徒相拥的场景,心中也自欢喜;趁着公孙兰闭目的时候大着胆子细看她清丽的面孔,不料公孙兰似乎有所察觉般的睁开眼来,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王源像是做贼被抓了现行一般有些惊慌,但依旧胆大包天的没有避开公孙兰的视线,反倒促狭的挤了挤眼睛。
只一瞬间,王源便从公孙兰眼中看到了愠怒之色,忙干咳一声扭头掩饰道道:“你们师徒先叙话,我得赶紧去洗个澡,这一身都臭了,再不去洗干净怕是要熏死人了。”
厢房内的木桶中果然有一桶温水,旁边的椅子上放着向布巾香胰子和一套干净的衣物,王源脱的光光的跳进去,打了香胰子从头到脚洗了个痛快,将浑身的血腥和泥污洗的干干净净。换上旁边椅子上的干净的男人衣服,只觉得衣服上散发着阵阵清香之气,忽然想起这是公孙兰穿过的衣服,不觉心神有些荡漾,举着袖子大力嗅了几口,这才容光焕发的回到堂屋之中。
堂屋里,师徒二人已经坐在桌子旁,不知何时两人已经都变了模样,李欣儿已经换了女装,画了淡淡的妆容,公孙兰换了套素色长裙披着披肩。师徒二人像是画上下来的仙女,各自有着各自的美丽。
王源走到她们面前,看着两女扬起的姣美面容,心中忍不住想到:“若是能有这两个美女终生为伴住在这梅园之中,给个皇帝换不换呢?”
“衣服可还合身么?”公孙兰淡淡问道。
李欣儿看着王源的眼神中掩饰不住的散发着神采,当王源走进来的时候,穿着华贵长袍,披散着半干的长发的样子很是吸引人,修硕的身材高矮相宜,洗的干干净净的面孔白皙俊美,很有一番唇红齿白的俏郎君的风姿。
“多谢了,很合身。倒像是特意为我准备的。”王源笑道。
公孙兰脸色变了变,扭头不语。
“吃些东西吧二郎,我们都没胃口,你吃些糕点点心垫垫肚子罢了。”李欣儿提起壶来给王源斟了杯茶。
王源坐在蒲团上摆手道:“我也没胃口,喝点茶水便好。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真的是为了我而来的,却居然不是罗衣门的人,这让我很是疑惑。十二娘,若你不累的话,希望你能为我释疑一番。”
烛火摇弋之下,三人围桌而坐,李欣儿替王源斟茶摆好之后,轻声细语道:“二郎,这些人当然并非罗衣门的人,那人在利刃逼身之下说出的话焉有假话?自从那日我离开永安坊之后,我便去见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答应只要你加入罗衣门之后,罗衣门将不再是你的威胁。虽然你尚未答应此事,但在我没有回复他们之前是不会来寻你的晦气的。所以,今晚的事情可以确定和罗衣门无关。”
王源点头道:“我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说服太子收罗我入罗衣门的,但我相信你此刻所说的每一句话。”
李欣儿低声道:“多谢二郎,刚才那人临死之前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他自承是王鉷的手下,那王鉷是李林甫手下的第一走狗,显然今夜之事是李林甫为了对付你而为之。”
王源皱眉道:“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我什么时候得罪了李林甫了?他是朝廷相国,为什么跟我这个无名小卒过意不去?”
李欣儿叹道:“你在梨花诗会上扬名京城,难道竟不知道因此会得罪李林甫并因此招来祸事么?”
王源怔怔看着李欣儿和公孙兰,这师徒二人看着王源的目光中都带着一种可怜之色。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源皱眉道。
李欣儿道:“二郎,李适之请你参加梨花诗会之前,奴便跟你说过,李适之这个人并不值得依赖,你当时并不信我,一心摆脱窘境而答应了去左相府中。奴当时也没想到你真的是满腹锦绣之才,在梨花诗会上一举夺魁。若是知道你会夺魁,奴定会竭力阻止你参与梨花诗会的。”
王源更是疑惑道:“怎地我能扬名反倒你却要阻止?”
公孙兰轻轻开口道:“因为你若平庸不显便也罢了,一旦你代表李适之一方夺魁,你便得罪了李林甫了,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明白?”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啊,不过李林甫身为大唐相国难道器量如此狭小?竟会来对付一个诗会上的小小文士么?”
公孙兰冷笑道:“他对付的可不是你这个小小文士,他对付的是李适之而已。”
李欣儿叹道:“二郎,有一些关于梨花诗会的陈年往事我想现在应该让你知道了。在我回到你身边之前,你扬名诗会的消息便已经传遍京城,我便知道要有事发生,所以我特意在罗衣门中将近年来关于梨花诗会的一些罗衣门暗中调查的卷宗翻查了一遍,发现了一些你绝对不愿听到的故事。”
王源瞠目道:“关于梨花诗会的事情你们罗衣门也查?”
李欣儿点头道:“那是因为这些都是一些无头公案,疑点重重但却无人追查下去,而你有可能便是下一个无头公案上的名字了。”
王源大惊道:“快说,快说。”
李欣儿轻声道:“天宝元年,第一届梨花诗会上有一名李适之邀约赴会的吏部官员名叫谢坤的,即席做出了一首咏柳诗。虽然评判之人没有将此诗评为第一,导致李适之一方落败。但事后长安城中普遍认为谢坤的这首诗冠压众人应该取胜。李适之也为此事在各种场合讥笑评判的几名夫子趋炎附势丢了文人气节。”
王源道:“竟有此事?”
李欣儿点头道:“这还罢了,诗会之后,这位谢坤忽然被弹劾丢官,爆出他数件匪夷所思的丑闻。他的那首咏柳诗也被称为是影射他人的癫狂之作,遭到口诛笔伐。让谢坤百口莫辩,名声扫地。那年夏天,谢坤被人发现投入灞桥之下的碧波之中自尽了。”
王源坐起身来,惊道:“竟然死了?”
李欣儿微微点头道:“是的。”
王源皱眉道:“怎会如此?他写的什么诗?”
李欣儿想了想道:“我记得不太清楚,好像其中四句是: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王源默默念诵了几句,轻声道:“这诗句确实有所指,‘倚得东风势便狂’这一句似乎真是影射得势张狂之人。”
李欣儿道:“蹊跷之处不在于这诗的好坏,而是谢坤的死因,我查了罗衣门中存档的文书,得知罗衣门当时对谢坤之死做过暗中的调查,得出的结论是,这谢坤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杀死丢在了灞桥下的河水里。”
王源更是震惊,瞪眼低声道:“被人杀了?”
第六十八章 志向
李欣儿道:“罗衣门保存的文书上记载了对这件事的调查情形:谢坤丢官之后,李适之力挺他,并请他为幕宾,四处为之澄清名誉;最后发现那些丑闻大多是捏造的,是有人刻意的搞臭谢坤。谢坤临死之前并不落魄,相反日子过的还很逍遥,放言说明年梨花诗会将会写首更厉害的诗给予还击。在这种情形下,谢坤绝不会自杀。”
王源骇然道:“谁杀了他?”
李欣儿微微摇头道:“没人知道,因为此案被定为自杀,无人追究背后的缘由。天宝元年时我年纪尚幼,还跟着师傅住在梅园,对此事完全不知情,若非这几日看了罗衣门的卷宗,也根本不知此事内有乾坤。不知道师傅对此事可有印象?”
端坐聆听的公孙兰蹙眉道:“谢坤之死我是听闻的,当年我在宫中时,这谢坤是陛下游园随驾的常客,为人豁达开朗的很,忽然闻听他死了也是很惊讶,只是天宝元年我们刚刚逃出宫中隐居于此,担心行迹暴露,对对外边的事情倒也不太敢过多关注。”
李欣儿道:“谢坤也算是长安名士,师傅也说此人是豁达开朗之人,这样的人怎会自杀而亡?二郎你也该知道这里边是有很大隐情了吧。”
王源呆呆看着李欣儿,他隐约明白了李欣儿话外之意。
李欣儿红唇噏动继续道:“天宝二年,参与梨花诗会的洛阳名士赵青林宅中入贼,被砍七刀而死。天宝三年,长安名士郭群在参与梨花诗会之后家中遭火灾,妻儿均未逃脱,郭群闻噩耗悲伤过度变成疯癫。天宝四年参与梨花诗会的新晋翰林院编修陈维中秋日城外郊游时摔马而死……这几人都是名噪一时的诗才,他们都是应李适之之约参加梨花诗会之后便遭了难。”
王源眼睛瞪得溜圆,额头缓缓渗出一层细汗来,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李欣儿要说的潜台词了。
“十二娘的意思是说,所有这些人都是被人谋害的?但凡受李适之之约参与梨花诗会并文采出众之人,事后都会发生意外变故,或家宅遭难,或自己无端丧命?你是不是说这一切都是李林甫命人下的手?”
李欣儿轻轻道:“奴不能断言,但事实恐怕就是如此,稍只要不是瞎子聋子,都能看出这一连串关于梨花诗会参加的名士的惨遇不是巧合。案子虽然了结,但其中疑点难以掩饰。罗衣门的卷宗一般不会记载民间案件,长安城每日都有人死于非命,罗衣门若没件案件都去记载岂非要累死所有的人么?可为何偏偏关于梨花诗会的几件案件都被记载,并着重指出疑点之处?显然是有原因的。”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了,这几件案子恐怕都是李林甫暗中命人下的手,李林甫这么做是在杀鸡骇猴,告诫所有人不要跟李适之走到一起,更不要在梨花诗会上出风头让李林甫一方难堪。”
“二郎,你算是明白过来了,你应该也明白了为何堂堂左相只因在西市上看了你的一首诗便记得你,还专门派人来请你去替他参加梨花诗会这件事了吧。我不信你接受邀约之时心中没有产生过疑问,为何你一个永安坊的坊丁居然会收到当朝左相的垂青。”
王源用力点头道:“是,当时我确实有一种天上掉金元宝的感觉,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发生。我还以为李适之礼贤下士,不计出声高低唯才是用。现在想来,是我大错特错了。”
李欣儿叹道:“礼贤下士之人自然有,但绝非是李适之,同他参与梨花诗会的官员和名士接连遭受意外,他可曾替他们出头?这么明显的疑点,他可曾在此事上深究?这就说明,他只顾梨花诗会上与李林甫一争短长,却罔顾参与诗会之人的安危,丝毫不加以庇护,此人才是第一等愚蠢自私之人。外表上和李林甫争权,貌似刚正不阿,其实他是个非常胆小的人。也正因如此,即便李林甫如此骄狠专断,朝中支持李适之的人还是非常的少,大多是因为不齿李适之的人品。”
王源呼了一口气,咬牙道:“所以没人愿意站在他这一边参加诗会了,所以他才将眼光从长安名士身上移到民间来,所以他才广撒大网,找一些不明底细的文人表示礼贤下士之意,其实却是将他们推向火坑,却连说都不说一声。而我就是他广撒大网之中的一条鱼儿,我落了网却不自知,还以为是一次机会。”
王源心中充满了愤怒,他完全没想到李适之这个谦谦君子礼贤下士的样子竟然是装出来的,完全罔顾参与诗会之人的安危,欺骗众人参加诗会。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的伪君子。
李欣儿低声安慰道:“二郎消消气,事已至此,你生气也没用。”
王源看着公孙兰道:“那日我来梅园,你曾告诫过我,可惜我刚愎自用没有听你的告诫,现在我终于自食其果了
公孙兰淡淡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你得到了机会,便不得不承受这样的后果。只是当时我也并不知这些内情,若非今日欣儿说出来,这些事连我也是不知道的。目前的情形不是怨天尤人,而是解决目前的难题,本来或许可以依靠李适之,但现在看来李适之也是靠不住了。”
王源点头道:“说的很是,事情已经如此糟糕,有能糟糕到什么程度?起码现在我知道这些内情,总比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要好的多。放下李适之且不谈,起码他不是我的敌人,目前我还需要与之虚与委蛇,不必和他撕破脸皮。”
公孙兰点头道:“能屈能伸乃大丈夫,暂时隐忍是上策,无需丧气。这世间之事本就有许多让人无可奈何沮丧之极,但那又如何?未必便无解决之道,很多事事在人为。”
王源感激道:“多谢你的安慰,我不是容易丧气之人,大人物又如何?难道便能随意左右我们小人物的命运么?我却不信这个道理。太白说的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太白一介布衣也能藐视权贵,我虽不是太白,但也有一腔热血和不平之气。他们视我为草芥,总有一日我会让他们为今日之行付出代价,会让他们后悔今日这般玩弄于我,我在此立誓。”
王源说这些话时拳头紧握胸膛挺起,身上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概,公孙兰和李欣儿均觉诧异,却丝毫不觉得王源此话说的太过自信浮夸,反倒有一种坚信此人之言不虚的感觉。
公孙兰微笑道:“说的很对,大不了便‘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日散发弄扁舟。’去,如京城不想逗留,可离开京城远离是非之地,听说南方春至,正好梅园不能再住,或许我师徒二人可以与你同行去南方,天地之大还怕没有容身之处么?”
王源惊讶的看着公孙兰,她刚才说的两句诗正是自己在梨花诗会上的压轴之作,显然公孙兰对自己也极为关注,竟然能随口说出这两句诗来。而且公孙兰的话意之中倒像是邀请自己与之浪荡天涯,看着眼前两张绝世姿容的面孔,想一想若能与她们相伴远离京城是非之地,闯荡天涯,王源心头一阵火热。
然而这火热的心情很快便冷静下来,自己固然可以逃避眼前的一切,但这一辈子恐怕都要过躲躲藏藏的生活了,自己从一千多年前穿越而回,难道便是要毫无建树的过躲躲藏藏的一生么?王源绝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我不能走,十二娘也不能走,我不能就此逃避,否则我这一辈子将一事无成。十二娘也还要为她的父母报仇,人生总要有个信念坚持前行,若我们都选择放弃,终将有后悔的一天。”
公孙兰轻轻点头道:“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刚烈的性格,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看起来你似乎对目前的情形尚未死心,可否告诉我你心中有何应对之策?”
王源吁了口气道:“应对之策倒是没有,但我觉得今日我们能躲过这一劫,又知道了李适之的真面目,这便是天意。况且今日这件事我还有疑问之处,正想和两位探究探究。不过我现在很想喝一口那日公孙大娘给我喝的清酒,却不是酒入愁肠,而是以酒壮行,为即将到来的艰难自救之路壮行。”
第六十九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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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兰缓缓起身入厢房之中,片刻后出来,手中捧了一小坛清酒来摆在桌上,王源自己动手,给自己满满斟了一大盅端起来一口闷干,只觉一股**的酒线从喉头之下,迅速燃烧全身血液。片刻后脑筋也似乎灵活了起来。
李欣儿问道:“二郎刚才话中有话,有何疑问之处?”
王源放下酒盅道:“照刚才十二娘所言,这些人都是在诗会之后出了意外,以常理而度,就算李林甫恼恨于我,要对我下手剪除,也绝不会这般堂而皇之的追捕,今晚若是他们拿到了我,而我又并无什么罪名,他们若取我性命的话,又岂能不露一丝痕迹?”
公孙兰沉思道:“你这话并非没有道理,看看之前这些人的死因,若非意外所致便是无头公案,大多和李林甫无直接关联,足见李林甫其实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所以他应该要等梨花诗会的风头过去才会下手才是。梨花诗会才过去十几日,这便公开动手,有些不寻常。”
李欣儿道:“李林甫这老贼心狠手辣,哪里有什么道义规矩可言?师傅、二郎,你们未免太多疑了些,明摆着是李林甫针对二郎下的手,你们该不会连这个也怀疑吧。”
王源摇头道:“话不能说死,俗话说盗亦有道,李林甫这般地位的人行事虽然狠辣,但绝不会有如此明显的破绽。他只是朝中权臣,上有圣明陛下在朝,朝野中也有众多政敌与之对立,他岂肯留下草菅人命的话柄任人攻击?否则之前那几人的死又何必伪装成意外发生?他大可直接命人击杀便是,对对手的威慑力反倒更为强劲些。”
李欣儿想了想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这又如何解释呢?”
王源站起身来快步在屋子里走动,披散的半干的长发在身后飘动,整个人都有些神经质一般。公孙兰和李欣儿都诧异的看着王源,李欣儿眉头紧皱,脸上全是关心,好像担心王源此刻的半癫狂状态。
忽然间王源停下了脚步,瞪眼呵呵冷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居然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
公孙兰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李欣儿见王源笑的有些癫狂,担心的道:“二郎,你没事吧。”
王源咬牙笑道:“我怎会有事,一杯酒下肚我的脑子非常的清醒。我们都忘了一个细节,刚才杀那人之前,那人曾说了一件事,不知你们可还记得。”
“何事?”师徒二人同声问道。
“那人临死前说,他是王鉷的手下,二位可还记得么?”
“那又如何?王鉷的手下不就是李林甫的手下么?王鉷便是李林甫养的一条疯狗,李林甫命他来对付你难道不是很正常吗?”李欣儿问道。
王源竖起食指摆动道:“非也,王鉷是王鉷,李林甫是李林甫。或许李林甫要做坏事的时候会让王鉷来打头阵,但今晚的事情压根就不是李林甫急着对付我,这定是这个王鉷私自行动。”
师徒二人再次同声问道:“你怎知道?”
当下王源将梨花诗会上得罪陈妙儿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最后道:“诗会上我发现那陈妙儿已经告了我一状,好几次我见王鉷的看着我的眼神很是凶恶,但我没当回事,现在看来这王鉷是等不及要为他的相好的出气了。”
公孙兰仔细想了想道:“倒是能说的通,王鉷此人手段凶狠,睚眦必报,仗着李林甫的庇护行事十分嚣张,若说他为了一己之私对王源下手,倒是很像他的行事风格。据我所知,他若要对一个人下手,决计不会畏畏缩缩,而是会雷厉风行。”
王源笑道:“那就是了,他有对我动手的动机,这是其一。其二刚才杀死的那个人自称是王鉷的手下而非是李林甫的属下,这便是证据;其三,你们听到那人说的细节没有,他说街面上的金吾卫武侯只是协助抓捕,也压根不知道要抓捕之人的身份,这便说明王鉷借武侯之力对付我这件事是没有经过李林甫首肯的。”
公孙兰缓缓站起身来,眉宇间一片恍然之色,点头道:“听你所言我也豁然开朗,这么一来整件事便顺理成章了。那王鉷刻意向金吾卫兵马隐瞒此事,那是因为李林甫根本没打算让王鉷现在就动手对付王源。而王鉷为了公报私仇等之不及,故而私自调动中书所属只归李林甫调配的南衙兵马协助,这本身就是违规之举。这样的行为若是被朝廷得知,会给李林甫招致攻击,所以他不敢公开。”
王源抚掌笑道:“分析的句句在理,事实一定如此。”
公孙兰继续道:“这也能解释,为何在你们消失踪迹之后,进入各坊搜查的人只是王鉷的手下。刚才我还有些疑惑,为何金吾卫兵马不进坊来搜查,而只是在外街设卡堵截。现在想来那是王鉷不想让金吾卫的人知道追捕的是王源,因为一旦入坊搜查,必要告知长相姓名方可搜查,所以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怕金吾卫会将此事禀报李林甫。”
王源鼓掌大赞道:“正是如此,这王鉷可谓费劲心机,却还是没能达到目的,估计他现在正在积极调动手下之人在各坊搜查,却不知真正查到线索的人已经躺在梅树之下了。”
公孙兰微笑道:“王鉷确实是费劲心机,若只是寻常的协助缉拿一名无干人犯,就算李林甫得知他私自调动金吾卫协助,怕也只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但抓的是王源则大不同,因为李林甫定要等风头过去才会对王源秘密下手,王鉷这么做是违背了李林甫的本意了。”
王源呵呵一笑,叹道:“现在可有趣了,我成了众矢之的了,本来有个罗衣门要杀我,后来多了个李林甫,现在又有个王鉷急着要我死,我就算有九条命也保不住了。看来今年我犯了太岁,也不知能否过的了这三关。”
公孙兰和李欣儿看着王源,眼神中满是怜悯,本来一个永安坊小小的坊丁,日子虽贫苦但却也安稳,忽然间招来天大的祸事,放在谁身上都接受不了,亏此人还能笑的出来。
王源一屁股坐下,给自己斟满一盅酒,举起一扬道:“两位陪我喝上一杯吧,也不知还有没有对坐饮酒的机会。”
李欣儿默默倒了杯酒要陪王源干一杯,却被公孙兰伸手按住,王源笑道:“公孙前辈不陪我喝,还不让十二娘陪我喝么?也罢,我自己喝了便是,喝醉了便什么都不担心了。”
公孙兰静静道:“刚才你还豪言壮语,怎地现在颓废如斯了,你怕了?”
王源笑道:“我不是怕,只是如此一来,我确实活命的机会不大。”
公孙兰道:“那也未必,眼下除了王鉷急着要杀你,罗衣门和李林甫的威胁倒可忽略。欣儿已经说了,若你答应加入罗衣门,罗衣门这个威胁便可消除。而李林甫显然还想让你活一段时间,而且即便是他动手,也是暗中进行,小心谨慎或许有躲过的机会。所以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王鉷这个人,他若想尽办法除掉你,倒是件棘手之事。”
李欣儿道:“二郎不用怕,我答应了保护你,我定会在你身边,等闲几个人也别想得逞。”
王源笑道:“多谢二位了,可是我绝不想连累他人,我是太岁星高照,可不想你为了我送掉性命。”
李欣儿急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发了誓的。而且师傅说的对,罗衣门那边我会担当,你不用担心。”
王源摇头道:“十二娘,我心里都清楚,李适之如此对我,我定不可能在他左相府中久待,罗衣门同意我加入,那是因为我能在李适之身边为罗衣门提供情报,一旦我没有这个身份,罗衣门怎肯收我?况且那个罗衣门我一点也不想加入进去,这件事就此作罢了,让他们都来找我就是,看谁手快能杀了我。”
公孙兰皱眉道:“你是真的无抗争之心,还是在说笑?”
王源道:“我有心但无力。”
公孙兰道:“你刚才可是信誓旦旦将来要给这些人好看的。”
王源微笑道:“你觉得我可以和这些人相抗衡么?”
公孙兰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事在人为之理,你若自己放弃,谁也救不了你。”
王源缓缓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公孙兰面前,自己端起一杯酒道:“公孙前辈明日便要离京了,我这里借花献佛敬你一杯酒,便当是提前送别。”
公孙兰沉吟半晌道:“我决定留在京城了。”
王源诧异道:“不走了吗?梅园已不能住了,今夜也连累你为杀了人,你在京城还能留么?”
公孙兰淡淡道:“我若想留便能留,况且我也受够了那些人的胡作非为,之前我选择视而不见,但现在我却要帮你一把。”
王源惊道:“你要帮我?可怎么帮?”
公孙兰冷然道:“欣儿发了誓要保护你,欣儿也说永远不离开我,两全其美之策便是我们都留在京城。我从不说大话,但那些走狗鼠辈我公孙兰还从未放在眼里。除非你犯了大唐律例,否则有我和欣儿在你身边,谁能暗中动你一根手指头?”
王源惊讶的双目圆睁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公孙兰竟然要留在自己身边保护,这简直是天降大喜,本来王源刚才的情绪低落倒并不全是因为压力巨大,也有部分原因是知道公孙兰明日即将远离,此刻闻此喜讯,心中高兴的几乎要炸裂开来。
李欣儿也惊喜道:“师傅你要和我们一起面对么?那可太好了,有师傅在,那便什么都不怕了。”
公孙兰纤手伸出,端起面前那杯酒,以翠袖遮住口鼻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盅后,红唇艳艳,面色也变得有些潮红。
“这些年我隐居于此,空有一身技艺,却在此虚度年华。王源说的对,其实我不是出世之人,我见不得人间疾苦,看不惯恃强凌弱。我也不怕告诉你们真相,长安城中这几年的大案几乎都是我所为,永宁坊中安国公府中的窃案是我所为,因为我不忿安国公利用官职之便盘剥匠人工钱;昭国坊魏国公府中的命案也是我所为,我不忿魏国公府六公子逼迫佃户以女抵债,糟蹋良家女子一尸两命,所以我割了六公子的头。还有宣平、敦化等坊中的案子也是我做的,今日索性一并告知你们,那又如何?”
王源和李欣儿呆呆看着公孙兰,嘴巴张的能吞下去一个鸵鸟蛋。
第七十章 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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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兰说的这些事情,王源自然是一件也不知道的,但李欣儿却知道每一件都是京城中喧嚣一时的大案。一名飞贼纵横京城国公皇亲权贵之家如无物,既偷盗财物又行凶杀人,气焰嚣张之极。而且每做一案,总会留下一张历数作案缘由的纸片,表明惩戒之意。
这个飞贼让京兆府以及两衙官兵们极为头痛,被劫被杀之人大多为权贵之家的人物,其影响力更是惊人,玄宗惊悉此事也曾下旨责令严查破案,但这飞贼高来高去来去无踪,根本无丝毫的线索。
李欣儿身在的罗衣门中,对这样的事情自然极为关注,李欣儿虽不参与此事的查勘,但作为门中武艺高强之人,不免也遭到问询。但李欣儿的武功显然和这飞贼不能相比,此人出入京城戒备森严的坊间豪宅之中如履平地,这一点李欣儿自认还做不到。
李欣儿也曾经怀疑是师傅公孙兰所为,但她很快排除了这个想法,因为在李欣儿的印象中,师傅公孙兰孤芳自赏遗世独立绝不会去做这些事情。而现在师傅亲口说出自己便是那个人的时候,怎不叫李欣儿惊讶莫名。
“原来……这一切都是师傅所为?这怎么可能?欣儿当真不知说什么好了。”李欣儿喃喃道。
公孙兰肃容道:“大唐天下看似盛世繁华,外人自然看不出端倪,但我在宫中数年,接触权贵豪强众多,却知道这繁华外表之外藏污纳垢污秽不堪。我无法和那些隐士一般归隐钟南山中,来个眼不见为净,凡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的不平之事,我终忍不住去管一管,否则如何对得起上天赋予我的一身本领。”
王源点头道:“道理讲不清,朝廷也不管,冤情无处诉,叫天天不帮,这种情形之下,也许以暴易暴才是最佳选择。世无人道,便替天行道。公孙前辈,虽然我并不十分赞同以暴易暴之举,但我着实佩服你敢于行动,不做麻木不仁之人。”
公孙兰展颜一笑道:“王公子能这么说我很高兴。”
王源笑道:“我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也心有猛虎。弱肉强食之世,若不能抛弃心中胆怯,便只能受人欺凌侮辱了。”
公孙兰点头道:“心有猛虎,说的很有意思,不过却很恰当。”
王源道:“感谢的话我不多说了,有你相助,我的小命怕是不容易丢了。”
李欣儿嘻嘻笑道:“岂止是不容易丢,阎王爷亲自来拿也拿不走了,我和师傅两个在你身边,除非李林甫调动他手下全部高手来杀你,否则他们绝不可能得手。”
公孙兰摇头道:“欣儿,不可掉以轻心,李林甫手下十一名高手非等闲之辈,我只能敌其三五人,一起来杀王源的话,谁也救不了他。只不过他们只是要暗中对王源动手,又怎会兴师动众?此事暂且不谈,现在要考虑今晚之后的事情,王源,你有何打算?”
王源道:“我想天亮之后咱们还是想办法回到左相府中落脚,李适之虽是个伪君子,但左相府暂时还能做我们的落脚之处,之后再好好的想一想该怎么办?至于如何应对王鉷和李林甫,我现在还毫无头绪。”
公孙兰道:“好,便先去李适之府中安顿,之后再做计较,目前也确实没什么好的办法。不过现在才四更天,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咱们赶紧收拾东西,天亮之前还有件事要办。”
王源和李欣儿同问道:“什么事?”
公孙兰微微一笑道:“到时便知。”
三人立刻行动开始收拾东西,王源也跟着帮忙,梅园之中的物事着实不少,公孙兰光是衣服鞋帽便有几十套,再加上什么瑶琴竹笛排箫等一大堆的乐器,外加精致的碗碟茶盅等物,每一样东西在王源看来都是极为精巧花费心思之物,而且看上去这些东西也价值不菲,实在是难以取舍。
公孙兰从厢房中捧着一个小木箱出来,蹙着眉头看着竹席上堆满的小山般的物事道:“这些东西都搬来作甚?”
王源还忙着从屋子里往外拿东西,此刻手中还抓着两个精致的花瓶,闻言道:“这些东西不都要带走么?置办不易。”
公孙兰忍不住笑道:“我这座园子都能舍了去,还在乎这些玩意儿?什么都不用带走,只备几套衣衫便是,其余的都留下。”
王源抹着汗道:“都不要么?可惜的很。”
公孙兰道:“要说可惜,有我这梅园可惜么?这里的一草一物都是我亲手栽种打理,你若有本事便连着这园子一起背在肩头带走。”
王源无语道:“我只是有些心疼罢了,你置办这些东西怕是花了不少钱吧。”
公孙兰微微一笑道:“梅园花了七百贯,这里边的东西也置办了几百贯,整个梅园花了我大概一千多贯吧。钱物倒也罢了,花费的功夫才是最珍贵的。”
王源咂舌道:“说的是,心血最是珍贵,不过钱浪费了也是肉疼,,被我们这么一折腾,你岂非血本无归了。”
公孙兰微笑道:“这笔账记在你身上了,将来你发迹了便要还给我。”
王源正色道:“原该如此,这都是为了我,我王源在此立誓,将来我若发迹了,必会还你一个一模一样的梅园。这些东西也确实带不走了,不过你放心,离开这里之后咱们的吃穿住行还是不愁的,我那里还有不少诗会夺魁后李适之给的的赏钱,够咱们花个一年半载的了。”
李欣儿在一旁无语叹道:“二郎,我师傅倒要花李适之的钱?你根本不知道我师傅多么有钱,京城中有钱人不少,但我师傅可不比他们差。这里的东西和园子对我师傅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王源吓了一跳,看和公孙兰眼神中带着询问之意,公孙兰微微一笑,伸手打开怀中的小木箱箱盖,顿时流光溢彩满屋生辉,差点刺瞎了王源的眼睛。但见那箱子里珠光宝气黄白交替满满一箱子都是金银珠宝之物,顿时呆呆的张大嘴巴
王源虽然对珠宝首饰不太懂,但看着里边温润圆鎏的珠子,流光溢彩的宝石,黄橙橙的金元宝,王源心里明白,在这个铜本位的时代里,这箱子里的东西的价值该是多么的巨大。
李欣儿吃吃笑道:“看傻了吧,里边随便一颗南珠便值百贯,还需要你操心吃饭穿衣的钱?”
王源张大嘴巴咽了口吐沫道:“哪来这么多宝贝?公孙前辈原来才是这京城中的有钱人啊,这么多钱怕是够花几辈子了。是了,做了那么多大案,自然是赚的盆满钵满。”
公孙兰合上箱盖斥道:“莫瞎说,我从那些人家中拿走的钱财可没一文一毫占为己有,都用来救济穷人了,这里边的钱物都是我自己攒下的。”
说罢用布巾将箱子包进包裹,动手开始检拾自己要带走的衣服等物,仔仔细细的包好包裹。
王源满脸的不相信,哪有雁过不拔毛之理,要是自己的话,总是要自己留一部分花销才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还能错了不成?
李欣儿却凑在王源耳边低声道:“二郎你莫不信,我师傅少年时表演剑器舞的场合都是各大王府和国公府,都是巨富之家重金礼聘,一支舞下来赏赐无数。在宫里的时候,陛下隔三岔五的便赏赐钱物下来,那些赏赐的铜钱红绡布匹古玩什么的都被师傅换成了便于携带的珠宝黄金等物。现在你可明白为何我师傅这么有钱了吧。”
王源恍然道:“原来如此,忘了你师父是大唐第一剑器舞大家了,难怪你师父对这里丢下的东西不屑一顾,原来她根本就不在乎。”
三人收拾好了三个大包裹,剩下的大部分东西都堆在地上,虽都是精致之物,但却再也无法带走了;公孙兰取出三件黑色夜行披风来,三人罩在外袍之外,收拾妥当每人背着一个大包裹来到屋外。
公孙兰静静站立,缓缓看着西沉新月余晖之下光线晦暗的梅园,眼神中颇有留恋之色,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伸手将廊下的灯笼扯下,扬手扔进屋内堆放成小山的物事上。灯笼烧了起来,迅速燃着了堆在一起的衣物,火光迅速升腾。
公孙兰回头低声道:“走,往西进慈恩寺,火势一起,必会惊动坊丁,咱们乘乱出坊。”
三人穿越梅园往西疾走,翻越梅园外墙穿越小巷再翻过大慈恩寺的围墙进寺院后山森柏之中,片刻后驻足回望,但见梅园中升腾起一道耀眼红光,黝黑天空之下,火光冲天而起,显然梅园之中的三间房舍也已经着了火,用不了多久,梅园中所有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
不久后,坊中锣声四起,人声鼎沸,巡夜坊丁看到火势鸣锣报警,左近百姓们也纷纷起身查看,顿时喧闹成做一团慈恩寺的禅房之中也有了动静,僧人们也纷纷起身拿着木桶扫把赶去灭火。
公孙兰低低道:“走吧!”
三人迅速翻越慈恩寺西墙,片刻后来到坊墙之下,不见公孙兰如何作势,只助跑数步便如灵猫一般上了坊墙墙头,但见她伏下身子四下观察片刻,挥手丢下黑色布带来,李欣儿抓着布带轻盈的上了墙头,丝毫不废气力,到了王源便尴尬了,不得不将布带捆在腰间,李欣儿像拉一桶大粪一般将全身僵硬不知借力的王源拉上坊墙顶端。
第七十一章 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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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坊墙上往街外看去,黑漆漆的大街上一片寂静,远处偶尔有举着火把骑在马上的巡街武侯飞驰而过,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大举设卡搜查拦截的场景。
“看来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王鉷无法彻夜调动金吾卫巡街兵马相助,闹腾了半夜,现在已经全部撤了。”王源低声道。
公孙兰点头细语:“是这样,不过还是要小心,武侯们后半夜虽有些松懈,但也不能大摇大摆。下了坊墙之后一切听我的吩咐,欣儿,若遇到巡街武侯,要立刻动手杀死,免得招来更多的麻烦。”
李欣儿无声点头,双目居高临下警惕的搜寻。
王源感到莫名的紧张,身子也开始发热,只恨自己身无武艺只能成为公孙兰和李欣儿的累赘,若自己也有武功,带着两位武艺高强美貌无双的大美女横行长安,那该是件多么牛逼之事。
可惜yy之梦很快就被现实击碎,公孙兰伸出手臂揽住王源的腰间低声道:“小心了,我带你下去,落地之时要小心,你个子高要蜷起腿来,否则怕是要伤了你的脚。”
王源嗯了一声,只觉腰间一紧,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落下地面,待想起要蜷缩双腿,却也慢了一步,一双脚底板在街道上实打实的来了个亲密接触,震得又痛又麻,还发出一声巨响。
王源能感觉到公孙兰看着自己的责怪的目光,羞愧欲死,好在公孙兰很快便将注意力集中到聆听周围动静上去,两女一前一后握着兵刃将王源夹在当中,贴住墙壁朝周围窥伺。因为王源落地这一声响动实在太响,在这样的夜里会很吸引人的注意力。
好在后果并不严重,周围并没有循声而至的武侯兵马,三人略微休整,公孙兰当先带路,三人沿着高大的坊墙墙根下的青石地基迅速往北疾奔。
公孙兰在前方探路,每有巡街兵马将至,公孙兰都会及时打出手势,三人便蜷缩在阴影之中躲避,每遇十字街口武侯亭设立之所,为避免被高悬的风灯和人数众多的士兵发现,公孙兰总是揽住王源的身子疾奔,王源就像是公孙兰手中的巨大洋娃娃一般,脚不沾地掠地而行。不闻公孙兰劳累喘息之声,王源自己倒是满头大汗气喘如牛,那绝不是劳累,而是羞愧所致。
过了数坊之地,王源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往北而行的方向是对的,不过似乎走得过远,已经过了李适之府所在的永乐坊,公孙兰还在往北走。
躲在一家朝外开门的大户人家门口的石狮子旁边歇息的时候,王源低声询问缘由,公孙兰道:“我要去平康坊办一件事,前方不远便是,欣儿你陪着王源在此藏匿等候,半个时辰之内我必回来。”
李欣儿低声道:“师傅做什么去?我们一起去。”
公孙兰摇头道:“多了反是累赘,你留在这里保护王源便是,我一会便回。”
李欣儿无可奈何,看看王源,确实是个累赘,带着他会拖累行动,只得点头答应。公孙兰掏出一方黑色纱巾蒙住头脸,叮嘱几句后纵身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之中,王源和李欣儿两人缩在石狮子底下基座的小小凹槽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时间过得似乎很是漫长,从这条街上奔驰而过的武侯来回过去了三趟,周围坊间民舍中养着的大公鸡也此起彼伏的叫起来,天色也变得越来越亮堂了,还没见公孙兰回来,王源和李欣儿心中都有些慌了。
李欣儿咬着王源的耳朵道:“二郎你躲好,我去看看,师傅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你就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动。”
王源苦笑道:“天眼看就要亮了,还躲什么?我也一起去。”
李欣儿点头答应,两人从石狮子肚子下边爬出来,正欲往前行去,但见前方朦胧晨光之中一个黑影正迅速本来,李欣儿喜道:“是师傅。”
来者正是公孙兰,她面色平静,身后也并无追赶的官兵,看来一切无碍,却不知为何去了这么久,做了什么事。
三人迅速往东南方的永乐坊移动的途中,王源忍不住发问道:“公孙前辈去平康坊作甚?难道是去了李林甫府中走了一遭?”
公孙兰一笑道:“你不是说要以暴易暴么?我刚才便是去给了王鉷一个警告。”
“啊?你去找王鉷了?杀了他么?”王源和李欣儿均吓了一大跳。
“那倒没有,算他运气好,我刚才去厢竹馆找陈妙儿去了,倒是希望王鉷会在那里,可惜他不在。于是我便将陈妙儿拖到大街上.将她吊在了平康坊十字街口的牌楼上。回来的时候被几名武侯发现,我便带他们兜了几个圈子这才赶回来。”
“……”王源彻底无语,原来公孙兰是去找陈妙儿晦气去了,这也太孩子气了些,陈妙儿虽然可恨,但没有王鉷她也掀不起风浪,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去教训一下陈妙儿,也不知公孙兰是怎么想的。
李欣儿倒是很兴奋道:“原来是去教训这个贱人去了,师傅做的好,我愿打算过几日来找她,不取她性命,起码也要划花她的脸,教她永远也不能祸害人。没想到师傅倒是想在我头里了,师傅就仅仅将她吊在街口么?没有划花她的脸?”
公孙兰道:“我剃光了她的头发,扒光了她的衣服,在她身上写了几个字,却没弄伤她的脸,毕竟她不是罪魁祸首。这么做也是为昨夜之事警告王鉷,他找王源晦气,我便找陈妙儿晦气,大家礼尚往来。”
王源哭笑不得,对这样的幼稚行为颇为无语,虽然陈妙儿应该教训,但这么做毫无必要,也许是自己无法理解女子的心理,看起来倒像是后世原配对付小三的手段一般,甚是缺少理智,也不知这样的行为为何会是公孙兰做出来的。
给王鉷警告怕是不可能的,更可能的是激怒王鉷对自己更加的痛恨。不过王源倒也不在乎了,反正左右王鉷都不给活路,给个小小的反击倒也不错,起码告诉王鉷自己并不好惹。
……
天色刚刚透亮,长安城中第一通街鼓敲罢,李适之的左相府东大门台阶上三个人影拾阶而上来到朱红色的大门前。一男两女三人都背着一个大包裹,男子身旁的两名女子都罩着黑色面纱看不清面容,但翠袖罗衫衣着华贵,除了不时朝街上回头观察之外,倒像是一对富家姐妹一般。
王源举步来到府门前,伸手轻轻叩击门环,哐哐哐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很是刺耳,远处几名巡夜当值正赶回武侯铺的士兵皱眉朝这边看,但终于敌不过疲倦,扭头不管。
左相府东大门的四名看门男仆也正到了要交班的时候,正趁着最后一点时间趴在门内的小屋内打盹,被敲门声惊扰了好梦,心中怒气翻腾,四人瞪着睡眠不足的充血的眼睛冲向门后,拉开小门洞开口便骂:“是谁一大早敲门?烦死人了,去去去,还没到开门的时候。”
王源微笑着朝门洞内睁着血红双眼的一张大黑脸拱手道:“兄弟,麻烦开开们,我要进府。”
“你谁啊?说进就进?拜访左相也挑个时候吧,一大清早的,左相就算不用参加早朝,也不会这么早见客吧,真是见了鬼了。”
王源忙道:“我是王源,本就是府中之人,我是回府来,可不是来拜见左相。”
“王源?”门洞内的大黑脸诧异道:“你……你怎地这么一大早从外边进来?”
王源耐着性子道:“请先开门,我昨日出府办事的,今早方回。”
大黑脸缩回去,就听门内传出话声:“门外那人说他是王源王公子呢,是不是柳管事吩咐要留意的那个王公子?大狗儿,你认识他,你去瞧瞧。”
片刻后另一张眼珠充血的大脸龅牙汉子从门洞之中露出脸来,一眼看到王源的相貌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叫道:“果真是王源王公子,真的是王公子回府了,你们快去禀报柳管事。王公子,您稍候,我这便给您开门。”
王源拱手道:“有劳了。”
门闩哗啦啦的作响,不一会侧门打开,两名仆役开了门出来站在台阶上,一人拱手道:“哎呦喂,王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昨天听说你出府了,直到晚上夜禁后还没回来,柳管事急的不行,几处大门口都打了招呼,吩咐夜里不准睡觉,要瞪大眼睛盯着外边,防止您半夜回来。您瞧瞧我这双眼睛,红的都跟个兔儿爷眼睛一般了。”
第七十二章 表姐
(这书成绩目前有点让人无语,且看且珍惜吧。)
王源伸手从怀中摸出几十枚大钱塞在他手里道:“抱歉的很,教你们跟着受累了。我可以进去了么?”
那仆役连声道谢,伸手连比划道:“进啊,快请进。”
王源点点头举步进府,身后的公孙兰和李欣儿要跟着进来,不料那仆役赔笑道:“王公子,这两位是你朋友么?按照府中规矩,外人可不能进府。”
王源扭头道:“她们不是外人,一个是我的夫人,一个是我的表姐。”
李欣儿看了一眼公孙兰,见公孙兰眼中含怒,忙伸手挽住公孙兰的手臂,防止她因为王源这没经商量便自认表弟的行为而暴起伤人,公孙兰甩脱她的手咬牙忍了过去。
那仆役道:“原来如此,可是即便如此,她们也不能进啊,须得得到管事的许可才成。”
王源皱眉道:“我没有听错吧,我王源的表姐和内人居然不能进左相府?这是谁下的命令?”
那仆役赔笑道:“不是谁的命令,这是府中的规矩,这是柳管事亲自交代的,十几天前这个规矩便定下了,谁要是犯了,谁就得混蛋。公子体谅小人,不然小人可丢了饭碗了。”
王源皱眉道:“原来如此,那烦你去叫柳管事来,我亲自跟他说不就成了。”
那仆役忙道:“小人也是这么想的,您几位先稍候片刻,小人这便去寻柳管事来。”
仆役连声告罪朝门内的院子里走,猛听台阶下照壁之后有人高声怒斥道:“蠢材,还不让王公子一家进府,怎么办事的,居然将王公子和他的家眷拦在门口,真是岂有此理。赵大狗,你蠢得无可救药了,马上去账上结算工钱,你不适合呆在相府当差了。”
王源闻声朝照壁之侧望去,只见柳熏直的身影急匆匆现身照壁右侧的台阶,满脸焦急快步走来。
仆役赵大狗楞在原地,心惊胆战的看着柳熏直怒气冲冲的脸,满脸的不知所措。柳熏直兀自骂道:“还不滚去卷铺盖么?等着老夫叫人用大棒打出府去么?”
赵大狗面如土色,不知如何是好,王源见状忙笑道:“柳先生何必为难他,他也是按照规矩行事,守规矩的人不应受到责罚,饶了他吧。”
柳熏直本就是做个样子给王源看,闻言便呵斥道:“今日若非王公子替你说话,定不饶你。还不快给王公子磕头道谢?”
那仆役忙朝王源跪下磕头,口中连声道:“赵大狗生了一双狗眼,王公子大人大量饶了小人,小人这里给您道谢了。”
王源含笑拦住他道:“不用客气,这事儿过去了,没你的事了。”
赵大狗千恩万谢的退下,柳熏直这才转头对王源作揖,脸上半是疑惑半是埋怨的道:“二郎啊,你怎地不打个招呼便出府了?你知道么?阖府上下的人都快给急死了,左相昨夜懊恼了一晚上,命府中人手出去找你,担心的了不得。”
王源讶异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非三岁孩童,还怕被人贩子拐走不成?”
柳熏直跺脚道:“你倒是轻描淡写,昨晚南边几条坊街闹翻了天,武侯们整晚都在街上抓人,我们都担心是你出了事呢。”
王源心中一动,微笑道:“为何武侯抓人,左相和柳先生倒担心起我来了,难道说你们认为我就是武侯们缉拿的对象么?我却不知道我犯了何罪,竟然需要你们替我担心被武侯抓走。”
柳熏直干咳数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了,支吾掩饰道:“二郎你想多了,我们是担心那些当兵的不分青红皂白,再说你如今在长安城中名气响亮,我们也担心你被认出来脱不了身。长安城的治安虽好,但是作恶的人也是不少的,无非是担心你的安危罢了。”
王源知道柳熏直是不可能告诉自己真正的原因的,心中暗叹一声,微笑道:“原来如此,教左相和诸位先生费心了。我因数日请求出府,左相都没空给予答复,故而不得不自己出府办些私事。这不,内人去表姐家中盘桓近一月,我若再不去接,岂非让人侧目?知道的说我是无法脱身,不知道的还当我富贵发达忘了糟糠之妻呢,哈哈哈。”
柳熏直恍然大笑道:“原来是因为此事?倒是老朽等疏忽了,早就该替二郎接了家眷来,那么这两位娘子便是二郎的家眷了?”
柳熏直朝站在一旁悄无声息的两名蒙着面纱的女子微笑拱手见礼。
王源微笑点头道:“正是,左边那位是我的内人,这一位是我的……表姐。”
王源看到公孙兰的双眼就像两柄利刃仿佛要将自己切割,不免打了个寒战。
柳熏直朝两女拱手作揖,李欣儿欠身还礼,公孙兰哼了一声却是动也没动。柳熏直略有些尴尬,拿眼看着王源,王源俯身在他耳边道:“我这个表姐有点不高兴,刚才被拒之门外,天气又冷,故而心情不佳。”
柳熏直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源笑道:“柳先生,可否容我带着她们先去住处安顿?现在辰时未到,你又说左相彻夜未眠,我这时候去打搅不太好,莫若稍后等左相休息好了,我再去告罪吧。”
柳熏直忙道:“好好,二郎先去安顿。左相那里我去禀报一声,让他安心。话说左相也是刚刚才睡下,此刻确实也不便打搅他休息。本来左相昨夜确实有些恼怒,但现在二郎无恙归来,又是为了接家眷而出府,相信左相不会怪罪的。说起来这都是我们的过错,早就该替二郎接来家眷。”
王源不愿听他虚情假意的啰嗦,微笑拱拱手带着李欣儿公孙兰两人径自前往自己的住处安顿。
柳熏直站在门内台阶上看着王源等人的身影离去之后,这才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伸手招呼两名看门的奴仆过来低声问道:“王公子来时后面可跟有可疑之人?”
“没……没见到。”刚才都在打瞌睡,自然是没见到什么可疑人了。
柳熏直点点头道:“你二人去京兆府找梁思归梁管事,告诉他带着人回府吧,不用在京兆府大堂守着了,就说王公子已然安全回府了。”
两名仆役忙答应了出府门而去,柳熏直松了口气。站在空旷的院子心中寻思:“昨晚动静那么大,难道竟然不是为了他?这不可能啊,打听的明明白白的,确实金吾卫是守住了左近周围几坊之地的路口,不是奉了李林甫的命令又是谁的?居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倒也是运气忒好。罢了,我也不要胡思乱想了,去禀报左相,一切由左相定夺便是,总而言之,能回来便是福大命大,总是好事一件。”
……
回到左相府西侧自己的宅院中,王源总算是松了一口长气,暂时无需担心其他,三人从昨夜折腾到现在,几乎都没合过眼,三人都很疲惫。王源本想坐等时间去拜见李适之解释一番,但心中现在对李适之很是厌恶,根本不想主动见他,决定从现在起,若李适之不主动叫自己去见他,自己便一直装傻,免得听他满口虚假之辞倒了胃口。
住处的婢女青豆儿已经不见了踪迹,估计是没能完成‘伺候’王源的政治任务之后,便被调离了岗位。她本就不是干粗活的真正使女,王源又对她没兴趣,留在这里也是没什么用处。所以青豆儿换成了两个老的咬不动的老蚕豆,屋子里多了两个五十多岁的伺候婆子。
虽然是两个老婆子,但做事倒还伶俐的很,看得出来是经过挑选的两个下人,三人回来之后,两名婆子不待吩咐便一个煮粥烧水,一个铺床打扫。待三人开始吃热腾腾的粥饭之时,两处房中的床铺也都整理好了。
热乎乎的粥饭喝下肚子甚是舒坦,王源喝的十分香甜,偶尔一抬头却发现公孙兰正瞪视着自己,于是笑问道:“怎么不吃?不合胃口么?”
公孙兰冷声道:“你刚才说我是你何人?”
王源咂嘴道:“别在意这些细节,只是掩藏身份罢了,难道我要说你是大唐第一剑器舞,天下人闻之如雷贯耳的公孙大娘么?”
公孙兰啐道:“油嘴滑舌,你是欣儿的夫君,我便是你的长辈,你这般掩饰,岂非乱了辈分?”
王源道:“你叫欣儿说,以你的面貌,看上去不过年长我们几岁,叫姐姐更为贴切。以我心中对你的敬仰,叫你婆婆也是可以的,但那样一来,反倒让人觉得怀疑。”
李欣儿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将一口热粥喷的到处都是。公孙兰横眉冷对王源半晌,终于无可奈何道:“还以为你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说出来的都是歪理。”
王源指指两名在院子里忙碌的婆子道:“这些事就不要纠结了,免得被她们察觉,这些人都是李适之的人,焉知不是眼线?再说我已经说了你是我表姐了,难道再改口么?”
公孙兰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
王源兀自交代李欣儿道:“十二娘要记着,你人前要叫姐姐,不要叫漏了嘴叫成师傅了,否则岂不穿帮了。”
李欣儿更是乐的不行,对着公孙兰一句姐姐尚未出口,便被公孙兰满脸的怒气给吓了回去。
王源心中暗自得意,虽不知公孙兰的具体岁数,但明显不是很大,天天叫着前辈前辈的实在是吃亏,现在终于将这辈分强行拉下来了,今后自己便可以名正言顺的跟公孙兰姐弟相称了,心理上得到了小小满足。
“一夜未合眼,咱们还是各自去休息一会为好,我先去睡一会,也许一会儿李适之便要找我说话,我要养点精神应付他。十二娘……表……姐……你们也该去睡一觉,这是自己家,咱们都是自己人,家中常礼,也不必多客套,咱们各自自便吧。”
第七十三章 访客
(二合一大章节,今日就这一更了。)
王源打着啊欠起身来,揉着酸痛的臂膀往屋里走,回到自己屋里,简单的脱了外衣往床上一倒,此刻心神放松,又吃了热粥,倦意上涌,很快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王源醒了过来,身上懒洋洋的舒服的很。看窗外阳光透过窗棱照射进来几缕光线,更将几树树影投在房内地上,一切显得静谧而安详。看角度,应该是中午时分,这一觉也没睡多少时间。
不过好的睡眠无需时间长短,王源张开手脚伸了个舒服的大大的懒腰,却忽然间弹簧般的坐起身子来,直直的朝床里一边看去,只见一个蠕动着的身体也正慢慢醒来,满头纷乱青丝之下,一张睡眼惺忪的俏脸正抬头朝自己看。
“你踹我作甚?”李欣儿不满的嘟囔道。
“你睡在我床上作甚?”王源惊讶道。
李欣儿缓缓起身,撩了撩头上的乱发道:“我不和你睡又睡在何处?”
“你可以跟你师父睡一起啊,怎么跑到我的床上来了。”
“笑话,我和你是夫妻,不睡在一起难道让人发现我们是假夫妻么?再说了我师傅从不和别人同睡,我小时候跟着她学艺的时候也都会各自单独睡的。”
王源揉揉眉头道:“我倒忘了这一节了,你我现在是夫妻,自然是要睡在一起,我倒是忘了这茬了,幸亏你知道。”
李欣儿冷笑道:“倒像是你占了我的便宜,刚才把人一顿训斥,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同床么,传出去今后我真的嫁不了人了。”
王源赔笑道:“罢了罢了,我的错好了么?我刚才也是困得慌,否则该打个地铺的才是。”
李欣儿默然,见王源要起身的样子,忙道:“你要起来了么?我帮你结好发髻吧。”
此言正合王源之意,于是立刻下床拿了梳子坐在床沿上,李欣儿接过梳子轻轻帮王源梳头。屋子里忽然静了下来,明晃晃的春阳从窗棱中照进来,暖黄的光线中有许多细小的颗粒在跳舞,王源静静的看着那些光,耳边听着梳子刷刷滤过头发的声响,还有李欣儿微微的喘息声以及她身上飘来的淡淡香味,心中像是被鹅毛轻轻撩拨起来,升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二郎。”李欣儿的声音轻轻传来。
“嗯。”王源迷迷糊糊的答道。
“你现在还恨我么?”李欣儿道。
“不恨了,没什么好恨的,都是天意。”王源道。
李欣儿沉默不语,手掌从头发上轻抚而下,慢慢落到王源的脖子上,抖了一抖,轻轻的揉动起来。
“也许就是天意,奴十分感谢你救了我,也感谢你帮我回到师傅身边,虽然现在危机重重,但我的誓言不会变,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你要信我。”
王源回转身子,李欣儿美丽的面孔上一片至诚,王源心中感动,缓缓点头道:“我信你,真的信你。”
李欣儿微微点头道:“二郎,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有享受过家的感觉了么?那日与你虽然是假成亲,但我心头曾想,若是我真的有个丈夫,有个家的话,那该多好。这么多年,我天天担惊受怕,无一日能安稳熟睡,但现在我好开心,和你和师傅在一起,我开心的要死。”
李欣儿眼中湿润,似乎要落下泪来,王源缓缓伸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明白你的感觉。”
李欣儿猛扑过来,双臂紧紧搂住王源,泪水瞬间将王源的脖颈之中弄的湿哒哒黏糊糊。王源心中升腾起怜爱之情,用衣袖帮她擦泪,只见一对湿润的红唇就在眼前,脑子一热俯身下去,李欣儿宛然而就,四片嘴唇眼看就要黏在一起,猛听得外边有人一声叫喊:“王公子,左相有请。”
……
内宅小花厅中,李适之穿着宽大的便服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的眼圈有些发黑,面容有些憔悴。旁边柳熏直和梁思归静静的站着,眼睛看着小厅外的阳光,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王源的身影出现在小厅门口,柳熏直眼睛一亮,俯身在低头喝茶的李适之耳边轻声道:“左相,王源到了。”
李适之哼了一声,竟然看也没看一样,低着头继续喝茶。王源脸上带着微笑,不动声色的上前拱手行礼。
“左相好,王源有礼了。”
李适之放下茶盅,慢慢抬起头来,双目灼灼看着王源道:“王源你来了啊,坐吧。”
王源躬身道:“不敢。”
李适之嘴角露出一丝嘲笑,缓缓点头道:“那你便站着说话吧,老夫正好有事要问你,听说昨日你出府接夫人和家眷去了?”
王源平静道:“是的,事前没有知会一声,教左相和诸位担心了,告罪告罪。”
李适之言语冷淡道:“本来倒也没什么,你接家眷进府也是应该的,但是你不觉得出府之前应该禀告老夫一声么?”
王源笑道:“我是想禀告左相应允,可是左相这几日不是忙的很么?我一想,这么小的私事,也不必麻烦左相了,所以便自己抽空出府了。”
李适之皱眉道:“我让熏直传话与你,但凡出入府外都要经过我的允许,难道熏直没传达老夫的话给你听?”
王源皱眉诧异道:“柳先生确实说了,不过我却以为是说笑的,难道左相是说我的一举一动都要得到左相您的准许么?”
李适之盯着王源的眼睛道:“你觉得不需要么?你如今虽在长安大名鼎鼎,但你可莫忘了,你是我左相府的幕宾,本相是否有权知道你的行踪?”
王源脸色阴沉了下来,站在一旁的柳熏直和梁思归顿时紧张起来,生恐王源说出什么不当之语,看得出来王源并不认为私自出府是一件不合规矩的事情,当然前提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处在危险境地之中。
“左相,我明白您的意思,常言道:端人碗受人管,我既然是左相府中的幕宾,左相自然有权知道我的行踪。但有一件事我要跟左相说清楚,我非您府中的奴仆,我的行至是自由的,在下不明白的事,左相为何会因为这一件小事而责备我,是否背后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呢?”
李适之脸色愠怒,王源这明显是在套自己的话,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风言风语?另外王源的态度也极不尊敬,不提自己提携之恩,却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归结为纯粹的雇佣关系,这是有意疏远之意。
“王源,老夫并不是因为你私自出府之事斥责你,老夫是为你好;像你这种从坊间上来的人,身上缺少约束,不太理会规矩;在市井之间固然没什么,但现在你既扬名长安,老夫又将要把你举荐给朝廷,再没有分寸规矩那可就不成了。故而我是斥责你不守老夫定下的规矩,将来你入朝为官,更有许多规矩要遵守,连老夫这里的规矩你都不愿意守,将来如何守朝廷得规矩?”
王源暗暗佩服李适之是真能瞎掰,瞬间将这件事变成了为自己着想,倒是一片苦口婆心了。
王源明白,李适之是铁定不会告诉自己实话了,但现在自己还没打算跟他翻脸,索性就坡下驴拱手道:“在下不知左相一片苦心,真是该死,请左相责罚,在下定无怨言。”
李适之见王源服软,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叹了口气道:“王源,你需知道,不是老夫规矩多,而是你是我栽培出来的人,老夫对你寄予厚望。老夫不希望你将来被人诟病,故而老夫要训练你将来在官场上的言行,告诉你有些规矩必须要遵守。况且,不论将来你官居何职,总归是老夫左相府的人,不仅是现在,将来我们之间也需时刻保持一致,相互之间也要有呼应,而非我行我素。明白了么?”
王源暗叹一声,点头道:“在下明白了,只是多次求见左相未果,心中焦急,故而没有遵照左相之言,恕罪恕罪。”
李适之缓缓点头道:“罢了,此事过去了,我没见你,是因为最近朝中又起波澜,我实在是没什么空闲。李林甫这老东西不给我喘一口气的机会,我哪里有精力去见你,管你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王源,你安分的在府里呆着,老夫答应你的事情必会兑现,待老夫处理好最近的事情之后,便会竭力举荐你参与今年的选科。有了老夫的举荐,再加上你如今的名气,科举必中。”
王源道:“多谢左相提携之恩。”
李适之心情好了很多,起身来拍拍王源的肩膀道:“王源啊,最长安城中你也算是名声大振,本相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聊聊,你要知道‘成名难,污名易。’,当今长安城,多少人奋斗争先,便是要成为上流之人,但一旦他们达到目的便会得意忘形,却不知一件小事便足以跌下云端,沦为笑谈。特别是想你这种出身市井之中的少年,最容易犯下错误,迷失方向,这正是本相所担忧的一点。”
王源道:“多谢左相告诫,在下必引以为戒,将这些金玉良言记在心里。”
李适之点头道:“你能这么说,老夫很是欣慰,你虽然满腹经纶,但你毕竟是民间出道,不知仕途坎坷官道崎岖,你得意之时,很多人来与你结交,巴结于你,于同你称兄道弟共叙伯仲,但又有几人发自真心?似你这般心思单纯之人,很容易便沦为他人的工具。老夫是怕你迷惑其中,不懂人心险恶啊。”
王源微笑道:“左相对在下一片至诚,王源万分感谢。王源会记住左相的告诫的。”
李适之微笑道:“很好,你能理解到老夫的苦心便好。老夫本打算晚间再见你,刚才听说你们都在休息,老夫也不想打搅你。但是有个访客非要见你,从晌午时一直呆在府中不肯离去,老夫也是无可奈何,所以不得不叫你来见一见他。”
王源有些诧异,谁敢赖在左相府不走,李适之居然也无可奈何,这个要见自己的人定然来头不小。
“让你见此人之前,老夫只告诉你一句话,此人你不要得罪他,但他的话你一句也不要信。长安城中,你只能信老夫一人,此人就算和你说的天花乱坠你也不要信他,记住了么?”
王源心中好奇心更甚,看来李适之很担心自己和这个人见面,故而前面才铺垫了那么多话,便是要自己不要信此人的话,这个人是谁,让李适之如此紧张?甚至都不敢拒绝他。
“左相放心吧,我记住了。”王源掩饰的很好,语气淡淡,似乎毫无兴趣。
李适之看着王源的眼睛道:“好,记住我的话,熏直带王源去前厅见客吧。”
柳熏直躬身答应,低声伸手道:“二郎,跟我来。”
王源行礼告退,快步跟在柳熏直身后直奔前大厅而来,路上柳熏直低声告诫道:“二郎,跟来人说话时间不要长,三言两句便罢,不要与之深谈,否则左相会不高兴的。”
王源皱眉道:“谁要见我?如此不愿我见此人,打发他走便是,我也好回去补个觉去。”
柳熏直咂嘴道:“能打发走还用你说?莫说了,你去见了便知,你也是认识的。”
左相府前厅中确实坐着一个人,王源进来的时候这个人正对着左相府前厅中伺候茶水的婢女行为有些不雅,用手指头勾着那婢女的下巴,嘴里也不知说了什么话,惹得那婢女满脸通红的扭捏不已。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正背对王源调戏那婢女的魁梧男子回过身来,见到王源之后拱手大声笑道:“王公子,可见到你了,某家这边有礼了。”
王源看那人的脸,一张黑黝黝的大脸,浓眉大眼,大鼻子阔口,相貌堂堂。果然如柳熏直所言,此人自己确实认识,梨花诗会上见过一面,这个人是杨钊,未来的杨国忠。
王源确实非常非常的惊讶,那日明明看到杨钊是跟李林甫混在一起的,按理说绝无可能出现在左相李适之的府中,而且还一幅自在逍遥的样子,刚才还肆无忌惮的调戏李适之家的婢女,这事儿可奇怪的很。
刚才李适之的态度明显是不想让杨钊见自己,却又不得不让自己来见,这又是什么缘故?按理说既然是政敌,李适之该对他不假以辞色才是,这一切当真是难以索解。
“这一位是杨度支郎,王源,前来见礼。”柳熏直介绍道。
王源拱手行礼,杨钊哈哈笑道:“还用介绍么?咱们诗会上见过面,除非你不认识我杨钊,我杨钊可是认识大名鼎鼎的王源王公子,长安城中如今名气正响的公子哥儿。”
王源微笑道:“在下也认识杨度支,杨度支在长安城的名气也是很响的。”
杨钊指着王源哈哈笑道:“是么?我怎么不知道我在长安城有名气?”
王源笑道:“那是杨度支自己不在意罢了,不信的话度支郎可派人去大街上问问,看看长安城有几个不知道你杨度支郎的大名?”
杨钊笑声不绝,点着王源道:“果然是个妙人,难怪能出人头地。不枉我在这里腆脸赖着不走等着见你。李左相将你捂的严严实实的,若不是我杨钊来,怕是谁也见不到呢。”
柳熏直淡淡道:“哪有此事?我家左相怎会如此?”
杨钊转头看着柳熏直道:“柳管事你站在这里作甚?我和王源说几句话而已,便不劳烦你相陪了。去告诉李左相,我不会对王源怎么样的,只是和他闲聊几句罢了,你又何必在一旁虎视眈眈的。”
柳熏直脸上有些愠怒,虽然李适之确实交代自己要全程在座陪同,防止杨钊说些不该说的话来影响王源,但柳熏直可受不得杨钊的直言直语,再说他可没有李适之那般疑神疑鬼。当下哈哈一笑,抱拳告辞退下。
待堂上只剩杨钊和王源两人的时候,杨钊嘿嘿笑道:“王公子,你肯定奇怪今日我为什么出现在李适之府中,为何要等着见你。”
王源点头道:“确实有些惊讶,虽然我对朝中的事情弄不太懂,但我也是知道一些的;而且以度支郎的身份要见我这个区区草民,我也是不太明白,但不知有何缘由。”
杨钊嘿嘿一笑道:“区区草民么?你也不必自谦啊,你现在可不是什么区区草民啊,我今日来,一则是奉了他人的请求前来请你参与一次聚会,二来我本人确实有些心里的话想跟你说一说。”
王源欲问详情,但见杨钊忽然收起笑容凑近王源耳边压低声音道:“这里不适合说话,你家左相怕是上下左右都安了耳朵在这花厅里,我知道你觉得突兀,所以我想约你明日醉仙楼上小酌,好好的畅谈一番,你自会明白了。”
王源愣了半晌道:“恐怕我不能从命,此事怕是要禀报左相经过他的准许。”
杨钊摊手低笑道:“我知道你心中满是怀疑,生恐我有什么对你不利的计划,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杨钊对你并无半分恶意。你若想告诉李适之也随你,你想对李适之表示忠心我也理解,但李适之是否是你该忠心的对象,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王源一惊道:“杨度支此言何意?”
杨钊低声冷笑道:“多的我也不说,我只跟你说一句。昨晚有人差点送了性命是也不是?今晨平康坊的陈妙儿被人吊在街口牌楼上不知和昨晚之事是否相关?有个人为此暴跳如雷发誓要将某人碎尸万段,不知你对这些事是否感兴趣。”
王源惊的全身起鸡皮疙瘩,惊骇的看着杨钊。
杨钊微笑拍拍王源的肩膀道:“莫要害怕,我说了我没有恶意,非但没有恶意,我还是善意。我有办法助你渡过难关,只要你敢来,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当然你若认为我要摆鸿门宴的话,便当我现在的话没说过,我也不会怪你。其实,你的命早就不是你的了,即便你躲在左相府中,也是挽救不了你的性命的。有些人的手段你无法想象,他若要杀你,便是掘地三尺也能找到机会的。”
王源呆呆的看着杨钊,只见杨钊满脸笑意,看着王源微微点头。这番话看上去似乎是威胁,但其实王源并不觉得杨钊是来威胁自己的,相反倒像是真的来给自己指出一条明路的。昨夜今晨的事情他全部知道内情,显然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处在困境之中,此时突然来访的时机也是特意选择好的。
王源不知道如何回答,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杨钊,自己和杨钊可没半分的瓜葛,也不知道杨钊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明日午时,醉仙楼等你,不见不散。”杨钊悄声低语,不再等待王源的回答,长身而起,哈哈大声笑道:“见了王公子我也算是满足了心愿了,这便告辞了,免得惹人厌烦。柳管事,柳管事,烦请告知左相,说我走了,不去向他告辞了。”
柳熏直一直没有走远,躲在后门处偷听,闻言忙从后门进来,只见到杨钊阔步出门去的背影。柳熏直惊讶于杨钊和王源见面的短暂,从头到尾自己只听到了几声大笑,其余的什么都没听见,待会如何回复左相倒是件头疼之事。
第七十四章 对策
王源无视柳熏直询问的企图,满腹疑窦的回到住处;天一已过午,院子里满地阳光明媚耀眼,李欣儿和公孙兰都不在院子里,门廊上两名伺候的婆子正晒着太阳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见王源进了院子,两名婆子忙起身恭敬万福,王源问道:“我夫人和表姐呢?还在睡么?”
一名婆子忙赔笑道:“没有呢,都在厢房用饭呢,不准我们在旁边伺候着,老身二人便只好站在门口了。”
王源点头道:“辛苦两位了,午后无事,两位可自便,这里确实不需要劳烦两位了,。”
另一名婆子忙道:“不成啊,老奴两个是奉命来伺候公子一家的,要是走了,管事巡视不见是要骂老奴的,再说等你们吃完了饭,我们还要收拾碗筷,待会还要烧茶什么的……”
王源摆手打断道:“无妨,这些事我们自己会做的,两位老人家只管歇息去,若是怕管事的说,大可找个僻静处晒晒太阳,到了晚饭的时候再来便好。管事的若问的话,我会替两位遮掩的。”
一名婆子喜道:“公子既这么说了,我两个便偷会懒去了,赵九家的,咱们走吧,莫打搅公子一家说话。”
另一名婆子也点头道:“甚好,伺候王公子一家的活计甚是轻巧,不像是伺候那些脾气大事儿多的人。不过公子,管事的来问,你可要替我二位遮掩些。”
王源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我就说你们按我的吩咐替我办事去了。”
两名婆子告罪下了门廊,相互嘀嘀咕咕的出了院子,王源一直看着她们消失在院门外,这才松了口气。之所以让这两个婆子离开,是因为王源担心着两个婆子也是李适之安排在身旁探听消息的,虽然看起来不像,但王源却知道一切皆有可能。特别是现在,公孙兰和李欣儿住在这里,更是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马脚。
况且刚才和李适之的一番话,王源也明白李适之对自己肯定也是不放心的,虽貌似礼遇,难保不会暗中盯着自己。
王源进了堂屋,听到东厢房中传来轻轻的说话声,王源来到门帘前低声问道:“二位,我可以进来么?”
李欣儿的声音传来:“二郎进来吧,怎么这么客气了。”
王源掀帘而入,只见小几上摆着几碗饭菜,李欣儿和公孙兰正跪坐蒲团上端着小碗吃饭。李欣儿道:“二郎吃了没?”
王源肚子也咕咕的叫,一屁股坐在蒲团上道:“哪有吃过,二位赏我两口吃。”
李欣儿忙起身拿了碗筷给王源盛饭,口中道:“我和师傅原以为李适之请你去说话,必是要留下你用饭的,没想到就这么打发回来了。”
王源叹道:“今非昔比啦,训斥了我一顿,说我不守他府中的规矩,没责罚我便是好事了,还留我用饭?那是别想啦。”
李欣儿递过饭碗来,王源接了埋头便吃,那边公孙兰吃了半碗饭放下筷子问道:“你刚才在门口跟伺候的婆子说了什么?”
王源吃了口菜道:“打发她们离开了,我们好说话方便,她们在旁边总是不安心。”
李欣儿笑道:“二郎有做暗探的潜质啊,这般的小心翼翼,心思细的很,在我们罗衣门中,第一重要的便是小心谨慎不露破绽。”
王源摇头道:“我是不得不防,之前我是糊里糊涂的倒也罢了,现在知道身处如此险恶境地,我还怎能不小心。”
李欣儿笑道:“可惜她们两个并不是什么暗探,只是寻常伺候人的婆子罢了,在你之前我已经试探过她们了,她们什么都不懂。”
王源点头道:“那是最好,我只是加着小心罢了。因为我待会要告诉你们的事情这府里任何一个人也不能听到,出了件不可思议之事了。”
公孙兰闻听王源之言诧异抬头看来,李欣儿也放下碗筷低声道:“发生什么事了?正要问李适之有何反应呢,快说给我们听。”
王源快速将碗中的饭食扒拉光,喝了几口汤水起身道:“咱们去院子里说话,外边阳光很好。”
公孙兰道:“这里不是一样么?你还怕隔墙有耳?”
王源道:“那倒不是,外边春阳灿烂,咱们边给花坛翻土边说话,也显得自然些。我相信李适之定暗中命人窥伺我们的行为,要表现的以此为家,长住于此,方可释疑。”
公孙兰和李欣儿无言对视,倒也并不反驳,三人来到门廊下,王寻了三把花锄扛在肩上,带着公孙兰和李欣儿来到花坛边,一人手中塞了一柄,弯腰开始撅起花坛上的土来。
新土翻起之后泛起泥土的清香,颜色变得深褐,王源干的很仔细,一锄锄毫不马虎,李欣儿和公孙兰见王源干的认真,也动起手来。
王源道:“二月正是种花时节,若是真能种下花籽,到了夏天,这院子里满园花卉姹紫嫣红那该多美。那柳熏直说李太白住在这里的时候满园鲜花,故而才在月明之夜写下了‘花间一壶酒,独斟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佳句。也不知他是不是骗我的。”
公孙兰讶异道:“你是说这栋屋子李白住过?”
王源道:“是啊,李适之说他请太白来左相府小住,特意辟了这宅院给太白独居。太白离去后一直空着,直到我搬进府里,才给我住了。”
公孙兰微微点头道:“这李适之表面文章做得倒是不错,这是暗示你在他心目中和李太白同等重要呢。”
王源笑道:“我有自知之明,可不会真的认为自己能和太白比。”
公孙兰轻语道:“那也未必,我看好你。”
王源心中一热,正要说话,单听李欣儿皱眉道:“你不是有话要说么?在这闲聊作甚?”
王源苦笑道:“这么急干嘛,难得放松一会,聊聊无干之事,却被你给搅和了。”
公孙兰道:“快说吧,我也想赶紧知道呢。”
王源放下锄头坐在花坛边的青石上,纠了一根枯草在手里玩弄,皱眉道:“刚才李适之叫我去说了一些话,他差点说漏了嘴,显然昨夜我们被追捕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李欣儿点头道:“当然他是心知肚明的,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你们翻脸了么?”
王源摇头道:“没有,他斥责我私自出府,但我并未和他翻脸,因为还没到翻脸的时候,此时我们还需要跟他虚与委蛇一番,看看能否利用他为我做些事情。”
李欣儿点头道:“是,目前不能和他翻脸,若你一旦离开左相府,太子那边一时也不好交代,你且在李适之身边,对罗衣门才有价值,罗衣门才不会来对付你。”
王源叹息道:“这件事真是棘手,我却又不能老是装的若无其事,此事且不谈,你们可知道今日我去见李适之时同时又见到了另外一个人,这才是让我最紧张的地方,所以我才这么小心。你们知道我见到了谁了么?”
公孙兰荷锄而立,看着王源皱眉道:“你为何老是卖关子,要说话干干脆脆的说,猜来猜去好有意思么?
王源笑道:“你这训人的样子倒是真有些表姐的派头,我真的有个表姐,训起我来毫不留情。”
王源说的是后世的一个表姐,读书读到博士后,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即便王源是大学讲师的地位,到了那位表姐嘴里也是个渣渣,训起王源来毫不留情。
公孙兰双眉一挑,面现愠怒之色,李欣儿咯咯捂嘴偷笑,不知为何,王源跨着辈分叫公孙兰表姐这件事让李欣儿觉得很是好笑,具体好笑在什么地方,却又说不出来。
“罢了罢了,我直接说了,你们怎么也没想到,我见到的这个人竟然是度支郎杨钊,他特意来左相府便是为了见我。李适之似乎并不愿意让他接近我,但好像他也无法拒绝。”王源道。
“杨钊?”
“贵妃的堂兄杨钊?”
公孙兰和李欣儿都惊讶出声,王源本打算介绍介绍这位杨钊是何许人也,但他忽然发现没这个必要了。
李欣儿皱眉道:“杨钊找你作甚?此人是李林甫竭力拉拢的一个人,可以说也是李林甫手下的一员,又怎么会出现在李适之的府中,难道他不知道避嫌么?”
公孙兰微微摇头道:“这不是重点,李林甫固然是竭力拉拢杨钊,不过那是为了讨好杨家姐妹,焉知李适之没有拉拢他?以杨钊目前的身份,该是李适之和李林甫都想拉拢的对象才是,他到底倾向于谁尚无法定论。但奇怪的是,王源的意思是杨钊特意来见王源,这便有些蹊跷了。王源,他见你说了什么?”
王源道:“他言语之中暗示李适之并不可靠,而且他暗示我知道昨夜王鉷对付我们的一切细节,包括今晨陈妙儿被吊在平康坊牌楼上的事情。岂不是说他对所有的事情都了然于胸?这才是让我觉得可怕的地方。”
公孙兰和李欣儿讶然对视,均感觉事情似乎有些麻烦了。
第七十五章 底细
“他邀请我明日去醉仙楼详谈,还说他并无恶意,而是要帮我脱困,我没敢答复他,特地回来跟你们商议。看起来这杨钊的本事不小,这么快便知道内情了。”王源低声道。
公孙兰蹙眉沉思良久,轻声问道:“王源,你对此事是什么看法,毕竟你亲身和杨钊说了话,从他的言谈语气之中是否能感觉到什么?”
王源挠头道:“我毫无头绪,他邀我去醉仙楼一谈,话意之中似乎是要帮我解决麻烦,不过焉知他的用意如何?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
李欣儿骇然道:“会不会是杨钊故意以帮你脱困作为诱饵,引诱你明日去醉仙楼赴宴,然后对你不利?也许是昨夜没有得手,那王鉷一计未成又来一计,于是邀杨钊替他设个圈套诱你出左相府?二郎,明日醉仙楼你可不能去。”
王源点头道:“我也无法排除这个可能,但若真帮王鉷的忙诱我现身,倒也不是完全的说不过去,毕竟他和李林甫走的很近,若是替王鉷帮忙,也说的通。”
公孙兰缓缓摇头道:“你们都错了,据我看来,杨钊绝不会这么做。”
王源道:“何以见得?王鉷若是真的找杨钊帮忙,杨钊会不同意么?”
公孙兰摇头道:“据我所知,王鉷此人为人刻薄阴险,和李林甫手下的杨慎矜等人的关系都不和睦。而李林甫却是因为他的狠毒和诡计多端而倚重于他。故而王鉷除了李林甫之外几乎不待见任何一人。这个杨钊是最近两年才来长安的新贵,其发迹也是因为宫中贵妃和杨家姐妹之故,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虽然都是李林甫想要拉拢的人,但各自的靠山不同。杨钊依附李林甫那是相互利用,他需要李林甫从中协力提携才能名正言顺,而王鉷则不然,他只能完全依靠李林甫,所以这两人在李林甫眼中的远近疏离是绝对不同的。”
王源点头道:“这倒是个道理,但却无法证明这两人不会合作对付我。”
公孙兰微笑道:“你得罪了陈妙儿,所以得罪了王鉷,你诗会战胜了李林甫,所以你得罪的是李林甫,但你可曾得罪了杨钊?”
王源诧异道:“我得罪了李林甫,那不就是得罪了杨钊么?”
公孙兰摇头道:“刚才我已经说了,杨钊和李林甫只是相互利用,杨钊是谁的人可说不清。李林甫希望拉拢讨好贵妃便需通过杨钊,杨钊要想不被人诟病为靠宫里的关系升官,便需李林甫李适之等人给予名正言顺的考评提携。而两位相国也希望通过拉拢杨钊和正受宠信的杨家搞好关系,在皇上面前能替己方说话。若你是杨钊,你会在这种背.景之下为了替王鉷报私仇而对付你么?”
王源懂了,说到底杨钊不会这么傻,光明正大的来左相府来找自己,邀请自己去醉仙楼,然后自己一旦出了意外,岂非白白给人拿了个把柄。除非杨钊是个傻瓜,否则他岂会做出这么蠢得事情来。
王源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杨钊确实没有恶意咯?也赞成我明日去醉仙楼见他?”
公孙兰静静道:“是否有恶意我却不知,我们只是不知其用意罢了,善意恶意还无法判断.但明日你应该去,否则我们怎知他的用意呢?而且若杨钊肯出力的话,他确实有能力帮你解决目前的困境,因为他若是想保你,李林甫也是要给他三分薄面的,只是不知这么做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显然杨钊不会无故而来,明显有些内情我们根本不知道。”
王源呵呵笑道:“我此刻也没什么选择,不如去会一会他,也可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也想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愿意帮我,莫非他家的妹子看上了我了不成?哈哈哈。”
公孙兰瞪了王源一眼道:“杨钊的妹妹除了贵妃便是杨家三姐妹了,莫非你想当虢国夫人的裙下之臣不成?听说那虢国夫人最是喜欢长安的青年才俊,如今你名扬京城,被她看上了,叫杨钊来说合也未可知。”
王源吓了一跳道:“开什么玩笑。”
李欣儿皱眉道:“别说笑啦,该担心是真正的危险才是,说来说去难以排除王鉷会对二郎不利的危险,明日二郎去赴宴,可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公孙兰微笑道:“放心,有我在旁护着王源,你还担心什么?我们岂会不加防备?”
王源惊讶道:“你跟我一起去?”
公孙兰淡淡道:“还能有别人么?虽然我确信你不会有危险,但我去只是为了你安心罢了。今日之事倒是提醒了我,若是现在谁能让李林甫改变主意放过你的话,怕是只有这个杨钊了,所以这是一次化险为夷的机会。如果杨钊能帮你,便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包括李适之和李林甫,王鉷杨慎矜那些人便更不在话下了。”
王源点点头道:“但愿如此,虽然我心中满是疑惑,但明日之会我是一定要去的了。我刚回来,便又要找理由出府,我们的李左相不知会不会再次大发雷霆呢。”
公孙兰微笑道:“李左相的怒火也顾不得了,谁叫他遮遮掩掩呢?早日告知王源的处境便这么难么?这个人也真是蠢得很,总以为所有人比他都蠢,殊不知他自己才是最蠢的一个。所以他永远都被李林甫踩在脚下。”
……
既已决定明日去赴醉仙楼之约,自然是要征求李适之的同意,于是王源傍晚时分找到了柳熏直,向他提出明日想出府的要求,理由是答应了表姐和夫人,陪她们去慈恩寺烧香拜佛。
柳熏直自然不敢擅自答应王源,他也不敢告知王源现在他只有留在府中才最安全,于是只能去请李适之的示下,希望李适之能给予阻止。
内宅书房之中,本在潜心练习书法的李适之闻言之后怒掷毛笔于地,恨恨的道:“你去告诉王源,从今日起他想出府便出府,再不必禀报了,老夫给他绝对的自由。”
柳熏直吓了一跳,忙低声道:“左相,这样一来,王源的安危可就难以保证了,要不要给他配些护卫随行?”
李适之摆手冷笑道:“不必了,他自己要找死,我们又能如何?;老夫早就看出来了,他是第二个李白,当年那李白在京城时,老夫对他何等礼遇?换来的又是什么?还不是拂袖而去连个招呼也不打?王源就是一条养不驯的狗。”
柳熏直捡起地上的毛笔放在笔架上道:“左相公息怒,也许咱们该将内情跟他说清楚的好,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身处在危险之中。依着我的意思,还不如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他生气也好,发怒也罢,大不了宽慰宽慰也就罢了,身处危险境地,他也自然会知道如何小心应对。”
李适之看着柳熏直叹息道:“熏直啊,你还看不出来么?王源明显是知道自己的处境了,只是他不愿意说出来装糊涂罢了。昨夜我们的消息准确无误,我金吾卫中也有消息来源的,报来的消息说虽然王鉷并未明言抓捕何人,但他们当中确确实实有人认出了王源。王源和另外一个人一路被追到晋昌坊附近消失了。”
柳熏直惊讶道:“这么说来,王源是真的在装糊涂了?难怪一大早坊门未开他便出现在府门前,只是当时他的表情平静,像是什么也没经历一般,我竟然被他给骗过了。”
李适之用手指轻轻叩击桌面道:“老夫在想,他或许内心中对老夫充满了不满,既然如此,老夫又何必去费心思庇佑他?而且刚才梁思归梁先生来的时候分析了一番,老夫觉得甚有道理,思归说王源身边的两个女子甚是可疑,不知道熏直你有没有感觉?”
柳熏直皱眉道:“那不是一个是他的妻室,一个是他的表姐么?看上去都是寻常女子,属下倒是没看出什么可疑之处的。”
李适之叹道:“熏直啊,跟思归比起来,你在这方面显然不如他。今年上元之夜,李林甫府中有个刺客潜入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柳熏直点头道:“当然记得,当时我们得出的结论不是说这是李林甫的故意放出的风声么?猜测他又想搞些什么勾当而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李适之微微点头道:“是,当时我们是这么认为的,但事后证明此事是真的。我有可靠的消息来源,不久前我才知道确切的消息,那晚李林甫府中不是进了刺客,而是李林甫府中的一名舞姬夜半窥伺李林甫的密室,偷听李林甫和杨慎矜王鉷等人在密室的谈话被发现了,这才调动了金吾卫纩骑和武侯们大肆搜捕。”
“舞姬?”柳熏直楞道:“这可叫属下摸不著头脑了,到底怎么回事?”
李适之缓缓落座,低声道:“这不是个寻常的舞姬,熏直还记得当年在宫中那个大唐第一剑器舞大家公孙大娘么?”
“当然记得?左相是说,那个舞姬便是公孙大娘?这怎么可能?公孙大娘当年潜逃出宫之后再无消息,虽然陛下并未下令缉拿她,但李林甫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窝藏公孙大娘啊,这属下可真的糊涂了。”
李适之摆手道:“当然不是公孙大娘,公孙大娘是什么样的人物,皇上的恩宠都不屑一顾,李林甫何德何能能让公孙大娘留在他的府中。但这个舞姬虽非公孙大娘,但却和公孙大娘关系密切。公孙大娘离开皇宫的时候带走了一名女弟子,当时这女弟子只有八.九岁也没人注意。但是数年之后,这名女弟子突然在长安市上出现,并献艺引起了轰动,此事熏直当也有所耳闻吧。”
柳熏直皱眉道:“好像有点印象,年代久远了,左相不提我倒是忘了此事。”
李适之道:“这个女弟子据说深得剑器舞精髓,让长安人重新目睹了剑器舞的风采。京兆府也曾招她去讯问公孙大娘的踪迹,那女子自称在南方遇到了云游的公孙大娘,机缘巧合得其传授舞技,后来公孙大娘云游无踪,她也不知道公孙大娘去了何处云云,这番话倒是确实无懈可击。”
柳熏直一拍大腿道:“想起来了,这事儿属下想起来了,后来这个女子正是被李林甫重金聘入府中为舞姬,左相是说,那夜的所谓刺客便是这个舞姬?”
李适之点头道:“正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