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零章 灵犀
次日清晨,高墨颜早早起来洗漱,逐一拜访王家诸夫人敬茶献礼表示恭敬。大家其实都已经很熟络了,相互之间倒也并没有太拘束。阿萝口直心快,当着众人面便开始探问洞房花烛之夜的情形,询问高墨颜是否适应云云,将个高墨颜羞得脸红到了耳后根。
高墨颜岂能不知昨夜的滋味。昨夜就算王源已经极为克制自己,但初尝滋味的高墨颜还是吃尽了苦头。一想到那破体而入的入侵异物的凶狠,高墨颜还是不寒而栗。好在王源的手段高明,除了痛苦的回忆还有极乐的欢愉,终于兑现了事前王源说的那句话。高墨颜怕是永远忘不了痛苦和欢愉交织的这个夜晚了。
吃了早饭后,按照规矩,新妇要回家省亲。王源遂偕同高墨颜出门,带着些礼品排场回高家省亲。到了高家,同高家等候的娘家亲眷见了面自然又是一番热闹,高家的亲眷也要答礼备宴款待。陈氏忙前忙后笑语盈盈,高仙芝的众侧室围着高墨颜问东问西,经验丰富的教一些御夫之道给高墨颜,乱糟糟一片忙乱。
在一片忙乱中,高仙芝将王源请到了后宅僻静的书房中,看上去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
两人坐定后,高仙芝面色有些凝重。王源笑道:“怎么?兄长对婚礼不甚满意么?我家中有失礼之处?”
高仙芝摇头道:“婚礼很隆重,我知道你是照顾我高家的面子,这时候铺张豪奢的婚礼实在是不恰当,但你还是办了,我很满意。”
王源笑道:“那便好,但不知兄长因何愁眉不展?”
高仙芝道:“叛军即将发动进攻了。”
王源一愣道:“这么快?怎地没有消息给我?”
高仙芝道:“是我要他们压几日告诉你的。这几天是你和小七妹的大喜之日,我不想你为此烦忧。事实上我从岐州离开时,叛军开出长安的消息已经禀报了上来。现在已经四天过去了,我估摸着叛军已经抵达宁州庆州一带,就要进秦岭山口了。”
王源脑子飞速转动,伸手指蘸着茶水在桌案上画了一幅草草的地图,标明了陇右东边的地形和州府为位置,沉吟道:“应该是差不多到了山口。但不知兵马数量多少,谁人领军?”
高仙芝道:“安禄山显然是急于拿下剑南和陇右,本来我们估计叛军当有一个月的时间才会出动,但现在看来他们等不及了。正因如此,他们的兵力并不太多,新兵的招募还没完成,从长安出动的兵力只有二十余万人。领军的将领是新近被安禄山任命为龙威大元帅的史思明。”
王源微微点头道:“那么看来我们的好日子到头了,本想好好的陪陪墨颜过个新婚的,但现在看来,最多七八日我们便要动身了。”
高仙芝道:“是啊。要打大仗了。你准备好了么?”
王源哈哈大笑道:“兄长这话问的,我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迟早要来的。倒是兄长,你准备好了么?”
高仙芝微笑道:“我时刻都准备好上阵打仗,在安西如此,现在亦如此。”
王源点头道:“那便好,咱们兄弟携手,该给安禄山些颜色瞧瞧了。话说我还没和他的兵马交过手,他这几个月时间可谓意气风发一帆风顺,怕是早已目空一切了。我打算给他个当头棒喝,叫他知道他的头顶上还有一片天挡着,他飞不起来。”
高仙芝笑道:“安禄山恐怕也是这么想你的,你这几年不也百战百胜?安禄山怕是也要憋着劲要教训你呢。”
王源哈哈大笑起来。笑毕,王源看着桌上即将干涸的水渍图形,忽然有些沉默,眉头也皱了起来。
高仙芝道:“怎么了?”
王源指着地图道:“我有一疑问。”
高仙芝微笑道:“哦?我正想说,我也有一个疑问,不知道你我的疑惑是否是同一处?”
王源道:“你先说。”
高仙芝道:“你先说。”
王源道:“拿纸笔来,各自写出,看看你我想得是不是同一件事。”
高仙芝大笑同意,取了纸笔来,两人各自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在桌面上摊开之后,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王源写的是:进攻方向可疑。高仙芝写的是,何不直取剑南,而进兵陇右?两人果然是想到了一起。
高仙芝呵呵笑道:“看来你我是想到一起了。我接到军情禀报的时候心里边想到了这个问题。陛下在成都,朝廷在成都立足,安禄山的叛军为何多此一举派兵进攻陇右道?他大可直接挺进蜀地,直逼成都。只要攻下成都,岂非大事既定?”
王源点头道:“是的,直取成都乃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无论外围多少兵力,最终他都是要打到成都的。二十万大军扑向陇右,显然是舍近求远之举。”
高仙芝道:“可不可以这么想,是道路不畅的原因导致他们不得不从陇右进攻?”
王源摇头笑道:“我觉得不是这个原因。入蜀难,入陇右便容易么?秦岭大山横亘南北,虽然在入剑南的途中更有巴山横亘,但相较行军而言,难度其实相当。他的攻城器械和辎重物资若是穿不过巴山之间的栈道,那么也同样无法在陇右以东的秦岭山谷故道之中行进。这其中恐怕另有缘故。”
“你觉得是什么缘故?”高仙芝点头问道。
王源道:“或许我们是想多了,或许叛军就打算先攻陇右,再南下攻击成都。但我觉得,安禄山和史思明都是领军多年的将领,不至于见识如此浅薄。如果排除这种可能的话,那么原因可能只有一个。”
高仙芝微笑道:“咱们再各自再写一张纸,看看你我认为的原因是否相同。”
王源笑着答应,两人各自取了一张纸飞快的写下了几个字,两张纸合在一起时,纸上的字迹竟然一模一样都是四个大字:调虎离山。
两人再次相视大笑,均生惺惺相惜之感。
“此事有待求证,我想史思明定是放了个烟雾.弹,而我们的斥候兵中招了。如果那前往陇右的并非是二十万主力兵马的话,那我们很有可能被打个措手不及。”王源道。
“我同意,所以明日我将立刻回陇右,弄清楚叛军的情报是否属实。然我担心时间上会来不及。就算正如我们所料的那般,那也要耽搁几天时间,我担心叛军会突然出现在通州合州城下。”
“兄长不用担心,暂且无需合兵,陇右道六万兵马兄长统帅防御庆州宁州一带。而剑南道的十万兵马便暂时留在通州一线。”
“然如此一来,若咱们判断有误的话,压力便大了。叛军主力攻击任何一面,压力都相当的大。”
“你那边的压力要大一些,若果真是二十万主力叛军进攻陇右道的话,你的六万兵马绝难抵挡。所以,一旦这种情形发生,我希望兄长立刻放弃宁州庆州,收缩至陇州一带,我会带兵驰援的。但我相信这种情形出现的可能极低,更有可能是叛军主力出现在巴山之西通州城下。”王源沉声道。
“那你的压力也不小,到时候我是否需要举兵来援?”高仙芝道。
王源摇头道:“不用,通州一线的州府城池经过加固,再说那里都是山岭之地,便于我伏击叛军。而兄长要做的便是击溃佯动陇右的叛军,因为他们的人数一定不多。击溃他们,挺进长安,才是釜底抽薪围魏救赵之策。就算你赶来救援。其实我们的兵力还是劣势。但若你能逼近长安,史思明必回兵去救,那形势便大大的逆转。”
“好一个围魏救赵,好,便这么定了。我在北,你在南。看看他们从何处冒头。”高仙芝呵呵笑道。
王源正要说话,便听廊下高墨颜的声音响起道:“夫君,阿兄,你们在里边么?”
高仙芝呵呵笑道:“女大不中留,这么会功夫都离不开了。”说罢扬声叫道:“在书房。”
房门推开,高墨颜捧着一只点心盒子进来,笑道:“二郎早晨没吃什么东西,午间又要喝酒,怕他伤身。所以我拿了点心让他垫垫胃。”
高仙芝笑道:“怎地变得如此贴心了?平日在家时也没见你这么上心过,有了丈夫便将阿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高墨颜跺脚嗔道:“阿兄说的什么话?哪有对你不关心?你瞧,特意拿了你爱吃的松子饼来,你还这般取笑我。”
高仙芝哈哈大笑,拿起一只松子饼放入口中大嚼。之后又跟高墨颜说些要相夫教子尊敬王府上下人等,做个贤惠的女子之类的话。高墨颜连连点头,王源在旁就着茶水嚼着点心,心思却早飞到了局势上,脑海里想着的都是即将到来的大战之事,显得心不在焉。
第七六一章 块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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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发动进攻的消息让偏安一隅的朝廷再次人心惶惶,经历了数月的颠沛和动荡之后,好不容易在成都落下脚来,各项事务也正步入正轨蒸蒸日上,朝廷官员们也正逐渐安心下来的时候,这个消息不啻于惊雷在头顶炸响,炸碎了很多人的安逸梦。
在成都这一个多月以来,很多逃到这里的贵胄高官们几乎已经忘了眼前的危局,他们已经开始将长安的那一套作风带到了成都。成都的街头也充斥着宝马香车,风月场所也人满为患。宴饮频繁,歌舞升平,吟诗作赋,附庸风雅。颇有一番‘直把杭州作汴州’‘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意思。当这个消息一公布,顿时这些人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了。
很多人跑到玄宗面前去询问朝廷的对策,玄宗自己都六神无主,又岂能给他们安慰?
三月二十日清晨,王源新婚的第三日,玄宗召集王源和高仙芝以及韦见素、房琯等朝中重臣在散花楼商议对策。说是商议,其实是问计于王源和高仙芝。因为眼下的局势,只能靠这两人之力了。
王源本打算私下里跟玄宗禀报此事,但玄宗执意召见,王源也不得不和高仙芝去散花楼见驾,为此本来今日上午便要动身的高仙芝不得不推迟了前往陇右的行程。
散花楼一层大厅之中,临时布置的临朝之所中,玄宗面带愁容,韦见素和房琯也是眉头紧皱,显然他们都已经慌了神了。王源其实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这些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特别是玄宗,在经历不起一次另外的逃离了。如果这一次被叛军攻陷剑南陇右之地,怕是要跑到安西才能立足了。堂堂大唐皇帝若最后沦落到安西之地,很大的可能是失去中原江山,成为安西周边的西域小国的一员,那恐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特别是这个房琯,他的神情不仅仅是忧虑,还带着一种不善。最近王源经常在房琯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特别是看到自己的时候,房琯都是这种好像自己欠了他多少钱不还一般的死鱼表情。王源对此其实并不太在意,想来或许是这段时间自己拒绝了房琯的一些提议所致。
不过说起这个房琯,王源略觉失望。之前风评不错的房琯最近的表现让王源有些不能接受。此人正事不做,倒是围绕着一些狗比倒灶的事情做文章,说不出是给人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而且这段时间此人和玄宗走得很近,几乎每次王源去见玄宗,这个房琯总是在玄宗身旁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干些什么。
王源倒也并不在意这些,有人陪着玄宗倒也是件好事,免得玄宗有事没事的都要召见自己和自己说话。而王源越来越发现自己和玄宗之间没什么共同语言。谈谈诗文说说闲话倒也无妨,一旦涉及到正事,总有一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房琯既然愿意陪着玄宗,自己倒也乐的脱身。
“王源,高仙芝,二位爱卿对此次叛军进攻可有良策么?眼下人心浮动,朕也心中难安,就希望两位能够给朝廷一个定心丸,稳定住眼下的局势了。”
玄宗殷切的看着王源和高仙芝,神情中满是诚恳和期待。这种表情王源见的多了,每到危难之时,玄宗都会露出这种诚恳期盼的神情,而大多数臣子总是被他这样的神情所打动,生出要为他赴死的决心。而一旦危机过后,玄宗便又是另外一幅嘴脸。王源现在已经学会了揣摩玄宗的内心而无视他的表面文章了。
“陛下不必惊慌。当陛下来到成都的那一天,安禄山的叛军的到来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眼下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而已,陛下大可无需紧张。我和高元帅已经有了定计,陛下放心便是。”王源沉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有了定计就好。那朕便放心了。话说两位相国和诸位大臣都心里没底,可否将退敌之计说一说。朕和两位相国也好安抚大臣们。”玄宗探身道。
王源和高仙芝对视了一眼,高仙芝拱手道:“陛下,退敌之计乃是机密,不好提前透露。陛下相信臣等,此番必将给予叛军迎头重击便是。”
玄宗哦了一声点头道:“这样啊,那朕便不问了。”
房琯忽然冷声开口道:“这可不对啊高元帅,你们商议的退敌之计为何连陛下和我和韦左相都不知道?你们的退敌之计是否完善,是否合适,该禀报陛下和政事堂,得到我们的首肯才是。你们自己便定下计策,这可不成。那将陛下放在何处?将朝廷置于何地?”
高仙芝有些诧异,房琯这话说的有些严厉,这是责怪两人专权了。而且冠以藐视朝廷的罪过,这有些耸人听闻。
高仙芝看看王源,王源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因为此事和高仙芝无关。计划保密的事情也是王源提出来的,和高仙芝无干。
“房相国,这件事我们也是为了大局着想。退敌之计需要保密,也是为了战局得胜考虑。如今成都城中鱼龙混杂,我们不想将计划泄露,让叛军掌握我大军动态有所防范。正是出于此种考虑,我才决定不说的。两位相国只需安抚同僚,告知他们朝廷已有对策,让他们无需紧张恐慌便是。”王源微笑道。
“这是什么话。二位元帅还是不是我大唐朝臣了,还受不受朝廷规制所辖了?难道决断无需政事堂和陛下首肯么?倒是咄咄怪事。”房琯摊手道。
王源皱起了眉头,他算是明白了,原来房琯今日是要搞事,这是要夺权的举动。要自己守规制,摆相国的谱了。王源看了一眼玄宗,玄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似乎并不想掺和其中,只想看戏。王源心中的火气升腾了起来,这房琯可能是得到了玄宗的首肯,玄宗想说的话由这位房琯代言了。
“那依着房相国之意,我该如何?”王源冷笑道。
“按照朝廷的规矩,两位的计划和行动该事先通知政事堂和陛下,得到准许之后方可动作。我不得不说一句,最近王源你的一些举动有些出格,很多事未经政事堂批准便擅自进行,这可不成。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即便是非常时期,规矩也是不能改的,否则还有体统么?”房琯皱眉道。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相国是对我的行为不满,怪我事事都没跟政事堂禀报擅自做主是么?”
“难道不是么?我可没冤枉你。就拿这次来说吧,你说和高元帅私下里定计了,但陛下和朝廷都蒙在鼓里,问你你又不说,这算怎么回事?我政事堂兵部兵事房都是摆设不成?”房琯高声道。
玄宗心里在笑,房琯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话,最近对房琯的暗示和影响没有白费。他就是要通过房琯之口敲打王源,提醒王源他不能我行我素,提醒他他的行为已经招致了朝廷的不满,提醒他谁才是大唐的主人。当然,玄宗是不可能替房琯说话的,眼下他仰仗的还只能是王源和高仙芝,除了他们,玄宗不知道谁还能领军拒敌。不过这个房琯是个好苗子,将来可以好好的培养起来。朝臣一家独大绝非玄宗所愿,玄宗需要的是相互牵制,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房琯今日的爆发其实也是早有征兆。自从他当上这个相国之后可谓憋了一肚子火气。房琯是右相国,按职位而言乃是真正的百官之首,正当他踌躇满志要干一番事情的时候,却发现现实不是那么回事。政务的事情上韦见素比他活跃的多,大小事务官员们都喜欢去找韦见素解决,这让他很没面子。另外,他也终于发现,其实他和韦见素只是给王源打杂的下手,王源才是真正这座成都城的主人。很多事若无王源点头,根本就无法进行下去。
前段时间,房琯对成都的治安状况不满,于是想在成都实行长安城中的晨钟暮鼓夜禁之制,说出来之后,很多事不关己的大臣们表示赞同,房琯便以为此事得人心,于是兴冲冲的去跟玄宗禀报。然而玄宗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此事要问问王源的意见,他同意了便可实行了。”
房琯不懂为什么要问王源,但后来他明白了,城里所有的兵马几乎都是王源的神策军兵马,连拨给陛下身边守卫的五千禁卫都是。要夜禁必须要有巡街的武侯,而这些人也只能向王源要。否则难道自己亲自上街赶着百姓回家不成?于是房琯不得已跑去和王源商议此事,而王源的回答让他气炸了肺。
“相国该想着如何让朝廷运转如意,如何安置约束官员们守规矩,至于成都府的治安问题,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并没有实行夜禁之制,也没出什么篓子。最近确实有不少案件发生,但我查过了,那都是从京城来的官员贵族们闹出来的事情。况且夜禁之制是否是好事,我看不见得。你要规划坊墙大兴土木,还要抽调兵马成为巡城武侯,这些都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房相国莫非还以为大唐天下太平无事,还以为这些钱财物事可以随意挥霍浪费不成?相国该学学去做正经于恢复局势有利的事情,而非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做文章。成都不是京城,房相国别弄错了这一点。”
王源的话温和而有杀伤力,这是在训斥自己不干正事,胡搞瞎搞了。房琯既愤怒又委屈,韦见素大小事务一把抓着,自己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么件能着手的事情来,本拟会一鸣惊人有所功绩,但却被王源一言否决。王源说话时的表情倒像是自己是王源手下的一名官吏一般,那里有半分对相国的尊重?
这还只是其中的一件而已,还有好几次房琯都在王源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这些不愉快的经历,在房琯的心中积聚起来。平日和玄宗在一起时,陛下谈及王源时言语中似乎也有着很多的不满和无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房琯揣测,玄宗对王源肯定也是不满的,于是今日借着机会便爆发出来,决心要杀一杀王源的威风。
第七六二章 启衅
“看来房相国心中有很多块垒,今日是不吐不快啊。房相国还有什么不满之处,一并都说出来。”王源沉声道,
“说便说,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就说前两天,听说你大张旗鼓的娶妾,闹得满城皆知。当此国难之时,你却在忙着娶妾,这岂非教百姓官员们侧目议论?而且据我所知,叛军来袭的情报数日前你们便知晓,但为了娶妾你竟然拖了数日方禀报朝廷,这叫什么?这是因私废公之举,如何对得起陛下的宠信,对得起朝廷的信任?”房琯也是豁出去了,口沫横飞滔滔不绝。
王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是真的怒了。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房琯给盯着,随时要找自己的麻烦。这个人今日是有备而来,绝非一时的冲动。王源能想到便是,这是玄宗的授意,否则他不敢这么放肆,要么便是此人自己愚蠢,根本不懂的大局。
韦见素眉头紧锁,心道:这房琯怕是疯了吧,大敌当前却在这里开炮攻击王源,给王源戴上因私废公的大帽子。眼下撑住朝廷的便是王源和高仙芝,房琯实在是太不知深浅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一并说出来,免得房相国憋出病来。”王源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脸上的微笑也开始不自然起来。
“哼,说到你的痛处了吧,我可不怕你,将来你守朝廷规矩便罢,若是不守朝廷规矩,我还是会痛斥你。我房琯可不讲情面。”房琯正义凛然的道。
王源冷笑一声道:“你不说,那么我便要说了。你指责这些,无非是我不愿将兵事禀报你房相国知晓,让你觉得我不守朝廷的规矩罢了。是也不是?”
“难道不该如此么?我乃大唐相国,你就算是平叛大元帅,行事也得要经政事堂许可。”
王源冷声喝道:“那我便告诉你,领军打仗的事情我偏偏不会跟你说一个字,你又能如何?”
房琯怒道:“陛下,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陛下,臣请求夺去王源的大元帅之职,此人无法无天藐视圣上和朝廷,决不能让他如此跋扈。”
玄宗皱眉道:“这……不至于如此吧,二位都是为国事着想,不必如此针锋相对。”
王源对玄宗这种态度已经极为恼火,扭头转头看着玄宗道:“陛下,今日要陛下亲口明言,军务之事是否我可以自专?是否需要得到陛下和政事堂的许可?”
玄宗咂嘴道:“哎,不要这样,你们不要这样。”
王源伸手将腰间的破军剑摘下来,玄宗吓了一跳道:“这是干什么?”
王源冷笑将破军剑往地上一丢,沉声道:“陛下另请高明,平叛之事恕臣无法办到了,这破军剑是陛下所赐,要我拿着此剑去杀大唐的敌人的,现在陛下可以将它赐给别人了。譬如这位房相国,陛下大可将此剑赐给他,让他去平叛。臣回家睡大觉了。”
玄宗忙道:“这是作甚?不要这样,王源,朕倚重于你,你不能这样。”
王源冷声道:“陛下忘了在来成都的路上答应了我什么了,陛下好好想想。若陛下食言,臣便可食言。陛下都说话不算话,臣半路撂挑子又有什么?”
玄宗当然记得在来成都的路上,自己亲口答应了王源的那些话,同意不再指手画脚的干涉军事。他支支吾吾只是为了搪塞而已,眼见激怒了王源,玄宗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王源撂挑子,高仙芝肯定撂挑子,那该怎么办?王源此举虽然有要挟之意,但自己答应他在先,此刻却不表明态度,难免他会生气。
“谁说朕忘了那些话?朕在此表态,军务之事……王源可以自专,不必事事禀报朕,政事堂也不得干涉。”玄宗不情不愿的道。
房琯愕然,呆呆的看着玄宗,嘴巴微张。他本以为陛下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没料到却是这样的结果。玄宗无奈的看着房琯心道:“你今日闹得太大,朕没法帮你了。朕若不守诺言,王源便要撂挑子了,那朕岂非在成都也待不住了。难不成朕要到安西去和那些西域小国为伍?朕只能迁就他了。至于你嘛,今日先受点委屈,朕会想办法补偿你的。”
王源冷目瞪视房琯道:“房相国,你听到了?军务之事我可自专,你还要我向你禀报么?”
房琯皱眉道:“但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王源终于爆发了,厉声喝道:“规矩?大唐到了如今的地步,你还来跟我谈规矩?便是规矩太多,才有洛阳之失,才有潼关之败,才有长安之失,才有马嵬之难。而现在朝廷才只能偏安于此地。你现在还来跟我谈规矩?你是希望此次安禄山打进成都么?你希望我大唐亡国么?”
房琯吓了一跳,白着脸道:“这是什么话?我怎会这么想?”
王源道:“不想的话,你便闭嘴,老老实实做你该做的事情。你若觉得我领军平叛不成,我可以将这十几万神策军交给你,你去和安禄山的叛军交战,去平息叛乱。你敢去么?”
房琯咽着吐沫,恨得牙痒痒。名字神策军自己一个兵卒也指挥不动,就算自己能领军也无法去打仗。更何况自己对和叛军作战毫无信心,否则也不会恐慌不已了。
“王源,何必如此?房琯也是为了朝廷之事。一时心急言语过激罢了。”玄宗温声劝解道。
王源道:“陛下,我不想无礼,只是我和高大帅正积极备战之时,房琯却来说这样的话,教我忍无可忍。什么我**非公?我娶小妾你房琯都盯着?是否敌军到来,我们便要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你才开心?我和高家小姐的婚约早就定好了,若不是为了迎接陛下幸蜀,我们年后便已经成亲了。拖延至今已经对女方失礼的很,难道我该失信于人么?你房相国这段时间成都的风月之处也没少去,自己行为不正却来指责我。你在青馆听曲赏乐风流快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大兵压境的事情?简直不知所谓。”
房琯羞得无地自容,欲辩难言。
王源继续喝道:“说我因私废公?好大的帽子。办事没见你办的牢靠,找茬你倒是在行。刚才陛下的话你也听到了,军务之事我可自专,我根本不必要跟你禀报。而且,如何迎敌乃是绝密之事,我也根本不会告诉任何人知晓。要知道这是干系我大唐生死存亡的一战,败了我大唐便完了,我岂能不慎重对待?你想知道我的计划,我可以告诉你。但若是此战败了,便是你泄露了消息。房相国,你还想知道么?”
房琯脸色发白,被王源一顿疾风暴雨般的怒斥弄的手足无措。
玄宗适时上来熄火,亲自走下台阶来,拾起地上的破军剑亲自为王源配上,口中道:“罢了罢了,两位都是为了朝廷的事情,房相国确实对王源有些误会,但也是出于对国事之心。这样吧,房琯,你给王源陪个不是,王源,给朕个面子,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房琯目瞪口呆,闹了半天还要自己跟王源道歉。有心坚决不服软,但陛下开口了,难道自己要违背陛下的旨意不成?那可让王源更有把柄来对付自己了,陛下此举其实也是息事宁人保护自己。
想了想,房琯终于还是像是委屈的小媳妇一般走上前来,拱手鞠躬道:“是房某误会了王元帅,还你息怒。这个……这个……我也是对事不对人,早知陛下有此旨意,我岂会拿出来说?朝廷的规矩其实也是能改的,正如你所言,有些规矩是该改一改了。王元帅,还请原谅则个。”
王源冷笑不语,既不说话也不回礼,房琯尴尬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一直在旁一声不肯的韦见素心中暗笑:房琯啊,你实在太蠢了,真以为你是相国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只有一个人啊,那便是王源。你根本不懂形势,如今的大唐,王源才是顶梁柱,你我只是小跟班罢了。知道我为何执意只当左相么?你那右相的位置原来是陛下要我坐的,但是我知道那个位置没人能坐,那是王源的位置。我特意求肯了陛下几个时辰才说服了陛下让我当这个左相。你倒好,还以为天上掉下来金元宝了。傻瓜一个!活该!
第七六三章 再至
从散花楼出来后,王源一直沉默不语。高仙芝也沉默着,之前他是知道玄宗答应不再插手军务这件事的,而今日玄宗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知道王源为何而沉默不语。
因为高仙芝赶时间要离开成都奔赴陇右道的宁州,王源直接将高仙芝送到了成都北门外。
官道上即将分别之际,高仙芝终忍不住心中之语,拉着王源站在路旁的一棵绿柳下低声道:“贤弟,希望你不要受今日之事的影响。你说过,无论如何,你我既有责任担当大任,便要平息这场叛乱,解民于倒悬之苦。你我所做之事非为某一人尽忠,而是为了苍生百姓,希望你莫忘了你说的话。”
王源叹了口气道:“兄长莫要担心,我很好。我只是有些兴味索然罢了,但该做的事情我还是会认真的去做的。但我也已经彻底看清了某些人的真面目,也知道他们心中在想些什么。我在想,待平叛之后,我该何去何从。此刻你我尚有用处都如此,将来叛乱平息之后,你我的命运将会如何?”
高仙芝呵呵而笑道:“还能如何?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结局前人早已想好,你我这般强势之臣,必不能为人所容。我却早已想好了,平叛之后我便解甲归田,回家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再也不理会朝中之事。我却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王源摇头道:“你以为解甲归田便可躲避风雨么?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不想惹麻烦,麻烦却要来惹你。罢了,也不用多想此事,竭尽全力平息这场叛乱,为天下太平做些实事为好。至于将来如何,咱们暂且走着瞧。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我王源绝非任人欺凌之人,为了我和我身边的人,我可以洒一腔热血而抗争。不管对手是谁,但想对我不利,我都会毫不留情绝不手软。我知道很多事你我的做法不同,兄长的决定我不会阻拦,但求某一天我的决定兄长也莫要阻拦我为好。”
高仙芝微微点头道:“随心而动,坚韧不屈,这便是你。你放心,兄长绝不会是你对面的敌人,而只可能是你身边的助力。”
王源长鞠到地,高仙芝跨马而去,奔驰向北。
……
在散花楼的那次激烈的交锋之后,房琯明显收敛了不少,在王源在此找到他要他做好后勤供应的调配之事时,房琯满口答应。本来王源并不打算动用从东南诸府运来的钱粮,因为王源早已做好了自给自足的准备,但王源改变了主意,用自己储备的粮食物资来打仗固然无需担心其他的问题,但省下来的那些朝廷的钱粮则会被房琯等人以为物资丰富可以大肆的挥霍。
本来省下这部分粮食的用意是希望用来赈济难民的,但其实难民的主要供应和赈济还是王源在用自己的老本,而东南诸道运送来的钱粮却很少用于此处。而王公大臣们在来到成都之后,甚至都不肯降低俸禄以渡难关,一个个生活依旧豪奢,根本就没有为大局考虑。这种情形下,王源觉得为朝廷的节约毫无意义,既然公事公办,那便一切按照正常的流程走。
房琯满口答应,一定会保证军需的供应。王源郑重的告诉他,军需粮草是大军命脉,此事非同小可。如果这上面出了问题,那此战必败,希望房琯认真对待。房琯让王源放一百二十个心,说他岂能不知此事的重要性。
在成都的神策军兵马有十万多人,其中一半已经驻扎在东部的州府,此次王源倒也无需率十万大军出动。成都府需要留下两万兵马维持治安和保护玄宗,王源所能用的兵马实际上只有八万人。好在这一个月从难民之中招募了两万多新兵,王源决定留下一万新兵和一万老兵协同守城。另外一万新兵打散之后分入军中。这样每九名老兵可以带一名新兵组成一队,可以大大的减轻对战力的影响。而王源也终于将可用的兵马增加到了十万。
数日时间,王源紧张的准备着出征之事,同时派出精骑前往巴山之东进行频繁的侦查。虽然侦查的结果依旧是巴山之东并无大股叛军开进的迹象,但王源依旧坚信叛军会直接攻击剑南,北边的那所谓二十万大军只是个幌子而已。而对于玄宗不去领军北上的举动,朝中官员也颇有微词。玄宗虽然也很不高兴,但有言在先不干涉军务,倒也并有理由去问诘此事,只是私下里发了不少的牢骚。
王源出征的日子定在三月二十五。在出征的前一天傍晚,王源去了浣花溪去向秦国夫人辞行。当然,王源也想去瞧瞧杨玉环的情绪如何,毕竟那晚的意外之后,自己老是躲着不见也不像个男人的作为。出征之后心无旁骛,王源并不想心中还记挂着这件事情。
相隔上次来此仅仅七八日,天地间的春意显然已经更浓烈。去往浣花溪的路旁绿树树荫渐浓,野花也已经开始争奇斗艳起来。浣花溪一带更是一副盛春之景,花树繁茂,鸟鸣溪欢,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茅庐小院内,秦国夫人欣喜的看见王源纵马而来,忙从院子里开门奔出。站在王源的马头前仰头笑语盈盈。
“你终于来了,听说你要出征,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你再不来,明日我打算进城去送你出征了。”
秦国夫人已经换上了春天的薄衫,整个人显得更加的风姿绰约。
王源俯身将她头发上的一根青草抹去,笑道:“答应了夫人的事情,岂敢食言?我明日出征之事定是柳钧告知你的吧。”
“是啊,你不常来,柳钧再不来,岂非要教我们寂寞死?柳钧昨日前来,带了好多的吃食米粮来,说恐怕要一段时间不能来了。我问他,他拗不过才告诉了我。你莫怪他违抗军令透露机密,难道他要欺骗他的娘亲不成?”
王源呵呵笑道:“不怪不怪。”
王源翻身下马,和秦国夫人并肩进了院子。秦国夫人笑着指着院子里那方菜畦道:“瞧见没?野菜长得很好,今日让你尝尝鲜。”
王源举目望去,才数日光景,那片地上已经绿油油的了。
“厉害,没想到夫人还有这一手。”
“人家每天浇水除草施肥,你瞧瞧,手都粗了呢。”秦国夫人少女般的娇嗔道。
王源拉起她的手来瞧,并没有看到什么粗糙之处,不过为了安慰她,还是在她手心一吻。秦国夫人猛地一缩手,王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秦国夫人看着茅庐堂屋的门口,那门口站着一个人。
杨玉环穿着一袭青衣站在门口,这颜色本不适合丰满型的人穿着,但杨玉环的身材显然并非传说中的那般丰腴,这一套春衫青裙在杨玉环身上显得特别的合身。已经二十九岁的她穿着这套衣服依旧如少女般水灵灵俏生生。她的肌肤依旧细嫩,她的眉目依旧如画,只是眉宇间有些淡淡的愁绪和沧桑,而这一点也只有知道的人才能看出。
乍一见到杨玉环,王源顿时有些慌张起来,毕竟自己做了坏事,如今碰到了正主儿,就算脸皮再厚,也还是有些做贼心虚的。杨玉环倒是恍若无事一般,看着王源微微颔首道:“原来是你来了,我说怎么突然热闹了起来呢。”
“是啊是啊,我来了。”王源尴尬道。
秦国夫人低声道:“小妹已经原谅你了,不过你还是该道个歉为好。”
王源傻笑着上前,口中结结巴巴的道:“这个……这个……”
“我正要去挖春笋,你来帮我。”杨玉环道。
王源这才注意到杨玉环手上挎着一只竹篮,篮子里一只短柄小锄。王源看了秦国夫人一样,秦国夫人轻声道:“去吧去吧,帮小妹挖挖竹笋。记着,好好说开了那档子事,以后便一笔勾销了。”
春风细细,草木飘香。翠绿的竹林茂盛浓密,风吹竹叶哗啦啦的作响,斑驳的阳光从竹叶竹枝之间落入林间,照得竹林之中明暗相间,斑驳陆离。
杨玉环提着小竹篮走在前方,王源默默的跟在后面,两人沿着竹林小径走向深处。看着前方杨玉环风摆杨柳般的腰肢和丰.臀,王源不可遏至的想起那晚上的旖旎风光来,心中兀自回味着。作为一个男人,能将号称当世第一美人的杨玉环给睡了,这怕也是完成了一大成就了吧。只可惜那是误打误撞,若是能再细细品味一回,那便更好了。
第七六十四章 竹林
“就在这里了,这一片昨夜春雨之后还没挖过,泥地里应该有很多竹笋欲冒尖而出。”前方的杨玉环忽然停步,指着旁边一片竹林潮湿松软的地面道。
在后面欣赏着杨玉环的臀背腰肢,脑子里乌七八糟的想着龌龊之事的王源收脚不住,一下子撞到了杨玉环的后背上。杨玉环惊叫一声,身子往前扑倒。王源也往前要倒,但他反应迅速,手臂探出搂住杨玉环的身子,在倒下的一瞬间身子翻转,将杨玉环搂在胸前。‘噗通’一声,两人搂抱着摔在地上,溅起草屑竹叶纷飞。
杨玉环背靠在王源怀里仰面朝天,姿势着实不雅,王源便更狼狈了,背部着地,硌上了一节主根,背上疼痛难忍,不觉‘哎呦’叫了一声,连吸冷气。
“还不快放开我。你的手……快拿开。”杨玉环娇声嗔道。
王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覆盖在一处绵软弹性的地方,因为用力搂抱之故,那里已经被自己握的变了形。
“哎呀!”王源连忙松手,杨玉环赶忙爬起身来,脸上红红的整理着身上的衣裙。
“你这人怎么回事?怎地走路也犯迷糊?当真……当真是岂有此理。”杨玉环嗔怪道。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的错,我走了神了。”王源一边道歉,一边龇牙咧嘴的去抚摸背后被硌的生疼的地方。
杨玉环蹙眉道:“你怎么了?摔伤了么?”
王源苦笑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好像被东西硌了一下。”
杨玉环忙道:“让我瞧瞧,伤了何处?”
王源摆手道:“不用不用,没什么大碍。”话虽如此,但背后被硌到的地方隐隐作痛,王源还是连吸冷气。
杨玉环也不跟他啰嗦,径自走到王源身后查看他背后,惊讶道:“衣服都破了,哎呀,背上淤青了,这一下硌得不轻。你莫动,我找找有止痛清淤的草药没有。”
王源想叫她不用大惊小怪,但见她忙着在竹林中的草丛中认真寻找的样子,张了张口也没说出口来。
“找到了,这是金纽扣,可解淤血跌伤。”杨玉环欢呼一声,从十余步外快步走回,脸上喜气洋洋,手中握着一株开着黄花的药草。
“莫动,我给你敷药。”杨玉环不由分说掀起王源的外袍,将他的后背裸露出来,将那草药放在口中嚼碎,然后敷在王源的背部淤青之处,用手轻柔的搓揉着。
“觉得如何?”杨玉环轻声问道。
其实这点小小的伤势根本算不得什么,王源其实也早就不感到疼痛了,但他还是被杨玉环的举动所感动。这是个单纯善良而又温柔的女子啊,怎么就命运如此多舛。
“好多了,多谢玉环小姐。”王源轻声道。
“那就好,我就知道金纽扣是有效的。话说百花园里有这种草药,我还是跟御医们认识了这味草药呢。”杨玉环的话语中满是骄傲。
王源笑道:“玉环小姐也许将来能行医问药替人看病,成为一个女神医呢。”
杨玉环抿嘴轻笑道:“你莫逗我开心,我哪有悬壶济世的本事,没得把人给治死。我是知道自己有什么本事的,也只是拿你做个试验罢了。咯咯,你不会怪我吧。”
王源听着她在耳边轻声曼语,看着她笑颜如花的样子,心中真正感到了后悔。那天自己如此粗暴野蛮的对待了她,不知道在她心中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玉环小姐,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你。王源给你真诚的道歉。”王源忽然正色沉声道。
杨玉环一愣,旋即脸上通红。她当然知道王源是为什么事而道歉,自然是那一夜的狂风暴雨,辣手摧花之举了。
“莫说了,你莫要说了。我……我早已不记得那件事了,我也……已经原谅你了,求你莫要提起。”杨玉环红着脸站起身来走到一旁,背对着王源伸手拉着一枝竹叶垂头不语。
看着她的背影,王源觉得楚楚可怜,生出一种想上前搂着她安慰她的冲动。然而王源岂敢造次,女人说不记得那件事定是还深深的记得,女人说原谅你了那便是还没有释怀,女人的话要反着听才成。
“那天……我昏了头了,醉了酒,也不知道你们换了房间,便……哎!总之,我冒犯了玉环小姐,不求你原谅,你若是觉得如何责罚我能让你解气,你便说出来,我一定照办。”王源站在杨玉环的身后轻声道。
杨玉环身子微微的发抖,始终垂头不语。
王源低声道:“看来玉环小姐难以释怀,我并非想求得原谅,只是希望能弥补我的过失罢了。我自己做过的事情从不推诿,虽然那晚是个误会,但那也是我喝醉了酒的缘故,否则我定能分辨出你不是夫人。哎,不说了,大错铸成,我也追悔莫及。”
杨玉环依旧不出声,王源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竹篮和短柄小锄,走到竹林之中,开始刨土挖笋。几锄下去,王源便将一根埋在泥土里的嫩笋砍成了两半,看来是不能吃了。
“不是你那样挖的,要在旁边连根翘起来,轻轻一拉便断了。”杨玉环的声音忽然响起。王源抬头看去,不知何时杨玉环已经转过身来,皱眉看着自己了。
“哦哦。”王源连声答应着,按照杨玉环指导的要领,很快便挖出一只完整的竹笋来,拿起来举着对杨玉环笑。
杨玉环掩口葫芦,嗔道:“挖了一只笋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师父教的好,名师出高徒,怎能不得意?”王源笑道。
杨玉环展颜而笑,但忽然又收敛了笑容,轻声道:“我知道你心怀愧疚,若你真想弥补的话,我有个请求,希望你能替我办到。”
王源忙道:“玉环小姐请说,除了上天揽月之外,其他的事情我都一定替你办到。”
杨玉环道:“我怎会要你上天揽月?只是想要你替我完成一个小小的心愿罢了。”
“请说。”王源走近微笑道。
杨玉环环首四顾,轻声道:“这浣花溪的风景很不错,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听说这是你的产业是么?”
王源道:“是,我来剑南买下了这里。”
杨玉环赞许的点头道:“你倒是会选地方,看来你也不是什么清官。”
王源道:“我可是花了一万多贯巨款的,这一点有地契为证。”
杨玉环一笑道:“那就好,是你私人的地方便好。前几日我往西边的溪流上方漫游,看到西边也有临溪的一片竹林和草地,我想要你帮我在那里造几座房子让我去住,如何?”
王源诧异道:“怎么?玉环小姐觉得这里住着不适?”
杨玉环摇头道:“不,这里也很好。不过……和八姐住在一处,总有些……有些不方便。”
杨玉环的脸色又有些泛红,王源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她并非是不愿和秦国夫人在一起居住,而是自己经常来和秦国夫人幽会,她在其中显得甚是尴尬。搞不好哪一天自己又跑错了房间,又将她摧残一番。所谓不方便,恐怕便是这样的不方便罢了。
王源想了想道:“可以,我明日便命人在上游的那片竹林草地之处替你建造几座房舍,供你居住。你想要住什么样式的屋子?是如这里的草庐一般,还是要宅院,甚至是豪华大宅?”
杨玉环微笑道:“我知道你现在造什么都造得起,但你认为我还会喜欢住豪华之所么?”
王源想想也是,杨玉环住过的地方可比任何一栋豪宅都豪华百倍,倾尽自己的所有也未必能造的如兴庆宫中那般豪奢宏伟,再说那也不现实。
“那便还是几间草庐,篱笆小院,田园之居,倒也不破坏周围的风景。”王源笑道。
“我也不住茅舍。”杨玉环摇头道:“我请你帮我建一座普通的道观,让我住在道观里便可。”
“道观?”王源惊讶道:“你……你要出家么?”
杨玉环惨然一笑道:“其实我早就是方外之人了,你不知道我有个道号叫玉真么?”
王源当然知道杨玉环曾出家为女道士,起了个叫玉真的道号。但那是玄宗为掩人耳目将杨玉环弄进宫中的小手段,根本就是假的。杨玉环自己也心知肚明,怎么还拿此事出来说。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觉得还是为方外之人清静无为最是安逸。马嵬坡蒙你搭救至此,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我想是时候和尘世做个了断了。希望你们满足我的这个愿望,这便是我的请求。我只愿在这绿树溪水花草遍地之处归为化外,从此不再理尘世风雨。望你成全。”杨玉环低声道。
王源默默的看着一身青衣站在那里,俏生生怜兮兮的杨玉环。心中踌躇难决。造一座道观倒不是什么难事,但总觉得让杨玉环便这么遁入空门之中,是一件不合适的举动。而且王源也觉得,她的举动似乎也和自己侵犯她有关。她既有这样的想法,为何今日才说?她们来到成都也已经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玉环小姐,我不知如何劝解于你,我只是觉得,玉环小姐正值韶华之年,难道便将余生赋予方外问道这等缥缈寂寞之中么?我并不以为这是个好主意。”王源低声道。
“这是你的看法,我的想法和你不同,你只说你愿不愿意便是。你若不愿我其实也能造的起来,无非是不在你这浣花溪之处罢了。我不想让八姐知晓,但若我请求的话,八姐也会帮我寻一处好地方替我了了心愿的。”杨玉环皱眉道。
王源微笑道:“玉环小姐莫要恼怒,我只是和你探讨此事罢了。方外之人都是斩断情缘与世隔绝,从此再不因尘世之事而介怀。玉环小姐当真要入道,是否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了呢?”
杨玉环蹙眉道:“当然做好了准备,我都想了好久了,我的道号都想好了,这一次便叫无真。这世间没有一处是真,处处是假。”
王源哈哈大笑道:“由此看来,玉环小姐还真的不适合入道。”
杨玉环怒道:“你怎知道?”
第七六五章 主动
王源左右看了看,指着一处青草长满的土坎道:“你且息怒,咱们坐下慢慢聊。”
说罢走过去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杨玉环迟疑片刻也走过去,不过却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巾铺在地上,然后才坐了下去。
王源微笑看着她道:“玉环小姐,刚才你说为了出家给自己新取了道号叫做无真,表示世间无真情,全是假意云云,是这意思么?”
杨玉环道:“怎么,难道不是么?”
王源微笑道:“你起了这个道号,又是这种意味在其中,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便是你其实心中郁结,尚未释怀。我刚才说了,入方外便是斩断红尘与世无涉,你既入空门却又起了个这个道号,映射世间之事,在我看来那便是你其实无法斩断红尘的心理。”
杨玉环呆呆发愣,忽然觉得无言以对。是啊,既入道门为道,那又何必要起个对以前之事愤世嫉俗之号?岂非自相矛盾?
“玉环小姐,我若决意斩断红尘,便不会在道号上纠结。我若是你,反倒会随意取个道号,或者干脆沿用以前的玉真之号。”
“用玉真?断然不可。”杨玉环皱眉道。
王源笑道:“你看看,若你当真沿用玉真之号,那才是真正的对前事释怀,对过往不纠,才是真正的入空门的心态。可见你要入道门,从心态上便是已经不合格了。”
杨玉环皱眉沉思,她是聪慧之人,岂能不知王源所表达的话意。真正遁入空门之人,对于红尘之中经历的事情早已云淡风轻。而自己不肯用玉真,便还是不能释怀的缘故。不得不说,王源的话直指自己的软肋,倒也难以辩驳。
王源微笑继续道:“当然,道号并不能说明什么,断绝红尘之念也会在入道之后慢慢的培养。很多人皈依之心不坚,但最后却能信念坚定成为方外高人,便是不断自身修行的结果。但其实我想说的不仅是心理上的不合格,便是一些简单的日常之事,你也未必适合入道门。你并不知道其中的清苦和寂寞,那会让人发疯的。”
杨玉环娇嗔道:“我吃得了苦,我也知道空门之苦,清净寂寞我也能忍受。”
王源笑着摇头道:“这不是嘴上说说便可。从你刚才坐下来的举动便可知道,你根本就无法忍受那样的清苦修行的日子。你甚至连直接坐在草地上都不肯,刚才还要事先铺上一层白纱垫着,这岂是修道之人的举动?”
杨玉环面红耳赤,伸手将屁股下边的白纱巾扯出,丢在一边。
王源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乐了,柔声道:“玉环小姐,你听我说,我不是要羞辱你,也不是要打击你。直接坐在草地上没有错,垫着纱巾再坐下也没有错。每个人有最适合自己的活法,而你偏偏要选择不适合自己的活法,那便是自寻烦恼了。恕我直言,玉环小姐从小到大可能受过什么苦难?可曾经历过颠沛流离衣食无着的生活?据我所知,那是没有的。只能说你的命好,生来便可享受荣华富贵,万事不用自己动手。我不想对你不敬,但我将你好有一比。”
杨玉环皱眉道:“比做什么什么?”
“你是一朵花。”王源道。
杨玉环冷笑道:“这样的比方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你是一朵娇艳的花,美丽芬芳,但却经受不住风霜雨雪。因为你不是山野中开放的鲜花,你是温室中的一朵鲜花,你无法承受外界的阳光雨雪,你适合被呵护,而非独立。”王源道。
杨玉环猛地站起,蹙眉怒道:“你便是这般看我的么?原来我只是温室中经不得风雨的一朵花?”
王源淡淡道:“在我看来便是如此,这可不是贬你,即便是温室中的花,也是依旧艳丽芬芳,赏心悦目,美到让人心醉的。”
杨玉环不知王源到底要说什么,皱眉道:“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王源道:“我只想告诉玉环小姐,每日睡在木板床上,自己种菜种粮,自己担水扫地。三餐无荤,每日青菜淡汤。每天一个人在道观孤灯下修行的日子你是过不了的。你能忍受夏天酷暑却无冰镇的葡萄美酒,没有人为你把扇扇风么?你能忍受夜晚蚊虫啃噬,却无人为你驱赶蚊蝇么?你能忍受冬日酷寒之时,没有火盆没有炉火,没有锦被锦衣,冻得全身冰冷的滋味么?”
杨玉环脸上色变,她怎能想象到王源口中所说的那些情景,她又怎能忍受那样的苦楚。
“莫说了,莫说了。”杨玉环喃喃道。
王源沉声道:“这只是修道空门中人的日常常态的一部分而已,更多的我还没说给你听。譬如砍柴舀粪,洗衣缝补这些事。哪一件不是亲力亲为便不是入道,不是修行。你以为还能带着仆役当道士么?而更残酷的是,这样的日子你一过便是几十年,因为你这么年轻,到羽化成仙之日起码四五十年呢。嘿嘿,你忍受的了么?”
杨玉环捂着耳朵跺脚叫道:“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听了。”
王源闭了嘴,静静的站在一旁。清风摇弋,竹林沙沙。春阳从竹叶间射下来,洒下点点斑驳之影。空气中花香草香若有若无,几只蝴蝶蜜蜂嗡嗡的在竹林之间飞舞。一切安祥而静谧。
“玉环小姐,我不是故意要刺激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选择不适合你的那条路走,你有你自己的道路,为何要为难自己。”王源柔声道。
杨玉环扬起脸来,脸上泪痕宛然,轻声道:“我的路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该怎样生活。虽然这样的日子过得清闲,但我的心其实是空的。我杨家败落了,只剩下了我和八姐两个人相依为命。八姐其实也很迷茫,但她起码有钧儿,而且她还有你可以依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她起码还可以向你倾诉。而我呢?我什么都没了,我无依无靠,我这一辈子都是如此,过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但可有一个人是真正能让我依靠的?关键时候,他们都把我推出去,一个为了讨他父皇的欢心,一个为了保住他的皇位。我杨玉环可曾得到过半点真心?”
杨玉环话语凄然,说到心中伤心之处,珠泪如雨,簌簌落下。她并非是留恋逝去的一切,只是纵观她这二十九年的人生,她确实表面荣光,但并未得到任何人的真心相待。她只是一个美貌的礼物,供人把玩,并且随时可以舍弃。
王源看着杨玉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怜香惜玉之情顿时激荡,情种之性勃然而发,跨步上前一把将杨玉环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从今而后,我便是你的依靠,我王源对天发誓,再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让你过无忧无虑的生活,让你从此不再流泪。”
杨玉环身子僵硬了,她不知所措的任王源搂抱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个男人的告白来的太突然,让人不知如何回答。
“玉环小姐,我别无他意,你切莫误会我别有所图,我只是真的想要保护你。”王源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忙松开杨玉环的身子退后一步,低声解释。
“那晚之后,我甚是自责不已。我想,我该做些什么来补偿你。但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便是从今往后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人的伤害,让你生活的幸福自在。你是一朵娇艳的鲜花,我便要做那护花之人,任何人想摘花我都会将他们打的抱头鼠窜。你也无需经历外界的风雨,你本就是天上的仙子,不必经受人间的苦楚。哎呀,我这个人不善言辞,说不到点子上,总而言之,我会保护你,只要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遮风挡雨,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杨玉环呆呆的看着王源,轻声道:“我当然明白,你是想……要我跟了你是么?”
王源尴尬咂嘴道:“玉环小姐是何等样人,我怎敢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是单纯的不能再单纯的想要保护你罢了。”
杨玉环摇头道:“我是说,你说话算话么?”
王源一愣道:“什么?”
杨玉环缓步上前,看着王源的眼睛道:“你说话算话么?从今往后你要保护我,为我遮风挡雨,做我的护花使者。你若说话算话的话,我便从了你便又如何?”
王源嘴巴张的老大,他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回应,杨玉环不但没发怒,反而居然答应了自己,而且还愿意委身相从。幸福来得太突然,王源都有些傻了。
“马嵬坡之后,我一直在想,人和人之间为何差别如此之大。有的人自私自利可以将妻女送人,有人的为了自己可以将山盟海誓抛之于脑后。而有的人为了救人一命可以千里奔波赶去救人。王源,你是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男人,为了救八姐你可以率兵狂奔千里之地去马嵬坡救她,和你相比,那些人的举动何其不堪?说实话,我很是嫉妒八姐,她有个这个好的男人爱她。我并不想跟八姐争什么,但那天……你我既然都那样了,我可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你既然也想要负责任,那便负责到底,我……我便跟了你又如何?你正是我想要的那种男子。”杨玉环低声细语道。
王源哪里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也没想到自己在杨玉环的心目中竟有如此的好感。自己只是要当个鲜花的看护者,这下好了,难道要监守自盗了?
第七六六章 赌局
见王源沉吟不语,杨玉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身负大唐第一美人之名,自己主动投怀送抱,对方居然面有难色,这是什么道理。
“是我自作多情了,看来你只是说说而已。”杨玉环叹了口气摇头,眼神中满是失望。
王源沉声道:“我不是说说而已,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我只是想保护你过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想让你从了我,这让我有乘人之危之嫌。”
杨玉环轻声道:“你早已乘人之危了,就在那晚,你已经做了你不该做的事。虽是误会,但却是事实。”
王源咂嘴苦笑道:“虽是误会,但也确实是事实。然而这件事还是很不妥,这事儿要从长计议。”
杨玉环惨然一笑道:“你是觉得我是残花败柳之身,不配侍奉你是么?”
王源忙摆手道:“你想到哪里去了,玉环小姐是大唐所有男子的美梦,谁不已得到玉环小姐的青睐为荣?怎会那样去想?”
杨玉环皱眉道:“那你是怕将来被陛下得知,会死无葬身之地是么?”
王源摇头道:“我若怕陛下知晓,马嵬坡上我便根本不会让你假死逃离了。光是那件事我便是欺君之罪了。”
杨玉环道:“那你是因为什么而犹豫?”
王源看着杨玉环道:“蒙你青眼,我自然是感激万分。但你想过没有,你我若是在一起,夫人那里如何交代?她岂非认为你我背叛了她,更认为那晚的事情是你我故意为之,那对她是何等的伤害?她是你的亲姐姐,你唯一的亲人,更是我的红颜知己,我们不能伤害她。”
杨玉环眼中泛出神采来,点头轻声道:“你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这教我心中欣慰之极。八姐好幸福,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八姐对你倾心而助,你对她也是情深义重,你们真的好教人羡慕。八姐,出来吧,你都听到了么?”
王源一惊,但听脚步悉索作响,竹林之间,秦国夫人缓缓现身,一张美丽的脸上热泪纵横。
王源惊愕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杨玉环微笑道:“对不住,我们姐妹设计了一个小小的圈套,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八姐,你可满意了?”
秦国夫人擦着泪走上前来,满眼的爱意看着王源道:“王郎,不枉我对你倾尽真心,你没让我失望。那夜你和小妹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我一直心中难安。那日我和小妹谈及你时,发现小妹对你颇有好感,于是我便想着,为何我不能成全小妹,让她跟了你算了。反正我姐妹二人无依无靠,若能得你庇佑,那其实也……也没什么。”
王源不仅愕然,原来秦国夫人竟然也打着这样的主意,居然要替自己和杨玉环撮合。不过想一想秦国夫人不是个爱吃醋的人,替自己找女人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己府中的青云儿和紫云儿不就是秦国夫人硬是塞给自己的么。自己和她私会之时,她也明言,身边的婢女王源可以予取予夺她绝对不会生气。只不过王源为了尊重她,所以发誓秦国夫人身边的婢女他一根手指头也不碰。
“我跟小妹说了此事,小妹甚是犹豫,说这样会教王源看轻了她。还说王源定会为了我而拒绝。我却是不信,我不信天底下还有人面对我家小妹的投怀送抱而不为所动,我也不信你会为了我拒绝此事,所以小妹便和我打了个赌,说你下次来时要我在旁窥伺,看看你到底作何反应。我也觉得好玩,于是便答应了小妹。但其实我心里认为小妹所言是一定错的。然而刚才,你却真的为了我而拒绝了小妹,当真教我……教我既惊讶又汗颜。我跟了你这么久,居然没有小妹信任你,了解你。我实在是羞愧不已。”
秦国夫人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不知是羞愧的泪,还是激动的泪。
王源白眼差点翻到了天上,这对姐妹搞的这是什么名堂?竟然拿自己当试验品来打赌,当真是让人恼怒。刚才自己差点便要答应了,心里早就千肯万肯了,若是杨玉环再温言求肯几句,怕是自己立刻就要屈服了。现在倒好,这一切都是他们姐妹的一场赌局。幸亏自己终于还是忍住了没乱来,否则此刻定在被秦国夫人取笑了。
“夫人呐,你怎能如此?你这是不相信你我之间多年的情谊啊,你太叫我失望了。”王源佯怒不已,转身便走。
秦国夫人慌了神,忙道:“二郎何往?”
王源沉声道:“回城。”说罢大踏步走出竹林,大声唤红豆儿牵马过来。
秦国夫人从后奔出,一把抱住王源叫道:“二郎莫走,我错了,是我糊涂,我不该如此。”
王源沉声道:“你不信我,也该信你自己。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如何,你心中自知。以前你全心全意为杨家着想我不怪你,如今的情形,你该全力信我才是。此举不仅愚蠢而且教人伤心。”
秦国夫人叫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再不敢了。二郎莫走,你走了我便去寻死。”
王源停步叹道:“你这妇人,教人当真为难。”
秦国夫人紧紧抱住王源道:“你打我吧,骂我吧,惩罚我吧。”
王源道:“罚是要罚的,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秦国夫人道:“罚便是,我绝无二言。”
王源低声在她耳边道:“罚你今晚好好的伺候我,我要玩冰火两重天,你不许拒绝。”
秦国夫人一怔,抬头诧异看去,但见王源脸上满是笑意,哪里有半分生气的样子,顿时明白原来自己也被王源耍了一道。一时气急,抱住王源又是哭又是笑,将涕泪弄得王源一脸一身。
“许你们耍弄我,便不许我耍弄你么?记着今晚的惩罚,不准推脱。”王源喝道。
秦国夫人娇嗔不已,那冰火两重天的把戏王源最爱,但秦国夫人认为过于羞耻,故而很少答应。但此刻倒也无法拒绝了。
王源哈哈大笑着扬长进屋,让绿叶儿泡茶来喝。竹林里说了半天话,早已口中焦渴了。
秦国夫人抹着泪站在原地,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笑容。杨玉环缓步从后边走来,递给秦国夫人一方丝帕,笑道:“八姐,这下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吧。你便是太多疑了些,都是以前的日子害了你。我若有他这样的男子相爱,必会死心塌地,绝不会怀疑半分。”
秦国夫人笑道:“小妹怎地比我还了解他?这教我当真汗颜无地。”
杨玉环微笑道:“小妹虽和他接触不多,但在京城时的一番接触,便知他异于寻常男子。倒是你和他交往这么多年,却来怀疑他,哎,八姐当真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秦国夫人啐道:“你又来说我,既然如此,为何却要答应设局?”
杨玉环轻声笑道:“小妹也想知道他对我是否有意呢,这样的男子谁不爱?八姐你若不珍惜,可别怪我出手抢夺了。”
秦国夫人叹道:“八姐什么都可于你共享,你若真的对他有意,八姐一定撮合你们。他府中那么多妻妾,你我姐妹未必不能争宠一番。”
杨玉环笑道:“争宠?这个词在我这里甚是新鲜,我从不知争宠是怎么争的,不过为了八姐,我倒是可以试一试。我杨家姐妹何曾在这上面输过人?”
秦国夫人笑道:“说的对,瞧瞧谁厉害。小妹放心,他的事包在我身上,总教他难舍我们姐妹。”
杨玉环说了些浪话,自己也觉得害羞,不想再附和这样的话题。不过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她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八姐,他刚才说的惩罚是何意?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这个……我要去摘菜了,小妹自便。”
秦国夫人面色通红,顾左右而言他,快步逃开。
**一夜,王源花样百出,将个秦国夫人折腾的要死要活。王源故意弄得动静颇大,就是要让对面房中的杨玉环听在耳中,让她难堪。
他的坏主意倒也确实奏效了,整个晚上,杨玉环都在对面房间的仙乐之中辗转难眠。玉手绞碎了床单,抓破了床栏,脑海里自动脑补画面,穿插着遭受侵犯那晚的**和痛苦,当真是一夜煎熬百般的折磨,直到天明时分,王源骑马告辞离去,比秦国夫人还累的杨玉环才昏昏睡去。
第七六七章 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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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之前的准备已经完毕,王源禀报玄宗,请求授命出征。玄宗对此次出征极为重视,带着王源等重臣拜祭天地祖先,请求庇佑。希望王源能大破叛军,平息天下之乱。
三月二十五日清晨,王源率五万大军开拔离开成都奔赴剑南道东部通州。
玄宗率文武百官亲自相送,即便有着种种的不快,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心中还是都期盼着王源能够击溃叛军的进攻,扳回颓败之势的。特别是玄宗,他比谁都更加的期盼王源能够胜利,虽然他对王源执意率兵去往毫无敌军迹象的通州一带很是不解,但因有前车之鉴,玄宗自知在军事上才能不足,倒也不再指手画脚了。
王源也深知此次同叛军作战的重要性,这一次只能胜不能败。若败了,成都也就完了,不但玄宗要逃,自己怕也是要离开这片经营多年的根据地了,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为此,王源几乎动用了他的全部家当,三百余架神威炮和两万余发雷霆弹尽数随军携带,而且这一次王源也从来舍不得拿出来作战的二百五十头象骑兵也纳入队伍之中。
这些象骑兵都是宝贝,当日在同南诏作战时,差一点被几百头象骑兵冲散了数万大军的阵型,若非南诏象骑兵的弓弩不够精良,无法射杀大批逼近的剑南军,最后被王源以绳索围困的方式将他们活捉的话,那一战的胜败还尚未可知。
但就是因为那次作战之后,王源对这些象骑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将之定位为移动的箭塔。象骑兵几乎可以称得上刀枪不入,南诏国训练象骑兵的秘诀是从小便在它们身上抹上一层层秘制的粘液和灰土的混合物。当这些大象成长为庞然大物之后,身上便相当于披上了厚厚的铠甲,故而才能冲锋陷阵不惧兵刃箭矢。缴获了这些象骑兵之后,王源花了不少脑筋围绕着这些移动的堡垒进行设计。
其一便是象背上的配备问题。战象可负数千斤重量,但长时间的冲锋和作战,它们会很快变得疲倦而缓慢。象背上的士兵配备并非多多益善,将战象压到极致。最终,王源等人测试的结果是,负两千斤重量,战象可坚持一个多时辰之久。有了这一个时辰的作战时间,战象便足以冲垮践踏敌方的战阵了。但负重限制在两千斤左右,意味着象背上不可能搭载太多的士兵,带来的问题便是火力不够。
这个问题只能从三方面来解决。一则象座需要最轻的材料制作,既要能保证人员在上有立足之地,又不能太占用负重的空间。最后,试验了多种木材之后,王源还是返璞归真选择了竹子打造象座,因为竹子既轻又韧是相比较而言最好的象座材料。在竹象座的外围挂上可拆卸的木盾作为防止箭支攒射的盔甲,便可解决这个问题。
象座的问题解决后,便是人员的问题。这个问题其实也并不难办,要想增加承载的人数,只需选择那些身材瘦小体重较轻的士兵便可。剑南当地的士兵大多为瘦小精干的类型,倒也不难筛选。这样象座上便可搭载除驭象人之外的八到十名士兵。
但因为这些士兵瘦小,不适合用强攻劲弩,且象背上空间狭小,不利于大动作的开弓射箭,只有一种武器适合这些象背上的士兵,那便是轻型连弩。这种从诸葛连弩演化而来的近身弩箭虽然射程较短,射杀距离只在八十步之内。但它的好处是,它安装的是装有十只短弩的箭匣,无需一只只的搭箭,可以减少大量的无谓的消耗时间。在短时间内,两百多头象骑兵可以形成数千只弩箭的一轮迅猛的攻击。
更重要的是,这种箭匣可以携带多只,轻便而易于携带和安装,可以在短时间内形成巨大的杀伤力。当然,射程太短是它的缺陷,但在作为冲入敌阵几乎形同肉搏的情形下,这种缺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万事都有其优缺点,为了利用其最大的优点的同时,付出些缺陷的代价也是王源可以接受的。
剩下要解决的便是另外一个问题,便是这些战象的装甲问题。虽然身上涂着秘制的汁液和泥土的混合物,可称得上刀枪不入。但这并非说强弩利刃无法伤害巨象。为了保护巨象很够在敌军阵中不至于被蚂蚁啃大象般的围攻致死,故而王源不得不腾出一大部分的载重空间来给战象披上重型铠甲。而既然要披上重甲,王源便做到了极致,他给大象披上的是带着钉刺的重达七八百斤的重型铁甲。这些钉刺长达数尺,铺在大象身上,将大象武装成了一只带着长长的密密麻麻的铁刺的巨型豪猪一般。光是看看大象披着盔甲的样子,都让人不寒而栗。
身着这样的甲胄冲入敌阵之中的象骑兵,那简直就是一只只绞肉机,当它们冲过人群,后面留下的必是一条鲜血和碎肉铺就的道路,再加上它们背上的连弩手的攻击,简直就是一部移动的杀戮机器。
这些本是王源压箱底的东西,王源也毫不吝啬的全部携带上阵。而这些象骑兵,即便在和吐蕃作战时王源都没舍得动用,因为它们太宝贵了。一只训练有素的象骑兵要花费十几年的时间去培养,等他成年之后方可成为象骑兵。虽然这些都是缴获自南诏国之手,但王源知道它们的珍贵性。
另外此次王源的出征也带着他另外一些宝贵的东西,那便是家中几名会武技的妻妾。公孙兰自不必说,她是一定会陪在王源身边的。而这一次李欣儿,阿萝公主,紫云儿,青云儿等人也都陪同出征。这可不是王源贪图享乐带着妻妾们随军享乐,而是为了战事着想。
剑南军的将领培养一直都是个大问题。这几年来,剑南军的规模扩充过快。从所辖三万兵额一下子猛然扩张只十几万大军,不可避免的面领着领军将领的断层问题。虽然王源一直在试图解决这样的问题,但一名将领的培养非短期之功。而且剑南军在吐蕃之战后便未经历过什么战斗,跟无法在战场上锻炼发现适合领军的将领。并且王源为了能更好的控制剑南军和陇右军,对军中的中层将领进行过大换血。这更是让领军之将青黄不接。这就好比是把双刃剑,若不换血,军队的绝对控制权便不能保证。有了绝对的控制权,军中的将领又会断层。
王源带上家中这些能打能杀的妻妾,便是想在关键时候让她们派上用场。她们都是有武技的人,如果战事不利,有时候需要些特殊的手段制敌,譬如暗杀,譬如潜入等特种手段,这便需要有武技的人去执行。而在王源看来,任何人也不如自己的这几名妻妾让人放心。
此举也表明了王源破釜沉舟的一种态度。将妻妾们都带上战场参战,便是表示一种要么胜利,要么全家完蛋的态度。
于是成都的家中便只剩下了兰心蕙和高墨颜两个人留守,她们两人也成了看护三个孩儿的奶娘的角色。王源甚至给兰心蕙私下里交代了,一旦战事不利,自己在前方溃败的话,要兰心蕙立刻带着三个孩儿和高墨颜一起逃离成都前往南诏国,而王源临行前也已经写好了一封给阁罗凤的信交给了兰心蕙。
种种的举动,都表明了王源决一死战的决心,无论从军备还是从行动上,王源都已经做到了极致。当然这些只有王源和他身边的人明白,在外人看来,王源实在是不像话,去平叛杀敌还将妻妾携带前往,当真是让人难以接受。特别是偏安小朝廷之中,关于此事议论纷纷,房琯在送走王源之后第一时间便拿这件事出来说事,将王源说的极为不堪。
然而王源心无旁骛,率大军往东浩荡而行,一边进军,一边派人打探着北边和东边来的消息。北方陇右道那里,抵达宁州前线的高仙芝已经很久没送来消息了,这让王源很是揪心。东边的通州前线的巴山山谷之中也毫无敌军的消息。难道说自己的真的判断错误了?叛军当真是全力攻击陇右道?
二十七日傍晚,大军抵达了梓州。这里距离成都一百余里,是成都的东大门。王源下令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再往东进发。此处距离通州二百四十里,之间再无其他州府可以落脚,已经进入大片的山岭地带了,前路将更加的艰难。
傍晚的夕阳下,王源登上了梓州城头,在温煦的晚风吹拂下,眺望东方连绵不断的群山峻岭,看着夕阳下苍翠的山岭河流和大地,心中深有感触。
就在王源沉醉于这夕阳之景时,城墙下方传来了一阵吵闹之声。十几名亲卫在城墙下拦住了一名男子,双方吵吵嚷嚷喧闹不休。
被打搅了了王源紧皱眉头,不待王源发话,亲卫营统领赵青忙按剑下城楼去询问发生了何事,不久后匆匆回到城头来回禀道:“大帅,下边那个人吵闹着要见你,说是和大帅是故交。”
王源一愣,皱眉道:“故交?”
“是啊,他说他姓杜,说大帅一定知道他是谁。”
“姓杜?”王源皱眉略一思索,猛然间眼睛发亮,脸上露出笑容来叫道:“快请,快请他上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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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五日清晨,王源率五万大军开拔离开成都奔赴剑南道东部通州。
玄宗率文武百官亲自相送,即便有着种种的不快,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心中还是都期盼着王源能够击溃叛军的进攻,扳回颓败之势的。特别是玄宗,他比谁都更加的期盼王源能够胜利,虽然他对王源执意率兵去往毫无敌军迹象的通州一带很是不解,但因有前车之鉴,玄宗自知在军事上才能不足,倒也不再指手画脚了。
王源也深知此次同叛军作战的重要性,这一次只能胜不能败。若败了,成都也就完了,不但玄宗要逃,自己怕也是要离开这片经营多年的根据地了,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为此,王源几乎动用了他的全部家当,三百余架神威炮和两万余发雷霆弹尽数随军携带,而且这一次王源也从来舍不得拿出来作战的二百五十头象骑兵也纳入队伍之中。
这些象骑兵都是宝贝,当日在同南诏作战时,差一点被几百头象骑兵冲散了数万大军的阵型,若非南诏象骑兵的弓弩不够精良,无法射杀大批逼近的剑南军,最后被王源以绳索围困的方式将他们活捉的话,那一战的胜败还尚未可知。
但就是因为那次作战之后,王源对这些象骑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将之定位为移动的箭塔。象骑兵几乎可以称得上刀枪不入,南诏国训练象骑兵的秘诀是从小便在它们身上抹上一层层秘制的粘液和灰土的混合物。当这些大象成长为庞然大物之后,身上便相当于披上了厚厚的铠甲,故而才能冲锋陷阵不惧兵刃箭矢。缴获了这些象骑兵之后,王源花了不少脑筋围绕着这些移动的堡垒进行设计。
其一便是象背上的配备问题。战象可负数千斤重量,但长时间的冲锋和作战,它们会很快变得疲倦而缓慢。象背上的士兵配备并非多多益善,将战象压到极致。最终,王源等人测试的结果是,负两千斤重量,战象可坚持一个多时辰之久。有了这一个时辰的作战时间,战象便足以冲垮践踏敌方的战阵了。但负重限制在两千斤左右,意味着象背上不可能搭载太多的士兵,带来的问题便是火力不够。
这个问题只能从三方面来解决。一则象座需要最轻的材料制作,既要能保证人员在上有立足之地,又不能太占用负重的空间。最后,试验了多种木材之后,王源还是返璞归真选择了竹子打造象座,因为竹子既轻又韧是相比较而言最好的象座材料。在竹象座的外围挂上可拆卸的木盾作为防止箭支攒射的盔甲,便可解决这个问题。
象座的问题解决后,便是人员的问题。这个问题其实也并不难办,要想增加承载的人数,只需选择那些身材瘦小体重较轻的士兵便可。剑南当地的士兵大多为瘦小精干的类型,倒也不难筛选。这样象座上便可搭载除驭象人之外的八到十名士兵。
但因为这些士兵瘦小,不适合用强攻劲弩,且象背上空间狭小,不利于大动作的开弓射箭,只有一种武器适合这些象背上的士兵,那便是轻型连弩。这种从诸葛连弩演化而来的近身弩箭虽然射程较短,射杀距离只在八十步之内。但它的好处是,它安装的是装有十只短弩的箭匣,无需一只只的搭箭,可以减少大量的无谓的消耗时间。在短时间内,两百多头象骑兵可以形成数千只弩箭的一轮迅猛的攻击。
更重要的是,这种箭匣可以携带多只,轻便而易于携带和安装,可以在短时间内形成巨大的杀伤力。当然,射程太短是它的缺陷,但在作为冲入敌阵几乎形同肉搏的情形下,这种缺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万事都有其优缺点,为了利用其最大的优点的同时,付出些缺陷的代价也是王源可以接受的。
剩下要解决的便是另外一个问题,便是这些战象的装甲问题。虽然身上涂着秘制的汁液和泥土的混合物,可称得上刀枪不入。但这并非说强弩利刃无法伤害巨象。为了保护巨象很够在敌军阵中不至于被蚂蚁啃大象般的围攻致死,故而王源不得不腾出一大部分的载重空间来给战象披上重型铠甲。而既然要披上重甲,王源便做到了极致,他给大象披上的是带着钉刺的重达七八百斤的重型铁甲。这些钉刺长达数尺,铺在大象身上,将大象武装成了一只带着长长的密密麻麻的铁刺的巨型豪猪一般。光是看看大象披着盔甲的样子,都让人不寒而栗。
身着这样的甲胄冲入敌阵之中的象骑兵,那简直就是一只只绞肉机,当它们冲过人群,后面留下的必是一条鲜血和碎肉铺就的道路,再加上它们背上的连弩手的攻击,简直就是一部移动的杀戮机器。
这些本是王源压箱底的东西,王源也毫不吝啬的全部携带上阵。而这些象骑兵,即便在和吐蕃作战时王源都没舍得动用,因为它们太宝贵了。一只训练有素的象骑兵要花费十几年的时间去培养,等他成年之后方可成为象骑兵。虽然这些都是缴获自南诏国之手,但王源知道它们的珍贵性。
另外此次王源的出征也带着他另外一些宝贵的东西,那便是家中几名会武技的妻妾。公孙兰自不必说,她是一定会陪在王源身边的。而这一次李欣儿,阿萝公主,紫云儿,青云儿等人也都陪同出征。这可不是王源贪图享乐带着妻妾们随军享乐,而是为了战事着想。
剑南军的将领培养一直都是个大问题。这几年来,剑南军的规模扩充过快。从所辖三万兵额一下子猛然扩张只十几万大军,不可避免的面领着领军将领的断层问题。虽然王源一直在试图解决这样的问题,但一名将领的培养非短期之功。而且剑南军在吐蕃之战后便未经历过什么战斗,跟无法在战场上锻炼发现适合领军的将领。并且王源为了能更好的控制剑南军和陇右军,对军中的中层将领进行过大换血。这更是让领军之将青黄不接。这就好比是把双刃剑,若不换血,军队的绝对控制权便不能保证。有了绝对的控制权,军中的将领又会断层。
王源带上家中这些能打能杀的妻妾,便是想在关键时候让她们派上用场。她们都是有武技的人,如果战事不利,有时候需要些特殊的手段制敌,譬如暗杀,譬如潜入等特种手段,这便需要有武技的人去执行。而在王源看来,任何人也不如自己的这几名妻妾让人放心。
此举也表明了王源破釜沉舟的一种态度。将妻妾们都带上战场参战,便是表示一种要么胜利,要么全家完蛋的态度。
于是成都的家中便只剩下了兰心蕙和高墨颜两个人留守,她们两人也成了看护三个孩儿的奶娘的角色。王源甚至给兰心蕙私下里交代了,一旦战事不利,自己在前方溃败的话,要兰心蕙立刻带着三个孩儿和高墨颜一起逃离成都前往南诏国,而王源临行前也已经写好了一封给阁罗凤的信交给了兰心蕙。
种种的举动,都表明了王源决一死战的决心,无论从军备还是从行动上,王源都已经做到了极致。当然这些只有王源和他身边的人明白,在外人看来,王源实在是不像话,去平叛杀敌还将妻妾携带前往,当真是让人难以接受。特别是偏安小朝廷之中,关于此事议论纷纷,房琯在送走王源之后第一时间便拿这件事出来说事,将王源说的极为不堪。
然而王源心无旁骛,率大军往东浩荡而行,一边进军,一边派人打探着北边和东边来的消息。北方陇右道那里,抵达宁州前线的高仙芝已经很久没送来消息了,这让王源很是揪心。东边的通州前线的巴山山谷之中也毫无敌军的消息。难道说自己的真的判断错误了?叛军当真是全力攻击陇右道?
二十七日傍晚,大军抵达了梓州。这里距离成都一百余里,是成都的东大门。王源下令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再往东进发。此处距离通州二百四十里,之间再无其他州府可以落脚,已经进入大片的山岭地带了,前路将更加的艰难。
傍晚的夕阳下,王源登上了梓州城头,在温煦的晚风吹拂下,眺望东方连绵不断的群山峻岭,看着夕阳下苍翠的山岭河流和大地,心中深有感触。
就在王源沉醉于这夕阳之景时,城墙下方传来了一阵吵闹之声。十几名亲卫在城墙下拦住了一名男子,双方吵吵嚷嚷喧闹不休。
被打搅了了王源紧皱眉头,不待王源发话,亲卫营统领赵青忙按剑下城楼去询问发生了何事,不久后匆匆回到城头来回禀道:“大帅,下边那个人吵闹着要见你,说是和大帅是故交。”
王源一愣,皱眉道:“故交?”
“是啊,他说他姓杜,说大帅一定知道他是谁。”
“姓杜?”王源皱眉略一思索,猛然间眼睛发亮,脸上露出笑容来叫道:“快请,快请他上来见我。”
第七六八章 颠沛
片刻之后,在王源热切的眼神之中,赵青引着一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男子上了城墙而来。王源哈哈大笑着迎上前去,拱手叫道:“杜兄,果然是你。没想到在这梓州城里遇到了杜兄,当真是让我喜出望外。”
那走来的中年男子正是杜甫,但见他面容憔悴,发髻微乱,穿着一件已经多处破烂的棉布春衫,显得甚是颓唐。然而他虽衣着不堪神情疲惫,但腰杆依旧挺的笔直,眼神中依旧闪烁着不屈的火苗。
看见王源迎面走来,杜甫的脸上也露出了温和的笑意,站定整衣拱手道:“王元帅,杜甫这厢有礼了。”
王源哈哈笑着上前,一把抓住杜甫的手臂,上下端详道:“难怪今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左眼乱跳,原来是故人来访。”
杜甫沉声微笑道:“多谢王元帅尚记得杜某,杜某冒然来见,还望恕我唐突。”
王源看着杜甫的衣着神情,知道他的境遇一定不太好,心中感慨万千。不过在这乱纷纷的时候见到杜甫还活着,那已经是很大的惊喜了。
“先莫说,随我回落脚之处详谈。哎呀,当真是大好事,大好事啊。”
王源笑着挽着杜甫的手臂,两人相携下城,一路来到王源落足的梓州府衙后堂住处,王源命人上了酒菜,和杜甫相坐把酒而谈。杜甫也确实很久没有饱餐了,也不推辞,酒菜上来之后大口开嚼,吃的津津有味。
王源静静的等杜甫狼吐虎咽了一番,又陪着喝了几杯酒,这才笑道:“杜兄这几年都去了何处?两年前我回京城时曾去西城拜访你,却不料你已经不在京城居住,问了很多人,也不知道你搬去了何处,让我甚是惆怅。”
杜甫喝了几杯酒后,黝黑的脸上微微有些泛出红色来,闻言放下筷子,用布巾擦了擦嘴巴,轻声叹道:“王元帅有所不知……”
王源摇手打断道:“莫叫我王元帅,叫我王源便可,你我之间是朋友,可不能以官职而称,岂非显得生分了,也让我觉得别扭。”
杜甫一愣,笑道:“那我还如当年一般,叫你王兄弟吧。”
王源笑道:“那是最好。”
杜甫道:“王兄弟,说来惭愧,这几年我四海漂泊,依旧一事无成。天宝六年的秋天,我便离开京城了,因为我在京城毫无建树,不得不离开长安。”
王源沉吟道:“天宝六年秋天?是了,我正是在那年腊月到了剑南。秋天的时候,那正是我平息南诏叛乱之后回京的时候。对,便是那时便没见到你了。你去了何处?”
杜甫微笑道:“我将妻小送回了郴州老家安顿之后便一路北上了,我的一名好友在范阳为官,他见我在京城无着,便邀我去边镇为吏。我当时穷途末路,便答应了他去了范阳。”
王源一惊道:“范阳?你从范阳来?”
杜甫点头道:“是啊,我在范阳边镇呆了两年时间,当了当地州府的兵曹参军两年。直到安禄山去年底起兵谋反,我趁着混乱逃出军中,一路从东北逃到了洛阳。不久后洛阳陷落,我又逃到了潼关,潼关再陷落,我便又逃到了京城。谁料想,呵呵,我大唐的京城也被叛军攻占了。这简直,简直教人难以相信,这就像是一场噩梦。”
杜甫苦笑着摇头,伸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表情痛苦不堪。
王源皱眉叹道:“杜兄这一路颠沛流离,吃了不少的苦了。”
杜甫摇头道:“我这算什么苦?你是不知道百姓之苦了。你可知这场叛乱让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么?你可知道从洛阳到长安,我大唐中原之地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了么?安禄山这个狗贼骑兵造反纵兵劫掠杀戮,百姓们死了多少人你知道么?数百万百姓四处逃难,去年那场大雪冻死了多少人你知道么?只要想一想当时的情景,我的心便剧痛无比。百姓们何罪,要遭受如此的苦难?”
杜甫说着话,眼眶之中竟然微有泪光,他伸手轻轻擦拭眼角的泪痕,惨然一笑道:“王兄弟,抱歉跟你说这些话,我失态了。”
王源沉声道:“杜兄是真正关心百姓疾苦的人,谈及百姓苦痛而流泪的,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人。”
杜甫摇头叹道:“流泪又有何用,我虽恨不得以身相代,却又能如何?朝廷一错再错,于潼关之战自毁长城,竟然让叛军攻下了京城,简直是奇耻大辱。陛下抛下全城军民西幸,百姓们却苦了。局势糜烂至此,到底是谁之过?”
王源微笑道:“杜兄看来心中愤懑难平啊,且稍微平息些。有些事你愤怒也无用,你也无力去改变。对了,你是从长安来剑南的么?怎地今日才到?据我所知,大批难民入我剑南陇右两道那还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如今基本上都已安顿了。你怎不早些来找我?”
杜甫沉吟道:“王兄弟有所不知,叛军兵临长安城下时,百姓们大批的逃离长安,我本可以那时候随着大批的百姓离开长安的。但我总是心有不甘,我不甘心让叛军将长安占领,于是我得知陈左相招募壮士和禁军共同守城,于是我便去报名参加了。”
王源挑起大指赞道:“杜兄好胆色,此乃勇士之举。”
杜甫摇头道:“我哪里是什么勇士?可惜手中笔不能杀敌,我只能去拿起兵刃了。我知道我一人之力做不了什么事情,但多一人之力总比少一人之力好,我要尽我个人之力去做我该做之事。但其实我也知道,长安是守不住的。人心浮动,兵力匮乏,禁军的战斗力堪忧,那是绝对不成的,但我总想杀一人是一人,哪怕战死在长安,也算是尽了我的一份力。”
王源点头叹道:“人人有杜兄这份心力和胆色,局势何至糜烂至此。然则城破之后,杜兄如何走脱的?”
杜甫沉吟道:“叛军攻城,禁军半日即溃,我也不得不随着乱军流民逃离。叛军一路追杀,我从山野小道疾走,躲在山林之中一夜,方才躲过叛军的追杀。待局势稍平,我便往西而逃。因为我知道往西才有活路。半路上我听到了你率军于马嵬驿迎接陛下幸蜀的消息,我便一路往蜀地而来。但因为半路的耽搁,我走时京城以西京畿之地均已为叛军所占,我只能白日躲避叛军的兵马,夜间在山野间隐匿行踪而行,所以才到如今方抵达蜀地。实际上我是昨天才抵达梓州的,没想到今日见到大军抵达,我一打听竟然是王兄弟领军而来,所以便斗胆现身求见了。呵呵,刚才在城墙下,那几名士兵把我当成乞丐了,丢给我几枚铜钱要我离开,呵呵呵。”
杜甫苦笑摇头不已。
王源笑道:“他们是我的贴身亲卫,他们可不认识你杜兄,也不知你杜兄大名。回头我去责罚他们。”
杜甫忙道:“可莫要责罚他们,他们也是职责所在。话说他们还丢几个铜板打发我,在京城时,我因为衣着褴褛,还被禁军们抽过鞭子呢。若是叛军的兵马便更了不得了,二话不说一刀便砍下来了。”
王源叹道:“杜兄当真是受了不少的苦。”
杜甫道:“老天开眼,让我见到了王兄弟,当年我悔不该碍于脸面没有答应王兄弟的邀约一同为某人效力。这些年每听到王兄弟领军作战为大唐立下功勋的消息,我都欣喜不已。”
王源笑道:“杜兄是傲骨之人,岂是我能比拟的。我为杨国忠效力,早已骂名满天下,不过我是不在乎的。”
杜甫正色道:“王兄弟此言差矣,我到现在才知道,只要有途径为国效力,委屈些颜面根本不算什么。像王兄弟如今能率领大军平叛杀敌,这才是为国真正的效力。而我却只能空自怨艾,于事无补。我想了想,王兄弟其实走得是一条曲线之路,而这才是我当初该走的路。”
王源呵呵笑道:“多谢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在这世上的知己又多了一个。”
杜甫呵呵而笑道:“王兄弟是不世之材,我杜甫跟你相比简直太显无能了。”
王源摆手谦逊几句,两人喝了几杯酒,王源问道:“杜兄入蜀却是先来到了梓州,这说明杜兄是从下方的蜀道而来,我有些事情想问一问杜兄。”
杜甫道:“王兄弟但问。”
王源皱眉道:“杜兄这一路前来,不知路上觉察出什么异样没有?我的意思是,这一路上你有没有看到安禄山的叛军的踪迹?”
杜甫仰头沉思了片刻道:“兵马倒是有,巴山以东秦岭一带的州府都为叛军所占据,所以这一路上我经常碰到叛军的兵马。但大股的兵马倒是未见。王兄弟的意思是要问一问山那边的敌情是么?”
王源点头道:“正是。”
杜甫想了想道:“据我所知,叛军大肆扩充兵马,这一个多月的路上行程,我见到了叛军大肆拉夫入军的情景。那日我夜间投诉山东面的石壕村,半夜里便有叛军兵马入村拿人。我躲在地窖里一夜,到天明时,投宿的那一家老妪和幼子皆被抓走入军了。天明听那残障幸存的老翁所言,他们都被抓起来去修建栈道了。我来时没敢从栈道处走,翻山而过的来此,不知这个消息是否有用?”
王源一愣道:“修栈道么?你说的那个石壕村在何处?”
“就在此去往东北方向的出山口,京城南边的金州地界。”
王源微微点头,轻声道:“那就是了,可不就是入蜀的栈道么?叛军修建蜀道作甚?还不是要大举来攻么?只这一个情报,便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甚好,杜兄你给我带来了我想要的消息了,多谢了。”
杜甫也笑了起来,没想到这消息还真的有用,杜甫很是高兴。王源更高兴,本来就在担心为何全无消息,现在杜甫带来的消息说明叛军的意图便是要直接攻击剑南道逼近成都。拉民夫修栈道作甚?还不是为了运输辎重物资供大队兵马进入?
两人谈谈说说,喝了不少的酒。两人都算是文人出身,话题不免涉及诗文。杜甫取了自己在这一路东来的逃难路上写的几首长短诗句给王源看,当王源看到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时,不禁唏嘘不已。再次看到这些诗句,想起自己这数月来的经历,杜甫也是心情抑郁,叹息不已。
第七六九章 攻蜀
王源再一次请求杜甫留在军中,这一次杜甫不再矫情。一来他已经走投无路。二来他怀着报国之志却苦于无人识货,现在王源已经是大唐的第一号人物,这对他而言是个绝佳的报国的机会,已经四十多岁的杜甫当然不肯放过了。
不过杜甫却很识趣,王源问他想在军中做何事务时,杜甫虽然很希望能带兵打仗,但自知这会让王源为难。于是便要求去担任后勤工作。杜甫原先担任的某州司曹参军的职务其实也就是看守兵器盔甲掌管库房的钥匙之类的差事,所以他想做些熟悉的事务,表现的尽量不是那么靠着人际关系而被收留的感觉。
王源想了想否定了他的请求道:“司曹之职便不用杜兄来担任了,我给你个参军的职务,你可以帮我参谋参谋战局以及出些主意什么的。司曹那样的活太过繁累,还是他人去做比较好,不适合杜兄。”
杜甫感激万分,当初那司曹参军的职务实际上根本算不上是个官职,不过是杜甫万不得已糊口的职位罢了。军中的司曹其实也不是个高级差事。王源显然是念及旧情,不愿让自己再去接触那样的事务。而参军的职务便等同于军中的参谋,可以对战事进行谋划进言,但凡直接和作战有关的职务,那显然比其他的职位要高的多了。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大军开拔离开梓州前往通州。当天晚上,高仙芝从陇右道送来的急信终于抵达军中,王源拆信一看,顿时大笑出声。
当晚王源召集了众将在大帐之中聚集,将高仙芝的那封信读给众人听。高仙芝在信中说,他已经探查清楚,抵近宁州一带的二十万所谓的叛军果真是障眼之法,只有约莫四五万是叛军兵马,剩下的都是叛军胁迫百姓伪装而成。
这所谓的二十万兵马缓慢的在宁州东七八十里的地方游弋,故意造成一种大兵压境的假象,但却不敢进攻。高仙芝告诉王源,叛军这副动作,则必然是要从南路直接进攻,要王源加紧侦查,确定敌军踪迹。信中还道,一旦通州战事打响,他将会按照计划行事云云。
王源笑眯眯的将这封信给众人传阅,军中不少将领原先对于大帅领军前往通州颇为不解,私下里也甚是疑惑此事,到此时终于全部恍然大悟。原来大帅料敌机先,早就和高仙芝商议好了,判断敌军是虚晃一枪。众将心情大畅,纷纷询问高大帅信中所谓的计划是什么。
王源笑而不答。所谓的计划便是,一旦在通州同叛军交手,高仙芝将率陇右道的大军猛攻宁州郊外之敌,之后直逼长安。而自己只要顶住通州之敌的进攻,让攻蜀叛军进退两难,那便是整个平叛战局的转机之处。但王源不能提前告诉众人,一来保密起见,而来也是在战局吃力之时让众人生出死战之心,而非寄希望于高仙芝的牵制。
……
巴山秦岭之东,长安城西南两百二十里外的金州境内。史思明的十八万精锐兵马已经集结完毕。所为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正是史思明的得意之作。当他被安禄山授命领军进攻陇右和剑南道时,他便想好了这个计策。因为史思明深知,若正面进攻的话,在复杂的蜀地山岭之间,自己未必能讨到好果子吃。自己虽然手握二十五万大军,但未必能攻下成都。
故而,这声东击西之计虽然会让他不得不分兵六七万去陇右道演戏,让他手中的兵力变少,但在战略上这是值得的,当然前提是这个计划能够成功。
为了保证这计划的成功,在长安城休整期间,史思明下令收罗的城中百姓十几万人,不论长幼病弱一概全部抓入军中,只教给他们一些简单的军中规矩便每人随便发了一套盔甲和兵刃,让手下将领尹子奇率六万余兵马看护着这十几万假兵马往陇右道宁州方向进逼。于此同时,为了避人耳目,他命手下的十八万兵马分为数批次,以小股的方式迂回前往金州集结。
史思明以这种谨小慎微的方式成功的完成了十八万兵马的集结,算算日子,那二十万所谓的兵马已经抵达了陇右道宁州附近,史思明特意的等了数日,给唐军一个调兵北上的机会。同时他也知道,多等一天便让唐军距离空虚的蜀地更远一些。当然不能无限制的等下去,否则北边的兵马随时可能露陷。
在等待的七八天时间里,史思明也没有闲着。他命人四处驱使当地的百姓为苦役,聚集了数万人力对进蜀的道路进行整修。他不希望被蜀道的艰难困住前进的脚步。一旦进攻,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越过前方的你连绵高山,在唐军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成都。将玄宗击杀或者捉拿,到那时便大局已定了。
三月二十九日,正当王源率领大军行进在去往通州的路途之中时,史思明的十八万铁骑也从金州出发,向西扑入茫茫群山之中。在上万民夫的先导整修好的巴蜀古道上,密密麻麻连绵十余里的兵马和辎重车队像一条巨大蜿蜒的黑龙,游向了通州方向。
史思明是有战略眼光的,他首选的便是要拿下通州,不仅是因为通州是剑南道东部最为凸前的州府,而是因为这里的地势的原因。通州所在之地乃大巴山南麓的末梢,相较于距离金州最近的北边的巴州和利州,攻击通州其实要走一个斜向西南的斜线,距离看似更远。然而,利州和巴州所在的正是大巴山的主峰连绵之处,巴山连着秦岭,可谓崇山峻岭连绵如涛,那是最难走的路线。
况且巴州利州境内多山,两座州城也择地势险要之处筑建,攻城也是难题,且容易被唐军利用地势设伏反击。而通州虽也在山岭之间,但通州在巴山南麓,这里的山已经只是大巴山的余脉,山势已经并不十分险峻和密集。
通州境内被南北走向的山峰三座大巴山余脉山峰所隔绝,一名明月山,一名铜锣山,一名华釜山。而这三座山峰分别将通州由南到北隔绝成三种地形。北为山地,中为丘陵,而最南端则是东川之地罕见的小片平原地带。东川之地的众多城池大多不得不建立在高山峻岭丘陵纵横之地。这可并未是出于什么战略防御的考虑,而是地形如此不得不为之。因为在东川之地,古来便有高山隔绝,根本不必担心什么防御的问题。通州城便是其中的另类,通州城便建立在华釜山之南的沃野平原上。
在以前,通州因为有了这片沃野之地建城,成了很多州府羡慕的地方。而今日,这却成了它被史思明顶上的软肋。通州城所在的小片平原地形,正好利用大军攻城作战,从而让它在防御上的弱点如秃子头上的虱子一般的显而易见。这也是史思明不辞劳苦舍近求远而兵发通州的原因。
北有二十万佯兵吸引剑南大军的注意力,南有出其不意攻击通州的战略布置,而且一旦顺利抵达通州,通州将会几乎不可避免的被攻下。从而成为攻击成都的剑南道中的第一块跳板。史思明对自己的布置极为满意,只要一切顺利,成都没有理由不是囊中之物,玄宗也没有理由不成为自己的阶下之囚。
带着必胜的信心,史思明的大军经过十日的山中艰苦的行军,终于在十月初八日午后走出了密密麻麻绵延百余里的山岭之地。骑在马上,史思明回首来时的峰峦叠嶂,心中感慨万千,几乎要赋诗一首表达激动的心情。这是他领军走过的最艰难的一段行程,他绝不想在回头走一次,他只想向前向前向前。
为保证大军的行踪不被暴露,史思明宣布暂时不必前行。虽然前方已经是通州之境,一条宽阔的道路沿着前方的矮山之侧绕行往西,只需绕过矮山之侧,便可见到通州城的影子。但史思明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命令在山口之外的林地之间停下扎营,同时亲自轻骑简从,率领十几名高级将领和小部分的护卫骑兵去往前方探查敌情。
一个时辰后,史思明来到了那座名为华釜山的矮山下方,众人舍弃座骑穿越茂盛的林木山坡往山顶爬上去,再一个时辰后,他们抵达了华釜山的山顶。站在山顶上,史思明等人极目远眺,但见夕阳之下,一片一望无际的平畴之地上,河流蜿蜒纵横,树木田地葱郁茂密,宛如到了自己曾经驻守的北方平原地带。而通州城便在山下数里之外的平原上静静的矗立着。
“眼力好的给我看清楚了,看看城中是否有大量的兵马,看看唐军是否已经有了防备,是否察觉我们已经到了。”史思明下令道。
众将领眼珠子瞪得都起了血丝,手遮夕阳极力辨识下方城中的情形。
“启禀父帅,貌似一片平静。瞧见没,还有百姓在城外田地忙碌栽种禾苗呢。城中也无异状,城头上我等只看到了少量的兵马。虽然距离太远有些看不清楚,但绝对不像是有大批兵马驻扎的样子。”史思明的长子,一直跟随史思明征战的史朝义在经过一番认真的观察之后禀报道。
史思明哈哈大笑,点头道:“和我预料的差不多,唐军恐已经全部被吸引到宁州前线了,通州城中的兵马恐不足千人,唾手可得之。诸位,立功的时候到了,谁可为本帅今夜一举拿下通州?听说蜀地的早茶不错,特别是通州的草茶点心更是一绝。明日一早,本帅想在通州城中吃点心喝早茶呢。”
第七七零章 早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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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如钩,空山寂寥,四野无声。
一阵急促的嘈杂声打破了夜的静谧,嘈杂之声惊飞了夜栖山林之中的鸟儿,吓跑了夜间出来觅食的山中小兽。一队黑乎乎的兵马从山口之中悄悄的出发,沿着蜿蜒的官道直奔往西,不久后便绕过了华釜山的山脚,踏上了平畴之地。
这是史朝义率领的三万兵马,史思明任人不避亲,特别是在这场唾手可得的功劳面前,他理所当然的选择了自己的儿子去进行这场没有难度的夜袭攻城战。根据午后的侦查可知,城中的唐军兵马人数显然很少,但史思明还是给了史朝义三万的兵力,确保史朝义能够毫不费力的拿下这座城池。不仅如此,他还亲自披挂,率五万兵马在后策应,以备不时之需。
史朝义信心满满,自从跟随老爹起兵以来,他还没有建立寸功。但他依旧拥有忠武将军的头衔,比大部分的将领的职位都高。这也是暗地里那些人对自己不满的原因,他们毫不避讳的说自己是靠了父帅的面子才得到了安大帅的封赏。在很多人心中,他史朝义和安庆绪两人都是窝囊废,都是靠着老爹混日子的人。史朝义很想摆脱这种名声,他想证明自己其实并非窝囊废,起码比那个安庆绪要好的多。那个纨绔子弟才是真正的窝囊废,长安之战虽名义上是他统帅指挥,但其实都是自己的父亲史思明和军事严庄的指挥,他连一个手指头都没动,最后功劳却全算到了他的头上。正因如此,此次父帅坚决要求单独领军攻入蜀地,而这正是他史家父子证明自己的能力的最佳时机。
“史将军,前方十里便是通州城了,是否下令急速冲锋,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否则再往前,便会被城头的守军听到动静了,还不如猛冲而至。”前军将领策马驰回禀报道。
“全速冲锋,即刻攻城。一个时辰内,我要你攻上城头。莫忘了,我父帅要在天亮后进城喝茶吃早饭呢。”史朝义喝道。
“遵命。”那将领领命而去。片刻后,三万兵马开始加速,一万骑兵在前,步兵携着攻城器械,推着冲车云梯车紧紧跟上。急促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很快便在平畴原野之上响起,击碎了这片平静之地。
十里之地,三万兵马在急速行军之下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已抵达。通州城头刚刚亮起零星的火把,守城的士兵刚刚觉察城外有异时,史朝义便已经下达了全面攻城的命令。一万骑兵已经冲到了城下百步之内,他们一字排开,开始朝城头放箭施射进行压制。很明显,史朝义是知道如何攻城的,先压制守城的士兵的火力,给步兵以冲到城下在护城河上搭建浮桥的机会搭云梯攻城的机会,这是标准的攻城流程。唯一不足的便是,因为料定城头兵马不多,史朝义并没有携带投石车,因为既无必要而且它们的行进太过缓慢,会拖慢攻城的节奏。
城头的唐军数量明显极为不足的,他们的还击软弱无力,零星的箭支不痛不痒的划破夜空射下城来,根本不能给城下的兵马以足够的威胁。很快,攻城步兵便组织好了阵型,扛着云梯冲到了城下。超长的云梯连接起来可做护城河上的浮桥桥梁,只需横贯两岸铺上一层木板便可通行。在短短的时间里,护城河上便搭起了数十座浮桥,而大批的士兵也已经成功的冲到了城墙之下。
史朝义看在眼里,他知道攻城已经成功了一半。短短的一刻钟时间,自己的兵马便已经能够搭云梯攻城了,这意味着这座城池已经快要落到囊中了。
然而,当叛军兵马竖起数百架云梯勾住高高的城墙边缘开始往城头攀登的时候,猛然间,只有零星火把闪动的城头上忽然两火光大作。无数只火把在瞬间点亮,将整座城头照得通明。与此同时,寥寥无几的千余名守城的士兵在一瞬间人数暴涨了十几倍。几乎在眨眼之间,城头上满满当当的竟然出现了无数的守城兵马。
与此同时,城头上箭雨呼啸,铺天盖地而来,宛如毒蛇一般的箭支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啸叫声,像是一张巨网,将城下两百步范围内的叛军笼罩在其中。只短短片刻之间,城下因为毫无压力而精神松懈,甚至有些赶到无聊的叛军兵马便被这铺天盖地的箭雨浇了个通透。无数的士兵惨叫着倒下,奔走在半路上的叛军像是被人用巨大的巴掌拍打的蚂蚁一般,瞬间死伤过千。
“这……怎么回事?”史思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悚然惊问道。
“好狡猾的唐军,他们故意示敌以弱,城中的兵马恐有上万人。史将军,怎么办?”副将气急败坏的道。
“什么怎么办?攻城啊,我父帅明早要在城里喝茶呢,我答应了他了。”史朝义叫道。
副将无语,只得大声下令猛攻城池,虽然城头突然出现这么多的唐军,但从数量上来看,数量不过万人,比之己方还相差甚多,倒也不是不能攻。
本来懒洋洋的叛军弓箭手被这一轮箭雨浇醒,他们立刻开始朝城头还击。而城头的唐军显然在地势上更具有优势,他们的箭支又急又快,一阵阵的浇在地面上,将地面上的叛军放倒一片又一片。特别是城楼上方的十余座箭塔,上面的弓箭又狠又准的射下来,威胁最大。而且下边的叛军弓箭手压根就无法将箭射到箭塔之上,那箭塔又高又坚固,根本无能为力。
叛军在史朝义的命令下进行了悍不畏死的冲锋,然而数次冲锋都被城头密集的火力击退,留下了满地的尸体。眼见守城唐军强悍无比,士兵们心中胆寒,开始纷纷朝后逃跑,欲逃出箭支的射杀范围之内。这是他们见识过的最密集的箭支攒射了,似乎城头上人人都是弓箭手,何止万人。
“攻城,给我攻城。不准后退,后退者死。”史朝义歇斯底里的大叫,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今晚有可能拿不下这座城池,父帅为了给自己这个机会,不惜得罪了不少将领,然而自己却教他失望?绝不能这样。
史朝义策马挥刀,朝着正朝自己冲来的一名士兵劈头便是一刀,将他砍杀在地。红着眼大吼道。
“史将军……你杀的是传令兵,他是来替将军传令的,他不是逃兵。”一旁的将领愕然道。
史朝义也管不了许多了,大吼道:“你给我去传令,命令所有人只许进攻不许后退。城下的那帮窝囊废在干什么?怎地还不往上攻?快命他们往上攻啊。”
“史将军,他们没法攻啊,没见城头往下在砸石头、浇油火烧么?唐军这是早知我们要攻城,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了。”
“我不管,冲车呢,怎么不去攻城门?”史朝义暴跳道。
“史将军,城门上那十几座箭塔谁能靠近?上去了七八波,全被射杀了。哎早知道带着投石车和床弩来的,还可压制一下。”
“我不管,我不管。总之,这城一定要攻下。”史朝义怒道。
“史将军,咱们怕是……怕是要立刻撤兵了。”
“不能撤,罗素安,你敢后退,我连你也杀。”史朝义怒道。
那叫罗素安的副将叫道:“史将军,不是卑职要撤退,你瞧那边,好像是唐军的骑兵出动了。”
史朝义顺着罗素安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在城南旷野上,火把如地毯一般的闪亮,一大队骑兵正绕城直奔自己的兵马而来,数量无法分辨,但看那火把的密集程度,应该数量极为庞大。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这里没多少兵马么?”史朝义呆呆道。
“怕是中了唐军的圈套了,撤吧,再不撤便来不及了。史将军,快走吧。”
“可是,攻城的事怎么办?我如何向父帅交代?”
“命都快没了,回去再慢慢交代吧,史将军莫要磨蹭了。”副将急的跳脚,终于忍不住命人将史朝义的马掉了个头,挥鞭在史朝义的马臀上抽了一鞭子。史朝义的战马立刻飞驰起来。
“撤军。”副将下达了命令,然后催动马匹急速的跟随史朝义往后败去。
“父帅要在城里喝早茶啊,这可怎么办啊。”夜空中还回荡着史朝义在马背上的大叫声。
“喝你娘的头。”副将终于忍不住怒骂出声。
史朝义一逃,叛军兵败如山倒,所有人都玩命的往回跑。斜刺里冲出的神策军两万骑兵如风卷残云一般的奔袭而来,虎入羊群一般的开始追杀四散奔逃的叛军兵马。如雷的铁蹄无情的踏碎了史思明的早茶之梦。
幸而史思明长了个心眼,幸而史思明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几斤几两,他率五万兵马在后方策应的举措保证了史朝义和数千残兵能够活着逃回。而神策军的骑兵似乎也知道后方有叛军的大股兵马,只追杀到华釜山下方便不再追赶。而史思明早已命五万兵马埋伏在山坡上严阵以待,一旦追到山侧,必将遭受重创。
气势汹汹的攻城之战仅仅两个时辰不到便大败而归,天色微明时,史思明带着垂头丧气的史朝义和四千余名残兵回到了山口营寨之中。各营将领早已得到消息,聚拢在营门前迎接。虽然一个个面容严肃,但史思明还是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幸灾乐祸的神色,知道他们是为自己任人唯亲的举动而导致今晚的大败而窃喜。
但史思明却无法对他们发火,他只能把火发在了史朝义身上,在史朝义向他告罪的时候,他大声怒喝道:“今日起,你降为副将,去看守粮草物资,不准再参与任何作战行动。本帅的脸被你丢尽了。”
有将领劝道:“史元帅,这也不是大公子的错,咱们上了唐军的当了。他们故意示敌以弱,引诱我们去攻城的。任谁今晚去攻城也是要吃亏的。”
史思明怒气蓬勃,沉声怒吼道:“整军准备开拔,天一亮便兵临通州城下,本帅誓要将通州城踏为平地。”
第七七一章 示威
通州州衙后堂之中,柳钧满脸兴奋的奔进后堂正厅之中,而王源正在和杜甫对坐手谈。棋盘上的黑白子杀的难解难分,王源正拈着一颗白子沉思着要下在何处方可解脱大龙之困,冷不丁被柳钧冲了进来,手一抖,白子‘啪嗒’落下棋盘,不偏不倚恰恰堵死了自己的一只活眼。那条大龙也就此再无生路。
“义父,咱们大获全胜,歼敌两万五千余。我的骑兵追杀到了山脚,遵义父在之命未再追赶。不过兄弟们杀的很是过瘾。义父当真神机妙算,叛军行动尽在掌握,柳钧佩服的五体投地。”柳钧兴奋的禀报道。
王源看了一眼死去的大龙,脸上很是不快,明明可以逃生,却被这么一惊扰而自入死局之中了。
杜甫看出了这一点,伸手捡起那枚白子道:“这一手不算,大帅请重新落子。”
王源伸手抓起一把白子洒在棋盘上,那便是投子认输之意,呵呵笑道:“落子无悔,我其实反悔之人。是我定力不够,要学谢安破敌时的镇定,但终究还是东施效颦。但我认输的勇气是有的,我可不会去悔棋,那可是一种最不耻的手段。”
杜甫呵呵笑道:“说的好,棋局上输了,仗却是赢了。在下也该回去歇息片刻了,我可比不得大帅精力旺盛,这会儿已经腰酸背痛了。”
王源笑道:“杜兄请。多谢杜兄相陪。”
杜甫笑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大帅也该歇息一会才好。”
王源呵呵笑道:“我可没那个命,这几日是别想有安生休息的时候了。”
杜甫一笑,拱手告辞。
柳钧目瞪口呆的看着王源和杜甫聊些闲话,自己刚才禀报战果兴奋之极,而义父却仿佛充耳不闻一般,不觉有些索然。
王源扭头看着柳钧皱眉道:“一场小胜,你如此兴奋作甚?要为大将,须得胜不骄败不馁,喜怒而不行于色。我对你的期待可不是要你一场小胜便沾沾自喜前来表功。今夜布置周密,胜局在意料之中。此时此刻,你该抓紧时间整顿兵马休息,你知道接下来会有更大的恶战将至么?对手可是十八万大军,歼灭了两万多还有多少?”
“……十五万多。”柳钧咂嘴道。
“我们有多少兵马?”王源喝问。
“六万余。”柳钧低声道。
“你知道就好。利州巴州方州的守军一时未至,我们只能以六万拒敌,你说一场小胜有何值得高兴?要沉稳安定,要宠辱不惊,明白么?”
“义父,钧儿知道了。钧儿这便去整军备战。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
王源点点头温言道:“张弛有度,弦儿要绷紧,但过于兴奋和麻痹都是不可取的。传令众将,打扫战场之后抓紧时间让兵士们养精蓄锐,今日恐无战事,但明日必将还有大战将至。”
“遵命!”柳钧拱手躬身退出。
王源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看看外边即将天明的天色,举步欲往后堂行去。厅帘掀开,公孙兰捧着一杯新沏的茶水走了进来,看着厅外柳钧的背影道:“你何必对他这般严厉,他才十五岁,还是个少年呢。”
王源道:“玉不琢不成器,他出身富贵,身上的浮躁骄横的毛病一直不少,这几年我光顾着教他军务忽略了他性格上的矫正。现在他即将成年,再不磨压他的心性就晚了。再说他娘亲将他托付于我,我岂能不对他负责?”
公孙兰笑道:“你自己还不稳重,倒要他稳重。”
王源笑道:“我不够稳重么?你倒说说我何处不稳重?”
公孙兰微笑道:“有时候看你就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王源哈哈大笑,挤眼道:“那是在你们面前,我若天天绷着脸装老成,咱们天天在一起生活还有何情趣?”
公孙兰笑道:“说的也是,我怕你对他们板着脸惯了,回家也会这般对我们呢。”
王源轻声道:“我还是我,永远不会变。变得是这个世界,我不得不对外披上一层硬壳。别人不懂,表姐你该懂才是。话说以前的你不也是冷若冰霜么?但你在我面前可是温柔如水呢。”
公孙兰啐道:“谁在你面前温柔如水了?是不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
王源笑着打岔道:“欣儿她们呢?还在后堂坐着?”
“都熬不住睡去了,要去守城你又不许,盔甲弓箭都拿好了,你就是不许。欣儿阿萝她们都气的不行。你在外边下棋谈天,她们在内堂等的心焦,我便叫她们都去睡了。”
王源点头叹道:“十二娘也是心急的很,我可不是兵马不够要她们来凑数的。平时打仗可用不着她们,用也要用在刀刃上,怎么一个个的这么好斗,就喜欢打打杀杀的,我也是纳闷了。”
公孙兰哑然失笑道:“你自己娶得妻妾还来问人?你告诉我,除了成都宅子里的那两位,你娶的哪一个不是喜欢舞枪弄棒打打杀杀的?娶她们的时候你不说,现在倒来抱怨。要不然我现在就带着平儿走,免得你见了我们这些喜欢打打杀杀的女子就心烦。”
王源忙道:“这是什么话,表姐可是我的心肝宝贝,何时见到你心烦了?话说表姐你最近怎么变得跟她们一样婆婆妈妈喜欢嚼舌头了,这可不是我心目中的你。”
“呸,你心目中的我是什么样儿?”
“我心目中的表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怎是现在这般碎嘴之人?”
“呸,被你糊弄到手了,孩儿都生了,还是什么仙女。你是不是暗示又看上了哪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事先来探问我的口气了?”
“没有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
“肯定有,吃着碗里的霸着锅里的,快说,是谁家女儿?”
“真没有,你饶了我吧,我累坏了,需要休息一会儿,表姐给我捶捶腿成么?”
“呸,想得美。除非你告诉我她是谁。”
“……”
夫妻二人一边小声的斗嘴,一边回内堂去了。
……
朝阳初升,山口叛军大营一片忙乱,十五万兵马几乎铺满了山坡和谷地,无数马匹车辆在崎岖的山道之中滚滚而出,开出山道之外。
很明显,唐军已经得知自己大军来攻,昨夜的诡计便是证明,史思明虽然愤怒而且失望,但却也并未丧失信心。现在看来,唐军似乎并未中计,或者是提前获悉了自己大军的行踪,故而在通州恭候自己,总之自己希望能偷偷拿下通州直扑成都的计策似乎落了空。但事已至此,史思明能想到的便是强攻拿下通州。反正迟早要和王源的兵马主力死战一场,提前相遇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并且从昨夜的战况可知,对方的兵力并不太多。很显然,王源为了防备自己的偷袭,将他有限的兵力分布在了陇右道庆州宁州一直到下方的方州一带,这十余座州府处处驻兵,固然可保东线州府都有防守之力,但面对自己这种大规模的兵马碾压,这种做法可就太愚蠢了。虽然很明显王源猜中了自己要从通州进攻,故而此处的兵马多于他处。但若他再聪明点,应该将所有的州府防御兵力收缩在通州一带,或可与自己一战。但他却并没那么聪明。昨夜之战固然让人恼火,但却只是伤了皮肉未伤筋骨,自己依旧可以组织起凶猛的攻城。
反正自己大军的到来已经不是秘密,史思明索性大张旗鼓,先派全部的近六万骑兵在午前冲到通州城下数里之外来回游弋,以保护后续缓慢行进的步兵和辎重兵马。在午后未时末,所有的后续兵马均已抵达通州城下。接下来便是当着唐军的面开始扎下营盘,安顿兵马,准备接下来的进攻。
傍晚时分,一片连绵五六里的大营已见雏形,背靠着山坡之地,倒也虎踞龙盘气象恢宏。各营之中升起了叛军的青龙大旗和领军将领的将旗之后,整座大营更是旌旗飘飘人叫马嘶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傍晚时分,近九百驾投石车投装完毕,一排排的列在了营地前列。三百架床弩也排好了序列。这些都是为明日的攻城做准备,同时也是故意摆给城头的唐军守军看的。见了这样的架势,一定会给通州守城的唐军以极大的震摄。让他们未战先怯,先吓他们个屁滚尿流再说。
然而在整个扎营的过程中,通州的守军并未如史思明预料的那样纷纷拥挤在城头观瞧。也未见王源出现在城头的身影。他们甚至连出城窥伺的骑兵都没有派出,城头上的零星的士兵懒懒散散的指指点点着,靠近城下的叛军骑兵兵马甚至都能听到他们的说笑声。
史思明觉得心中很不开心,这是对自己的大军的一种轻蔑和侮辱。若以为昨夜一战之后便能轻视自己的话,那他们可大错特错了。自己的手下大多为精锐的东北节度兵马,那可是出了名的凶悍善战的。昨夜之战只是个意外,定是唐军事前知道了自己的行踪故意示弱于己,导致了这场意外的失败。那么现在既然唐军如此轻视自己的大军,明日定要给他们一个重重的打击,叫他们知道自己的兵马是多么的可怕。
“九百架投石车一起攻城投石的话,怕是半个时辰便会将城头的士兵活埋了吧。”史思明不无得意的想着。
第七七二章 声东
(二合一,今日无更了。)
王源并非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实际上他早就密切注意着叛军的阵势和规模。当得知叛军营前摆出了近千架投石车和数百架床弩以及一大堆的攻城冲车云梯车等器械时,王源甚为惊讶。
史思明不辞辛苦,带了这名多的攻城器械穿越艰险蜀道,这份决心可当真了得。王源是知道哪些栈道之艰险的,轻装上路尚且艰难万分,更何况是要带着这些榔槺玩意儿。由此可见,史思明对此次攻击剑南道准备充分,也志在必得。
这么多的攻城器械可不是开玩笑的,王源可不敢托大。虽然这几年王源手中积累了不少物资和器械,单论投石车弩车的规模并不比对方少。但因为防线太长,这些物资都分散在各个州府用来作为城防的一部分,而且这是守城并非攻城,自己的投石车可无法用来抵挡对方投石车的进攻。
这一千多架攻城器械一旦同时发动对城头的猛攻,那情景王源当真不敢想象。千余架投石车足以覆盖整片通州城头内外,士兵们怕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那将是一场灾难。
州衙大堂中,王源召集了众人商议如何应对此事。众将也都见识到了叛军的规模,人人面色严肃,均有忧虑之色。
“诸位,叛军的实力大家都见到了,史思明这是向我们展示他的实力,吓唬我们呢。不过他也确实有自傲的资本,城下的那些投石车一旦发动,足可将通州城头变成地狱。诸位对此有何看法?”王源沉声道。
众将沉默了片刻,刘德海大声道:“大帅不必忧虑,卑职有个主意。我们可在城墙内架设神威炮,利用射程的优势在叛军攻城时对其投石车阵进行打击。雷霆弹的威力可不是盖得,一旦命中必将摧毁投石车。卑职认为,几轮过后便可击溃其投石车阵。”
王源点头笑道:“这是个办法,但却不是最佳的办法。一来,据我所知,叛军的投石车安装木轮,机动灵活。阵前地面开阔,投石车散落其中难以命中,你想过神威炮转向困难,射程远近调节过于拖沓的问题么?用来攻击密集之敌或者攻城才是优势所在。若用来对付这些移动灵活的投石车,势必消耗太多的雷霆弹,也过早的暴露了我们的底牌。”
刘德海点头道:“大帅所言极是,是卑职考虑不周。”
王源微笑道:“并非考虑不周,万不得已我也只能这么干,总不能让叛军轻松压制,一旦被他重兵推进到城墙下,那便危险了。”
众将默然,大家能想到的反制之法也只有神威炮这一种了,但大帅所言也不无道理。神威炮固然威力巨大,但其缺点也很明显,对付机动之敌是很难命中的。况且雷霆弹造价昂贵,军中的储量有限,是决不能随意的浪费的。
坐在角落里的杜甫忽然开口道:“大帅,我没参与过这么大的大战,说的话也许不对路,但我也想发表一下我的看法,若是有错谬之处,大帅勿怪。”
王源笑道:“军中会议,畅所欲言集思广益,本就是要商议出个最好的计划来,无所谓其他。杜兄有话便说。”
杜甫道:“多谢了。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对方的投石车数量庞大,明日攻城时对我威胁巨大,那么解决此威胁势在必行。这便是对症下药的做法。但既然一时无法有好的办法,反倒不如返璞归真用最简单的办法去针对。”
王源微笑道:“什么最简单的办法?”
杜甫道:“兵书云,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这都是最简单的应对之法。敌方攻城器械数目庞大,那么最简单的思路便是破坏对方攻城器械的进攻,减少他们的数量。这便是我所谓最直接简单的想法。”
众将皱眉不已,有的人眼中已经露出不屑之色来,这杜甫说了半天词不达意,完全没人明白他的意思。谁不知要减少其数量,但如何减少?说了一堆废话等于没说。若不是大帅对此人待若上宾,怕是早就有人出言打断了。
然而王源倒像是饶有兴致的样子,看着杜甫微笑道:“杜兄的想法简单直接,但确实往往最简单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我猜想杜兄定是想说,在明日攻城作战之前,想办法摧毁叛军投石车和攻城器械的数量,从而减轻明日的压力是么?”
杜甫拍着大腿道:“是啊,我正是这个意思。你们看,叛军明显有恃无恐,他们若是不将这些攻城器械摆在营前,明日一旦发动,我们岂非措手不及?但他们既然拿出来炫耀,且摆在了营前的空地上,这便给了我们一个事前应对的机会,这不得不说是他们的失策。所谓骄兵必败,说的便是这些骄横自大之人。这些器械若是在营中安放,我们或许没有机会去摧毁。但既然他们摆在了营地之外,那我们便有机会去对其想办法摧毁。这是我的个人浅见,也许这个想法很不合实际。”
宋建功皱眉道:“杜参军之意是要我们夜袭敌营摧毁投石车么?这未免太冒险了吧。叛军既然敢这么做一定是做好了准备,或许正是引诱我们去袭击,这个提议恐需斟酌。”
杜甫忙笑道:“宋将军说的是,杜某没真正的打过仗,可能有些异想天开。我也只是说出心中所想罢了,我知道一定是不可行的,但总是要想想办法出出主意的。”
“那也不能胡出主意啊。”刘德海道。
杜甫有些不好意思,忙尴尬不言。
王源一直沉思不语,忽然开口道:“杜兄之言未必不是个可行之策。”
众人一愣,宋建功忙道:“大帅,你可要三思而行啊,这若是叛军故意为之,袭营便是去送死。恐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王源道:“是不是陷阱另当别论,是陷阱固然不能硬是往里钻,但若不是陷阱,岂非浪费了机会。杜兄之言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个直截了当的办法,这些投石车和床弩就密密麻麻的排在营地之外,这是最佳的捣毁他们的机会。若能得手的话,明日的攻城战将会轻松许多,而且也对叛军的士气是个极大的打击。我们只要能挺过明日那场猛攻,叛军士气必泄,后面的事情便好办了。”
“可若是陷阱呢?岂非是要自投罗网?去袭营的兵马恐有去无回。大战之前若是经历一场败仗,对我军士气也是一种打击。”宋建功道。
王源点头道:“所以要慎重,但不等于便无计可施。我实话实说,其实这些投石车固然凶狠,但我并不认为它们便可以攻破城池。我之所以召集诸位商议,其实是为了另外的目的。不妨明说,摧毁这些投石车无论对于守城作战还是对于整个局面都是有利的。一旦摧毁了这些投石车,叛军的攻城势必被拖延数日,那便对整体大局有利。故而无论是否有陷阱,这样的机会总是要试一试的,只是如何去操作是个很有讲究的问题。这样吧,诸位的意见我也都知道了大概,你们容我去好好的想一想,天黑时咱们再碰个头,到时候再做决断便是。”
……
众将纷纷告退之后,王源负手缓缓踱到后堂。后堂小院之中,公孙兰李欣儿阿萝等女真在阳光下围坐,叽叽喳喳的不知聊着些什么话题,不时的发出大笑之声。
王源凑上去问道:“说的什么事这么开心?”
李欣儿白了他一眼道:“你既不让我们去听商议的军国大事,我们姐妹便在这里只能闲聊天了。刚才正在聊着咱们家舜华和王荣王平三个小家伙的事情。大小姐那天带着两个小家伙在后园玩雪,王平、王荣两个太顽皮掉到雪坑里去了。大小姐硬是把他们两个给拖出来了,三个人都吓得哇哇大哭,那样子实在是好笑的紧。姐妹们聊起来笑的够呛,想一次笑一次。”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是这事儿,看来你们是想孩儿们了。这才离开了几日,就已经话题离不开他们了么?”
李欣儿道:“你这当爹的不想么?我们可是想的要命。”
王源苦笑道:“眼前大战在即,我可没空去想他们。哎!伤脑筋的很。青儿沏杯茶来喝。”
王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眯眼看着温煦的阳光发愣,青云儿忙沏茶放在王源面前。众女有些忧心的看着王源,公孙兰轻声问道:“这一战确实很难,你们商议的如何了?”
王源叹了口气,将刚才商谈的事情说了一遍。众女也都皱眉沉思想着对策。王源喝了口茶,忽然转头对坐在对面的阿萝招手道:“阿萝到我身边来坐,咱们说说话。”
阿萝愣了愣,忙看了看李欣儿公孙兰等女。李欣儿皱眉道:“你们要说体己话可莫要当着我们的面,要亲热去房里去,莫要碍着我们的眼。”
王源无奈道:“我只是要问问阿萝一些事情罢了,又碍了你的眼了。罢了,阿萝,咱们房里去说。一会儿可莫要说我什么事都不让你知晓,是你自己赶我走的。我这说的是正经事呢。”
李欣儿道:“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来来来,阿萝妹子来坐。”
李欣儿热情的拍着身边的凳子,阿萝提着碎花长裙轻轻走来,坐在王源身边,笑道:“二郎要问什么话?”
王源微笑道:“阿萝还记得羊且咩城下的事么?”
阿萝道:“二郎说的是哪一件?那里可发生了很多事呢。”
王源道:“我说的是你带人夜袭我大营的事情,那一次你烧了我辛苦打造的神威炮,硬是将我攻城的时间拖后了数日呢。”
阿萝公主捂嘴笑道:“原来你要跟我算账?那时候你是我南诏国的敌人,人人欲杀了你而后快,烧你些攻城器械算什么?哎呀,你不会是要……”
阿萝忽然惊讶的住口,一旁的公孙兰淡淡道:“他正是要那么干,所以才问你话。”
王源呵呵笑道:“表姐和阿萝冰雪聪明,这便猜到了我的意图了。”
李欣儿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
阿萝道:“欣儿姐姐。他是想夜袭判军大营,效仿我当年对付他的办法去烧毁敌军的攻城器械呢。”
李欣儿恍然,难怪要叫阿萝来身边说话,却是因为阿萝当年用过这一招。
王源微笑道:“不错,我正是想仿效阿萝当年对付我的办法,看看能否将叛军的大批攻城器械摧毁,哪怕是只摧毁一部分,那也为明日的大战减轻了负担了。”
“但是,不是说叛军有可能早已设下了陷阱埋伏么?我们怕是一出动,便会被他们发觉,落入罗网之中了。这里的情形和羊且咩城下可不相同,那时候你是毫无防备的,我们才得了手。而且我带的还是二百死士,他们也死了大半。更何况是现在叛军有可能设伏,那便根本就不可能接近去放火了。”阿萝皱眉道。
王源点头道:“情形确实大不相同,羊且咩城下我确实没有防范,只派了人在外围看守,但被你带人悄悄潜入了。但这里,两侧无山,全是平畴之地,比之羊且咩城两侧山峰中间是狭窄谷地的情形更难以隐藏身形潜入营地之旁。这确实是个难题。如何能悄悄潜入营前放火破坏,这正是我现在所想的问题。”
李欣儿道:“怕什么?我们硬闯去便是。以我和师傅的武功,便是被发觉了又如何?杀他们个七进七出也自无妨。”
王源瞠目苦笑道:“你真当你是天下无敌么?连表姐都不敢说这样的话,你倒是敢说出口。一旦陷入乱军围困之中,便是你有三头六臂也是不成的。表姐随我征战,数次遇险数次受伤,你当她没有尽力么?”
李欣儿愕然看向公孙兰,公孙兰微微点头道:“武技再高,陷入重围也是必死。那里可是十几万大军的军营,可不是几百人几千人,便是几百几千人,被缠上了也是要吃大亏的。硬闯是绝对不成的,没得丢了性命。”
李欣儿顿时泄气,皱眉不语。
王源沉吟道:“如何能有个吸引营前叛军的注意力的办法,让他们在夜晚不得不现出踪迹,这便利于我们避开他们的视线,潜近破坏。我其实并不担心他们派兵马在营外看守,因为那是一定的,再蠢的将领今夜也会严密监视我们,不让我们有接近破坏的机会的。我担心的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在靠近之前便被发现,大批兵马围上来,弓箭远程一顿乱射,那便什么都别谈了。”
众妻妾默然无语,也没人能想出好主意来。忽然间公孙兰轻声道:“二郎是要吸引叛军的注意力是么?咱们何不在他们的营地里制造混乱,这样岂非能逼着叛军兵马调动,从而暴露行踪?”
王源愕然道:“你的意思是要闯敌营么?这个更加危险了,绝对不成。袭营也是不可取的,今夜敌营定做好了准备,派兵袭营定要吃大亏。”
公孙兰道:“不是袭营,是声东击西之计。我闲来无事看了地形。不知你发现没有,叛军的军营绵延五六里,背靠着的正是华釜山山坡。绕道后方从山林之中袭击其后营还是可以的,一旦有危险可以迅速退入山林之中,他们也不敢追入林中。若能在后营制造混乱,牵一发而动全身,整座敌军大营必有相应。到那时前营叛军的注意力必然分散,或许对我们潜入有所帮助。”
王源一拍大腿。伸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一顿乱画,哈哈大笑起来道:“哈哈,还是表姐聪慧,好一个声东击西之计。我怎么忘了敌营背靠着华釜山的山坡,这可不正是个好机会么?只要后营给的压力足够大,前营的叛军必然收缩防备,而我们也不用潜入了,我另有妙计对付他们。比之潜入放火怕是更为有效。诸位爱妻,今晚你们可以不用抱怨闲得无聊了,我要带你们去敌军后营闹个天翻地覆去。”
……
天黑时分,四野陷入了一片迷茫的混沌之中。时近月半,新月已经挂在天空,淡淡清辉朦胧洒下,景物依稀可辨。但春日多雨且多风,空中浮云流动,不时将月色掩盖,能见度也只在数十步之内。
通州西城门缓缓打开,吊桥放下后,一队队的兵马静悄悄的出了城门,来到城外的平原之中。
王源身着黑色紧身铠甲骑在黑马上,他的身旁,公孙兰李欣儿阿萝青云儿紫云儿等女也都身穿黑色紧身夜行衣,一个个身材玲珑,打扮的干净利落。而在他们身后,约莫五千余骑兵陆续出了西门,列队在西门外的开阔地上。
王源叫来柳钧赵青谭平等人,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后,兵马开始往北进发,行进的方式以百余人一小队,相隔盏茶时间出发,为的是避免大队兵马一起行动闹出太大的动静。
五千多兵马缓缓往北而去,远远绕开叛军的营地和他们的夜间巡防的范围,绕了个巨大的圈子。直到月过中天,天近二更,大队兵马才从抵达叛军大营以北十五里之外侧后方的华釜山西北的山坡下。所有人下了马,将战马停在山谷之中,之后徒步进入山林之间穿行。在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跋涉,终于绕行到了叛军大营的东边,紧邻着华釜山山坡的那一侧。而此时已经近四更时分了。
在山林之间的一片突出的岩石上,王源和众女冒出了头,往下观察着山坡下方的叛军大营。
山下的叛军大营灯火通明,绵延数里的大营气势恢宏,密密麻麻的帐篷和军营绵延往西看不到头,只看到点点的火光在黑夜中如繁星般的闪烁着。后营可见之处,一堆堆高大的物资囤垛高高耸立。虽然已经是后半夜,但军营其间的过道兵马来回游弋,丝毫没有懈怠的迹象,看守的极为严密。后营营寨原木围墙之外,挖了一道深沟作为营寨的护沟,因为扎营的时间仓促,也有几处营寨的围墙还有缺口,箭塔也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十座,不过那里的兵马格外的多。
王源接过阿萝递过来的水囊喝了一大口水,将水囊递还给阿萝,指着山下的叛军大营低声道:“看来叛军的防备很是严密。这里看上去像是粮草物资的存放之地,一定更加的防备森严。”
李欣儿兴奋道:“若能烧了他们的粮草,岂非是大功一件。”
王源笑道:“这可是痴心妄想了,你看着后营的布局,明显史思明是有所准备的。你们看,这些粮草堆放的粮垛分了几十处,周围都挖了壕沟隔绝,而且旁边便是士兵的营帐,一旦一处着火,他们可以立刻隔绝火势,同时兵马合围歼灭入侵之敌。即便烧了一两处粮草又有何用?对他们毫无影响。”
众女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一格一格独立的囤积之所相互隔绝,中间黑乎乎的地面显然是新挖开的隔绝通道,周围一排排的都是士兵的营帐。确实如王源所言,叛军是有着一套防范的手段的,史思明同北方契丹人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早已形成了他特有的一套防备系统。
“兵士们都准备好了么?”王源转身对岩石下方阴影中战立的柳钧赵青问道。
“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大帅下令。”
王源点头道:“好,一切按计划行事,记住,大造声势乃是上策,不许硬拼,一旦不利,即刻退入山林,我不想有太大的伤亡。”
“遵大帅之命!”柳钧赵青谭平等人齐声应道。
第七七三章 烧杀
王源和公孙兰等人当先钻入山林之中,片刻之后便出现在林地的边缘地带。山坡林地距离叛军后营营寨约莫里许,之间是一片开阔的山坡草地和满是树桩的一大片坡地。这些树桩都是叛军扎营是砍伐树木留下的,本来林地边缘距离叛军大营只有数百步,被大量砍伐了树木之后,距离变得更远了,这也更不利于突进袭击。因为在山坡的开阔之地行动很容易被营中的叛军察觉。
王源带着诸女沿着林木线往南疾行,不久后来到了叛军后营东南方的角落之地,下方的营寨有着一处缺口,一块高大的山石突出地面,让此处无法竖立营寨。叛军倒也因地制宜,以这块巨石为寨墙,两侧竖起了围栏作为营寨。但在王源看来,这里正是最好的突破口。
潜伏子啊林地边缘的黑暗之中,王源观察了片刻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竹哨放在口中猛力一吹,一声尖利的哨音划破夜空。哨音响起的片刻之后,便见北边的山林边缘法发出震天的喊杀之声,响彻山林之地。林中夜栖之鸟纷纷飞起,被这突然响起的喊杀声惊的冲上夜空。
随着这响彻夜空的喊杀之声,北边山坡点的天空中划出一道道火红的流星轨迹,从山坡上飞越数百步的距离,落到叛军的营地里。那是五千名士兵用臂张弩射出的火箭。每一只弩箭的前方都绑有火油小囊,落地之后,强劲的冲击力将火油囊击碎,顿时燃起一滩剧烈燃烧的火焰来。数千只火箭若流星之雨一般落入营地之中,很快叛军后营之中便起了百余处火头。射到地面上的固然只是引燃了地面的杂草,但射中兵营帐篷以及物资对方的垛堆上,那便是熊熊的大火了。
短短片刻之间,山坡上的唐军便射出了两三轮火箭,将正对他们的一片营地变成了流星地狱。着火之处借着夜风的助力烧的越来越旺,几处火头很快腾起丈许之高,照亮了周围惊慌失措奔走叫喊的叛军兵马。
王源低声道:“好了,该轮到我们了。我和表姐欣儿转杀人,阿萝青儿紫儿负责放火,不可恋战,点燃即走,趁着他们处于慌乱之中尽量制造更大的混乱,一旦被他们识破我们人数不多的话,他们便会围困住我们了。”
众女点头应诺,王源伸手从腰间抽出青光闪闪的破军宝剑,一言不发像一头猎豹冲出了林地边缘,片刻后便已经冲到了营地数十步之外。然而身边人影一闪,公孙兰矫健的背影如鬼魅一般从身边掠过,王源只眨了眨眼,便见公孙兰已经跃上了那块巨大的岩石,手中剑光闪动,身子跃起在半空之中,娇叱连声已经直接跳进了叛军的营地里。
王源冲到岩石上方跃如营地之中,却发现脚下已经倒着七八具尸体,这几个倒霉蛋恐怕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从天而降的公孙兰给杀了。而公孙兰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前方的通道上,十几名闻讯赶来的叛军士兵正哇哇的叫着冲上来厮杀。
王源仗剑而上,朝着公孙兰身后冲去,身边的又是一阵风声飒然,另外一个娇俏的身影也超过了自己抢先一步和敌军厮杀起来,那是李欣儿。王源赶到时,这十几名士兵也都尽数了账。王源连根毛也没碰到,郁闷之极。
“右边是粮垛,冲进去,烧粮食。”王源叫道。
公孙兰和李欣儿二话不说,飞身越过右侧的壕沟一头扑入嗷嗷冲来的叛军士兵的人群之中。剑光闪烁,血肉横飞,这一对师徒便如虎入羊群一般当着披靡。叛军士兵也是刚刚反应过来,还未能聚集较多的人数,只是一小撮一小撮的冲来阻挡,如何能是这师徒二人的对手。王源自知和她们比起来根本抢不到任何的人头,索性殿后保护着阿萝和青云儿紫云儿紧紧跟上,几人很快便踩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冲入了粮垛堆放之所。
“放火。”王源喝道,挥剑将粮垛外围的油布割裂开一个大口子,里边整整齐齐码好的粮包露了出来。青云儿从背上取下一直油囊,用剑尖划破油囊将火油淋在粮包上,紫云儿将火折子吹燃往粮包上一丢,轰的一声,火焰腾腾而起。
“干得漂亮。”王源赞道:“今夜你们尽情的杀人放火,释放你们的野性吧。”
几女不知王源在说什么,她们却也懒得搭理他,忙着杀人的杀人放火的放火,一个个兴奋的小脸通红,释放的不是野性,而是心中的恶魔。
就这样,点起了一处火头,几人便立刻转移下一处。并不求能够烧毁多少粮草,只求四处点火造成巨大的声势而已。只短短的顿饭时间,便点着了十几座粮垛,燃起了几十座军营帐篷。与此同时,他们身后追杀的叛军士兵也越来越多,就像是被一群狼狗疯狂的追赶一般,这些叛军士兵越聚越多,达到数千之众,在几名将领的指挥下形成了包围圈,意图将王源等人围困在一座粮垛堆放的区域。
王源觉得也差不多了,叛军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醒悟了过来,他们已经进行了有组织的围捕,若是真被数千兵马围困住,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走,冲出去,退回山林之中。”王源叫道。
“等等,我点了那两座帐篷。”
“等等,我杀了那便的几个贼兵。”
杀人放火的事情似乎容易让人上瘾,几个女人居然舍不得离开,还要磨蹭。王源大喝道:“不许,快走,这是军令,否则下一次别想参与这样的行动。”
这句话起了效果,青云儿和紫云儿忙将身上背着的剩余的油囊尽数丢入火中,李欣儿也无奈的看了几十步以外的几名叛军士兵一眼,甚是有些依依不舍。
“表姐打头,杀出一条血路,冲回入口。”王源喝道。
“嗖嗖嗖。”一阵羽箭射来,刚欲说话的公孙兰挥剑舞动,将十几只弓箭击飞,众人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一旦敌军开始放箭,那便很危险了。
“走。”公孙兰娇叱一声飞身冲出,众人紧紧跟上,杀散了前方堵截的几十名士兵,在叛军士兵完成突围之前冲回了寨墙旁。公孙兰只一剑便斩断了一排木寨墙,几人纵跃而出,上了山坡冲入林中。营地之中的叛军大骂着射箭追击,但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遁入山林。他们也绝不会去追进山林之中,只得回过身来去救那些四处爆燃的火头。整个这片营地已经被刚才这几人弄得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尸体了。
北边的正面战场上,依仗着地利之势,柳钧赵青谭平等人在山坡上利用臂张弩的射程优势对敌营中发射了一轮又一轮的火箭,将靠近营地边缘的部分营帐和粮垛烧的火红。这五千人排成数排,沿着山坡南北移动,将着火的面积不断的扩大。
后营叛军们不知山坡上有多少敌军,也不敢贸然出营出击,只一边救火,一边用弓箭还击。后营统军的将领正是昨日攻城失利被史思明贬到后营管理粮草物资的史朝义。昨日的事情他心里委屈的不行,本以为在后营之中看守粮草物资会轻松一些,没想到正睡得香时,外边炸了锅一边的叫嚷,慌忙爬起身来后后方营寨之中已经烧得如火如荼了。
史朝义不敢下令兵马出营迎战,他已经学了乖,不想再冒这个险。于是下令兵士灭火放箭抵抗,不能让唐军攻进营地来,然后自己立刻骑马飞奔往中军帐中去禀报父帅,请父帅去拿主意。
后营和中军营相聚里许之地,史朝义刚刚踏入中军营地,前方便看见了史思明率领亲卫和众将迎面而来的身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史思明大声喝问道。
“父帅……敌军袭击后营,他们从山林之中冲下来……”史朝义结结巴巴的道。
史思明皱眉打断他的话,看着远处火光冲天的后营喝道:“他们多少兵马?粮草物资都被烧了么?”
“没……粮草物资只烧了一部分,不过好像人数不少,我估计怕是有几万人。父帅再不派兵救援,我怕他们会攻破营寨,把粮草物资都毁了。”
“几万人?这么多?”史思明有些不信。
“当真有这么多,山坡上全是人,您瞧那一片火海,里许之地全是人在放箭,起码有几万人。”史朝义其实并不知道有多少唐军,但多说一些人数,便可减轻些自己的罪责。唐军人数太多,后营三万老弱兵马无法应对,所以被烧了粮草物资。他心里想的便是这个。
史思明虽然不信怎么突然有数万兵马来袭营,那是不可能的。但看到后营火光冲天的样子,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虽然粮草的存放是有防备措施的,但若是唐军突破了后营冲进营寨,那么粮草怕是保不住,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处于慎重起见,史思明决定立刻增兵。
“陈建侯,刘兆义,速速点两万中军兵马增援后营。传令前军高秀言将军,加强前营防备,防止唐军趁乱袭营。突前兵马可收缩回营附近游弋,以免离营太远为唐军所袭。”史思明沉声下令,同时催马直奔后营火光冲天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