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八章 深山
清晨,朝阳从东方升起,照耀在残破不堪的通州城头。
城头一片安静,神策军士兵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城墙上呼呼大睡。一日一夜的大战,黎明时胜利的狂欢,这一切过后,便是极度的疲倦。所以他们也不回军营了,原地躺下便沉沉睡去。恶战之后的梦境想必极为甜美,很多人睡梦中都面带微笑,还有人在梦里笑出了声。
城外战场上一片狼藉。天亮之后方知昨日的战斗有多么激烈。本来满是青草绿树的平畴上此刻坑坑洼洼,像是遭受了天外流星的攻击一般。神威炮轰炸后留下了千疮百孔的坑洞,草地被兵马踩踏的只剩下草根。地面上随处可见的是鲜血和尸体,箭矢兵刃盔甲原木满地都是。昨晚战场上燃起的篝火还冒着黑黑的烟柱直冲天际,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焦臭的气味。整个战场就像是修罗地狱一般。
城墙下方最是不堪入目,尸体堆叠了厚厚的一层。此处是攻城时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所以尸体格外的多。而且这些尸体的死状都很恐怖。缺胳膊少腿的那是被神威炮轰炸之后从远处飞来的尸首;脑浆迸裂血肉模糊的,那是攻城时从云梯摔下来,摔在城下的石头斜坡上所致;贴在地上如肉糜一般的,那是被象骑兵踩踏所致。最多的还是被弓箭射的像刺猬一般的尸体,神策军人人佩弓,远程射杀能力不俗,用在守城战上更是威力得到了完全的发挥。
负责带人打扫战场的是杜甫,这本来不该是他的差事,王源也不想让他去干这样的事情,但杜甫坚决要求去做。杜甫告诉王源,这一战无论是从谋划还是杀敌上,他都像是个旁观者,所以必须做些什么才能安心。他能做的便是让参战的将领和兵马好好的睡一觉,自己带着三千后勤士兵来清理战场。
王源拗不过他,也很无语。文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自尊心太强,太自爱了。这杜甫便是,开始的时候为了面子死活不愿跟着自己为杨国忠效力,现在还是这副德行,好像生恐吃了白饭一样。
既然拗不过他,王源索性也就不劝了,让他做些事也许他会好受些。但一想到后世被尊称为诗圣的杜甫在自己帐下打扫战场搬运尸体,王源觉得自己实在是在犯罪。
杜甫自己倒是挺开心的,带着三千士兵在城北的坡地挖了个巨大的天坑,直到午后才挖好。命人将战场上的尸体一个个的拖到坑里,然后掩埋好。还亲自给他们立了一块无字碑。这让神策军士兵们甚是无语。之前打扫战场时,神策军的惯例是将尸体堆积在一起焚烧成灰烬了事,哪有这么耗费体力和功夫的。但杜甫不准,他说这些士兵虽然此生为叛贼,但也不能将他们挫骨扬灰灰飞烟灭,若烧了尸首,便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还是应该给他们轮回当好人的机会。面对杜甫的这番话,神策军士兵们个个白眼朝天。但大帅打过招呼,要绝对服从杜参军的命令,士兵们便也只好去照他的话去做。只是背地里骂几句书呆子解解气。
午后时分,战场打扫完毕。当睡了几个时辰精神抖擞的王源策马来到东城的时候,士兵们也已经将城上城下的狼藉收拾干净。不少城里的百姓出来帮忙填埋城外的土坑。帮着将一堆堆的兵器盔甲往城里运回来。
城东的广场上,盔甲兵刃堆积如山,缴获的物资也无数。叛军撤离的时候仓促,大部分的粮草物资都被缴获。车马源源不断的往城里拉,王源看着这景象笑的合不拢嘴。
杜甫匆匆而来,灰头土脸却神采飞扬。他是赶来向王源禀报缴获的物资和双方伤亡的清单的。
“大胜,大胜啊。”杜甫笑道。
王源呵呵拱手道:“杜兄,辛苦了。听说你不辞劳苦将尸首都埋了。”
杜甫笑道:“是啊,埋了比烧了好,烧了的话尸骨无存,总是有些不妥的。虽然他们是敌人,但一死泯恩仇,倒也不用对他们那么残忍。”
王源很想说:“这那里残忍了?这是最环保的好不好?”不过还是点头微笑道:“说的是,还是杜兄仁厚之人,怀有悲天悯人之心。”
杜甫一笑,举着手中的清单道:“这些是打扫战场后的物资清单,我给王元帅念一念。”
王源点头道:“有劳。”
杜甫跟在王源身边,边走边念道:“缴获兵刃三万零七百二十三件,盔甲两万五千八百一十五套,弓箭九千二百张。战马四千零九十四匹,牲口六千二百匹,大车五百五十二辆。另缴获帐篷一万五千四百顶,粮草约莫十二万三千石……”
王源听着很是想笑。这杜甫也太过过精细了些,这些物资的统计都精确到了各位,看来是一个个的数过了。估计若不是粮食没法数的话,怕是也要精确到各位数了。说起来倒也是认真负责的人,只不过这也太精细了。
“掩埋敌军尸首两万八千零七十一具,受伤被俘的敌军一万一千五百零三人。等于此战共歼灭敌军三万九千五百一十四名。加上前两次歼灭之敌,总数突破六万之数。我军此战阵亡六千三百二十七名,伤者一万三千五百名。能以如此少的伤亡换取对方如此大的伤亡,还缴获了这么多的物资战马武器盔甲,当真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打胜仗呢。”杜甫兀自跟在身后禀报着这些数字,不忘了赞叹一番。
王源哈哈大笑道:“是一场大胜,我很满意。”
杜甫道:“要不要写捷报禀报朝廷,让陛下和朝廷官员们也开心开心,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王源想了想道:“先莫急,到了晚间再说。”
杜甫愣道:“为何要等到晚间,早一点奏报也早一点让朝廷上下剑南百姓们高兴啊。”
王源道:“因为这个数字还不是最后的数字,还要往上增加。这一战还没结束呢。”
杜甫愕然道:“怎么?你要派兵去追击么?现在去追怕是已经迟了。”
王源微笑摇头道:“杜兄,你岂止我的妙计。你先去休息,我估计不到明天早上消息便来了,到时候你便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去城头转一转,后续入库的事情交给后勤的官员,你可不要累倒下了,否则你便不能跟我出蜀地攻打长安了。”
杜甫满腹疑问,但知道王源定是不肯现在说出缘由,倒也不忙着追问,于是拱手告辞,交接后自去休息了。
……
东方的崇山峻岭之中,仓皇撤退的叛军兵马已经从黎明走到了午后,他们已经精疲力竭,面无人色。攻了一天的城,死了那么多人,受了那么的惊吓,然后又要连赶几个时辰的路,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了。
但是他们却不敢稍有松懈,不敢停下脚步。离开那可怕的地方越远,心里便越是踏实。所以,即便疲倦欲死,他们也还是拖着灌着铅一般的腿机械的挪动着步子,机械的往前走。没有人说话,除了沉重的喘息声和战马的灰灰鸣叫声,便是沉重的脚步踩在山石上的声音。十一万兵马就像是一大群行尸走肉一般。
栈道狭窄难行,前方好几处凶险之地。突然间队伍前方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和山石滑落的声音,队伍一下子骚乱了起来。
坐在马上因为撑不住眼皮而打着瞌睡的史思明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叫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史朝义忙策马前去查看,不久后他飞驰而回禀报道:“父帅,是几名士兵滑下了山道掉到山沟里去了,前面的路太难走,是两山之间的峡谷之地。”
史思明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个意外。
不知何时,满脸晦气的高秀岩来到了史思明的身旁,他也听到了史朝义的回禀。于是沉吟开口道:“元帅,兄弟们太疲乏了,这么走也不是办法。依我看,过了这段险峻的山道,到前面的山谷里应该让兄弟们休息休息才成。这段山道如此险峻,正好可以为我们的后路屏障,若是朝廷兵马追来也不打紧。”
史思明眉头紧锁,想了想道:“罢了,也确实要让兄弟们歇歇脚了,这么走下去既不快又危险。我本打算坚持到太阳落山的,担心现在怕是坚持不到了,士兵们都蔫了。”
高秀岩点头道:“是啊,都蔫了。前面是啼猿谷,来时我们便从那边经过的,那里倒是宽敞,还有山溪流经,适合歇脚休息。卑职看便在哪儿休整到明日清晨吧。”
史思明皱眉看着前方,高山之间云雾缭绕,山谷中雾气蒸腾,绿树繁茂。那里确实是猿啼谷。来时确实从那里经过,还扎了营休息了一夜。那里的地形不错,但就是有一点,猿猴在树上乱叫,吵得人不得安生,那便是啼猿谷之名的由来。但现在也顾不得猴子吵闹这些小事了。
“好,传令全军,天黑前必须尽数进入啼猿谷,休息一夜明日再上路。”史思明下令道。
第七八八章 深山
清晨,朝阳从东方升起,照耀在残破不堪的通州城头。
城头一片安静,神策军士兵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城墙上呼呼大睡。一日一夜的大战,黎明时胜利的狂欢,这一切过后,便是极度的疲倦。所以他们也不回军营了,原地躺下便沉沉睡去。恶战之后的梦境想必极为甜美,很多人睡梦中都面带微笑,还有人在梦里笑出了声。
城外战场上一片狼藉。天亮之后方知昨日的战斗有多么激烈。本来满是青草绿树的平畴上此刻坑坑洼洼,像是遭受了天外流星的攻击一般。神威炮轰炸后留下了千疮百孔的坑洞,草地被兵马踩踏的只剩下草根。地面上随处可见的是鲜血和尸体,箭矢兵刃盔甲原木满地都是。昨晚战场上燃起的篝火还冒着黑黑的烟柱直冲天际,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焦臭的气味。整个战场就像是修罗地狱一般。
城墙下方最是不堪入目,尸体堆叠了厚厚的一层。此处是攻城时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所以尸体格外的多。而且这些尸体的死状都很恐怖。缺胳膊少腿的那是被神威炮轰炸之后从远处飞来的尸首;脑浆迸裂血肉模糊的,那是攻城时从云梯摔下来,摔在城下的石头斜坡上所致;贴在地上如肉糜一般的,那是被象骑兵踩踏所致。最多的还是被弓箭射的像刺猬一般的尸体,神策军人人佩弓,远程射杀能力不俗,用在守城战上更是威力得到了完全的发挥。
负责带人打扫战场的是杜甫,这本来不该是他的差事,王源也不想让他去干这样的事情,但杜甫坚决要求去做。杜甫告诉王源,这一战无论是从谋划还是杀敌上,他都像是个旁观者,所以必须做些什么才能安心。他能做的便是让参战的将领和兵马好好的睡一觉,自己带着三千后勤士兵来清理战场。
王源拗不过他,也很无语。文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自尊心太强,太自爱了。这杜甫便是,开始的时候为了面子死活不愿跟着自己为杨国忠效力,现在还是这副德行,好像生恐吃了白饭一样。
既然拗不过他,王源索性也就不劝了,让他做些事也许他会好受些。但一想到后世被尊称为诗圣的杜甫在自己帐下打扫战场搬运尸体,王源觉得自己实在是在犯罪。
杜甫自己倒是挺开心的,带着三千士兵在城北的坡地挖了个巨大的天坑,直到午后才挖好。命人将战场上的尸体一个个的拖到坑里,然后掩埋好。还亲自给他们立了一块无字碑。这让神策军士兵们甚是无语。之前打扫战场时,神策军的惯例是将尸体堆积在一起焚烧成灰烬了事,哪有这么耗费体力和功夫的。但杜甫不准,他说这些士兵虽然此生为叛贼,但也不能将他们挫骨扬灰灰飞烟灭,若烧了尸首,便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还是应该给他们轮回当好人的机会。面对杜甫的这番话,神策军士兵们个个白眼朝天。但大帅打过招呼,要绝对服从杜参军的命令,士兵们便也只好去照他的话去做。只是背地里骂几句书呆子解解气。
午后时分,战场打扫完毕。当睡了几个时辰精神抖擞的王源策马来到东城的时候,士兵们也已经将城上城下的狼藉收拾干净。不少城里的百姓出来帮忙填埋城外的土坑。帮着将一堆堆的兵器盔甲往城里运回来。
城东的广场上,盔甲兵刃堆积如山,缴获的物资也无数。叛军撤离的时候仓促,大部分的粮草物资都被缴获。车马源源不断的往城里拉,王源看着这景象笑的合不拢嘴。
杜甫匆匆而来,灰头土脸却神采飞扬。他是赶来向王源禀报缴获的物资和双方伤亡的清单的。
“大胜,大胜啊。”杜甫笑道。
王源呵呵拱手道:“杜兄,辛苦了。听说你不辞劳苦将尸首都埋了。”
杜甫笑道:“是啊,埋了比烧了好,烧了的话尸骨无存,总是有些不妥的。虽然他们是敌人,但一死泯恩仇,倒也不用对他们那么残忍。”
王源很想说:“这那里残忍了?这是最环保的好不好?”不过还是点头微笑道:“说的是,还是杜兄仁厚之人,怀有悲天悯人之心。”
杜甫一笑,举着手中的清单道:“这些是打扫战场后的物资清单,我给王元帅念一念。”
王源点头道:“有劳。”
杜甫跟在王源身边,边走边念道:“缴获兵刃三万零七百二十三件,盔甲两万五千八百一十五套,弓箭九千二百张。战马四千零九十四匹,牲口六千二百匹,大车五百五十二辆。另缴获帐篷一万五千四百顶,粮草约莫十二万三千石……”
王源听着很是想笑。这杜甫也太过过精细了些,这些物资的统计都精确到了各位,看来是一个个的数过了。估计若不是粮食没法数的话,怕是也要精确到各位数了。说起来倒也是认真负责的人,只不过这也太精细了。
“掩埋敌军尸首两万八千零七十一具,受伤被俘的敌军一万一千五百零三人。等于此战共歼灭敌军三万九千五百一十四名。加上前两次歼灭之敌,总数突破六万之数。我军此战阵亡六千三百二十七名,伤者一万三千五百名。能以如此少的伤亡换取对方如此大的伤亡,还缴获了这么多的物资战马武器盔甲,当真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打胜仗呢。”杜甫兀自跟在身后禀报着这些数字,不忘了赞叹一番。
王源哈哈大笑道:“是一场大胜,我很满意。”
杜甫道:“要不要写捷报禀报朝廷,让陛下和朝廷官员们也开心开心,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王源想了想道:“先莫急,到了晚间再说。”
杜甫愣道:“为何要等到晚间,早一点奏报也早一点让朝廷上下剑南百姓们高兴啊。”
王源道:“因为这个数字还不是最后的数字,还要往上增加。这一战还没结束呢。”
杜甫愕然道:“怎么?你要派兵去追击么?现在去追怕是已经迟了。”
王源微笑摇头道:“杜兄,你岂止我的妙计。你先去休息,我估计不到明天早上消息便来了,到时候你便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去城头转一转,后续入库的事情交给后勤的官员,你可不要累倒下了,否则你便不能跟我出蜀地攻打长安了。”
杜甫满腹疑问,但知道王源定是不肯现在说出缘由,倒也不忙着追问,于是拱手告辞,交接后自去休息了。
……
东方的崇山峻岭之中,仓皇撤退的叛军兵马已经从黎明走到了午后,他们已经精疲力竭,面无人色。攻了一天的城,死了那么多人,受了那么的惊吓,然后又要连赶几个时辰的路,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了。
但是他们却不敢稍有松懈,不敢停下脚步。离开那可怕的地方越远,心里便越是踏实。所以,即便疲倦欲死,他们也还是拖着灌着铅一般的腿机械的挪动着步子,机械的往前走。没有人说话,除了沉重的喘息声和战马的灰灰鸣叫声,便是沉重的脚步踩在山石上的声音。十一万兵马就像是一大群行尸走肉一般。
栈道狭窄难行,前方好几处凶险之地。突然间队伍前方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和山石滑落的声音,队伍一下子骚乱了起来。
坐在马上因为撑不住眼皮而打着瞌睡的史思明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叫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史朝义忙策马前去查看,不久后他飞驰而回禀报道:“父帅,是几名士兵滑下了山道掉到山沟里去了,前面的路太难走,是两山之间的峡谷之地。”
史思明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个意外。
不知何时,满脸晦气的高秀岩来到了史思明的身旁,他也听到了史朝义的回禀。于是沉吟开口道:“元帅,兄弟们太疲乏了,这么走也不是办法。依我看,过了这段险峻的山道,到前面的山谷里应该让兄弟们休息休息才成。这段山道如此险峻,正好可以为我们的后路屏障,若是朝廷兵马追来也不打紧。”
史思明眉头紧锁,想了想道:“罢了,也确实要让兄弟们歇歇脚了,这么走下去既不快又危险。我本打算坚持到太阳落山的,担心现在怕是坚持不到了,士兵们都蔫了。”
高秀岩点头道:“是啊,都蔫了。前面是啼猿谷,来时我们便从那边经过的,那里倒是宽敞,还有山溪流经,适合歇脚休息。卑职看便在哪儿休整到明日清晨吧。”
史思明皱眉看着前方,高山之间云雾缭绕,山谷中雾气蒸腾,绿树繁茂。那里确实是猿啼谷。来时确实从那里经过,还扎了营休息了一夜。那里的地形不错,但就是有一点,猿猴在树上乱叫,吵得人不得安生,那便是啼猿谷之名的由来。但现在也顾不得猴子吵闹这些小事了。
“好,传令全军,天黑前必须尽数进入啼猿谷,休息一夜明日再上路。”史思明下令道。
第七八九章 伏击
(二合一。谢:moshaocong、100个可能两位兄弟的打赏和票。最近书评区有点沉闷啊。是不是我酱油打多了。)
太阳的余晖消失之前,所有兵马终于安全的通过了险峻的地段来到了啼猿谷中。这里树木高大浓密,地上长满的青草。一条溪流穿林而过,流入前方的山谷之中。地面平整而开阔,倒是一处绝佳的休息之所。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树上蹦跳的猿猴的尖利的喊叫声,因为这里的树木都是些果树,桃儿杏儿李儿都有。此刻已近五月,树上的这些果实虽未成熟,但已经青青涩涩可以食用。故而左近山上的猴子们聚集于此,以嫩叶浆果为食,渴了就下溪喝水,倒是它们的天堂。
而大军一至,惊扰了猿猴的地盘,它们固然是惊叫恐吓不已。军中的士兵不堪其扰,弓箭手们弯弓搭箭射杀了十几只后,这些猴子远远的躲在树林边缘大声啼叫,更是吵得人不得安宁。然而疲倦的叛军兵马那里管得了这些,他们抵达之后便喝饱了溪水一头栽在草地上,片刻后整座山谷被这些疲倦的士兵横七竖八的铺满,鼾声如雷而起。
史思明和高秀岩等将领也累得够呛,安排了值守的士兵后,他们各自寻了一处松软的草地,也都躺下休息。不久后,出了山谷两端的值守的士兵,所有人都昏睡了过去。
太阳落下山去,群山肃穆,夜风吹过山岭之间,树叶的沙沙声如涛声款款。远处林地边缘的,被占据了地盘的猿猴们在夜风中啼叫,叫声宛如悲泣之音,听上去甚是让人毛骨悚然,但这些在睡梦中的叛军们是根本不在乎了,他们早已进入了熟睡之中。
山谷两侧的路口,几处临时的岗哨处点着篝火。数百守夜士兵还抱着刀剑强自撑着眼皮守夜。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勉强打起精神来,但篝火温暖,夜风吹拂,周围的一片酣眠声让他们的眼皮如挂了千斤秤砣一般的沉重。很多士兵心里想着,就睡一小会便好,也不会耽误什么事儿。于是眼皮垂下,便再也无法睁开。
不久后,不光是林中的兵马,周围警戒守夜的士兵也一个个不敌疲倦,抱着刀剑靠在树干上呼呼大睡了过去。疲劳击垮了这里的所有人。
夜半时分,林地边缘的山坡下方忽然传来了猿猴们急促的鸣叫,不少士兵被吵醒,他们咒骂着翻身坐起,当听到是猿猴的叫声时,他们又重新躺下。有人再次睡去之前口中还咒骂道:“明日一早……老子将你们全部射杀,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脑。叫你们夜里鸹噪。”
猿蹄之声变得越来越急促,像是遇到了危险的天敌一般的惊恐大叫,但这并不能让熟睡如死的林中叛军兵马清醒。几名被吵醒的守夜士兵只是探着头瞧了瞧那些在远处树梢上跳来跳去的黑影,便打着张口喃喃的骂几句后转身不理。
急促的猿啼声忽然戛然而止,这是惊恐到了极致的表现,它们蹲在树梢上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却不发出任何的叫声。顺着它们的眼光看下去,但见林地边缘的坡地上,无数条黑影正缓缓的沿着山坡往谷中摸近。
他们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刀剑在黑夜中闪着微光,脚步轻轻的在草地上缓慢而行,慢慢的下到山谷之中。前方篝火处处,篝火旁横七竖八黑压压的全是熟睡的叛军士兵。黑影们停下了脚步,一人轻轻的摆了一下手,前方上千条黑影纵跃而上,迅速来到林地边缘熟睡的叛军们身边,刀光闪烁,热血飞迸,数息之间,几百名在熟睡中的叛军士兵被割断了喉咙。
他们手下不停,杀了一个又一个,居然连杀数轮无人知觉,因为这些叛军们睡的太死了,根本就对外界的异常声响毫无反应。
一名叛军士兵睡在树下的草丛里打着呼噜,他在做着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家乡,抱着自己新出生的儿子玩耍逗乐。他将儿子举在空中戏弄,儿子胖乎乎的小脸对着他笑。突然间儿子的小鸡.鸡喷出了一股水流,正中他的脸上,热乎乎黏答答的。他笑骂着举手去擦,这一抬手之间,人忽然醒了。
然后他骇然发现,在他的身旁四周,无数条黑影正举着刀剑砍杀自己身边的兄弟。他的嘴巴里也尝到了腥热黏糊糊的东西,那不是梦中儿子的尿,那是鲜血。那是被杀死的士兵喷溅出来的热血。因为他睡在草丛中,周围有几颗灌木遮挡,故而一时之间没有被那些杀人的家伙发现,他们居然漏掉了他。身旁士兵被杀,热血喷到了他的脸上,这才将他惊醒。
明白了这一切的一瞬间,这士兵张口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骇然叫声:“敌袭,敌袭!”
下一刻,一柄钢刀闪过,他的脖子被砍断,歪歪的耷拉在肩膀上,魂灵飞升,乘风而去,回家看儿子去了。
但虽然黑影们的出手迅捷,这一声喊叫还是将不远处的士兵们从梦中惊醒。他们纷纷爬起身来,然后惊慌的大叫,胡乱在地上摸着,寻找着睡前随便扔下的兵刃。
他们的大叫也惊醒了更多人,一瞬间,整个林子里的士兵都被惊醒。他们慌乱的起身,抓起刀枪,无头苍蝇一般的到处乱跑,大声的叫嚷着。
行迹败露,数千条黑影快速撤离到林地边缘的黑暗里。叛军士兵终于弄清楚了方向,一大批叛军朝着林地边缘冲来。就在他们冲到边缘之时,弓弦声连片响起,恐怖的嗡嗡声中,无数只羽箭从黑暗中直射而出,瞬间射倒了一排叛军士兵。
叛军们魂飞胆战,掉头便往林子跑,后方无数弓箭手现出身形,手中拉弦不绝,箭支如雨朝着叛军射去,将他们尽数压制在林子里。
史思明惊慌失措的赶到林地边缘,因为太慌乱,头盔都歪斜着,美髯上沾着的草叶还没抹掉,混着口水牢牢的悬挂在嘴唇下方,显得极为狼狈。
“怎么回事?是王源的兵马么?多少人?”史思明一叠声的发问。
“回禀大元帅,好像不是,并非从来路上攻来,而是从山坡上下来的。趁着我们睡觉,他们偷偷的摸了进来。人数不少,恐怕上万。”一名将领忙道。
“上万?”史思明吸了口冷气。哪里来的这上万兵马,当真是怪事一件。这荒山野岭之地,唐军怎么会有上万兵马在此突袭?
“不要慌,他们就算真的有上万人,我们却有十一万,怕他们怎地?朝义,速速调集弓箭手前来压制,和他们对射又如何?他们敢找我们的麻烦,我们便将他们全部宰了。”史思明喝道。
史朝义连声应诺,转身而去,片刻后无数弓箭手聚集而来,箭雨嗖嗖朝着林子外的黑暗之中凶猛还击。黑暗中,对面传来连连的惨叫声,显然是有人中箭了。
“压出去,把他们全部射杀。”史思明大吼道。被王源欺负的还不够,逃回的路上还要被欺负,这简直太窝囊了,他决意要歼灭对面的兵马泄愤。
弓箭手们冲出林外,朝着山坡的林地里乱箭齐射。山坡下方的林木上的猴群遭受池鱼之殃,数十只猴子被射落下来,屁股身上带着箭支大声的尖叫蹦跳,然后被更多的箭支射死。几轮凶狠的箭雨之后,对面射来的箭支已经寥寥,完全被压制住了。
史思明哈哈大笑,下令步兵冲到山坡下进攻。士兵们蜂拥冲到山下的林地里,却发现除了几十具尸体之外,山坡下已经空无一人。
史思明大声命令道:“追,追上去。”
身旁的将领忙提醒道:“大元帅,这可不太妥当。此处山高林密,进了林子可就危险了。兄弟们又不熟悉这里的地形,若是被伏击了岂非不值。”
史思明正待说话,猛听得谷地林间叫嚷连天,史思明忙问情形,不久后消息传来,另一侧的山坡下又出现了一股唐军兵马,趁着大军注意力集中在北侧之敌,他们突袭而入,连杀带射杀死了上千士兵。
“狗贼!高秀岩人呢?在睡大觉么?还不带人去抵挡。”史思明大骂道。
“一直没看到高将军,不知道他在何处。”士兵回禀道。
“靠!这个蠢材。快去找到他。朝义,你在这里盯着,我去南边拒敌。这边便守在林子边缘,不要冒进深入。”史思明急促的吩咐道。
“父帅放心,父帅莫急,父帅你要小心。”史朝义连连点头道。
史思明火急火燎的赶到南边的树林边,但见几名将领正带着数千弓箭手和对面对着放箭。地上一大片横七竖八的尸体,显然是刚才的突然袭击杀死了不少自己的兵马。
“冲上去。咱们这么多兵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史思明大声道。
在史思明的严令下,叛军士兵悍不畏死的冲出林子冲向山坡之下。对方显然是忌惮他们人数众多,唿哨一声纷纷退回山坡上。叛军士兵射杀了上百偷袭者,但除此之外便再无建树。
史思明还没喘口气,忽闻禀报,东边的山林中也出现了敌踪。敌军悄悄摸进,射了两轮箭便后撤,杀死了上前兵马。当史思明气急败坏的赶到东边的时候,对方又销声匿迹了。
到此时,史思明算是明白了,对方是早就埋伏在这里的伏兵,就是要趁着夜晚来袭击自己的。他们的人数恐怕有两万多人,但毕竟不敢正面对抗,所以便分为三队从三面进行骚扰。明白了这一点后,史思明反倒安心了,他下令兵马收缩在林间,弓箭手四周护卫,一旦敌踪出现便放箭射杀。这样一来反倒奏效,叛军弓箭尚有数万,远远超过对方的弓箭手数量,对方在进行了两次尝试之后吃了些小亏,便也偃旗息鼓了。
然而,虽然如此,大军却是再也别想休息了。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大眼瞪不小眼的呆在林子里,谁也不敢休息睡觉。就这么硬是从半夜里熬到了天明,一个个累得跟狗一样。
天明之后,光线明亮,叛军终于可以组织起三队兵马往三处方向进发压迫。仗着士兵数量多,他们成功的扑到了两侧的山坡上和东边的峡谷里,然而夜袭的兵马不知何时已经销声匿迹,连半个人影也找不到了。
清点一下损失,这一夜竟然死伤了六千多人,简直难以想象。当然对方也死伤了一千多人。史思明命人将俘虏的一百多对方伤兵集中在林子中间问话。这些士兵个个重伤,实在是不能逃走,才被抓获。
就在史思明拷问他们的话时,几名士兵抬着一具尸首来到了林地中间。史思明皱眉正要发问,忽然间他看清了那尸体的脸,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正是高秀岩的脸。额头上的那道刀疤极为醒目,那是高秀岩标志性的特征,高秀岩有个诨名叫高疤子,便是源于他脸上的那倒刀疤。
“怎么回事?这……是高秀岩?”史思明惊愕道。
“是啊,我们在收拾兄弟们的尸首时找到了高将军,喉咙被人割开了,尸体在草丛里,不太容易发现。”抬着尸首的士兵苦着脸道。
史思明愣了愣,忽然想起,临睡前高秀岩便是睡在北侧的林地边缘处,说是那里草地松软些,不愿睡在林子里受兵士保护。现在可好,竟然在睡梦中被人割了喉咙。
“怎么会这样?高秀岩啊高秀岩,你也一世英名,怎么在睡梦里被人给杀了,当真愚不可及。”史思明长声叹息。
史思明郁闷不已,高秀岩死了倒也没什么的,但问题是高秀岩答应了要抗下此次兵败的罪过的,他一死倒是个麻烦事。看来也还是只好将所有的罪过都往高秀岩头上推了。待会要和军中将领们通个气,特别是高秀岩手下的那几名将领,要他们和自己统一口径,就说高秀岩自知兵败之责难逃,故而自刎谢罪。若是他们几个不肯圆谎,那自己在回长安后必须想办法杀了那几个不听话的,这样便可在安禄山面前随便如何自圆其说了。
史思明主意已定,命人打造了简易的棺木,将高秀岩的尸体装上。士兵的尸体可以就地掩埋,高秀岩的尸体必须带着。这样也可作为凭据。他脖子上的伤口正好是刀剑伤,和自刎而死倒是挺像的,这一点可为自己的谎言作证。
转过头来,史思明开始审讯那百余名被俘的朝廷士兵。这些士兵都身受重伤,浑身浴血的躺在地上,有的已经奄奄一息。史思明走到一名看上去伤势还不太重,气色还算正常的士兵身边,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腿。那士兵啊呀一声大叫起来,嘴里吸着冷气。原来他伤的正是腿,大腿上有个血窟窿。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有半句不实之言,立刻砍了你的脑袋。”史思明沉声道。
那士兵皱着眉头抱着大腿发抖。
“听到了么?在你面前是龙威大元帅史元帅,你想活命便老老实实的回话,否则便让你人头落地。”史朝义在旁喝道。
“将军问便是,小人知无不答,不知道的也没办法。”那士兵低声道。
史思明点头道:“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黄小二。”
“你们都是王源手下的兵么?”史思明道。
那士兵犹豫了片刻,点头道:“是。”
史思明点头道:“那么,你是从何处而来?事前便埋伏在此处么?”
士兵黄小二仰头道:“不错,我在这里埋伏了两天了,就等着你们从这里经过。”
史思明皱眉道:“你们怎知我们一定兵败通州?是王源要你们埋伏在这里的么?”
“这个小人便不知道了,上边的命令,我们这些小兵卒如何知晓?反正我们五天前便从巴州出发,进山后便径直来到这里埋伏了,至于为什么你们会兵败通州,你问我,我问谁去?”
史思明一惊道:“你是说你们是巴州的兵?你方才不是说你是王源手下的兵么?”
那士兵道:“我们当然是王大帅手下的兵,全剑南道和陇右道的兵马都是王大帅手下的兵马。我们都是大帅手下的神策军。”
史思明皱眉道:“这么说你们并未去通州支援,反倒是直接进山埋伏了?”
黄小二道:“是啊,我不都说的很清楚了么?你这元帅是听不明白还是怎么?我们跟着巴州陈太守直接便来这里设伏等你们了。还有方州的兵马。救援通州?那可不必了,你们如何是王大帅的对手,你们跑来攻通州那是必败的,这一点还用说么?”
“闭嘴,你他娘的说的什么话,找死么?”史朝义飞起一脚揣在那士兵的胸口,那士兵被踹了跟头,趴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嗽。
史思明瞪了史朝义一眼,走上前去扶起那士兵,沉声道:“你们当真对王源如此有信心?那王源凭什么让你们对他如此推崇?”
那士兵抬起头来,嘴角挂着鲜血笑道:“我们王大帅是天上的武神下凡,你们如何是他的对手?而且瞧你们这样子,怕是在通州吃了大亏了吧。呵呵,所以我说的没错吧。王大帅料事如神,知道你们要败,所以命我们在此设伏。你们处处受制,每一步都在王大帅的算计之中,这还不够么?劝你们还是赶紧归降了王大帅,你们跟他作为对手,迟早是个死。”
史思明眉头紧皱,低喝道:“你胆子不小,你是不怕死么?”
黄小二张嘴露出鲜血染红的牙齿呵呵而笑:“怕死又如何?你们还能饶了我们不成?再说我们都受了重伤,我大腿上这伤口血流不止,那是伤及大血管了,我知道我活不成了。你若是仁慈的话,给我们个痛快,也算你积了德了。将来你被我家王大帅杀了时候,到了阴间我们见了面,我和弟兄们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史思明脸色发白,牙齿咬得咯咯响,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一旁。
一名将领低声道:“元帅,这些人怎么办?”
“统统推到山谷里去喂狼。”史思明冷冷道。
百余名伤兵被尽数拖到山崖上一一推下悬崖,在神策军士兵的惨叫声中,史思明眉头紧锁站在一旁暗自心惊。自己之前的担忧得到了验证,自己一直便奇怪为何方州和巴州两地的兵马并不来增援通州,原来他们早已在此设伏。这个王源当真是艺高胆大,也极为自信。他似乎料定自己的兵马必败,所以事前便安排了这一步棋子。由此看来,此人当真让人觉得可怕,走一步想三步,自己确实被他玩的团团转,自始至终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而昨晚的偷袭又让自己损失了六千兵马,而且连高秀岩都被杀了,这更是给自己雪上加霜了。
“立刻启辰,一路不停,尽快赶回金州休整。”史思明高声下令,他不能在这里多呆一秒,多呆一秒都会觉得不寒而栗,还不知道王源还有什么厉害的手段等着自己,还是尽快离王源越远越好。
……
午后未时,通州城下迎来了凯旋而回的伏击兵马。正如那黄小二交代的那样,这两支兵马正是原驻守在巴州和方州的神策军兵马。巴州领军的是一名叫做陈永祖的原剑南军将领。方州领军的也是原剑南军将领名叫卢元贵。这两人在同吐蕃作战中表现出色,之后王源便将他们提拔上来,任命两人为巴州和方州太守,驻守两城并领兵御敌。
此次两人各率两万兵马驻守在通州上下两城,当王源大军抵达通州后,两人原准备率军来汇合,然而却接到了王源的命令,要他二人领军进山,在啼猿谷伏击叛军。两人虽然有些疑惑,但跟在王源身边数年,早已习惯了服从命令而不问缘由,故而领军直接去了啼猿谷等待。结果,还真的张了大鱼落网,再一次重创的叛军。
王源带着众将笑眯眯的在城外迎接两位将领。陈卢二人见了王源忙滚鞍下马上前跪拜行礼。王源笑着扶起二人道:“二位将军辛苦了,率军入山是个苦差事,你们的战报我已知悉,干的不错,值得褒奖。”
陈永祖羞愧道:“卑职等辜负了大帅,只伤敌五六千人,实在愧对大帅栽培。”
卢元贵也连声自责,在他们两人看来,率三万兵马伏击败退的叛军,叛军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应该战果更加的辉煌些。可是只歼灭了五六千叛军,未免太说不过去。
王源哈哈笑道:“五六千还少?要知道你们面对的可是十余万叛军呢。我原本以为你们最多只能杀敌两三千,你们已经大大的超出我的意料了。”
陈永祖和卢元贵连叫惭愧。周围众将除了少数核心之人知晓这个计划外,连杜甫在内的很多将领都是现在才知道原来王源还在叛军的撤退路上下了个套,这一下又歼灭了六千多叛军。
杜甫看着王源的眼光除了惊愕之外已经近乎崇拜了。这王源原来胸有成竹,居然早就料定叛军必败,从而在后方设了埋伏,这该是有多么大的自信心才敢这么干。前日的大战险象环生,王源不知有多么大的心脏才能泰然处之,此人当真胆子大手段高,当世恐绝无仅有了。
“难怪昨日你说统计的战果还不完全,原来是留着这个后手,杜某真的服了。”杜甫喃喃道。
王源微笑道:“好了,现在杜兄可以在清单上加上六千歼敌之数,咱们也可以写正式的公文,向陛下和朝廷报捷了。”
第七九零章 弹压
通州大捷的消息于五月初三日抵达成都,朝廷上下,成都全城军民乃至全剑南道的军民对这场大战都极为关注。特别是玄宗,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因为这次迎击叛军的作战太重要了,若败了便什么都完了。
当王源率军大破十八万叛军,歼敌近七万余的捷报传来,玄宗激动的都喘不过气来。他火急火燎的从卧房中奔出来,冲到了散花楼前的空地上,双手朝天,跪倒在地。
众臣大惊,也慌忙跟着跪在他身旁,但见玄宗朝天拱手,伏地磕头,涕泪横流,口中颤声叫道:“天佑我大唐,多谢老天爷。列祖列宗在上,多谢你们庇佑。此战终于胜了,终于胜了。河山收复有望。”
群臣也跟着磕头大叫,感谢天之庇佑,感谢大唐先祖的在天之灵。但他们却好像是忘了该感激王源,连王源的名字都没有提。
回到殿中,玄宗才想起来要褒奖王源,于是命房琯执笔拟旨嘉奖王源以及手下的将领。
“欣闻捷报,朕喜难自禁。我大唐危难之际,幸有砥柱撑天,良将护国,此乃朕之幸,大唐之幸。”玄宗口述道。
房琯皱眉悬笔,低声道:“陛下,这么写太过了吧。此战王源虽居功至伟,但也是陛下洪福齐天,祖宗英灵佐佑。岂能说是王源一柱撑天,大唐之幸?”
玄宗想了想道:“好像是有些过了,那么你认为怎么写?”
房琯思索道:“臣认为,写几句嘉勉之语便可,王源功劳再大,也是他为臣子的本分。”
玄宗点头道:“说的是,那便这样写:朕闻通州大捷,心甚喜之。王源及众将不负朕之所期,朕心甚慰。然此战虽胜,但叛军主力未灭,期尔等勿要自傲,需更进一步,平叛为要。王源及军中将领均需努力自律,勤勉自省,长安洛阳尚在敌手,叛军未灭,逆贼尚逍遥在外,不可自满自大,此为甚要之事。”
房琯连连点头不已。玄宗微笑道:“可使得么?”
房琯道:“陛下,很是使得。”
玄宗又问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韦见素道:“韦爱卿,可使得么?”
韦见素顾左右而言他道:“陛下,该下旨通告全城这个好消息,让全城军民都在知晓才是。臣这便去办如何?”
玄宗笑道:“说的是,如此大好消息,焉能不通告天下,提振人心。韦爱卿去办吧。”
韦见素忙逃也般的退下了。
成都城中沸腾了,通州大捷大大提振了人心,在此之前,几乎人人关注这场大战。因为这关乎到所有人的生死和利益,一旦叛军胜利,成都必失去,而全城百万多人便要颠沛流离的逃亡。所以,当得知通州城下叛军大军压境,和王元帅的兵马对峙时,百姓们这几日都无心做事,竖着耳朵等着消息。
城中街巷中锣鼓喧天,百姓们兴高采烈的在街上庆祝大捷。原本两日后才是五月初五的端午节,人们本来已经没有心思去过节,但当捷报传来,百姓们的心立刻放到了肚子里。于是各色的舞龙灯斗狮子的队伍都快速的涌现,在城中各大广场和街道上开始欢庆胜利。虽然朝廷发出的告示上并没有提及王源的名字,但百姓们的口中说的频率最高的一个名字便是王源。
王源府中也沸腾了,黄三在街上打探了消息回家宣布,顿时留守的兰心惠,高墨颜以及上下人等都喜极而泣。所有人都为这场战役捏了一把汗,或者说是为了王源捏了一把汗,而王源终于没让他们失望,以一场大胜让她们安心,怎能不激动落泪。
午后时分,房琯从散花楼回府,在大街上看到了欢庆的人群。拥堵的百姓将他的车马堵的难以行动。房琯眉头紧锁,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终于实在忍不住了,命随从人员开始驱散挡在路上的百姓,用鞭子打散了人群。
房琯倒不是因为百姓们的庆祝而不开心,通州大捷他也是很高兴的。但他受不了的是百姓们口中高声呼喊的那个人的名字。这些百姓边欢庆还边叫着王源的名字,仿佛在他们心目中王源就是他们的救星一般,这让房琯很是不开心。
房琯是个记仇的人,即便一开始他对王源还是挺有好感的,但这段时间来,他对王源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好感。自从那日在散花楼被王源痛斥之后,房琯的自尊心遭受了极大的打击,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个相国在王源的眼里什么都不是,这让他极为愤怒。
之后,虽然表面上和王源一团和气,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此刻街上的这些百姓高喊着王源的名字,让他觉得极为刺耳。
手下的随从驱赶走了拦路庆贺的百姓们之后,房琯却不想回府了,他命车辆掉头,径直赶往东城门外神策军的东军营。神策军在成都四城都有军营,现在三处无兵,只有东城军营尚有兵马驻守,那是王源留守的两万兵马,负责成都的守卫和治安之责的。领军的是从姚州调回来的南川总督李宓。
房琯径直命车驾来到东城军营之外,下车之后阔步往里走。门前营门守兵忙上前拦阻。房琯身旁的随从喝道:“这是当今房相国,还不退下。”士兵们赶忙退到一旁。
房琯阔步往里走,边走便高声叫道:“李宓呢?他在何处?”
一名神策军士兵指着后方的一座房舍道:“李老将军在那边军营公房中。”
房琯大踏步穿过校场,来到了公房之前,不待人禀报便上了台阶闯了进去。宽大的公房正厅里,李宓正坐在案后,面前的桌案上摆着几碟酒菜,手中端着一杯酒正要往嘴里送。忽见房琯大踏步而来,不禁一愣,放下酒杯起身拱手道:“房相国,什么风儿将你给吹来了。”
房琯面色不善,气呼呼的往椅子上一座,揶揄道:“李老将军好惬意啊,军中饮酒恐怕不太合适吧。”
李宓愣了愣,皱眉道:“我只是心中高兴,小酌几杯罢了。房相国这是来监察我们的军纪来了的么。”
房琯哼了一声道:“本相可没那闲工夫,本相是来要你做事的。你喝酒我不管,你不作为,本相便不能不管了。”
李宓皱眉道:“房相国此言何意?我们怎么不作为了?”
房琯道:“你还说?我来问你,你手下两万神策军留守成都是干什么的?”
李宓道:“护卫陛下,保证成都的治安和防御啊。”
“亏你还知道,那为什么外边百姓闹翻了天,你们却都不管?大街上拥堵不堪吵吵闹闹,你神策军是干什么吃的?”房琯喝道。
李宓皱眉道:“相国说的话,老朽怎么听不懂呢?城里出了什么事了么?”
房琯怒道:“你自己去瞧瞧,城里闹哄哄的,百姓们都在街上乱跑乱走,到处拥堵,到处喧闹。你还问我出了什么事?”
李宓愣了愣,旋即笑道:“房相国,你是说百姓欢庆通州大捷之事吧。这个有什么好管的?百姓们难得开心一回,又非是聚众闹事。此事我早已知晓,我命人不要干涉的。”
房琯瞪眼道:“原来你早就知晓,却不闻不问在这里喝酒。城里这么乱,你神策军为何不去履责?我命令你立刻下令驱散百姓,不准吵吵闹闹的。”
李宓缓缓从案后站起,冷目看着房琯道:“房相国,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我大唐自去年叛乱起直到今日,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百姓们压抑良久,好不容易有个欢庆胜利的机会,你却要我派兵去驱散他们?”
房琯喝道:“一场胜利而已,百姓们起什么哄?我早说该建坊墙,行夜禁,有的人就是不听。陛下在成都,这里便是都城,岂容百姓如此喧嚷?”
李宓呵呵笑道:“房相国,你这话不对啊。百姓们自发的庆贺,那是爱国之心。房相国,恕我不能从命啊。”
房琯怒道:“你不能从命?你是要违抗我的命令么?”
李宓抚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道:“房相国的命令么?恕我不能遵守了。房相国,你若是来喝酒的,我可以陪你喝一杯,你若是来下令要我驱散百姓的,那我恕难从命。”
“你是决意要违抗我的命令了?”房琯冷声道。
李宓笑道:“我只遵一人之命,那便是王源王元帅。王元帅临走前可没叫我去驱散百姓,镇压百姓。要不房相国去问问王元帅?只要王元帅下令,我立刻照办。”
“大胆!你神策军是朝廷的兵,可不是王源的兵。”房琯厉声道。
李宓猛地一拍桌子,大喝道:“你说的对,那也不是你房琯的兵。你可莫忘了,相国只能调南衙之兵,而南衙诸卫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只有神策军,神策军可不是你南衙的兵马,你却来给我下命令,太荒唐了吧。”
第七九一章 暗流
房琯气的浑身发抖,面色一片青白。王源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倒也罢了,毕竟王源现在的地位无人撼动。但现在连他手下的一名小小的总督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这个相国当的当真无味。
“这便是你说的话是么?你记住你的话。”房琯怒道。
李宓呵呵冷笑道:“我李宓说过的话可从不赖账,你想干什么便冲我来。真是不太明白你们这些人,百姓欢庆胜利你也不准,还要我去派兵镇压驱赶,当真是岂有此理。”
房琯跺脚道:“好,好,你们现在都一个个无法无天,看看有没有人能治得了你们。我大唐还有尊卑上下之分,还有规矩可言么?”
李宓冷声道:“你可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这是我李宓说的话,你口中的你们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便冲我来,我李宓担着便是。”
“哼,无人给你撑腰,你会有这么嚣张跋扈?你要担,怕是你担不起。”房琯怒喝道。
李宓冷冷道:“房相国,这里是军营,可不是市井菜场。我可不想和你吵架。房相国若无别事,便请离去。”
房琯吹胡子瞪眼,刚要再说几句狠话,旁边神策军士兵上前来道:“请相国大人移步出营吧。”
房琯狠狠的啐了口吐沫,转身拔脚便走。身后传来李宓的高声喝骂声:“将营门值守兵将一并捆绑送来,每人打三十军棍以示惩戒。军营重地,居然随便放人进来,甚至都不向我通禀一声,这便是失职。照他们这么干,随便什么阿猫阿狗也能进来了不成?”
“你……!”房琯转身指着李宓怒喝,李宓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端起酒杯,滋儿一声喝光了杯中酒。
“哎!”房琯重重一跺脚,转身急匆匆离去。
出了军营,房琯心中的怒气难消。进大车的时候一不小心头碰了车门,疼得他龇牙咧嘴,于是将车夫和为他开车门的随从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这一撞,倒是让房琯冷静了下来。坐着车中细细一想,这李宓虽然跋扈骄横,但说的话倒也并非没有道理。
按照大唐的军制,相国对南衙十六卫兵马有命令调度之权。但现在南北衙禁军名存实亡,成都城中只有神策军。这神策军按照以前的规制属于北衙禁军,自己确实没有资格去命令他们。而且其实即便是以陛下的名义去调动这些兵马,恐怕也是难以奏效的,因为这些兵马的前身是剑南军和陇右军,他们都是王源的兵马。
一个很切实的问题摆在眼前,也是房琯一直想要做的一件事,那便是重建南北衙禁军,摆脱神策军一家独恐的现状。这件事其实非常的重要,房琯已经意识到,在剑南和陇右两道,神策军兼管着一切防卫之事,从御敌到护卫圣驾都是神策军一手抓。这固然是因为特殊情形所致,但这样一来,王源便几乎控制着一切,甚至是陛下的生死。这是极其危险的。
倒不是说王源会做什么,但是将陛下和朝廷的一切安危都系于一人之身,这明显是极为不妥的。万一出什么变故,那便毫无还手之力。而且王源掌握着全部的兵权,这也是他跋扈嚣张的原因,也是那日陛下不愿开罪他的原因,也是自己受辱的原因。若是能重建南北衙禁军,那情形便大不相同了。关键时候,手头也有可用之兵,便不用受制于王源一人了。
这个想法房琯其实早就有了,经过今日此事,房琯意识到这件事已经迫在眉睫。神策军连一名将领都敢不听相国的命令,都敢如此无礼奚落,这说明神策军其实已经脱离的朝廷的掌控,而只听命于王源一人。他们敢这么做无非是仗着王源的势,王源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们自然也就不放在眼里。
然而,房琯深知,单凭自己一己之力是无法做成此事的,且不说自己刚刚座上相国的位置才不到两个月,根基太浅,声望太低。朝中的官员们其实对自己也缺少了一种尊重,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当年李林甫为相,谁敢有半分不敬?就算是杨国忠,他当相国的时候,朝臣也是趋之若鹜,见到他也是恭恭敬敬的。可自己这个相国,几乎便被人无视。特别是在和王源闹翻,被王源训斥之后不得不道歉的那件事之后,自己在其他人的眼里几乎就是个笑话了。
鉴于此,此事也或许将是自己的一个转折点。一旦自己重建南北衙禁军,其结果将大大不同。禁军重建成功之日,便是自己声望水涨船高之时。到时候自己手握禁军,谁还敢对自己不敬?
然而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如何才能完成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自己单枪匹马肯定是不成的,需要拉个得力的帮手才成。
韦见素是不行的,这个人太过圆滑,两头讨好,不肯得罪任何人。而且也让人不太放心。最好是一个连王源都不敢轻易得罪的人跟自己搭伙,那么事情受到的阻挠便会小很多。而这样的人在成都目前倒是有一个,只是需要自己去说服他,推动他,一旦他同意和自己携手做这件事,则大事必成。
想到这里,房琯浑身血液沸腾,伸手咚咚咚的敲打着马车的车窗。一旁的随从开了车窗探身问道:“相国有何吩咐?”
“停车,掉头。”房琯道。
“相国……还是不要和那老东西一般见识了吧,难道您还要去和他理论么?”随从劝道。
“胡说什么?本相说了要去军营么?掉头去散花楼北寿王住所,本相要去拜访寿王。”房琯道。
……
通州城中,经过两日短暂的休整后,八万大军已经整装待发。王源的目标自然是长安城。
大败叛军固然可喜,但这只是平叛的第一步。稳住了蜀地的局势,可以让王源心无旁骛的兵发山外,后面的路其实还是非常艰难的。虽然王源想给士兵们更多的休整时间,但是时间不等人。叛军败退出蜀之后会回援长安,而高仙芝的五万多兵马就在那里,一个不小心可能会遭受叛军的前后围堵,形势其实很是微妙。
王源可不想让高仙芝陷入叛军大军的围剿之中,高仙芝一旦出了什么岔子,那可追悔莫及。故而,除了派人送信给高仙芝,要他暂时不要迫近长安,注意自己的安全等待自己的大军于他会师之外,王源还要求兵马迅速整顿完毕准备出发。
五月初二日上午大军开拔,奔赴山外战场。八万大军携带者大量的重型器械,物资装备,像一条莽莽巨龙钻入了群山之中。
神策军上下将士的心情是复杂了,离开蜀地去中原作战是他们一直的梦想,但同时也是巨大的挑战。但在蜀地作战是一回事,去蜀地之外作战又是另一回事。特别是这只神策军大军,他们建立起来到今天,还没有真正的出剑南和陇右两道作战过,不少人其实心中是没有底的。
但无论如何,重任在肩,朝廷的希望寄托在这只兵马身上,人人都感到责任重大,丝毫不敢懈怠。
两天后,王源接到了朝廷送来的圣旨。所有将领都被召集在一起跪接圣旨,当内侍宣读完短短的圣旨之后,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奇怪的,诧异的。原本以为这是一份热情洋溢满是溢美之词的嘉奖圣旨,但字里行间除了简单的表达了陛下的高兴之外,其余的全是一些诸如不要掉以轻心,不要自傲,不要辜负朕的期望之类的告诫之语。这在一场大胜后是很难想象的。甚是连一件赏赐的嘉奖之物都没有,给人感觉这份圣旨背后是陛下冷漠的表情和眼神。
王源面不改色的接下了这份圣旨,微笑安排人招待传旨的内侍。之后语气轻松的命众将各自回营做自己的事情。当众将离去后,大帐内只剩下王源一人的时候,王源慢慢的仔细的将那封圣旨看了一遍。突然一伸手,将它丢到了火盆里,静静的看着升腾的火苗将它吞没。
第七九二章 择机
寿王李瑁的府邸在玄宗落脚的散花楼皇家园林之北。玄宗逃出长安后,众皇子公主也都跟随他逃到了蜀地,十几名皇子公主被统统安置在散花楼周边居住。过惯了奢侈豪华的生活,住惯了华美广厦的皇子公主们来到成都后,一下子全部被塞进了这些普通的宅院之中居住,生活水准也一落千丈,一个个抱怨失落不已。但是没法子,成都可没有那么多的高宅大院让他们居住,大唐如今也没那么多的钱财物资供应给他们挥霍,除了抱怨之外,他们倒也不敢多说什么。
不过,有一个人却是很高兴很满意目前的处境的,那便是寿王李瑁。本来李瑁的处境是最为尴尬的,当年他的父皇硬是抢走了他的妻子,这件事给李瑁带来巨大的心理阴影。李瑁心里当然不愿意,但他又必须要装着极为愿意的样子,便是为了讨父皇的欢心。
然而这件事无论是发生在市井之间还是皇宫里,都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丑闻。暗地里李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睡梦中都会打喷嚏,脊梁骨都要被戳穿了。人们见到他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鄙夷和怜悯。李瑁受不了,他选择了深居简出。
李林甫在世时便时常训斥他不振作,枉费他力挺他上位的心思。然而李瑁却是有苦说不出。他不是不想振作,而是他明白,有了自己的前妻隔在自己和父皇之间,他是当不成太子的。李林甫虽然精明无比,但他却忽视了这一点,他并不知道父皇在这种事上的心理,父皇怎肯让自己当太子,在他老去后当皇帝,而在他死后又能和杨玉环发生些什么。
李瑁对杨玉环虽然很喜爱,但他也痛恨这个女子。若不是这个女子,他怎会落到今日的地步?怎会连皇位都没机会染指,而且承受着世人的议论和奚落。在无数个夜里,李瑁躺在床上咬牙切齿的咒骂着杨玉环,希望她赶紧去死,赶紧结束自己和父皇之间的那一层尴尬。
不知道是他夜夜的诅咒显灵,还是某位神佛看不下去了,天下大乱,父皇逃出京城,在马嵬坡中,那个女人终于死了。李瑁的心情是复杂的,既为这个自己曾经魂牵梦绕的女子的死而伤心,同时又心里高兴的要命。人说悲喜交加,说的也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来到成都后,李瑁的腰背挺直了,脸上也有了笑容,也不躲在家里不出门了。虽然住着的是普通的二进宅院,但李瑁却觉得比京城的寿王府住着舒服百倍。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和父皇之间的那道隔阂正在渐渐的消失。
李瑁不是没有头脑的人,他也不是如外界所奚落的那样是个懦弱的窝囊废。他的脑子很好使,他对目前自己的处境做了一番细致的剖析。父皇的儿子们,自己的兄弟们之中的每一个人他都做了分析。
李亨自不必说,自己的这个三哥意图篡位弑君,在马嵬坡上不知所踪,无论是死是活,他都再也不可能成为大唐未来的皇帝了。大唐没有太子,立太子之事迟早要提上议程,而在此之前,李瑁不能不对去衡量一下自己的所有兄弟们,他们都是自己潜在的对手。除了李亨之外,遍查自己的兄弟们,李瑁锁定了有资格有能力成为太子人选的几个人选。第一个有可能的是自己的十二皇兄仪王李璲,他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因为他是自己活着的兄弟当中最年长的一个,在他上面的诸位皇兄,除了原太子李亨之外都已经没了。而大唐立太子的规矩一贯都是立长为先,虽然当中出了很多的意外,譬如当年的玄武门之变。现在其实立太子时,长幼之序其实已经不是那么太死板,但只要年长的太子还活着,便是人们心目之中的首选。所以李璲是第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然而李璲其实是不合格的太子人选,他沉溺于声色犬马,生活的豪奢糜烂,名声很是不好。故而当年李林甫要推自己为太子,便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这个十二哥实在是不像话。所以他是个威胁,但却不是个绝对的威胁。
第二个威胁便是自己的十三哥颖王李璬。他才是真正的自己的对手,因为自己这个十三哥很能干,来到成都后他才是皇子们当中真正管事的人,安排父皇后妃安排兄弟姐妹的们的起居之事,完全承担了一个长兄的责任,比之真正的长兄李璲可做的多了。当然,李瑁认为,李璬这么积极的表现很显然是对太子之位有了想法,所以才这么积极的表现自己。
但李璬其实并没有机会,因为他和前太子李亨之间关系甚密,这一点父皇不会不知道。李亨干出了那样的事情,父皇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对和李亨关系亲密的人迁怒不已。所以,自己这位十三哥再努力,怕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一位便是十六哥永王李璘了。自己这位十六哥倒是个有些本事的。生的孔武有力,领军打仗的事情也干过,是诸皇子之中除了已故荣王之外最有军事才能的一个。在来蜀地的路上,十六皇兄是一路指挥父皇的贴身禁卫保护随行的一个。这一点怕是让他在父皇心目中有些大大的加分。
然而李璘的缺陷也很多,第一个要说的便是他的相貌。自己的这个十六哥相貌其丑无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自父皇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哪一个不是相貌堂堂。而这位十六哥生下来便是一副丑陋相貌,龅牙塌鼻小眼,简直没有半点和父皇和兄弟们相像。
据说当年郭顺仪生下李璘时,父皇看了一眼便拂袖走开,事后还命高力士去查一查郭顺仪有无不忠之事。这件事虽然机密,但皇子们之间却早已知晓这些传闻。而李璘无论怎么努力,父皇始终都对他不是很喜欢,怕也是因为他的相貌丑陋之故。也许父皇心目中一直认为他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吧。
而且李璘还有个弱点便是贪酒易怒脾气暴躁。在京城时,李璘不知和多少人起过冲突。有一回他在街上喝醉了,骑马横冲直撞,冲撞了李林甫的车驾,连李林甫都被他指着鼻子骂了一顿。时候父皇大怒,命他禁足一月,禁止喝酒。这件事怕是也会在父皇心目中大大的为李璘减分。这也是后来李林甫在推举太子人选时诟病他‘仪容不威,举止不检’的原因。
除了这三位皇兄之外,下边的兄弟们倒是也有些有本事的。譬如自己的二十六弟丰王李珙便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他常言要做和太宗一样的人,以太宗为榜样。勤读诗书,习练武技,倒也闹得虎虎生气。来成都后,李珙数次上奏父皇请求领军平叛,但可惜的是哪里有兵让他去领?而且当此之时,父皇又怎敢让他去领军?要是败了,大唐就完了。
李珙为此发了不少牢骚,说了不少怪话,但他也无可奈何。而且他说的那些话在其实也并不得体。譬如他要学太宗的举动,在外人看来固然是志气高远之举,但在诸位皇子们听来却是皱眉不已。想学太宗,那岂非是要当皇帝么?想学太宗,那岂非要杀兄弑弟闹出另外一个玄武门之变么?这些话众人埋在心里虽不说,但却都心中不快。所以丰王李珙在诸位皇子们之间最没人缘,没人愿意搭理他。他自己倒把这一点当成是孤傲之举,不与自己这些庸碌的皇兄们同流合污。
李珙是没有机会的,李瑁心里清楚的很,年轻冲动说话放肆不得众人支持是不成的。那么一个个的排下来,李瑁认为只有自己的机会最大。
在父皇夺妻那件事发生之前,自己和父皇之间的关系是很融洽的。父皇曾经不止一次的当着自己的面说过,自己和他最是相像。琴棋书画音律舞蹈无一不通,博学多才而又文雅谦和,说自己是他的翻版。李瑁第一次听的时候都很不好意思,他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好。但听了几次后,李瑁便也这么认为了。
现在,自己和父皇之间的那个人已经没了,父子关系也在渐渐修复。这段时间,父皇没少让自己去陪侍左右。这一切都是信号。
但可惜的是,自己现在没有人指点。要当上这个太子,靠着这些是远远不够的。首先便是让父皇对自己有好感,这一点自己自信能办到,父子之间也会慢慢的亲密。其次便是自己要证明有当太子将来治国的能力。而这一点自己是欠缺的。要想给人有这样的看法,便需要努力去做些什么。第三便是摇头朝臣的支持,可惜李林甫死了,他若是能活到今天,这件事几乎不用操心。然而现在的朝臣换了一茬,他们是否会支持自己,李瑁和不得而知。第四便是要有实力去争夺这个位置。说白了,自己要有自己的班底和力量,关键时候可以依靠的力量。
除了第一点,目前李瑁一无所有,所以他暂时未敢流露太多的渴望。他只是悄悄的打着算盘,观察着,等待着机会的来临。
第七九三章 游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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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琯的车驾停在了散花楼北的巷子口,下车之后,他命随从和车驾离开这里,自己只带着两名随从走入了巷子里。
散花楼左近住的都是皇子皇孙,北边这一带的皇子便住了三四个,房琯这么做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去往寿王的住处拜见。朝中大臣和皇子们交往都是很谨慎的,一般而言不愿走得太近,以免生出事端来。
来到李瑁住着的那座普通的宅院前,房琯整了整衣冠,亲自上前叩门。不久后院门打开,一名老仆眨着眼上下打量着房琯问道:“你们找谁?”
“烦请通禀寿王殿下,便说房琯求见。”房琯微笑拱手道。
“哦哦,寿王殿下在书房看书呢,我这便去通禀。”老仆重新关了门,立刻去后宅书房通禀李瑁。李瑁正捧着一本史记拼命研读,最近他很喜欢读史书,更喜欢那些史书中记载的皇位争夺的事情,很想从中悟出些什么。闻听老仆通禀房琯求见,李瑁皱眉愣了愣,然后立刻挥手道:“快请,快请。”
房琯在老仆的引领下进了院子,穿过前舍径直入了后宅院落,一眼便看见寿王李瑁衣冠整洁的站在廊下拱手微笑。房琯忙紧走几步上前施礼道:“臣房琯见过寿王殿下。”
李瑁快步上前回礼道:“相国有礼了,什么风儿将相国吹到我这陋宅之中了?”
房琯呵呵笑道:“是老臣的失职,王爷们安顿下来这么多天,老臣都没来探望,实在是失礼失职。这不,今日老臣便特意来探望寿王殿下来了。”
李瑁呵呵笑道:“原来如此,房相国日理万机,为朝中之事忙碌不休,岂能将时间浪费在我们这些人身上。”
房琯一笑道:“拜见寿王殿下也是国之要事,岂能是浪费时间。”
李瑁一愣,呵呵笑道:“罢了,请进。来人,上茶。”
李瑁引着房琯进东首书房落座,仆役送上茶来摆上。房琯微笑着环视书房中的摆设,微笑点头道:“寿王殿下很是用功啊,这满墙的书籍都是从长安带来的?”
李瑁微笑点头道:“是啊,随父皇出长安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带了几车书。路上千难万险,也没有舍得丢下。全部家当就剩下这些书了。”
房琯叹道:“寿王殿下不负聪敏好学之名,如此爱书,怕是天下的那些读书人都自愧不如吧。对了,寿王在看什么书?”
房琯伸手翻动着摆在案上打开的那一本随口问道。李瑁微笑道:“是史记,读过几遍,这段时间闲得无聊,拿出来又重新读了。”房琯呵呵笑道:“好,好。读史可以明鉴,知古可以鉴今。太宗皇帝便说过,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鉴,可以知兴替。寿王殿下看来是已经大悟了。”
李瑁摆手笑道:“那里敢说大悟,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房琯摇头道:“随便看看倒不如不看了,依老朽看来,殿下是要认真的去看,认真的去悟,将来才能大有用处。”
李瑁呵呵笑道:“用处么?怕是没什么用处。我文不能治国,武不能杀敌,只能看看书消遣消遣罢了。那能有什么用处?”
“殿下何出如此自弃之语?殿下可知朝臣和天下百姓们对你抱着多大的期望么?你都这般颓唐,岂非教他们失望?”房琯缓缓道。
李瑁一愣,呵呵笑道:“相国,这话我可不敢当。朝臣和百姓怎会对我有所期望?”
房琯咂嘴道:“罢了,咱们也不必打哑谜了。殿下难道没想过朝中的大事么?”
李瑁笑道:“朝中大事哪里轮得到我去想?军事有王源,政务有房相国和韦左相,都是人中龙凤,我李瑁可不会去凑热闹。”
房琯摇头道:“说的不是军政之事,而是……国本大事。”
李瑁脸色一变,微笑道:“房相国,今日你来见我,便是要说这些事么?那可对不住了,本王不想谈及这些事情,所以请你不要在说下去了。”
房琯静静道:“寿王殿下,老臣知道国本之事乃是敏感话题,私下里不宜谈论。但作为大唐的重臣,理应为此事而思虑。不瞒你说,老臣最近都在考虑此事。国本未立,国家难安,百姓不宁,这是关乎社稷的千秋大事,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李瑁沉默不语,他不能接口。他不知房琯的来意如何,不知房琯忽然谈及这些敏感的话题是什么用意。这时候他可不想被人抓住把柄毁了刚刚同父皇之间建立的关系,所以他选择闭口不言。
“寿王殿下。老朽便开门见山了吧。太子之位悬而未决,此事很快便要提上议事议程议定,陛下也明白这一点。太子不立,人心难安,这是我大唐的头等大事,比之平叛都还要优先。关于此事,老臣私底下和诸位大臣们也有过商议,诸位皇子之中,我们都觉得有一位适合为太子。”房琯边说边观察李瑁的脸色,希望从李瑁的脸上看出急切和恳求来。
然而李瑁面容平静,眯着眼看着窗外的夕阳,似乎并不为所动。
“殿下难道想知道臣子们属意谁为太子么?”房琯的关子卖不下去,只得自己出声问道。
“这等事,我怎好相问?朝臣们所议,父皇所想。这些都不是我该去探问的事情。我只读我的书,赏我的花,喝我的酒便是了。”李瑁回答的滴水不漏。
房琯甚是泄气,但他也知道,自己今日的到访太过突兀,话题也太过突兀,难怪李瑁会小心翼翼。但李瑁越是如此,则让人感觉偶遇欲盖弥彰之嫌,恰好说明他对此事是关注的。房琯决定不再兜圈子,直接说明来意。
“众人私底下议论的结果是,诸位皇子之中,寿王是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房琯沉声道。
李瑁的心脏砰砰的乱跳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他虽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脸上也泛起了潮红之色。
“为何……为何是我?我……我可不信。”李瑁哑声道。
“为何不能是你?诸位皇子之中,唯有你寿王殿下才德具备,你不为太子谁为太子?”房琯沉声道。
“这……十二皇兄,十三皇兄,十六皇兄他们都比我有资格。长幼有序……”李瑁低声道。
“长幼么?这岂是选择储君的标准?睿宗皇帝当年立东宫时,姚崇宋璟进言说过立储君的规矩。治世立长,乱世立贤。这已经成为我大唐立储君的一个规则。如今正当乱世,正是立贤之时,岂能以长幼之序加相规?”房琯微笑道。
“父皇……父皇也许不这么想。”李瑁低声道。
“陛下么?陛下自己便是因此得享大宝的,他即位时上面可是有长兄的,陛下岂会拘泥于长幼之序?”房琯一针见血,揭开了没人敢提的玄宗的往事。
李瑁沉默不语,抬头静静的看着房琯。他想确定这个房琯到底想要干什么。听他语气倒像是要和自己交好,推自己登太子之位的。而自己也正忧心于得不到朝臣的支持。若能得房琯相助,那么事情便好办多了。虽然房琯不是李林甫,他没有李林甫那般德高望重。然而他毕竟是当朝相国,得到他的支持是件梦寐以求之事。
房琯也看着李瑁,微微点头低声道:“寿王殿下,你不必疑虑。今日老臣来此,正是要告诉你。老臣愿意为寿王殿下登上太子之位助一臂之力。老臣早就想这么干了。”
李瑁咽着吐沫,嗓子里干的冒火。张张嘴想说话却又没发出声音来,于是连忙捧起茶来喝,却又因为喝的太急而呛了气嗓,弯着腰像个虾米一般的剧烈咳嗽起来。
第七九四章 游说(下)
房琯忙起身走到李瑁身边,轻轻替他拍着背,口中轻声道:“殿下若也有登临之意,老臣便替殿下出谋划策。殿下若无意,就当老臣什么也没说,将来择另外的皇子为太子便是。殿下就当什么都没听到过。”
李瑁终于止住了咳嗽,直起身来喘息,用丝巾擦去嘴边的水渍。然后坐直了身子,抬头看着房琯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房琯噗通跪倒在李瑁脚下,磕头沉声道:“老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鞍前马后,忠心不二。今日立誓于此,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李瑁忙伸手搀扶房琯,微笑道:“相国何须如此,这叫我如何担得?”
房琯沉声道:“在臣看来,寿王殿下便是未来天下之主,老臣给殿下跪拜是理所当然。”
李瑁有些受宠若惊,他这一辈子还从未有人对他如此恭敬过。天下之主这个称呼也是第一次有人用在他的身上。虽然心中甚是有些惶恐不安,总觉得好像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一般,但这称呼停在耳中却甚是受用。
“相国请坐,既然相国如此坦白,我也该坦陈而言为好。说实话,你若说我从未想过这件事,那也是虚伪之语。但想归想,我可从没觉得我可以坐上那个位子。在我看来,那位子的争夺必然很激烈,我怕我无法应付,而且会因此得不偿失。”
房琯重新坐下,点头微笑道:“殿下的担心老臣是知道的,一旦生了争夺之心,那便没有回头路了。众皇子谁不想得到那个位置,一旦争夺起来,固然是水火不容,甚至有可能……有可能……呵呵,那便也不说了。但老臣以为,众皇子之中唯有殿下才有可能得到那个位子,其他人的机会不大。”
李瑁道:“相国为何如此肯定?”
房琯沉声道:“殿下难道感觉不到最近陛下对殿下的态度么?最近陛下屡屡宣你入宫陪伴左右,那便是一种信号。陛下这是要考察你是否合适。陛下的心思如海,我等固然不可妄测,但这明显的信号还是看的清楚的。”
“那也说不准,我倒是觉得,这段时间十三哥十二哥他们甚是活跃,也常常伴驾左右。特别是十三哥,最近父皇常常夸赞他有兄长之风,安顿事务也颇为妥当。对了,还有丰王,最近也挺活跃的,还要领军去平叛呢。”李瑁皱眉道。
房琯呵呵一笑道:“殿下看的很仔细,确实如此。为了那个位置,人人都开始忙活起来了。所以说,虽然你是我最看好的人选,但事在人为,若是不抓紧作为,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陛下如此,那是在普遍的考察皇子们,你之外还有他人,陛下的态度未明,显然是心中在考察斟酌。此时必须要有所作为,一旦有了让陛下满意的行动,则可一举奠定胜局。”
李瑁皱眉道:“作为?但是我能做什么呢?办事我不如十三哥,勇武我不及十六个。稳重我不及十二哥。连二十六弟丰王的武功我也不及,我不知该有何等作为。”
房琯哈哈笑道:“寿王殿下,你也太过自谦了。诸皇子之中,只有你最为仁厚端庄,和陛下的脾性甚是想象。这一点陛下都承认。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诸位皇子如何能及?当然,琴棋书画这些才艺可帮不了你成为太子,若是皇子中有人立下大功,那么陛下必倾向于他。故而老臣要殿下有所作为,只要做出一件让陛下舒心的大事,一切便好办了。再加上老臣以及诸位大臣的全力举荐,何愁大事不成?”
李瑁道:“但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啊。”
房琯微笑道:“寿王殿下,你以为老臣是空手而来么?老臣若不是替寿王想好了主意,老臣岂敢来对寿王提这件事,有怎敢夸口要助殿下夺得太子之位?”
李瑁喜道:“相国有和妙计?”
房琯微笑道:“妙计谈不上,但此事一旦成功,必得陛下欢心。陛下心里想办的事情,寿王若是帮陛下完成了,那便是正中下怀了。”
“到底是何事?相国快说。”李瑁探身急道。
房琯微笑道:“殿下莫急,我先问殿下几个问题。殿下如实告诉老臣。”
“好,你问。”
“殿下认为,如今朝廷的形势如何?”房琯轻声问道。
“如今的形势么?我看挺好的啊。王源率军大破叛军,蜀地形势安稳。朝政上的事情有想过和韦左相以及诸位朝臣的辛劳,也逐渐上了正规。接下来我觉得形势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王源和高仙芝平叛得力,不久后我们可能便能回到长安了。”
房琯微微点头道:“殿下说的不错,形势向好,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但殿下难道没想过不好的地方么?譬如……有人几乎手握全国之兵,这是否合适?陛下身边的禁军都是神策军所担任,这是否不合规制。这样下去是否会有隐患?将来会不会出现另外一个……安禄山?”
李瑁惊愕的看着房琯,他当然知道房琯说的是谁,而且这样的问题人人都会想,李瑁其实也想过,但他不能说出口罢了。
“殿下定觉得老臣此言唐突,老臣此言确实唐突,但老臣说的是事实。现如今朝廷在蜀地立足,所有的兵马都是神策军,这是很危险的。神策军是王源的兵,他们只听王源的命令,这太可怕了。一旦将来某人动了什么心思,所有人都会成为他砧板上的肉,根本无力反抗。”房琯低声道。
“不……不至于如此吧。那王源……风评甚好,对父皇也很恭敬,若不是他,马嵬坡上父皇和我们都完了。他是对大唐有大功之人,好像也没什么野心吧。”李瑁咂嘴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殿下你敢保证么?安禄山以前的表现还不是恭敬的像只小猫?现在如何?他是吃人的老虎。野心藏在肚子里,外人如何得知?再说,臣的意思并非说王源将来会如何,我只是说要防患于未然。但现在这个形势,于陛下和朝廷是极为不利的,所有人都好像托庇于王源之手,这是绝对不正常的。所以,要摆脱这种局面,便需要有人站出来做些事情。”房琯沉声道。
“做什么事可改变这种局面?”李瑁沉吟道。
“很简单,陛下和诸位皇子不能在王源的庇佑之下,当务之急便是立刻重建南北衙禁军。”
“重建……禁军?”
“对!有了禁军在手,一旦有变,便有回旋余地。这件事无人来做,而殿下如果敢挑头来做的话,必将一鸣惊人。陛下心里很想做这件事,但陛下不能提。陛下若提,王源必然不快。他会以为陛下不信任他。但殿下若是做成了这件事,正中陛下心思,同时也可以扭转局面,让一切回到正常的轨道上。而且老臣敢保证,只要殿下做成了这件事,太子之位谁也不敢跟你抢。因为你既得陛下欢心,而且手中也将握有大量的兵马。实力面前,谁都不敢和殿下争抢。可谓一举两得之举。”
房琯嗓音低沉,侃侃而谈。李瑁静静的听着,脑子里飞快的思考着。很显然,房琯说的这件事是很有道理的。如今确实是几乎全大唐的兵马都在王源的手里。一旦王源有异心,那将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王源没有异心,陛下身边的护卫也不能是他的人,而是应该有另外的兵马护卫才是。神策军虽然是禁军,但那只是名义上的禁军,长安城丢了之后,禁军名存实亡,全部靠着王源的兵马维持局面,城里城外都是他的兵,这件事显然是不合适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真的能重建南北衙禁军,那么自己不但解决了这种隐患,而且这件事无疑会将自己推上太子的位置。没有任何一件事比能消除父皇心中的隐患以及自己能同时掌握大量的兵马更加能让太子的位置板上钉钉了。而且一旦掌握了兵马在手,其余人便再无机会跟自己争夺太子之位,因为那完全是不自量力。
但这件事显然也是不容易办成的。重建南北衙禁军,说说很容易。此事自己一旦开始操作,王源得知后心中会作何想?会不会刺激到他?而且实际的问题是,兵从何来?粮饷何来?这些都是李瑁从未遇到的过的问题。然而虽有这么多的难题,李瑁的心里也很快下了决定,这件事自己应该去做。人生难得几回搏,自己躲闪了半辈子没有做过一件大事。而现在,若是能做成这件大事,回报将是巨大的。那回报便是:整个大唐江山。为了这样巨大的回报,任何险都值得一冒。
第七九五章 虚惊
五月十二日,王源的八万大军终于抵达金州地界。这一路大军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磨难。山道何止是崎岖二字可以形容,简直就是险峻无比。悬崖峭壁之间的栈道虽经过史思明大军的修缮,但依旧极为难行。王源大军所携的重型器械也很多,所以这一路简直是受罪。
别的不说,光是装载着神威炮部件的八百多辆大车的通行便是个巨大的难题。路上不得不停下来加固栈道重新修补道路,让这些装着配重铁块集合长长的桅杆的大车有回旋的余地,稍有不慎便会酿成惨剧。即便加着小心,在几处险峻的栈道上还是出了事故。十几辆大车倾覆山谷,还有一辆满载雷霆弹的马车摔落悬崖之下,在山谷中引发了连环大爆炸,差一点因为巨大的爆炸而引发了山坡的塌方,简直凶险无比。
王源甚是郁闷,他甚至开始佩服起史思明来。自己只有八万大军穿越群山之间的蜀道便已经如此艰难了,而史思明来的时候可是率领着十八万兵马的。而且史思明所携的攻城器械也不比自己少,真是不得不佩服他。
但其实王源最担心的还是耽搁太多的时间会让高仙芝在京畿一带陷入危险之中。史思明的兵马扯出了蜀地之后,加上长安城中的叛军兵力也有十五万之多。而高仙芝手头仅有五万兵马,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虽然自己早已派人去告知高仙芝撤离长安附近,以免被叛军包夹,但高仙芝始终没有派人送来消息,这让王源心中极为焦急。
终于,十二日午后,穿越了最后一条险峻的栈道后,筋疲力尽的八万大军冲出了山口,抵达了金州地界。金州地界虽然也还是山势连绵,北边秦岭山脉依旧横亘在天际,但金州以北通往秦岭之北的山道甚是宽阔,和身后的巴山蜀道相比,那已经是阳光大道了。当终于走出了巴山蜀道之中,来到金州之地,知道难行的道路已经没有了的时候,全体将士都禁不住欢呼出声,仿佛从鬼门关中走了一遭活着出来了。
当晚,在山外的一处平坦的谷地,王源下令扎下营盘。出山之后,王源首要做的便是和高仙芝汇合,他需要派人去通知高仙芝率军南下这自己合兵一处。另外,金州城横亘在东北方,需要摸清楚城中的兵马。按理说自己和史思明的大军相隔数日而行,此时的史思明的兵马应该距离自己不远。如果史思明在金州休整的话,怕是又要狭路相逢了。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史思明应该会快速赶往长安,一来解长安之困,二来他需要粮食物资的补给。在通州城下,他的粮草物资可都是被抛弃了的,他的兵马恐怕在山里都饿了几天肚子了,必定无法在金州坚守。
三更时分,派去东北方六十里外侦查的骑兵斥候回到大军军营中,王源一直未睡,正等着他们的消息。
“禀报大帅,金州城中防守的兵马不多。从城头的士兵规模来看,人数应该不会过万。小人等遵照大帅的命令绕到北边去查看了一番,问了几处官道左近的村落百姓,他们说四五天前有大批的兵马从金州北上,应该是逃回长安的叛军主力。”
闻听此报,王源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金州自己唾手可得。忧的是,叛军四五天前便已经撤回长安一带了,这对高仙芝的兵马是极大的威胁。而目前,高仙芝的兵马已经失联了数日了,派出去的送信的士兵也一直没有回复。
无论如何,先夺了金州再说,有了立足之地才可更进一步。和叛军作战需得稳扎稳打,万万不能着急。叛军的兵力还远远多于自己,若龟缩于长安城中,想一举拿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欲速不达,徐徐图之,谨慎行事为妙。
次日清晨,大军开拔,直扑金州城而去。有了昨日的奏报,神策军肆无忌惮,根本不虞会和叛军主力遭遇,行军速度也极快。中午时分,柳钧的四万骑兵便已经兵临金州城下。
然而,先一步抵达金州城下的柳钧很快发来了警告说,金州城中兵马众多,城上兵马密集,好像不下数万人。闻听此报,王源惊愕不已,来不及责问昨夜探听消息的斥候缘由,王源便从中军策马赶往前锋骑兵阵中。
金州城坐落于秦岭山脉东梁山以南的平坦地势上,从秦岭流出的平梁河绕城而走,城外这座城池坐落于此的缘由。但此城坐落在山下平畴,无险可守,王源到其实也并不太担心。他唯一担心是,昨晚情报有误,若史思明的叛军主力依旧在金州城中,十余万兵马守城的话,攻城倒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王源策马来到金州城南的小山坡上,极目朝城头眺望。果然柳钧所言不差,城头上全是兵马,密密匝匝忙忙碌碌。看那样子,似乎正在加固城防,修补城墙缺口。南边的城楼似乎坍塌了半边的样子,甚是奇怪。光是看一面城墙的兵马数量,便可推算出城中兵马绝对不少。这一面城墙怕是便有上万人再忙碌着。
柳钧在旁道:“义父,我派斥候抵近侦查,当发现城中有重兵把守之后,我便命骑兵不要靠近,以免暴露行迹。现在城中的敌军怕是还不知道我大军前来。要不要来个突然袭击?待步兵赶到时,我们猛冲而至,发动猛攻?”
王源想了想道:“倒也不必,若是叛军主力在金州,左右是场恶战。攻城之战突然袭击又有何用?我倒是想弄明白,昨晚斥候侦查时还说城中没有多少兵马。北边的村落百姓也说四五天前金州的大军便撤往秦岭以北,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叛军?史思明难道留了一半的兵马守金州么?这不太可能啊,他应该知道守金州毫无意义,我大军随后赶来,除非他全部大军驻守,否则金州必被我拿下,史思明搞得什么名堂,这完全不合规矩啊。”
柳钧道:“史思明那个蠢材,他那里有什么章法。”
王源斥道:“你若抱着这种轻敌的想法,将来必遭大败。无论对手是谁,你都不能轻视他。”
柳钧忙道:“义父教训的是。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源眯眼看着数里外的金州城皱眉思索,忽然间他的目光被城中冲天而起的十几道烟柱所吸引,黑烟在蓝天下显得异常的醒目。这些黑烟明显是城中有房舍或者是巨大的起火点在燃烧,难道金州城中起了火不成?而且王源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金州城又没经历过大战,怎会城墙城楼崩塌?眼前的景象倒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
王源立刻叫来刚才探查的几名骑兵斥候询问道:“你们刚才抵近城下侦查了么?城头上的兵马打的什么旗号?”
“这个……因为怕被发现,我们没敢靠近,只在千步之外伪装观望,没看清旗号。”一名斥候回答道。
“没看清旗号你怎知那是叛军?”王源怒斥道:“拖下去,打三十军棍,斥候兵乃大军的千里眼,尔等如此糊涂怎能担当此重任?”
几名斥候兵羞愧难言,默默退了下去。柳钧在旁也尴尬不已,低声道:“义父,我也没细问,此事我也有失职。”
王源冷声道:“如此粗心大意,我如何敢让你独当一面?这笔账先给你记下,你要明白,这是对敌作战,任何一个马虎的行为都可能导致一场灾难。但愿你不要教我失望。”
柳钧满脸通红,连声称是。
王源冷声道:“还不退下。”
柳钧忙灰溜溜的退到一旁。
一旁的公孙兰低声道:“莫要对他太苛刻,他还是个少年。”
王源斥道:“少和稀泥,那可不是理由,他现在是我四万骑兵的统率,那可是我神策军的精锐主力,我岂能容他马虎?”
公孙兰无语,柔声道:“好啦好啦。你刚才那话是何意?是不是觉得金州城中的兵马有些可疑?”
王源点头道:“确实奇怪,陪我一起去瞧瞧。我觉得甚是蹊跷。”
王源策马冲下山坡,公孙兰和赵青等亲卫骑兵也忙跟上。柳钧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众人飞驰接近金州城下,里许之外,便被城头的兵马发觉,顿时城头号角声起,兵士迅速就位,摆好了防御的架势。
王源来到城下数百步外,举头朝城上观望,却发现城头并无军旗,不知是何方兵马。然而,不久后,一个高大修硕的身影出现在南城的城楼之上,王源一眼瞥见大笑出声。
“兄长,怎么是你在这里?”王源大笑道。
从城中登临城头的正是高仙芝,他发现城下是王源时也哈哈大笑起来。
一场虚惊之后,众人的额头都流下三条黑线。特别是柳钧,尴尬的无地自容。城中原来是高仙芝的兵马,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这要是突然发动袭击,岂非要闹出大事来了。就算及时发觉,那也会有所误伤。
“义父,孩儿当真蠢得可以。”柳钧嗫嚅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你谨慎小心是对的,但探查情报一定不能马虎,不要轻信他人之言,要多问多判断。你想成为楚霸王,可学其勇,但可千万不要学他沽名钓誉有勇无谋,懂么?”
“孩儿,受教了。”柳钧备受打击,今日算是给他又上了一课。
第七九六章 疑问
高仙芝立刻下令打开城门迎接大军进城。城门口,高仙芝还是穿着那身又黑又旧的盔甲,虽然面容憔悴,脸上黑瘦了不少,但神采奕奕,笑容满面。
王源上前行拥抱之礼,高仙芝也已经快习惯了王源这种和他特有的打招呼的方式,伸臂也将王源紧紧搂住,两人互拍脊背,哈哈大笑不已。
并辔入城后,来到了城中简易的高仙芝的军帐之中落座,两人畅谈别后之事,都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对方。
“兄长可要急死我了,数日未得到兄长的消息,我还在担心兄长是否会被叛军前后夹击困在长安附近呢。”王源笑道。
“他们倒是想,可我怎会给他们机会。自接到通州大捷的消息后,我原本已经在长安城下与敌对峙,接报后立刻回撤邠州。但消息耽搁了时日,叛军的动作又快,所以在山北居然遭遇了史思明回撤大军,差一点就被他黏上了。”高仙芝微笑道。
王源吓了一跳,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被史思明黏上了,那可是个大麻烦事。
“兄长怎么摆脱他们的?”
高仙芝道:“史思明的骑兵追着我大军不放,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山北葫芦岭设伏,命兵马引诱他们前锋骑兵入瓮。结果他们追我心切,前锋军数万人闯入我的伏击圈中,被我大军斩杀四千余仓皇退去。史思明在你身上吃了亏,想在我身上捞便宜,那里那么容易?”
王源高挑大指赞道:“兄长临危不乱,还重重的给了史思明一拳,史思明怕是要活活气死了。想在兄长身上捞便宜,岂知兄长比我还硬,他们这是自讨苦吃了。兄长好厉害。”
高仙芝微笑道:“莫要吹捧我,要说厉害,那还是你厉害。通州城下大破叛军十八万,将他们灰溜溜的赶出来了。佩服,佩服。”
王源笑道:“若无兄长牵制,此战如何获胜?通州大捷的功劳起码有兄长的一半。”
高仙芝微笑道:“咱们兄弟也不要相互吹捧了,吹捧的话留给天下人去说。你们定以为我还在秦岭以北长安境内吧。”
王源笑道:“可不是么?也没个消息。兄长神出鬼没,都到了金州了。若非是没想到,刚才也不至于闹了个乌龙。”
高仙芝忙问是什么乌龙,王源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高仙芝放声大笑,回头看着扭捏不已的柳钧笑道:“害的柳小将军受了你义父的责罚,这倒是我之过了。其实也不怪你,我确实没有打旗号。不是我不想打,而是在山北伏击战中,为了伪造败逃之势,引叛军前锋入伏,我命人将旌旗盔甲兵刃沿途丢弃,造成败退之象。所以,我军中旌旗都被我扔了。”
王源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
众人一阵哄笑,柳钧自己也笑了起来。
王源问道:“兄长又是怎么来到金州的呢?为何不去邠州驻守?来金州可更加的危险。”
高仙芝道:“你当我不想去邠州么?葫芦岭一战之后,叛军大军不敢冒进,但他们分出兵力拦截我去往邠州的道路,我被逼无奈才率兵翻越秦岭山谷来到山南。因为我不来山南,便会被他们困死在山北。再说,我的粮草供应不足,我也无法坚守等到你赶到,故而我只能挺而走险。幸好我知道除了北边的官道之外,穿越秦岭还有一条小道,只是我的辎重物资便不得不全部丢弃在山谷里了。你给我的五十架神威炮我也砸烂丢弃了,兄弟,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弃了你的神威炮,你不会怪我吧。”
王源摇头道:“兄长无恙比什么都重要,神威炮算得了什么?弹药不要留给他们就好。”
“这你放心,三千枚雷霆弹我全部命人藏在山林里,他们绝对找不到。”
王源笑道:“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是昨夜攻城的吧,昨晚我的斥候兵来此,这里还一片平静。”
“是,我们昨天后半夜抵达金州,立刻便开始攻城。城中叛军只有数千人,闻风便全部逃走了,也没费什么力气。只是这帮家伙刁钻的很,他们将城墙城楼捣毁,放火烧城里的房舍。物资什么的一点也没留下。”
王源愕然道:“原来不是攻城所致,而是叛军自己放火捣毁的。”
高仙芝笑道:“可不是他们么?现如今拿下的每一座城池都将是我大唐收复的城池,我怎会在城中胡乱放火捣毁城池?我因不知你兵马何日能到,故而命士兵们抓紧休整,我怕叛军会跟来攻击。现在好了,你们到了,那便不用担心了。”
王源点头道:“兄长辛苦了,你的兵马也一定很辛苦。在金州我们需休整几日,然后再兵发长安。兄长以为如何?”
高仙芝点头道:“当然要修整。我的兵马已经连续三日只吃一餐了,粮草都要断了。每人一天只能吃一顿。”
这已经是高仙芝第二次说出粮草不够的事情,第一次王源还没有注意,第二次王源便上了心了。
“兄长是军中带着的粮草不足么?怎么会没有粮草?”
高仙芝皱眉道:“岂是我准备不足,是军中没有粮草可带罢了。我也正要问问你,粮草的押运是怎么回事?说好了十日一波粮草补充,上一次粮车抵达还是在邠州之战之后。按理说,六日前便有粮草运抵的,但我在长安城下驻扎时粮草根本就没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源愕然道:“怎么?粮草没到?难道半路被劫了?”
高秀岩摇头道:“绝无可能。邠州已经被我攻下,邠州通往长安的道路畅行无阻。史思明未回军时,京畿叛军尽数被我压缩在京城之中,他们如何截断我粮道?我派人去邠州问了,邠州守将说根本没有粮车抵达,根本就是没有粮食从成都发来。”
王源眉头紧锁,一时倒也不知什么缘故所致,不过此时倒也不用去为此事烦忧,于是笑道:“兄长,此事我会弄清楚的,好在我带了不少粮草,足够我十三万大军十余日之用。过几日或许粮草便到了。今晚杀猪宰羊多煮些饭食,让弟兄们好好的饱餐一顿,好好休整一番。待下一批粮草和物资补给送达,我们便可拔营开赴长安城下,和叛军决一死战了。”
高仙芝点头笑道:“是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可是早就想夺回长安了。安禄山的好日子不长了。这厮还在做着他的皇帝大梦呢,且由他做几天梦,一切准备妥当咱们便向长安进军。”
……
数日前,史思明大败的消息抵达洛阳。当消息送达,正在洛阳皇宫之中饮酒作乐的安禄山惊愕之下大发雷霆之怒,一把掀翻了面前满是酒肉的桌案,将旁边一名伺候的宫女推倒在地,拔刀乱砍乱刺,剁成了肉泥。
“蠢材蠢材,废物废物,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安禄山怒骂不已。
一干宫女内侍们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无人敢发出一句声音来,很多人都尿了裤子。安禄山的贴身内侍李猪儿自以为身份特殊,还想上前劝解,被安禄山抬脚踹翻在地,差点举刀给砍了。
安禄山当然很愤怒,十八万精锐兵马尽数交给了史思明去攻蜀,这是何等的信任。而朝廷兵马只有区区十余万,史思明居然败了,而且败的很惨。而且这个史思明居然将责任尽数推给了高秀岩。说高秀岩指挥失误葬送好局,最后畏罪自杀以谢。安禄山怒骂不已,史思明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傻子,自己难道这么好欺骗么?他身为主帅不担责任,反倒怪高秀岩这个前锋官?史思明太让自己失望了。
在咆哮了一顿之后,安禄山冷静了下来。这场败仗让安禄山明白了一个事实,大唐朝廷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孱弱,特别是有那个王源和高仙芝在,朝廷的兵马依旧有着强大的战斗力。看来自己需要做好长期的准备,一切急功近利的想法都是不成的。
而且现在也不宜对史思明处罚,因为自己需要他的五六万兵马相助,这时候和史思明闹翻了脸,这老东西很可能会撂挑子不干。这是绝对不成的。
现在要做的是,集结兵马守卫长安,只要长安不失,洛阳便无虞。玄宗也只能永远呆在蜀地那片山旮旯里,形势便还是自己占据优势。另外还有一件事自己也要立刻干,那便是给搁置的登基之事。虽然此时登基有些不合时宜,但朝廷兵马一时难以剿灭,难道自己无限期的等下去不成?这可不成。而且,登基可提振士气和民心,在大败之际或许会给自己带来好运。成为天子之后的气运可和未称帝之前大大不同,现在自己需要一点天佑,需要一点好运。
“传令下去,各军将领即刻回洛阳议事。三日内必须赶回,不得有误!”安禄山下达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第七九六章 疑问
高仙芝立刻下令打开城门迎接大军进城。城门口,高仙芝还是穿着那身又黑又旧的盔甲,虽然面容憔悴,脸上黑瘦了不少,但神采奕奕,笑容满面。
王源上前行拥抱之礼,高仙芝也已经快习惯了王源这种和他特有的打招呼的方式,伸臂也将王源紧紧搂住,两人互拍脊背,哈哈大笑不已。
并辔入城后,来到了城中简易的高仙芝的军帐之中落座,两人畅谈别后之事,都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对方。
“兄长可要急死我了,数日未得到兄长的消息,我还在担心兄长是否会被叛军前后夹击困在长安附近呢。”王源笑道。
“他们倒是想,可我怎会给他们机会。自接到通州大捷的消息后,我原本已经在长安城下与敌对峙,接报后立刻回撤邠州。但消息耽搁了时日,叛军的动作又快,所以在山北居然遭遇了史思明回撤大军,差一点就被他黏上了。”高仙芝微笑道。
王源吓了一跳,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被史思明黏上了,那可是个大麻烦事。
“兄长怎么摆脱他们的?”
高仙芝道:“史思明的骑兵追着我大军不放,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山北葫芦岭设伏,命兵马引诱他们前锋骑兵入瓮。结果他们追我心切,前锋军数万人闯入我的伏击圈中,被我大军斩杀四千余仓皇退去。史思明在你身上吃了亏,想在我身上捞便宜,那里那么容易?”
王源高挑大指赞道:“兄长临危不乱,还重重的给了史思明一拳,史思明怕是要活活气死了。想在兄长身上捞便宜,岂知兄长比我还硬,他们这是自讨苦吃了。兄长好厉害。”
高仙芝微笑道:“莫要吹捧我,要说厉害,那还是你厉害。通州城下大破叛军十八万,将他们灰溜溜的赶出来了。佩服,佩服。”
王源笑道:“若无兄长牵制,此战如何获胜?通州大捷的功劳起码有兄长的一半。”
高仙芝微笑道:“咱们兄弟也不要相互吹捧了,吹捧的话留给天下人去说。你们定以为我还在秦岭以北长安境内吧。”
王源笑道:“可不是么?也没个消息。兄长神出鬼没,都到了金州了。若非是没想到,刚才也不至于闹了个乌龙。”
高仙芝忙问是什么乌龙,王源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高仙芝放声大笑,回头看着扭捏不已的柳钧笑道:“害的柳小将军受了你义父的责罚,这倒是我之过了。其实也不怪你,我确实没有打旗号。不是我不想打,而是在山北伏击战中,为了伪造败逃之势,引叛军前锋入伏,我命人将旌旗盔甲兵刃沿途丢弃,造成败退之象。所以,我军中旌旗都被我扔了。”
王源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
众人一阵哄笑,柳钧自己也笑了起来。
王源问道:“兄长又是怎么来到金州的呢?为何不去邠州驻守?来金州可更加的危险。”
高仙芝道:“你当我不想去邠州么?葫芦岭一战之后,叛军大军不敢冒进,但他们分出兵力拦截我去往邠州的道路,我被逼无奈才率兵翻越秦岭山谷来到山南。因为我不来山南,便会被他们困死在山北。再说,我的粮草供应不足,我也无法坚守等到你赶到,故而我只能挺而走险。幸好我知道除了北边的官道之外,穿越秦岭还有一条小道,只是我的辎重物资便不得不全部丢弃在山谷里了。你给我的五十架神威炮我也砸烂丢弃了,兄弟,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弃了你的神威炮,你不会怪我吧。”
王源摇头道:“兄长无恙比什么都重要,神威炮算得了什么?弹药不要留给他们就好。”
“这你放心,三千枚雷霆弹我全部命人藏在山林里,他们绝对找不到。”
王源笑道:“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是昨夜攻城的吧,昨晚我的斥候兵来此,这里还一片平静。”
“是,我们昨天后半夜抵达金州,立刻便开始攻城。城中叛军只有数千人,闻风便全部逃走了,也没费什么力气。只是这帮家伙刁钻的很,他们将城墙城楼捣毁,放火烧城里的房舍。物资什么的一点也没留下。”
王源愕然道:“原来不是攻城所致,而是叛军自己放火捣毁的。”
高仙芝笑道:“可不是他们么?现如今拿下的每一座城池都将是我大唐收复的城池,我怎会在城中胡乱放火捣毁城池?我因不知你兵马何日能到,故而命士兵们抓紧休整,我怕叛军会跟来攻击。现在好了,你们到了,那便不用担心了。”
王源点头道:“兄长辛苦了,你的兵马也一定很辛苦。在金州我们需休整几日,然后再兵发长安。兄长以为如何?”
高仙芝点头道:“当然要修整。我的兵马已经连续三日只吃一餐了,粮草都要断了。每人一天只能吃一顿。”
这已经是高仙芝第二次说出粮草不够的事情,第一次王源还没有注意,第二次王源便上了心了。
“兄长是军中带着的粮草不足么?怎么会没有粮草?”
高仙芝皱眉道:“岂是我准备不足,是军中没有粮草可带罢了。我也正要问问你,粮草的押运是怎么回事?说好了十日一波粮草补充,上一次粮车抵达还是在邠州之战之后。按理说,六日前便有粮草运抵的,但我在长安城下驻扎时粮草根本就没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源愕然道:“怎么?粮草没到?难道半路被劫了?”
高秀岩摇头道:“绝无可能。邠州已经被我攻下,邠州通往长安的道路畅行无阻。史思明未回军时,京畿叛军尽数被我压缩在京城之中,他们如何截断我粮道?我派人去邠州问了,邠州守将说根本没有粮车抵达,根本就是没有粮食从成都发来。”
王源眉头紧锁,一时倒也不知什么缘故所致,不过此时倒也不用去为此事烦忧,于是笑道:“兄长,此事我会弄清楚的,好在我带了不少粮草,足够我十三万大军十余日之用。过几日或许粮草便到了。今晚杀猪宰羊多煮些饭食,让弟兄们好好的饱餐一顿,好好休整一番。待下一批粮草和物资补给送达,我们便可拔营开赴长安城下,和叛军决一死战了。”
高仙芝点头笑道:“是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可是早就想夺回长安了。安禄山的好日子不长了。这厮还在做着他的皇帝大梦呢,且由他做几天梦,一切准备妥当咱们便向长安进军。”
……
数日前,史思明大败的消息抵达洛阳。当消息送达,正在洛阳皇宫之中饮酒作乐的安禄山惊愕之下大发雷霆之怒,一把掀翻了面前满是酒肉的桌案,将旁边一名伺候的宫女推倒在地,拔刀乱砍乱刺,剁成了肉泥。
“蠢材蠢材,废物废物,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安禄山怒骂不已。
一干宫女内侍们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无人敢发出一句声音来,很多人都尿了裤子。安禄山的贴身内侍李猪儿自以为身份特殊,还想上前劝解,被安禄山抬脚踹翻在地,差点举刀给砍了。
安禄山当然很愤怒,十八万精锐兵马尽数交给了史思明去攻蜀,这是何等的信任。而朝廷兵马只有区区十余万,史思明居然败了,而且败的很惨。而且这个史思明居然将责任尽数推给了高秀岩。说高秀岩指挥失误葬送好局,最后畏罪自杀以谢。安禄山怒骂不已,史思明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傻子,自己难道这么好欺骗么?他身为主帅不担责任,反倒怪高秀岩这个前锋官?史思明太让自己失望了。
在咆哮了一顿之后,安禄山冷静了下来。这场败仗让安禄山明白了一个事实,大唐朝廷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孱弱,特别是有那个王源和高仙芝在,朝廷的兵马依旧有着强大的战斗力。看来自己需要做好长期的准备,一切急功近利的想法都是不成的。
而且现在也不宜对史思明处罚,因为自己需要他的五六万兵马相助,这时候和史思明闹翻了脸,这老东西很可能会撂挑子不干。这是绝对不成的。
现在要做的是,集结兵马守卫长安,只要长安不失,洛阳便无虞。玄宗也只能永远呆在蜀地那片山旮旯里,形势便还是自己占据优势。另外还有一件事自己也要立刻干,那便是给搁置的登基之事。虽然此时登基有些不合时宜,但朝廷兵马一时难以剿灭,难道自己无限期的等下去不成?这可不成。而且,登基可提振士气和民心,在大败之际或许会给自己带来好运。成为天子之后的气运可和未称帝之前大大不同,现在自己需要一点天佑,需要一点好运。
“传令下去,各军将领即刻回洛阳议事。三日内必须赶回,不得有误!”安禄山下达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第七九七章 迂回
(谢:明明我是刀剑、喜欢望着你百度两位兄弟的打赏。谢:风峰锋疯、沙碎、tkoman、不若舟、100个可能、moshaocong、不念浮生sama、ck741024等兄弟的票。)
成都城中,自那日密谈之后,李瑁当天晚上进宫见驾。在摇弋的烛火之下,李瑁低声向玄宗表达了想要重建南北衙禁军的想法。
玄宗很是惊讶,他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是李瑁提起来。若是性格暴躁的十六皇子李璘或者是容易冲动的二十六皇子李珙提出此事来,他都丝毫不惊讶。因为他们的性格是冲动暴躁的,有欠考虑的。然而这件事由性格沉静默默无闻的李瑁提出来,玄宗便像是第一次认识李瑁一般对他刮目相看了。
“瑁儿,你为何会提及此事啊?”玄宗不动声色的问道。
李瑁恭敬道:“父皇,儿臣这段时间都在想这件事。自从出长安一来,南北衙禁军几同解散。父皇身边竟无护卫禁军,这如何能成?如今天下纷乱,重建禁军不仅于平叛大事上有益,更是能让保护父皇的安危,此事势在必行。”
玄宗微笑道:“你这话不对啊,朕身边不是有神策军么?成都城中有两万神策军保卫朕的安全,这还不够么?神策军是北衙禁军的编制,你难道不知?”
若是在房琯和自己谈论之前,李瑁听到这样的话必然以为父皇说的是真话。但在和房琯聊过之后,知道父皇其实心里一直想重建禁军,便知道父皇这样的话不过是试探的话语了。
“父皇,儿臣不得不说些不中听的话。父皇若觉得不妥,便可责罚儿臣,儿臣绝无半句怨言。”李瑁低声道。
玄宗微笑道:“你我父子闲聊,哪有什么冒犯之言?你说,朕听着。”
李瑁咳嗽一声,低声道:“父皇,王源确实是我大唐功臣,马嵬坡上救驾护主立了大功。我们能在成都立足,挽回颓势,也是王源出力尤多。特别是目前平叛大事,王源几乎一手操办。前几日通州大捷更是振奋人心。王源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儿臣对他也甚是尊敬和感激。但儿臣不得不说一句,如今我们什么都靠着王源,怕未见得是件好事。王源所领的神策军是他的亲领兵马,前身其实便是陇右军和剑南军。这些边镇之兵本就只遵从边镇节度之命,安禄山能怂恿我大唐三镇兵马造反,便是正说明了这一点。边镇兵马.眼里只有节度使而无朝廷,这便是隐忧所在。儿臣不是说王源会如何?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再说重建南北衙禁军也是正常的举动,父皇身边可不能只有一只神策军护卫,这便是儿臣想说的缘由。”
玄宗静静的听完,沉默不语。李瑁的话其实未出其意料之外,这些都是重建禁军的理由,李瑁说的话也是在他心中翻来覆去所想的那些话。然而,他却不能点头答应,因为他知道还有几道坎需要过。若李瑁当真要重建禁军,他必须有个周祥可行的计划才行。
“你说的虽然都在理,但重建南北衙禁军,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玄宗缓缓开口道。
“儿臣知道难度很大,不过儿臣有信心能办成此事,儿臣已经考虑的很周祥了。”
“哦?你说说你做了哪些准备?”
李瑁沉声道:“首要之务便是不能让王源觉得我们重建将军是对他的不信任。朝廷如今要靠他平叛,此时若是因此事而让王源心中不快,那会影响大局。这其实也是儿臣甚是心忧的原因,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朝廷要重建禁军需要考虑到臣子的想法,这也说明了我们如今的处境,也说明了重建禁军的必要性。”
玄宗微微点头道:“你说的很好,正因为如此,禁军的重建才是极为必要的。皇权何曾会受制于人?但这便是现状。”
这是玄宗第一次明确表态要重建禁军,李瑁强压住心中的激动,继续沉声道:“父皇说的对,禁军是一定要重建的,但不能让王源不高兴。不能打消他平叛的激情。故而儿臣想的是,重建禁军不以禁军之名,而是以其他的名义来建立一支军队,这样王源也无话可说。”
玄宗诧异道:“以何种名义?”
李瑁道:“儿臣斗胆请父皇下旨,封儿臣为领军之将。儿臣打着平叛的旗号募兵,便说招募的兵马是为了平叛杀敌。这样王源便无话可说了。”
玄宗眼睛一亮,细细的想了片刻,微微点头道:“这倒是一条曲径。名为募集平叛兵马,实际上便是禁卫之军。待兵马招募之后,可以随时改变兵马的编制封号。”
李瑁道:“儿臣正是这么想的,故而儿臣想请父皇随便下旨让儿臣遥领一处节度使之职,那么儿臣便有了募兵的资格。”
玄宗点头道:“这个好办,只是还有别的难处,你还没说。”
“父皇说的是,还有很多难题。第二个难题便是募兵的兵源。这一点儿臣认为不成问题。如今蜀地聚集了各地逃来的百姓百万,从中招募十余万青壮应该不是大问题。随同父皇一起来成都的也有不少禁军中的武将,他们如今也是赋闲在此。儿臣想请他们出来帮着训练兵马。这训练兵马的事情也基本上解决了。”
“很好,兵员和训练。还有呢?”玄宗微笑问道。
“还有就是最为关键的问题了,募兵的钱粮问题。钱粮不到位,募集兵马便是空谈。”
玄宗点头道:“这是朕最想知道的,钱粮何来,朝廷的现状你是知道的,朝廷目前可养不起太多的兵马。王源还在领兵打仗,他那里也耗费甚巨。”
李瑁轻声道:“有件事儿臣必须要告知父皇,王源其实在成都囤积了大量的粮草。有人说他囤积的粮草达数百万石之多。”
玄宗一愣,皱眉道:“这么多?此事当真?”
李瑁咂嘴道:“是真是假儿臣也不知,只是儿臣知道有此风闻。有人说数年前王源便开始囤积粮草,这几年每天都有大量的粮车运粮食来成都。若此事是真,则说明王源手头是积聚了不少钱粮的。”
玄宗想了想皱眉道:“即便此事是真,这也不是什么过错。身为节度使,囤积粮草也是他的职责。难不成你想要向王源伸手要粮不成?”
李瑁摇头道:“儿臣可不是要向王源伸手。用他的钱粮募兵,岂非受他约束。但若此事是真,那么王源的神策军平叛所用的粮食物资便不该动用南方州府运达的钱粮才是。他王源囤积了粮草可不是他私人之物,那也是我大唐的钱粮。他若囤积为了神策军之用,便该拿出来用才是。而事实是,他现在用的是朝廷的钱粮,而非他囤积之粮。所以,儿臣的意思是,用南方州府运抵的钱粮募兵,而王源自有屯粮,他的兵马也不会因此而受影响。”
玄宗沉思片刻,皱眉道:“此事不可行。万一王源并没有囤积多少粮草,动用了平叛兵马的粮草,可是要坏大事的。那件传闻朕觉得有些夸大。以王源在剑南这几年的财力,他能囤积多少粮食?再说朕来成都,数百万难民来成都,他曾经禀明要开仓赈济。这么多天过去,怕是他也没多少粮食了。”
李瑁想了想道:“父皇要不这样可好,优先供应平叛神策军的粮食物资,剩下来的用来募兵。不会误了平叛大军的大事便是。儿臣明日将发动一场募捐,号召上下人等有钱出钱有物捐物。儿臣拟将身边的值钱财物统统捐出。以募集之资向成都百姓收购粮食,用来募集兵马。父皇你看如何?”
玄宗喜道:“这是个好办法,虽然有些寒酸,但这正表现了我皇族誓要平叛的决心。这办法好。朕也捐些物事,诺,朕的贴身玉佩,你拿去换粮食,重建禁军。”
玄宗伸手从腰间扯下一枚玉佩,递到李瑁手上。李瑁激动不已,看来这件事已经得到了玄宗的首肯,自己今日算是圆满成功了。
“多谢父皇,有了父皇这玉佩,我想各位皇族成员朝中官员都会踊跃捐助。每多一人捐助,禁军便多一名士兵,很快我们便有千千万万的兵马了。”
玄宗呵呵笑道:“瑁儿,朕没想到你有如此魄力,考虑的如此周详,朕很欣慰。这件事朕定会全力支持你。对了,朕明日下旨,让你遥领河东节度使之职,这样你便有身份募集兵马了。至于王源那里,你不要动用他的物资,也不要轻易相信那些未经证实的流言。防人也要用人,这是一门学问。你若想学,改日朕可以好好的跟你说一说。”
“多谢父皇,儿臣定当跟着父皇好好学,哪怕学到父皇一丁点的皮毛,也够儿臣受用的了。”
李瑁跪地磕头,心中激动难言。房琯所言不差,果然,这件事一提出,父皇对待自己明显和以往不同了。父皇说要教一教自己防人用人之道,那实际上便是为君者御下之道。
紧闭着多年的那道门,终于在自己面前慢慢的打开。似乎已经能看到里边的花团锦簇,里边的金碧辉煌。
第七九七章 迂回
(谢:明明我是刀剑、喜欢望着你百度两位兄弟的打赏。谢:风峰锋疯、沙碎、tkoman、不若舟、100个可能、moshaocong、不念浮生sama、ck741024等兄弟的票。)
成都城中,自那日密谈之后,李瑁当天晚上进宫见驾。在摇弋的烛火之下,李瑁低声向玄宗表达了想要重建南北衙禁军的想法。
玄宗很是惊讶,他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是李瑁提起来。若是性格暴躁的十六皇子李璘或者是容易冲动的二十六皇子李珙提出此事来,他都丝毫不惊讶。因为他们的性格是冲动暴躁的,有欠考虑的。然而这件事由性格沉静默默无闻的李瑁提出来,玄宗便像是第一次认识李瑁一般对他刮目相看了。
“瑁儿,你为何会提及此事啊?”玄宗不动声色的问道。
李瑁恭敬道:“父皇,儿臣这段时间都在想这件事。自从出长安一来,南北衙禁军几同解散。父皇身边竟无护卫禁军,这如何能成?如今天下纷乱,重建禁军不仅于平叛大事上有益,更是能让保护父皇的安危,此事势在必行。”
玄宗微笑道:“你这话不对啊,朕身边不是有神策军么?成都城中有两万神策军保卫朕的安全,这还不够么?神策军是北衙禁军的编制,你难道不知?”
若是在房琯和自己谈论之前,李瑁听到这样的话必然以为父皇说的是真话。但在和房琯聊过之后,知道父皇其实心里一直想重建禁军,便知道父皇这样的话不过是试探的话语了。
“父皇,儿臣不得不说些不中听的话。父皇若觉得不妥,便可责罚儿臣,儿臣绝无半句怨言。”李瑁低声道。
玄宗微笑道:“你我父子闲聊,哪有什么冒犯之言?你说,朕听着。”
李瑁咳嗽一声,低声道:“父皇,王源确实是我大唐功臣,马嵬坡上救驾护主立了大功。我们能在成都立足,挽回颓势,也是王源出力尤多。特别是目前平叛大事,王源几乎一手操办。前几日通州大捷更是振奋人心。王源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儿臣对他也甚是尊敬和感激。但儿臣不得不说一句,如今我们什么都靠着王源,怕未见得是件好事。王源所领的神策军是他的亲领兵马,前身其实便是陇右军和剑南军。这些边镇之兵本就只遵从边镇节度之命,安禄山能怂恿我大唐三镇兵马造反,便是正说明了这一点。边镇兵马.眼里只有节度使而无朝廷,这便是隐忧所在。儿臣不是说王源会如何?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再说重建南北衙禁军也是正常的举动,父皇身边可不能只有一只神策军护卫,这便是儿臣想说的缘由。”
玄宗静静的听完,沉默不语。李瑁的话其实未出其意料之外,这些都是重建禁军的理由,李瑁说的话也是在他心中翻来覆去所想的那些话。然而,他却不能点头答应,因为他知道还有几道坎需要过。若李瑁当真要重建禁军,他必须有个周祥可行的计划才行。
“你说的虽然都在理,但重建南北衙禁军,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玄宗缓缓开口道。
“儿臣知道难度很大,不过儿臣有信心能办成此事,儿臣已经考虑的很周祥了。”
“哦?你说说你做了哪些准备?”
李瑁沉声道:“首要之务便是不能让王源觉得我们重建将军是对他的不信任。朝廷如今要靠他平叛,此时若是因此事而让王源心中不快,那会影响大局。这其实也是儿臣甚是心忧的原因,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朝廷要重建禁军需要考虑到臣子的想法,这也说明了我们如今的处境,也说明了重建禁军的必要性。”
玄宗微微点头道:“你说的很好,正因为如此,禁军的重建才是极为必要的。皇权何曾会受制于人?但这便是现状。”
这是玄宗第一次明确表态要重建禁军,李瑁强压住心中的激动,继续沉声道:“父皇说的对,禁军是一定要重建的,但不能让王源不高兴。不能打消他平叛的激情。故而儿臣想的是,重建禁军不以禁军之名,而是以其他的名义来建立一支军队,这样王源也无话可说。”
玄宗诧异道:“以何种名义?”
李瑁道:“儿臣斗胆请父皇下旨,封儿臣为领军之将。儿臣打着平叛的旗号募兵,便说招募的兵马是为了平叛杀敌。这样王源便无话可说了。”
玄宗眼睛一亮,细细的想了片刻,微微点头道:“这倒是一条曲径。名为募集平叛兵马,实际上便是禁卫之军。待兵马招募之后,可以随时改变兵马的编制封号。”
李瑁道:“儿臣正是这么想的,故而儿臣想请父皇随便下旨让儿臣遥领一处节度使之职,那么儿臣便有了募兵的资格。”
玄宗点头道:“这个好办,只是还有别的难处,你还没说。”
“父皇说的是,还有很多难题。第二个难题便是募兵的兵源。这一点儿臣认为不成问题。如今蜀地聚集了各地逃来的百姓百万,从中招募十余万青壮应该不是大问题。随同父皇一起来成都的也有不少禁军中的武将,他们如今也是赋闲在此。儿臣想请他们出来帮着训练兵马。这训练兵马的事情也基本上解决了。”
“很好,兵员和训练。还有呢?”玄宗微笑问道。
“还有就是最为关键的问题了,募兵的钱粮问题。钱粮不到位,募集兵马便是空谈。”
玄宗点头道:“这是朕最想知道的,钱粮何来,朝廷的现状你是知道的,朝廷目前可养不起太多的兵马。王源还在领兵打仗,他那里也耗费甚巨。”
李瑁轻声道:“有件事儿臣必须要告知父皇,王源其实在成都囤积了大量的粮草。有人说他囤积的粮草达数百万石之多。”
玄宗一愣,皱眉道:“这么多?此事当真?”
李瑁咂嘴道:“是真是假儿臣也不知,只是儿臣知道有此风闻。有人说数年前王源便开始囤积粮草,这几年每天都有大量的粮车运粮食来成都。若此事是真,则说明王源手头是积聚了不少钱粮的。”
玄宗想了想皱眉道:“即便此事是真,这也不是什么过错。身为节度使,囤积粮草也是他的职责。难不成你想要向王源伸手要粮不成?”
李瑁摇头道:“儿臣可不是要向王源伸手。用他的钱粮募兵,岂非受他约束。但若此事是真,那么王源的神策军平叛所用的粮食物资便不该动用南方州府运达的钱粮才是。他王源囤积了粮草可不是他私人之物,那也是我大唐的钱粮。他若囤积为了神策军之用,便该拿出来用才是。而事实是,他现在用的是朝廷的钱粮,而非他囤积之粮。所以,儿臣的意思是,用南方州府运抵的钱粮募兵,而王源自有屯粮,他的兵马也不会因此而受影响。”
玄宗沉思片刻,皱眉道:“此事不可行。万一王源并没有囤积多少粮草,动用了平叛兵马的粮草,可是要坏大事的。那件传闻朕觉得有些夸大。以王源在剑南这几年的财力,他能囤积多少粮食?再说朕来成都,数百万难民来成都,他曾经禀明要开仓赈济。这么多天过去,怕是他也没多少粮食了。”
李瑁想了想道:“父皇要不这样可好,优先供应平叛神策军的粮食物资,剩下来的用来募兵。不会误了平叛大军的大事便是。儿臣明日将发动一场募捐,号召上下人等有钱出钱有物捐物。儿臣拟将身边的值钱财物统统捐出。以募集之资向成都百姓收购粮食,用来募集兵马。父皇你看如何?”
玄宗喜道:“这是个好办法,虽然有些寒酸,但这正表现了我皇族誓要平叛的决心。这办法好。朕也捐些物事,诺,朕的贴身玉佩,你拿去换粮食,重建禁军。”
玄宗伸手从腰间扯下一枚玉佩,递到李瑁手上。李瑁激动不已,看来这件事已经得到了玄宗的首肯,自己今日算是圆满成功了。
“多谢父皇,有了父皇这玉佩,我想各位皇族成员朝中官员都会踊跃捐助。每多一人捐助,禁军便多一名士兵,很快我们便有千千万万的兵马了。”
玄宗呵呵笑道:“瑁儿,朕没想到你有如此魄力,考虑的如此周详,朕很欣慰。这件事朕定会全力支持你。对了,朕明日下旨,让你遥领河东节度使之职,这样你便有身份募集兵马了。至于王源那里,你不要动用他的物资,也不要轻易相信那些未经证实的流言。防人也要用人,这是一门学问。你若想学,改日朕可以好好的跟你说一说。”
“多谢父皇,儿臣定当跟着父皇好好学,哪怕学到父皇一丁点的皮毛,也够儿臣受用的了。”
李瑁跪地磕头,心中激动难言。房琯所言不差,果然,这件事一提出,父皇对待自己明显和以往不同了。父皇说要教一教自己防人用人之道,那实际上便是为君者御下之道。
紧闭着多年的那道门,终于在自己面前慢慢的打开。似乎已经能看到里边的花团锦簇,里边的金碧辉煌。
第七九八章 清查
金州城中,神策军大军正在休整恢复。无论是王源所领的兵马和高仙芝所领的兵马都需要休整恢复。王源手下的八万余兵马穿越蜀道时太过辛苦疲惫,而高仙芝的兵马则更为辛苦,他们遭遇了数场大战,而且还饱受粮草短缺的困扰,更是需要休整。
对于高仙芝谈及的缺粮之事,王源开始觉得这当中可能有些延误,或者是因为道路难行,或者是因为战事频发而导致的延误,故而也没有想太多。然而,当王源私下里召来了军中管粮草的后勤军官来询问之后,才猛然发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王源询问的军需官是跟随自己去往通州作战的后勤军官。不问不知道,一问之下,那军需官告诉王源,实际上在通州时本该运抵的粮草也并没有从成都运达军中。但由于在同史思明的大军交战之后缴获了大量的粮草物资,故而军中并不缺粮。后勤军需官还以为因为缴获了十余万石粮草,故而王源下达了命令,让粮草暂缓送达。
王源何曾下过这样的命令?十余万石粮食说起来很多,但十几万兵马人吃马嚼其实也不过只能撑半个月到二十天左右。作战时期,战马吃的也是精粮,伙食比士兵都好,十余万石粮食是顶不了多少天的。自己率军出蜀地作战,补给线拉的很长,在出蜀之前便要补足粮草物资,以利于长期作战的。结果,居然自己的兵马在通州时便已经断了粮。这简直不可思议。
王源当即下令撤了军需官的职务,给予军法惩处。此人是不合格的,管着军中的粮食,而逾期十余日军粮未到,他居然不来禀报,这种行为是恶劣而且不负责任的。但除了军需官的失职,运送粮草的那边也一定出了问题。高仙芝的粮草没有按时运抵,自己会认为是有些原因,但现在自己在通州时粮草通畅,粮草居然也没有运抵,那便说明这当中有了问题了。
而大军的粮草问题自己在离开成都出兵的时候便已经交给了房琯负责,房琯也满口的答应了自己,现在出了这种情形,王源不免怀疑是房琯的问题。
王源并不想将问题往坏处想,所以他耐着性子等待了数日,希望延迟了的粮食能抵达军中,那便只是延误的问题,性质上要轻的多。然而三天过去,连一辆粮车的影子也没有。通往蜀地的山道上王源也派了骑兵去探查,然而毫无消息。眼看军中的存粮一天天的消耗,已经只剩下了七八天的量,王源终于坐不住了。他几乎可以肯定,粮草是运不来了,有人在这关键的时候扯了自己的后腿,将自己的大军困在了金州。没有充足的粮草供应,大军根本不敢越过秦岭山道进军长安,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王源立刻将这种情况告知了高仙芝,高仙芝听完了王源的叙述后惊愕不已,思索片刻道:“兄弟,这件事毫无疑问其中必有蹊跷,也不用在这里猜测,这样吧,我回一趟成都弄清楚原委,另外也需要调集粮草送达军中,否则我们的麻烦大了。”
王源摇头道:“兄长回去恐怕不成,此事需得我回去。兄长,这里的十三万大军便交给你了,我快马回成都,十日内必调运一部分粮草抵达,这十天时间,兄长要稳定军心,合理安排余粮,万不能让军中生乱。而且还不能让兵士们知道这件事,以免造成混乱。另外,要严密监视山口之外,若断粮之时叛军来袭,那才是大麻烦。”
高仙芝点头道:“说的也是,我回去没有你回去有用。不过,若当真有人背后捣鬼的话,兄弟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是说,如果真的是房琯在背后做了手脚,你能如何?”
王源呵呵冷笑道:“我能如何?慢说是房琯,这一次就算是陛下,我也绝不善罢甘休。但愿这一切都是误会,虽然我并不相信这是场误会。事不宜迟,我要立刻动身,军中一切便拜托兄长了。”
高仙芝轻叹一声,拱手道:“兄弟放心,这里一切有我,倒是你不要捉急上火,一切三思而行,多加保重才是。”
由于要轻骑快速赶路,王源只带了公孙兰和赵青谭平的五百亲卫骑兵随行。一行人于未时出发,傍晚时已经进了蜀道山口。时正月中,月色正满,王源等人并不歇息,趁着月色连夜赶路,一直到后半夜月亮落下才稍微的休息片刻。
如此日夜辛苦赶路,加之全部是轻骑简从,脚程倒是很快,两日三夜便抵达了通州。在通州休息一夜后,次日清晨从通州出发一直奔行到天黑。在山岭中休息了几个时辰后等到下弦月升起来的半夜再行赶路,终于在五月二十二日上午抵达了成都。
这一路的奔行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一行人人困马乏。王源光洁俊美的脸上也变得黑瘦,嘴边也起了一层参差的胡茬,眼睛里全是血丝,整个人显得憔悴无比。公孙兰倒是没什么异状,只是看着王源憔悴的模样心疼不已。
一行人立刻进城,守城的兵马是神策军士兵,得知大帅回成都,立即禀报给李宓知晓。李宓得知后忙从军营赶来迎接。王源让他先莫要声张,他不想让陛下和朝廷官员知道自己已经回成都了,因为他想暗中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做到掌握了情况后再出手。
王源一行人没有回府,而是直接进了神策军的东军营中歇脚。王源连茶都没喝一口,吩咐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李宓立刻拿着自己的手谕派人去粮仓装载粮车运往军中,七日内必须送达。李宓立刻派人去办,回过头来,王源才有暇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宓听了王源的叙述之后,气的跳脚大骂起来,第一句话便是:“定是房琯这龟儿子捣的鬼,一定是他。”
王源忙问:“你怎知是他?”
李宓便将这段时间城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那天通州大捷后房琯来到军营中要自己出兵镇压百姓的事情,还说到了陛下下旨任命寿王李瑁遥领河东节度使的事情,更谈及了最近成都城中轰轰烈烈的的募兵行动。
王源静静的听着他说完,心中顿时明白了大半。自己在外领军拼命,朝廷在后面做了这么多的动作,而自己一无所知。让寿王遥领节度使,在成都以募集河东平叛兵马的名义大肆征兵,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其实是要另建一只兵马。否则要是募兵平叛的话,为何不已神策军的名义?而偏偏要这个寿王以募集河东平叛兵马的名义?这是欲盖弥彰,实际上便是要在成都新建一只不属于自己指挥的兵马。结合之前玄宗和高仙芝私底下谈及的重建禁军之举,此举不言而喻。
但其实王源对这些倒也不感冒,他关心的是,据李宓说寿王已经募集了数万的兵马,那么这些募兵的钱粮从何而来?而且李宓说这次募兵的条件极为丰厚,兵士的待遇相当于小官吏的待遇,导致城中参军风潮激涌,人人争相参军。神策军之中的士兵们私底下都眼馋不已,因为寿王的兵马的待遇比神策军好了一倍。在朝廷如此拮据的情形下,以如此丰厚的待遇募集兵马,钱粮从何而来?
听完了李宓的叙述,王源基本上已经能明白为何自己的军中粮草物资迟迟不至了。若说同寿王募兵之事毫无关系,王源是绝不相信的。
但这件事是需要证据的,李宓知之不详,不知内种详情。王源需要一个知道内情的人来跟自己详细说一说。沉思半晌后,王源沉声道:“李老将军,烦你亲自去政事堂一趟,找到左相韦见素,私下里告诉他我已回到成都的消息,告诉他我就在东城兵营之中。”
“大帅找韦见素作甚?他这个人可靠不住。是个左右逢源之辈。大帅的意思是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消息么?”李宓皱眉道。
王源微笑道:“正是因为他左右逢源,我才要找他。去吧,他一定会来见我的,我相信这一点。”
李宓不敢多言,转身匆匆离去。待他走后,公孙兰拿着热布巾来让王源擦把脸提提神,同时低声问道:“二郎打算这件事怎么办?如果真的是房琯将大军的军粮物资给了寿王募兵之用,你打算如何?”
王源诧异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公孙兰轻声道:“这可不难猜。寿王突然被封为节度使,便是给他以募兵之权。这件事本就是串在一起的。房琯一定是将军粮挪用了。而且……二郎莫忘了,既然陛下封了寿王为节度使,那便是说,此事也许陛下也是知晓的。那么事情便不简单了。”
王源吸了口冷气,缓缓点头道:“你提醒的对,此事很可能陛下也知晓。但我不明白的是,陛下难道不知道眼下我大军平叛乃是头等要务么?若是他真的知道全部的内情而选择默许的话,那我真的失望透顶了。但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次我不能容忍他们的行为,我必须要他们所有人都明白,想欺负我王源,那是绝对不成的。我可不是他们想怎么玩便怎么玩的人,我可不想当什么忠臣孝子。惹毛了我,爷我翻了天又如何?”
公孙兰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王源半晌不语。
第七九九章 内情
韦见素来的很快,王源两盏茶刚刚喝完,他便已经在李宓的引导下匆匆来到了军营公房前。散花楼就在东城,政事堂也就在散花楼旁边,东军营和散花楼其实也就隔着三条街,所以倒也并未耽搁时间。
韦见素的脸色并不太好,眉头紧锁着,脚步匆匆若有所思。但当他见到王源的那一刻,他的脸上瞬间便满是灿烂的微笑。就像天空中的乌云被吹散,露出的青天白日一般的明朗。
“哎呀,王元帅,你怎么回来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派人打个前站,我等也好出城迎接王元帅呀。王元帅于通州大破叛军,大涨我军民士气,若是知道王元帅回成都,怕是全城百姓都要敲锣打鼓的迎接呢。”韦见素跨进门来连连拱手,口中热热闹闹的说着这些话。
王源起身微笑拱手还礼道:“左相有礼了,这话我可不敢当。”
“当得,当得。王元帅当不得谁人当得?王元帅,见过陛下了么?”
“刚刚进城,尚未来得及去觐见。因为有一些事情心中疑惑,故而请左相前来,想请左相给在下释疑解惑。”
韦见素眼珠转了转,笑道:“哦?王元帅有何疑惑?韦某若能解答必然会知无不言。但请王元帅垂询。”
王源呵呵一笑,伸手道:“左相请坐,咱们坐着说话。”
韦见素道谢后坐在案旁,和王源侧面而坐。亲卫奉上茶来,韦见素微微颔首,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并不喝茶。
王源也不想浪费时间,微笑道:“韦左相,可知我为何回到成都么?”
韦见素欠身笑道:“韦某也有些疑惑,王元帅不是率大军出蜀地去长安左近平叛了么?怎地忽然回成都了?难道是陛下召元帅回来有事相商?”
王源呵呵一笑道:“陛下若召我回来,左相又怎会不知晓?我也不绕弯子,我这次回成都是为了军粮之事而来。”
“军粮之事?莫非出了什么岔子不成?”韦见素一脸的迷茫,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王源当然不会被他的表情蒙蔽,韦见素若不知此事,那才有鬼呢。
“韦左相,大军在外征战,粮草之事乃是大事,这一点我不说左相也明白。但偏偏现在粮草出了问题。我大军现在困守金州,进退不得,便是因为军粮供应不上,导致陷入困局之中。韦左相难道不知此事?”
“啊?有这等事?这我倒是真不知晓。据说军粮的事情是房相国经办,我身为左相也不好过问此事。原来元帅是为了这件事回来,那怎不请房相国来相询,他定知道的清清楚楚。”韦见素一脸的惊讶,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一般,表情相当的到位。
王源慢慢的皱起了眉头,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身子缓缓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淡淡道:“原来韦左相并不知此事,看来我是找错了人。罢了,既然韦左相不知此事,我也不打搅左相了,劳动左相跑了一趟,改日在下设宴表达歉意。韦左相,请便把。”
韦见素面色略显尴尬,他想站起身来离开,但又觉得不合适。他本想糊弄过去,但看样子王源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这件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不想搅合进去。但现在这情形,他若是就这么走了,将来若是被王源查出来自己是知晓内情的,岂非白白的得罪了王源。
王源眯着眼观察着韦见素的神色,见他举止不安想走还留的样子,心中甚是觉得好笑。这个韦见素倒是没什么恶名,办事也勤勉,只是太过于明哲保身,没有什么魄力。但如果今日韦见素不能对自己坦陈,王源便会毫不犹豫的将他划到那一堆名单里,今后也绝不对他客气。
“怎么?韦左相还有事?”王源故意问道。
“没事……没事,只是……哎……告辞,告辞。”韦见素磨磨蹭蹭的站起身来,朝王源拱手。
王源并未起身还礼,只淡淡道:“韦左相,我只告诉你,这件事我将一查到底,无论涉及谁,我都不会放过。你知道耽误大军的粮饷是什么罪过么?在我军中,此罪当诛。这一次恐怕要出人命。韦左相不涉此事最好,若是当真涉及此事,希望能坦陈相告,不然到时候可是件尴尬事。”
王源淡淡的语气中露着杀机,说话的语气让韦见素毛骨悚然。他偷看王源的表情,见他双目满是血丝,样子甚是可怕。自己认识王源以来,从来都没见过王源是这副模样。从来此人都是文质彬彬笑语盈盈,没想到发起狠来如此的可怕。
韦见素的脚步停下了,他知道此刻必须有个抉择,是继续隐瞒不说还是彻底向王源揭露事实,这是个两难的选择。说实话,那一边都不好惹,但王源这边显然更不好惹,因为此人手握重兵,自己这个左相看似官高位显,但其实在王源面前什么都不是。
韦见素沉吟着,他下了决定。不光是因为王源的强势,也是因为心中仅存的正义。他其实也对房琯和李瑁的行为极为愤慨,只是他表达愤慨的形式便是沉默不语。
“王元帅……可否……借一步说话?”韦见素低声道。
王源笑了,对周围摆手道:“你们先出去,关上门。离开这屋子十丈之外,让我和韦左相安安静静的说一会话。”
一干人等纷纷出了公房,将屋门紧紧关上,屋子里顿时阴暗了下来,也安静了下来。
“韦左相,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不喜欢绕弯子的人。你放心,今日你说的话除了上天神明之外,便只有我一人知晓,除此之外绝无第三人知晓。你该知道此事于我意味着什么?你该知道我心中有多么的愤怒。刚才我说的话或许不中听,但那正是我此刻心中想说的话。”王源低声缓缓说道。
韦见素吁了口气,低声道:“王元帅,韦某明白你的心情。此事……此事我确实有所耳闻,我也极为愤慨。既然王元帅相询,韦某也不隐瞒,我这么做倒不是怕王元帅开罪于我,我是为了大局着想。这个时候朝廷怎能经得起这样的事情?有些人实在是做的太过分了,教人看不下去了。”
王源微笑颔首道:“多谢韦左相,在下洗耳恭听。”
……
午后的散花楼中春光明媚。五月暮春时节,正是万物繁茂花团锦簇之时。散花楼中自从玄宗入住之后,也做了一番简单的修缮和装饰。楼下的园子里修葺了不少的花坛,移栽了不少的花卉,此刻正开的姹紫嫣红。玄宗坐在观月池旁的长廊下,面前的桌案上摆着纸张和画笔,他正在享受午后的闲暇时光,对着池水中的一尾锦鲤轻挥画笔,写意妙姿。
他的身旁,房琯拱手而立,眼睛盯着玄宗UU小说的画纸,口中轻轻说着什么,玄宗被逗得不时发出大笑之声,惊的池中鱼儿飞快游走。
一名内侍匆匆而来,站在廊下鸭声回禀道:“启禀陛下,王源求见。”
“王源?”玄宗一惊,手腕一抖,画笔一下子点在了纸上,将那尾纸上的锦鲤的眼睛变成了一个黑黑的大窟窿。一幅画就这么给毁了。
“哪个王源?”玄宗问了一句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话。
“平叛兵马大元帅王源啊,剑南陇右节度使王源。”那内侍也很奇怪,忙回禀道。
玄宗回身看着房琯道:“他怎么回来了?”
房琯的脸色发白,颤声道:“臣……臣不知道。”
玄宗皱眉道:“你怎么了?”
房琯道:“臣……有些不舒服,王源觐见,臣便退避吧。”
“不用,退避什么?王源又不是老虎,你怎么见他就害怕还是怎么着?”玄宗摆手道。
“臣……臣可没怕他,陛下说笑了。”房琯咽着吐沫道。
玄宗转头对廊下内侍道:“请他进来。”
内侍应诺而去,不一会散花楼东圆门的照壁之后,全服武装的王源挎剑阔步而来,穿过花团锦簇的园子,来到了观月池畔。
“臣王源叩见陛下。”王源恭敬行礼。
“免礼免礼。哎呀,朕还以为内侍通报错了,果然是你回来了。你怎生回成都了?”玄宗笑眯眯的从石阶上下来,伸手扶起王源。
王源谢过起身,目光朝玄宗身后站在廊上的房琯一扫,房琯立刻感觉到了王源目光之中的寒意,吓得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