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零四章 成就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诸君各位兄弟中秋快乐,阖家团圆。吃月饼赏菊花,这可是中国人的节日,比那些洋节日有内涵多了。)
成都城中,王源过着忙碌充实而又安逸的生活。九月里,李欣儿临盆,如愿以偿的为王源诞下了一个男孩。王家上下人等的喜悦之情可想而知。甚至连剑南道和陇右道的百姓们,得知王大帅生了儿子后也都高兴的不得了。
王源倒是无所谓,新世界来的人对男女没有太大的偏见,但对于身在大唐而言,这个男孩的到来让人觉得王源的人生得到了大圆满。诚然,王源确实应该满足,如果没有即将到来的天下大乱的,王源的日子要惬意轻松的多。而现在,他却不能。儿子的诞生带给他的是更重大的责任感,他有责任做的更好,保护这个自己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
安禄山反叛的消息十一月十七日抵达了剑南。那天傍晚,王源正有余暇搂着刚出生一个月的小儿子坐在花厅中烤着火,跟妻妾们谈笑逗乐。当赵青匆忙赶来,将这个消息告诉王源时,王源惊的差点将儿子给扔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虽然自己一直为这件事做着积极的准备,但真正当安禄山反叛的消息传来时,王源的惊讶依旧难以形容。自己曾无数次的想过一个让人迷惑的问题。既然自己本不属于这个年代,那么这个年代的历史应该不会按照原来的剧本行进。然而,在这几年里,王源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历史非但没有更改,反而似乎以一种扭曲的加速度往前推进。一切来得都太快太猛,让人猝不及防。
譬如安禄山的这次叛乱,若按照历史的事实,应该是在六年之后的天宝十四年。而如今才天宝八年,安禄山便已经羽翼丰满发动叛乱了。而原本自己可以有充裕的时间准备应对这场大乱,却不得不在仓促之间便迎接它的到来。好在自己早已意识到了这一点,两年以来,自己的一切行事的基本准则便是围绕着这件大乱而进行。
从去年开始,杨国忠当上相国之后的种种行为,都预示着安禄山将会随时揭竿而起。好在安禄山到底是忍了近两年的时间,因为他并没有完全的准备好。而正是这两年的宝贵时间,给了王源积极发展的机会。
现在的剑南军和陇右军,拥有十二万五千名足兵额的兵力。骑兵方面,柳钧统帅的骑兵部队已经达到了五万人,基本上达到了王源要求的骑步兵四六开的兵额,其中包括五千重骑兵和三百象骑兵。步兵方面,按照王源的设想,近四万人做到了远近一体,便是配备弓箭和近身兵刃,远可远攻,近可近战,多兵种的模块化的有机结合,可以在短时间内形成一个有机的战斗序列。
这还罢了,因为鼓励参军的举措得力,募兵满额之后尚有不少兵员冗余,王源索性重新建立了团练兵。和之前已经进行的团练制度相结合,建立了两道近四万兵力的后备役系统。在损失兵力的时候,王源便会在短时间内将这四万人冲入军中。而定期保持军事训练的团练兵马也能迅速的进入角色,成为合格的节度兵马。
另外,重型的攻城器械也形成了较大的规模,河西剑南两军目前拥有攻城投石车三千架、攻城车以及冲车五百余、伏远弩三百架,以及王源亲自设计的可拆卸对接的云梯一万架。可折叠式护城河突击浮桥两百部。这些还只是常规的攻城器械,最大的机密便是炮营中神威炮。神威炮因为造价的缘故数量虽然只提高到两百二十架,但主要部件更新为金属部件后,使用的寿面更长久,更加便于运输保养和组装,可免除因为木质构件而造成的转场的损坏几率。
另外神威炮在射程上经过了改装。原先的神威炮是用配重物的坠落带动抛竿的发射,配重物是固定重量的,所以射程的控制只能发射靠不同型号的霹雳弹来解决。现在改进后的配重系统采用的是砝码式的添加或者增减重量来进行发射距离的控制。这样便使的射程的远近控制更为灵活。可拆卸层叠式的青铜铸件作为配重,既弥补了原先青石为配重物带来的碎裂损坏以及难以调节的弊端,又因为体积的缩小和可拆卸让配重物便于拆卸和转运。这更是机动性上的一大进步。
霹雳弹也做了改进,陶罐霹雳弹逐渐退出了剑南兵工厂的制造序列,因为太容易破裂而且需要大量的人工烧制成型。中间消耗了太多的时间。现在王源采用的是铁制弹壳,铁制弹药运输时的安全系数更高,而且在神威炮的配重采用层叠式可拆卸之后,弹药的规格也得到了统一。在浇筑模具成型之后,统一的弹壳规格可形成流水化的作业,大大加快了制造的速度。并且,在改为铁制之后,霹雳弹的容量增加,且无需填充太多的内容物以增加爆炸的威力。因为爆裂之后的铁弹壳的碎片便是很好的杀伤物,足可替代原先在弹药中添加的铁片铁蒺藜等物。
当然,弹药的成本也相应的提高了不少,药物的增加导致成本的增加,生铁的成本也很高。但相较于成本而言,改进后的爆炸威力,射程的距离以及灵活度都大大的提高,增加的三成成本还是极为划算的。当然,成本只增加了三成还要归功于柳熏直的功劳。他在囤积粮食布匹的同时也按照王源的要求收集铁器。结交了位于东南的一座朝廷官营铁矿的主事后,通过大笔的贿赂此人后,从此人手中收购了大量低价的生铁锭。这种损公肥私之举虽然不好,但王源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太需要这些物资了。
在城防建设上,两年的时间里,在王源的强制命令之下,剑南陇右两道的十几座主要的州府城池的城防都大大的加强。城墙加高加宽,护城河挖宽挖深,城头多建箭塔,瓮城也建了好几座,基本上将原本显得极为薄弱的一些州府的城防提升了一大截。
物资储备方面,成都府的二十座粮仓和物资库都接近爆满,两年时间,柳熏直为王源将这些粮仓装满了便宜的粮食和棉麻布匹等物,储备的粮食已经到了七百万石的惊人数量。这也是王源心目中的理想数目。有了这么多粮食,王源再也不必担心军粮的问题,而且这些粮食将会成为一粒粒的金子,在必要的时候派上大用场。
总体而言,王源这两年来看似清闲,但其实做了很多很多的琐事。为了这些琐事,王源可谓操碎了心,说破了嘴。很多时候手下的人都不明白王源为什么这么干,王源也不能明说,便只能逼着他们去做,这样也产生了许多矛盾和不理解。但王源相信,这种矛盾和不理解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成了佩服和膜拜,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安禄山是要造反的,天下是要大乱的,一切的准备都是必要的。
当然,这一切也让王源几乎倾家荡产。从秦国夫人那里借来的三百万贯钱早在一年前便花了了精光。这还包括盐矿产生的八十万贯的利润。这之后,王源不得不同剑南陇右两道的富户们协商,以个人和朝廷的名义逼着他们借钱。最后发展为王源开始用一种所谓的金券来大肆的朝这些富商大户们发放空头支票。
所谓的金劵便是,王源以剑南和陇右的财税为担保,发行一种三年到期可获高利的债券。王源当然为此制定了些细则,那便是购买一万贯金劵的三年后可兑现一成的红利,便是一万一千贯。五万贯可得两成,十万贯可得三成。王源也不管这样的利率合不合理,只管用这些空头支票吸金。这些半强迫半诱骗的办法让王源筹集到了另外的两百万贯民财。两年时间,花掉了六百多万贯的巨款,简直让人咂舌。
当然,王源的这些出格的行为,自然也有人捅到朝廷中告发,但朝廷这两年先是杨国忠清算李林甫,借着是杨国忠同安禄山争斗,闹得不可开交,也无暇去管王源这些破事。杨国忠只是让陈.希烈以政事堂的名义给了王源一个警告,让王源不要乱来,不要搞得剑南和陇右民怨沸腾云云,但这些话统统被王源抛诸脑后。
王源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没有实施,若是这个办法实施了,怕是会吓掉所有人的魂。王源打算如果真正到了无钱办事的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将要在剑南和陇右进行一次针对豪门大户的大清算。这种清算只有一个目的,杀人抄家,杀富济己。关键时候,王源绝不会手软,他任何办法都会试上一试。
好在王源没有机会用这个办法了。安禄山反了,反的正是时候,否则王源恐怕真的要激起剑南和陇右两地的不少民怨了。
朝廷的圣旨在王源得知消息之后的次日上午姗姗来迟。但这并不影响王源对事情的判断。王源早已和手下将领们就此事商议了一个通宵,所有人都认为恐怕剑南军和陇右军即将出动平息叛乱了,连王源都做好了随时出征的准备。然而,圣旨的内容却让王源大跌眼镜。
第七零五章 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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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居然只是要求王源抽调兵力交于高仙芝之手,由高仙芝去平叛,而非是自己亲自领军前往。这不仅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王源有些意外,也让麾下所有的将领感觉不快。打仗虽不是好事,但打仗也是升官最快的捷径。而且这两年的时间,边境安宁并无战事,大伙儿都在干着枯燥的训练新兵的事情,没有任何的激情,对这些习惯了打仗的兵油子来说,早已浑身都痒痒了。
况且,打仗才能真正显示训练的成果,这些新兵训练的如何,最终需要在战场上检验一番方知成败。然而,圣旨却只是要调派兵马,并没有让大帅领军前往,当真有些接受不了。
王源看着众将沮丧的样子笑道:“关键时候,朝廷还是更倾向于我义兄一些。这也难怪,我那兄长可称大唐第一名帅,当此紧迫之时,陛下第一考虑的肯定是他了。不过你们也不必沮丧,你们想打仗也是有机会的,抽调我剑南军和陇右军部分兵马参与平叛,你们中的一些将领肯定是会跟着领军去的。高大帅不可能换将领军,剑南陇右的兵马还是剑南陇右的将领统领才是正确的作法。”
闻王源之言,众将顿时眼光发亮,忙纷纷询问大帅打算派谁领兵跟随高仙芝去平叛。
王源想了想道:“朝廷要我剑南和陇右出兵五万。我是这么认为的,既要出兵,便出一将所领的兵马为好,这样更利于作战。譬如从剑南军中出一些,从陇右军中出一些,两军的训练出自两人,领军的手段不同,作战的风格不同,反而不易配合。但若是一名将领训练出来的,那便如臂指使了。我便是这个原则。”
此言一出,众将顿时都明白王源希望谁去领军随同高仙芝去平息叛乱了。剑南军总兵力也不过五万人,那是绝不可能全部抽调走的,那么只能是陇右军了。陇右军辖兵额七万五千名,兵马又是哥舒翰亲自训练统率了两年时间,按照大帅所言的标准,必是哥舒翰领陇右军五万人去平叛无疑。
果然,王源看着哥舒翰微笑道:“哥舒将军好像是未仆先知一般,恰好你来喝小儿的满月酒,又恰好在成都呆了几日,正好赶上了这个消息。否则我还要派人去陇右通知你。”
哥舒翰苦笑道:“是啊,真的很巧。没想到碰到了这么大的事儿。”
王源微笑道:“哥舒将军,我从来就没把你当下属看,即便从名义上你是我的下属,我心目中也一直对你极为尊敬。你在西北这么多年来,身经百战,立功无数。我一直说,朝廷对你的态度是不公正的。这些话我在陛下面前都说了。”
哥舒翰忙拱手道:“大帅,你确实对我很好,哥舒翰这两年来真正的对王大帅心服口服了。你在陛下面前对我和光弼的事情仗义执言,我们一直铭记在心。”
王源笑道:“那是我应该做的,我不能看着你们受委屈。事实上这两年来,你陇右军的事务我很少插手。我将陇右道的事务全权交给你处理,因为在我心目中,你哥舒翰还是陇右道的节度使。”
哥舒翰忙摆手道:“不敢不敢,陇右节度使是你,我可从没有过什么想法。”
王源笑道:“我知道,你哥舒将军是心怀坦荡之人,当然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我始终认为,你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所以,这一次我想让你率五万陇右军随高仙芝去平叛,因为我希望给你一个让朝廷改变看法的机会。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便看你自己的了。若是能在平叛之战中表现出色,那么吐蕃之辱便可一笔勾销了。”
哥舒翰激动难言,沉声道:“大帅对我哥舒翰当真没话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帅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哥舒翰绝不会给大帅丢脸。此次领军平叛,我要打出陇右军的气势和本领来,教所有人都知道,大帅手下的兵马个个都是勇猛如虎。”
王源点头道:“那也是我之所望。我选择你去,也是因为你作战经验丰富,勇猛善战之故。我本不想多说什么,因为你在作战之事上比我懂得要多,但我还是要给你两个忠告,希望你不要介意。”
哥舒翰拱手道:“但说,哥舒翰洗耳恭听。”
王源想了想道:“第一点,你此次是随高仙芝大帅出征,那么你便是他的属下,务必遵守他的军令,听他调遣。我知道论资历,你和高大帅不相上下,但这一次高大帅是主帅,你切不可自作主张。”
“那是自然,我当然会听从他的号令。大帅是担心我会不听号令自作主张重蹈在吐蕃国的覆辙是么?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哥舒翰道。
王源微笑道:“那我便放心了,要放下架子是很难的。圣旨里说了,那位封常清将军都被陛下授予范阳平卢节度使了。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想法。但只要克敌致胜立下功勋,朝廷是不会视而不见的。”
哥舒翰哈哈笑道:“卑职记住了。多谢大帅提醒。”
王源道:“第二件我要忠告你的事情便是,你此去要面对的是安禄山的叛军。安禄山的叛乱蓄谋已久,早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他的叛军可不是乌合之众,那本是我大唐的边镇大军,更是在安禄山手下训练成了精锐,而且武器装备战马无不精良,物资也极为充沛。和安禄山作战,你不能有任何的疏忽和轻敌,否则必败无疑。说实话,我让你去领军随同高大帅作战,这既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极大的挑战,结果如何,便只能看你自己的了。但记住不要轻视对手,慎重以待,这便是我给你的第二个忠告。”
哥舒翰点头道:“多谢大帅提醒,卑职一定会谨慎小心,不会轻视叛军。”
王源微笑点头道:“没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这圣旨送到安西高大帅那里,高大帅又要整军出发,恐怕需要起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发兵。但你要回陇右挑选兵马做好准备。高大帅的兵马途径陇右道时,我会亲自去见你们,给你们送行的。”
哥舒翰拱手道:“多谢大帅,卑职午前便走,回去整顿兵马做好准备,等待高大帅的到来。”
王源摆手散会,哥舒翰喜滋滋踌躇满志的出节度使衙门而去。宋建功刘德海等人都围上来,都有些怨言。
宋建功道:“大帅,为何卑职等都没有机会?我们可是您的嫡系呢。他哥舒翰这两年来对大帅阳奉阴违,顶撞了大帅好几回,您却还是对他这么好。我们这些人反倒没机会了。”
刘德海也道:“是啊,哪怕是让我们领一两万兵马跟着混功劳去也好啊。”
“功劳?”王源沉声喝道:“你们以为这一次平叛是抢功劳的事情么?我实话告诉你们,安禄山这次叛乱将是一次灾难。我若不去,你们谁去都是个死。我之所以让哥舒翰领军前往,一来他身经百战,他去了能和安禄山的兵马相抗衡。二来,即便我不让他去,他也一定会上奏朝廷请命。他的那位好朋友李光弼便是河西道兵马使,此次平叛他也一定会随高仙芝前往,他也一定会在高大帅面前推荐哥舒翰。所以,我还不如做个顺水推舟之事。”
“可是……我们岂非便眼巴巴的看着了?”宋建功皱眉道。
王源微笑摇头道:“仗有的打,迟早会轮到我们。都回去加紧训练兵马,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宋建功惊讶道:“大帅的意思是,此次高大帅即便领军前去,也未必……”
王源皱眉道:“我什么也没说,你在乱猜什么?还不快散了做事去。”
宋建功赶忙闭嘴,带着一群将领离衙而去。心中直犯嘀咕,大帅的意思明明是说高仙芝大帅未必能抵挡住叛军,但不知大帅是如何做出这个判断的。
众人离去后,一直站在王源身边的柳钧也拱手退下。王源叫住了他道:“柳钧,你是否也在因为没有去平叛而遗憾呢?”
柳钧已经身高马大完全是个青年的模样了,闻言拱手道:“义父,钧儿只听义父的差遣,别的我一概不去想。义父这么做自然有您的道理。”
王源点头道:“很好,你能稳得住,起码比他们要好的多。假以时日,你会是天下闻名的名将,受天下人敬仰的。但现在,有件事必须要立刻去办。”
柳钧道:“义父请吩咐。”
王源沉吟道:“你娘亲她……尚在京城,我希望你能写封信给她,劝说她离开京城来成都。”
柳钧皱眉道:“这是为何?在京城不是好好的么?”
王源吁了口气低声道:“钧儿,我不是危言耸听,据我的判断,长安很难守住,所以要尽快将你的娘亲接到成都避难。”
柳钧惊的目瞪口呆,骇然道:“义父,你不是说笑吧。叛军尚未到洛阳,你便断言京城不保么?”
王源沉吟道:“我只是有这种预感,你若问我有何根据,我只能说,我没有任何的根据。”
柳钧露出笑容来道:“义父恐是多虑了,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会写信给娘亲的,让她来成都暂避。若无他事,孩儿告退了。”
王源摆手答应,柳钧微微躬身行礼,然后转身一抖披风,阔步离去。王源望着他的背影叹道:“但愿是我多虑,我也希望那一切都不会发生。拭目以待吧。”
第七零六章 忠告
比王源想象的更为快速些,十日后,接到圣旨的高仙芝便从安西率军经河西道进入陇右道境内。得到消息的王源特意从成都赶到了陇右军治所鄯州迎接高仙芝和他的兵马。
一晃两年过去,王源和高仙芝也两年未见,虽有书信往来,但各自忙于各自的事务,也没时间见上一面。此次相见,王源也是很期待的。
鄯州城的节度使衙门前,王源率哥舒翰和众将领在此迎候高仙芝和他的部署。不久后马蹄踏碎寒风中的寂静,长街上,数十骑飞驰而来,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正是身材修硕风姿如神的高仙芝。他还是穿着他那件黑色的磨得发亮的盔甲,身上披着猩红的披风,在风中如一团黑暗之中的火焰在燃烧。
王源哈哈大笑着迎接上前,高仙芝也面带笑容纵身下马上前来,拱手朝王源行礼,但尚未来得及客套,便见王源张臂上前一把抱住高仙芝叫道道:“兄长,你可想死小弟了。”
高仙芝愣了半秒,身子明显有些僵硬,他可不习惯王源这种表达热情的方式。但同时也感受到王源的真情实意,心中也很是感动。伸手也抱住了王源。
身旁众将握拳于口边连声的咳嗽,两个大男人当众抱在一起,这情形当真不堪。大唐双壁这是要双剑合璧合二为一了么?听说长安城中的王公贵胄们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难道这位王大帅也喜欢这个调调了不成?
终于难堪的一幕过去,王源和高仙芝分开来,王源重新拱手恭敬行礼,高仙芝也微笑还礼,两人携手走进节度使衙门大唐。众人坐定,寒暄数句,谈话进入正题。
“兄长,没想到你的动作这么快。我以为怎么也要半个月之后你才能整顿兵马出发呢,没想到十天功夫你便到了。看来兄长是急着要去平叛立功了。”
高仙芝摇头叹道:“兄弟,你这是取笑我了。我是不得不尽快起兵啊。圣旨上要求我一个月内便要率军赶到洛阳,我只能勉力为之了。事实上很多事情我都没准备好,但也没时间准备了。”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如此。不知兄长此次带了多少兵马前往。”
高仙芝道:“安西镇的四万兵马,河西李将军的六万兵马。我只能带着十万人去。朝廷旨意自然是兵马多多益善,但我想若将安西和河西的兵力掏空,我担心突厥和吐蕃人会趁机侵占两地。留了四五万兵马也是以防万一。”
王源点头道:“兄长说的是,我也在担心这个问题。兄长放心,朝廷命我在兄长领军平叛之后密切注意河西安西两处的情形,要我稳定两处的形势,我一定不会让吐蕃和突厥人乘虚作乱的。我打算派出两万骑兵驻扎于河西和安西交界之地,随时应付突发情形。兄长你看如何?”
高仙芝点头笑道:“甚好,我就知道你早有安排。你能替我看着安西和河西镇,我才能放心的率军去平叛。安西和河西便交给你了。”
王源道:“小弟必将尽心竭力。”
高仙芝喝了口茶道:“话说,你给我准备了多少兵马?可已经准备好了?”
王源笑道:“岂敢耽误兄长的大事,五万大军早已准备妥当,领军的将领是哥舒翰将军。哥舒将军,你给高大帅说说情形吧。”
哥舒翰起身拱手道:“高大帅,卑职和五万精锐兵马已经在数日前整装待发,就等着高大帅的到来了。此次五万兵马是从我七万五千名陇右军中精挑细选而出。其中包括步兵三万,骑兵一万五千名,攻城投石车八百辆。都在东校场集结,一会儿还要请高大帅前去检阅。”
高仙芝高兴的一拍大腿道:“好。果然没有叫我失望。五万兵力加上我的十万兵马,我便有了十五万的大军,骑兵总兵力也达到了六万五千人,足可同安禄山的叛军一战。哥舒将军,此次便辛苦你随我去征战了。”
哥舒翰拱手道:“高大帅说那里话来,王大帅吩咐了,从今日开始,我哥舒翰全权听命于高大帅。”
高仙芝微笑点头,转头对王源道:“兄弟,多谢你了。我没有看错你。没说的,待我凯旋之时,再来图报便是。”
王源摇头笑道:“兄长这是什么话,国难当头义不容辞,个人的得失算什么?只能抛诸脑后了。虽然我也好不容易募集了这么多兵马,训练了这么长的时间。但养兵千日,不就是为了靖难安邦么?若不是安西河西和我剑南陇右需要不少兵力稳固的话,我还打算多给你些兵马呢。”
高仙芝微笑道:“说的是,总之我记着你的情便是。我恐怕立刻便要动身,也无法同你相聚太久。”
王源微笑道:“兄长,我明白。不过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兄长聊一聊。何不让李将军和哥舒将军他们去整军准备,我们私下里说几句话?”
高仙芝笑道:“正好,我也有几句私下里的话要同你说。”
高仙芝下令李光弼和哥舒翰立刻去整队准备出发,李光弼和哥舒翰应命而去。王源拉着高仙芝去了侧衙公房之中私聊。王源似乎极为谨慎,关了屋门,命赵青等人把守在屋外不准他人打搅。
高仙芝疑惑的看着王源道:“兄弟,你要说什么话?这么神神秘秘的?”
王源笑道:“只是一些私下里的话题,咱们就当是私下里交流,说完就算,出了这个门,咱们便当什么都说过。”
高仙芝摇头笑道:“你到底在搞什么花样。好吧,便依你。不会又要套问我的私事吧。”
王源翻着白眼道:“我是那样的人么?”
高仙芝笑而不语,心道:上次去京城时,我也是吃了**药,将同西域国王公贵女的事情都告诉了你。转眼你便告诉我小七妹了,害的我时时被她嘲笑,你还敢说你不是那样的人。
但见王源挪动椅子凑近坐下,几乎凑到高仙芝的面前了,高仙芝忙往后仰了仰身子避让。却听王源低低的开口了。
“兄长,此去平叛你有几分的把握?”
高仙芝心中一凛,原来不是说八卦,而是真正要问谈正事。
“兄弟为何有此一问?打仗之事,你也知道,胜负殊难预料。我此次领军平叛,也只能是尽力而为。进我所能去做,至于胜负,我却没有真正的考虑过。我当然希望能战胜安禄山,平息叛乱了。”高仙芝沉声道。
王源沉吟道:“兄长是要尽人事听天命,这是正常的想法。但此次平叛关系我大唐社稷安危,兄长这么想,朝廷必不是这么想的。朝廷肯定是希望你击溃叛军的。”
高仙芝道:“我明白,但你知道,打仗这种事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可能葬送好局,我确实不敢打包票。如朝廷派你去平叛,你敢打包票么?”
王源摇头道:“我当然不敢。因为我知道面对的是什么局面。安禄山手中握着我大唐三成兵力,又经过长久的预谋。此次反叛来势汹汹,数十万大军直扑洛阳和京城,正是士气正旺之时。我不是对兄长不信任,兄长是我大唐军中的常胜将军,兄长才是最合适去拒敌的人员。然而,我站在私人的角度不得不提醒兄长几句话。此去要面对的是蓄谋已久的叛乱,而非乌合之众。此去朝廷必会催着兄长和敌决战,但贼势正盛,兄长万不能在此时与之决战。另外,洛阳必然不保,兄长的兵马未到洛阳,怕是洛阳便已经失守了,兄长应该在长安和洛阳之间建立防线,以逸待劳守住防线,拖垮叛军的气势。待叛军锋锐尽失,再择机与之决战。”
高仙芝皱眉听着王源侃侃而谈,忽然意识到这是王源对自己此次领军平叛的不放心,这是要教自己打仗了。心中不仅觉得好笑,同时心中的傲气也开始弥漫。
“原来兄弟要跟我说的便是这些话,这是担心兄长此去要败在安禄山手中了。你便如此对兄长不放心么?看起来朝廷应该派你去平叛才是。呵呵,朝廷选错了人了。”高仙芝淡淡道。
王源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有些过分,倒像是上司交代要出战的下属的语气一般,看来是激起了高仙芝的反感。但王源也是无奈的很,若不是自己知道一些未来的事情,又何必操这份心去苦口婆心的跟高仙芝说这些?实在是心中焦急,恨不能直言告诉高仙芝:你此去肯定会败,而且会因此丢了性命。但王源知道,那样说话的话,高仙芝怕是拔腿便走了。
“兄长见谅,我也是出于对兄长的关心。说实话,我把兄长当做亲哥哥,也当做大唐中唯一能谈得来的知己,所以我才发自肺腑的说这些话。此去确实凶险的很,兄长请不要对我的话见怪,而要时时记着小弟的话,小心谨慎从事才是啊。”王源急切的道。
“哎,我若不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旁人说这些话我岂会给他好脸色。不过,你也太过悲观了。安禄山的兵马虽多,但我此次率十五万兵马迎击也未必便不敌。你将安禄山的叛军太过高看了,在我看来,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怎敌你我手下之兵?我高仙芝率军作战还从未畏畏缩缩过。当然,你放心,我也不是冒进之人,该进该退,该攻该守,我心中自有打算。”高仙芝呵呵笑道。
“兄长……”王源还待再说,高仙芝微笑摆手道:“你若再说这些事,我便要走了。咱们兄弟两年未见,便不能谈谈别的事情么?”
王源无奈住口,想了想道:“兄长,我决定调三十门神威炮随你前往,希望能助你大破叛军。”
高仙芝微笑道:“你还是对我没有信心啊。实际上我从不认为那些攻城器械会改变战局。战事的胜利在于将领和士兵,而非这些辅助之物。但这是你对我的一片关心之意,我领了便是,多谢了。咱们还是不谈战事,我说了,我也有话要跟你说,不过却是私事。”
第七零七章 恨嫁
“兄弟啊,我不知该如何启齿。唔……我这一辈子还没说过这么难以启齿的话,但为了我那小七妹……我这个当兄长的也不得不厚颜直说了。”高仙芝如此潇洒利落的人,谈及私事忽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一起起高墨颜,王源的脑海中顿时闪过高家小七妹那红裙下的大长腿来。这个拥有后世维密模特般身材的高家小姐,除了嘴巴不饶人之外,这双大长腿倒是教王源念念不忘。已经两年没见她了,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小七妹的事么?她怎么了?”王源忙问道。
高仙芝咂嘴道:“你知道的,我那小七妹不是个善茬。今年已经十九岁了,眼看就到到双十年华,可是这婚姻大事却让人着实犯愁。”
王源哈哈笑道:“墨颜小姐还是喜欢折腾那些前来求婚的王子贵胄么?倒也有趣,居然这么挑剔。你可不能由着她,早日找个合适的嫁了,女大不中留啊。”
高仙芝道:“现在可不是折腾那些前来求婚的才俊们了,现在她连这些人见都不见了,这才是我最烦恼的地方。我也知道女大不中留,可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总不能逼着她嫁人吧。”
王源点头道:“倒也是,婚姻大事,强逼着倒也不好。总要找个她看得上的,要过一辈子呢。”
高仙芝看着王源道:“你当初不是说要替她做媒么?打了包票要包在你身上的,怎地却没有一点动静?”
王源愕然道:“兄长,那是客气话罢了。你不会当真了吧。”
高仙芝道:“我是实在人,我当然当你说的是真心话。现在这个样子,你是我义弟,也是她义兄,你也该想想办法才是。”
王源挠头道:“这等事我怎好帮忙?要不你问问她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才俊之士,或者心目中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我帮着说合去。跑跑腿我还是可以的。”
高仙芝道:“当真?她心里有了中意的,你一定帮着促成么?”
王源道:“那是自然,小七妹人生的美貌,家世又好。是你高大帅的妹子,谁会不肯?”
高仙芝道:“那可未必。小七妹心中倒是有个人,但这个人未必肯。”
王源道:“是谁这么拽?我去会会他。美的他了不得了,被高小姐看上还不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怎地还拽起来了。”
高仙芝笑道:“也不能怪那人,那个人可能都不知道我家七妹喜欢了他,一直蒙在鼓里呢。”
王源点头道:“那好办,我去将这层鼓皮戳穿便是,定是一说一个准。将来你不好提拔他便放在我剑南或者陇右,我来提拔他,也没人说闲话。”
高仙芝呵呵笑道:“倒也不用去你去戳穿这层鼓皮了,我来戳穿便是。我家七妹心中的这个人嘛……便是兄弟你了。”
高仙芝将纤细白皙的手指指向了王源的鼻子。王源愣了愣,笑道:“莫开玩笑,兄长,你越发的喜欢逗趣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谁和你逗趣?我说的是实话。这等事我岂会拿来逗趣?我家小七妹之所以不愿嫁人,都是为了你。”高仙芝肃容道。
王源愕然道:“这……这怎么可能?我和高小姐只是接触过那么一小段时间而已,还吵了好几回架。她怎会看上了我?你搞错了吧。”
高仙芝摇头叹道:“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若不是我夫人和她攀谈,借着今年中秋夜饮了些酒之后套问她,经她亲口应承,我还蒙在鼓里呢。我也纳闷,你们见了面就吵架,在一起认识了一个多月时间,吵架倒是吵了几十回,她怎么可能喜欢你。但我夫人说,这便是欢喜冤家,不吵不爱,不闹不亲。”
王源差点喷出茶水来,皱眉苦笑道:“兄长,什么不吵不爱,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来。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你可别拿这事儿来说。我可从没那种想法。”
高仙芝咂嘴道:“所以啊,刚才我说了,你蒙在鼓里压根不知,知道了也未必同意。其实,你已经成亲了这件事,我倒是不甚在意。我妻妾中也有几位是官家小姐王公贵女,她们不也是不计较这些。女子一旦爱上你了,便不会计较这些。”
王源苦笑道:“兄长,你当真是来说媒的么?”
高仙芝道:“你当我说玩笑话么?我若不是心忧小七妹,怎么会跟你说这些。你说,她都十九了,为了你就是不嫁人,这么一年年下去,难道要在家里当老姑娘不成?所以,我一合计,这次经过你这里,索性把事情摊开了说,也好有个了结。”
王源道:“你想怎么了结?要我娶你家妹子么?我可没那心思,我这几年答应了家中妻妾不再纳妾了,我不能食言。再说你那妹子我可不敢娶,我还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呢。”
高仙芝皱眉道:“原来你对她存有偏见?嫌弃她是么?”
王源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的脾气和我不合,嫁给我会天天吵架,那多不好。他是你妹妹,你是我兄长,我又不能对她如何,那多难堪。”
高仙芝皱眉道:“你既对她无意,为何始乱终弃?”
王源愕然道:“兄长,话可不能乱说啊,你这是造谣啊。我对令妹可从未始乱过,更别说终弃了。你这不是栽赃么?”
“还说没有?我可都知道。你在京城时,贵妃娘娘生辰那日,干什么要我家小七妹冒充你的妻室随你进宫?那晚陛下还赏了我小七妹二品夫人的头衔,当着那么多朝臣的面,当着陛下和贵妃娘娘的面,所有人都知道我家小妹是你的妻室,你却不认?这不是始乱终弃是什么?”高仙芝喝道。
王源举手道:“冤枉啊,当晚我家夫人身子不适,陛下和娘娘要求带着家眷赴宴,我才临时请令妹冒充一下,帮我个忙的。令妹难道没跟你说么?那都是权宜之计,除此之外我可没碰过她一个手指头。”
“那我可不管,你既那么做了,陛下都赐了二品夫人的头衔,那便是天下人都知道了此事。我那妹子不愿嫁人,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已经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你的妻室,所以才不去嫁人的。你这两年问都不问,当我妹子是什么了?”高仙芝沉声道。
王源哎呦一声,心道:“见过男人抢亲的,没见过女人逼婚的。今日长了见识,高仙芝居然为了妹子开始耍无赖,这是要逼自己娶高墨颜了。这事儿当真有些棘手。”
“兄弟,人我给你带来了,我走之后,你带着她回成都去。一来我不在安西,你可以照顾她。二来,你们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我高仙芝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待我击溃安禄山之后回来,希望能为你们主持婚礼。我那七妹其实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你是没发现她的优点,呆在成都你们多接触接触,没准你会发现她的优点,喜欢上了她。总之,你们多多的交往,人嘛,总是要相互交往才会迸出火花的,你说是不是?”
“兄长,你居然不经过我同意便要将她硬塞给我?你这可是强迫人了。”王源皱眉道。
“怎么?我高仙芝都如此低声下气了,你还推三阻四么?莫非要我给你下跪恳求?我高仙芝的妹子便那么贱么?让你如此看不上眼?看不起我妹子便是看不起我高仙芝,那咱们还是什么结义兄弟?干脆一拍两散,今后你是你我是我便是。”高仙芝怒道,站起身来便要走。
尼玛!王源心中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忙起身拉住高仙芝道:“兄长何必这样,我不是看不起令妹,而是怕委屈了她罢了。既然这样,那么便遵兄长之言,我带她去成都相处着瞧瞧合适不合适,若将来令妹发现不喜欢我了,你可不能怪我。”
高仙芝呵呵笑道:“这才对嘛,这等好事你还推三阻四,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我义弟,再成了我妹夫,这不是亲上加亲,喜上加喜么?罢了,我也该走了,时间紧迫,也不能跟你多说。小七妹在我随从中,一会儿我教她来找你,一切交给你了。”
王源无奈苦笑,起身送高仙芝出门。出了衙门口,高仙芝径自走向一名身材瘦小的卫士,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卫士抬起头来看向王源,王源也看清了她的面容。清秀美貌,面容清减,不是高墨颜还是谁?
第七零八章 大捷
就在高仙芝率十五万大军东进的同时,东都洛阳城中正掀起一股轰轰烈烈的募兵行动。封常清和东都留守李澄争分夺秒开始在洛阳城中大规模的征兵入伍。
随着大批难民从东部失陷的州府之地涌入洛阳,洛阳城中几乎人满为患,大街小巷之中挤满了衣着破烂惊慌失措的逃难难民。再给官府带来巨大压力的同时,不得不说大批难民的涌入却给募兵行动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难民们涌入城中,官府的赈济能力有限,虽然御史中丞卢奕在西城广场设了百余座粥盆赈济,但难民人数太多,大多数人每天只能领到一碗稀粥果腹。由此引发的哄抢打斗暴乱事件也层出不穷。连续数日,街巷中一夜过来,便有几百具尸体。不是饿死便是冻死,要不就是被铤而走险的暴徒杀死。
很多难民,为了能吃上一口饭吃便敢于铤而走险。在此情形下,参军入伍便能有一口饱饭吃便具有极大的吸引力。没饭吃就要饿死和参军可能战死之间,很多人选择了前者。参军有风险,但饿肚子的风险更大。参军有可能战死却也有可能活命,但没饭吃必死无疑。
于是,当募兵的告示贴出之后,各大募兵站前人头涌动熙熙攘攘,参军的人数直线上升。甚至为了能被选入军中,很多人不惜跪倒在地求肯,有的人还因为年纪和体质的原因没被选中而大吵大闹。
这种局面倒是封常清没有想到的,他是知道募兵有多难的。和吐蕃之战后,安西军和河西军损失惨重。和剑南道陇右道一样,高仙芝所辖的安西和河西两节度军也经历过大募兵的行动。只是高仙芝不像王源那么花样百出,他也没那么多的财力去吸引百姓参军,故而他的募兵进展的极为缓慢。封常清是经历了那些过程的,他知道百姓是多么不愿意参军,甚至到了最后,高仙芝和封常清不得不采取强硬的手段,才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将两道的兵额补足。
而现在,洛阳城的募兵行动简直易如反掌,若非兵器盔甲有限,封常清估计募集个十万兵马都有可能。仅仅九天时间,洛阳城的募兵行动便获得了大圆满。九天多的时间,封常清便在洛阳城中募集到了六万五千新兵,将库存的六万五千套盔甲兵器都派上了用场。六万五千兵马,加上洛阳城中的三万原有兵马,加上个州府溃败聚集而来的残兵败将,七七八八的整合一番,洛阳城中居然奇迹般的拥有了十万大军。
十天前还在为洛阳无兵而犯愁,十天后洛阳城中便有了十万大军,这简直如同在做梦一般。当封常清将这个消息飞马送达京城时,朝廷上下一片欢腾。杨国忠喜滋滋的向玄宗道喜,玄宗也眉开眼笑长长的送了口气。十万兵马守洛阳,安禄山怕是别想攻下洛阳了。那可是十万兵啊,若无个三五倍的兵力,那是想也别想。只要再拖延半个月到二十天,高仙芝的十五万兵马便将赶到洛阳,到那时二十五万朝廷大军便可一举同叛军决战,将安禄山这个反贼打的抱头鼠窜。
当晚,玄宗终于睡了个好觉,还做个了好梦,梦见了叛军被剿灭,安禄山被抓获,自己在他的脖子上拴了绳子,命他跳胡旋舞。安禄山胖乎乎的身子跳的气喘吁吁,自己哈哈大笑,然后玄宗笑醒了,才发现是南柯一梦。
募兵完成之后,封常清立刻开始着手布置兵力,因为接到探报,叛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攻下了邺州、陈留以及灵昌和卫州,距离洛阳只有百余里远了,说话间便要兵临洛阳城下。封常清不愧是经过西北战火洗礼的身经百战的将领,胆大而且悍勇无畏,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没有死守洛阳,而是调动了四万兵马出洛阳东五十里,在虎牢关驻扎。将虎牢关作为洛阳城东的第一道防线。
此举招致了河南尹达奚珣的强烈反对,达奚珣认为,这时候只有全军拒守洛阳一途。此时还分兵去守虎牢关简直是愚蠢偶的送死行为。然而封常清无视了他的反对,亲自率四万兵马出城赶赴虎牢关。
达奚珣愤怒不已,连夜写了奏折上京,历数封常清的不当行为,声称封常清这是罔顾朝廷信任,将洛阳陷入险境的举动,这种举动可能会毁了洛阳。
心无旁骛的封常清率兵抵达虎牢关之后,在叛军前锋抵达前的短短空隙里,下令将虎牢关的城防加固,做好了迎击叛军的准备。两日后,叛军前锋将领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领五万叛军前锋军挟连下数城之威逼近虎牢关。
这三人作为先锋军一路上势如破竹早已杀红了眼,因为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这三人已经极度膨胀,自以为可以迅速拿下虎牢关。打开洛阳城的门户,获取更大的功劳。但显然他们太心急,犯了兵家之大忌,那便是让这五万兵马和后方的叛军主力脱节了百里之远。而这百里的路程需要两天时间才能弥补,这也给封常清得以利用这个空隙和他们进行一场几乎是兵力对等的战斗。
十二月初五日,天气放晴,太阳升起照在虎牢关前白皑皑的雪地上。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三人率领五万兵马开始攻击虎牢关,看着无数士兵蜂拥冲向虎牢关城墙时,这三人都认为,眼前的虎牢关将会像他们一路攻破的州县城池一样很快便被攻破而不费吹灰之力。然而,让他们的吃惊的是,他们遭遇到了虎牢关上朝廷兵马的强力反击。十几次连续的攻击都没能攻破虎牢关的关门,数次攻上城头都被唐军悍不畏死的反扑击退。三人均觉得甚是诧异,这是他们一路攻来遇到的第一次这么激烈的反抗行为。
眼见士兵们伤亡惨重,半天下来已经死伤了近万人,而且从上午进攻到下午未时,十几次连续的攻城已经让本就急行军而来的兵马疲倦欲死,士气也渐趋低落。田承嗣不得不建议其他两名叛将暂停攻城,休整一夜后明日再攻。安忠志和张孝.忠也表示同意,他们也看出来今日是无法一鼓作气拿下虎牢了,于是下令在城外雪地里扎营休整。
然而,就在他们偃旗息鼓之时,虎牢关的关门却豁然大开。从虎牢关城门中涌出无数的唐军骑兵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的步兵,数量不计其数,直扑正在扎营的叛军而来。
田承嗣等人惊诧之余忙下令迎战,但唐军的数量出乎他们的意料,竟然同他们的兵力不相上下。而且经过一日攻城苦战,中午都没吃饭的叛军士兵们早已疲劳之极,在如狼似虎的唐军的冲锋之下竟然难以抵挡。
双方的厮杀从未时持续到了新月初升。寒冷的雪地里,七八万兵马进行着残酷的大混战,直到叛军终于抵挡不住往后败退,这场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的混战才告一段落。
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三人败退而走,一直逃到了三十里之外,发现唐军并未穷追不舍,这才喘息着停了下来。三人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般,不知道为何会遭遇到这场奇怪的大败。清点兵马后,三人目瞪口呆。五万前锋军在后方的七八座州府的作战中几无伤亡,但在虎牢关前这一战,居然损失了近三万人,只剩下在夜色寒风下瑟瑟发抖的两万残兵败将了。
三人惊愕无语,就像是正兴高采烈之时别人当头打了一棒,又像是被人浇了一瓢冰水,之前所有的膨胀和骄傲全部灰飞烟灭。三人白着脸相互商量了几句,带领残兵再次后退三十里,然后扎营等待后方大队兵马的到来。他们再也没有往前猛冲的勇气了。
虎牢关一战是安禄山起兵反叛以来的第一次唐军的胜利,消息传来,洛阳全城欢声雷动。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谈论着这个消息,只有一人闷闷不乐,那便是达奚珣。他有些后悔自己写那封奏折了,刚刚写了那封奏折上京,马上便被封常清打了脸,朝廷定会对自己不满了。
虎牢关大捷的消息也很快送达了京城,玄宗和文武大臣们均弹冠相庆喜笑颜开。玄宗亲自拟旨嘉奖封常清和虎牢关守关的将领,并当着群臣的面哈哈笑道:“安禄山不过尔尔,朕以前真是高看了他,还以为除了他无人能替朕守东北边镇。现在瞧瞧,一个封常清便叫他灰头土脸了。一战歼敌三万,他的三十万兵马只需要十战便灰飞烟灭。叫封常清再接再厉,多打几个胜仗,安禄山便要来给朕磕头求饶了。”
所有人都处在兴高采烈之中,唯有封常清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知道这一战其实是出其不意。而且他带去的四万守虎牢关的兵马其中三万都是正规军,仅有一万是募集的新兵。守城时,他亲眼目睹了这些新兵胆战心惊手忙脚乱甚至伤及自己士兵的情形,最后决战时若非三万老兵经验丰富骁勇善战,顶住了压力,方有此大胜。可以想象,若是换成了全部新兵,那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
这些新募之兵,将会是巨大的隐患,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训练,只能祈求老天保佑,让他们能快速的成熟,成为可用之兵了。
……
洛阳西六十里处,安禄山的主力大营中。
虽然已经是三更时分,安禄山的大帐内依旧灯火通明。安禄山像一座肥胖的小山坐在案后,巨大的肚子搭在帅案上,一只毛绒绒的大手正在肚子上抚摸着。
帅案下方,田承嗣等三名败军之将正在哭诉虎牢关之战的经过,三人满腹委屈,极尽辩解,将此战之败归结于唐军的突然不可预料的进攻以及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庞大的兵马数量。
安禄山脸上的肌肉抖动着,终于他不耐烦了,打断三人的絮絮叨叨挥手喝道:“来人,将这三个蠢材拖出去斩了。送了我起兵以来的第一场耻辱的败仗,还有脸在这里给自己找理由。我三万精兵就这么被你们给葬送了,还白白助长了朝廷兵马的士气,我留你们作甚?”
田承嗣等三人吓得磕头如捣蒜,趴在地上苦苦的哀求。几名卫士涌进来便要拖人出去问斩,帐内十几名将领均战战兢兢,却没人敢求情说话。
一旁的军事严庄忙喝住卫士,微笑朝安禄山拱手道:“安帅,临战斩将不详,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过败了一场无关紧要的战斗而已,范不着杀了他们三个。三位将军之前是我大军的急先锋,一路攻城略地势若破竹,功劳也不小呢。大帅总要准许他们将功补过吧。”
安禄山怒骂道:“我不是怪他们打了败仗,我是恼火他们败了都不知道怎么败的,还一个劲的找理由。而且损失了我三万精兵,让我着实心痛。”
严庄笑道:“兵可以再召,良将却未必再有,安帅息怒,容他们三人戴罪立功便是。”
安禄山本来也没打算真的杀了这三人,只是兵败之后必须要有惩罚,这三人都是他的死忠之将,否则怎会有资格当上先锋军将领的位置。
“罢了,若不是严先生替你们求情,你们今日便将被砍头示众。死罪可以免,但须得给你们长长记性。来人,拖下去一人二十军棍,给我狠狠的打。”
卫士们上前拖了三人出去,不久后帐外传来啪啪啪的打屁股声和三人的鬼哭狼嚎之声。帐内,安禄山在这鬼哭狼嚎之声中皱眉对严庄道:“严先生,我想不明白,虎牢关哪来这么多唐军的,先生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第七零九章 完备
(下面几章主角要打几章酱油,因为我想不影响洛阳之战的连贯性。不过放心,主角很快就要大杀四方了。)
严庄微笑道:“安帅,据你看洛阳突然冒出来的兵马是怎么回事呢?”
安禄山道:“大唐东北之境,除了我所辖三镇兵马之外,并无重兵驻扎。我之所以起兵直扑洛阳,便是算准了洛阳无兵可守。长安的禁军是绝对不可能增援洛阳的。而西北各镇兵马虽然数量不少,但绝没有这么快增援抵达,最快也要一两个月左右。这突然冒出的兵马若非临时所募之兵,便是从朔方增援来的兵马。只有朔方节度兵马才能这么快抵达洛阳。”
严庄呵呵笑道:“然而咱们前天才接到了史思明牛亭介高秀岩三位将军送来的捷报。北路云中之战,我军大破朔方军,活捉了朔方节度使张齐丘。朔方军残兵三万退守大同和太原,三位将军正率军猛攻。朔方军自保不暇,还能有余力增援洛阳么?”
安禄山道:“那只能是他们新募的兵马了,但这新募之兵怎会如此凶猛?竟然能将我精锐前锋军击败?”
严庄叹道:“作战谋略得当的话,一群老鼠也能咬死一只猫的。三位前锋军将军若不是轻冒进,又怎会遭此大败?要知道洛阳城中现在的守将可是封常清,此人是高仙芝手下的一员猛将,在西北立下赫赫战功,当然是有些本事的。”
安禄山皱眉道:“封常清在此,高仙芝怕是也要来了。”
严庄微笑道:“安帅惧怕高仙芝么?”
安禄山啐了一口道:“我会怕那个白面书生?我巴不得他来呢。此人和那王源并称什么大唐双壁,狗屁!我看是两只小绵羊还差不多。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王源那样的人如今居然也和安某平起平坐了,还不是靠着睡了秦国夫人那个骚娘们,抱着石榴裙上位的。他娘的,当真是便宜了那小子,秦国夫人那骚娘们对老子不理不睬,偏偏喜欢那嬉皮笑脸的小白脸。可惜不是王源来洛阳,不然老子要活剥了他的皮。”
安禄山一想起秦国夫人的样貌,想起她美貌曼妙的身姿和说话的撩人语调,不禁舔了舔嘴唇,心中像是被猫儿抓挠般的难受。
“哈哈哈,安帅这是吃醋了。安帅不要气恼,王源迟早跑不了,声秦国夫人贵妃娘娘也一个都跑不了,都是安帅的囊中之物。只要安帅拿了洛阳,占了长安,拿下这大唐的花花江山,什么都是您的。”严庄哈哈笑道。
安禄山拍着肚子大声狂笑,笑毕沉声道:“既然是一帮新募之兵,封常清再有本事也无法抗衡我大军。明日我亲自领军攻下虎牢关,三日内必拿下洛阳城。”
严庄呵呵笑道:“要不了三日,属下断言,两日足矣。”
……
高仙芝领军离开陇右道之后,王源也从鄯州赶回成都,当然也不得不带着高墨颜。回去的路上,当王源策马行在高墨颜的车旁时,两人有过一段简短的对话。
“高小姐,你可知你兄长跟我说了什么话么?关于你的事情。”
“知道,是说我喜欢你的事情。”高墨颜一点也避讳,神情也不扭捏,很是淡然。
王源皱眉道:“你这样不太好吧,你我之间可从未涉及私情,京城的事情也是你自愿的,只是冒充了一次而已。至于陛下的封赏,那不过是一场乌龙罢了,怎好拿来要挟于我。”
“我没有要挟你,那件事也不是我告知阿兄的,是阿兄自己听人说的。我可不是那样的人。”高墨颜淡然道。
王源道:“那就好,但你为何会喜欢我呢?我是个有妇之夫,你可是个黄花大闺女。”
“你的那些妻妾在嫁给你之前不都是黄花大闺女么?而且你除了欣儿姐姐之外,娶的另外几房妻室,哪一个嫁你的时候你不是有妇之夫?你怎么不去问他们这个问题?”
“这个……那能一样么?我和他们是交往之中产生了情感,而你我之间却没有那种感觉呢。”
“会有的,我本来讨厌你,现在都喜欢了你。你我相处久了,你也会喜欢上我的。”高墨颜道。
王源几乎要挠头了,脸皮这么厚的女子还是第一回见,居然无视自己言语中的拒绝。
“这么说吧,高小姐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我改还不行么?”王源咂嘴道,身边的卫士都听不下去了,看着王源直瞪眼,有这么侮辱人的么?
高墨颜依旧淡定,静静道:“我也不知道喜欢你哪一点,只是忽然就喜欢上你了,我自己也没办法。你要问你哪一点让我喜欢,我却说不出来。”
王源变本加厉的毒舌起来:“我来替你想想,你是不是因为我身居高位,权高位重,所以才要嫁给我?”
高墨颜面无表情道:“随你怎么说,我只告诉你,在安西,西域小国的王公贵族上门求亲的不胜枚举。还有几位是小国的国主。论财富权势,应该不比你差。论长相才学,比你也不低。你要说我为了权势要嫁你,也由得你去想,我并不反驳。”
王源道:“反正你是嫁定了我是么?”
高墨颜道:“事情若不闹到这等地步倒也罢了,既然已经尽人皆知,我便只能嫁给你了。要不然谁还敢娶我?”
王源无语了,最后只能威胁道:“高小姐,我不是吓唬你,我的家规很严的,嫁给我的女子都要忍受我的差遣,我高兴打便打,高兴骂便骂。你哥哥是我义兄,但你若执意要嫁我,我可不管他人的情面。”
高墨颜怔怔的看着王源半晌,低声道:“你想怎样便怎样就是。”说罢将车帘放下,不再和王源说话了。
王源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这妞儿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温顺,这可绝不是高墨颜的作风。难道当真是爱极了自己,便变得如此温柔了么?王源倒也并不是喜欢欺负高墨颜,他只是希望能用这种办法让高墨颜对自己不再有爱意,那样跟高仙芝也就有所交代了。高墨颜不喜欢自己,难道还要逼着自己娶她么?
这段对话之后,身边的亲卫如赵青谭平等人都对王源大翻白眼,眼中满是鄙视。大帅当真不是人,这般恶毒的攻击一个美貌姑娘,还是巴巴的从安西送上门来的大美女。虽然个子高了点,腿长了点,不像是大帅家里那些夫人们个个娇小玲珑珠圆玉润的,但好歹也是豪门大小姐,怎么能这么对人家。莫非大帅对女人已失去了兴趣了么?是了,他在鄯州和高大帅抱得那么紧,莫非大帅转而喜欢美男子了不成?
众亲卫们脑子里既恶毒又八卦的乱七八糟的想着。
……
由于高仙芝带走了十万兵马,安西河西两处兵马总量不足四万,兵力较为空虚。王源不得不重新统筹部署西北四道的兵马配比。他命宋建功率马步骑一万人进驻安西镇协助留守的安西镇部分兵力固守。这样安西镇兵力增加到两万人,应该可以稳固局势。
陇右道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虽然抽调走了五万兵马,还有两万五千兵力在,又比邻剑南道,随时可增援。故而,王源下令陇右道行军司马郑大才领一万兵马进驻河西道,将河西道的留守兵力增加到三万六千人。河西道非常重要,因为他南边是吐蕃北边是突厥,这里不容有失。三万六千人虽然有些少,但也应该可以固守了。
兵马这么一调动,剑南和陇右的兵马顿时又少两万,加上被哥舒翰带走的五万兵马,十二万五千兵马顿时少了七万兵力,只剩下五万余人。于是乎王源下达了第三条命令,剑南陇右两道的数万民团预备役兵马立刻转正,在没有取得朝廷许可的情形下,王源以兵力空虚为名将两军的兵额陡增五万。在被抽调了七万兵马的情形下,王源手中兵马依旧有十万之众,足可应付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而这一切朝廷一无所知,王源也没打算特意的去告知朝廷,在乱局之下,他有权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因为王源知道,自己并不能安稳的在成都呆坐,他已经做好了出兵的准备。
王源密切注意着洛阳方面的传来的消息,一旦洛阳失守的消息传来,那便是一道炸雷劈在朝廷的头上,后面的局势将糜烂不堪。所以自己必须做好准备,准备迎接那一刻。
对于高仙芝此去的结局,王源当然希望历史是错误的。但他做好了随时拯救高仙芝性命的准备。在这个历史的岔道口,王源已经准备将固有的历史走向扭转方向。虽不知因此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王源还是决定要这么做,这也许就是自己穿越而来的使命所在,即便遭受天谴也在所不惜。
第七一零章 毕现
洛阳战场,虎牢关前。
安禄山攻击虎牢关的战役终于打响。为报前番战败之仇,这一次安禄山一下子投入了八万大军对这座小小的虎牢关展开了疯狂的攻击。前锋三将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三人虽然被打了军棍屁股开花不能骑马,但三人此次依旧充作攻城先锋,站在车驾上指挥战斗。为了戴罪立功,三人也都红了眼。
上午巳时,攻击虎牢关的战斗开始,当漫山遍野黑压压的叛军如潮水般涌向虎牢关前之时,城头上的数万唐军守军不禁心惊胆战。虽然有虎牢关上尚有近三万的守军,而且一半以上都是老兵,但面对这数倍于己的叛军,没有人还能淡定的下来。
封常清虽然大声的为守城将士们鼓劲,但士兵们眼神深处的恐惧和绝望还是净收眼底。
叛军的攻击一波接一波,凶猛而连续。安禄山将八万攻城兵马分为四波,每波两万人对虎牢关展开攻击。配合着大量的攻城车投石机以及强弓手的攻击,步兵每一次都能冲到关墙下。城头的守军不可谓不顽强不勇敢,三万守军拼死守城,和冲上城墙的叛军搏斗,打退他们的进攻。然而,毕竟兵力有限,战力也相差太多。城头上起主要作用的便是那些老兵,而带来的一万新募集的兵马在重压之下甚至连弓都拉不开,箭都射不准。
战斗只进行了两个时辰,面对大量的士兵伤亡以及数处城墙的失守,封常清意识到虎牢关已经不可守御。当城门上方失守,贼兵的冲车开始冲击城门时,封常清终于果断下令撤离虎牢关,保存剩下的一万多兵马退守洛阳才是此刻应该做出的正确决定。
午后未时,洛阳东边的门户关隘虎牢关宣告失守。安禄山以八千人的代价拿下了通向洛阳的最后一座关隘,同时歼灭虎牢关守军一万六千人,报了数日前的一箭之仇。
封常清率一万三千多名残兵败回了洛阳城中,刚刚沉静在虎牢关大捷的喜悦之中的洛阳军民顿时如同被浇了一瓢凉水。原来封将军不是神,他无法阻止叛军的脚步。虎牢失守,一日内叛军便可抵达洛阳。城中的气氛也顿时凝重和悲观了起来。
封常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立刻召集主要官员和将领进行商议守城之事。当晚的会议上,河南尹达奚珣大发雷霆,指责封常清出击有误,为了一次小小的胜利葬送了近三万兵马,让城中守城兵马大为削弱,以至于让洛阳陷入险境。
面对达奚珣的无理指责,封常清自然是不屑于跟他争辩,但东都留守李澄却是个火爆的性子,指着达奚珣的鼻子怒骂道:“凭你也来指责封将军?封将军在安西率军征战西域各国同吐蕃人作战无数场,你达奚珣只会舞文弄墨风花雪月,你有何资格指谪封将军的决定?封将军来洛阳时,洛阳城一片乱糟糟,只有数万兵马,十几日后,洛阳城已经有这么多兵马守城,而且还取得了一次大胜,这都是封将军的功劳,试问,这几日你做了什么事?不干正事,光挑人毛病,这便是你达道尹做的事?”
达奚珣被骂的恼羞成怒,怒道:“我不管,身为河南道尹,我有责任指出你们行事的不妥之处。这件事我要上奏朝廷知晓,由朝廷来决定谁是谁非。”
达奚珣愤而离席,拂袖而去。封常清眉头紧皱,咬着下唇不语。李澄和卢奕安慰封常清道:“封将军不必理会他,他走了更好,庸碌无能之辈,就知道背后挑刺议论他人的不是。守城的事情指望不上他们,咱们三个商议而决便是。他要去上奏朝廷,谁也拦不住。事实上有人告知我,他早已写了奏折上奏,说我们几个在洛阳乱来一气。”
封常清摇头道:“我不是生他的气,我只是觉得纳闷。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河南尹的?此人无德无才,朝廷是怎么选官的?”
卢奕冷笑道:“他么?走得是杨相国的门路。听说原来只是京城的小官员,后来投杨相国府上,花了不少钱孝敬相国,再后来便当上了河南尹了。人家有大靠山呢。”
封常清摇头轻叹道:“杨相国怎么能这么干?真叫人寒心。”
“可不是么?很多人都私下里说,若安禄山不是反叛,而是真的要清君侧的话,那倒是件大好事呢。搞不好好多人都会支持呢。杨相国干的这些事儿确实太过分了。这一年多来,杨相国做了多少让人不齿的事情,我都看不下去了。”李澄叫道。
卢奕忙打断他道:“李太守,可不要说了。那些事可不是我们管的事儿。目前咱们要赶紧拟定守城之策,守住洛阳城才是正经。”
三人这才开始磋商守城之事,做好分工协作,封常清负责率军守城事宜,李澄负责组织百姓做好后勤工作,卢奕负责城中的治安,严防细作入城以及城中百姓作乱。三人分工明确,均下定决心要守住洛阳。特别是李澄和卢奕,两人决心同洛阳城共存亡,死活也不能让叛军攻入洛阳。
虽然做好了准备,但封常清心里其实很不安定。现在洛阳城中这七万六千多兵马,绝大多数都是新募的新兵,这样的新兵能否守住城池,封常清是一点底也没有。如果守城的是安西军兵马,封常清敢保证根本不用七八万的兵力,只需五万人便可凭借洛阳城坚固的城防和完善的城墙城楼瓮城箭塔等一系列的防御体系瓦解叛军的进攻。然而,眼前者七八万新兵在封常清的眼力却连两万精锐的战斗力都算不上。
在和李澄卢奕两人商议守城事宜时,面对李澄和卢奕的信心满满,封常清实在不忍将心中的这个想法告诉两人,他不能打消两人的积极性。如果告诉他们这个事实的话,两人必然失去心气和斗志,那么整个洛阳城的防御布置便会陷入混乱之中,那便更是会一败涂地了。
封常清是个对失败深恶痛绝的人,在随同高仙芝的无数次的作战中他还从未失败过,而在虎牢关这一场失利封常清其实是耿耿于怀的。这便像是在他清白的履历上抹了一团污渍,让人心中着实不快。而现在面临着洛阳之战,守住了洛阳,这团污渍便会被人所忽视,洛阳失守的话,便会让这团污渍无限的扩大,彻底掩盖了从前的辉煌。
战争需要奇迹,封常清虽是个不相信奇迹的人,但他此刻也在心中默默祈祷,会有奇迹的降临。
……
腊月初九,安禄山起兵反叛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后,安禄山的十五万叛军兵临东都洛阳城下。
站在洛阳城东的高高的山坡上,安禄山双目散发着贪婪的光彩看着不远处巍峨的洛阳城,看着清晰可辨的城中高大的宫殿辉煌的楼阁和殿宇。这里可是东都洛阳啊,大唐帝国曾经定都于此,这座城池的规模和级别并不亚于京城长安。
这座城中有着和长安一样宽阔的御道,辉煌的皇宫,金光灿灿的宝座,鳞次栉比的殿宇,而自己只要拿下了这座城池,从战略意义上来说,自己便等于拿下了大唐的半壁江山了。从此之后,自己便能坐在金光灿灿的宝座上发号施令,和相聚三百里外的另一座城市中的另一个宝座上的人分庭抗礼。而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在卖力的讨好着那个人,不得不冒着窒息的危险为他跳胡旋舞。安禄山恨透了胡旋舞,若是有一天抓到了那个人,安禄山决定让他跳三天三夜,让他也知道跳胡旋舞是多么的辛苦多么窝心的一件事。
“好大的一座城啊,比咱们范阳可大多了。光是看城墙的长度,怕是大十个都不止。”身旁站着的严庄也眺望着眼前的洛阳城赞叹道。
安禄山哈哈大笑道:“严先生也按捺不住想要进去逛一逛了吧。”
严庄呵呵笑道:“怕是还没安帅想。不过安帅可莫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封常清募了十万兵马守城,咱们须得准备万全了才动手。”
安禄山咂嘴皱眉道:“史思明为何还没拿下太原?区区朔方三万残兵都阻挡住了他么?不是自称要比我早一步抵达洛阳城下么?”
严庄笑道:“安帅莫心急,史思明将军是个谨慎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动手的。不过他一定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在下估摸着,最迟一日,他的兵马必从北方赶到,到那时咱们便可进攻洛阳了。”
安禄山皱眉道:“还要等一天,真是教人心焦。”
严庄微微一笑,举目看着远处烟尘渺渺的洛阳城,沉声问道:“安帅,在下可否斗胆问你一个问题。”
安禄山拍着肥硕的肚子,呵呵笑道:“严先生是我最信任的人,还有什么不能问的?随便问。”
严庄道:“多谢大帅。我的问题是,安帅攻下了洛阳城之后,第一件像做的事情是什么?”
安禄山哈哈笑道:“攻下洛阳城后,我要先去洛阳城太极殿中武帝坐过的那张龙椅上坐一坐。瞧瞧那个武媚娘坐过的宝座是不是软和的紧。”
严庄没有凑趣的跟着笑,而是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安帅想坐的怕不是那张椅子,而是想要宣布成事是么?”
安禄山被猜破心思,愣了愣呵呵笑道:“怎么?难道我不能那么做么?”
严庄摇头道:“绝对不能那么做,安帅此次起兵之所以得到天下人的响应,那是因为安帅奉旨清君侧之故。若安帅急于宣布成事,必失人心。”
安禄山皱眉不语,脸上满是不悦。
严庄苦口婆心道:“安帅,为了大局着想,希望安帅万万不能那么做。昔年汉王刘邦攻下咸阳时秋毫无犯,将咸阳宫中金银珠宝美女一概不取分毫,妥善保管看守。让忠实可靠的人将秦朝有关国家户籍、地形、法令等图书档案一一进行清查,分门别类,登记造册,统统收藏起来,留待日后查用。安帅可知原因何在?”
安禄山不耐烦的道:“我哪知道原因何在?”
严庄道:“那是告诉天下人,他刘邦不是贪财好色之人,也不是野心称霸之人。如此一来,人人赞颂,钦佩他,所以他才能得到天下人的支持,以至于最后战胜了楚霸王,建立了大汉王朝。”
安禄山那里知道这些道理,他被严庄的絮絮叨叨弄得极为不耐烦,皱眉喝道:“我干什么要学那个刘邦?我安禄山起兵不就是要当皇帝么?拿下了洛阳我便要当皇帝,谁敢不服我便杀谁,我为何要考虑那么多?严先生,你只管为我出谋划策,这样的事情便不必你来指点我怎么做了,难不成我安禄山做任何事都要束手束脚看人眼色不成?那可不是我安禄山了。我实话告诉你,拿下了洛阳城,我便要坐在那宝座上号令天下,我要睡后宫中最美的宫女嫔妃,管他是那个皇帝留下的妃子,我要操的她们嗷嗷叫。不仅如此,我还要带我手下的将领们一起去操她们。”
严庄焦急道:“安帅……”
“莫要再说了,好心情都被你败坏了,你若再多嘴,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安禄山不悦的拂袖便走,大踏步往山坡下的大营走去。严庄呆呆的站在山坡上看着安禄山肥硕如猪的蹒跚背影,脸上表情尴尬之极。
“严先生,回营吧。我父帅就是这个脾气,我们惹恼了他也是乱打乱骂的,不用介意。要不去我帐中饮两杯酒如何?我那里有上好的清酒呢。”身旁一人温言安慰道。
严庄转头看去,安庆绪微笑的面孔映入眼帘,严庄心头一暖,点头道:“多谢小公子,那便叼扰了。”
第七一一章 丧病
高仙芝率十五万大军于腊月初九日抵达长安北三十里的大校场。本是十万火急的救援之行,高仙芝却不得不下令全军在大校场驻扎等待,因为大军的主帅此刻还在长安城中。
朝廷虽任命高仙芝领军驰援平叛,但莫忘了,圣旨中领军的元帅可不是高仙芝,高仙芝只是个平叛副元帅而已,正元帅另有其人。
大唐历代都有皇子领军的传统,从太宗李世民开始,皇帝的儿子不管有没有本事领军,在大规模征战之际都会看到他们的身影。这一点不难理解,一则皇子领军其实是代表着皇帝自己,儿子上战场拼杀,对文臣武将天下百姓都是一种激励。高贵如皇家之子都和普通人同生共死,这便是一种态度。另外一方面,这其实也是一种牵制。大唐皇子领军的历史中,除了李世民这另类之外,大多数皇子其实并无领军征战之能。而命臣子兵权过重的话又容易出乱子,于是乎便以皇子为帅,武将为副,这样既可保证有熟识兵事的人打仗,又能保证兵权在皇家手中,不至于出现意外的情形。这其实是一种对臣子的不信任,但因为已经形成了规制,倒也无人诟病。
此次被领军的便是玄宗的第六个儿子荣王李琬,他才是平叛大元帅,而高仙芝不过是他手下的副元帅罢了。正元帅不到,兵马如何出发?高仙芝等的便是荣王李琬从京城出发和大军汇合才能开赴战场。
事实上,这位荣王李琬其实也并非毫无才能,他可能是玄宗诸子之中唯一一个曾经领军打过仗,而且打过漂亮仗的人。开元二十五年,陇右军突袭突厥部落,大唐和突厥之间边镇烽火燃起,正是这位荣王李琬当时任陇右节度使之职,他受玄宗委派去往陇右,征兵备战有条不紊,面对汹汹而来的突厥兵马,在边境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歼灭突厥军六千余骑,一时间名扬四方。
也正是因为他有过领军的经历,而且也有些领军的才能,所以玄宗此次才授予他征讨平叛大元帅的职位,便是希望他能和高仙芝一起发挥军事才能,平息安禄山的叛乱。
然而,玄宗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他的这个完全出于占局考虑的任命会让一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如坐针毡,这个人便是太子李亨。李亨在李林甫死后虽然日子过得很舒心,再无人对其压制。然而李亨却明显感觉到了父皇对自己的疏远。加之他本来就心中有鬼,越是疑神疑鬼便越是觉得心中难安。玄宗的每一个举动和每一句话都能引起他的诸般猜想。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李亨都在用他并不高的智商去揣摩玄宗白日里说的一些话的弦外之音。这样的李亨就像一些敏感脆弱的文人一般,见一叶飘落便悲秋,闻花语便落泪,整个人多愁善感的要命。
而在安禄山如火如荼的反叛的进行之时,玄宗命荣王李琬为征讨平叛大元帅而非是任命自己为这个职务,在李亨看来,这很明显是传递了一个信号,那便是有可能让李琬取代自己。
这可不是没有可能的,当年太宗皇帝就是以皇子身份领军征战从而立下了莫大功勋,所以到最后其实所有人都认为太宗才应该是太子。太子李建成不得不为保太子之位而打算对李世民动手,但可惜的是那时的太宗已经羽翼丰满耳目遍布,他对李建成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玄武门之变便是太宗的先发制人,轻而易举的便夺得了皇位。
拿太宗当年的事情和现在的情形相比较,李亨猛然觉得此事有很多的相似之处。荣王若是领军平叛成功,那将名声更隆,天下人都对他敬仰膜拜,而自己这个太子却在此事上默默无闻。自己是要当那个被羽翼丰满的太宗杀死的可怜的建成太子呢?还是要阻止此事的发生,将一场可能让自己丢了太子之位的危机化于萌芽之中呢?答案当然是后者,李亨可不想成为死在太宗刀下的李建成,所以他要先发制人。
然而,这是陛下的任命,木已成舟,李亨是绝不敢要玄宗收回成命的。但李亨却有他的办法。在毒杀李林甫之后,李亨忽然发现,很多事原来只需要胆子大心狠手辣便可解决,而并不需要辛苦的隐忍。那么在这件事上,既然无法改变李琬成为征讨平叛大元帅的事实,那么李亨便只能用自己的办法了。
平日和李琬来往甚少的李亨,在玄宗的圣旨下达之后便去荣王府见李琬,以太子的身份勉励李琬此去要为国建功之后,又以兄长的身份百般的关心,亲切的和李琬交流。李琬那里知道这位太子皇兄葫芦里打的什么主意,他将李亨的到来视为了善意,同李亨推心置腹的交流了一番。毕竟是亲兄弟,一旦聊开来,关系便迅速的升温。
在等待高仙芝大军抵达京城的这段日子里,李琬和李亨见了很多次面,或一起畅谈,或一起宴饮,或一起游玩,总之在李琬看来,他又找回了小时候兄弟们一起无忧无虑玩耍的感觉。他也为之前对李亨的一些误解而羞愧。荣王就是这么个单纯的人,简直就是帝王之家中的一个异类。或者说他是出污泥而不染的一个人。
然而小白花一般的荣王李琬却没想到的是,他的太子哥哥却早已对他下了手。李亨和李辅国吸取了毒死李林甫时教训,这一次的计划更为周密。李辅国寻异人弄来了慢性的毒药,此毒名为糜心散,毒物的发作方式是慢慢的累积之后通过药引的方式集中发作。在李亨和李琬交往的近二十日的时间里,李琬喝下了被分为八份的糜心散的慢性.毒药,这些毒药在他的肚子里累积成致命的一整副毒药,等待药引的激发便将发作。
而在将这些毒药全部喂到了李琬的肚子里之后,为了避嫌,李亨断绝了和李琬的交往。李琬每去寻李亨,李亨都避而不见,这让李琬不知所以,怅然若失。他不知道这位太子哥哥怎么又忽然对自己趋于冷淡,连面也不见了。
腊月初七上午,荣王府的管家在府门前看到了门前有卖鹅的商贩驻足,笸箩里十几只大白鹅又肥又壮,想起荣王爷最爱吃烧鹅,于是便命厨下买了一只。当天中午,荣王李琬喜滋滋的吃了好几块烧鹅,到了下午,肚子便开始隐隐作痛。
这一切都是李辅国的精心安排。因为荣王喜欢吃烧鹅,所以李辅国便连续数日命人挑着肥大的白鹅在荣王府前后转悠,这些鹅的身上都已经被注入了糜心散的药引,吃鹅便等于吃下引发毒药的药引。可怜的荣王那里知道,当他喜滋滋的吃下烧鹅之际,便已经举步迈向了鬼门关。
连续三天,荣王腹痛不已,御医名医游方医请了无数,没有任何人能查出来病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荣王捂着肚子嚎啕,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之人变得形容枯蒿面目全非。
玄宗得知此事后大为诧异,他本能的怀疑这是李亨做的手脚,但派人密查之后他打消了这种想法。因为虽然前段时间太子和荣王交往频繁,但最近四五天时间太子根本就没见荣王,而荣王是在自己府中忽然得病,李亨根本没有接触他,也没有派人来荣王府看望或者是治疗,送什么可疑之物,所以不可能是他。
五天五夜,荣王李琬终于解脱了痛苦,死在了王府之中。消息传来,所有人都惊愕不已。李琬的死因成谜,引发了许多的猜想,但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事李亨所为。李琬死去的那天晚上,李亨前来探望,在李琬僵直的尸体旁哭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几度昏厥过去。玄宗闻之流泪道:“太子对李琬是真情,兄弟手足之情如此,朕甚欣慰。”
高仙芝的大军在长安北校场苦等两日后,从长安传来了李琬暴毙的消息。高仙芝惊愕不已,尚未出征主帅便死了,这难道预示着一个不详的结局么?大军出征前最忌讳的便是各种倒霉事,现在自己遇到了一件最晦气的事情。
而且,高仙芝还不得不等到朝廷下命令,派谁人接替李琬的职位,前来汇合出发。一直等到第三天下午,终于圣旨抵达,一名身材五短面目肥硕的内侍身携圣旨而来,宣读了玄宗的圣旨。
“因荣王不幸,征讨平叛大元帅之职暂时空缺,现朕命高仙芝统帅全军前往平叛。另圣命内侍边令诚为监门将军随军监督。望速速发兵洛阳,以解洛阳之围……”
高仙芝接旨之后,起身来问道:“哪一位是边监门?何时将至?”
那肥胖的宣旨内侍呵呵一笑,缓缓说道:“咱家便是,高大帅有礼。”
第七一二章 洛阳
就在高仙芝被迫滞留在京城北校场等候圣旨之时,洛阳城外,安禄山的十多万兵马和攻下太原率军赶到洛阳的史思明的六万大军已经顺利的回合,近十八万叛军兵临洛阳城下,攻城之战一触即发。
洛阳城中一片兵荒马乱,城外密密麻麻铺天盖日的叛军兵马让洛阳守军和百姓们都魂飞魄散。之前他们没有真正见到叛军的气势,此刻他们才明白身处于什么样的境地,这么多兵马聚集在城下,光是这股气势便足以让他们惶恐不已了。
封常清紧急召开会议,提出让百姓提前撤离洛阳的建议,因为封常清意识到,洛阳城是守不住了,与其如此还不如放百姓外逃,留兵马殊死一搏是为上策。否则,一旦被叛军四面围城,到时候想逃也逃不掉了。这项提议得到了李澄和卢奕的支持,他们建议让老弱妇孺先撤出长安,留下青壮男子协助守城,这样既可无后顾之忧,又能保证守城时的人力。
河南尹达奚珣强烈的提出反对意见,他说放走百姓便是放弃了洛阳城,此举是未战先怯动摇军心之举。他还慷慨激昂的道:“百姓妇孺留在城中,更能激起士兵们守城的决心。洛阳城百万百姓,即便是妇孺孩童,但有死战之心,一人一口吐沫也让叛军寸步难行。”
封常清果断的无视了此人的胡说八道,将达奚珣当做放屁,妇孺孩童留在城中只会成为叛军屠戮残害的对象。还指望着妇孺孩童参战守城,真当十几万叛军是纸糊的么?一头狼可以驱赶杀害数千头羊,而几千头羊也未必敢杀死一只羊,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偏偏达奚珣会说出这番歪理来。
会议当然不欢而散,达奚珣又一次的拂袖而去。无视他的封常清等三人达成一致,立刻开始积极疏散百姓撤离。命令下达之后,洛阳城中一片骚乱,百姓们拖儿带女大包小包的背着值钱的家当,赶着家养的牲口,拉着太平车从四城聚集在洛阳西城门内。从午后开城门放百姓出城,密集的人群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涌出城外,一直到半夜时分,依旧源源不断。
洛阳城实在太大了,这是大唐少数几个百万人口的城市之一。身为陪都市民的洛阳百姓甚至比长安的百姓更有优越感,然而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也落得了逃难的下场。背井离乡抛家舍业的逃难是痛苦的煎熬,百姓们就像是一群群沉默的羔.羊一般麻木的往城外涌出。那些从东边失陷的州府之地逃来洛阳的百姓们更是惊慌失措。本以为来到了洛阳便可远离刀兵之祸,可以得到庇护,没想到现在又要开始逃难的旅程。而且他们已经大多数人身无长物,此去又将去往何方?
寒冬腊月,冷风如刀。凄风冷月之下,洛阳城百姓们就像是无家的孩子一般远离家园,投入茫茫未知的黑夜,踏入冥冥难测的命运之中。
一连七八个时辰,封常清都静静的站在洛阳城西门城楼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从脚下城门洞中涌出城的士兵。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何尝不知这些百姓出了洛阳城之后的逃难之路是何等的艰辛和悲苦,但他不得不这么做。他所能做的便是站在这城楼之上,目送他们离开洛阳,而他自己,将率兵马留在这里,力争保卫住他们的家园,让他们在战后能回到完好无损的家中。
事实证明,及时的撤退是多么英明的决策。凌晨时分,当所有的百姓撤出西城门之后,黎明的曙光之中,城头的唐军看到了叛军从东北两面朝西南城墙合围的情景。只要慢个半日,整座洛阳城便将被叛军围的水泄不通,到那时一个人也走不了。
腊月十一日清晨,叛军进攻的号角响彻山野,安禄山迫不及待的下达的攻下洛阳的命令。巳时正,数千部投石车就位,开始对城头的唐军进行轰炸。一时间洛阳四城城墙上下起了瓢泼的落石雨,烟尘沙土飞扬,大到笆斗小到拳头一般的石块肆无忌惮的朝着城头落下,洛阳城头升腾起黄色的沙尘之云。尘云笼罩在城池上空久久不散。
幸而,洛阳城的城墙高大坚固,城垛厚实而高大,城墙上每隔数十步便有箭塔瓮楼建造,这些都成了守城士兵们躲避石块攻击的藏身之处。石块雨虽然猛烈,但却并没有给城头的唐军守军带来太大的杀伤,唯一给他们造成的伤害便是心理层面上威慑和恐吓。守城的士兵都是参军才十几日的新兵,他们平日里别说打仗,就是见了个死人都会吓的心中噗通乱跳,而现在,他们不但要见识这些让人魂飞魄散的大场面,还要见识前一刻还站在身边的士兵下一刻便被飞石砸死的情形。这种转变太过迅速,在这种情形下,人会走向两个极端,要么便是脱胎换骨成为合格的战士,一下子成熟起来,要么便迅速的走向崩溃。
不少人便是在这种情形下崩溃了的。烟尘弥漫之中,很多人茫然失措的从藏身之地钻出来,任凭身边的官长和士兵如何叫喊都不回头,然后被落下的石块砸死。还有的直接便大喊大叫着冲出来,从数丈高的城垛上跳下城去,自己结束这噩梦般的一切。
投石机的轰炸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待轰炸结束时,洛阳四城城墙上堆积了厚厚一层大大小小的石块,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地震一般。部分城垛箭塔被毁,但绝大部分城防屹立不倒。
在投石机停止轰炸的一刹那,封常清下达了立刻就位准备守城的命令。因为封常清知道,投石机的轰炸并不是为了杀伤城头的守军,而是掩护攻城兵马的迫近,当投石车停止轰炸之后,便预示着叛军的步兵攻城已经开始了。
情形和封常清预料的差不多,当城头的尘云散去时,城墙上的唐军士兵看到了让他们目眩头晕的情形。城墙下方,密密麻麻如同蝼蚁一般的叛军攻城士兵已经从四面八方朝城墙涌来。利用投石车的投石掩护之下,先头的叛军已经距离城墙不到五十步,就快要抵达护城河的旁边了。
封常清一声令下,城头守军和上百座箭塔顿时万箭齐发。虽然是新兵,但这种射箭完全只需要射出去便可,根本不用瞄准,讲究的便是大面积的攒射增加射中的几率。冲到城下近距离处的叛军士兵成片成片的倒下,哀号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一轮箭雨过后,叛军伤亡便过千,简直就像是用巨大的脚掌在满地的蝼蚁身上乱踩,射出的箭支总是会射到某个人身上去。
然而,叛军并未因此而退缩,安禄山的一万督战队手握雪亮的大关刀就在阵后督阵,谁若敢退后一步,便是一刀挥成两半。进或者生,退则必死,这种情形下,叛军的攻势丝毫不减。
很快,叛军的弓箭手开始朝城头还击,虽然仰射城头的威力不大,但这还是给守城的新兵们带来了心理上的困扰。看见密集的箭支朝城头射来,也不知道能否射中自己,但首先的第一反应便是缩头躲避,这便是老兵和新兵的区别。老兵会在这个时候根本无视仰射的箭支自顾往下射箭,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中箭的几率很小,根本无需担心。而新兵们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让他们损失了多射一箭的机会。城头的箭支明显变得稀稀落落起来。
叛军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边军,攻城进行的有条不紊。随着一座座浮桥在护城河上搭起,通向城墙下的攻城道路终于变成了通途。无数兵马涌入城下,开始搭云梯往城墙上攀爬。而东门瓮城城门附近也迅速被叛军攻破。瓮城城门本就不坚固,很快就被攻破。
瓮城城门被破其实在意料之中,瓮城的城门本就无需坚固,因为只有它破了,才会吸引敌军进入瓮城,然后被四面城墙上的弓箭手围攻。
然而,似乎是知道瓮城不可擅入一般,叛军士兵们并未贸然进入,直到不久后,顶着大盾在头上,推着几丈长合抱粗细的安装着铁锥头部的巨木冲车小队冒着箭雨抵近了城门口。三组冲车项是三只几十步长的铁甲大蜈蚣,无视城头射下来的箭雨冲入了瓮城,直扑正门的城门。片刻后,轰隆轰隆撞击城门的声音顿时响彻战场。
封常清心中冰凉,战事开始不到一个时辰,叛军便已经开始攻击城门了,这便是实力的悬殊所致。新兵们的战斗力实在太弱,居高零下凭借坚城之利他们还是怕的要命,根本不敢殊死抵抗。近八万兵马的守城火力甚至没有自己带过的安西军的两万人的火力强大,竟然这么轻易的便让叛军在护城河上搭上了无数条浮桥,而且还让冲车过了河攻到了正门口。
“还不倒滚油,阻止冲车攻击城门!”封常清大喝道。
手忙脚乱的城门上方的守军们忙将几大锅油倾倒下去,油落在那些大铁盾上四处飞溅。封常清本以为能看到这些冲车手哭嚎大叫往护城河中跳以躲避热油浇身的结果,但没想到的是,滚油倒下去居然毫无效果,那些盾牌下的冲车手居然只是慌乱了片刻便又开始‘轰隆轰隆’的撞击城门。
“怎么回事?”封常清惊愕问道。
“草他娘的,这帮蠢货忘了点火把油烧滚,将几大锅冷油浇下去了,一点用也没有。”一名将领高声大骂着回禀道。
封常清差点没气晕过去,这都是些什么兵马,他们已经完全的没了魂了,慌得已经什么都做不好了,这城还如何守?
没等封常清做出下一步的反应,就听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四起,城门楼都几乎抖动了数下。城下叛军一片欢呼之声响起,顶了无数木桩,用大锁链来回缠绕的坚固的洛阳东城的主城门洞开了。
第七一三章 身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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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封常清难堪的是,东南西北四城之中,唯有他亲自带人防守的东城门首先被攻破了。当然这也是因为叛军将绝大部分兵力放在东城进攻,东城才是他们进攻的重点。而封常清却又不得不将有限的兵力分配到其他三门,并且让不多的老兵分流至其他三门,这导致新兵们缺少了老兵的带领而变得无所适从。
东门被破,守城墙已经毫无意义,叛军如潮从城门中涌入城中,但封常清岂肯就此承认失败,他果断收拢城头近四万兵马退下城墙与敌巷战。一时间长街之上,巷陌之间,处处是厮杀,处处是战场。唐军士兵以每一条街道,每一道院墙,每一座屋舍庭院作为屏障,同叛军进行着殊死的周旋。
但实力的悬殊让叛军迅速的在街巷之中推近,很快半座城池便落入叛军手中。封常清依旧不肯罢休,下令全军退守宣仁门,以皇宫宫城为拒守之处,让这个洛阳城的心脏之地依旧掌握在唐军手中。虽然近八万兵马历经一天的战斗后只剩下了万余人,但这万余人都已经是精锐之兵,他们米水未粘却死死的守住了宣仁门,让叛军的十余次进攻无功而返。
已经随大军进城的安禄山怒不可遏。并非是无法攻破宣仁门,而是安禄山并不想破坏洛阳皇城。他已经将这里看做是自己要登上宝座的地方,看做了他的皇宫,他不想用极端的手段譬如火烧冲车等手段去毁了这里。但封常清的坚守激怒了安禄山,安禄山下令将俘虏的唐军士兵和百姓们压到宣仁门外,用这些人作为肉盾掩护叛军进攻。
城墙上的封常清和卢奕李澄等人均怒骂不已。封常清下令兵马停止射箭,他不愿将箭支射入百姓和被俘的唐军士兵的身体之中。再加上其实洛阳城已经失守,皇宫也迟早守不住,何必再做无畏的抵抗。
“诸位,我们败了,没想到啊,一天时间,洛阳城便已易手,我封常清无能,有负朝廷重托,有负洛阳百姓的期望,有负二位的信任啊。”封常清喟然长叹。
“封将军,切莫这么说,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洛阳城守不住。但即便守不住,我们也不能不守,我们要让安禄山付出代价。事实上我们做到了。虎牢关一战,今日一战,我们虽然败了,但叛军损失也不少,起码五六万兵马被我们歼灭了,这便给朝廷平叛打下了基础。”御史中丞卢奕沉声道。
“卢中丞说的是,封将军,你速速带着这一万士兵突围出去,去通高仙芝大帅汇合,告知叛军的兵力情形。我们期待着你和高仙芝大帅能够打回来,夺回洛阳。”李澄也沉声道。
封常清道:“李太守、卢中丞,你们不走么?一起冲出去,我有把握能突围出去。”
李澄和卢奕异口同声的道:“不,我们不走了。”
封常清诧异道:“为何?”
李澄道:“封将军,你非生长在洛阳,你不懂我们的心情。我和卢中丞生于斯长于斯,喝着洛水河中的水,吃着洛水滋润长出的米粮。成人后我们也都在洛阳为官,几十年了,我们守护着这里。但现在她被安禄山占领了,我们无力挽救他们,唯一的选择便是与她共存亡。”
封常清皱眉道:“这又是何苦?”
卢奕笑道:“封将军不用劝解我们,我们早就打好了这个主意了,这是我们最后的夙愿。还请封将军成全。我们只有一个请求,请封将军务必率兵夺回洛阳,不能让他在安禄山手中遭受蹂躏。另外若有可能,请上奏朝廷,便说东都留守李澄,御史中丞卢奕与城偕亡,慷慨赴死,没有给朝廷和陛下丢脸。”
封常清慨然一叹,沉声拱手道:“两位高义,封常清自愧不如。封常清不能如二位那般洒脱,因为我的责任尚未完成,我不能死在这里。二位,就此别过了。”
“封将军,就此别过。”李澄和卢奕微笑着朝封常清拱手道别,就像是寻常离别一般,丝毫没有生离死别之痛。他们脸上的笑容温柔而灿烂,让封常清印象深刻。
封常清下令兵马即刻从皇宫西门撤离,沿着穿城而过的洛水往洛阳西北出口极速撤离。在河道入城之处将护城河通向城中的暗道们撬开,所有人从城墙下方的水道出了洛阳。在同城外的叛军进行小规模的交战之后,封常清成功的带着六千余兵马突围,一路往西狼狈败去。
宣仁门外,叛军逼迫着百姓们缓缓毕竟,躲在人群中的叛军士兵准备一举攻上宫城城墙,就在他们准备发动时,宣仁门城门洞开,李澄和卢奕两人携手缓缓走出宫门。
安禄山得知消息大笑着阔步而来,李澄和卢奕昂然而立对安禄山看都不看一眼,而一旁的河南尹达奚珣却陪着笑脸上前朝着安禄山行礼作揖。
“见到安帅,为何不行礼?想死么?”安禄山身边一名梳着小辫儿的胖乎乎的小内侍朝李澄和卢奕喝道。
李澄冷目扫了一眼安禄山冷笑道:“给这个不忠不孝的逆贼行礼?亏你说的出。”
“嘿!还挺横。”小内侍叫道。
安禄山缓步上前,沉声道:“李猪儿,给我一把刀。”
那名叫李猪儿的小内侍忙递上一把弯刀给安禄山,冲着李澄和卢奕叫道:“瞧你们还横。”
安禄山上前一步来到李澄和卢奕面前,瞪着一双红通通的双目看着两人,缓缓对李澄道:“李太守,你降不降我?”
“放屁。”李澄怒喝道。
安禄山眼中凶光爆射,抬手一挥,弯刀直入李澄的腹中,鲜血喷涌而出,李澄的尸身噗通倒地。
安禄山又走到卢奕面前,将滴血的刀尖凑在卢奕的脖子前沉声喝问道:“卢奕,你降不降我?”
卢奕整整衣衫,沉声道:“做梦。”
安禄山大吼一声,手往前一送,弯刀刺入卢奕的脖子,一股热血迸出,溅了安禄山一头一脸。
安禄山转过身来,尚未问话,已经瘫倒在地吓得屁滚尿流的达奚珣举手叫道:“我投降,我投降,本人河南尹达奚珣愿为安大帅效力。”
安禄山走过去挥起一刀将达奚珣的头颅砍下,丢下带血的弯刀,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鲜血啐了一口道:“凭你也配。”
说罢昂首阔步,往洛阳皇宫的宫门走去。
……
三日后,从洛阳突围的封常清和高仙芝所率的大军终于汇合。高仙芝其实早就知道洛阳失守的消息,因为自己的兵马在京城被耽搁了宝贵的数日时间,而自己若不能增援,洛阳城靠着新募之兵是绝对守不住的。况且,大军在东进途中已经遇到了大股逃难的百姓,这种情形必是洛阳即将告破的迹象。
然而,见到了封常清之后高仙芝还是非常的高兴,因为他高仙芝担心的是封常清会死在洛阳之战中,现在他不但活着,而且还带了数千兵马突围出来了,高仙芝当然很高兴。
当晚,大军军帐之中,一场严肃的军事会议紧张的召开了。大元帅高仙芝、监门将军边令诚、李光弼、哥舒翰、封常清、程千里等高级将领均与会。会议的议题是听封常清详细的讲述安禄山兵马的构成和配比人数和战力,以做出是反攻洛阳还是退守潼关坚守的决定。这次会议是关系道平叛成败的一场会议,所以所有人都很重视,因为他们都明白议题的重要性。
当然,除了那位监门将军边令诚,他对此一窍不通,正因为军中伙食粗糙而让他拉了肚子而烦恼不已。
会议开始,封常清详细的讲述了和叛军几次交战所得出的对叛军战力的估算。给出了几个让高仙芝和众人都胆战心惊的数字。
“目前洛阳叛军总数当在十六万左右,陆续还有叛军增援而至。若叛军要西进攻击长安,最终数字将在二十万上下。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都原本是我大唐精锐的边镇兵马,战力极强。叛军骑兵约四成,近八万骑兵,步骑兵甲胄全新,配健马强弓硬弩。拥有攻城器械不下四五千部。在虎牢关一战时,我还见到了三千重甲骑兵,凶悍无比……”
封常清尚未说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多么年的处心积虑的经营,已经让安禄山的这几十万兵马武装到了牙齿。高仙芝所率的这十五万兵马,攻城器械只有两千套,骑兵数量倒也不少,达到六万五千人,但一大部分装备都是些老旧的兵器盔甲,兵器战马的搭配也是五花八门能用则用,哪里会有什么计较。步兵也同样如此,只有哥舒翰率领的五万陇右军的兵器盔甲看得过去,那还是王源手下的兵。
“这狗贼,用的都是朝廷给的兵器盔甲和粮饷,现在用来对付朝廷的兵马了。”高仙芝骂道。
“是啊,我在洛阳募集的十万兵马大多为新兵,根本无法与之精锐兵马匹敌,故而洛阳我无法坚守。现在的情形是,即便安禄山的兵马没有得到增援,他依旧在洛阳拥有近十六万的兵力。我们这十五万大军去攻击十六万大军驻守的坚城,恐怕是不智之举。故而,我的建议是,咱们应该立刻调转兵马固守潼关。贼兵若要西进攻击长安,潼关是必经之道,咱们以逸待劳在潼关迎击为好,夺回洛阳在目前看来可能性不大。”封常清道。
第七一四章 佞人
众将领陷入了沉默之中,十五万人去攻十六万人,而且是攻城作战,这显然不是个好主意。就算忽略武器装备的因素,一般攻城作战都要以数倍于敌的兵力方可敢于发动进攻。
像王源在吐蕃之战中以六万军兵临十六万吐蕃兵马驻扎的匹播城下耀武扬威的那种情形毕竟是另类。一来王源的剑南军战斗力强悍,且拥有秘密杀器,二来是因为吐蕃兵马大部分是募集的新兵的缘故,王源也才敢那么做。并且其实王源并没有发动哪怕一次的真正的攻城,因为王源其实也明白有着城墙的庇护,弱鸡也能杀人的道理。
而目前的对手可不是弱鸡,那是战斗力拔群的原大唐东北边境的雄兵,若是贸然去攻洛阳,结果不言而喻。
“诸位将军,本帅认为封将军说的很有道理,此时去攻洛阳实为不智之举,除了给我们带来一场大败之外,我们什么都得不到。所以,我建议慎重考虑退守潼关,把守住通向京城的必经之道以逸待劳等待叛军前来攻击潼关。这才是最合理的作法。”高仙芝沉声道。
李光弼缓缓点头道:“我同意,退守潼关乃上上之策。现在朔方军在太原战败退守汾州,我洛阳又失守,总体战局于我不利。此时退守潼关可避敌锐气,同时也可避免局势进一步恶化。”
哥舒翰也道:“来时王大帅交代了,我一切听从高帅的安排便是,高大帅说进攻我便拼死进攻,高大帅说退守我便退守,我没什么意见。”
高仙芝微笑道:“好,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我们明日一早便拔营回潼关,赶在叛军抵达之前做好防御的工事,准备迎击叛军。最好是老天再下一场雪,叛军们若是攻不下潼关,只需数日时间,他们便士气锐减,到那时我们便可择机出击,一举击溃他们。”
“对,避其锋芒,择机出击,便是这个办法。”封常清笑道。
众将嗡嗡的议论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出谋划策,讨论如何在潼关建立防御措施构建工事御敌,讨论战局如何演化,如何能克敌致胜等事务。然而就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中,一个尖利的嗓音响了起来,语气中全是不满。
“高大帅,你怎么没问咱家的意见呢?咱家在你们眼里便是个摆设么?我可是陛下派来的监门将军呢。”
众人愕然,停止议论向说话的边令诚看去,但见边令诚眉头紧皱,一脸的不愉快。
高仙芝微笑道:“边监门,你有何高见么?”
边令诚冷哼一声道:“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监门将军么?你们做了决定,可问过我的意见么?”
高仙芝笑道:“本帅的疏忽,向你告罪。那么边监门现在可以说说意见了,不知边监门有何高见。”
边令诚咂嘴道:“高见是没有,我只是奉陛下之命前来监军而已,咱家的职责便是监督诸位将军按照朝廷的旨意办事。这一点高大帅应该心里明白吧。”
高仙芝微笑道:“当然,边监门的职责所在,咱们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是遵循朝廷旨意办事,为陛下分忧的。”
边令诚冷笑道:“然而你们刚才的决定是遵循陛下和朝廷的旨意办事么?我来问你,朝廷的旨意是什么?要你高大帅领军干什么来了?”
高仙芝道:“圣旨和政事堂的命令是要我等守住洛阳,击溃安禄山的叛军。”
边令诚冷笑道:“亏你还记得,那么你们刚才定下的是什么计策?封常清,你丢了洛阳,跑来夸大其词说叛军如何如何的凶猛,其实是为了自己开脱责任。而你们便全部被吓破了胆。不去想如何率军夺回东都,反而在这里商量着如何避战回军退守潼关,这便是你所为的按照朝廷旨意行事?你们这是怯战畏敌,违抗朝廷的旨意。我的意见很简单,立刻发兵洛阳,遵照陛下的旨意夺回东都,不能让东都落在安禄山的手中。”
众将一片哗然,众人本来对这边令诚确实没在意,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李光弼等人长期在边镇带兵打仗,从来也没有经历过有监军在侧牵制的时候。从来都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怎么对战局有利,怎么能克敌致胜便怎么打。但忽然冒出来个人在旁指手画脚,将众人定下的计策一概否定,当即便炸了锅。
封常清怒道:“边令诚,你不懂兵事倒也罢了,洛阳失守我确有责任,但贼兵势大乃是事实,我何时夸大其词推卸责任了?”
边令诚冷笑道:“封常清,洛阳之战尚未开始,你便命百姓撤离,这便是摆明了要放弃洛阳。你根本就没打算守洛阳。你当别人都是瞎子么?封常清,我要将此事禀报朝廷治你的罪,你给我等着。”
封常清怒骂道:“狗东西,尽管去上奏。我封常清行事皆为大局着想,管你这等小人在旁诋毁,是非自有公断。”
边令诚嘿嘿冷笑不已。高仙芝紧皱眉头沉声道:“边监门,咱们是商议大事,你一言不合便跳出来指责我等,这是何道理?”
边令诚傲然道:“因为咱家是受了皇命来监军的,军中的事务我自然是要看清楚了,然后上奏陛下的。”
高仙芝冷声道:“然则你看到的便是我们都怯战无能,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边令诚嘿嘿笑道:“我心里自有公断,我眼睛没瞎。”
哥舒翰早就忍不住了,怒喝道:“边监门,你敢说我们畏敌怯战?这可是对我等领军之将的最大侮辱。我等在西北同吐蕃同突厥人打了这么多年仗,你可以说我有功有过,但决不许你说我有丝毫的畏敌怯战之举。”
边令诚看着哥舒翰道:“哥舒翰,咱家知道你的底细。你不就是攻吐蕃之战时被吐蕃兵马在纳木错湖杀的全军覆没的那个领军之将么?吐蕃之战后,人家王源和高大帅加官进爵,你不但没升官反而连陇右节度使的帽子都丢了。呵呵,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领军打仗的。什么有功有过,我看是只有过没有功吧。”
此言一出,顿时捅了马蜂窝。哥舒翰猛地一拍桌子便要冲上来打人,连李光弼也横眉怒目准备动手,因为边令诚揭开的也是李光弼的伤疤。
众将赶忙拉住哥舒翰和李光弼两人,边令诚虽然有些害怕,但嘴上却不怂,尖声嚷道:“怎么着?连咱家都想杀么?咱家站在这里不动让你杀,你当咱家是你手下的小兵卒么?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杀了我监门将军,保管你满门抄斩。”
哥舒翰破口大骂,没卵狗,绝户贼一顿乱七八糟的乱骂,不管不顾要抽兵刃砍了边令诚。高仙芝连使眼色,封常清忙召唤帐外卫士将哥舒翰和李光弼架了出去。
“我呸,只管在我面前耍横,却被安禄山吓出尿来了。”边令诚骂道。
高仙芝面色铁青,沉声道:“边监门,你今日可是过分了。”
边令诚尖声叫道:“我过分还是他过分?你听听他怎么骂我的?”
高仙芝沉声道:“你说的那些话比骂人还重。以往的旧账你翻出来作甚?再说了,哥舒将军和李将军那次战败正是遵循了陛下的旨意为了快速夺取逻些城才中了圈套,你怎可将之归咎于两位将军?”
“哟?这倒是新鲜了。原来高大帅你是这么想的,原来你们都认为那是朝廷的错是陛下的错是么?”边令诚叫道。
高仙芝自知失言,但他可不会因为说错了话便来收回弥补,索性沉声道:“朝廷的旨意也未必完全正确,否则怎会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来。眼下我们决定退守潼关是为了战局考虑的最佳抉择,而非你说的怯战畏敌之举。当年吐蕃之战中,陛下下旨命三路兵马夺取逻些城,当时王大帅和本人可都没照着朝廷的意思去进军,便也是因为战局之故。否则岂有吐蕃之战的全面胜利?”
边令诚冷笑道:“你说的冠冕。什么将在外有所不受?不就是习惯了抗旨而行我行我素么?你以为陛下赞许你们的行为么?吐蕃之战中,你们几位联名上奏折要求朝廷增兵或者议和,陛下接到奏折后大发雷霆。那个王源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陛下那日骂了他多少。陛下若不是仁义,你们十个脑袋也丢了。现在可好,纵容了你们了不得了,连洛阳丢了也不管了。陛下说了,洛阳是大唐的东都,无论如何不能落在安禄山之手,贵妃娘娘在洛阳亲手培育了牡丹园,此刻也成了安禄山的了,你们想过陛下的感受么?”
高仙芝厉声道:“区区牡丹园和大唐江山孰重孰轻?边监门,你可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我只问你一句,此去攻洛阳若战败,长安当如何?”
边令诚瞪眼回敬道:“打了败仗是你没本事,枉费朝廷将十五万大军交给你统帅,莫非还要我为你背锅不成?咱家的职责便是看着你们这帮人,天下大乱时谁知道你们会怎么想?你们不按陛下的旨意行事便是抗旨,便是心中有鬼。”
高仙芝勃然大怒,高声喝道:“边监门,注意你的措辞,你这可不是在说事,而是在污蔑我等的忠诚了。”
边令诚自知说的过分了,咂嘴道:“总而言之,你们必须夺回洛阳。咱家就是这个意思。”
高仙芝道:“我若不同意呢?”
边令诚冷声道:“那可就别怪咱家了,咱家要上奏陛下详述此事,这是咱家的职责。”
高仙芝冷声道:“请便。你爱怎样便怎样。封常清,传令下去,明日拔营回守潼关,便按照刚才商议的去办。”
封常清高声应诺。
边令诚面红耳赤,咬牙道:“好个高仙芝,完全不将我放在眼里,将陛下的旨意也丢到九霄云外了。好,很好,咱们走着瞧。”
高仙芝冷声喝道:“送边监门回帐。”
几名高大的卫士进帐,对着边令诚道:“边监门,请吧。”
边令诚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
第七一五章 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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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中,安禄山如愿以偿的攻下了大唐东都,成为了这座城池的新主人。当晚,安禄山便宿在了宫中,将洛阳皇宫后宫中那些宫女嫔妃召集起来,挑选了一批风韵犹存的女子陪寝。特别是一些玄宗来洛阳临幸过的妃嫔,更是得到了安禄山的格外照顾。酣畅淋漓之际,安禄山还不忘问这些妃嫔一些变态的问题。譬如玄宗临幸时喜欢什么样的姿势,家伙多长多粗,和自己相比谁更厉害等等奇奇怪怪的问题。这些嫔妃既受其凌辱,又要被迫回答这些羞耻的问题,一个个无地自容。当中有个年轻的妃子有些不识趣,居然嘲笑安禄山腹大如鼓家伙纤细,安禄山勃然大怒,将其踹下龙床去,持刀当场斩杀。
上行下效,安禄山在皇宫之中快活逍遥,进城的叛军将领和士兵们也在城中疯狂的抢劫强奸杀人放火。昨日封常清号召百姓撤离时,很多洛阳百姓不愿抛家舍业去逃难而是选择留在洛阳。然而,他们为这种行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凡洛阳城中的民宅庭院无一不受叛军劫掠,男子被杀女子被辱,整座洛阳城变成了群魔乱舞的大魔窟,一座富丽堂皇的东都洛阳城,被一群魔鬼变成了人间地狱。
天明时分,洛阳街头尸体遍地。大街小巷之中到处是血迹斑斑的男子尸体,衣衫不整的女人的尸体以及孩童被砍杀的小小身躯,被凌冽的寒风冻得发紫僵卧大街小巷之中。很多受辱女子因为反抗而被杀死,更多的则逃不过侮辱,事后选择了悬梁或者跳河自杀。整座洛阳城在清晨的寒风中一片死寂,就像是一座死城一般。
严庄直到中午时分才见到了脸色苍白打着哈欠的安禄山。昨晚的狂欢让年近五十的安禄山也有些吃不消,知道黎明时才睡去,却又被李猪儿叫醒说严庄严先生请求觐见。安禄山老大不愿意的起床来,见到严庄的第一句话便是训斥。
“你不知道我昨晚睡的很晚么?这么早跑来打搅作甚?”
严庄连忙告罪,安禄山喝了几口热茶清醒了些,命人拿来一只烤羊腿告慰饥肠辘辘的肚子,一边大口猛嚼,一边问道:“什么事?不是说了要休整三日的么?难道是唐军反攻了不成?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
严庄忙道:“大帅,唐军没有反攻,我只是来跟大帅说说昨晚城里发生的事情。”
安禄山满不在乎的道:“昨晚的什么事?”
严庄皱眉道:“昨晚各军将领纵军劫掠之事,安帅不知晓么?自史思明将军而下,各营兵马在城中烧杀劫掠淫辱女子,杀了几万百姓,将城中弄的一团糟。”
安禄山愣了愣,忽然张着油乎乎的大嘴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这帮家伙们,倒是知道快活。老子在宫里逍遥,他们在外边逍遥。哈哈哈,估计一个个快活的要死了。”
严庄皱眉道:“大帅难道不责罚他们么?”
“责罚?”安禄山诧异道:“责罚他们作甚?哦对了,传令下去,让各营将劫掠的财物都给我交上来,一起运回范阳去。女人随他们玩,钱物可不能私吞,那可是我大军的粮饷和兵器装备的来源。北方胡族兵马也是要分一些给他们的。”
严庄高声道:“大帅!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这种祸乱百姓之举是不能纵容的。”
安禄山放下羊腿,胡乱在身上擦擦手,盯着严庄道:“严先生,你怎么老是和我唱反调?兄弟们拼死拼活打进了洛阳,难道不许他们放松享受享受?洛阳城中的女子叫他们快活快活有何不可?杀了些百姓有能如何?你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
严庄叹道:“大帅啊,这不是大惊小怪,这是背弃民心之举啊。百姓们得知我军如此,谁还敢跟随大帅,谁还会相信大帅说的话?得民心者得天下,大帅你这是在毁了自己啊。”
安禄山勃然变色,冷声喝道:“你跑来便是跟我说这些?得民心者的天下,你的意思是,我安禄山不得民心,必败无疑是么?严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跟我如此说话。”
严庄沉声道:“大帅,我是诚心诚意为大帅大事着想,大帅不但要约束将士,还要约束自己。譬如大帅昨晚便不该留宿宫中贪图享乐,将士们也绝不能做这些激起民愤之事。要成大事,必须要得百姓之力,必须要懂得自律,否则终将是镜花水月啊。”
安禄山气的发抖,厉声喝道:“大胆严庄,我大军刚刚大胜夺得洛阳,将士们欢庆胜利有何不当?你跑来跟我说这个说那个,貌似一片忠心,其实恶毒诋毁。若不是看你平日对我忠心耿耿,我立刻便一刀杀了你。”
严庄满脸失望之色,站起身来拱手道:“安帅若是觉得我冒犯的话,便杀了严某吧,严某一片忠心可鉴日月。”
安禄山怒道:“你当我不敢么?来人,将严庄拉出去给我砍了。”
几名卫士冲上前来拉着严庄的胳膊便往外架。正在此时,一人冲进来‘噗通’跪倒在地高声叫道:“父帅,父帅万万不可啊。严先生对父帅忠心耿耿,为父帅谋划颇多劳心劳力功勋卓然,父帅切不可因为这几句话便杀了严先生啊。父帅三思而行啊。”
冲进来求情的是安庆绪,他跪在地上满脸恳切之意。安禄山其实也并没有想杀严庄,只是被他顶撞的恼羞成怒。当下沉声喝道:“严庄,若不是庆绪为你求情,今日定饶不了你。来人,拖出去打二十板子,以示惩戒。”
卫士将一言不发的严庄架了出去,按在地上开始打板子,二十板子打下来,严庄孱弱的身体如何吃的消,疼的满脸冷汗,屁股上鲜血淋漓。
安庆绪早已命人叫了担架和医师来候着,一俟板子打完,便立刻命人上药抬回住处。严庄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直到回到住处被抬上了床上,才出声对殷勤跟随而来的安庆绪道:“多谢小公子关爱。”
安庆绪端了只凳子坐在床头,看着严庄叹息道:“严先生,你这是何苦?名字这件事是父帅授意而为,你去反驳,当然要挨罚。”
严庄静静的看着安庆绪道:“小公子,我说句砍头的话,你父帅不是得天下之人,他的目光太短了。一时之得便沾沾自喜,他恨得不是我说昨晚的事情,他恨得是我言外之意说他在宫中留宿这件事。前几日我便提过一次,他记着呢。”
安庆绪点头道:“我懂,你放心,你我之言不会有半个字落在父帅耳中。对严先生我是一直钦佩的。”
严庄看着安庆绪道:“小公子,你能如此知大局,我是极为高兴的。今日若非你出来相救,我严庄便是刀下之鬼了。小公子,我的命是你救得,从今以后,小公子但有所命,严庄必将赴汤蹈火。”
安庆绪呵呵笑着摆手道:“严先生何出此言,我救你是敬重你,钦佩你,可不是图你的报答的。再说我又有什么事要严先生帮忙呢?天塌下来有父帅顶着呢,我不过是跟在后面跑跑走走罢了。”
严庄双目炯炯看着安庆绪道:“小公子,自起事之后,留在京城的大公子被唐皇所杀,小公子定以为将来继承大帅大业的便是小公子了吧。”
安庆绪笑道:“严先生说这个作甚?此事不提也罢。”
严庄道:“小公子,既然说及,为何不全部说出来。你该知道,即便大公子不在了,你也未必是那个人选吧。我劝二公子长个心眼,不要以为胜券在握。你父帅宠爱的殷氏年前产下一子庆恩,这位庆恩小公子深的你父帅欢喜。你父帅说过什么话你可知道?”
安庆绪面色变冷,沉声问道:“说过什么?”
严庄道:“满月之际,你在妫州公干,你父抱着庆恩小公子说,‘快快长大,爹爹将来便靠你了’。殷氏在旁问‘如何叫靠庆恩呢?’你父说‘诸子不肖,难以成器,庆恩生下来便是天赐给我安某继承大业的。’。殷氏听了大笑不已。当时只有我在场,这件事只有我知晓。”
安庆绪脸色大变,冷汗涔涔而下。羁留长安的长兄安庆宗被玄宗杀了之后,安庆绪以为自己将顺理成章的可以继承安禄山的位置,所以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的很。但突然听到严庄口中说出的这些话,不啻于晴天霹雳一般。
“小公子啊,你父患有眼疾,又因身子太过胖硕而百病丛生,加之荒淫于酒色,照这个趋势,不是我说不敬之言,他或许寿命不长。而在此之前若不能谋划得当,顺利得位,一旦安庆恩得位,你将如何?”
“我……我不知道。”安庆绪擦着汗道。
严庄挪动着身子,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不过他还是挤出笑容来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愿为小公子效力,谋划此事,教小公子顺利得位。”
安庆绪赫然起身,然后长鞠到地,沉声道:“若得先生谋划,庆绪何幸?庆绪对先生将言听计从,只望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严庄呵呵而笑,眼光闪烁。心中恶狠狠的想着:安禄山啊安禄山,我一片忠心对你,你却视我为粪土草芥。用我时甘之若饴,厌我是大骂呵斥,毫无尊敬之心,那么你便休怪我了。
第七一六章 密奏
洛阳陷落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各地。东都陷落可不是一件小事,在大唐百姓的心目中,长安固然是心目中的皇家圣地,而仅次之的便是东都洛阳了,那里也和长安一样在大唐百姓心目中是神圣庄严之地,是权力的象征。现在,这神圣之地被叛军占领,这让大唐百姓们心中不禁有了大厦将倾的恐慌。
消息在三天后传到了京城长安,长安城中顿时一片哗然。不久前还在为虎牢关大捷而欣喜若狂的玄宗,得知这个消息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一夜过来,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道,深了几分。
清晨的大殿之上,面对如此局面,群臣保持着沉默,没有人说话,也无话可说。
玄宗用嘶哑的嗓音开口道:“洛阳失守了,贼兵攻下了朕的洛阳,你们说,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平日里一个个能言善辩,现在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了?给朕出个主意啊。”
群臣更是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多嘴,此时说错了一句话便可能身家不保。最后,还是杨国忠站出来说话了。
“陛下息怒,莫要急坏了身子。洛阳失守事小,陛下的龙体最大。”
玄宗怒目喝道:“这还是小事?洛阳是我大唐东都,和长安并为我皇家之都,虽然地位不及,但也是我大唐陪都所在。打个比方,长安好比朕的皇后,洛阳好比朕的爱妃,朕的爱妃都被人霸占了,你却叫朕不捉急?你杨国忠的小妾被人霸占了,你难道好装作不知么?”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杨国忠只微微斜了斜身子,便用眼睛的余光之威将那人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陛下说的是,当然不能不管。高仙芝的十五万大军已经到了潼关,很快便可夺回洛阳。相信捷报不日即将到来。”杨国忠沉声道。
“捷报?捷报个屁。”玄宗罕见的在朝堂上爆了粗口。
群臣面色发白,几名老夫子老学究身子晃了晃,觉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居然听到了陛下的骂街之声。要知道玄宗素以文雅风月自诩,说话从不带脏字,而是咬文嚼字带着典故,教人觉得深奥难明,从而彰显其文学素养高深。像爆粗口这等事根本是绝无仅有,足见玄宗已经恼怒的失态了。
“你们瞧瞧这封奏折,这是朕派去高仙芝军中的监门将军边令诚写来的密奏。高仙芝的兵马本来距离洛阳只剩下不足百里,闻洛阳告急,这个高仙芝居然调转了兵马狼狈逃回潼关,置洛阳于不顾。”玄宗高声说道,因为激动,脸上的皱纹条条发红,像是一条条血管即将爆裂一般。
群臣嗡嗡作响,惊讶不已。难怪陛下如此发怒,原来除了洛阳陷落的坏消息,还有这封密奏。
“陛下,边令诚的奏折上是怎么说的?”杨国忠忙问道。
“力士,读出来给他们听听,教他们知道高仙芝他们干了什么混账之事。”玄宗喝道。
“遵旨。”高力士躬身上前拿起龙案上的密奏折本捧在手中,清了清喉咙宣读。
“奴婢边令诚呈奏陛下,奴婢随高仙芝兵马开赴洛阳,腊月十四抵达洛阳西的大丰山。一路上看到沿途百姓纷纷往西逃难,奴婢截留一问,方知贼兵已兵临洛阳城下。奴婢催促高仙芝加快行军救援洛阳之围,高仙芝不理奴婢的建议,反而下令在洛阳西五十里外扎营观望。次日洛阳失守,封常清带着数千兵马逃离洛阳,于我大军汇合。当日高仙芝召集将领听封常清叙述洛阳失守之事。封常清竭力夸大贼兵之势凶狠,借以推卸责任,被奴婢识破责问,封常清哑口无言。”
“然高仙芝等人畏敌如虎,听封常清之言胆战心惊,当即决定退兵回撤。奴婢愤怒不已,怒责高仙芝不尊圣意置洛阳于不顾,闻洛阳失守不去夺回洛阳,反听信封常清蛊惑之言意图后撤。谁知高仙芝不但不听,反说朝廷旨意有误,声称陛下之命多有谬误,还拿出吐蕃之战为例,言及陛下之误导致河西陇右联军中吐蕃人埋伏全军覆没。他还说,将在外有所不受,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叫奴婢不要多嘴。奴婢据理力争,差点被他拔刀砍杀。奴婢受陛下之托,替陛下监军督战,虽百死而无惧。但这种情形下,奴婢实在无能为力,奴婢无能,辜负了陛下的恩遇,奴婢痛心疾首不已。”
“现高仙芝已经下令大军撤回潼关驻守,奴婢深思之后觉得有几句话不得不向陛下说明,虽是奴婢的揣测,但奴婢觉得无可对陛下隐瞒,若猜测之事有悖事实,请陛下斩了奴婢便是。奴婢第一件猜测之事便是洛阳失守之事。在洛阳被贼兵攻陷之前,封常清便下令百姓撤离,这说明封常清已经打好了弃守洛阳的准备。而高仙芝故意拖延进军速度,不去救援洛阳,臣斗胆猜测,高仙芝和封常清早有沟通,怕是已经暗中约定弃守洛阳。封常清是高仙芝的部署,他二人一唱一和,将贼兵形容的如虎似狼,便是为了掩饰弃守洛阳的事实。第二件猜测之事便是高仙芝的态度,他手握十五万大军却畏惧同叛军作战,违背圣意,刚愎自用,甚至要砍杀奴婢,臣担心这样的人一旦有二心,若同贼兵勾结,则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此人贪财之极,有将领私下举报给奴婢,说高仙芝克扣军粮,中饱私囊。军中将士每餐只白米淡菜,他每日帐中酒肉美食大吃大喝,引发将士共愤。还有许多的事情,奴婢也不好一一的奏明。奴婢此奏只想让陛下知晓,陛下寄予厚望之人未必忠心于陛下,陛下之旨在有些人眼里轻如鸿毛,请陛下明鉴。奴婢边令诚叩首。”
高力士终于读完了最后一个字,殿中所有大臣的脊后都出了一层的冷汗。边令诚的这份密奏居然是这样的内容,竟然是猛烈攻击高仙芝和封常清的一封奏折。而攻击的理由也让人心惊肉跳:蓄意弃守洛阳,畏敌怯战,违抗圣旨,诋毁圣上,别有用心。这几条只要有一条成立,便是砍头大罪,特别是在目前这种险恶的局势之下。
“诸位都听清楚了么?边令诚据朕所知是个说话老实从不浮夸之人,为人也谨慎小心,否则朕也不会将他派去大军督战。然则对于边令诚上奏之言,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玄宗面色冷峻,沉声说道。
群臣相互对视,无人开口说话。连杨国忠也没有说话,因为他还没弄明白玄宗的态度,所以他准备暗中观察一番。
玄宗眉头愈发皱紧,扫视群臣,将目光盯在了陈.希烈身上,沉声道:“左相,你最近对国事从不发表意见,每上朝皆沉默以对,朕不知你心中所想。你是大唐左相,这等大事当有些见解才是,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左相陈.希烈身子一抖,战战兢兢的上前数步,开口道:“陛下,这个……老臣……老臣其实对此事没什么好说的。”
玄宗不满道:“人人心中一杆秤,怎么会无话可说?你这左相是怎么当的,糊里糊涂的。”
陈.希烈咳嗽两声,鼓足勇气道:“陛下真要老臣说么?”
“这是国家大事,朕难道会随口一问么?”玄宗道。
“好,那老臣便直言了。”陈.希烈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道:“陛下,臣认为这当中恐怕有些误会。高仙芝乃我大唐名将,这么多年来驻守西域之地,开疆拓土,百战百胜,功勋卓著。此人为人淡泊,洁身自好,素以雅名而播于天下。虽然为人有些高傲,说话有时候过于狂傲,那也是天纵奇才自有自傲之本,本心之中,高仙芝乃大唐忠臣良将。当此国难之时,陛下当用人不疑,切莫因为一些无妄的猜测而动摇军心。老臣以为……边令诚这份奏折不该写,徒然动摇军心,并有挑拨诬陷之嫌。此事的实情,还需派人去调查才可定夺,绝不可因一面之词而造成不利之局。”
此言一出,很多官员都纷纷点头,他们也认为边令诚这奏折过于捕风捉影的猜忌,很多指控显然是有些臆测的过分了。
“哦?没想到你陈.希烈心中是这么想的。那么朕问你,高仙芝遵照朕的旨意夺回洛阳了没?”玄宗沉声喝问道。
“这个……没有,洛阳失陷,这是事实。”陈.希烈慌忙道。
“他此刻的兵马又在何处?”
“在……潼关驻守。”陈.希烈觉察出玄宗的口气已经不太对劲了,心中越发的慌乱。
“既然这两条是事实,高仙芝违背朕的旨意是否是诬陷?”玄宗喝道。
“这个……倒不是诬陷,不过领兵打仗时,将帅当审时度势……”
“住口!陈.希烈,你好糊涂啊,高仙芝和封常清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为他开脱?他虽战功卓著,有功于大唐,但那又如何?安禄山不也曾有功于大唐么?难道我们倒要为安禄山开脱不成?高仙芝和封常清不尊陛下旨意夺回洛阳,反倒畏敌退守潼关以求自保,这难道还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么?”杨国忠突然打断陈.希烈的话语,厉声责问。
群臣一片愕然,原来杨相国是这样的态度,那么,高仙芝和封常清恐怕处境要不妙了。
杨国忠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眼角的余光看着宝座上的玄宗露出欣慰之色,知道自己此时的话正合玄宗之意。无数次揣摩玄宗的心理,这一次又成功了,自己可以说对玄宗了如指掌了。
第七一七章 救援
(谢:剑山青枝莲、moshaocong两位兄弟的打赏。)
洛阳陷落的消息在第五日抵达成都。虽然相隔数千里,远隔巴山蜀水,但王源为了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及时掌握战事的进展,他不能依靠朝廷的消息,而是需要自己的打探消息。高仙芝大军开拔之时,王源派出了两百余名精于骑术的斥候兵马随行,沿途设立传递消息的快马驿站,便于将消息星夜送回成都。
所以,高仙芝一路上的行程,乃至在京城滞留,包括荣王暴毙的消息王源也走在相隔数日后便得到了消息。而洛阳陷落之后,快马斥候飞马传递消息,经过四天四夜的借力传递,将消息及时的传到了成都,送到了王源的案头。
王源接到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历史正在朝他该去的方向发展,封常清果然没能守住洛阳,而高仙芝果然没有去贸然夺回洛阳。然则,接下来若是按照历史的走向来看,此二人的命运即将在此终结。
果然,相隔不过一日,从京城送来了消息称,因高仙芝和封常清不遵圣旨夺回洛阳,反而避战驻扎于潼关,陛下龙颜大怒。廷议之上,众大臣对高仙芝和封常清口诛笔伐。朝廷下旨,要高仙芝和封常清三日内出兵夺回洛阳,否则便将严惩不贷。
得到这个消息后,王源喟叹长叹。事情果然是照着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在发展。要高仙芝和封常清重新夺回洛阳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也是愚蠢的命令,高仙芝是不可能同意的。那么高仙芝和封常清便极有可能有性命之忧了。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极度恶化的地步。
王源当然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他积极探听战事的消息的原因固然是掌握战事的真实情况,做出及时的应对,而另一个原因也是为了高仙芝。历史上高仙芝因为这次违背玄宗的旨意没有去反攻洛阳而被玄宗诛杀,自己又怎能坐视不理。高仙芝是自己的义兄,这是王源在这个年代第一个诚心结交的人物,王源是绝不会任由高仙芝被杀的,他要尽自己所能去解救高仙芝,扭转高仙芝的命运。
王源当即决定,立刻动身去京城一趟。但他担心自己赶到京城时大事已晚,故而先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送到京城交给秦国夫人,将事情的原委告知秦国夫人,请秦国夫人帮忙劝说杨国忠保住高仙芝的命。然后等自己抵达京城时,或劝说玄宗,或说服杨国忠都有将事情扭转的可能。
王源不能直接写信给杨国忠,因为如今的杨国忠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杨国忠,他已经是权势熏天之人,膨胀到了极端的地步,自己和他在这两年中也发生了不少分歧。虽然双方都竭力的维护着相互的关系,但相互间的容忍都已经接近临界点。此时能够让杨国忠有所忌惮的只有玄宗和杨家姐妹了,王源只能请秦国夫人帮忙。另外,此去京城王源也是要亲自说服秦国夫人离京,因为形势已经越来越危急,连柳钧都未能说服秦国夫人的情形下,王源只能亲自出马。
写好了信,交于快马送出之后,王源的心稍微安稳了些。将节度使军政事务交代下去之后,当晚,王源召集家中众妻妾告知他们自己要去京城一趟。众妻妾连日来见王源坐卧不宁关注着战事的情形,剑南道的气氛也一日紧张似一日,也都知道此时的王源肯定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倒也并不多嘴相询,只是叮嘱王源注意保重身子云云。
妻妾们散去之后,王源将高墨颜留了下来。高墨颜跟随王源来到成都后,王源很少和她见面,尽量避免和她单独相处。王源单独将她留下来,高墨颜倒是有些意外,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坐下说话。”王源微笑指着面前的椅子道。
高墨颜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说你王家有规矩么?我站着就好。”
王源笑道:“那都是玩笑话,我有正经事要跟你说。”
高墨颜一愣道:“什么事?你若真心不喜欢我的话,我明日便回安西便是。”
王源摇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我要说的不是此事。你可知我此去京城是为了什么吗?”
高墨颜道:“你的公务,我怎会知道。”
王源道:“这次不是公务,而是为了私事。我是去救你阿兄去。”
高墨颜一惊,诧异道:“我阿兄怎么了?他不是带兵去平叛了么?”
王源叹了口气将自己得到的消息以及即将发生的后果和高墨颜说了一遍,高墨颜脸色煞白,一听到阿兄即将有性命之忧,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救救我阿兄,王源,救救我阿兄。我愿为你当牛做马,为奴为婢都行,请一定救救我阿兄。”高墨颜花容变色,喃喃道。
王源忙起身扶着她坐下,低声道:“我正是要救他去,我告诉你此事不是要你惊慌失措的,我是要你明白,你阿兄是我的义兄,如果他一旦不幸,我王源并非袖手旁观。但我毕竟能力有限,而且得到了消息也相隔了几日,变数颇大。如果我没能救的了你阿兄,希望你将来不要怪我。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听了王源这样的话,高墨颜更是慌张,连王源都说没把握,那阿兄的危险显然是非常大了。高墨颜从椅子上滑落于地,跪在王源脚下,抱着王源的腿道:“王源,你一定要救我阿兄。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原谅我以前对你的不敬,只要你救了我阿兄,从今往后我对你百依百顺,一定什么事都教你满意顺心。你若不喜欢我不要娶我,我也绝不缠着你便是,我会走的远远的,不让你看到我。总之,我什么都答应你,只求你救我阿兄。”
王源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她惊慌失措的脸庞柔声道:“哎,我本不想让你如此担心的。我不该告诉你。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阿兄的。救了你阿兄之后,回头我便娶你进门。叫你阿兄给我们主持婚礼便是。事情没那么糟糕,放宽心便是。”
高墨颜眼泪流出,嘴唇颤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王源搂起她身子,在她唇上一吻道:“我该走了,再不去便来不及了,我要连夜动身,三天内要赶到京城。你要坚强,不要哭,等着我的好消息。”
高墨颜忙松开抱着王源的手臂,连声道:“对对,不能耽搁时间,你快去,路上要小心。对了,这几日我给你绣了一件披风,你路上挡风御寒。我这便给你去拿,你稍等我片刻。”
高墨颜跌跌撞撞的离去,王源站在原地长叹一声。他并不想让高墨颜担心,但他不愿将来受人误解说他见死不救,所以他才选择告诉了高墨颜。现在王源却后悔了。自己还是太在乎人言之畏,其实自己根本不必在乎。不在乎他人言语的人才会有大成就,自己还远远没有跨过那道坎。
……
天气阴沉,长安城冷的如同冰窖一般。刺骨的风从北方吹来,横穿过长安的大街小巷,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穿人的身体,让人无处可躲。即便穿着厚厚的冬衣,街上的百姓们也都一个个缩头拢肩形容狼狈。
天气虽冷,但再冷也冷不过人心。这几日长安城外难民如潮水一般涌来,堵塞了几道城门。长途跋涉而来的洛阳难民以及其他被叛军占领之地的难民们一股脑儿涌向长安,希望在这座天子脚下的城池得到庇佑。然而,他们得到的是严酷的对待。金吾卫兵马严守城门,他们接到了政事堂的命令,为了京城的治安,防止细作混入城中作乱,这些逃难而来的百姓们一概不准放入城中,只许在城外开阔之地搭建窝棚暂避。朝廷派专人救济冬衣粮食,保证难民们的基本生存。
然而,数十万难民,朝廷的赈济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而且很多人并非是没有吃喝,他们在长安有亲友,他们只想进城。于是乎,每日城门口都聚集着叫嚷着哀求着想进城之人。守城门的士兵为此射杀了好几百名意图爬墙或者攀援吊桥的百姓,引发百姓的不满,差点引起了暴乱。
傍晚时分,杨国忠坐着暖烘烘的软轿行走在空旷的大街上。自从当上相国一来,杨国忠摒弃了骑马行走的方式改为乘坐八人抬的大轿子。因为他觉得,骑马在街上走显得小家子气,不够威严。自己是大唐国相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骑着马在街上乱走,而是应该前呼后拥尽显威严才是。他的轿子极尽豪华,外表虽然是朴素的黑色,但进了里边便知道有多豪华。
轿子里的四壁镶嵌着驼绒的内衬,这是专门从西域弄来的羊驼毛皮,贵重异常。地面上铺着的是羊绒的地毯。他的座位上铺着一张巨大的黑色熊皮褥子。角落里摆着金灿灿的壁炉、银闪闪的香薰。一张固定的楠木矮柜,里边摆着果品吃食,上面摆着些珍贵的金银摆件。椅子面前是一张精巧的红木案几,上面摆着的文房四宝都是古玩之物。譬如那一方砚台据说便是当年王羲之用过的砚台,当然那是一位吏部的官员孝敬给杨国忠的,杨国忠没有掏一文钱。
可以说,如果杨国忠愿意的话,他可以在轿子里呆个三天三夜不出来。而且,像这样的轿子,杨国忠有三顶。杨国忠就是这么任性,因为他有的是钱。
轿子停了下来,轿旁护卫在窗外沉声禀报道:“相国,秦国夫人府到了。”
杨国忠从熊皮座椅上睁开眼来坐起身来,沉声道:“落轿。”
第七一八章 规劝
秦国夫人府后堂花厅中,红红的炭火烧的正旺,室内温暖如春。身着狐裘的秦国夫人慵懒的坐在椅子上,美丽的脸蛋红扑扑的,染着凤仙花的鲜红指甲的手指拈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玉杯正慢慢的品着茶水。
杨国忠阔步走进花厅,哈哈拱手行礼,笑道:“嗬,八妹好自在啊,这茶好香,赏我一杯喝。”
秦国夫人笑盈盈的还礼,摆了摆手,两名婢女上前来一人给杨国忠解下披风,一人给杨国忠斟上热茶。杨国忠伸手在面前秀丽的婢女脸上捏了一把,那婢女惊叫了一声,连忙抱着披风逃开。秦国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旋即被笑容所代替。
杨国忠大刺刺的坐下,端起杯子吸溜了一口热茶,赞道:“舒坦,好茶。”放下杯子后看着对面的秦国夫人又笑道:“八妹今天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呢。”
秦国夫人笑道:“何以见得?”
“你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瞎子也能看得出来。不会是因为为兄来了吧。”杨国忠笑道。
秦国夫人皱了皱眉头,杨国忠自知言语过火,干笑两声道:“八妹教人请我来是为了何事?”
秦国夫人道:“好多天没见堂兄,所以请堂兄来叙叙话。话说堂兄最近是不是很忙,都看不到你人了。”
杨国忠伸手拈了一块糕点丢入口中,边嚼边含糊不清的道:“别提了,最近忙的很。这两天洛阳和其他州府逃难的百姓堵在城门口,闹了好多事出来。政事堂忙的不可开交。下边那些人又办不了事儿,什么事都要我亲自去处理。哎,堂兄我就是个苦命的,哪有半分空闲。”
秦国夫人笑道:“哪有什么难的?放难民们进城来便是。他们也怪可怜的,叛军到处烧杀劫掠,他们抛家离乡的逃难,这样的天气怕是要冻死人了。放他们进城来,朝廷救济救济他们,总要让百姓们能活命吧。”
杨国忠瞪大眼睛道:“你说的轻巧,几十万难民涌入长安来,出了事谁来担责?你敢保证难民都是百姓?若是安禄山的细作混在城中,进城后为非作歹,那便如何?”
秦国夫人皱眉道:“有那么害怕么?城中十几万禁军守着呢,细作进来又能如何?再说这些大多是逃难百姓,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城外受冻挨饿?”
杨国忠摆手道:“八妹,你不懂。宁愿他们全部在城外饿死冻死,也不能放进城来的。长安的安全要紧,还是这些百姓的命要紧?怪就怪那个高仙芝和封常清,十五万大军按兵不动,不去反攻洛阳。这才害的到处是难民,弄得我们焦头烂额。”
秦国夫人皱眉道:“我再不懂也知道人命不能草菅,怎么能任凭他们冻死饿死?”
杨国忠摆手道:“我不跟你抬杠,这事儿不是你该操心的,你别管了。”
秦国夫人道:“好,那我便管我该管的事儿。听说陛下要下旨以抗旨畏敌之罪处死高仙芝和封常清是么?”
杨国忠笑道:“怎么?你今日进宫了?贵妃身体如何?”
秦国夫人皱眉道:“你只回答我的话便是,贵妃的身体如何,你自己每日进宫比我清楚。”
杨国忠听秦国夫人语气不善,忙赔笑道:“好好,我不多嘴了。陛下确实要下旨斩了高仙芝和封常清。这两人太不像话,罔顾朝廷信任和陛下的恩遇,手握十五万大军居然眼睁睁的看着洛阳在贼兵手中受践踏。前几日陛下接到奏报后下旨催促他们,这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没想到高仙芝和封常清写来奏折强词夺理一番,说什么贼兵势大,攻洛阳是下策。说什么据守潼关挡住贼兵往长安的道路以逸待劳才是上策。说到底不过是为他们的怯战而推脱罢了。陛下已经对他们很宽容了,但他们辜负了陛下和朝廷,连抗数旨,已经有拥兵自重之嫌。陛下岂会纵容他们。”
秦国夫人淡淡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想知道,据我所知,高仙芝和封常清可是我大唐的良将。当此国难之际,要杀良将,这事儿总觉得有些让人担心。”
“你又知道什么?这样的话切莫乱说,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谁为这两人开脱,谁便是罪人。再说,你又怎知高仙芝和封常清无辜?一片混乱之时狼子野心之人便会趁乱而起,也许他们就是在酝酿反叛也未可知。”
“你的话不尽不实,为何我听说正是你建议要杀了他们立威,给所有的领军之将一个警醒是么?陛下反倒是很犹豫。到你嘴里却是陛下要杀他们了。”
杨国忠略有些尴尬,被戳破谎言后显得有些恼怒,皱眉道:“八妹,不是我说你,你最近好像很喜欢管这些闲事。我在朝中拼死拼活,还不是为了我们杨家么?”
秦国主人沉声道:“你就说是不是你的提议,回答我的问题便好。”
杨国忠咂嘴道:“是又怎样?确实是我建议的,陛下也同意了,明日圣旨便下达。”
秦国夫人微微摇头道:“堂兄,这事儿你办的不妥啊,你为何要杀了高仙芝和封常清,恕我不太明白。这二人和我杨家素无恩怨。之前你将李林甫挖棺曝尸我都没说什么,但这一次你恐要三思而行啊。”
杨国忠挺胸道:“八妹,你懂什么?看似高仙芝和封常清和我杨家并无瓜葛,但且此人清高孤傲无比,完全不将我杨家放在眼里。我数次欲同他结交,他都嗤之以鼻,足见其傲慢无礼。而且他手握重兵,被誉为我大唐第一名将,这样的人一旦为他人所用,便是我杨家劲敌。为了我杨家能立足朝堂之上,为我用着自然我们会庇护他们,不能为我用者,哪怕他本事大过了天,我也不能手软。这便是我杨家长久立足之道。”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李林甫那一套啊,李林甫的下场历历在前,你还打算这么干么?”秦国夫人道。
杨国忠冷笑道:“李林甫虽然心狠手辣,但他却还没狠到一定的程度。所以才有那样的下场。而我要做的比他更绝才成,这便是我得到的教训。”
秦国夫人面色难看,沉吟半晌道:“那么我问你,你想杀高仙芝,考虑过王源的感受么?高仙芝和王源可是结义兄弟,你杀了高仙芝,王源会怎么样?”
杨国忠想了想道:“这我确实犹豫了几日,不过我却只能让王源不高兴了,为了我们杨家,我也顾不得他的感受了。怪就怪他不答应我拉拢高仙芝,高仙芝有今日也有他的一份责任。事后他就算怪我,我也认了。他是我杨家一手栽培的,但愿他不会因为此事同我杨家翻脸,否则吃亏的可是他。八妹,我知道你喜欢他,但可不要为了私情坏了大事,我相信你明白这一点。”
秦国夫人微微摇头,继而冷笑起来:“堂兄啊堂兄,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杨家,但你的所为是把杨家往火坑里推啊。你是为了你自己而已。安禄山起兵便是针对我们杨家,那还不都是你弄的天怒人怨,处处逼迫安禄山所致?你还不吸取教训,还要为了自己的私心杀人,你这么做可不是为了杨家好,而是在害杨家啊。”
杨国忠勃然变色道:“八妹,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你……太叫人寒心了,我辛辛苦苦……”
秦国夫人摆手打断他的话道:“一句话,想办法保住高仙芝和封常清,否则我决不答应。”
杨国忠缓缓站起身来到:“八妹,你这是在胡闹了,我可不跟你胡闹,高仙芝我要杀,所有对我杨家不利,不为我所用之人我统统都要杀。八妹啊,你不能妇人之仁,不能感情用事啊。我看你被王源迷了魂了,就算王源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也照样告诉他,我要杀高仙芝,他若有半句废话,我便……我便……”
“你便如何?连我也一起杀了么?”一个清凉的语声从旁边的帷幕之后传来,脚步声响,在杨国忠惊愕的目光中,一人长身玉立,脚步沉稳的缓步而出,此人正是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