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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跃马大唐txt下载     跃马大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三三章 马嵬(一)

    (谢:溜溜八二、豆瓣酱卷卷、moshaocong等兄弟的慷慨打赏,谢:书友33506041、梅鹤翁、老书虫雁南飞、法号星空、风沐春江等兄弟的票票。)

    夕阳西沉,暮色四合。荒野雪地里格外的清冷萧索。御驾不停,在雪中的微光照耀下往前艰难而行。初更时分,终于抵达了马嵬驿。

    “陛下,到了马嵬驿了,请陛下和娘娘下车歇息吧。”高力士的声音在车外轻轻响起。

    玄宗坐在车里一动不动,从下午那段小小的插曲之中,玄宗已经感觉到了不妙。陈玄礼的态度很是有些恶劣,这是不可想象的。玄宗想问个明白,但他又觉得不该问。因为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孤独无依。身边的所有兵马都是陈玄礼的兵,一旦陈玄礼不听自己的,那么自己将无依无靠。丰富的斗争经验告诉玄宗,他需要忍耐。

    “陛下,下车吧,老奴给陛下和娘娘烧些水烫烫脚,在吃一碗热汤,去去寒。”高力士沉声道。

    玄宗轻轻的掀开了车帘,火把照耀下,他看到了高力士满是关切的双眼。一股暖流涌过心中,玄宗知道,起码高力士还是自己人,高力士不是和陈玄礼一伙的。

    “陛下,娘娘,请进驿站后堂歇息,臣等已经命人烧了火盆和热茶,陛下可去暖暖身子。”陈玄礼上前拱手道。

    玄宗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愤怒,微笑点头道:“好,陈大将军辛苦了。咱们终于赶到马嵬驿了。对了陈大将军,火盆恐怕不多,炭薪也不多,请相国和太子,以及两位国夫人一起进后堂烤烤火吧。”

    陈玄礼眉头一皱,沉声道:“臣遵旨。”

    玄宗本就是要找杨国忠来商议,这个时候玄宗最需要杨国忠给他出主意,他需要告诉杨国忠下午发生的那一幕,希望杨国忠能给他分析分析这当中的原因。玄宗相信,即便有事发生,也定不是杨国忠在背后主使,因为杨国忠对自己是最忠心的。杨国忠或许不是相国的最佳人选,或许办了不少不恰当的事,但玄宗用的便是他这一点。只要忠心耿耿,玄宗可以包容他的很多缺点。

    听到陈玄礼答应请杨国忠和两位国夫人过来,玄宗稍稍安下了心。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见到杨国忠。陈玄礼不阻拦,这是大好事。

    马嵬驿的规模不小,共有数处院落连接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大的院子。整座驿站有前门和东西门,以围墙环绕周围,倒像是个大军营。随行兵马和随从人员虽有近五千人,但在这几座院子里挤一挤还是能够挤得下的。

    玄宗携着杨玉环的手下了车,内侍们引导着走进后堂。后堂果然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两只火盆也烧的红红的,里边热烘烘的。进了内堂,玄宗几乎冻僵了的身子恢复了运转,整个人也变得轻松起来。贵妃娘娘在宫女的搀扶下上了暖炕,玄宗关切的问候着,又亲自倒了杯热水一勺勺的喂给贵妃娘娘吃。杨贵妃甚是感动,喝了热茶之后,也感觉好了许多。

    玄宗自己也喝了一盏热茶,这才发现杨国忠和秦国夫人他们还没来,于是问站在门口凝立不动的陈玄礼道:“大将军,怎么相国和国夫人太子他们还没来呀?”

    陈玄礼躬身行礼道:“陛下稍候,臣这便去催一催。”

    陈玄礼阔步走出后堂廊下,朝着两侧一摆手,两名龙武军将领从廊下的黑暗中现身。陈玄礼低声道:“带着兄弟们严密守住这里,不许任何人出入,是任何人,包括陛下。若出了差错,唯你们是问。”

    两名将领忙拱手低声道:“大将军放心,不会有差错的。”

    陈玄礼哼了一声,整了整盔甲迈步朝前厅行去。前厅之中,李亨负手而立,李辅国站在一旁踱步,见陈玄礼走来,李辅国忙上前来问道:“陛下和贵妃如何了?”

    陈玄礼道:“安顿好了,陛下一定是知晓些什么了,催着要见杨国忠。我看,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

    李辅国缓缓点头,轻轻走到李亨身后,沉声道:“请殿下下令,该动手了。”

    李亨身子一震,缓缓转过身子来,他的脸惨白如纸,鼻息微微扩张着,发出沉重的呼吸之声。但他的目光中带着兴奋之色,冒着一股残忍的光芒。

    “都准备好了么?不要让杨国忠察觉,他手下带着几百卫士。”

    “殿下放心,以陛下之命传他,待他进了中院,我们便即刻动手。”陈玄礼道。

    李亨沉吟片刻,点头轻声道:“去吧,我要去内堂陪着父皇去了,你们做你们的事,不用来找我了。”

    “遵命!”陈玄礼和李辅国躬身拱手,李亨重重的呼吸了几口气,迈步朝内堂行去。

    驿站西边的院子里,杨国忠正坐在厅上烤火。他在车上睡了好几觉,此刻精神饱满的很。看着院子里一车车自己打包带来的金银细软之物排成一排,他的心里很是欣慰。无论如何,自己有这些金银财宝,到了成都之后,自己还是能过奢华的生活。潼关被破之后,杨国忠便已经开始打包金银细软了,他的撤离可一点都不仓促。

    只是此刻杨国忠有些纳闷,为何秦国夫人和韩国夫人被单独安排在其他的院子里。杨家的车驾应该停放在一起,院子也有限的很,都不够众人住的,分开住岂非浪费住处?更奇怪的是,两位国夫人居然连人都不见,从下车到现在也每派个人来招呼一声。

    感觉到奇怪的杨国忠于是起身招来两名护卫,要他们分别去秦国夫人和韩国夫人的院子里去瞧瞧去,看看两位国夫人住在何处。然而不久后,两名护卫回来回禀说,两位国夫人都已经睡下了,院门口把着禁军,不让进去回话。

    杨国忠有些疑惑,刚落脚便睡下了,难道累得太狠了?这有些不应该啊,起码她们也该吃了晚饭去见见陛下,问候下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不是病了么?

    正有些疑惑的时候,院外有禁军举着火把前来。手下的护卫问了话回来禀报说是奉陛下之命前来请相国去说话的。杨国忠哼了一声,心里觉得挺舒坦的,陛下毕竟还是离不开自己,一旦落脚,第一个必然要见自己,这可是谁都比不上的殊荣。

    杨国忠收拾了一番自己,迈步出了院门,他贴身的十几名武艺高强的护卫紧紧跟随着他形影不离。这是杨国忠从李林甫身上学到的一点,李林甫曾经养着相府十虎,杨国忠也重金聘请豢养着一批武艺高强的护卫,数量比李林甫多了几倍。身边这十六名护卫便是从江湖之间寻访而来的武艺高强的高手。

    两名禁军侍卫和一名内侍站在门口,风很大,吹得火把的火苗泼喇喇的飘斜。但即便如此,杨国忠还是看清了那传话内侍的相貌,不由得一愣。

    “咦?怎么是李内侍来传话?不是陛下传我么?怎么不是陛下身边的内侍来传话?”杨国忠皱眉道。

    “见过相国,高内监分身乏术,陛下身边的内侍公公们又都在忙活,咱家站在那里没事,便自告奋勇来替陛下传话了。这时候人人都忙碌劳累,咱家跑跑腿也是应该的。”李辅国恭敬的道。

    杨国忠并不在意,点头道:“说的是,带路吧。”

    “是。”李辅国躬身应诺,踏步向前,沿着积雪落满的青砖小道往前行去。

    玄宗住的驿站中院是单门独院,要进入中院必须绕行们口。从杨国忠的院子里出来,沿着围墙往东走过几个院子,便到了驿站中院的门口。杨国忠从门外看到了正厅前的院子里,数百名禁军正三五成群的围着燃烧的火堆烤火,似乎一个个疲倦的很,瘫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样子。

    “相国,这几位随从便在外边候着吧。”李辅国微笑道。

    “好,你们在这里候着,我去见陛下。”杨国忠回头吩咐道。

    李辅国微微一笑,举步进了院子,杨国忠也毫不犹豫的跨步进了院子。

    在走进院子的那一瞬间,杨国忠看见了站在大厅台阶上的陈玄礼。陈玄礼全副武装,手握腰间金刀刀柄,正眯着眼看着自己。杨国忠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也许是因为陈玄礼双目之中闪闪而亮的兴奋和轻蔑,又或者是他紧握刀柄骨节突出的手给人一种随时抽刀出鞘的动作,更或者仅仅是一种心理上的感觉,一种长期在倾轧斗争之中防备自己的本能。杨国忠感觉到非常的不自在,非常的不舒服。

    他慢下了脚步,眉头皱起。

    “怎么了?陛下等着相国呢,相国请快随我前往。”李辅国转身笑道。

    杨国忠不但没快走,反而停了下来。他的双目扫过院子里一堆堆围着火堆而坐的士兵。然后,他发现,这些士兵虽然看似在各自烤火聊天,但他们眼睛的余光似乎都瞟着自己,带着极大的不善。而且,杨国忠看到火堆旁的几处闪光,那是被抽离了外鞘的刀剑在火光下发出的闪光。一瞬间,杨国忠意识到事情不妙,于是一个转身拔脚便往院门外走。

    “杨相国,你去何处?”李辅国叫道。

    “我忘了拿一样东西给陛下瞧,我回去取来,很快就好。”杨国忠头也不回的道。

    李辅国知道杨国忠已经生疑,虽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的,但也顾不得许多了,若是让杨国忠跑了,带着他手下的百余名护卫顽抗的话,倒是个麻烦事。于是朝陈玄礼使了个眼色。

    陈玄礼‘沧浪’一声抽出腰间宝刀,沉声喝道:“杨国忠,你走不了啦。都愣着作甚,立刻拿下杨国忠,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第七三四章 马嵬(二)

    陈玄礼命令一下,院中佯作休息的一干禁军士兵顿时呐喊着起身,刀剑兵刃铛啷啷乱响,大声呵斥着朝杨国忠冲去。杨国忠魂飞魄散,拔脚往门外便跑。外边十余名护卫闻声也赶忙来接应,杨国忠一叠声的叫道:“走,快走。”

    驿站大门紧闭,有百余名禁军士兵迎头堵截,杨国忠只得在十余名护卫的保护之下沿着围墙往西疾走,意图回到西首自己的院子里同自己的百余名仆从护卫汇合。他的后方,数百禁卫军高声呐喊着狂追上来。

    杨国忠快步逃到西首院落,里边的护卫闻声涌出来,杨国忠指着后面的禁卫大声叫道:“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护卫们虽然蒙头转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相国有令,也不敢怠慢,均抽出兵刃朝后方追来的禁军迎上去。杨国忠则脚步不停,不敢稍作停留,沿着院墙一路飞奔,奔到马嵬驿西门处。西门也有数十名禁军把守,十余名护卫猛冲上前一言不发便开始砍杀,守门的禁军拔刀迎战,杨国忠借着这片刻的混乱快步逃出西门外,跌得撞撞的踩着积雪消失在夜幕之中。

    后方,杨国忠的百余名护卫焉是十倍于己的禁军的对手,禁军很快便在陈玄礼的喝令之下将他们击溃。护卫们四散而逃,部分禁军开始追杀他们,陈玄礼则带人追到了杨国忠的住处门前,正欲往院子里搜查,却听有人叫道:“杨国忠跑了,从西门跑了。”

    陈玄礼大骂出声,带着禁军冲向西门,但见西门处一片狼藉,五六十名守门的禁军被杨国忠的十余名护卫砍杀大半,但杨国忠的这些护卫也都统统被当场杀死。

    陈玄礼大喝道:“杨国忠从何处逃走了?”

    一名禁军小头目手臂上滴着血,龇牙咧嘴的指着西门外道:“跑去山坡上了,具体何处,小人也不知道,刚才被这些狗贼缠斗,无法分身去追。”

    陈玄礼大喝道:“给我追,他逃不了多远,点着火把,沿着雪地上的脚印追。”

    众禁军一拥而出,出了马嵬驿西门外边一字排开举着火把在雪地上寻找足迹,。不久后有人高叫道:“这里有脚印,通往山坡之上。”

    陈玄礼大喜,忙带人过去查看,只见一条清晰的雪上足迹正通向山坡顶端,间或还有在雪地上翻滚摔跤的痕迹,定是杨国忠无疑。

    陈玄礼嘿嘿笑道:“瞧你能逃到那里去?钻到雪地里当老鼠么?追。”

    众人沿着足迹呈半包围之势一路追赶,不久后,脚印消失在一大片茂密的荆棘之前,荆棘上积雪散落,显然是有人钻了进去。

    陈玄礼哈哈大笑道:“草丛里有只兔子,兄弟们,拿箭来,本将军给你们射只兔子烤了吃。”

    众士兵哈哈大笑,有人给陈玄礼拿来一张弓,陈玄礼弯弓搭箭,对着荆棘从中胡乱射了几箭。箭支将荆棘枝叶射的断裂飞迸,威势摄人,但里边却毫无动静。

    陈玄礼皱眉喝道:“看来这只兔子很狡猾,兄弟们,咱们一起射箭,来个万箭齐发,看看这只兔子死不死。”

    众禁军齐声答应,嘻嘻哈哈的开始弯弓搭箭,杨国忠的声音终于从里边传来:“不要放箭,不要放箭。”

    紧接着,荆棘一阵抖动,杨国忠从里边艰难爬出,身上全是泥土落雪,华丽的丝袍外罩也被荆棘割的碎裂,一片片的像飘着小彩旗一般。

    “呦呵,这不是杨相国么?怎么人不当,跑来这里当兔子了?”陈玄礼冷声揶揄道。

    杨国忠心中胆寒,但嘴上却强硬道:“陈玄礼,你好大的胆子,你要干什么?想造反么?”

    陈玄礼呵呵冷笑道:“杨国忠,你的死期到了,还有什么最后的话,便快说吧。”

    杨国忠叫道:“你好大胆,是陛下下旨要杀我么?我要见陛下问清楚。”

    陈玄礼嘿嘿笑道:“杀你无需陛下下旨,你这奸相,祸害我大唐这么多年,骄横跋扈,为所欲为,天下人人可诛之。杨相国,要怪便怪你之前的所作所为,你不死,天下难安。”

    杨国忠脸色煞白,高声叫道:“你们好大胆子,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当朝相国,贵妃娘娘是我的堂妹,我是大唐的国舅,我是……”

    “闭嘴,你很快什么都不是了,只是一具尸体。”陈玄礼冷声喝道。

    杨国忠大叫一声抬脚便跑,一名禁卫离他最近,举起手中钢刀照着他的后背便是一刀,杨国忠惨叫一声,扑倒在雪地上,兀自往前爬行。十几名禁军士兵一拥而上,手中刀剑起落不休,杨国忠开始还发出凄厉的惨叫之声,片刻后,便无声无息了,全身上下被砍的稀烂。

    陈玄礼冷声下令,将他尸首拖回驿站,接下来要解决那两个骚娘们了。陈道乾,你去解决秦国夫人,我去解决韩国夫人,两个骚娘们一起宰了。赵郎将,你去杨国忠住处将他的几个儿子个妻妾一起砍了,包括仆役婢女一个别留。”

    “属下遵命!”陈道乾和赵郎将齐声应诺,带着众人快速下山回到驿站之中。

    ……

    进了马嵬驿之后安顿在韩国夫人旁边的院子里之后,秦国夫人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对策,想着去告知杨国忠事情的不对劲。但她一点机会也没有,因为她发现她的院门外早就被禁军看守的严严实实,根本无法离开半步。提出要去见贵妃娘娘的要求也被严词拒绝,秦国夫人深知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了。

    草草的吃了几口东西后,秦国夫人便吩咐吹灯假装早早的睡下,院子里顿时一片黑暗。秦国夫人将两名贴身的婢女叫到了房里,低声跟他们说话。这两名婢女是青云儿和紫云儿离开之后补到秦国夫人身边伺候的,也都跟着秦国夫人多年,身上也都有些武技。

    “红豆儿,绿叶儿,你们两个听好了。”黑暗之中,秦国夫人和两名婢女躲在屋子的角落里,秦国夫人低声说话。

    两名婢女都很紧张,她们还从未见过夫人是这般谨慎紧张的模样,两人都瞪着眼睛仔细听着秦国夫人说话。

    “听好了,此事极为重要。今晚,恐有人对我杨家不利。你们也定都看到了,从午后到现在,我们其实都已经被软禁看守了,或许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夫人,那咱们怎么办?”红豆儿低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也毫无办法。如果有事发生,目标一定是我,你们可以趁机逃脱。我要你们逃脱出去之后立刻去找王节度使的兵马,告诉他我们都在马嵬坡,要他领军前来救人。这是我要对你们说的话,你们两个无论谁逃出去了,都要办到。听到了没有?”秦国夫人道。

    “可是,夫人你怎么办?”绿叶儿低声叫道。

    “我是走不脱啦,他们要对付的是我杨家人,我自然逃不脱。”秦国夫人叹道。

    “不成,我们怎么能留下夫人一人在这里?夫人,我们想办法去见陛下,陛下一定不知情,陛下不会不管的。”

    “傻瓜,能见到陛下还说什么?正因为他们连陛下和贵妃都不让我见,我才心中生疑。或许连陛下和贵妃都有危险。莫说了,照我的话去做,红豆儿,绿叶儿,一会儿你们穿套马夫的衣服出去,就说是拉马儿去饮水。他们必有人跟着你们监视,你们到了外边便杀了他们直接逃走,带着王节度使来救我们。想救我只有这一个办法,知道么?”秦国夫人低声道。

    “夫人……可是你……”

    “你们不听我的吩咐是么?那我便去叫别人帮忙。事到如今,连你们都不听我的了,也罢。”秦国夫人佯怒道。

    “夫人息怒,小婢答应了便是。”红豆儿和绿叶儿忙道。

    秦国夫人这才面露微笑,正欲说些什么,猛听得外边喊杀声骤起,三人顿时惊了一跳,忙起身来到窗口窥伺。但听外边喊杀声震天,刀剑交击咒骂呵斥之声交织。打斗声从自己的院门前经过,一直蔓延到西门外。

    三人面面相觑,就听外屋一名婢女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压低着声音叫道:“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秦国夫人忙现身出来,问道:“怎么了?外边发生了何事?”

    那婢女惊慌道:“夫人听到外边的打杀声了么?小婢在院门口偷瞄了几眼,原来是……原来是陈玄礼大将军带着禁军在追杀相国老爷呢。相国老爷带着护卫在抵抗,一路杀到西门去了。好多禁军啊,怕是有上千人。”

    秦国夫人脸色发白,喃喃道:“祸事真的来了,天大的大祸。”

    红豆儿和绿叶儿也呆立无语,秦国夫人瞬间恢复了过来,急促道:“快,按照我说的去做,一会儿怕是便要轮到咱们了。”

    红豆儿和绿叶儿忙手忙脚乱的去准备,秦国夫人静静站在门口,看着外边火把晃动,听着外边喊杀之声震天,浑身冰冷如坠冰窖。陈玄礼追杀堂兄,堂兄定难幸免,然后便是自己和大姐了。陈玄礼敢这么做,要么是叛乱,要么是奉了陛下之命。陛下是不可能下令杀杨家人的,那么便只能是叛乱了。然则不仅是自己和大姐还有堂兄,搞不好贵妃都难幸免了。

    “夫人,院子外边多了好多人,都拿着火把围着咱们。”院子里的仆役惊慌前来禀报。

    秦国夫人淡淡道:“知道了,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一会儿若是有人进来,你们自求多福,找机会逃得性命吧。”

    秦国夫人挥退众人,独自站在门口,如大理石般凝立不动。

    夜风冷入骨髓,秦国夫人只穿着夹衣外罩裙琚,连厚实的棉衣都没穿,也没有穿罩衣。但她似乎丝毫不觉寒冷,就那般站在冷风之中,任冷风吹起裙角,吹起散落的云鬓,眼望黑漆漆的天空一动不动静静等候。

第七三五章 马嵬(三)

    一片嘈杂声中,陈玄礼率领禁军士兵回到马嵬驿站之中。赵郎将率百余名禁军冲进了杨国忠落足的院子里,里边早已乱做一团。杨国忠的大儿子太常卿兼户部侍郎杨喧以及他的小儿子杨晞正陪着杨国忠的夫人裴柔并一干女眷在院子里瑟瑟发抖。

    赵郎将抬脚‘哐当’一声踹开了院门。杨喧强自镇定上前喝问道:“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相国居住的院子,你们想造反么?”

    赵郎将一言不发,上前手起刀落,将杨喧砍杀在地。杨家众人惊吓大哗,赵郎将一挥滴血的长刀喝道:“统统杀了,一个不留。”

    禁军士兵如狼似虎的扑上前去,刀枪齐下,血肉纷飞,杨家众人无论长幼男女,顷刻间血肉模糊尽数惨死于刀剑之下。

    禁军士兵们冲入屋内搜寻仆役婢女,见到一个杀一个。不少士兵开始拆卸院中的车马,将金银细软之物往怀中乱揣,你争我抢乱作一团。

    陈玄礼率数百禁军来到了韩国夫人的院子里,韩国夫人和一干人等早已躲在了房内不敢出来。陈玄礼一声令下,禁军们先将韩国夫人的仆从三十余人尽数斩杀,之后冲入屋内,用刀剑剁开屋门,将韩国夫人披头散发的揪了出来,命她跪在院子里的雪地上。

    韩国夫人颤声道:“将军,我犯了何罪?国忠如何了?”

    陈玄礼冷声喝道:“夫人,你犯的罪大了,你杨家害的天下人都不得安生,亏你还问出这话来。杨国忠么?你瞧瞧外边旗杆上吊着的是谁?”

    韩国夫人抬头朝外看去,只见远处的驿站门前的旗杆上,风灯摇弋之下,一具黑乎乎的尸体被悬挂其上,在旗杆上飘来荡去的摇晃。韩国夫人大叫一声,几欲晕厥。

    “贱人,你在京城的名声烂透了,和死去的虢国夫人一样,将我大唐京城弄得乌烟瘴气,今日你们杨家气数已尽,你的大限到了。”陈玄礼冷声喝道。

    韩国夫人双目流泪道:“罢了,早知有今日,求将军留个全尸。”

    陈玄礼笑道:“偏不如你的意。”说罢手起刀落,将韩国夫人的人头从颈上斩落,滚于泥污之中。

    陈玄礼在韩国夫人的尸体上擦擦刀上的血迹,正欲说话,一名禁军士兵匆匆而来禀报道:“大将军,太子殿下派人请您去正厅内宅,陛下召见。”

    陈玄礼哼了一声,吩咐周围的士兵道:“搜一搜,不能放跑一个,所有杨家之人一个不留统统杀光。”说罢阔步而去。

    ……

    在杨国忠的妻儿家小以及韩国夫人等人喋血之时,中郎将陈道乾带着百余名禁卫也冲入了秦国夫人的院子里。陈道乾看到了秦国夫人正静静的站在正房前的台阶上,表情平静,倒是有些意外。

    “陈道乾见过夫人。”陈道乾倒是恭敬的拱手行了一礼。

    “你是来取我性命的么?”秦国夫人静静道。

    陈道乾沉声道:“夫人知道便好,也不用卑职多言了。夫人认命吧,不要让你的仆从做无谓的反抗,你知道,今日你们已经是无路可走了。”

    秦国夫人点头道:“你很坦白,我不会命他们反抗,我只有几句话要问。我既然要死了,请将军让我安然去死,不要牵肠挂肚的去死。”

    陈道乾犹豫了片刻,点头道:“夫人平素待人不恶,卑职便冒着被责罚之过答应你,夫人请问。”

    秦国夫人微笑道:“多谢了。我想问的是,你们是受何人之命行事?我知道这定不是陛下的旨意。”

    陈道乾皱眉想了想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我等是受太子殿下之命。陛下宠信你们杨家人,即将断送我大唐江山,殿下不能坐视。故而同陈大将军商议后,不得不采用断然手段,铲除陛下身边的奸佞之臣,让陛下警醒。”

    秦国夫人点头道:“我猜也是如此。那么我堂兄杨相国已经被你们杀了是么?那吊上旗杆的是他的尸体么?”

    “正是,杨国忠已被斩杀,大将军亲自带人动的手。”

    “我大姐呢?也被你们杀了么?”

    “韩国夫人恐怕也已经伏诛了,也是大将军亲自带人去办的,我进来之前,韩国夫人恐已毙命。大将军动手可不像我这么婆婆妈妈。”

    秦国夫人的眼角落下几滴泪来,不过她很快抬手拭去,点头道:“好,我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们想拿贵妃如何?”

    陈道乾沉吟道:“卑职不太清楚,不过听大将军说,将要建言陛下下旨,赐贵妃娘娘一死。”

    秦国夫人点头道:“好厉害,逼着陛下杀贵妃娘娘,这样剜心的事情也只有你们能想得出来。你们这不是要替陛下清除他身边的奸佞,而是要剜陛下的心,让陛下从此一蹶不振。你们这是要夺位啊。”

    陈道乾皱眉道:“夫人,我已经对你足够宽容了,勿复多言,夫人请上路吧。”

    秦国夫人凄然一笑道:“我还有最后的一个请求,请将军开恩答应我。”

    陈道乾皱眉道:“夫人,事到如今,你也别想着玩什么花样,还是认命吧。”

    秦国夫人微笑道:“我并没有想如何,只是不想死在刀剑之下,落得死无全尸罢了。我也不想死在这破烂的屋子里,我请将军带我去驿站前面的树林中,我选个地方自挂而死。将军开恩,答应了我的请求,我死后若有魂灵,必在阴间保佑将军升官发财官运亨通子孙福泽绵绵。”

    陈道乾皱眉不语,这秦国夫人的要求还真多,不过倒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毕竟曾经是大唐的国夫人,希望一个体面的离开方式也不为过。不过这却是超出了他的权力之外。

    “夫人,这件事我需得请示陈玄礼将军,他答应了,我才能答应你。”

    “好,那烦请将军去请示陈玄礼,我这里多谢你了。若陈玄礼不同意,我也不为难将军。”秦国夫人点头道。

    陈道乾立刻命人去请示陈玄礼,但片刻后派去的人回来说:陈玄礼大将军去见陛下和太子了,一时无法请示。

    陈道乾想了想道:“罢了,送佛送到西,我便答应了夫人。但我警告你,你若想趁机玩什么花样,可休怪我无情,我会命人将你砍的面目全非,你可别怪我没给你留下全尸,那可是你自找的。”

    秦国夫人叹道:“将军在怕什么?我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罢了,你们这么多兵士,武装整齐,手握刀剑,还怕我能玩出花样么?我只是不想这么糟糕的死去罢了。我活的体面,死的也想体面。”

    陈道乾道:“好,便请上路。”

    陈道乾一挥手,禁军士兵呼啦啦让开一条道路,秦国夫人整理衣物,缓步走下台阶,面带微笑扫视面前的士兵。众士兵为她艳光和气度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与之对视。秦国夫人莲步轻移款款往院外行去。陈道乾一挥手,众人簇拥跟上。

    一旁的黑暗之中,两名衣着破烂的人影趁着混乱之际悄悄的爬上了院墙,翻了出去。

    ……

    驿站正房后宅之中,贵妃的风寒见好,太子李亨也来请安问好,玄宗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但杨国忠和杨家两位国夫人未见人影,玄宗觉得有些诧异。

    等了片刻还未见杨国忠应召前来,玄宗刚想问问李亨是怎么回事,猛听的前厅之外像是炸了锅一般的声音传来,嘈杂声中夹杂着喊杀打斗之声。这声音在静夜里格外的刺耳惊悚,本已经靠在墙边微微闭眼的杨贵妃也被惊醒了过来。

    玄宗皱眉问道:“外边这是怎么了?”

    李亨心知肚明,玄宗问话,他心中有些虚,颤声道:“儿臣……儿臣不知。”

    玄宗道:“命人去瞧瞧,回来禀报。力士,你去瞧瞧。”

    高力士心中明白了大半,看了一眼李亨,躬身往外走。却听门外有人叫道:“高爷不必去瞧了,我来禀报陛下吧。”

    李辅国带着一股冷风从外边进来,脸上带着微笑,和李亨交流了一下眼神,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李辅国,外边发生了何事?”玄宗皱眉问道。

    “启禀陛下,禁军士兵饥寒交迫,闹将起来了。”李辅国道。

    玄宗愕然道:“闹将起来了?怎么个闹法?怎会饥寒交迫?从金城县不是带了一车的吃食么?还有禽蛋猪羊什么的。”

    “陛下,那些东西怎经得起这么多张嘴?一顿都不够塞牙缝的,士兵们便是因为饿的很,又没地方歇息所以吵闹了起来,他们叫嚷着要见陛下理论呢。”

    “和朕理论?理论什么?”玄宗不解道。

    “他们说,是陛下宠信奸人,才害的他们到了如此地步。他们说,若不是陛下宠信了奸相杨国忠,导致了安禄山起兵反叛,他们怎会连饭都没得吃。他们要陛下给个交代。”李辅国沉声道。

    玄宗面容震惊,听到这里,玄宗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不一般的事情了。

    “朕不也受冻挨饿么?朕也和他们一样啊,贵妃不也因为受冻而生病么?他们要来见朕理论,朕便同他们理论。”玄宗皱眉道。

    “陛下不可前去,大将军陈玄礼正在劝解他们,这些兵士正群情激奋,陛下前去怕有危险。陛下三思而行。”李辅国道。

    玄宗皱眉道:“那怎么办?陈玄礼能弹压住他们么?”

    李辅国道:“希望能弹压住。奴婢再去瞧一瞧,回头再禀报。”

    李辅国躬身退了出去。玄宗默默的坐着,忽然将目光投到垂头而坐的李亨身上,目光如电的盯着李亨。李亨心虚的看着脚尖,不敢和玄宗有任何的眼神交流。

    联系到午后的一些事情,玄宗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分。

    要出大事了!

第七三六章 马嵬(四)

    外边的嘈杂喊杀之声更大,玄宗坐立不宁,起身来朝门外不断的张望。杨贵妃木然的坐在榻上,神情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高力士眉头紧锁,一双眼睛跟着玄宗不断走动的身形转动着,满脸的关切之意。

    门外脚步声急促,李辅国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这一次李辅国的脸上带着一丝惊慌。

    “情形如何了?”玄宗急忙问道。

    “启禀陛下,兵士们……兵士们哗变了……”李辅国的演技当真了得,颤抖的语音中带着一丝惶恐,手脚动作都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内心的惊慌。

    “啊?”玄宗呆呆的站在那里。

    “不过陛下不用担心,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正在和他们谈判,士兵们并非是针对陛下,而是……而是针对杨国忠。士兵们说,请陛下下旨诛杀杨国忠,除此祸国殃民的奸相,他们便会罢休,否则……。”李辅国沉声道。

    玄宗皱眉喝道:“否则便怎样?他们这是在逼朕啊,国忠虽有过失,但若将如今的局面完全归咎于他,却也是不公平的。朕绝不会答应。”

    “陛下,眼下形势紧急,士兵们正在等陛下的答复,所以被陈玄礼大将军劝解阻拦在中厅前。士兵哗变可不是小事,若是激怒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请陛下三思啊。”李辅国俯身道。

    玄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要他下旨杀杨国忠,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身后坐着杨贵妃,杨国忠可是贵妃的堂兄,是杨家的人。但凡杨家的人,玄宗心中都抱着一份额外的亲近和宽容,他又怎能下得了这个命令。

    “叫陈玄礼来见朕。”玄宗沉声道。

    “这……陛下还是早做决断为好。”李辅国答非所问。

    “朕要你去叫陈玄礼来见我,你没听见么?”玄宗喝道。

    李辅国皱着眉头,沉默片刻,终于躬身道:“奴婢这便去叫。”

    漫长的等待,外边的喧哗吵闹声似乎小了许多,陈玄礼迟迟不见人影。就在玄宗焦躁不安之时,陈玄礼的身影带着一股冷冽之风出现在门口,全副武装的他浑身带着一股杀气大踏步的走进后宅。

    “参见陛下。”陈玄礼拱手沉声道。

    “你……你这是怎么了?身上怎有血迹?这是受伤了么?哗变的士兵对你动手了?”玄宗瞪眼看着陈玄礼身上的几处血迹,诧异问道。

    陈玄礼拱手道:“启禀陛下,臣没有受伤,这也不是兵士们的血,这是他人之血。”

    玄宗愕然道:“谁人的血?士兵们弹压下去了么?听声音小了许多,是不是已经不闹了?相国呢?怎么没见他人影?”

    陈玄礼躬身道:“启奏陛下,臣为了平息士兵的哗变,所以替陛下做了个决定,臣将杨国忠已经杀了,士兵们这才平息了许多。”

    “什么?”玄宗惊的双目圆睁,身子晃了晃,忙扶着桌案稳住身形,皱眉低声道:“你再说一遍?朕没听清楚。”

    “臣带人将杨国忠杀了。”陈玄礼昂然道。

    玄宗大怒,指着陈玄礼大声喝骂道:“陈玄礼,你好大的胆子,朕下旨了么?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擅自杀了当朝相国。你……你该死,你当真该死。”

    陈玄礼神色平静道:“陛下,事情紧迫,臣是为了陛下的安危考虑。哗变士兵意图冲入此处,臣若不当机立断,怕是陛下有危险。”

    玄宗怒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能私自决定杀了相国?”

    陈玄礼静静道:“奸相杨国忠人人得而诛之,陛下为臣杀杨国忠之事而愤怒,臣殊为不解。”

    玄宗诧异的看着陈玄礼,片刻后连连点头道:“朕明白了,朕明白了,原来这哗变是你挑起的,是你要造反是么?好,好,枉费朕对你那么信任,你居然在朕危难之时做出这等事来,好,很好。”

    陈玄礼沉声道:“陛下,臣的一切所为都是为了我大唐江山社稷着想。我大唐之所以到了如今的境地,和陛下宠信奸佞不无关系。臣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便是为陛下铲除身边的奸佞之臣,保我大唐社稷不倒。杨国忠这等奸佞不除,大唐无望,陛下的江山也将被他断送。陛下若觉得臣做的不对,大可下旨杀了臣便是。”

    玄宗怒极反笑,指着陈玄礼对身边的李辅国李亨等人道:“你们听听,说的多么冠冕堂皇。胆大包天领禁军哗变,还振振有词的说出这么多理由来,简直可笑。”

    李辅国沉声道:“陛下,陈大将军说的没有错,奴婢也是这么认为的。”

    玄宗愕然,皱眉道:“你再说一遍?”

    李辅国大声道:“陛下,奴婢和陈大将军的想法一样,杨国忠不除,社稷难安。杨国忠祸国殃民蛊惑陛下独断专权,弄得天下乌烟瘴气,大唐民不聊生。陈大将军一片忠诚爱国之心,杀杨国忠以平民愤,此乃忠臣之举,不应遭到责备。”

    玄宗呆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李辅国道:“朕明白了,朕明白了,你们本就是一伙的,这是演戏给朕瞧呢。朕下不下令你们都要这么干是么?对了,还有谁?太子?定是你在背后谋划了。厉害,厉害,朕的儿子有出息,当此国难当头之际,朕的儿子躲在背后出手了。哈哈哈,哈哈哈。”

    李亨脸色惶恐手足无措,父皇的多年的积威之下,他还是心惊胆战的。但当他瞥见李辅国鼓励的目光时,终于咬牙挺身站起,躬身道:“父皇,儿臣确实事前得知此事,儿臣也觉得并无不妥。杨国忠祸国殃民这已经是天下人的共识,偏偏父皇处处维护于他。如今他惹怒安禄山激起如此大难,父皇你竟然还是维护着他。儿臣和陈大将军等人心痛不已,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杀杨国忠乃是清君侧正国声之举,父皇一意孤行,儿臣为了大唐江山着想不得不替父皇下这个决心了。”

    玄宗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没想到,平日在自己面前像个小绵羊一般的李亨,今日竟敢跟自己当面对质,怒斥自己之非。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好,太子,陈玄礼,李辅国,你们三个早就商议好了要干这件事。呵呵,很好。力士,该不会你也有份吧。”玄宗苦笑着道。

    “老奴岂敢,老奴对此一无所知。即便知道,老奴也不会参与的。”高力士颤声道。

    玄宗呵呵而笑道:“好,好。就说难不成朕还当真众叛亲离了不成?朕的身边总算是有个忠心之人。朕的儿子都背叛了朕,还是朕的奴婢对朕忠心。”

    李亨说了那些话出口之后,胆气略壮,大声道:“父皇,儿臣是为了大唐社稷江山着想,不诛佞臣,社稷不保。”

    玄宗怒目圆睁,大声呵斥道:“住口,那是朕的江山,不是你的江山。你想坐朕这个位置已经想了很久了吧,终于憋不住了,在这危难之时你便跳出来了,是么?”

    李亨吓得一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李辅国冷声道:“陛下,你不该如此呵斥太子。陛下享国日久,其实也该歇歇了。太子年富力强,圣明果敢,若太子早日临朝,焉能有今日之大变?”

    玄宗怒视李辅国道:“你的意思是朕的昏聩无能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陈玄礼高声道:“陛下宠信佞臣,执迷不悟,难道这还不是昏聩么?李内侍说的对,陛下享国日久,升平日久,恐已经忘了如何治国了。太子励精图治兢兢业业,陛下又何必恋栈不去?陛下三思。”

    玄宗跌坐在椅子上,心头‘噗通噗通’的跳,今日看来不仅是要杀杨国忠,还要逼着自己退位了。一时之间,玄宗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是好。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只闻窗外冷风呼啸刮过树梢之声,以及隐隐传来的中厅之外士兵们的鸹噪之声。屋子里的几人都心跳的剧烈。玄宗是因为突然降临的危机,而李亨和李辅国陈玄礼则是因为他们正干着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兴奋紧张的心跳加速。

    一片寂静中,一个轻轻的声音突然响起,那是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杨贵妃突然开口了。

    “请问陈大将军,我堂兄被你们杀了,那么我大姐和八姐怎样了?”

    杨贵妃虽然对杨国忠的死很吃惊,但她心中最关心的还是两个姐姐的安危。外边的兵士哗变,两个姐姐都在外边,不知道情形如何。刚才玄宗和李亨等人的一番激烈交锋杨贵妃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已经习惯于无视这些无聊的事情,在长安时玄宗接见臣下谈论政务时往往她也在场,她听着那些话很是无聊,于是早已学会了根本不往耳朵里去。更何况现在还牵挂着两位长姐的安危。

    陈玄礼看着杨贵妃那双清澈关切的双目,突然心中涌过一丝悔意。眼前这个女子其实是个单纯的不问国事的女子,让她卷入如此巨大的漩涡之中,陈玄礼的怜香惜玉之心突然泛滥,觉得有些不忍。

    “启奏贵妃娘娘,这件事你最好不要知道的好。”陈玄礼道。

    “你这话是何意?难道说……”贵妃脸色发白,低声叫道。

    “陈大将军,告诉贵妃又有何妨,总是要知道的。”李辅国冷声道。

    陈玄礼咽了口吐沫,沉声道:“贵妃娘娘,韩国夫人和秦国夫人已然授首。韩国夫人的头颅就在门外,秦国夫人的头颅恐也在门外了。”

    哐当!杨贵妃面色惨白,双目上翻,直接晕倒在地上。

第七三七章 马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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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驿站前方,龙武军中郎将陈道乾带着百余名禁军士兵押着秦国夫人出了她的宅院,往正门前行去。

    驿站高墙之侧的过道上,横七竖八全是尸体,大多是杨国忠手下的护卫的尸首。血污迅速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在灯火的照耀下,地面上一片紫黑一片雪白,斑驳的像是特意装饰过的园林小路。过道上的冷风袭来,秦国夫人不禁皱起了眉头,抱紧了双肩。

    来到驿站正门口,几十名禁卫士兵正围在高高的旗杆之下,指着吊在旗杆上飘来荡去的杨国忠的尸首大声的嬉笑。秦国夫人停下脚步,仰头看着空中那具黑乎乎的尸体,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目。

    “堂兄,你终于害了自己,也害了我们所有人。但无论如何,你是我杨家的人,八妹替你祷祝一番,愿你早日投胎,重新做人吧。”秦国夫人低声道。

    陈道乾在旁冷声道:“夫人,抓紧时间,也深了,天这么冷,何必让我等跟着你受罪?杨国忠死有余辜,你还替他祷祝?话说,谁又替你祷祝呢?走吧。”

    秦国夫人睁开眼喃喃道:“是啊,我替他祷祝,谁又为我祷祝呢?罢了,走吧。”

    一行人沿着驿站之前积雪铺满之地缓缓往南行去,前方雪地中一片黑乎乎的林木静静矗立,夜风中枝头摇弋发出呼啸之声。

    “夫人,便是那里如何?林木倒也茂密,是个好地方。”陈道乾冷的手脚麻木,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好,便是那里了,多谢将军了。”秦国夫人点头道。

    陈道乾挥手下令道:“搜索林子,在外警戒。”

    数十名禁军士兵举着火把冲到林子里搜索一番,之后纷纷站在林地边缘警戒。秦国夫人迈步往前,走进了林子里。林子中间有一小块空地,满天星光洒落下来,雪光倒映之下,倒也比林子周围更为亮堂。跟难得的是,空地中间有一棵大树,虽然树叶落尽,但枝桠横斜遒劲有力,一只横叉斜斜伸出在风中微微抖动,像一只粗大的手臂在向人招手。

    “瞧,倒像是安排好了似的,那棵树正合适。”陈道乾呵呵笑道。

    “是啊,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了,那棵树确实挺合适的。”秦国夫人低声道。

    “那么夫人,咱们也不耽搁了,这便上路吧。来人,替夫人将白绫搭在树枝上面,套儿扎牢了,莫让秦国夫人多受苦楚。”陈道乾沉声喝道。

    两名禁军士兵高声应诺,拿着白绫跑到数下,将一头打了个结往上一抛,绕过树枝耷拉了下来,然后麻利的打了个死套垂了下来。

    “恭送秦国夫人上路,夫人一路走好,莫要怨恨卑职,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而且卑职也已经满足了夫人的心愿了。”陈道乾道。

    秦国夫人惨然一笑道:“多谢将军了,我不会怨恨将军的,恨只恨我自己命薄。”

    说罢,秦国夫人缓缓移步,来到了白绫绳套下方,举头看着在头顶摇晃的白绫索套,迟疑不定。

    “夫人要不要我等帮忙抬着你上去?好像夫人够不着呢。”在一旁抓着白绫索套另一端,待秦国夫人将头钻入索套便会用力将她拉上半空的两名禁军兵士在旁叫道。

    秦国夫人岂肯让这些兵士碰自己的身子,摇头道:“二位往下放一些便是。”

    两名兵士将索套往下放了一尺,正好在秦国夫人的下颌处停下。秦国夫人手抓索套,眼中滚下泪来。虽无月色,但星光璀璨,雪地映射着星光,将秦国夫人雪白的脸映的更加吹弹可破。一张俏丽端庄高贵的面孔,在此刻显得格外的诱人。

    “这么美的美人儿,就这么死了,好可惜啊。”旁边的禁卫士兵低声道。

    “是啊,暴殄天物啊,都要死了,若是将军能让我们快活快活一番便好了。”另一名禁军士兵窃窃的笑道。

    秦国夫人扭头怒视那士兵,那士兵忙赔笑道:“说笑,说笑而已,请夫人上路。”

    秦国夫人长叹一声,将头伸入了索套之中,闭上了双目。

    ……

    正厅后宅之中,玄宗和高力士手忙脚乱的扶起杨贵妃,玄宗亲自倒了一碗茶灌下去,杨贵妃终于悠悠醒来。醒来之后双目紧闭着,泪水从眼角扑簌簌的流下。

    玄宗心痛不已,转身暴怒道:“你们这群逆臣,两位国夫人何罪?你们竟也杀了她们。”

    李辅国冷声道:“杨家一门皆为奸佞,一个也不能留。陛下岂能因为我等斩杀奸佞而责怪我等为逆臣?陛下此言大谬。”

    玄宗怒道:“你还说你不是逆臣?你瞧瞧朕的爱妃,被你们弄成什么样子了?”

    “父皇,贵妃娘娘也必须死,除恶务尽,杨家一门奸佞一个也不能留,否则必留后患。”李亨鼓起勇气说道。

    “什么?”玄宗面色煞白,厉声喝道。

    “太子殿下说的没错,臣等请陛下下旨,赐贵妃娘娘归西。杨家之祸皆由贵妃娘娘而起,若非陛下沉溺于贵妃娘娘的美貌,偏宠于杨家,又怎有今日之祸?请陛下下旨赐死贵妃娘娘。”陈玄礼也沉声道。

    玄宗怒喝道:“朕若是不下旨呢?你们当如何?弑君么?”

    李辅国皱眉道:“陛下为了一个妇人置江山社稷于不顾,这岂是圣君之行?陛下若执意不肯,外边那些哗变的兵士臣等恐难以约束,到时候出了什么纰漏,臣等也无能无力,请陛下三思。”

    陈玄礼也冷声道:“陛下当明白,眼下的局势不是陛下肯不肯下旨的问题,而是陛下身边的杨家佞臣必须要死,否则难以平息兵士之怒。铲除杨家奸佞之后,天下百姓必额手相庆,安禄山也没有了反叛的理由,到那时才会上下齐心平息叛乱,否则社稷当危。”

    李亨也跟着道:“父皇,你为了一个女子执迷不悟,儿臣着实心冷。自这妇人入宫之后,父皇你上过几次早朝?你认真的处理过多少政务?别人犯了错都按律法严办,杨家人犯了错父皇总是法外开恩。杨家聚拢了多少财物?做了多少丧尽天良之事,父皇你又几时听过大臣的谏言?现在杨家将安禄山都逼的造反了,天下都糜烂至此,父皇你还在为他们开脱,维护他们么?”

    玄宗羞恼道:“贵妃日夜居于宫中,不闻外间之事。即便杨国忠有罪,干贵妃何事?”

    李辅国冷声道:“陛下,臣等苦口婆心,陛下就是听不进耳,陛下既不肯下旨,我等谏言也无用。陈玄礼将军,便请你出去回复兵士,告诉他们,陛下不愿处死贵妃,我等业已尽力了。”

    陈玄礼点头道:“好,我这便去告诉六军将士,陛下还是要维护杨家佞臣,我等无力相劝了。”

    陈玄礼站起身来抬脚便往外走,高力士见状忙叫道:“大将军且慢。”

    陈玄礼扭头道:“如何?”

    高力士缓缓道:“且慢,容我和陛下说几句话。”

    陈玄礼点头道:“高爷所请,我岂敢不遵。”

    高力士道:“多谢了。”高力士缓缓走到玄宗身旁,躬身道:“请陛下移步。”

    玄宗皱眉随着高力士来到墙角,高力士在他耳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陛下,识时务者为俊杰,您当真要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么?”

    玄宗皱眉不语。高力士道:“老奴斗胆劝陛下一句,今日之事已是死局,陛下要保重自己。此时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陛下自己最重要。陛下若真惹恼了这三人,今日陛下便将无幸。陛下心中恼怒,但现在兵在他们手中,却也无能为力。如今之局,只能顺了他们的意,待王源大军救驾,陛下再来找他们算账便是。”

    玄宗怒道:“可是他们要杀贵妃……”

    高力士低低的叹息了一声道:“便是贵妃,也要杀了,在陛下的心中江山社稷,当真抵不过一个女人么?”

    玄宗愣了愣,将目光看向了坐在土炕上垂首落泪的杨贵妃身上。杨贵妃也恰好在此时抬起头看过来,两人双目一触,玄宗忙心虚的移开眼睛。而这一眼,聪明如贵妃已经心中雪亮:陛下这是要放弃自己了。

    玄宗默默的走回,陈玄礼高声道:“陛下可有决断?”

    玄宗沉默不语,杨贵妃忽然开口道:“不用为难陛下了,我愿主动赴死,以全社稷。”

    玄宗颤声道:“爱妃!”

    杨贵妃微笑道:“这么多年来,多谢陛下恩宠。玉环已经得到的够多了。玉环生于小户之家,从未想过这一辈子能够进宫当贵妃,能够伺候陛下。然老天安排的命运如此,玉环也无力抗拒。今天下大祸起,天下人都说是我杨家之过,是我杨玉环蛊惑君王败坏朝纲,是我杨玉环让陛下纵容杨国忠专权横行,我也有口难辨。我只要陛下说句公道话,我杨玉环可曾在陛下面前谈论过一次朝政之事?可曾为堂兄说过一句好话?可曾因宠生娇向陛下提过一次无理的要求?”

    玄宗颤声道:“爱妃,朕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他们不信朕啊。”

    杨贵妃微笑道:“信不信是他人的事,陛下这句话给臣妾证明便是了。这时间有些可笑的事情,家门不幸,是女人的错。生意失败衣食无着也是女人的错。升不了官,发不了财,更是女人的错。天下要亡了,也是女人之祸。红颜祸水,红颜误国,天下什么错都是女人的,那么你们男人呢?你们便没有错?你们想尽办法要把女人弄到手,之后又将责任推给女人,你们算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吗?你们的女人你们自己都保护不了,你们算是男儿么?太子,你为了保住太子之位休了妻妾几个,你是不是这种人?还有你,你,你,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是什么样的人?”

    杨玉环的手一个个的从面前的皇帝、太子,大将军乃至不男不女的太监脸上划过,嘴角带着轻蔑的笑意。

    所有人都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应对。纯良娇弱的娘娘今日句句如刀,说的他们羞愧无地。

    “陛下请下旨。”李辅国冷声道。

    玄宗踌躇着,看着杨贵妃泪水长流。

    杨玉环微笑道:“下旨吧三郎,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三郎了,下旨吧。”

    玄宗流着泪,口中嗫嚅半晌,终于吐出了几个字:“赐……贵妃……白绫……一丈。

第七三八章 马嵬(六)

    马嵬驿前的树林中央,秦国夫人将修长的脖子伸入索套之中。在脖子入套的那一刻,秦国夫人万念俱灰,已经没有丝毫生还的渴望。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耳朵里似乎听到了山崩地裂万物崩塌的声音。

    这难道便是死了的感觉么?但明明感到冷风吹过身体,脖子上的索套越来越紧,脚尖点着的地面也微微的抖动。不对,为什么地面会抖动?那不是死亡之前山崩地裂之声,那是有大股骑兵奔驰而近的声音。

    秦国夫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忙睁开了双目,然后她看到了周围树梢上扑簌簌落下的积雪以及周围站立着的禁军惊慌四顾的表情。

    王源!秦国夫人从心眼里狂喜的迸出了这个名字。

    无数的马蹄声隆隆而至,像是一道惊雷沿着雪地滚滚而而来。大地在抖动,树梢上的雪也因此簌簌而落。

    “怎么回事?外边发生了什么?”陈道乾大声喝问道。

    站在树林外边警戒的禁军士兵大声回禀道:“西边好像来了一只兵马,不知是敌是友,好像都是骑兵。”

    陈道乾一惊皱眉道:“从西边而来?多少人马?穿的什么盔甲,什么旗号?是否是叛军的兵马?”

    “禀将军,看不清楚,哎呀,他们来了,直奔咱们来了!不是叛军,打着旗号上面写着王字。”禁军士兵惊慌叫道。

    “王字?”陈道乾心中一道闪电掠过,从西边来,打着王字帅骑的兵马还能有谁?定是王源的兵马了。一瞬间,陈道乾有了立刻逃走的冲动,但一样瞥见秦国夫人还活着,顿时大声喝道:“还不快吊死她,蠢材,愣着作甚?”

    两名禁军忙用力拉扯白绫,秦国夫人在意识到王源已经赶到时便已经将头脱出了索套,两名禁军用力过猛,拉起的是个空套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道乾也来不及骂他们了,沧浪一声抽出雪亮的长刀一言不发便纵跃而上,冰冷的刀锋朝着正跌跌撞撞往林子外奔跑的秦国夫人刺去。

    秦国夫人边跑边叫道:“我在这里,王源,我在这里。钧儿我在这里。他们要杀我。快来救我,他们要杀我。”

    平素说话慢斯条理柔声柔气的秦国夫人,这一嗓子绝对震撼。按照后世的时髦词来说,这绝对是超越了自我。这一嗓子尖利而响亮,盖过了林子外马蹄隆隆,士兵们惊惶奔逃的嘈杂声,可能在方圆里许之内都个个听的清清楚楚。

    “谁敢伤我娘亲。”树林之间喀拉拉作响,一匹白马从阴影中窜出,如风一般出现在林间空地上。

    秦国夫人激动不已,那是柳钧,自己的儿子来了。见到柳钧,一激动身子反倒发软,脚下一个趔趄居然摔倒在雪地里。陈道乾一言不发咬着牙举着钢刀纵跃而至,雪亮的长刀在星光挥成一道闪亮的弧线,照着秦国夫人的后颈便劈了下去。

    柳钧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可惜他距离尚有十余丈,一在林间之西,一在林间之南,相距十余丈,却足以生死相隔,鞭长莫及。

    陈道乾是个执着的人,挥刀砍下去的那一刻,他心里想的是:终于完成了大将军交代的差事,差点让这妇人给跑了。自己可不是个随便违背军令之人,可算是没有留下遗憾。此君在后世恐怕是个强迫症患者,在如此境地之下还要杀人,只能说他是不完成上面交代的命令死不瞑目的那种类型。

    “噗,噗通。”陈道乾忽然在雪地上翻滚起来,带起的雪雾笼罩住了秦国夫人的身体,让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直到陈道乾一动不动的趴在雪地上时,所有人才看清他背上插着一根长矛,已经看不清矛头,整支矛尖都已经透过盔甲刺入了陈道乾的身体之中,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冲出丈许远,趴在雪地里死的透透的。

    与此同时,王源清朗的笑声从林间响起:“哈哈哈,好俊的身手,表姐,不练飞花逐叶,怎么改练投掷长矛了?”

    公孙兰的声音也响起道:“管他什么招式,能杀人便成。”

    随着两人声音的响起,一匹黑马从林间如一道幽灵一般窜出,迅速冲向了在雪地之中僵卧的秦国夫人,另一匹马紧跟其后,马背上坐着的是一身白色戎装,红色披风飘扬的公孙兰。

    黑马上的当然是王源,他的黑马几乎和柳钧的白马同时冲到了秦国夫人身边,王源探身叫道:“夫人,你没事吧。”

    秦国夫人喜极而泣,举着双手叫道:“王源,王郎,是你么?”

    这妇人已经忘了儿子就在身旁,已经激动的开始叫王郎了。王源从马背上俯身,一把将秦国夫人抱起放在马鞍上,紧紧搂在怀里。秦国夫人像个八爪鱼一般紧紧抱住王源不撒手,放声大哭起来。

    王源柔声安慰道:“夫人受惊了,王源救援来迟,还好没有酿成大错。适才得到你两名婢女禀报,我率兵狂奔而来,还好没有来迟。”

    秦国夫人紧紧搂住王源,王源用披风将她冰冷的身子罩住,低声的安慰着。

    忽然间,秦国夫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止哭泣仰头大声道:“快,王郎快去救贵妃娘娘,快去救陛下,他们要逼陛下退位,逼陛下杀了贵妃,快去救,晚了就来不及了。”

    王源一愣,旋即大声喝道:“赵青,将禁军尽数击杀,带两千兵马围住驿站。柳钧谭平,立刻率兵随我冲进驿站,解救陛下和贵妃娘娘。”

    众人齐声应诺,本就已经开始用弓弩四处击杀禁军的神策军其实已经将百余名禁军杀了个七七八八。此刻正在追杀十几名朝驿站狂奔的禁军士兵。或者说这不是追杀,而是戏弄。

    两条腿怎跑得过四条腿,马上的神策军骑兵完全是闲极无聊,慢斯条理的弯弓搭箭一个个的将他们射杀在雪地里。最后一个就死在驿站门口两尺处。进了门拐个弯便可躲避箭支了,可惜就是差那么一丁点。

    驿站之中的的龙武军御林军和飞龙军士兵在王源的骑兵动静颇大的赶到之时便已经察觉,他们目睹了树林周围的残杀,一个个惊愕不已。稍有见识的人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眼见黑压压的骑兵从树林中驰向马嵬驿时,有人高声下令,将驿站的大门紧紧关闭。

    可惜的是,这马嵬驿只是一座驿站而已,围墙不高,驿站的门也不厚。柳钧一声令下,数十名黑奴骑兵手持大关刀大铜棍大铁锤冲到了门前,嘁哩喀喳一顿乱砸乱砍,松木制作的驿站大门简直在他们面前就是豆腐渣,很快便被砸的稀巴烂。谭平一马当先,带着上千骑兵冲进了驿站之中,追着四散而逃的禁军士兵开始了大屠杀。

    ……

    玄宗下达了赐死杨贵妃的旨意,虽然他泪流满面,但在杨贵妃看来,这个男人的眼泪是假的。一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到天长地久的男人,在关键时候不去保护自己的女人,而是将女人推出来顶罪,这简直是懦夫所为。以前的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那些斩钉截铁的誓言,此刻想起来是多么的可笑。

    然而,杨贵妃其实并没有太觉得伤心和失望。因为她也从未真正爱上过这个男人,自己只是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自己被他看上了,被他想方设法弄进了宫里当了贵妃,仅此而已,这一切自己无力反抗,只能听天由命。现在,杨家人都死了,自己也要死了,心中不知为何却有一种解脱和如释重负之感。就像是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即将面对的是一种不必仰人鼻息不必刻意陪欢逢迎的未知的自由。

    “贵妃娘娘,请上路吧。”李辅国捧着一条白绫躬身催促道。

    杨贵妃嫣然一笑,回首对玄宗道:“陛下,再见了。”

    “爱妃,爱妃!”玄宗叫道。

    杨贵妃微笑转头,头也不回的朝门外走去,走进了夜色笼罩的廊下,身后传来玄宗的捶胸顿足的哭泣声。

    “请贵妃娘娘移步佛堂。”李辅国沉声道。

    杨贵妃笑道:“地方都替我选好了么?李内侍多费心了。那里景色如何?”

    李辅国面色一红,沉声道:“娘娘信佛,便在佛堂为好,也好得到超度。”

    杨贵妃微笑点头,缓缓走向东首的佛堂。佛堂在东首的垂门内,烧香拜佛之地也没人去住,所以在僻静之处。进了垂门之后是个小院,院子里积雪足有半尺厚,白皑皑的反射着微光。杨贵妃缓缓的踩在雪地上,走到院中的一棵大树下。

    “贵妃娘娘,请进佛堂之中。”李辅国道。

    “不了,就在这里吧。这棵树好像是梨树呢。上面的雪好像是盛开的梨花呢。再过两个月,这树上便会真的开满了梨花了。梨花胜雪,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好看。可惜……可惜我见不着了。”杨玉环仰头看着树梢,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和旁边的众人说话。

    李辅国使了个眼色,两名内侍上前将白绫往树枝上搭。迅速结成了一个套索,挂在贵妃面前。

    “给娘娘搬张凳子来,娘娘够不着。”李辅国道。

    杨贵妃摆手道:“不用了,高内监,还是你来帮我吧。”

    跟随而来的高力士一愣,忙道:“老奴……老奴不敢。”

    杨贵妃微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会怪你。高内监,有件事我一直想向你道歉,现在我要去了,再不道歉便来不及了。”

    高力士忙道:“娘娘有何要向老奴道歉的,老奴可不敢。”

    “就是那一年啊,李太白在长安的那一年啊,你忘了么?沉香亭中的事情。李白喝醉了,你忘了么?”贵妃眼神迷蒙,沉静在了回忆之中。

第七三九章 马嵬(七)

    那年春天,花开如海。那个春天的午后,繁华如锦的沉香亭畔,自己和陛下凭栏观花,享受着大好的春光。那时候,李白还是翰林院编修,陛下兴致勃勃命人将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李白叫进了宫中,要李白为自己些几首诗赞美自己。

    李白真是个狂人,喝醉了酒被人抬进宫来,爬在台阶上呼呼大睡。陛下命人给他做了醒酒汤让他喝,然后李白有些清醒了。当听到陛下要求他写诗时,李白醉意未消,坐在台阶上举着脚上的靴子道:“让高力士替我脱靴子,我便为娘娘写诗。”

    那样子当真好笑,当时自己看着高力士的尴尬样子真的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其实,那是对高力士的一种羞辱。随后,李白辞官离开长安,而高力士为了那件事也对自己其实怀恨在心。自己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

    杨贵妃静静的想着以前的事情,想的很入迷。

    高力士听到贵妃娘娘提及李白喝醉了那一段事情,不用仔细说,高力士也记起了那次屈辱的经历。确实,他并不因为那件事而对玄宗不满,他只是对李白和贵妃不满。若不是贵妃,陛下怎会要自己去给李白那个穷酸狂生脱靴子,也不会被天下人耻笑。李白也不知多少日没洗脚,靴子里的臭味让高力士几日都食不下咽,以至于现在高力士只要一闻到他人的脚臭味,便想起了那场被传的沸沸扬扬天下皆知的羞辱往事。

    “高内监。我为那件事向你道歉,我本该制止的,但当时……我却想看热闹,觉得好笑。没想到后来此事传出了宫外,让你高爷名声受损了。我这里给你郑重道歉,若非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有那样的屈辱之事。”杨贵妃轻声道。

    高力士有些尴尬,忙道:“娘娘不提,老奴都忘了那件事了,老奴从未因此事介怀。娘娘还记得此事,还为此事向老奴道歉。老奴当真感激涕零。”

    杨贵妃微笑道:“我只是临死之前不想留下欠下的人情债罢了。除此之外,我这一生可没对任何人有所亏欠。罢了,说完了,劳烦高爷举我一下,我要上路了。”

    高力士心中难受之极,但就像他最终开口劝说玄宗下旨杀了贵妃那样,他这一辈子只对一人忠心,那便是玄宗。贵妃的死虽然可惜,但高力士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娘娘,那老奴便伺候您上路了。”高力士缓缓走近,蹲下了身子,好让杨贵妃踩着他的肩膀将脖子挂进索套里。

    杨贵妃的目光从旁边战立围观的李亨李辅国陈玄礼等人的脸上划过,不带一丝一毫的仇恨,相反,嘴角还带着丝丝的笑意。倒是这几人,因为心虚,刻意避开了杨贵妃的目光。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杨玉环轻轻哼着王源作曲的清平调,一边抬脚踩上了高力士的肩膀。

    “**巫山枉断肠……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唱到最后一句时,缓缓站起的高力士已经让贵妃到达了可以悬梁的高度,轻轻的哼唱戛然而止,杨玉环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将脖子伸入绳套之中。

    ……

    马嵬驿中院之外,王源带着柳钧公孙兰谭平并数百名亲卫毫不停留,数百骑如潮水一般涌入中院,冲进院子之后,王源甚至来不及下马,载着秦国夫人和自己的黑马踏着大长腿疾奔入中厅之中。中厅内,几名内侍宫女早已吓的躲在了角落里抱着头。王源沉声喝问道:“陛下在何处?贵妃娘娘在何处?”

    “在后宅,都在后宅。”一名内侍颤声答道,说完话又像个沙漠中的鹌鹑一样抱头蜷缩起来。

    王源一抖缰绳,黑马窜出,冲出了中厅后门,撞翻了门旁的花架茶几。公孙兰柳钧谭平等人也都策马冲入。沿着狭窄的通道,马儿飞奔向后堂。然而就在后堂圆门入口处,百余名禁军士兵鼓噪而出,举着明晃晃的兵刃拦住了去路。

    谭平高声喝道:“剑南河西节度使,镇国大将军,神策军大元帅王源在此,谁敢拦阻,格杀勿论。”

    禁军们愣了愣,一名禁军将领高声道:“管你是谁?陛下居住之地由不得你们乱闯,想造反么?”

    王源皱眉吐出一个字:“杀!”

    话音落下,公孙兰策马冲上,如一团旋风卷入禁军从中,红色的披风像一团火苗在禁军之中燃烧。顷刻之间鲜血飞迸,惨叫连天。谭平柳钧等人也带着兵士冲杀而上,有公孙兰打头阵,对付这些禁军士兵堪称摧枯拉朽,仅片刻之间便将他们杀的向后溃逃。

    王源策马低头冲过圆门,一眼便看到了玄宗正探头从前方的正屋中朝外张望。

    “臣王源前来护驾!”王源高声道。

    玄宗开始还被外边的打斗声吓得不轻,本来正在为要将贵妃赐死而嚎啕,听到打斗之声也顾不得哭了,战战兢兢的朝外观望。一看到王源的身影,玄宗差点激动的晕过去。

    “王源,快来护驾,朕在这里,朕在这里。”

    王源策马冲到廊下,翻身下马。玄宗一把便抱住了王源的胳膊不松开。

    “陛下莫慌,你已经安全了,臣的兵马已经控制了形势。”王源安慰道。

    玄宗涕泪横流,连连点头。此刻见到王源就好比见到了亲爹娘还亲,王源带兵来了,自己再也不用受陈玄礼和太子李辅国他们的威逼了。

    “陛下,我小妹呢?怎不见她?”秦国夫人早已探头在屋内看了一圈,除了几名宫女内侍,不见杨贵妃的身影。

    “八姨,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朕……”玄宗叫道。

    王源皱眉打断他道:“贵妃娘娘呢?她在何处?”

    玄宗愣了愣,面现痛苦之色,伸手指着东首院落外的佛堂之处低声道:“他们逼着朕下旨……赐死爱妃。他们将爱妃带到佛堂了,恐怕已经……”

    秦国夫人厉声道:“你下的旨?你还真的下旨了?你……你……无情无义无担当之人。”

    玄宗苦着脸道:“八姨……朕……被逼无奈……”

    秦国夫人正待继续喝骂玄宗,却听王源喝道:“谭平,带人保护陛下。柳钧,急速带人包围佛堂。夫人,随我去佛堂救娘娘。”

    秦国夫人流泪道:“可惜怕是迟了。”

    王源皱眉道:“去了方知。”

    柳钧率五六十余名亲卫冲向佛堂,当王源和秦国夫人赶到时,垂门内外以及院墙内外都被封锁了起来。兵士们在墙头弯弓搭箭对着院子里,把守的密不透风。

    王源和公孙兰快步赶到,却见柳钧呆呆的站在垂门口无语。王源跨步进去,也呆了一呆。院子里空无一人,雪地里是一片嘈杂的的脚印痕迹。院子中间的高大梨树上,一根白绫飘飘荡荡正在夜风中来回的摆动。

    秦国夫人快要哭出声来,叫道:“莫不是……莫不是已经遭难了么?”

    王源皱眉道:“即便已经遭难,尸体在何处?驿站内外围得严严实实,刚才在此处的人又在何处?”

    公孙兰冷笑道:“都在佛堂之中呢,瞧,脚印都进了佛堂之中,雪地上还有拖拽的痕迹。不用说,都在里边了。”

    王源不敢命人硬冲,他担心贵妃在内,强行攻击会坏了贵妃的性命,于是和公孙兰低语两句后缓步走向小小的佛堂茅舍。

    站在十几步之外,佛堂之中有黑影晃动。王源沉声道:“谁在里边?贵妃娘娘无恙否?”

    佛堂的门轻轻被推开,一个矮胖的身影出现在矮廊下,那人声音黯哑却尖利,正是李辅国的声音:“是王源么?”

    王源沉声道:“正是。”

    李辅国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声,语气中也带着欣然道:“哎,吓了我们一跳,还以为叛军追上来了呢。太子殿下,陈大将军,高内监,是王源到了。”

    佛堂之中,李亨的声音传来:“王将军,是你么?”

    “殿下,是臣领军到了。”王源不露声色的道。

    “太好了,太好了。”李亨喜悦的声音传来。

    “王源,还不快来见过殿下?”李辅国道。

    王源看了一眼公孙兰,公孙兰微微点头,王源沉声吩咐道:“都不要跟来,在外警戒。”说罢伸手取过一盏灯笼提在手中,跨步走过庭院,慢慢向佛堂走去。公孙兰手扶剑柄,也跟着他慢慢走向佛堂门廊下。

    灯笼的微光照亮了站在廊下的李辅国的面孔,李辅国脸上带着微笑,双目如电,正死死的盯着王源。

    “你来的正好,进去说话。”李辅国道。

    王源点头,伸手推开了佛堂的门走了进去,灯笼照亮了小小的佛堂,里边太小,但却挤着好几个人,这让空间显得狭小而逼仄。北边一座佛龛,下方摆着小小的香案,佛龛内一尊半人高的木雕佛像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阴森可怖。面色苍白的李亨站在一旁朝着王源微笑,陈玄礼站在他的身边,手握着腰间的刀柄,虽然也在微笑,但明显带着戒备之色。而旁边的地板上,躺着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人,一柄拂尘散落在地上。在墙壁的角落里,王源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杨贵妃。

    在看到杨贵妃的一刹那,王源的心放了下来,杨贵妃没死,这可太好了。杨贵妃眼神中闪烁着喜悦,但却没跟王源说话,只静静的站在那里。

    “这不是高内监么?他怎么了?”王源皱眉看着地上躺着的人道。

    “呵呵,是高爷,他累了,要躺一会休息一会儿,可能是惊吓过度吧。”李辅国呵呵笑道。

    王源当然知道不是那么回事,高力士的身体上全是冰雪,头发脖子衣服上也都是雪,这可不是累了休息一会儿,这是被硬拖进来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王源,你来的正好,殿下正需要你,你就来了。你的脚程很快啊,十万大军都到了么?”李辅国道。

    王源微笑道:“那里那么快,以为我长着翅膀飞过来了么?我只是带着亲卫骑兵狂奔了两天一夜才赶到了马嵬驿。没想到这里这么热闹,哈哈哈。”

    “呵呵,呵呵。”李亨和陈玄礼也都跟着干笑起来。

    王源收起笑容道:“我刚刚见过陛下了,听说这里有人闹事要造反?挂在门口的是相国的尸体吧。听说有人逼着陛下要赐死贵妃娘娘?殿下和陈大将军李内侍,你们在这里是来解救贵妃娘娘的?到底发生了何事?谁能为我解惑?”

第七四零章 马嵬(八)

    久之前,就在杨贵妃将头颈伸入白绫套索之时,冲入中厅的神策军的喊杀声响彻庭院,也传到了佛堂之中。李亨李辅国等人尽皆一愣,很快便有在外的内侍慌忙跑来禀报道:“好像是镇国大将军王源的兵马到了,正在外边和龙武军飞龙军激战呢。”

    李亨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雪地里,这时候王源到了,那岂不是要糟糕?

    李辅国还算镇得住,高声道:“高内监,快让娘娘归天,还不挪开肩膀么?”

    高力士得知王源到了,还哪里肯再让贵妃去死,不但不挪开身子,反而踮起脚尖用力将杨贵妃往上举,口中叫道:“娘娘,王节度使率兵来了,快松了索套,或许会有转机。”

    杨贵妃闻听此言,赶忙将头颈从索套之中退出来。陈玄礼见状大骂连声,飞身上前对着高力士的胸腹便是一脚,便听‘喀拉拉’骨头碎裂之声,高力士的胸腹凹进去一块,大叫一声倒在雪地里。在他肩头的杨贵妃也惊叫一声摔落下来,滚落在雪地之中。

    陈玄礼拔出钢刀便要去杀杨贵妃,李辅国忙叫道:“不要杀她,或可为质。外边的兵士已经到了。”

    话音未落,便听呵斥连声脚步杂沓,佛堂小院外已有兵士赶到。李辅国朝佛堂中一指道:“进去里边躲藏。”说罢飞步上前一把抓住杨贵妃的胳膊便往佛堂中冲去。李亨慌忙跟着跑向佛堂。

    陈玄礼跑了几步,回身将高力士的双脚抓起,硬生生的拖入佛堂,关上了佛堂的木门。他是觉得,若高力士未死的话,也是一个谈判的筹码,只有他知道,高力士在陛下的心目中是何等的重要。

    刚刚进入狭小的佛堂之中,院子的围墙上便有士兵冒出了头,一张张弓箭弯弓对着院子里,垂门口也出现了神策军士兵的身影。

    李亨吓得身子发抖,颤声道:“怎么办,这么出不去了。”

    李辅国眼珠子转了几转,迅速的分析了眼前的局面,便得出了最佳的策略。于是低声急促道:“殿下,陈大将军,眼下局势于我不利。王源是敌是友有未可知,这个我们一直无法摸清他的想法。他的到来或许是件好事,也或许是件大坏事。所以,接下来我们需要慎重对待。”

    陈玄礼智谋不足,此刻却也没好主意,沉声道:“你说怎么办,我们按照你说的办便是。”

    李亨也道:“是啊,你快说个主意解决眼前之危。哎呀,事情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当真是……当真是……”

    李辅国皱眉道:“殿下后悔了么?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殿下现在去陛下面前磕头认错,陛下会饶了你么?”

    李亨面色煞白默然不语。李辅国不再理他,自顾道:“一会儿王源必来,我出面请他进来说话,他若敢进佛堂,便说明他对殿下是忠心的。他若不敢进来,便说明他心中有鬼。他不敢进来,我们便只能拿贵妃和高力士为人质,想办法逃离。”

    站在黑暗之中的杨贵妃轻声叹道:“你们可真是异想天开了,陛下亲口下旨要杀我,亏你们还想得出拿我为质。”

    李辅国怒喝道:“住口,再多一句,便立刻杀了你。”

    杨贵妃冷笑一声,走到角落里倚墙而立。李辅国压低声音,尽量不让杨贵妃听到他的话语:“莫担心,陛下一定会看在贵妃的性命上放我们离去。就算陛下不放,王源也会放。王源看在秦国夫人的面子上,也会保存贵妃的性命。”

    “可是,若王源敢进来,那又如何?他若还是不听命于我,我们能拿他如何?”李亨皱眉道。

    李辅国道:“他若敢进来,那便更好办了。我们立刻试探出他的诚意。譬如要他亲手杀了贵妃娘娘,他若照办,便是咱们的人无疑。”

    “他若拒绝呢?”陈玄礼道。

    “他若拒绝,咱们手头便多了个人质。以陈大将军和我的身手,我二人联手便可制住他。王源乃一介文人出身,虽然听说有些武技,但陈大将军认为他能挡得住你我的雷霆一击么?制住了王源,他的那些部下便为我所制,到时候咱们便又占据上风了。这叫做险中求险,总之无论如何,我们要放手一搏方有生机。你们认为如何?”

    “好办法,目前看来只能这么办了。”陈玄礼道。

    李亨沉默不语,李辅国沉声问道:“殿下觉得如何?”

    李亨咂嘴道:“这办法太冒险,用人为质反而会激怒父皇,怕是适得其反。我们没有杀贵妃,这便可以让父皇息怒,若我们再去求肯告饶,父皇未必会杀了咱们。毕竟咱们可将罪责推到哗变兵士的身上,说我们也是受兵士所胁迫而为。我觉得这样保险些。”

    李辅国和陈玄礼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流露出愤怒之意。

    “殿下,你是陛下的儿子,陛下或者可以饶你一命,但我和李内侍呢?你想过我们的处境没有?此刻去告饶,我二人必死,殿下原来丝毫不关心我们的死活是么?”陈玄礼冷声道。

    李亨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既然这办法不通……便按照你们说的去办便是。总之……总之事已至此,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李辅国恨不得照着李亨的头脸便是一顿拳脚,这么多年来,自己为这个窝囊废谋划着一切,这个窝囊废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现在还说出那样的话。除了他自己,他恐怕对谁的命都不在乎了。

    李辅国强迫自己忍住气,来到门缝朝外张望,然后,他看到了王源带人走进院子的情景。

    ……

    面对王源的询问,李辅国微笑开口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没错,这里却是发生了些事情。兵士哗变不愿前行,杨国忠和杨家姐妹被哗变的士兵们杀死了。士兵们不肯罢休,还要逼着陛下下旨赐死贵妃娘娘。你看到的就是这些。”

    王源点头道:“原来如此,我道为何我率兵一来,这些龟孙子便对我的兵马动手。我不得不让手下兵马将他们杀散。既然如此,外边的哗变士兵也已经被我杀散了,咱们可以出去了。贵妃娘娘也不用死了,陛下一定会收回成命的。”

    李辅国微笑摇头道:“王源,咱们也不要绕弯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等合计了一番,觉得这是殿下即位的最好时机。你率军赶来那便更好了。哗变士兵虽然该死,但他们的理由和要求却是没有错的,今日的局面便是毁在了杨家手中,所以杨国忠死有余辜,杨家众人也死有余辜。咱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将杨家斩草除根,请陛下退位,奉太子登基。你觉得如何?”

    王源愣了愣道:“这么说来,这次哗变其实是你们策划的是么?”

    “可以这么说吧,天下糜烂,该到了换新皇登基重整旗鼓聚拢民心的时候了,陛下为奸佞迷惑,局势如此陛下也是有大责的。要想重整旗鼓,只能革故鼎新,奉太子即位了。陛下也该去享享清福了。”李辅国道。

    王源呵呵笑道:“说的很有道理。机会确实不错。然则我来的也正好,正好可以率军为殿下登基助威。”

    “可不是么?你来的正好。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是我罗衣门的人,这么久我们都没有动用你,暴露你的身份,此刻正是你露锋芒的时候了。殿下拟授予你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任命,让你率大唐所有兵马破贼平叛,这是何等的信任和殊荣。殿下你说是么?”李辅国看着李亨道。

    李亨忙点头道:“对对,我正有此想法。”

    王源笑道:“那便多谢了。很好,那便这么办,咱们现在出去,告诉陛下要他退位,奉殿下即位便是。想的好不如做得好,咱们立刻便办。”

    李辅国呵呵笑道:“果然是领军之帅雷厉风行。不过,有件事需要解决一下。”

    王源道:“何事?”

    李辅国朝杨贵妃一指道:“贵妃是杨家最后活着的人,你不觉得应该斩草除根么?而且贵妃不死,天下人也不会答应的,杨家奸佞尽除,殿下也好受万民拥戴隆重登基即位。”

    王源连连点头道:“说的是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贵妃全家都死了,若不杀她,岂非是要留下祸患。杀,该杀。”

    李辅国微笑道:“那么,此事便交给你办了,殿下和我们想让你亲手杀了贵妃,铲除杨家这最后一根毒草。”

    王源一怔,旋即大笑起来。“这是在试探我王源对殿下是否忠诚是么?”

    “你可以这么认为,但事实非如此,我们只是下不了手。殿下下手不合适,因为贵妃是陛下之妃,殿下毕竟是陛下之子,有伦常之碍。我下手更不合适,因为咱家只是奴婢。而陈玄礼大将军已经亲手杀了杨国忠和韩国夫人,他想歇歇手。这里只有你能动手了。”李辅国眼睛发光,盯着王源。

    王源眯眼看向陈玄礼道:“杨国忠是陈大将军亲手所杀?”

    陈玄礼挺胸道:“正是,我带人将他从荆棘从中揪了出来,是我下令让士兵乱刀砍死他的。”

    王源咂嘴点头道:“好厉害。韩国夫人也是你杀的?”

    “正是,我一刀砍下了那贱人的头颅。”陈玄礼道。

    王源吁了口气道:“我猜的没错的话,陈大将军也是我罗衣门的人吧。”

    李辅国在旁沉声道:“这时候倒也不用瞒你,陈大将军是我罗衣门的特别执事之一。和你以前的身份一样。”

    王源呵呵笑道:“了不起,我罗衣门人才济济。光是陛下身边,便安插了李龟年陈大将军这样的人物。不过陈大将军一向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官高爵显,恩宠备至,怎会成为我罗衣门中之人的。”

    陈玄礼脸色一红,他当然不肯说出酒后乱性和一名后妃苟且,之后被李辅国查出胁迫之事:“良禽择木而栖,本人愿意效忠太子殿下,因为殿下是将大唐江山社稷延续昌盛的不二人选,你难道不这么认为么?”

    王源笑道:“真巧,我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加入罗衣门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李辅国知道这两人说的都是假大空的话,在旁沉声道:“这些话以后再叙,王源,你可以动手了。”

    陈玄礼也冷笑道:“是啊,你该动手杀了娘娘才是,却来问东问西,莫非你不愿意动手么?”

    王源微笑道:“愿意,当然愿意,一万个愿意。”

第七四一章 马嵬(九)

    (谢:带雨梨花1957、moshaocong、在鸟看书三位兄弟的打赏,谢:豆沙包搭绿豆、溜溜八二、喜欢望着你百度、沧寒寻宝、神奇的金甲虫、谭迅、酱油de飘飘、等兄弟的月票。)

    王源转身看着角落里站着的杨贵妃,伸手握住腰间剑柄缓步走近。杨贵妃神色平静站在那里,双目静静看着王源。

    “贵妃娘娘,臣对不住了,你也该听到了我们的说话了吧,我本就是太子属下之人。”

    杨贵妃淡淡开口道:“这件事并不令我意外,其实我早猜到你身份诡异,你忘了我三姐死前留在我身边的那些东西了么?我虽不愿去管那些尔虞我诈之事,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从那些东西上很容易便判断出你的身份诡异。”

    王源苦笑道:“我知道瞒不过娘娘,然而娘娘还是饶过了我,却不知是何故?”

    杨贵妃静静道:“我只是不愿意掺和这些事罢了,另外也是因为你并无劣迹。你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为大唐效力。而且你也帮了我杨家不少的忙,我没有理由戳穿你,也并不想为这些事烦心。”

    王源点头道:“贵妃娘娘果然是单纯良善之人,凭此言便可得知。但娘娘当知,人世险恶,人心叵测之理。譬如今日,娘娘以前没有揭发我,我现在却要杀娘娘了。”

    杨贵妃轻叹一声道:“我早已是个死人了,死了也没什么。刚才若非你率兵马到来,我已经在外边的梨树上挂着了。我杨家人也死绝了,我也生无可恋,你杀了我便是,动手吧。”

    李辅国在后方阴测测的叫道:“还不快动手,说恁多话作甚?”

    王源眉头皱起,伸手缓缓将腰间佩剑拔出半截来,破军剑微微闪着青光,缓缓的出鞘。

    “贵妃娘娘,臣对不住了。”王源一声大喝,破军剑沧浪出鞘,在空中画了个弧线,朝着杨贵妃的颈项刺去。

    杨贵妃凝立不动,眼睛直直的看着王源,任凭那道青光直奔咽喉,照亮她惨白端丽的面孔。李辅国和陈玄礼面带兴奋之色,睁大眼睛看着王源,他们本认为王源可能不愿意动手杀贵妃,然而王源说杀便杀,倒是连他们也觉得出乎意料。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非如他们所想,贵妃中间倒下的情形并未出现,那道直奔贵妃咽喉的青光在半空中忽然转向,划出满天青光从王源的肋下划过,反手朝站在数尺开外的李辅国刺来。

    剑光凌厉,冷气森森,剑尖破空竟然带有令人齿寒的嗤嗤之声。

    李辅国反应极快,矮胖的身形异常灵活,脚下后退之际,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冷光闪烁的长剑,口中骂道:“就知道你会如此,王源,你太叫我失望了。”

    王源也没料到这一击竟然失手,李辅国居然身有武功,而且看上去武功还不低。自己这一剑既突然又迅捷,他居然从容躲过了。

    “那又如何?我和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国难当头,你们不思为陛下分忧,反而浑水摸鱼意图谋逆篡位,谁是奸佞之臣?你们才是。”

    陈玄礼也拔刀在手,喝骂道:“蠢材,识时务者为俊杰,陛下已失民心,本就该让位于殿下,偏偏要恋栈不去。我们这是为大唐社稷着想。你这厮居然不识时务,那便休怪我们对你无情了。”

    王源呵呵笑道:“说的冠冕,一堆屁话。”

    李辅国喝道:“莫跟他废话,拿了他。”

    陈玄礼持刀跃上,手中钢刀兜头盖脑朝着王源的头顶砍下。身为皇帝身边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武技自然非同寻常,虽然已经年近六十,但这一刀砍下,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可见威力之大。王源不敢怠慢,举剑上撩,刀剑相交,火星四射,王源的手臂酸麻,手中长剑几乎把握不住。以破军剑的锋利,居然没有将陈玄礼手中的长刀削断,只是砍出了一道缺口而已。

    “宝剑也救不了你。”陈玄礼大喝着砍出了第二刀,与此同时,李辅国蹂身而上,像个皮球一般滚到王源侧翼,手中长剑斜斜上刺,朝着王源的肋部急刺而来。

    王源也是很久没有练习武技,这两年虽然忙碌,但都是忙碌着募兵训练备战的事情,个人修为上却不见进展。特别是公孙兰走后,王源无人督促也无心去练习武技,所以身子已经很生疏了。眼见头顶肋下两处遭受夹击,王源不免心中慌乱。举剑去格挡上方的钢刀,却不免肋部中剑。短短片刻,身上的汗便下来了。

    王源奋力将头顶上的钢刀格挡开来,却已经感到了肋下的盔甲被刺穿的声音,很显然李辅国手中的也是一柄利刃,可以轻易的刺穿自己的黄金盔甲的甲片。

    “表姐还不出手,想让平儿无父么?”王源大叫道。

    “哐当!”一声,一道寒光从门口飞入,李辅国便觉手中长剑被重物击中,一下子偏离了方向,剑尖从王源的腰肋之侧划过,将王源的盔甲刺穿了一个窟窿,但却只擦破了些许的肌肤。

    下一刻,佛堂门大开,一股冷风从门口冲入,一条白影如鬼魅一般裹挟着这股冷风冲了进来。白影闪电般的冲到了李辅国身边,一道剑光匹练般的落下。李辅国大惊之下就地翻滚,想躲开这道剑光,然而他却忘了这佛堂实在太小,根本无处可躲。那剑光如影随形,追着他的后背而来。李辅国勉力挥剑去格挡,却格了个空,下一刻肩窝一阵剧痛钻心,已然被对方的长剑刺穿了肩胛骨。

    “啊!”李辅国长声惨叫,手中长剑脱手,但他的脚在墙壁上一蹬,身子贴地滑行,方向正是佛堂门口。李辅国脑子转的贼快,他想着借这一蹬之力冲到门口,然后逃到院子里。下一步他都想好了,在门口他可以将李亨拉到身前挡住片刻,只要阻挡那人的追击片刻,自己便可逃出佛堂,凭着他的轻功便可蹿墙上屋桃之夭夭。

    然而,千算万算,他没算到屋子中间还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那便是高力士。高力士高大的身子躺在小小的佛堂地面上,本来一动不动不知死活。但李辅国贴地滑行的时候直接撞到了高力士的身体,李辅国心中大骂着要爬起身来冲出门口,然而那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高力士的手鬼使神差的抓住了李辅国的脚腕,像个铁箍一般紧紧抓牢。

    李辅国大骇,脚下连蹬,可是那只冰冷的大手却如同铁钳一般钳住了脚腕,根本挣不脱。短短的片刻挣扎,足以让那白影人赶到他的身旁。剑光连闪,李辅国的两条腿筋被挑断,惨叫着扑倒在地,动弹不得。

    那一边,王源单独对陈玄礼的打斗仍在继续。陈玄礼虽武技高强,但毕竟年近六十,而且李辅国的惨叫声也分了他的神。忙里偷闲用余光看到李辅国躺在地上哀嚎的情景,那冲进来的白衣女子提着剑站在一旁观战的样子,便知道今日是难以逃脱了。王源其实也大汗淋漓。穿着沉重的盔甲打斗实在是累人,而且自己的武技丢了不少,倒也好几次靠着盔甲的庇护才没有受伤。见公孙兰站在一旁根本没有上前动手的意思,王源恨得咬牙切齿。

    “风摆柳!”“回旋击!”“落梅式!”公孙兰在旁叫道。

    王源鼓着眼睛连出三招,就听噗的一声,破军剑刺中陈玄礼的手臂,陈玄礼手中钢刀当啷落地,脚下连退几步,靠在墙壁上剧烈的喘息着。

    王源也杵着剑弯腰喘息,片刻后恢复了过来,只觉的身上汗水涔涔,口干舌燥。

    “武技丢了一大半了,真不知道你这两年在干什么。”公孙兰皱眉不满道。

    王源无语,公孙兰早就在门外,动起手的第一时间她便该进来相助才是,但她硬是停了片刻,想必是故意为之,这是对自己不勤练武技的小小惩罚。刚才在旁观战也不出手,任凭自己狼狈应对,也是一种惩罚。还好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指点了三招招式,自己才得以解脱。

    “王源,若无他人相助,你将不是我的对手。虽然我已经老了,但你任旧不是我的对手。”陈玄礼咳嗽了两声道。

    “我承认,陈大将军确实武技高强,我甘拜下风。”王源也恢复了过来,老老实实的承认道。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请将我等压到陛下面前,我等向陛下认罪便是。”李辅国叫道。

    王源呵呵笑道:“到陛下面前认罪么?那可不必了,你们的罪在这里便可判决了,无需陛下点头了。”

    陈玄礼道:“你敢私下处置我们?我乃龙武大将军,你无权这么做。”

    王源呵呵笑道:“你们到现在还不忘害人,你们想到陛下面前戳穿我曾经是罗衣门的人的身份,让陛下对我心生嫌隙是么?想的倒美。”

    李辅国的心思被揭穿,恼怒道:“你以为陛下不会知晓么?殿下和贵妃娘娘都知道了,你或许敢杀了我和陈大将军,但你敢杀太子殿下么?你还要亲手杀了贵妃娘娘灭口,你敢么?”

    王源的目光看向李亨,李亨吓得双腿发抖,连连摆手道:“我不会说的,王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说的。”

    王源微笑道:“你们这些人,完全不懂我。你们以为我王源是害怕受人所挟么?那可大错特错了。没错,我今日确实要杀了你们,但却不是因为要隐藏我曾经是罗衣门的这个身份,而是为了大唐社稷。你们这样的人都是为了一己之私,又怎配成为大唐的主人。你们这样的人活着便是祸害。当然,我也是为了给杨相国报仇。我虽也不齿相国的一些行为,但我受杨家之恩却也不能不报。殿下李内侍,你们其实心里都明白,我根本就不是你们罗衣门的人,一直都不是你们的人,你们比谁都清楚。当初若非你们胁迫,为了存身立命,又怎会与你们同流合污?所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第七四一章 马嵬(九)

    (谢:带雨梨花1957、moshaocong、在鸟看书三位兄弟的打赏,谢:豆沙包搭绿豆、溜溜八二、喜欢望着你百度、沧寒寻宝、神奇的金甲虫、谭迅、酱油de飘飘、等兄弟的月票。)

    王源转身看着角落里站着的杨贵妃,伸手握住腰间剑柄缓步走近。杨贵妃神色平静站在那里,双目静静看着王源。

    “贵妃娘娘,臣对不住了,你也该听到了我们的说话了吧,我本就是太子属下之人。”

    杨贵妃淡淡开口道:“这件事并不令我意外,其实我早猜到你身份诡异,你忘了我三姐死前留在我身边的那些东西了么?我虽不愿去管那些尔虞我诈之事,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从那些东西上很容易便判断出你的身份诡异。”

    王源苦笑道:“我知道瞒不过娘娘,然而娘娘还是饶过了我,却不知是何故?”

    杨贵妃静静道:“我只是不愿意掺和这些事罢了,另外也是因为你并无劣迹。你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为大唐效力。而且你也帮了我杨家不少的忙,我没有理由戳穿你,也并不想为这些事烦心。”

    王源点头道:“贵妃娘娘果然是单纯良善之人,凭此言便可得知。但娘娘当知,人世险恶,人心叵测之理。譬如今日,娘娘以前没有揭发我,我现在却要杀娘娘了。”

    杨贵妃轻叹一声道:“我早已是个死人了,死了也没什么。刚才若非你率兵马到来,我已经在外边的梨树上挂着了。我杨家人也死绝了,我也生无可恋,你杀了我便是,动手吧。”

    李辅国在后方阴测测的叫道:“还不快动手,说恁多话作甚?”

    王源眉头皱起,伸手缓缓将腰间佩剑拔出半截来,破军剑微微闪着青光,缓缓的出鞘。

    “贵妃娘娘,臣对不住了。”王源一声大喝,破军剑沧浪出鞘,在空中画了个弧线,朝着杨贵妃的颈项刺去。

    杨贵妃凝立不动,眼睛直直的看着王源,任凭那道青光直奔咽喉,照亮她惨白端丽的面孔。李辅国和陈玄礼面带兴奋之色,睁大眼睛看着王源,他们本认为王源可能不愿意动手杀贵妃,然而王源说杀便杀,倒是连他们也觉得出乎意料。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非如他们所想,贵妃中间倒下的情形并未出现,那道直奔贵妃咽喉的青光在半空中忽然转向,划出满天青光从王源的肋下划过,反手朝站在数尺开外的李辅国刺来。

    剑光凌厉,冷气森森,剑尖破空竟然带有令人齿寒的嗤嗤之声。

    李辅国反应极快,矮胖的身形异常灵活,脚下后退之际,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冷光闪烁的长剑,口中骂道:“就知道你会如此,王源,你太叫我失望了。”

    王源也没料到这一击竟然失手,李辅国居然身有武功,而且看上去武功还不低。自己这一剑既突然又迅捷,他居然从容躲过了。

    “那又如何?我和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国难当头,你们不思为陛下分忧,反而浑水摸鱼意图谋逆篡位,谁是奸佞之臣?你们才是。”

    陈玄礼也拔刀在手,喝骂道:“蠢材,识时务者为俊杰,陛下已失民心,本就该让位于殿下,偏偏要恋栈不去。我们这是为大唐社稷着想。你这厮居然不识时务,那便休怪我们对你无情了。”

    王源呵呵笑道:“说的冠冕,一堆屁话。”

    李辅国喝道:“莫跟他废话,拿了他。”

    陈玄礼持刀跃上,手中钢刀兜头盖脑朝着王源的头顶砍下。身为皇帝身边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武技自然非同寻常,虽然已经年近六十,但这一刀砍下,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可见威力之大。王源不敢怠慢,举剑上撩,刀剑相交,火星四射,王源的手臂酸麻,手中长剑几乎把握不住。以破军剑的锋利,居然没有将陈玄礼手中的长刀削断,只是砍出了一道缺口而已。

    “宝剑也救不了你。”陈玄礼大喝着砍出了第二刀,与此同时,李辅国蹂身而上,像个皮球一般滚到王源侧翼,手中长剑斜斜上刺,朝着王源的肋部急刺而来。

    王源也是很久没有练习武技,这两年虽然忙碌,但都是忙碌着募兵训练备战的事情,个人修为上却不见进展。特别是公孙兰走后,王源无人督促也无心去练习武技,所以身子已经很生疏了。眼见头顶肋下两处遭受夹击,王源不免心中慌乱。举剑去格挡上方的钢刀,却不免肋部中剑。短短片刻,身上的汗便下来了。

    王源奋力将头顶上的钢刀格挡开来,却已经感到了肋下的盔甲被刺穿的声音,很显然李辅国手中的也是一柄利刃,可以轻易的刺穿自己的黄金盔甲的甲片。

    “表姐还不出手,想让平儿无父么?”王源大叫道。

    “哐当!”一声,一道寒光从门口飞入,李辅国便觉手中长剑被重物击中,一下子偏离了方向,剑尖从王源的腰肋之侧划过,将王源的盔甲刺穿了一个窟窿,但却只擦破了些许的肌肤。

    下一刻,佛堂门大开,一股冷风从门口冲入,一条白影如鬼魅一般裹挟着这股冷风冲了进来。白影闪电般的冲到了李辅国身边,一道剑光匹练般的落下。李辅国大惊之下就地翻滚,想躲开这道剑光,然而他却忘了这佛堂实在太小,根本无处可躲。那剑光如影随形,追着他的后背而来。李辅国勉力挥剑去格挡,却格了个空,下一刻肩窝一阵剧痛钻心,已然被对方的长剑刺穿了肩胛骨。

    “啊!”李辅国长声惨叫,手中长剑脱手,但他的脚在墙壁上一蹬,身子贴地滑行,方向正是佛堂门口。李辅国脑子转的贼快,他想着借这一蹬之力冲到门口,然后逃到院子里。下一步他都想好了,在门口他可以将李亨拉到身前挡住片刻,只要阻挡那人的追击片刻,自己便可逃出佛堂,凭着他的轻功便可蹿墙上屋桃之夭夭。

    然而,千算万算,他没算到屋子中间还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那便是高力士。高力士高大的身子躺在小小的佛堂地面上,本来一动不动不知死活。但李辅国贴地滑行的时候直接撞到了高力士的身体,李辅国心中大骂着要爬起身来冲出门口,然而那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高力士的手鬼使神差的抓住了李辅国的脚腕,像个铁箍一般紧紧抓牢。

    李辅国大骇,脚下连蹬,可是那只冰冷的大手却如同铁钳一般钳住了脚腕,根本挣不脱。短短的片刻挣扎,足以让那白影人赶到他的身旁。剑光连闪,李辅国的两条腿筋被挑断,惨叫着扑倒在地,动弹不得。

    那一边,王源单独对陈玄礼的打斗仍在继续。陈玄礼虽武技高强,但毕竟年近六十,而且李辅国的惨叫声也分了他的神。忙里偷闲用余光看到李辅国躺在地上哀嚎的情景,那冲进来的白衣女子提着剑站在一旁观战的样子,便知道今日是难以逃脱了。王源其实也大汗淋漓。穿着沉重的盔甲打斗实在是累人,而且自己的武技丢了不少,倒也好几次靠着盔甲的庇护才没有受伤。见公孙兰站在一旁根本没有上前动手的意思,王源恨得咬牙切齿。

    “风摆柳!”“回旋击!”“落梅式!”公孙兰在旁叫道。

    王源鼓着眼睛连出三招,就听噗的一声,破军剑刺中陈玄礼的手臂,陈玄礼手中钢刀当啷落地,脚下连退几步,靠在墙壁上剧烈的喘息着。

    王源也杵着剑弯腰喘息,片刻后恢复了过来,只觉的身上汗水涔涔,口干舌燥。

    “武技丢了一大半了,真不知道你这两年在干什么。”公孙兰皱眉不满道。

    王源无语,公孙兰早就在门外,动起手的第一时间她便该进来相助才是,但她硬是停了片刻,想必是故意为之,这是对自己不勤练武技的小小惩罚。刚才在旁观战也不出手,任凭自己狼狈应对,也是一种惩罚。还好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指点了三招招式,自己才得以解脱。

    “王源,若无他人相助,你将不是我的对手。虽然我已经老了,但你任旧不是我的对手。”陈玄礼咳嗽了两声道。

    “我承认,陈大将军确实武技高强,我甘拜下风。”王源也恢复了过来,老老实实的承认道。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请将我等压到陛下面前,我等向陛下认罪便是。”李辅国叫道。

    王源呵呵笑道:“到陛下面前认罪么?那可不必了,你们的罪在这里便可判决了,无需陛下点头了。”

    陈玄礼道:“你敢私下处置我们?我乃龙武大将军,你无权这么做。”

    王源呵呵笑道:“你们到现在还不忘害人,你们想到陛下面前戳穿我曾经是罗衣门的人的身份,让陛下对我心生嫌隙是么?想的倒美。”

    李辅国的心思被揭穿,恼怒道:“你以为陛下不会知晓么?殿下和贵妃娘娘都知道了,你或许敢杀了我和陈大将军,但你敢杀太子殿下么?你还要亲手杀了贵妃娘娘灭口,你敢么?”

    王源的目光看向李亨,李亨吓得双腿发抖,连连摆手道:“我不会说的,王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说的。”

    王源微笑道:“你们这些人,完全不懂我。你们以为我王源是害怕受人所挟么?那可大错特错了。没错,我今日确实要杀了你们,但却不是因为要隐藏我曾经是罗衣门的这个身份,而是为了大唐社稷。你们这样的人都是为了一己之私,又怎配成为大唐的主人。你们这样的人活着便是祸害。当然,我也是为了给杨相国报仇。我虽也不齿相国的一些行为,但我受杨家之恩却也不能不报。殿下李内侍,你们其实心里都明白,我根本就不是你们罗衣门的人,一直都不是你们的人,你们比谁都清楚。当初若非你们胁迫,为了存身立命,又怎会与你们同流合污?所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第七四二章 马嵬(十)

    王源挺剑而上,走到李辅国面前。李辅国倒也有些骨气,咬牙瞪着王源,既不求饶也不说话,就那么瞪着王源。

    王源沉声道:“李内侍,你阴魂不散的缠了我几年,今日终于能摆脱你的纠缠了。莫怪我心狠手辣,怪就怪你运道欠佳遇到了我,我知道你是有野心之人,只不过你这份野心就要留到下辈子了。”

    李辅国咬牙冷笑道:“我便是死了,也还是要阴魂不散的缠着你。我有野心,你王源难道没有?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过是借此机会铲除异己罢了。我们替你杀了杨国忠,你再杀了我们,从今往后,陛下只能倚重于你,你便是朝中第一人了。”

    王源皱眉顿了顿,叹道:“你确实是个人才,可惜了。”说罢长剑一挥,割断李辅国的喉管。李辅国双手捧着咽喉呜呜作声,鲜血顺着手缝汩汩而出,强自挣扎半晌,终于慢慢倒在地上。

    陈玄礼吓得脸色煞白,他知道下一个便是自己,于是乘人不备慢慢的顺着墙壁挪动,打算乘人不备冲出佛堂。然而脚步挪动了数下,王源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陈大将军,你本是陛下最信任之人,却也和这些人同流合污。你不觉得愧对陛下的恩宠么?你是陛下登基的功臣,也是当朝老臣了,我真替你不值。”

    “莫杀我,一切好说。但留我一条性命,我陈玄礼今后唯你马首是瞻,一切听你的吩咐。”

    “哎!陈大将军出身军中,这么多年来养尊处优荣华富贵,果然已经将锐气磨光,反倒不如一名太监有骨气。我若是你,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岂会苟且求饶,反叫我看轻了你。我本来对你甚是敬重的。”王源叹道。

    陈玄礼又是羞愧又是恼怒,但这时候他还哪里有半分心气,只一个劲的求饶:“我昏了头,瞎了眼,被太子和李辅国蛊惑,所以才铸成大错。你饶了我,我必改过自新。我可以替你办事,替你做一切事情。只要你能饶了我性命。你莫忘了,当初你的第一份职位便是我向陛下推荐的,当时你要去北海郡查李邕一案,你本没有资格的,后来是我跟陛下说了你的好话你才得以赴任。没有那一次的举荐,你后来能顺风顺水一路高升么?我不是要你报答,我只是提醒你,一直一来,我陈玄礼可没有对不住你,没有给你暗中下手脚。”

    王源想起来了,那一次自己去北海郡任查案副使的职务确实是李辅国让陈玄礼向陛下举荐的。虽然其实那份差事是为了不让李邕一案祸及太子,阻挠李林甫攀扯太子的企图,根本上说是对太子有利的行为,但从个人角度而言,那一次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任职办事,比之之前只是闲居于翰林学士院要好多了。也正是因为那次办案之后,自己才真正的成为了杨国忠的心腹,走上了辅助杨国忠夺左相同李林甫对抗的道路。现在想来,这位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倒也是帮了一把的。

    见王源沉吟不语,陈玄礼觉得生还有望,急切的看着王源。一位禁军大将军,在此刻竟如同摇尾乞怜的小狗一般,实在是教人摇头叹息。

    “好吧,既然你都说到以前的事情了,言辞如此恳切,我若不给你个机会好像说不过去。”王源道。

    “是是是,多谢王节度使宽宏大量,多谢了,多谢了。”陈玄礼激动的快要落泪了。膝盖软了软便差点要跪下来磕头了。

    “我还没答应放你一条生路呢,我只是说给你个机会,你先莫要谢我。有件事请你办一办,若能办好,我便相信你是诚心城意的要依附于我,为我办事。就像你们刚才要我杀了贵妃娘娘表示衷心一样,我希望你也能表示你的忠心。”王源道。

    “王节度使请说,我一定照办。如何才能让王节度使相信我的忠心?”陈玄礼道。

    王源将目光往已经瘫坐在墙角像一堆烂泥一般的李亨看了一眼没说话。陈玄礼吓得汗毛倒竖,他一下子明白了王源的意思,王源是要他动手杀了太子殿下,表达悔过之心。

    “这……这……这我怎么敢?这我万万做不到。”陈玄礼喃喃道。

    王源微笑道:“我也不逼你,这其实是为你着想。你闹出来的哗变之事,必须由你来平息此事,我才能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让你活命,这叫将功赎罪懂么?另外,这也是我检验你是否言不由衷的方式,你不能动手,便说明你心中并不诚心悔改,我也不能信你会对我死心塌地。那么,我又何必留个祸害在身边?随时于我不利?”

    陈玄礼心中大骂,动手杀了太子殿下,此事将会成为一个巨大的把柄,死死的套在自己脖子上,自己从此为王源所控制,怎么也不能翻身了。但若拒绝的话,自己眼下便要被王源杀了。虽然陈玄礼很想有骨气的大喊一声:“大丈夫死则死耳。但只要瞥一眼躺在地上的李辅国的尸体以及王源滴血的剑尖,便再也没有此雄心壮志了。”

    “罢了,便只能如此了。”陈玄礼咬牙道。他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慢慢朝李亨走去。

    李亨虽然已经懵了,但王源和陈玄礼的话他都听在耳中,见陈玄礼走过来,李亨忙连连摆手,身子蜷缩在一起叫道:“不要过来,陈玄礼,你好大胆,你敢对本太子无礼么?”

    陈玄礼哑声道:“殿下,认命吧,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殿下活着也是受罪,陛下是不会让殿下过好日子的。臣也是没有办法,臣为殿下做了那么多,不惜背负叛乱之名,殿下也该为臣做些什么。左右生不如死,不如便让臣送殿下一程吧。”

    李亨摆手尖叫道:“不……不,我不想死,你走开,你还不给我走开。王源,你让他退下,你辅佐本太子登基,本太子授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不,本太子给你封王,和你共享天下如何?你喜欢什么我便给你什么,这贵妃娘娘你若喜欢也可以收了去,如何?”

    王源皱眉不语,杨贵妃听到后面那一句,面色微红,偷偷看了王源一眼。

    公孙兰在王源耳边低声道:“你当真要杀了殿下么?他可是当今太子,即便不是你杀的,这名声也是你背负了。这个陈玄礼你当真相信他会听命于你,守住这个秘密么?”

    王源低声道:“太子必须死,我不能留着他。我已经做了太多妇人之仁的事,但现在我决不能放虎归山。此人不除,日后我必受其害。”

    公孙兰默默看了一眼王源,轻轻叹了口气。王源一旦杀了太子,那便回不了头了,这件事将会促使王源走向另外一条路。那其实是公孙兰不愿意王源走向的那条路。但公孙兰也明白,今日太子不除,王源以前的身份和所为必将暴露,那样的话也是个难了之局。所以即便明知王源此举是在玩火,也只能听之任之。

    王源缓步走到李亨面前道:“太子殿下,你是不是觉得你不该死?你暗中做了多少龌蹉之事,真当天下无人知晓么?你还想着要即位登基?你这样的人怎配拥有大唐社稷?李林甫是不是你毒杀的?你还逼着我去刺杀贵妃娘娘,还有,不久之前,你的弟弟荣王是怎么死的?你可不要告诉我于你无关,我可都查的一清二楚。你说你该不该死?”

    李亨指着李辅国的尸身叫道:“不是我,都是他,都是李辅国出的主意,本太子没有做任何坏事。”

    王源摇头叹道:“你这种人最令人不齿,从你为了自己保住太子之位将自己的妻妾都逐出东宫,撇清和她们娘家的关系的举动开始,我便觉得你不能称为一个男人了。你这样的人该和李辅国一样被阉割,你不配做男子。你以为这次事情是坏在我的手中么?其实是坏在你们自己手里,你们不是让人甘心情愿的效力,而是用种种手段控制他人为你效力,那可不是个好办法。到头来只是这种结果。”

    李亨叫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会这样的,我改过自新,改过自新。”

    王源叹息着摇摇头,对陈玄礼喝道:“还不动手?”

    陈玄礼忙答应一声,左手伸出,五指萁张像个八爪鱼一般握住了李亨细细长长的脖子,李亨魂飞魄散大声挣扎叫喊:“救命,救命。”

    外边院子的雪地里,柳钧和秦国夫人带着数十名士兵静静而立,像是没听到一样。王源早已告诉柳钧,不许带人进来,不许掺和佛堂之中的事情。

    陈玄礼枯瘦冰冷的手指握住了李亨的脖子,微微用力,手指上青筋暴出。李亨的喊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了喉咙间奇怪的声响。随着陈玄礼手上加倍用力,整个手指都嵌入了李亨脖子上白嫩的肌肤之中,李亨嘴巴大张,舌头伸出,扭动不休的身子也变得无力。

    终于,随着鼻孔嘴角流出几缕紫红的血液,李亨的脸变的扭曲而恐怖,双目上翻,手脚也不动了。陈玄礼兀自不肯松手,一直将李亨的喉骨掐的几乎折断,确定李亨已经死去,这才送手转头道:“王节度使,我杀了他了,这回你该相信我了吧。”

    王源微笑道:“你干的不错,果然够心狠手辣。”

    陈玄礼腆脸笑道:“多谢夸……啊!”

    夸奖二字尚未说完,便被一声惨叫所代替,一柄长剑透胸而入将陈玄礼刺了个通透。陈玄礼被刺中心脏,倒地立毙。王源擦干剑上的血还剑回鞘,冷声道:“你这样的人放在我身边岂非叫我寝食难安?你想活命?绝无可能。”

第七四三章 马嵬(十一)

    顷刻之间,李亨李辅国陈玄礼三人连续毙命,小小佛堂之内血气弥漫。一阵冷风吹来,吹得佛像前的烛火摇弋摆动,斑驳的佛像宝相庄严双目微闭,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视而不见。

    王源回过身来,看了一眼地上的高力士,蹲下身子查看高力士的生死,发现高力士早已气绝身亡。但他的那只手还紧紧的抓着李辅国的脚踝,也不当时是尚未气绝,还是死后有灵,居然抓住了李辅国的脚让他不能脱身。

    王源吁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角落里的杨贵妃轻声问道:“高爷去了么?”

    王源点头道:“是。”

    杨贵妃从暗影里现出身形来,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看着王源轻声道:“那么,该轮到我了,你动手吧。”

    王源愣道:“贵妃娘娘此话何意?”

    杨贵妃轻声道:“我知晓了你的全部秘密,你会容我活着么?再说,我杨家人全死了,我活着也无意味。你放心,我不会怨恨你,你杀了他们三人,便已经是为我杨家报仇了,我反倒要谢谢你才是。”

    王源摇头道:“娘娘多虑了,我杀他们并非是为了灭口,而是他们该死。娘娘其实早知我的身份,却并没有揭发我,我又何必担心此事?娘娘不是多事的人,这一点我很清楚。再者,事到如今,我也并不在乎有人知道我之前的身份,因为此事迟早是瞒不住的,我也打算同陛下坦白此事。而且你杨家的人也并没有全部死,起码外边便有两个还活着,秦国夫人和柳钧都在外边等着见娘娘呢,我若杀了你,他们岂非要吃了我。”

    杨贵妃惊讶道:“你是说,八姐还活着?”

    王源点头道:“万幸我赶到的及时,恰好救了夫人。不过,相国一家和韩国夫人我却无能为力了。”

    杨贵妃喜道:“八姐在哪儿?我要见她。”

    王源道:“请娘娘稍候。”

    王源走到门口,朝柳钧招手道:“和你娘亲一起进来说话。”

    柳钧忙扶着秦国夫人上前来走进佛堂之中,一进门见到横七竖八的满地尸体,秦国夫人吓了一跳惊叫出声。见到李亨依在墙角边的死状,秦国夫人吓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你……你杀了他?”秦国夫人看着王源低声道。

    王源微微点头,身旁的贵妃从暗影中闪出来,惊喜叫道:“八姐,你果真还活着?太好了,简直太好了。”

    “小妹!”秦国夫人见到贵妃也是狂喜惊叫,早把李亨的死丢到脑后,快步上前同杨贵妃执手相握,紧紧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两人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柳钧在一旁也跟着抹眼泪。不久后,两人分开来,杨贵妃朝王源盈盈拜倒道:“多谢你相救,你是我杨家的恩人。”

    王源忙道:“不可,臣来救援陛下和贵妃娘娘是理所当然的,岂敢受娘娘大礼?”

    秦国夫人在旁也忙拉住杨贵妃,轻声道:“小妹不用这样,你这样岂非折煞王源了。”

    杨贵妃轻声道:“有什么折煞不折煞的,我杨玉环从今日起便是寻常女子了,你们也再也不要叫我贵妃了,我已经不是贵妃了。”

    王源楞道:“娘娘何出此言?陛下若得知娘娘未死,一定高兴的了不得,刚才臣来救援,陛下伤心欲绝,还以为娘娘已经去了呢。”

    杨贵妃冷笑道:“他会伤心欲绝么?便是他下令赐我白绫一丈的,你还要我回到他的身边?你干脆一刀杀了我便是。”

    王源皱眉道:“娘娘,陛下该是被这几人逼迫之下无奈而下旨,你便原谅他吧。”

    杨贵妃摇头道:“我入宫本就是被迫,我根本就不爱他。更何况今日之事让我看清了他,在他心中,我根本就是一桩可以舍弃之物。为了他自己,他可以下令赐死我。想我杨玉环不过一介女子,天下之事跟我有何关系?为何要我来承担?足见他也不是真心对我。今日既然我死里逃生,以前的贵妃便已死了,现在的我是杨玉环,再不是贵妃了。我早就想离开他了,你若逼我回去,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王源错愕不已,没想到贵妃娘娘竟然不肯回去了,原来她竟然对玄宗毫无爱意,原来她早就厌恶玄宗了。

    “二郎,莫要逼小妹回去好么?我也赞成小妹的说法,我杨家一门忠心耿耿,到头来是个什么样的下场?陛下无情无义,小妹何必再去跟着他?我想明白了,我杨家无需再朝中一争短长,害的小妹受苦,还是过些平淡的日子比较好。请二郎成全小妹。”秦国夫人也道。

    王源皱眉道:“娘娘当真不愿回去了么?”

    “莫在叫我娘娘,我是杨玉环。”杨玉环静静道。

    王源点头道:“好吧,柳钧,你立刻带人将你娘和贵……那个你小姨护送回成都安顿,路上多加小心。回到成都安顿好之后,你再随大军前来。”

    柳钧拱手道:“遵命,可是义父,小姨这么一走,陛下那里你如何交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陛下岂非要疑惑?”

    “是啊,你如何交代此事?”秦国夫人也焦急问道。

    王源指着地下的尸体道:“要交代的岂止是这一件事,太子死了,我也要交代,不过那是我的事,你们急着,今晚之事所见所闻绝口不提便是,剩下的便交给我应付。”

    柳钧道:“遵义父之命。娘亲,小姨,我们走吧。”

    秦国夫人看着王源道:“你要千万小心啊。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只能靠你自己了。”

    王源微笑道:“你放心,你们路上也要小心,有什么吩咐便叫柳钧去办,他很能干。”

    秦国夫人点头道:“那我们走了,我在成都等你。”

    王源点头道:“好,回到成都便去探望你。”

    秦国夫人满眼情义,若不是儿子和妹妹以及公孙兰在场,怕是早就扑上前来轻怜蜜意依依不舍一番了。

    杨玉环缓步上前行礼道别,却被王源的一句话弄得愣住了,王源道:“你脱了衣服吧。”

    杨玉环愣着脸红,王源忙解释道:“你这一身出去便被人认出来,还如何掩人耳目。”

    杨玉环恍然大悟,忙到角落里将华丽的外衣脱了下来。柳钧脱下披风给杨玉环罩在身上遮掩,然后再用披巾蒙住头脸,从外表看再无异状,这才领着秦国夫人和杨玉环走了出去。招手叫来几名士兵去外边备好马车,然后遮掩着两人离开佛堂小院出了后宅上了马车,连夜赶往成都。

    佛堂内,王源皱眉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几具尸体沉吟不语。

    “此事如何善后?太子被杀非同小可,你要如何向陛下禀报?还有贵妃娘娘的事情……”公孙兰在旁低声道。

    王源咂嘴道:“你定怪我杀了太子是吗?”

    公孙兰摇头道:“我不会质疑你的任何一个举动,你定有你的道理,只是如何善后要做好,否则此事外传,你便是天下之敌。”

    王源微笑道:“是啊,再有罪也是太子,我杀了他必然会招致天下人的讨伐。那么,这个名声我是不能背了。除了高力士之外,这三人的尸体我一个也不会留下,便让他们消失在此便是,陛下若问,我便说来时他们已经逃走,不见踪迹了。”

    公孙兰皱眉点头道:“倒也是权宜之计,只恐纸包不住火,迟早为人所知。”

    王源冷声道:“真到了那一天又当如何?我便是杀了他,谁又能拿我如何?我只是不想弄成那般局面罢了。”

    公孙兰吁了口气道:“命人在梨树下挖坑吧,埋在梨树下做花肥便是。”

    王源一笑道:“表姐还是喜欢吧死人埋在树下当花肥,记得当年在梅园,咱们杀了人也是挖坑埋在梅树下的。”

    公孙兰一笑道:“你记性真好。然则贵妃之事怎么办?总不能说贵妃也失踪了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可不好交代。”

    王源指了指贵妃脱下的衣服道:“只能找个死人来代替了,外边有不少被杀的婢女,寻个面容身形相似的,换了这身衣服冒充一下。一会儿我拦着陛下,不叫他靠近细看,或者用些血浆泥水在尸体上乔装一下,总之糊弄过去便是。”

    公孙兰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早已打好了主意,叫贵妃脱衣是这个缘故。”

    王源道:“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烦你去弄具尸体来,我这里要开始挖坑埋人了。陛下想必已经等得很捉急了,万一谭平拦不住被他跑来看到,那么麻烦。”

    公孙兰点头称是,忙快步出了佛堂。王源也紧跟着出门,叫来几名亲卫在梨树下开始挖坑,小半个时辰后,梨树下挖开了一个大坑,王源亲自动手,将李亨陈玄礼李辅国三人的尸体扛出来扔在坑里,填土压实。重新覆盖上白雪之后,几乎什么都看不出了。

    王源没忘了借佛堂的一炷香点燃了,对着三人的无冢之墓拜了几拜,心中胡乱祷告道:“三位在人世便是狼狈为奸,死了后也是同路而行,到了阴间还可以抱团为非作歹,想必阎王小鬼都拿你们没办法,也算是我为你们尽了点心。至于被我杀了这件事,你们还是释怀为好。就算你们不释怀,要找我报仇,其实我也是不怕的。阿弥陀佛,阿门,安息!”

第七四四章 马嵬(十二)

    当王源回到中院后宅之中时,玄宗已经等的焦躁不安,好几次欲起身前往佛堂瞧个究竟,却被谭平和清理完禁军残兵败将的赶到后宅保护的赵青阻拦住。赵青和谭平的理由很充足:大帅有令,为保陛下安全,陛下哪里都不能去,佛堂处恐有冲突,陛下必须安坐等待王大帅的消息。

    终于见到王源的身影,玄宗宠椅子上蹦了起来,几步便行到廊下,高声问道:“怎么这么久?事情如何了?爱妃她……”

    王源拱手道:“叫陛下久等了,中间出了点状况,故而耽搁了时间。陛下,臣无能,臣有罪。”

    玄宗皱眉道:“怎么了?没救下爱妃么?”

    王源朝身后一指,但见十几名士兵抬着两具尸体缓缓从东首走来,前方那具门板上的尸体穿着凤冠霞帔,正是杨贵妃的服饰。玄宗眼前一黑,颤声道:“贵妃她……她去了么?”

    王源语声沉痛的道:“臣无能,未能及时救下贵妃娘娘,臣到佛堂时,贵妃娘娘已经悬梁气绝了。请陛下责罚。”

    玄宗身子发抖,颤巍巍的往阶下去,要行去尸体之旁。王源忙伸手拦住道:“陛下节哀,保重龙体。贵妃娘娘遗容不雅,陛下还是莫要去看为好,陛下对娘娘一片真情,便将娘娘的容颜放在心中怀念便是。”

    玄宗停下脚步,眼中落下泪来,捶胸顿足道:“是朕害了她,是朕害了爱妃啊,爱妃定死不瞑目了。朕无能,连自己的爱妃都无法保全,朕恨极了自己。”

    王源冷眼旁观,觉得玄宗其实对杨贵妃还是很有感情的,只不过这份感情和自己的生死比起来便要淡薄的许多了。而杨贵妃对玄宗却根本毫无爱意。玄宗可以凭权势得到杨贵妃,但贵妃最终却义无反顾弃他而去。后人所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诗句,完全是附会之言,实际上却根本不是这样。很多事都是如此,远观则羡,亲身经历之后便会大跌眼镜,破坏美好的想象了。

    “陛下节哀。”王源道:“后面那具尸体是高内监。”

    “啊?力士也死了?他是怎么死的?”玄宗睁着蒙蒙泪眼惊愕道。

    “臣检查了尸体,是被人大力踢碎胸骨而死。据目击内侍说,高内监想救贵妃娘娘,却被陈玄礼踢中胸口而死。”王源沉声道。

    “逆臣,陈玄礼这个逆臣!李辅国这个狗奴婢!太子这个逆子!他们人呢?怎么没见到他们?朕要亲手杀了这几个逆臣。”玄宗咆哮道。

    王源拱手道:“臣无能,臣带人赶去时,贵妃娘娘已经归西,高内监也已经气绝身亡。而太子和陈玄礼李辅国等人却不见踪迹。臣之所以耽搁到现在,便是带人四处搜寻他们。可惜臣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什么?他们跑了?”玄宗的眼睛里喷着火。

    王源道:“想必是得知臣率兵而来便立刻逃走了。不过陛下放心,这等天气他们能跑到哪里去?冰寒雪冻的,跑了也是死。就算不死,这三人谋逆篡位,还焉能在我大唐立足?怕也最终只能躲入深山老林之中躲藏一辈子了。”

    玄宗怒道:“躲了也不成,必须要抓来,朕要亲手炮制他们。”

    王源皱眉道:“陛下,眼下此处不可耽搁,天明之后便要离开此处去往剑南。陛下的安危要紧,还是不要为了这几人耽搁了行程为好。”

    玄宗愣了愣,忙道:“你说的是,朕气糊涂了。王源,此次幸亏你及时赶到,否则朕还不知道会被他们如何逼迫。你此番护驾有功,朕将会重重赏赐于你,到了成都安顿之后,朕便下旨,任命你为平叛讨逆大元帅,我大唐兵马尽归你统率,你替朕平了安禄山。”

    王源沉声道:“陛下放心,臣义不容辞。陛下请先歇息,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的时间,我命人将贵妃和高内监安葬。还有杨相国以及韩国夫人的尸首也都要安葬。一些哗变禁军也需要处置,臣便不能陪着陛下了。”

    玄宗听到杨国忠韩国夫人的名字,想起这些人也都死在今夜之中,顿时又落下泪来,问道:“八姨呢?怎么没见她?”

    王源道:“秦国夫人受了惊吓,加之悲伤过度几近昏厥,我命柳钧陪她已经离去回成都了。事急从权,也没来向陛下辞行。”

    玄宗黯然道:“八姨定不肯见朕了,朕到了成都再去跟她解释吧。你打算将爱妃葬在何处?让朕知晓地方,以后朕也好回来祭奠。”

    王源道:“驿站前方的小树林中有片空地,春来定然野花遍地,娘娘爱花,臣想将她安葬在那里。相国韩国夫人高内监等人的尸首,臣也打算安葬在旁,也好陪着贵妃娘娘,叫娘娘不太寂寞。”

    玄宗叹道:“你想的很周到,就这么办吧,先造个棺木安葬着,待朕安顿了,再打造上好棺木修葺墓穴隆重安葬。朕累了,朕去休息了。”

    “恭送陛下。”王源抱拳躬身。

    玄宗转过身子,慢慢朝屋里走去。一夜过来,玄宗像是老了几十岁一般,从背影看,身小背驼,已经看上去像个行将就木之人了。

    命谭平严密保护玄宗居处,王源则带着赵青等人对驿站展开清理。数千禁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神策军士兵将他们一一拉到一起堆叠起来。活下来的一些妃嫔和内侍婢女也都一个个如惊弓之鸟躲在一处宅子里。王源将他们一一安顿。

    杨国忠的尸体以及韩国夫人的尸体也被找出来停放好,士兵们伐木做了几具简易的棺木,将他们收殓起来,在前方的树林中的空地挖了几个坑草草掩埋。也无法立碑,王源便手书了几块木牌插在坟头上。

    站在杨国忠的坟前,王源不觉叹息不已。此人终于还是把自己断送了,自己明里暗里的规劝和暗示都被他当做耳旁风。本来自己看在他对自己不薄,有恩于己,又看在秦国夫人的面子上,是打算拉住他不要让他往深渊滑落的。但此人自从当上右相之后便像是变了个人,什么话都听不进耳,跋扈自傲不可一世,终于拉也拉不住,落到了如此的下场,正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的老话。

    经过今夜之事,王源其实心中也有些迷茫。从杨国忠的遭遇来看,好像历史并不可更改,依旧按着正常的轨迹而行。但自己却救了秦国夫人和杨玉环,这又说明了什么?难道这便是历史的真相?还是因为自己的干涉而改变了历史?若是前者,则无话可说。若是后者,则说明身处的这个历史进程并非不可更改,而是会因人而变,那么对自己而言便没有什么规律可依,也没有什么局限可困,这或许是一种契机。

    坐在杨国忠的坟前,王源想了很多。经过今夜之后,王源终于摆脱了一直以来喘不过气的那种压迫感。李亨李辅国死了,罗衣门的威胁不再。杨国忠死了,这座大山的压迫也不在了,然后王源细细的想了想,好像大唐天下再没有人能骑在自己头上了。甚至包括了玄宗,虽然他是皇帝,但他现在是靠着自己保护的皇帝,他好像也并不能压制住自己。王源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大唐手握重兵,权势最大的人物,这种感觉说不出的微妙,既兴奋又忐忑又有些教人恐惧。原来所谓的权臣便是这种感觉。然则,接下来自己的路在何方呢?王源又感觉有些迷茫。

    天色微微发亮,一夜的腥风血雨终于过去,东方的天空出现了一抹朝霞的红色。风停了,虽然依旧很冷,但已经感觉不是那么冷冽入骨了。王源便那么一直坐在那里,直到天亮。公孙兰静静的坐在一旁陪伴着他。她想问王源在想什么,但忽然她又觉得不该打搅他。

    只是静静的陪着他便好,又何必探知他心中所想的一切?

    赵青策马来到小树林中,禀报说驿站之中都已经清理完毕,是否整军出发。

    王源起身点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吩咐道:“将所有的内侍都集中到一处,我要找一个人。”

    赵青领命而去,王源和公孙兰回到马嵬驿中,十几名内侍都被赵青集中在一座小院里。王源迈步进了院子,沉声问道:“你们当中有没有一个叫边令诚的?”

    众内侍愕然相顾,然后将目光投向了一个矮胖的内侍。那内侍本来低着头躲在一旁,此刻见躲无可躲,于是挺身而出道:“咱家便是边令诚,王大帅有何吩咐?”

    王源看了边令诚一眼道:“你便是?”

    “如假包换。”边令诚心里挺高兴的,高力士死了,也许王大帅是要叫自己去顶替高力士的位置,去贴身伺候陛下,去当内侍总监之职。

    王源微微点头,沉声对赵青下令道:“杀了他。”

    说罢王源转身便走,快步出了院子,身后传来边令诚惊骇的叫喊声:“我是陛下身边的内侍,谁敢杀我?”

    下一刻,一阵惊呼之声响起,那是其他内侍惊骇的叫喊声,而边令诚刺耳的喊叫声却戛然而止,显然是赵青动手了。

    王源头也没回,对着身边跟随亲卫吩咐道:“去请陛下起驾。”

    不久后玄宗被请上了车,数十辆大车和两千多兵马排成长龙离开了马嵬驿。离开数里之后,马嵬驿中火光冲天,所有的房舍都被断后的谭平带着士兵点燃。

    院子烧了,佛堂烧了,堆叠在一起的尸首也烧了,所有的一切都沐浴在火海之中,很快化为乌有。这个改变了天下格局的地方,这个让人断魂断肠的马嵬驿便在清晨的朝阳之中熊熊燃烧,很快化为历史。

第七四五章 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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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之前,玄宗连夜离开长安的消息在次日清晨被朝臣们知晓。这个消息不亚于洛阳和潼关陷落那般让人震惊。所有人都明白,所谓‘西巡’不过是冠冕的说话,其实陛下就是逃出长安了。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朝中众臣惊恐万分,很快,朝臣们都开始收拾家当准备逃离长安。陛下都跑了,长安城必是守不住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不久后,官员们的仓皇行为引发了全城的大恐慌,陛下逃离长安的消息也很快传遍的全城,而这个消息的潜台词便是,长安受不住了,叛军要到了。百姓们既恐慌又沮丧,同时又有一种被陛下欺骗的感觉。前几日还张榜公示,信誓旦旦的说长安稳如泰山,告诫百姓们不要惊慌,说什么陛下和长安共存亡,要求军民一心死守长安,而下一刻,陛下自己便带着皇子贵妃跑了。

    但现在,百姓们也无暇去责骂计较这些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逃出长安或者留在长安。答案很显然,洛阳城中的惨剧被幸存者带到京城之后,在无人相信安禄山的叛军会对百姓们秋毫无犯,没有人愿意留在即将被叛军占领的长安等待被叛军践踏杀戮的命运,他们要逃离这里。

    于是乎,短短一上午的时间,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开始收拾东西,携儿带女开始逃亡。惊慌失措的百姓们挤满了长安平日里宽阔的几乎看不见人的街道,挤满了四城的十几座城门口的广场。长安城的人口本就超过了百万之众,再加上从洛阳等地逃难而来的几十万难民,汇聚成了百万逃亡的难民大军,充斥了每一处街道。他们拥挤叫嚷拥堵在道路上、街道口、城门前,哭喊声哀叹声不绝于耳,一副末日将至的景象。

    然而,朝廷中并非没有站出来主持局面的。譬如平日唯唯诺诺看似没什么主见,甚至陛下逃出长安都没被通知的左相陈.希烈,此刻他是长安城中的最高官长,他便成了一些不愿逃离的官员的主心骨。

    陈.希烈倒也硬气了一把,得知消息之后首先便召集了十几名长安禁军的将领来政事堂,告诉他们,谁都能走,但他们不能走。陛下虽离开长安,但却不等于放弃长安,要求这些禁军将领们约束兵士,加强工事死守长安,决不能和百姓们一样想着逃走。

    禁军将领们普遍有着较强的自信,很多人其实根本没把叛军放在眼里。加上城中尚有近六万禁军兵马,足够时防守城池,于是他们拍着胸脯保证定会守住长安城,绝不会容叛军攻入长安。

    陈.希烈很是欣慰,为了进一步的稳定民心,他下令关闭长安城的十几座城门,拒绝让百姓和官员外逃。并且派人在城门口宣讲,说流传的消息都是谎言,希望百姓们安心回家,长安城一定不会被破云云。

    百姓们哪里听得进这些鬼话,上百万百姓拥堵在城门口,大声叫骂着要求打开城门。不少激进之人开始用石块朝守城士兵身上砸,还有不少人开始纵火烧街,形势眼看便要陷入不可控的局面。陈.希烈无奈下令开城门放百姓出城。于是乎,就像是出笼的羊羔一般,蝼蚁般涌出城门的百姓瞬间铺满了长安城四周的雪原,黑压压的百万之众的难民像是一朵移动的乌云一般让人惊悚。

    难民们出了城之后先是迷茫于往何处而去,但很快他们便确定了逃难的方向。那便是往西逃走。一来这是叛军前进的反方向,二来这是陛下逃离的方向,三来西边是王节度使的剑南陇右所在,而王节度使手握十万大军,这也是大唐目前仅有的兵马了。这三条无论从那一条看都是往西比较安全,于是黑压压的逃难大军顶着寒风拖儿带女不约而同的往西逃去。

    百姓们的疯狂大逃亡持续了两天时间,胆小的第一天跑了大半,留下来的都是些有家有业故土难离之人,或者是根本不信长安会论落于叛军之手的百姓。然而,现实逼着他们不得不走,因为在第二天的午后,叛军的骑兵先头兵马便已经抵达了长安城下。

    虽然那只是两万骑兵而已,对于长安城而言,这两万兵马尚不足以攻破坚固的城池,但人人都知道这两万军的到来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叛军的大军即将抵达。而当这两万叛军抵达之后,长安城的四城城门将紧紧关闭,再不会任任何人出入了。于是赶在之前的一个时辰,不少人及时的逃了出去,剩下的约莫十几万百姓便全部无法外逃,被彻底圈在了长安城这座巨大的坟墓之中。这些人当中大多数为老弱之人,他们无法承受这样的天气下逃难的艰辛,他们宁愿死在长安城中,也不愿去受颠沛流离之苦。

    当然,城中还有好几万禁军兵马。虽然有近两万兵马,但剩下的士兵尚有近五万人,他们在陈.希烈等少数官员和七八名禁军将领的率领下准备同叛军决一死战,证明他们是无畏的大唐忠臣。

    大唐天宝九年正月二十八,安庆绪史思明率十五万大军抵达长安城下,于当日巳时末展开了对长安的攻城战。禁军的战斗力再一次得到了检验,那只是一帮老爷军。当叛军以蜂拥之势猛攻东城城门的时候,城头的禁军的惶恐是显而易见的。虽然机械的弯弓射箭,阻挠着叛军的攻城,但几乎每个人的心中都打着随时拔腿逃跑的打算。

    虽然一开始,禁军依靠着高大的城墙防卫工事给叛军巨大的杀伤,但当叛军祭出了从潼关之战中缴获的神威炮和雷霆弹开始猛烈轰击城门的时候,形势立刻便变得不可收拾起来。只听说过神威炮之名,却根本没见过神威炮发射雷霆弹的禁军士兵万万没想到的是,叛军也拥有了这种攻城利器。他们不知道那只是王源送给高仙芝的几十架神威炮和数百发雷霆弹而已,打完了雷霆弹,这些神威炮也不过只是摆设,最多投射些石块之类的。他们还以为叛军已经拥有了这种攻城利器,那么城头的坚守其实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凭着这种攻城利器,叛军可以很快轰塌城墙或者城门,长安城跟本守不住。

    这种情绪很快蔓延全军,即便是领军的将领的心理也接近崩溃,这些神威炮成了压垮他们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两发雷霆弹落在城墙上爆裂,带走方圆三丈内的几十名禁军的性命之后,不知是谁叫了一声:“逃吧,城守不住了,留下来只是等死。”

    于是,在这一嗓子之后,城头的禁军士兵开始了大溃败和大逃亡。他们抱头逃下城墙,无视将官的喝令没命的往城里跑,抢了马匹便往西城外逃走。大溃败像瘟疫一般席卷全军,半个时辰内城头的禁军士兵跑了个干干净净。留下的只有陈.希烈和少量的京城民团坚守城墙。

    午后未时初刻,失去了禁军把守的长安城墙被叛军轻松攻破,陈.希烈带着少量兵马和敌进行肉搏,但却已经无济于事。仅仅小半个时辰之后,东城门洞开,叛军开始蜂拥进城。而.陈.希烈和坚守的几千名京城团练的兵马也尽数被屠。陈.希烈一辈子唯唯诺诺,唯有在长安一战中给他的人生划上了个圆满的句号。他一一介书生之质,坚持守城到了最后,最后死于叛军乱刀之下。他兑现了他死守长安的诺言。相比之下,他效忠的那个男人却正仓皇逃窜在西去的路上。

    叛军几乎可以用不费吹灰之力来形容便拿下了大唐的都城长安。大唐最后的圣地彻底沦陷在叛军的铁蹄之下。虽然安庆绪在严庄的建议下下达了严禁烧杀抢掠扰民的命令,但安庆绪的命令显然对史思明以及奚族、(东)突厥的几路兵马无约束力。他们连安禄山的命令都不一定听,更何况是这个在他们看来毫无能力的小崽子。于是乎长安城被迫的当日,洛阳城破之后的一幕再次上演。叛军们在城中尽情狂欢尽情劫掠,杀的血流成河,抢的盆满钵满,一个个如魔鬼一般恣意纵横。

    安庆绪毫无办法,和严庄商议后便只能以手下兵马将皇城大明宫兴庆宫等重要皇家宫殿之处保护起来,不受这帮家伙的劫掠。此举招致了史思明等人的不满,但安庆绪以安禄山下令保护皇宫重地为借口,这才让史思明等将领偃旗息鼓,不至于将几处皇宫劫掠一空。

    长安城破的消息传到洛阳,在洛阳皇宫中花天酒地享受着帝王般生活的安禄山哈哈大笑不已。洛阳长安尽归于自己之手,陛下仓皇西逃,大唐气数已尽。看来,自己当皇帝的时机已经到了。

    安禄山立刻下令,命长安兵马驻扎休整,召严庄安庆绪史思明以及其他各路将领来洛阳商议登基之事。安禄山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七四六章 直言

    长安陷落的消息于二月初二传到王源耳中,此时王源刚刚护送惊魂未定的玄宗和刚出山口的十余万大军汇合。当王源将这个消息禀报玄宗时,玄宗双目流泪,久久沉默不语。

    “陛下,事已至此,请陛下勿要伤心。臣保证,会替陛下将长安夺回来的。”王源低声安慰道。

    玄宗长叹一声道:“朕怎么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朕做错了什么?朕的京城沦为叛贼之手,朕的江山支离破碎,朕的爱妃也死了,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是朕这个皇帝当的不合格么?朕即位以来,大唐民生安定,国力雄厚,万邦来朝,朕不敢自比尧舜,但也不至于成为亡国之君吧?王源,你告诉,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王源皱眉沉吟半晌道:“陛下,臣无法回答你,也许某天臣会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给陛下一个答案,但不是现在。臣现在没有精力去考虑这个问题,臣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

    玄宗叹道:“是啊,这个问题恐怕谁也无法回答朕了,朕怕是到死都不明白了。”

    王源心道:我知道原因,但我不能告诉你。

    “陛下莫要介怀,大局虽已糜烂,但还不至于大厦将倾。陛下要保重身子,臣护送陛下去成都,那里当是安全之地。天下臣民得知陛下无恙,也会放下心来。朝臣百姓也会追随而来。”

    玄宗擦去眼泪点头道:“也只能这么办了。王源,你能替朕夺回长安么?咱们还有这么多兵马,或许趁其立足未稳能够一举反攻夺回长安城。”

    王源眉头皱起,想了想沉声道:“陛下,臣有句话不得不说,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玄宗忙道:“你说,朕岂会治你的罪,你快说。”

    王源道:“陛下还记得潼关之败么?”

    玄宗愣道:“才过去一个月,朕焉能忘记?那一败刻骨铭心,朕当然记得。”

    王源点头道:“陛下记得便好,陛下认为潼关之败原因在何处?”

    玄宗想了想道:“朕不知道。”

    王源道:“陛下不知的话,臣来告诉陛下。潼关之败是因为陛下而起。可以说是陛下导致了潼关大败,导致了长安失守,导致了如今不得不颠沛于西进之路上。这都是陛下的过错。”

    玄宗吃惊的看着王源,结结巴巴的道:“你是……你是说,朕……朕的错?”

    王源道:“臣此言或许是冒犯,但陛下应该直面此事。陛下若不下旨杀封常清贬高仙芝,而是相信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守御之策,焉能有今日?那潼关易守难攻,叛军一路攻杀而来,气势正盛。安禄山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手下的兵马都是精锐之兵,岂是一般兵马可档?鉴于此,高仙芝和封常清才定下坚守潼关之策。但陛下却对他二人产生猜忌,命高仙芝出战潼关,这可是犯了兵法之大忌。诚然,高仙芝确实说话过于耿直,但他是经验丰富的领军之帅,陛下对于领军之事有知道多少呢?陛下杀封常清贬高仙芝便是自毁长城之举。”

    玄宗呆呆的看着王源,他想发怒,却发现自己根本怒不起来,他想承认,却又没有勇气承认是自己的错。一时间甚是尴尬。

    “臣说这话不是要指谪陛下什么。我只想告诉陛下,陛下是大唐天子,能御臣而未必能御兵,高仙芝是将帅之才,他的本事便是领军打仗。陛下不去尊重能打仗的人,反而要替他们出主意,这岂非是用己之短强人所长?陛下最应该做的便是给领军之将自主决断的权力,而非横加干涉。所以,潼关之战败了。那也不是哥舒翰李光弼的错,那还是陛下你的错。陛下刚才问什么原因导致了如今的局面,臣认为陛下应该好好的想想,而非问臣下这个问题。”

    王源已经尽量用舒缓的语气说这些话,但尽管语气舒缓,这话的份量还是相当的重。

    玄宗呆呆的看着王源道:“这么说,这全是朕的错么?都是朕一手酿成了今日的糜烂之局么?”

    王源叹道:“陛下确实有责任,但很多人都有责任。甚至是臣都有责任。陛下,我的意思不是追究谁的责任,我的意思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陛下若不能从中吸取教训,那便会一错再错。”

    玄宗道:“朕已经明白了……有些事朕确实做得不对,朕……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回头去了成都,朕会下旨给高仙芝平反,给封常清平反。高仙芝不知在何处,朕或许还可以重新重用他,弥补朕的过失。”

    王源皱眉道:“陛下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么?臣表示怀疑。”

    玄宗楞道:“你这是何意?”

    王源道:“陛下刚才一句话便暴露了内心,陛下并没有意识到过错。”

    “朕的那句话?”玄宗愕然道。

    王源道:“陛下刚才要我趁着长安叛军立足未稳,去夺回长安城。便是这一句。”

    玄宗讶异道:“这句话有错么?”

    王源道:“大大的错了,陛下还是没有改掉喜欢干涉的毛病。陛下又要我去率军夺回长安,这岂非又想当初命高仙芝夺回洛阳的情形一样?”

    玄宗眨眼道:“这……难道不成么?”

    王源道:“当然不成,眼下叛军夺取长安士气正盛,叛军十五万盘踞长安,陛下却要我率手中这十余万兵马去夺城?陛下认为这个主意很好是么?”

    “……”

    “臣是遵旨好还是不遵旨好?臣遵旨的话,此战必败,这十余万兵马也将葬送在长安城下。臣若是不遵旨的话,陛下岂非又要像对待高仙芝那般的对待我?说我有异心,说我抗旨不遵?”

    “这……朕怎会那样,朕不会那么做了。”玄宗忙道。

    王源道:“陛下不会那样做,但不代表陛下心里不是那么想的。陛下,你若真觉得自己错了,便该是问计于我,问我是否有领军夺回长安的可能性而非是命令我去那么做。陛下是君,君御臣而臣御兵,陛下不可御兵,陛下又要在战事上下命令,这不是走老路蹈覆辙么?”

    玄宗哑口无言,他确实是想下旨让王源夺回长安,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他的可能。事实上在王源还没来禀报长安失守的消息时,他便已经想召见王源,让王源领兵去和叛军交战了。

    “陛下,臣今日和陛下把话说透了。陛下想不想回长安?想不想平息叛乱?”王源沉声道。

    “朕当然想,这还用说么?”玄宗道。

    “那好,陛下想用谁替你平叛?”王源再问。

    “自然是你,还能是谁?”玄宗忙道。

    “那好,既然陛下想臣平叛,夺回长安洛阳。那么臣便有一要求,陛下答应了臣,臣便鞠躬尽瘁百死无悔,否则便请陛下令委他人平叛。”

    “你说,慢说是一个要求,便是百个千个,但能平息叛乱,安定我大唐社稷,朕也会答应的。”玄宗大声道。

    “不用千个百个,臣只要一个。那便是,臣领军平叛,陛下不要插手。陛下不要下旨逼迫臣去做什么,臣自会一步步的将叛乱平息。陛下要么不用臣,要么便相信臣,给臣自主领军之权。若陛下觉得这个要求不能容忍的话,此事便作罢,臣也不去操这份心,免得到头来身死名裂,步高仙芝封常清的后尘。”

    玄宗其实没有别的选择,王源这些话其实并非是请求,而是不得不答应的条件。眼下大唐除了王源手下的这十几万兵马,还有何处的兵马能和叛军抗衡?除了王源谁能统率这十几万神策军?自己能依靠的除了王源还有谁?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很明显。虽然王源今日的话有些无礼,甚至是有些生硬,但在经历马嵬坡之变后,玄宗早已不是以前那个自高自大好大喜功的玄宗,而突然间变得自怨自艾自卑自怜。他尚未从那场变故的阴影之中走出来,他也根本没有办法走出来。

    “朕答应你,朕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能替朕平息叛乱,还朕大唐江山。朕不能愧对大唐列祖列宗。朕再也不会指手画脚了,朕还是静静的呆着为好,静静的等着你的好消息。”玄宗轻声道。

    王源忽然有些可怜玄宗,一代君王从一只老虎蜕变为一只小猫的过程其实很心酸。王源也并不想说这些话来刺激他,但这些话不说清楚的话,自己的行动便多受掣肘,不得不说清楚为好。

    “好,有了陛下这句话,臣便信心百倍了。臣在此立誓,一定会平息叛乱,夺回长安和洛阳,将安禄山碎尸万段。但臣现在要做一个决定,那便是大军不再东进,而是回陇右和剑南。长安已失,已经没有救援的必要,陛下觉得如何?”

    玄宗皱了皱眉头,张了张嘴,半晌后沉声道:“你觉得这么做恰当便这么做,以后军事上的行动你可自己做主,不必问朕的意见了。”

    王源拱手道谢,躬身请辞。出帐之后回过身来,脸上全是笑意。

    帐幕之中,玄宗默默的看着王源离去的身影,直到王源的脚步消失,这才缓缓坐下。伸手从怀中逃出一只牡丹花的金钗来端详,口中喃喃道:“爱妃啊,你可知道朕多么想你么?你可知道朕如今的处境么?朕已经真的什么都没了,朕是孤家寡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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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马大唐介绍:
天宝四年,盛世大唐。安禄山正在崛起,杨国忠将权倾朝野,歌舞升平中孕育刀光剑影,太平盛世里暗藏血雨腥风。一名小小坊丁,崛起于市井之间,他是诗坛翘楚,他是天下枭雄。绝代佳人,为谁舞霓裳羽衣!大唐天下,谁将主社稷沉浮!跃马大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跃马大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跃马大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