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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跃马大唐txt下载     跃马大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八九章 惊变

    座上官员热烈的议论着,谈论此曲之妙,赞颂王源大才。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是赞美之词,安禄山便不这么认为。他撇嘴对王源道:“娘娘的大好日子,你献的什么曲?把贵妃娘娘都弄哭了。我若没听错的话,歌词里说什么太苦太难什么艰险之类的话,这种场合你写这些东西,不觉得煞风景么?”

    众人听他言语,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好像确实不该献这样的曲子在今日。玄宗经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特别是贵妃娘娘一流泪,玄宗便也觉得王源的曲儿虽好,但却有些不合时宜了。

    杨贵妃听了这话皱眉道:“你懂什么?什么叫煞风景?今夜有了王源献出的这首曲子,这才是最后的完美。曲中之意你又能听出来多少?便在此大放厥词?我不许你胡乱指谪此曲。”

    众人都诧异不已,贵妃娘娘可从不在公开场合斥责别人,给人的印象都是沉静和气的样子,没想到今天竟然对着安禄山说了这些重话。安禄山也吓了一跳,忙道:“贵妃娘娘不要恼怒,臣多嘴了,臣该死。”

    玄宗哈哈一笑出声为安禄山解围道:“好了好了,众人听曲,各有所思所想罢了。此曲既是王源献给爱妃的,爱妃说好那便是好,旁人听不惯便不听就是了。总之,爱妃开心才是你最重要的。”

    “陛下说的对,娘娘喜欢便好,其他人没有发言权。”不少官员连忙附和道。

    玄宗看着杨贵妃道:“爱妃今晚开心么?”

    杨贵妃身子微微晃动,笑道:“开心的,多谢三郎了。”

    玄宗笑道:“这是什么话?还谢朕作甚?我瞧爱妃多饮了几杯酒,好像有些醉意了。莫若乘兴而散,宴席到此为止如何?朕有些倦意了。”

    杨贵妃点头道:“好,便听陛下的便是,陛下今日一天可伤了不少的神,原该早些歇息的,已经快三更了。”

    玄宗微笑点头,伸手招过高力士来吩咐道:“力士告知众臣,他们可留此畅饮,朕和贵妃却要回宫歇息了。着陈玄礼让人好生的戒备左右,散场时保证众大臣安然抵家便可。”

    “老奴遵命!”高力士沉声应了,刚欲起身宣布此事,猛见到一名内侍匆匆从南门屏风处闯入,神色慌张的直奔龙案而来。

    高力士皱眉喝道:“李德宝,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那内侍脸色紧张之极,快步走到高力士身边,低声道:“高爷爷,大事不好了。”

    高力士斥道:“什么事?你慌什么,抖什么?”

    那内侍咽着吐沫低声道:“奴婢没法不发抖啊,刚刚得到的消息,李相国……李相国他死了。”

    “啊?”高力士身子一哆嗦,攥在手中不离身的拂尘抓握不住落到地上。高力士伸出苍老枯瘦的手指,一把抓在那内侍的肩头上喝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内侍李德宝疼的龇牙咧嘴,但还是忍住疼痛道:“奴婢说,刚得到消息,李相国刚刚升天了。”

    高力士这一次没有听错,脸色顿时变得惊恐起来,愣了半晌沉声道:“先等着,我禀报陛下。”

    高力士忙匆匆走到正准备离席的玄宗身边,低声将内侍的话说了一遍,玄宗和杨贵妃都惊的睁大眼睛。玄宗面色煞白,一屁股坐下,惊骇大声道:“怎么可能?刚刚走得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玄宗这一嗓子让本已经注意有些不对劲的群臣们都惊的目瞪口呆。接下来玄宗叫那内侍近前禀报,那内侍当着群臣的面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李林甫的府中人赶到兴庆宫中禀报了李林甫的死讯,来人支支吾吾没有说出死因来。内侍李德宝也不敢多问,赶忙将这个消息禀报了进来。

    群臣呆若木鸡,一个多时辰前,李林甫还坐在这里谈笑风生,怎么离开回府之后便忽然毙命?这里边绝对大有文章。

    玄宗压抑着心中的悲痛,沉声道:“传相国府送信的人来问话。”

    内侍急忙传旨,不久后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哭丧着脸急匆匆进来,一到玄宗面前便放声大哭起来:“陛下,陛下,臣李岫见过陛下,父亲大人他……他归天了。”

    座上众臣尽皆愕然,李岫是李林甫的长子李岫,在将作监任职。闻听李岫大哭亲口说出这个消息,那么事情想必是真的了。

    高力士在旁道:“李岫,今日是贵妃娘娘的好日子,你怎可哭叫?”

    杨贵妃轻声道:“不要责怪他,李相国去世,他如何不悲痛?”

    高力士点头称是,退到一旁。玄宗嘴角抖动,皱眉问道:“李岫,怎么回事?刚才相国还好的很,只是有些气喘,怎地一会功夫人便没了?”

    李岫呜咽着哭泣,跪在地上期期艾艾的道:“臣……臣……”

    “你倒是说啊,吞吞吐吐的作甚?”玄宗急道。

    “臣……臣不敢说。”李岫低声道。

    玄宗诧异道:“怎么不敢说?另有别情不成?说,朕在这里你怕什么?”

    李岫道:“陛下当真要臣说么?”

    “你这蠢儿,要急死朕么?”玄宗骂道。

    杨贵妃柔声道:“李岫,你有什么话便直说,陛下给你做主你还怕什么?站起来回话。”

    李岫站起身来,伸袖子擦擦眼泪道:“好,既然陛下和娘娘都给我做主,那臣便说了。陛下听了之后不要多心,臣知道此事和陛下无干。”

    玄宗越发的诧异道:“朕多什么心?你这李岫怕是糊涂了吧。快说。”

    李岫呼了口气终于开始沉声讲述起来。原来李林甫身子不适从宴席上告退之后,仆役们便将李林甫抬回了相国府。在后宅休息静养了片刻,又喝了点药之后,李林甫的症状好了许多,人也松快了不少。这时候玄宗下令的宫中刘御医赶到相国府中,说是陛下旨意要来瞧瞧相国,表达关爱之意。李林甫自然是感激不尽。那刘御医便替李林甫望闻问切了一番,然后告诉李林甫,他有一剂药方可以治疗李林甫的咳喘之症,要亲自煎熬了给李林甫治病。

    李林甫当然很是高兴,陛下派来的御医必是经过选择的,正是为了自己的病症而来。此刻御医说有对症之药,李林甫自然求之不得,将之当作了陛下的恩惠了。

    于是乎,那刘御医便开始亲自为李林甫配药煎熬,并且亲自看着李林甫服用了之后这才告辞离去。然而,就在他离去不久,李林甫便开始胸口绞痛的厉害,家中人急着不知如何是好,家里日常给治病的医师赶到时,李林甫已经气若游丝了。医师回天乏术,眼睁睁看着李林甫在自己面前断了气,他们也诧异怎么会突然间病情恶化到如此的地步。最后他们检查了李林甫刚刚服下的那碗药,竟发觉药物之中有致命之毒。总李林甫的口中用银针刺探,也发现了残留的毒物,李林甫竟然是被刚才的那刘御医哄着喝了一碗毒药而导致气绝身亡。

    李岫说到此处,在场之人包括玄宗在内都惊的目瞪口呆。高力士反应最快,沉声喝道:“大胆李岫,竟敢信口开河。你这是说,是陛下派去的御医毒死了李相国,李相国之死竟然是陛下所为了?”

    高力士此言也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理。他们怀疑是陛下的指使赐死了李林甫,否则一名御医又怎敢这么做。

    李岫忙再次跪地磕头道:“臣不敢,臣并非此意。陛下和我父之间情义深笃,怎会是陛下的旨意。臣也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故而刚才陛下相询,臣不敢直言。陛下要臣直说,臣才直说了。”

    玄宗面沉如水,高声喝道:“朕岂会对相国如此?朕和相国之间情若兄弟,怎会做出这种事来?再说了,朕要杀谁,还需要用这样的阴暗手段么?还不快命人将御医刘俭抓来问话?”

    高力士连声答应,神武大将军陈玄礼也立刻离席,亲自带着宫中禁卫前往捉拿御医刘俭前来问话。

    在等候刘俭到来的时候,沉香亭内外一片沉寂。群臣面容严肃,呆呆而坐。李林甫的死可不是小事,很多人心中已经起伏如涛,开始盘算着李相国去世后的格局。很多依附于李林甫的官员已经开始盘算着谁将取代李林甫之位,要去跟谁搞好关系安身立命的事情了。

    一时间百花园沉香亭内外众官无语而坐,各怀心事。夜风微凉,吹的人身子发冷。本来流光溢彩的宫灯,也在风中变的忽明忽暗。整个宴饮之所一下子变得萧索诡异起来。

第六九零章 疑云

    不久之后,一名禁卫军官匆匆赶来回禀道:“启禀陛下贵妃娘娘,刘俭未回御医监,守门的宫卫说只看到刘御医出宫,但并未见到他回宫来。神武大将军着小人前来回禀陛下,他已带人出宫搜查刘俭的下落,请求陛下下旨关闭四城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城。”

    玄宗沉声道:“准奏,国忠,立即传朕旨意,关闭四城八门,不准任何人出入。南衙金吾卫兵马立刻全城搜查,挖地三尺也要将刘俭给朕找出来。”

    杨国忠拱手应诺,召来南衙诸位领军将领传达命令。此刻右相归天,政事堂所属南衙诸卫兵马也顺理成章的归于杨国忠调度。一时间旷骑出动,本因贵妃生辰而解除的夜禁也立刻取消。大街小巷中兵马疾驰而过,大声下令百姓立刻回坊。百姓们惊的掩头飞奔回各自所居坊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本以为找到刘俭回花费很久的时间,然而,仅仅小半个时辰之后,一片杂沓之声传来,有内侍来禀道:“陈玄礼将军回来了。”

    玄宗和座上群臣都从沉默中惊醒过来,充满期待的看着长廊入口出。但见陈玄礼带着数十名禁卫出现在廊下,快步上前朝玄宗叩拜。

    玄宗摆手道:“找到刘俭了么?”

    陈玄礼沉声道:“启禀陛下,已经找到了。不过却是个死人了。”

    玄宗一愣,喝道:“在何处?”

    “怕冲撞了陛下和贵妃,尸体停在长廊上。”陈玄礼道。

    玄宗回头看了看贵妃以及面色惊恐的众官员的夫人小姐们点了点头,杨贵妃轻声道:“陛下,臣妾告退了吧,这里的事情臣妾不想看,也不想听。还有这些官员们的女眷,陛下也让她们早些出宫回府吧,何必教她们在这里担惊受怕。”

    玄宗点头道:“爱妃说的是,哎,今夜喜庆之事竟然变成了现在这样,朕对不住你。爱妃,朕会补偿你的。”

    杨贵妃忙道:“陛下莫这么说,相国乃朝中柱石,他的死是大事,而且还有诸多疑点,陛下该竭力查明此时才是。陛下,臣妾告退了。”

    杨贵妃朝玄宗行了一礼,转身对王源和高墨颜道:“今日本想留下你们学曲的,现在是不成了,那便改日吧。”

    王源点头道:“遵贵妃娘娘旨意。”

    杨贵妃转身离去,一干官员的女眷也被准许离宫回府,大部分的官员也被准许出宫,只留下了杨国忠安禄山王源以及刑部御史台大理寺的十几名官员。待众官员陆续离去之后,玄宗带着十几名官员在陈玄礼的引领下走向长廊处。但见长廊通向西首的一道露台上,一方白布裹着一具尸体静静的停放在地上,周围几名宫卫手持刀剑守在一旁。

    “那便是刘俭的尸首?”玄宗皱眉问道。

    陈玄礼拱手道:“正是,已经让他的家眷辨认过,御医监的其他御医也辨认过了,正是刘俭正身。”

    玄宗道:“他是怎么死的?”

    陈玄礼道:“待臣揭开白布,陛下便一目了然。”

    玄宗点头准许,陈玄礼上前对一名宫卫喝道:“揭开白布。”

    两名宫卫忙将盖着刘俭尸身的白布掀开,宫灯照耀之下,一名面目清秀的中年男子笔直的躺在担架上,头上戴着御医常戴的方巾,身上还背着一个前后兜着的褡裢,那是御医们常用的布褡裢,里边时常装了药物随身携带的。而吸引众人目光的不是这些,而是刘俭胸口的一道血糊糊的伤口。血液虽然已经凝固,但还是能看清这道伤口的巨大。

    “陛下,据臣查看,这是刀伤。刘俭被人一刀砍在胸腹要害毙命的。”陈玄礼道。

    玄宗皱眉道:“如此看来,他不是畏罪自杀了?”

    陈玄礼道:“应该不是,刘俭只是个御医,手无缚鸡之力,就算自杀也只是上吊服毒投水这些手段,绝不会有本事拿刀给自己砍上这么一刀。这一刀砍断了几处胸骨,这不是寻常人所为,应该是有武技或者最起码是力气不小的人作为。刘俭绝非自杀。”

    玄宗道:“那么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刘俭害了李相国,回来的路上被另外的人杀了么?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均沉默摇头,一时之间也没人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倒是安禄山沉声开口道:“陛下,这事儿明摆着的,有人买通了刘俭毒杀了李相国,然后杀他灭口。这人可当真歹毒的紧。”

    玄宗觉得很有道理,皱眉道:“说的有道理,那么这是谁在幕后策划的?居然将黑锅甩到朕的身上了。”

    安禄山道:“陛下,恕臣直言,谁最怕李相国,李相国一死,谁最有好处,谁便有最大的嫌疑。”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在了杨国忠的身上。杨国忠愕然道:“干什么?你们不会认为是我干的吧。安禄山,你可不要血口喷人,你这是诬陷知道么?我怎会去杀李相国?简直岂有此理。”

    安禄山冷笑道:“杨左相,我可没说是你,大伙儿也都没说是你,你自己跳出来作甚?你这么一跳出来,倒是真有些嫌疑了。右相一死,你这个左相不就可以独揽大权了么?对你的好处确实不小呢。”

    “放肆,你给我住口。陛下,千万莫听他胡说八道,他这是故意混淆视听。没准就是他安禄山下的手,他不是最怕相国的么?相国一死便没人压制他了。”杨国忠也开始慌不择言了。

    玄宗眉头紧皱,听着两人互咬,终于忍无可忍喝道:“都给我住口!现在是在查正事,你们二人却在这里互相攀咬。你们都是我大唐重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们还有体统么?”

    杨国忠和安禄山赶忙闭嘴,相互瞪了一眼,不再出声。

    玄宗皱眉道:“此事当真蹊跷,谁能替朕好好的分析分析。”

    众人谁敢在这时候乱说话,集体保持缄默。玄宗的目光饶了一圈,落在站在阴影里若有所思的王源身上。

    “王源,你怎么看?”玄宗点名了。

    王源砸了咂嘴无奈上前,他当然也不愿在这时候出来说话,但陛下点名了,不说也不成了。

    “臣也没什么头绪,此事必有隐情,臣建议陛下命人彻查此事便是。”王源不咸不淡的道。

    玄宗面露失望之色,这种话说了等于没说。

    “臣虽无头绪,但臣想问一问陈玄礼将军几句话。”王源道。

    玄宗道:“你问便是。”

    王源道了谢来到陈玄礼身边拱手道:“陈大将军,烦请问你几个问题。”

    陈玄礼微笑道:“王节度使请问。”

    王源指着刘俭的尸身道:“陈大将军是在何处找到刘俭的尸身的?”

    陈玄礼道:“在平康坊外北坊墙暗处,金吾卫旷骑发现了尸体。”

    王源点头道:“是了,那正是从兴庆宫通向平康坊相府的必经要道。那么可以断定,刘俭确实是从宫中出发,奉旨前往平康坊相府中给李相国看病的。”

    “那是自然。”陈玄礼道。

    “那么,发现这尸体的时候,他面朝何方?呈什么姿势?”王源问道。

    “你问这些没用的作甚?”陈玄礼尚未回答,安禄山便大声道。

    王源道:“怎么是废话?问明此事是要查明这个刘俭到底是从宫中去相国府的途中被杀,还是从相国府出来后回宫的途中被杀,这可大有分别的。”

    众人尽皆一愣,王源说的这两种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形,这之前可没人考虑到这一点。玄宗也仅蹙眉头若有所思。

    王源道:“陛下,诸位。若刘俭是从宫中赶往相国府的路上被杀,那么在相国府给李相国用毒药的便不是刘俭,而是另有其人。那这刘俭便是清白的,并非如同安将军所言是被人收买了。若刘俭是在回宫的途中被杀,则有可能这个刘俭真的如安将军所言是被人收买了,毒杀了李相国之后被人灭口了。所以我才问了那些废话。得知尸首倒下的方向和姿态,或许可以知道他是去往相国府还是回宫。”

    众人纷纷点头,这个分析入情入理,滴水不漏。这王源果然是个脑子灵光的。

    “但是,我并不知道他的尸首死前的姿势。事实上在坊墙边的沟渠中找到的尸首,连发现的旷骑恐怕都不会注意到他的尸体是什么样的死法。发现了就拖出来了,怎会注意到这些。”陈玄礼道。

    王源点头道:“想来也是。不过即便如此,依然能判断他是去往相国府的途中被杀还是回宫的路上被杀。”

    玄宗沉声道:“快说来听听。”

第六九一章 剥茧

    王源沉声道:“臣认为刘俭是在去往相国府的途中被人杀害的。”

    “何以见得?”陈玄礼的问话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王源,这可不是随口说说的事情,你这一判断将会影响此事的走向。若刘俭是从宫中去往相国府途中被杀,那么相国府中给李相国看病的那个刘俭又是谁?事情便复杂的多了。猜测固然可以,但可不能乱猜啊。”一直站在阴影中观望的太子李亨忽然淡淡的出声说话。

    王源笑道:“太子殿下,臣确实是猜测,但绝不是乱猜,臣有臣的理由。”

    玄宗皱眉道:“王源,你只管说便是,朕要听。猜测有何不可?只要能让人信服便可。”

    王源拱手道:“遵旨。”

    玄宗这一发话,众人再无多言。太子李亨重新缩回阴影之中,眼神阴郁狠毒,像黑暗中的一条狼死死盯着王源,脸上肌肉微微的抖动着。

    “我做出这个判断的第一个理由是基于人之常情。试想,若下毒害了李相国的真是这位刘俭的话,那么他下了毒药之后怎么还会往宫中回来?诸位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你,下了毒毒杀了李相国,而且此时很明显会很快败露,无所掩饰。那么你们会怎么做?”王源道。

    “当然是逃走了?”杨国忠道。

    王源道:“对,换做是我,我也会立刻逃走藏匿。而奇怪的是,这位刘御医居然是在回宫的路上被杀的,他难道那么蠢?下了毒居然还大摇大摆的回宫,以为会安然无恙么?按照常理,他应该不会出现在回宫的路上才是。而发现他尸首的地方恰恰是平康坊到宫中的必经之路。故而,凭此我断定,刘俭应该是在去往相国府的途中被人杀害。”

    众人纷纷点头,玄宗也微微点头道:“有道理,这刘俭没有理由再回宫中。”

    “那可不一定,虽然符合常理,但万事都有例外。也许这刘俭是想回宫收拾金银细软之后再逃走。又或者他是想从平康坊和兴庆宫之间的某处逃离,这都不能确定。而且有一种人叫做死士,为了达成目的不顾生死,也许这刘俭便是一名死士也未可知。”安禄山出声反对道,虽然他也觉得王源说的有道理,但总是要反驳几句才开心。

    王源道:“死士么?我却没见过这样的人,莫非安将军养着死士这一类的人么?”

    安禄山吓了一跳,斥道:“我怎会养着死士?我又不会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王源微笑道:“说笑罢了,不得不说你的话并非没有可能,万事都有意外,这话不错。所以,我才会有另外的理由佐证。我的第二个理由便是,这位刘御医若是那下毒毒杀之人,那么这件事便很有些可怕了。高内监,容我叨扰你一句,问一下宫中御医监的当值是如何当值的?是不是陛下下旨之后,这刘俭可以主动要求去往相国府中?”

    高力士摇头道:“当然不是,御医监十五名御医轮流当值,每日三名,五日一轮。每日的三名御医又是早上午后和晚上安排当值的轮次,轮到谁谁便需要当值。其他的御医可以正常的进退。宫中各监都是有规矩的,那里会是想怎样便怎样?”

    王源点头道:“那就是了,也就是说,刘俭奉旨去相国府不是陛下和高爷的点名,而是今晚轮到他当值是么?”

    “正是。”高力士道。

    “他也没有特意调动当值的排序,刻意在今晚当值的迹象是么?”

    “是,御医监几个月也不会有一次打乱排序之事,这些御医们都守规矩的很,也都生活安逸,没什么日常琐事需要调济的。”

    王源点头道:“那么问题来了。今晚之事纯属偶发,相国犯病是偶然,陛下派人探望医治也是偶然,刘俭排到今晚当值其实也非刻意为之,说起来也是偶然。那么这刘俭若是被人买通之人,怎么会那么巧便知道今晚相国会犯病?他会去奉旨探望治疗,然后给相国下毒?莫非他有占扑未来之能?就算他时时刻刻的做好的准备碰运气的话,恐怕几年甚至几十年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这种买通杀人的办法岂非太笨?”

    众人暗自点头,这事儿若说有所准备的话,确实有些不太可能。看上去丝毫没有刻意的痕迹。相国生病是偶然,陛下平日也不会派御医出宫去探望大臣,今日的下旨也是偶然,刘俭就算做好了准备,又怎知是在今日动手?

    “除非……除非整个御医监的御医都被买通了,都做好了准备要毒杀李相国。那么机会便大增了。”杨国忠喃喃道。

    众人不禁侧目而视,杨国忠自知失言,忙道:“我这不过是在揣测,正是此事不可能,才觉的王源刚才的疑问难以索解。”

    王源笑道:“买通整个御医监么?哪一个人会蠢到这么干?买通御医本就是件冒风险的事情。一个不慎消息败露,那便要人头落地。买通整个御医监岂非让这种风险成千上万倍的的增加?这幕后的凶手要是有这个本事的话,干脆直接买通相国府的人罢了,岂不干脆?”

    玄宗像高力士沉声问道:“御医监的人都带来问话了么?要严加拷问。”

    高力士躬身道:“陛下,奴婢会严查他们的,他们已经都被关起来了。”

    玄宗点点头,对王源道:“这第二点也很有道理,哪有这么巧合之事?你这么一说,这个刘俭应该不是被事前买通的凶手。”

    王源道:“这也侧面证明了,相国府中的那个刘俭不是躺在这里的这个刘俭。”

    玄宗道:“有道理,还有什么推测么?”

    王源道:“推测只有这两条,但推测不足以说明事情的真相,要证明推测,需要事实相佐。臣还有个证明此刘俭非彼刘俭的大胆推测,但这一次会有事实相佐。若与事实不符,则说明臣刚才的推断是错误的。若印证上了,则说明臣的推测**不离十了。”

    玄宗道:“什么样的事实相佐?”

    王源转身看着刘俭直挺挺的尸身对高力士道:“高内监掌管着宫内诸监,让宫内运转的井井有条,我猜测御医监内部也一定是有严格的规矩的。我想问高爷,御医出门问诊,随身所携之物是否有规定?”

    高力士道:“当然,宫内药物器皿都是有定数的,御医们取用也是需要登记造册的。他们出诊所携之物也是有规定的数量的。”

    王源道:“那么就是说,这刘俭出宫给相国看病,他身上所携的药物的种类和数量都是有定额的。”

    “确然如此。”

    “那么便好办了,请高爷命人查一查他身上的药袋,看看是否少了药物。这刘俭在相国府中是动了药物的,他不可能只熬制毒药,因为毒药肯定味道辛冲,容易为人发觉。身为御医,他必会用其他的药物掺杂掩饰毒药的气味。若他身上所携的药物少了,则说明他很可能便是毒杀相国之人。但我觉得,他身上的药物应该一点也没少。因为我看他的药囊褡裢还扎的死死的,不像是被动过的样子。”王源静静道。

    高力士立刻命人押了御医监的两名主事前来,命他二人检查刘俭所携的布褡裢中的药物是否和他出宫前领用的数量这种类一致。片刻之后,两名主事哭丧着脸禀报道:“启禀陛下和高内监,药物一点也没动。十二味药,十二个药包都好好的,封印都没拆。咱们御医监出来的药都是用了封签对药包封口的。”

    到这里,所有人都对王源的判断心服口服了。药物没动,事情太偶然,而且按照常理刘俭也不该回头。三下里一印证,可以得出结论来。这死去的刘俭绝非是在相府下毒毒杀李林甫的那个刘俭。有人在刘俭去往相国府的半路上便杀了他,然后冒充了他去往相国府,毒杀了李林甫。

    玄宗面色铁青,气的咬牙切齿怒喝道:“这到底是谁,竟然胆大包天,暗中做出这样的阴险勾当。查出是谁,朕要将他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安禄山上前道:“陛下,臣认为,既然今晚的事情都是偶然,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说明今晚的所有人都有嫌疑。陛下临时起意让御医去探望李相国,怎么就会被幕后指使之人所知?只能说明这人就在今晚的当场,得知陛下让御医探望李相国之后便立刻派人在宫外截杀了刘俭。那么今晚在场的每一位都可能是那幕后之人。”

    玄宗咬牙道:“确然如此,此人就在朕的身边,必是今晚宴会中的一员。查,立刻给朕查。”

    安禄山道:“臣愿意替陛下查清此事,臣在京城耽搁几日也是无妨。只要陛下相信臣不是那个人。”

    玄宗道:“朕信你,朕让你……”

    “且慢,陛下听我一言。”王源连忙出声打断了玄宗的话,他可不能让玄宗任命安禄山来查这件事,那将是一片腥风血雨,安禄山定会借此大做文章的。

第六九二章 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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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禄山以为王源要抢他的差事,忙道:“陛下已经答应了我,你又来阻挠作甚?”

    王源没理他,对玄宗行礼道:“陛下请三思,这件事不宜大张旗鼓,否则必生波澜。”

    玄宗皱眉道:“我大唐相国都敢谋害,这波澜还小么?朕还怕生什么波澜?”

    王源道:“陛下下令彻查,臣也是赞成的。但陛下可曾想过,今晚知道刘俭动向的人何止几十名大臣。赴宴的官员家眷便有上百,加上宫中的宫女内侍以及宫卫,人数何止千人。所有这些人其实都是知道陛下命刘俭去探望相国的。陛下当真要大动干戈的去将这么多人都一一命人盘查么?这岂非闹得人心惶惶,朝野动荡?”

    玄宗紧皱眉头道:“不这么着,如何能找到幕后指使之人?”

    王源道:“查要查,但无需这般劳师动众。咱们刚才在这里说的这些话,只有在场的这十几人知晓。陛下大可下令臣等三缄其口,然后对外放出风声,便称是刘俭用错了药物,导致相国病情加重而死,之后刘俭畏罪自杀。然后暗中命人慢慢的暗查,不闹得满城风雨为好。而且,只有我们这十几人知道相国的死是有人在幕后指使策划的,其他人只知相国死的蹊跷,但却不知我们已经断定的内情。这样便可一一盘查,不用大肆张扬。若背后那人在今晚的人群之中,也可麻痹于他,让他露出马脚来。”

    玄宗皱眉微微点头。

    安禄山摇头冷笑道:“王节度使安知咱们这十几个人当中便没有那幕后主使之人?咱们说的这些话,没准都被他听在耳中,正胸有成竹呢。”

    玄宗愣了愣,双目如电从十几人脸上扫过,眼中满是疑惑。

    杨国忠站不住了,明显安禄山是接着开始的话题,又来映射自己了。于是怒道:“安禄山,你说话可要有证据,你又要说李相国的死于我有利,我是那个最可疑之人是么?”

    安禄山抱臂道:“我可没说,左相何必再次跳出来,难道心中真的有鬼不成?”

    杨国忠怒道:“你心中才有鬼,如此急于攀诬我,莫非是为了掩饰你自己便是那个背后指使之人的事实么?”

    玄宗听着两人又开始相互撕扯,脸上怒气升腾,眼见便要发怒。王源忙开口道:“二位何必如此?眼下人人都难逃干系,又不是你二人的事情。安将军说此事必是因李相国之死而得利之人干的,这倒也应该是实情。然而,李相国死了,得利的是谁,却也不是你安将军说了算。你影射左相所为却是不妥,我可以担保此事和杨左相无关。”

    安禄山冷笑道:“你担保,你凭什么担保?”

    王源指了指脑袋道:“我便凭这颗脑袋担保,这可够么?我不仅敢为杨左相担保,我也可为你用人头担保,这件事也绝非你所为。这样二位便不用争吵了吧,你二位当中任何一人被查出是此事的主谋的话,我都要跟着人头落地,这总可以了吧。”

    安禄山呆呆发愣,王源说出为杨国忠担保的话还可以理解,但说出为自己担保的话来,这倒是出人意料。这小子倒是胆子大,拿脑袋随便担保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也是能随便担保的?

    “陛下,臣敢为这里的所有人担保,这里的人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王源对玄宗道。

    玄宗皱眉道:“你怎敢这么肯定?”

    王源笑道:“臣其实一点也不肯定,但臣宁愿相信此事和在场诸位无干。在场的都是我大唐重臣,都是中流砥柱,若这些人当中有这个主谋,那岂非说朝廷瞎了眼,居然不知重臣之中隐藏着如此阴险狡诈狠毒之人?所以臣宁愿相信他们都不是。”

    玄宗冷声道:“但愿不是你的一厢情愿。那你说,什么人会做这样事?”

    王源摇头道:“臣不知,臣若知道难道还藏着掖着不成。但干这样的事情的人无非是两点目的。其一便是如安将军所言,李相国之死于主使之人有利。但这有利是如何有利法,臣想不出来。其二便是,主使之人和李相国有仇隙。我反倒觉得这一点是可能性最大的。李相国执掌朝政十几年,得罪的人和结下的仇怨怕是不计其数了。这些人当中若是有人想报复李相国,那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所以臣认为,这样的事情只能慢慢的查,急也急不得。这需要抽出专人,用大量的时间去盘查才成,而非急于查出主使,因为涉及人事太多,一时间恐也查不出主使。太操之过急,反倒会酿成冤案。”

    玄宗微微点头,王源的话还是中肯的,要查清此事,确实需要涉及很多人和很多事。李林甫执掌朝政这么多年来,得罪的人千千万万,谁知道是谁一直盯着报复他。这需要一步步慢慢的理清楚,一步步的顺藤摸瓜才成。

    “如此说来,禄山啊,你怕是不能查这个案子了。你哪有时间常住京城查清此事?边镇不要了么?”玄宗道。

    安禄山鼓着眼道:“臣可没时间耗个一年半载的去慢慢查,臣的意思是不如大张旗鼓,将今晚在座的所有人抓起来拷问……”

    玄宗摆手道:“罢了,王源刚才说了,那样会满城风雨,而且会打草惊蛇。万一主使之人并不在今晚的人群之中,岂非闹得上下人心惶惶。那么,谁可查清此事呢?国忠,你愿查此事么?”

    杨国忠摇头道:“为避嫌,臣也不能接手。”

    玄宗看向王源,王源摇头道:“臣要回剑南。大战之后剑南陇右河西等处需要征兵补充兵额,需要训练兵马,加强戒备,臣是没时间留在京城的。”

    玄宗咂嘴道:“难不成要朕亲自去查不成?交给御史台和刑部去查,朕又怕他们级别不够,多受阻挠。或者是查到什么人身上却不敢深入下去。”

    王源开口道:“臣推荐一人。”

    玄宗道:“谁?”

    王源朝角落里站着的李亨看了一眼,躬身道:“臣推荐太子殿下组织人手独立查勘此事。”

    李亨吓了一跳,愕然道:“什么?我么?”

    王源点头道:“殿下身份尊贵,也不受他人拘束。殿下主持此事最合适不过,只需向陛下交代便可。涉及到任何人任何事,殿下都不会受到约束和顾虑而不敢动手。殿下难道没有信心么?这是殿下展现才能的大好机会。”

    玄宗微微颔首道:“亨儿,王源这话倒是不错,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具体事务,此事你来查最是合适。”

    李亨的心砰砰的跳,一直站在一旁听着王源的分析和对此事的推测,李亨心里一直不是滋味。想转身离去,却又不敢走开。想听他们的分析讨论,却又害怕听到这些话。现在王源居然建议自己查此案,当真是教人苦笑不得。李亨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知道王源的用意在何处。

    “殿下,这也是为陛下分忧呢,难道真要陛下亲自查此事不成?”王源微笑点拨着李亨,心中暗骂他愚蠢,自己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李亨终于醒悟了过来,忙上前对玄宗拱手道:“儿臣遵命,父皇放心,儿臣必竭力将真凶找出来,让相国在天之灵瞑目。”

    玄宗点头道:“好,你一定要查清楚此事。哎,今日本是开心的一天,却落得这般收场。相国这一去,朕心甚痛,朕心里难受的很,朕回宫去了。国忠,替朕去相国府看望相国的家人,传朕的话,相国是我大唐的功臣,朕会好好的待他的家人。另外治丧之事国忠你领头去办,要办的隆重些,出殡之日朕会亲自去吊唁的。”

    杨国忠忙拱手应诺。玄宗面现疲倦之色,叹息摇头。高力士俯身道:“陛下,回宫歇息吧,夜深了,天凉了。”

第六九三章 剖析

    王源拒绝了杨国忠要求私下里交流李林甫被毒杀之事的请求,径自带着高墨颜出宫回府。杨国忠有些不高兴,王源却也不会在乎他高不高兴。

    在这种时候,不宜私下里聚集谈论此事。特别是杨国忠,正如安禄山所言,明面上李林甫的死最大的受益者是杨国忠,在这个时候,杨国忠的行为该更加的谨慎才是,因为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看,不知多少人等着他露出疑点来。杨国忠自我感觉良好,却不知自己的行为正是为了他好。

    王源当然也会将形势告诉杨国忠,但不是在今夜。今晚能做的便是回府睡觉,不需要跟任何接触谈论此事。

    回到府中,已经快四更天了。再过两个时辰,天便要亮了。内宅中的灯光依旧亮着,灯下,李欣儿托着腮打着盹还在等着王源和高墨颜归来。当王源推开房门进屋的时候,李欣儿惊醒过来,忙迎上前来笑道:“二郎回来啦?怎地宴会开到这么晚?高家小妹呢?”

    “她回房睡去了。以为你一定睡下了,便没来打搅。”

    王源将脱下的披风交给李欣儿,伸手倒了杯茶水仰脖子喝下,喘着气坐在椅子上。

    “那就好,你们都平安归来便好。不知为何,我这一晚上心惊肉跳的老是心神不宁。不久前街上人马嘶嚷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有些替你们担心呢。”李欣儿将王源的披风挂在衣架上,转身回来,站在王源面前低声道。

    王源一笑,伸手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搂住。李欣儿笑道:“天都要亮了……二郎还是早些歇息吧。”

    王源低声在她耳边道:“告诉你一件事,你莫激动。”

    李欣儿诧异的看着王源道:“出了什么事?”

    王源低低道:“李林甫死了!”

    李欣儿惊讶的睁大双目,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半晌后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咬牙道:“这老贼当真死了么?老天有眼,教我爹娘大仇得报,呵呵呵,死的好,死得好。我道今晚有些心神不宁,原来是我家的仇人死了,心中有所感应。”

    王源轻轻抚摸她的腰背,低声道:“恭喜夫人大仇得报。”

    李欣儿举手合十朝天,眼中含泪祷祝道:“爹,娘,十二年前你们被老贼杀死在我面前,女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你们报仇。现在老贼终于死了,虽然不是女儿亲手所为,但也算是你们大仇得报,可以瞑目了。”

    王源也合十朝天拜了几拜,然后取出丝巾递给李欣儿擦泪。李欣儿擦了眼泪,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看着王源道:“是二郎替我杀的老贼么?”

    王源缓缓摇头道:“我倒是想,可惜不是我。而且即便我能杀他,我现在也不会杀他。”

    李欣儿皱眉道:“二郎此言何意?那老贼是怎么死的?”

    王源低声将今晚的事情经过简单的叙述了一遍,李欣儿听完之后讶异道:“怎么会这样?老贼怎么会被下毒毒死了?这可真是离奇之事了。哈哈,老贼一辈子小心,吃饭喝水都要银针测毒,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王源沉声道:“那刘俭是陛下派去的御医,他怎么敢对御医给他熬制的药物测毒?那药可是相当于陛下赐给他喝的,他敢怀疑么?就算是陛下赐了一杯毒酒,他明知有毒也是要喝的。毒杀他的人正是利用了这个心理,所以才下毒得手。”

    李欣儿道:“这事儿到底是谁干的?我可要谢谢他了。”

    王源沉声道:“我心中已有定论,毒杀李林甫的人我已有九成确定。”

    “是谁?”李欣儿低声问道。

    王源低低道:“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李亨。”

    李欣儿一惊,忙问道:“你怎知是他?他露了马脚了吗?”

    王源道:“他倒是掩饰的很好,但我却发现了他的马脚。你还记得那天我跟你说,他在龙池之畔召见我的事么?”

    “记得啊,他还想与你不利呢。李辅国这个狗东西,迟早我要杀了他。”

    “不是李辅国的事情,是太子当日跟我说的那些话。”王源摆手道:“当日李亨说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句话我跟你说过,你还记得么?”

    “哎呦,难道说……太子殿下所指的……便是……”李欣儿睁大眼睛低声道。

    王源微微点头:“怕指的便是这件事情了。当时我想的是,他难道会谋权篡位不成?但考虑到他没这个胆量,所以便没有多想,只把他那句话当做一句气话。没想到,他说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便是,毒、杀、李、林、甫。”

    李欣儿沉默着,屋子里也一片寂静。烛火跳跃着,烛芯爆裂,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屋外,风声呼呼吹过叶子已经快要落尽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唿哨之声。

    “二郎,容我多嘴一句,就凭他说的这句话,如何能断定便是他所为?除非你还发现了什么。”李欣儿打破沉默低声道。

    王源眼睛盯着烛火一眨不眨,低声道:“我当然知道凭此不足以断定是太子所为。但今晚的宴席上有两件事让我断定是太子所为。”

    “哪两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今晚陛下派御医去看望李林甫正是太子提议的。我本来纳闷为何有人能做好这么周全的准备,而且选择的契机很是合适。指使之人是如何知道今晚李林甫犯病后陛下会派御医前往探望治疗的。这些本是困扰我的谜题。直到我想起了正是太子建议陛下派了御医去相国府探视,一切才迎刃而解。这都是他设计好的,一旦陛下采纳了他的建议派出御医去相国府,他的人便会在路上截杀御医,然后扮作御医将李林甫毒杀。这就叫做环环相扣。若陛下没有派出御医,那么这件事便不会发生。但以后一定会发生。只要李林甫的病不好,太子会一直找机会建议陛下派御医去给李林甫看病,直到李林甫被毒杀为止。”

    李欣儿吸了口冷气道:“原来如此,这么看来,他确实最为可疑。”

    王源道:“我还注意到,席间一直站在太子身后的李辅国凭空消失了一段时间。当时我也没有注意,后来发生了事情时,我才想起,在我向贵妃娘娘献曲的时候,李辅国从屏风后偷偷的进来回到太子身后。当时我正在注意众人对我的曲子的反应,无意间看到了这一幕。虽然当时我没有意识到什么,但当李林甫被毒杀的消息传来,我便立刻意识到李辅国离开是去做什么了。”

    李欣儿道:“他定是将陛下准奏派出御医探望李林甫的消息传到宫外,并且安排人手半路截杀,安排毒杀李林甫的事宜。”

    王源点头道:“正是,这便是他离开的目的。如此一来,当御医出宫之后,他们便立刻展开行动了。整件事一定是李辅国设计的,太子本人是没有这个本事的。不得不说,这计策甚是精妙,利用陛下派出的御医麻痹李林甫和他身边的防卫之人。正是利用了这个唯一的软肋一击得手。”

    李欣儿吁了口气道:“厉害,确实厉害。李辅国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王源道:“事后,太子殿下其实有过慌乱。我一直在注意他。在我们查验刘俭尸首的时候,太子殿下其实是很紧张的。他一直躲在暗影里,便是不想让自己紧张的表情为人所知。但我既对他有心,自然能看出端倪来。安禄山其实分析的很对,他说李林甫的死对谁最有好处谁便是最大的怀疑对象。明面上看似是在映射杨左相,但其实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太子。李林甫一直希望能重立太子,这才是太子最大的威胁。李林甫一死,谁还会再提此事?这一点我相信很多人都看得出来。”

    “你是说,其实大家也都明白,只是没有明说?”

    王源道:“当然不能明说,他可是太子,而且也没有凭据证明。我猜想,陛下可能也会想到此事和太子有关,他们的态度其实很耐人寻味。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怀疑道太子身上。”

    李欣儿皱眉道:“那么你为何反而推荐太子来查这个案子?我很是有些不明白。你明明知道他便是那个幕后主谋的。是否有什么深意在其中?”

    王源微微一笑道:“欣儿越来越懂得分析事情了,也越来越知道我的行事风格了。不错,我是故意推荐太子查这个案子的,也确实有些深意在其中。”

第六九四章 剖析(续)

    “我推荐太子查勘此案的用意有二,其一,此事虽然布置周密,但并非疏而不漏,若交给其他官员去查,必会查出真相来。到时候便是惊天动地朝纲大乱。太子杀相国,这件事无论如何是无法平息下去的,而李亨也会因此丢了太子之位。然而太子之位是李亨全力要保护的,一旦事情被查出,必将矛盾激发,一发而不可收拾。甚至极有可能酿成宫闱之乱。所以,我推荐太子去查,太子当然不会将自己查出来,而且还可以趁机弥补疏漏之处,甚至找出个替罪羊来平复了事。”王源微笑道。

    “二郎在此事上看来还是维护了太子的。”李欣儿低声道。

    王源点头道:“那是自然,虽然我对太子并无好感,但太子倒了,一旦遭到清算,罗衣门也势必曝光,那对我有何好处?我这么做是保护太子,同时也是保护我们自己。”

    李欣儿表示同意,低声道:“但不知太子能否明白你的好意了。”

    王源笑道:“他不懂,李辅国会懂,我并不期待他对我有好感。事实上如果我们不是被罗衣门这个身份所牵绊,我管他是死是活?”

    李欣儿皱眉道:“是啊,我们这个身份也不知何日能够洗脱。就像是黏在身上的脏东西,洗也洗不掉,丢也丢不掉,每日受其限制,受其制约。我担心终有一日纸包不住火,到那时可怎么办才好。”

    王源微笑道:“当初这脏东西可是保护了我们的,时过境迁,现在成了牵绊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也不必为这些事愁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相信会有解决的办法。你我的身份在罗衣门中算高的,知道我们身份的就那几个人,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李欣儿点头道:“我不担心自己,我只担心二郎。辛苦打拼,别被人给毁了。”

    王源笑道:“当实力足够的时候,没人能毁了我。怕只怕我实力不够,那便只能听人摆布了。不谈此事了,你不想知道我推荐太子查此案的另外一个用意么?”

    李欣儿道:“当然想听,怎么话题便扯到那件事上去了,都怪我,是我扯远了。二郎的另外一个用意是什么?”

    王源笑道:“我刚才说了,我怀疑陛下心知肚明的,毕竟是太子建议他派御医去探望李林甫的。事情发生后,我不信陛下心中不会有所疑惑。为了验证陛下的态度,我故意举荐太子来查此事,便是要看看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么,你看出什么来了?”李欣儿已经无法跟上王源的思路了,她想不出从中会发现什么,之前还能跟着分析分析,现在便只能沦为应声虫了。

    “看出了很多东西呢。陛下当场震怒,要下旨彻查此事。如果陛下心中对太子有所怀疑的话,当真要彻查此事,那便是要放弃太子,将此事查出来,然后废黜太子。然而,陛下也可能只是做做样子,他不得不下令严查,但怎么查,谁去查,这便是个很有学问的问题了。于是我便给了他这个台阶试探陛下,陛下若当真要查个水落石出,便不会顾及此事是否同太子有关,他会选择更有能力的人。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他们的办案能力比之太子强了不知多少倍,太子的能力反不及这些人,所以陛下没有理由准了我的推荐。而陛下既然答应了,那便是顺着我给的台阶走了下来,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便是他也担心此事真的是太子所为,他要保着太子,将此事大事化小,不让此事将太子扯出来。”王源微笑道。

    李欣儿呆愣半晌,叹道:“我的天,这里边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你若不说,我真的毫无头绪。”

    王源微笑道:“其实并不难理清,只要你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问题,便会有一种新的角度和见解,同时便能揣摩对方的心思了。我其实也不想这么累,但我不能不考虑的周全些,我需要知道所有人对于此事的态度,方可立于不败之地。我可并不想成为这种满肚子心思的人,但我却身不由己,不得不多思多想。”

    李欣儿点头道:“我懂的,朝廷中的人哪一个不是满肚子的花花肠子,个个都是人精。你若不是这样的人,恐怕在朝中也难以立足了。”

    王源搂了搂李欣儿柔软的腰肢低声道:“多谢理解。世道艰难,你我皆知,也不必多说了。”

    李欣儿依偎在王源怀里,轻吻他的脸颊表示安慰,夫妻二人温存片刻,李欣儿忽道:“对了,刚才你为何说即便你有杀李林甫的机会,你也不会去动手。这又是为何?”

    王源道:“你到底还是问了,我可不是不想为你报仇。我的意思是,李林甫该死,但不是现在。太子这次贸然杀了李林甫,固然是他被李林甫逼得无路可走的缘故。但从大局上来看,李林甫的死将会是一场灾难。”

    李欣儿不解道:“何以见得?”

    王源道:“李林甫这个人能力还是有的,他把持朝纲十余年,虽然被人唾骂被人诟病,而且也阴狠毒辣害了不少人,但你不得不承认,他把握朝政的这十余年却是我大唐最为稳定繁荣的一段时期。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李林甫还是能顾全大局,稳定朝纲,且没有做出什么对大唐真正伤筋动骨的坏事。”

    李欣儿虽然不愿同意,但却也不得不承认王源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如果李林甫当真是祸国殃民之人,现在的大唐应该被他折腾的不成样子才是。

    “而且李林甫也能震慑住一些人,譬如李亨,譬如左相。你只要想想,若是李亨没人压制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便知道李林甫的威慑有多大了。杨左相便不必说了,杨家势力庞大,深受陛下宠信。但杨国忠见了李林甫还是恭恭敬敬的不敢乱来。很多事杨国忠想做,但畏惧于李林甫在,他也收敛了许多。”

    “这倒是事情。当朝德高望重能震慑住群臣的便只有李林甫了。”李欣儿道。

    王源肃容道:“其实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朝中重臣中谁最怕李林甫么?”

    李欣儿摇头道:“我却不知。”

    王源道:“最怕他的人是安禄山。李林甫这一死,安禄山怕是要高兴死了。别看他今晚在宫中一副义愤填膺,嚷嚷着要严查凶手的样子,但其实他眼神中的高兴是掩饰不住的。李亨和杨国忠如果得势,不过是闹出一些荒唐事来。若说危害的话,不过是长堤一孔,毁了大唐这座高大的堤坝还办不到,或说还需要很长时间的折腾。但安禄山则不同,一个手握数十万兵马的人无人压制,那将是何种情形?前番安禄山不肯出兵援助朔方,李林甫一封信安禄山便乖乖出兵,这便是证明。安禄山有野心,李林甫一定是知道这一点,并以此钳制安禄山。所以安禄山才对李林甫唯唯诺诺,便是怕李林甫在玄宗面前将他的心思揭露出来。现在李林甫死了,安禄山扬眉吐气,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大唐的好日子不长了。”

    李欣儿惊骇的看着王源无语,半晌后低声道:“你一直说的,安禄山要造反的事情当真要发生了么?”

    王源愕然道:“我跟你说过安禄山要造反么?好吧,我也许说过这样的话。以前我或许只是一说而已,但现在这件事怕是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也希望我的判断是错误的,但愿我是错的,我宁愿我是错的。”

    李欣儿呆呆半晌道:“如此说来,天要塌下来了。安禄山手中那么多兵马,他若造反,那该怎么办?”

    王源笑道:“怎么办?凉拌!你也莫杞人忧天。天要塌,自有人去撑。不要多想了,这些事你操心也没用。天快亮了,我要睡一小会。李林甫死了,明日定是一个无比难熬的日子。明日我还要去李林甫的府中吊唁一番。然后我们便离京回剑南。京城这是非之地,我们还是不要逗留为好。”

    李欣儿柔声道:“听二郎的便是,我给二郎打盆热水烫烫脚,好生的睡一觉。明日的事情明日再想,莫要伤神劳顿。天塌下来不要紧,你可是家里的天,你可不能塌下来。”

第六九五章 更替

    (二合一)

    次日清晨,当朝右相李林甫的死讯已经满城皆知。长安城中议论如沸,每一处酒馆茶楼之中议论的话题都是右相李林甫之死。虽然传出的消息称,李相国的死是因为一名御医用错了药物导致李相国病情加重而死,那御医也畏罪自杀而亡。但这种说法在街市上很快便被演绎成数种说法,传的沸沸扬扬。

    一说是李林甫仇家太多,半夜里被刺客摸进了相府刺杀而死。这种说法倒还算靠谱的,毕竟相府中传出刺客之事时有发生,到算是主流的说法,另外的一些说法便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了。

    据称是从相府中传出的消息说,李相国其实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六十多岁的相国喜好女色是人所共知的,家中妻妾美人无数,据说最近还听了方士之言买了十名新罗处子为炉鼎。不顾病体艰危旦旦而伐,故而其实是得了民间所说的马上风精尽人亡。

    这种说法衍生出来的更为离奇的说法是说,李林甫其实是被陛下毒酒赐死。因为李林甫在贵妃娘娘生辰的酒宴上酒醉发疯,觊觎娘娘的美色意图不轨,惹得陛下大怒,然后被赐死在家中。

    更多离奇的谣传沸沸扬扬,长安百姓们的想象力无穷无尽,能够以讹传讹弄出无数个李林甫之死的版本来。谁也不会真的去相信这些版本的真实性,不过是作为相互之间的谈资罢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朝中高官贵胄的死对他们并没什么影响。李林甫死了,换了另外一个相国就是,总之老百姓还是过着老百姓的日子,李林甫的死也好,活也罢,日子还是那么样的过。

    当然,对于朝廷上下来说,李林甫的死震动颇大。痛恨李林甫的人固然喜笑颜开,依附于李林甫的人如丧考妣。但他们都无法回避这样一个事实,那便是李林甫之死像是朝廷失去了一个顶梁柱一般,让所有人的心中都生出迷茫之感。

    自开元二十三年,李林甫正式拜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加银青光禄大夫,与侍中裴耀卿、中书令张九龄一同担任宰相时开始。十几年来,所有人都已经习惯生活在这位权相的铁腕之下。李林甫为相这十几年来干了不少让人侧目的事情,他妒贤嫉能杀了不少有才能的人。他排除异己,杀了不少反对他的政敌。他手段残忍,手下的‘罗钳吉网’让当朝官员无不丧胆。总而言之,他绝非是个好人。然而,也无法否认,他任职的这十几年中,大唐朝政稳定,国力稳步提升。玄宗而下,百官被他制的服服帖帖。朝政上也没有什么大的纰漏。若以治国才能而论,当朝尚未有大臣能够像他那样驾轻就熟沉稳安定。功过之评也实难评说,很长时间内也没人敢下定论说李林甫到底是个称职的宰相还是个不称职的宰相。

    ……

    上午巳时三刻,王源带着几名亲卫骑马来到平康坊西南的相国府吊唁。但见高大大相国府门前白灯高悬,黑布缠楣,十几名相府仆役身着丧服哭丧着脸站在门前迎客。相国前的大道上,前来吊唁的马匹和车辆密密麻麻,朝臣们也都纷纷前来吊唁。

    王源递上了名帖,立刻便有专人领着王源进入前院,引入正厅的灵堂之中。一道黑色的布幔将相府大厅一分为二,半人高的楠木棺椁在布外露着一个高大的棺材头。棺材头里的香案上点着白烛上着檀香摆着几十盆的供品。火盆中,纸钱烧的火焰腾腾,风吹过黑灰飞扬迷人双目。

    当王源进香拜祭之时,两侧站立的百余名李林甫的儿女妻妾嚎啕而哭,惊天动地。李林甫儿女众多,儿子有二十五个,女儿也有二十五个。长子李岫已经年近五十,幼子尚在襁褓之中。妻妾中有人老珠黄的老妇,更有年轻貌美眼波流动的少女。

    王源拜祭已毕,同众多李林甫的妻妾儿女们一一问候搭礼之后便即回转。王源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无论自己对于李林甫怀着怎样的仇恨,到了这一刻王源还是觉得所有的仇恨都该烟消云散才是。看着那一群李林甫留下的亲眷们,大多数人一副惶然无依的表情,王源便感觉到有些心痛。李林甫在世时他们都在那棵大树之下得到庇佑,当李林甫一死,他们的天便塌了。如无意外的话,朝中必有人会发起对李林甫的清算。这一点在大唐的历史上,在前朝的历史上都无数次的出现过,王源几乎可以肯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走在相国府的院子里,秋阳从相国府院中高大的树木枝桠间洒下来,驱走了灵堂中阴寒的感觉。王源快步往府门走,简单的同站在院子里跟自己打招呼的几名朝臣寒暄了几句。吊唁之后,王源便要进宫辞行,他要赶回剑南,他不想在京城看接下来的闹剧。而且,对于王源而言,李林甫一死,留给自己的时间便已经不多了。

    快到照壁前方之时,一个人影在侧首晃了晃,出声叫道:“王节度使,还请留步!”

    王源皱眉看去,但见李辅国正站在侧首的一棵树下朝自己拱手。王源站住身形诧异道:“李内侍怎在此处?”

    李辅国微笑走来,轻声道:“你忘了么?是你推荐太子殿下查出李林甫被毒杀一案。太子殿下怎能不来搜索些线索。咱家也只能跟着太子殿下伺候来了。”

    王源朝院子深处看去,果然在西首的假山之侧看到了站在那里朝这边张望的太子李亨。

    “殿下要留在这里看看都是什么人前来吊唁,哪些人是真心吊唁,哪些人只是走走过场的,所以我们逗留在这里。”李辅国道。

    王源差点笑出声来,李亨还真的要装作一本正经查案的样子来,。贼喊捉贼的样子当真可笑。

    “原来如此,那么我便不去打搅殿下办案了,请代为转达我对殿下的问候。”王源笑道。

    李辅国微笑点头道:“我会的。我会转达你的问候的。”

    王源拱手道:“那么多谢了,告辞。”

    “且慢!”李辅国忙道:“你这是打算去宫中辞行回剑南了么?”

    王源微笑道:“是啊,我在京城已经呆了十余日了,必须要走了。若非出了相国之事,我昨晚便辞行了,现在怕是已经在回剑南的路上了。”

    李辅国微微点头道:“也好,你是急着远离是非之地。李林甫死后,京城怕是要乱一阵子了。罢了,那么便就此别过,一路顺风。”

    王源微笑道:“多谢。”

    王源转身大踏步便走,身后传来李辅国轻轻的话语声:“我替太子殿下谢你昨夜举荐太子查勘此案。太子不明白,我却是明白的。你很聪明很能干,但这件事你只能放在心里,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王源微一停步,并没回头,也没说话,再次举步离开相府而去。

    ……

    午前时分,兴庆宫百花园中。冬阳温煦,照在百花园遍地花圃上,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这百花园中的花儿依旧在这个不该开放的季节开的争奇斗艳。偶尔居然还能见到几只蝴蝶在花丛之中飞舞。给人以季节错位之感。

    心情糟糕的玄宗便是在百花园中一片开的绚烂的鲜花花圃旁见了前来辞行的王源。闻听王源要离京去剑南,玄宗面现不舍之色,叹道:“估摸着你大概也要离京了。朕多想留你多在京城几日,这里的事情朕烦透了,朕很想和你找个日子谈谈诗,谈谈音律。但朕知道,剑南和陇右两道的事务紧急而且繁重,你是留不下来了。”

    王源笑道:“陛下,机会多的是。眼下剑南陇右河西安西四道正在征兵补充兵源,这些事情迫在眉睫,和吐蕃一战兵马损失了一大半,若不能快速补充兵力加以训练,便无法保证西北安定的局面。所以暂时是很急迫的。不过陛下想和臣谈诗谈音律也不是什么难事,待过了这一阵子,臣便抽个空回京,和陛下论一天诗乐便是。”

    玄宗呵呵笑道:“好,那可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可别推说事务繁忙,让朕空等。”

    王源笑道:“臣岂敢。”

    玄宗轻叹一声,伸出苍老的手掌抚摸着身旁的花架,脸色恢复沉郁之色。王源在旁默不作声,过了片刻,玄宗忽然道:“王源,朕有些话想问问你,你能否跟朕说一说真心话。朕想听一听臣子的真心话。”

    ……

    数个时辰后,王源和李欣儿高墨颜等人在亲卫们的簇拥下已经踏上了京南的官道。夕阳西下,远处的终南山清晰可见,秦岭山脉横亘在远方。随行的几辆大车因为载物的城中,车轴发出刺耳而单调的摩擦声,伴随着单调苍白的马蹄声更显得行程的枯燥和乏味。

    离京之后这一个多时辰里,王源都坐在马上沉默不语。他的脑海中一直回想着几个时辰前在百花园中玄宗问他的话语。玄宗问王源的问题王源无法回答,即便王源心中有答案,王源也无法按照玄宗的要求说出真心话。

    玄宗只问了两个问题,而这两个问题王源一个也无法回答。

    “据你看来,太子是否是最好的继位人选,他有这个才能将大唐的江山延续下去,并且保持如今的繁荣昌盛么?”

    这是玄宗的第一个问题。这种本不该从玄宗口中问出的问题,或者说根本不该问王源的这个问题却问了出来,起码让王源明白了玄宗心中正在考虑的问题。玄宗必是已经对李林甫的死心知肚明,必是知道此事是太子所为,必是知道自己推荐太子查案正是要让太子掩饰此事。否则玄宗断然不会对王源问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都没挑明,但两人却都心里明白李林甫是太子毒杀,那么这样的问话才有意义。

    玄宗问话潜台词是,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太子还适不适合接替自己的皇位了。王源当然无法回答。事实上玄宗的问话不需要答案,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在昨夜玄宗答应了王源的推荐,让太子李亨去查李林甫被毒杀之案的时候,玄宗便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只是有些愤怒,有些不甘心。他愤怒李亨竟然敢这么做,但除了李亨,他却无法找出另外接替皇位的人选,所以他问这个问题,其实也只是一种发泄。

    “李林甫去世了,国忠真能担当大任么?”

    这是玄宗问王源的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王源同样无法回答。问王源这个问题便是知道王源和杨国忠的关系亲密。若遵从内心,王源当然会说杨国忠不适合,但王源显然不会那么说。但若说杨国忠适合,那便是违心之语,而且即便是真心认为杨国忠适合,也会被玄宗认为是因为和杨家关系亲密而说出这样的话来。玄宗说了,要听真心话,既然无法说出真心话,那么便不如不说。

    于是王源用了两个‘臣不知。’来回答玄宗。玄宗也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静静的站着发呆。直到王源悄悄的告退,玄宗还是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王源到现在的脑海里还印着玄宗拍着花栏深深长叹的样子。

    在出京之后的这一路上,王源都在感慨于此。午前的短短觐见,王源真正的感觉到了这个开创了辉煌盛世的帝王已经老了,很多事他已经力不从心。很多事他虽然明明愤怒,但却别无选择,或者不得不选择了妥协。

    历史的潮流当真滚滚向前不可变更,一代帝王李隆基终于还是无可挽回的正在成为过去,属于他的时代正在悄悄的溜走,即便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也毫无办法。

    车厢的窗帘掀开,露出李欣儿和高墨颜两女如花的面容来,将王源从沉默的思绪之中拉回来。

    “二郎,天快黑了,前面是进山之前的最后一个小镇了,咱们不如今晚就在小镇上过夜吧。”李欣儿道。

    王源看着眼前这两张美丽的脸,看着她们如秋水般含情的双眸,心中一下子安宁了下来。自己显然是被玄宗的情绪影响了,自己要做的事还很多,比如保护好眼前的美人儿,不让她们受到任何的伤害。自己无需去想太多,因为那是自寻烦恼。

    “好,便听你的,今晚就在前面的小镇休息。”王源微笑道:“明日便要进秦岭山脉,到时候可就艰苦了。今晚咱们好好的睡一觉。”

    “哪里还能好好睡一觉?你带了几十箱子钱,这可教人提心吊胆的很。”高墨颜嗔道。

    “怕什么?谁还敢劫堂堂镇国大将军的道不成?那可是天大的笑话了。”李欣儿道。

    两女笑作一团。王源回头看了看被亲卫们严密保护的缓慢沉重的大车,车上装的确实都是钱箱子,箱子里都是满满当当的铜钱和金银。那是秦国夫人借给自己的三百万贯的巨款。

    秦国夫人当真尽心尽力,为了凑足这三百万贯的巨款,她说服了贵妃拿出了虢国夫人保存在宫中的遗产,还向韩国夫人借了几十万,东拼西凑死人活人的钱在一起,终于凑足了这三百万贯。这三百万贯早在四日前便已经送到了靖安坊王宅之中,秦国夫人连眉都没皱一下。

    临行前王源自然是要去跟秦国夫人告辞的,午饭也是在秦国夫人府中吃的,自然少不了临别之前的一番缠绵。王源感激这个女人,在关键时候她还是帮了自己,虽然王源一直认为秦国夫人心目中杨家是第一位的,为了杨家她可以随时舍弃自己。但现在看来,这种情形正在转变。王源也郑重的再一次的告诉秦国夫人,早日将田产变卖,转移到成都去。但秦国夫人付之一笑,以为是王源希望自己去成都陪伴他,所以才要求自己这么做。她很想,但是却做不到。王源也没法解释,只能暗下决心,关键时候一定要将秦国夫人接到成都去。

    ……

    就在王源离京三日后,大唐右相李林甫的葬礼隆重举行。吊唁三日之后的发丧轰动全城。大唐皇帝玄宗在下葬前亲自去相府吊唁,并颁发圣旨,追赠李林甫为太尉,加扬州大都督,进封为一等晋国公。李林甫的儿女也被加授官职,以示隆恩眷顾。

    之后,近八百人的送葬队伍从平康坊出发,绕行数坊之地,之后沿着朱雀大街往南,去往南门二十里外的李家阴宅之地安葬。长长的队伍派了足有三四里地,纸钱洒在路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和尚的诵经之声,葬礼的奏乐之声传出十多里地,场面可谓壮观之极。随着棺椁的安葬,墓门断龙石的放下,数百民夫将夯土回填埋住墓穴。大唐叱咤风云十几年的相国李林甫正式成为了历史中的一个名字。

    亲戚或余悲、他人或已歌。随着李林甫的下葬,他的影响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在大唐朝廷中消散。十日后,杨国忠不出意料的正式成为大唐的右相,如愿以偿的达成了自己一直梦想的位置。工部尚书集贤殿大学士陈.希烈则被任命为左相之职。陈.希烈年事已高,加上为人又唯唯诺诺没有主见,所以虽然是李林甫的旧人,杨国忠倒也并没有反对。只是左相兼兵部尚书的惯例至此而破,杨国忠拒不交出兵部尚书的职位,陈.希烈倒也并不据理力争,而是乖乖的依旧兼着工部尚书的职位。

    随着杨国忠当上右相国之位,朝中的势力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飞快的演变分化。

    一棵大树倒下,树上的猴子们便会去寻找另外的大树。

    李林甫的倒下不仅杨国忠的势力急遽膨胀,太子李亨也重见天日,他头顶上的重压终于消散。眼见李亨的太子之位已经再无人撼动,很多人也开始投入李亨的怀抱之中。李亨也终于可以无限接近他的梦想。

    与此同时,有一个人在远远的东北边镇也正紧锣密鼓的准备实现自己的梦想。这个人便是安禄山。

    第五卷终,请看下卷:怒涛狂澜

第六九六章 募兵

    十日后,王源回到了成都。命人送了高墨颜回安西高仙芝处,在家中稍稍休息两日之后,王源便立刻开始忙碌的不可开交起来。

    剑南陇右两军兵额奇缺,在王源离开成都的这段日子里,宋建功刘德海等人已经开始大肆征兵。然而进展却并不快。

    原因固然在于王源对于参加军队的要求极为严格。在离开成都时王源便提了对募集士兵的要求。首先便是年纪上的限制。王源接手剑南军时便发现了其中的弊病。虽然大唐天宝年间兵部做了详细的规定,所谓男十八为中男,二十二为壮丁,参军固然是以壮丁为先。然而王源看到的剑南军中,从十四五岁的少年到五六十岁的老者皆有。虽然依旧是青壮年为主体,但超过三成的年幼和年老的士兵显然会让这只军队的战斗力下降。

    王源也问过原因,原因在于百姓们都不愿参军,壮年男子是家中的主要劳动力,往往肩负着一家子的生计。参军之后兵饷又低,又很危险,所以宁愿想办法让幼子老翁代替也不愿让家中的顶梁柱去参军。而鲜于仲通和他的前任章仇兼琼在剑南任上的时候,对此不管不问。进而发展到军中可以用钱买通募兵的官吏以老幼冒充少壮,成了一条发财的财路了。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边陲之地人丁的稀少,兵源不足也导致可选择的壮丁人数有限,不得不以老幼相抵。

    王源给出的参军标准是,男子必须中男以上,最高年纪不能超过四十岁。而以这个标准来募集兵马,可供招募的兵马数量便可想而知了。而剑南陇右两道,经过同吐蕃大战之后,兵源缺口高达八万。剑南军五万兵马损失小半,而陇右军的七万五千兵马几乎全部要大换血,因为陇右军几乎全军覆没,所以兵源的缺口成了大问题。

    年纪是一方面,身体状况又是一道坎。年龄合适,但因为身体的原因又会有一大批的人不合格。年纪和身体都合格,却又不能不考虑民生。独子不能参军,家中的主要劳动力也不能赞军,还有富贵之家朝廷免于服兵役的,或者准许用钱物来抵兵役的,几下里这么一扒拉,募兵之时进展的缓慢程度可想而知。

    听了宋建功哥舒翰刘德海等人的诉苦,王源知道必须想出对策来,如何让人们愿意参军,这是问题的关键。而兵源稀少的问题其实并不难解决。剑南和陇右的人口因为年年征战征兵而减少,但在内陆的州府人丁兴旺,如何条件合适,吸引域外州府的男丁前来参军便是一个好办法。

    于是,经过一番研究,一整套吸引壮丁参军的方案便即出炉。首先便是提高参军士兵的待遇。按照朝廷的标准,士兵每月的饷银是一贯多一点。但这点兵饷确实无法让他们养活家人,王源下令兵饷翻倍,但剑南军和陇右军士兵,每人每月的兵饷提高到两贯到三贯之间。除此之外,凡参军之家每年可领布一匹,稻米十石,同时由地方官府建立当地军属门第制度,但凡参军之家,均在门楣上挂上红匾额,由当地主官亲自授予。若士兵在军中杀敌立功,当地官府将敲锣打鼓前来慰问,发放嘉奖之物。既有面子又有实惠。如若参军士兵阵亡,剑南道府承诺替阵亡士兵之家养老送终,补贴钱粮抚养子女成人,免除参军士兵的后顾之忧。

    光是提高兵饷一倍这一项,其实便将士兵的待遇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要知道即便在长安城中,每个月挣两贯钱也足够一家子一个月不饿肚子了,不过清贫一些,但绝不至于饿肚子。而王源此举便是将参军士兵从一种被动的服役提高到一个可以养家糊口的地位。很多人即便不参军在家种地经商做小买卖,一个月也不过两贯上下,那么参军所挣的钱其实已经高于他们在家种地帮工做小买卖的收入了。

    况且,另外附加的这些条件也是很吸引人的,生有生的保障,死有死的安排,况且参军还是出人头地的一条冒险之路,怎不叫原本不愿参军的剑南和陇右的青年男子们心动。

    配合这些政策,王源还设计了精神上的奖励,竖立参军为国光荣的思想攻势。各州县设立专门的征兵队。但凡有参军的男子入伍,皆配大红花骑高头大马,敲锣打鼓沿街欢送。当地主官亲自宴请士兵和家属,致辞勉励他们为国杀敌,不要给家乡给父母丢脸云云。总而言之,一整套从物质上到思想上的激励制度在王源的推动下轰轰烈烈的展开。王源甚至为各地州官太守们写了统一的送丁入伍的激励词,供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读激励。

    宋建功和哥舒翰等人对此目瞪口呆,大帅肚子里花样繁多,搞出这么多名堂来,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而且关键是这些措施日渐成效,剑南和陇右各地的百姓们都被调动了起来,有的州府竟然出现了为参军还要托关系走后门的情形来。

    当然,他们最疑惑的便是,大帅这些措施如何能够兑现。戴红花骑白马欢送倒是没什么了不起,关键是那些物质上的措施哪一样不要花钱?以军饷翻倍而论,朝廷是不可能补足差额的,那么艰难陇右两道紧十三万的兵马,若是满额之后。每个月大帅就要往里搭进去十几二十万贯的钱去,大帅拿得出这些钱么?

    对此疑问,王源付之一笑。慢说现在王源手中乘着几百万贯,可谓财大气粗之极。这些钱足够王源撑个一年半载毫无问题的。而且,那还是最坏的打算。其实王源早就已经跟杨国忠商量了,杨国忠也同意增加给剑南道和陇右道的兵饷拨付。杨国忠给出的数额是五十万贯的额外增加。当然这笔钱不可能凭空冒出来,自然是杨国忠从别的节度使头上克扣而来,但王源可管不了他克扣了谁的钱。

    而且因为剑南陇右安西河西四道因为痛吐蕃作战耗损巨大,在王源和高仙芝在京城的时候,玄宗便已经答应,四道两年内的钱税减半,借以恢复元气。这一项每年便可截留五六十万贯。两项相加,王源每年可以得到近百万贯的钱财支援,这也是王源敢于出.台优军政策的底气所在。

    这些当然还不够,剑南和陇右的人口就那么多的总量,这几年青壮人丁损失严重,王源不可能涸泽而渔,让两道的青壮百姓参军而荒废了田亩土地。于是另外一个挖墙脚的政策也出炉了。

    王源派出了能说会道的官员去往剑南陇右两道相毗邻的山南西道、黔中道甚至是京畿道的州府去游说,在十几个大的州府设立了宣讲台,宣讲剑南和陇右道的参军优惠政策,鼓励这些地方的壮丁闲汉去剑南道和陇右道参军。并许诺但凡外道壮丁入陇右剑南两道参军,将准予入剑南陇右两道官籍。一旦入籍并且参军,便可获土地十五亩,十贯安家费,让他们的家人能够在剑南道和陇右道安家立命。

    此举一出,应者甚众。这些内地的州府本就人多地少,很多人日子过得艰难的很。现在有这么好的条件吸引他们,自然是不肯错过。短短半月之内,竟有近三万户百姓举家搬迁,更有些在当地过得不如意的人也愿意换个生存环境。以前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官府户籍的限制,但现在这一点也不用担心了。

    三万户,那便是涌入了剑南和陇右两道近近二十万的百姓。土地嘛,剑南道和陇右道本就地广人稀,算不得什么。至于那每户的十贯安家费,虽然有些肉疼,但这些百姓归于辖下之后,这十贯钱他们迟早是要通过赋税交上来的,倒也不用担心。唯一让王源头疼的是,这些州府的官员得知此事之后大为震惊,纷纷上折子告状,搞得玄宗不得不让杨国忠写信给王源让他不能这么干,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实在是损人利己之行。

    王源无奈的收手,但陆陆续续已经从那十几处州府中吸引了四万于户落户剑南和陇右两道。兵员问题解决了四万,两道的人口还凭空增加了二十多万,可谓是一场漂亮的挖墙脚之战。

    这还不是全部,征兵之途原来有千方百计可用。柳钧便另辟蹊径开辟了一条新路,而且他的成果让人咂舌无语,王源知道后也先是惊愕,继而大笑不已。

第六九七章 准备

    (谢:溜溜八二、剑山青枝莲、如火铭爱m等兄弟的打赏。谢:moshaocong、liutongcai、书友33506041的月票。)

    柳钧的征兵之法很特别,尝到了战场上昆仑奴的骁勇善战的甜头后,柳钧在上下如火如荼的展开募兵行动的时候便打好要组建一支昆仑奴骑兵的主意。

    昆仑奴的身体素质是组建王源一直希望建立的重骑兵部队的绝佳人选。作为率领剑南骑兵的统帅,柳钧对这只重骑兵的组建也充满期待。所以柳钧从募兵行动的一开始便已经打算用纯昆仑黑奴组建一支重骑兵的部队了。

    当然,这些昆仑奴的来源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向杨国忠伸手。杨国忠早在几年前便以户籍的发放作为控制手断,控制了大唐大大小小的人贩子们。面对柳钧的求肯,杨国忠不得不帮他这个侄儿这个忙,因为这可是秦国夫人的儿子提出的要求。

    杨国忠要黑奴那简直易如反掌,他只需要一声招呼,那些暗中同杨国忠关系紧密的大大小小的人贩子们便会变戏法般的弄出大批的货色来。于是短短半月时间里,杨国忠便给柳钧弄来了两千名昆仑奴,而且个顶个是身材高大,气力也大,且都经过净身之后的昆仑奴。

    当然,柳钧是绝不会出一文钱的,这些昆仑奴若以市价而言每个都价值万钱,两千余名昆仑奴价值两三万贯。对于寻常人而言也许这是天大的数目,但对于杨国忠而言,这就好比是给柳钧送了个小小的礼物罢了。

    王源知道此事后对柳钧大大的夸赞了一番,因为柳钧的作法提供给了王源一个新的思路,那便是用雇佣军反而比募兵更为便宜。一名昆仑奴只有十来贯左右的费用便可成为一名士兵。而且招募他们还没有后顾之忧,无需考虑他们的家眷以及战死的抚恤问题,可谓是极为划算的。但不到万不得已王源是不会这么干的。因为有好处的同时,弊端其实也不少。

    首先这么做是不人道的,自己一旦大量接收贩卖的黑奴为兵,势必会助长大唐的人贩子们。这些被贩来的昆仑奴很多都是被拐骗而来,人贩子们想尽手段的骗他们来大唐,还将他们割了卵蛋,这是一种兽行,是种族的一种压迫,王源是不会助长这些野蛮的行为的。

    其次,大量的用这些昆仑奴其实对于军队的战力也是不利的。一只军队是否能战无不胜,并非只靠武力,而是各方面的综合。特别是精神上的激励,士兵们之间的凝聚力,相互的协同合作的能力都是战胜对手的重要因素。而昆仑奴是不具备这些的,他们或许人高马大气力粗壮,但他们是缺少精神的,他们也没有为大唐死战的精神上的鼓舞,只是一群奉命而为的机械战士,那绝不是王源所想要的那种军队。

    从王源回到剑南开始,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剑南道和陇右道的兵马数量呈直线上升之势。从开始时候的举步维艰,到十一月中旬,两镇兵马总数已经突破了十万人。各地都出现了蜂拥参军的景象。照这个势头,两镇十二万五千兵额的补满当可在年前便可完成。

    虽然王源知道,如何让这些新兵快速的训练成长是个大大的难题,若不能训练好这些士兵,便会如同吐蕃人那样以数倍之军反遭重创,效果适得其反。但这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哥舒翰和宋建功都是极富有经验的将领,他们分别训练之下,这些新兵应该会成长迅速。

    募兵之时是重中之重,此事一旦解决,王源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营中有兵,心中便不慌了。当然,王源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从京城带回来的数百万贯的钱被分割为几大块。近百万贯被分配给柳熏直加大囤积粮食布匹物资的进度。一部分被用于拨付给张正一加快钻研伏火方新用法的研究进度。再来便是军中器械的配备,军饷的补贴以及兵器盔甲的打造。看似三百万贯是个大数目,但其实各方面瓜分之下,其实也还是捉襟见肘。

    但起码,这三百万贯丢下去,缓解了大部分的情形。譬如征兵之事,譬如屯粮和物资之事。有了钱,这些事都迎刃而解。

    趁着冬闲,王源也开始下令剑南陇右各州府的城防加固之事。虽然没有人觉得这件事是必要的,特别是东边的那些州府,既不同吐蕃接壤,又处于巴山蜀水之地,基本上不会受到任何的威胁,这种加固城防的作法显得有些闲的蛋疼。但王大帅的命令无人敢违抗,各地的州府还是组织起百姓开始对各处州府的城墙进行修缮加高加固。

    于是在严冬季节的剑南道,可以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各处城池都在进行加固加高,百姓们忙的热火朝天。几处边镇的军营中,新兵们在雪地里进行着艰苦的训练,忍受着严寒和大强度的训练的苦痛。而成都城的城门内外的大道上,从内地州府回来的装载的满满当当的粮食和物资的车队排成长龙,将一车车上好的稻米运入成都的各大粮仓之中。这些场景几乎是每日都常见的情形。

    高筑墙勤练兵多积粮,这是王源目前需要做事情的整体概括。王源感觉自己是在同时间赛跑,因为他担心自己的时间不够多,无法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眼前的这些事王源其实并不太满意,很多事做的很马虎,完全达不到王源心目中所想的那种情形,但时间紧迫,也只能做到尽量完善了。

    进入腊月之后,众多纷繁之事也大多都步入了正轨,王源也才算是稍微闲适了些。每日也有时间同妻妾们相聚说笑,逗逗大小姐舜华,陪着她蹒跚的步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腊月初三,李欣儿早起后头晕呕吐,身子极度不适。于是家中人立刻请了郎中来诊断,结果却是个天大的喜讯。想生孩子想的快发疯的李欣儿怀上了!这个大喜事顿时让王家上下变得喜气洋洋,主母终于有孕,了了她的一件大心事。从此后大伙儿的日子可以过得舒坦一些了,因为主母再也不会为了这件事而乱发牢骚迁怒于他人了。

    王源也很是高兴,自己为了完成李欣儿的夙愿,可没少在李欣儿肚皮上折腾。这下好了,李欣儿一直担心主母之位不保,当有了孩子之后,这种担心便显得毫无必要了。而自己也将迎来第二个孩子,这也是让人激动的事情。虽然自己心里明白,这么多妻妾在侧,迟早会是儿女成群的局面,但毕竟从大小姐出生到现在一年多,妻妾们的肚子毫无动静,王源也是有些纳闷的。

    李欣儿得知自己怀孕之后,立刻将所有的家事都抛给了其他人,表示自己不再操心家务,安心养胎。任何事都不要告诉自己,因为会影响到自己和孩儿。兰心蕙和阿萝等人也不得不接过家中的事务,让李欣儿安心养胎。李欣儿的肚子还根本就看不到明显的凸起,便已经手插着腰走得像怀胎了十个月一般,步子挪动的很慢,而且出入都要四五名婢女陪同搀扶了。

    不仅如此,很快李欣儿便从怀孕的喜悦中进入到另外一种担忧,那便是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的问题。有了大小姐舜华在前,众人私底下其实也很担心这后面一胎一胎的全是女儿。现在李欣儿便焦虑于这种问题。于是对照着自己的一些行为,跟府中的稳婆进行比对,譬如喜欢吃酸东西,问了稳婆稳婆便说是酸儿甜女,么李欣儿便会高兴的了不得。如果哪天吃了甜的觉得好吃了,便忧心忡忡。而且还不断的推算和王源同房受孕是哪一天。是月圆还是月缺,是双日还是单日,是吉日还是凶日。因为根据民间流传的说法,这些都会影响到生男还是生女。

    甚至李欣儿还会跑来问王源,当时是上半夜同的房还是下半夜同的房这些怪问题,将王源弄得哭笑不得。王源很想告诉李欣儿,你肚子里的孩子其实已经定下了男女的性别,再折腾也是无用的。而且自己对生男生女真的不会在意什么。但王源知道这些话说给李欣儿听她也不会去听,也只能由着她去忙活折腾去了。

第六九八章 谜团

    日子过得飞快,天宝八年的新年转眼间便已到来。大年初一早上,王源召集众妻妾祭拜祖先之后,在大厅摆了果品茶水围坐说话,正其乐融融之际,王源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忙活了一早上,似乎没看到公孙兰的身影。

    “表姐呢?怎地早上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大年节下的,一家子团圆,怎能少了表姐?”王源道。

    李欣儿笑道:“定是晨起练功去了。”

    王源摆手道:“这都几时了,还练功?大年初一的练什么功?快去请来一起喝茶。”

    一名婢女连忙去后宅东首公孙兰的院子里去请公孙兰,然而半晌后却满脸疑惑的回来了,禀报说:“奇怪,公孙姑娘不在房里,院子里也没有人,屋子里冷冷清清的,连灯笼也没挂上。”

    王源愕然,忙起身亲自去公孙兰的屋子里去查看,进了公孙兰的屋子,果然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帐幕低垂,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连屋子里的火盆也是冷的。王源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祥之感。

    李欣儿和阿萝也后脚跟着来,见到屋子里的情形也都觉得诧异。都预感到发生了什么。

    “被子是冷的,火盆也是冷的,表姐昨夜并未在此安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源皱眉道。

    “二郎莫急,也许公孙姑娘是出门了。你不是不知道,公孙姑娘习惯独来独往,院子里都不让婢女来伺候,若是出了门办事自然也无人知晓的。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么?”阿萝见王源面色不善,忙宽慰道。

    王源缓缓摇头道:“不像是临时外出,她的剑,她的衣服,还有他的蓝花包裹,都不见了。这是怎么了?表姐到底去了何处?今儿大年初一,便是有什么事儿,她也不可能不打声招呼的。”

    “二郎,莫瞎想。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慌了。”李欣儿皱眉道。

    王源吁了口气,正要安慰李欣儿,忽然阿萝指着梳妆台上道:“那是一封信么?”

    王源快步上前,果见一封信躺在梳妆台上,一眼便看到了信封上的几个字:王源亲启。王源的心猛地一沉,身上一下子凉了下来。

    信确实是公孙兰写的,公孙兰的一笔簪花小楷工整而秀丽,一笔一划都很工整,一如她本人一般的冷静。信上寥寥数语,更是她平日不喜多言的风格。

    “王源,我今将远游,特留书于此,请勿派人寻我。我非绝情,实因不得已而为之。替我向欣儿并诸位道别,就说我去外云游天下,观大千世界去了。君且珍重,勿再挂念。若有缘,自然会有相见之日。公孙兰留书。”

    王源呆呆的看着这封信,心中复杂难言。公孙兰走了,她真的走了。以前开过很多次玩笑话说要离开自己,这一次但愿也是个玩笑,但王源知道,这一次恐怕是真的了。

    李欣儿从王源手中取过信来,快速的读了一遍,脸色发白道:“师傅真的走了?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府中谁冒犯师傅了?到底是谁得罪了她了?我去问问,我去问问。”

    王源轻轻摇头道:“欣儿,谁会冒犯表姐,表姐又怎会因为府中人而生气离去?”

    “可是,她为什么离开?临走前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这么便走了?”李欣儿叫道。

    王源暗叹一声,朝阿萝公主道:“阿萝,扶着十二娘去歇息一会儿,我单独在这里呆一会儿。”

    阿萝答应了,搀着面色苍白的李欣儿朝外走去,李欣儿兀自喃喃道:“师傅,这是为什么?难道欣儿什么地方又得罪了您了么?为何说走就走了?”

    两女离去后,王源静静的站在公孙兰的房间里,屋内清冷的空气中仿佛还带着公孙兰身上的的香味,床上的枕头上还残留着几根长长的秀发。王源眉头紧皱,心情低落,他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导致了公孙兰的突然离开,而在此之前竟然毫无征兆。

    难道是这段时间自己忙碌于各种事务,冷落的公孙兰不成?这绝不可能,且不说自己从未冷落过公孙兰,便以公孙兰的性格,在府中她宁愿自己保持距离,绝不愿和自己过多亲密。每次王源和公孙兰亲热都是选择在夜深人静之时来到这里。温存之后,公孙兰从不让王源在自己的房里留到天亮,因为那会让人知道两人之间已经突破了那一层的关系。

    而且公孙兰拒绝安排婢女来伺候她,李欣儿说了很多次公孙兰都不答应,只有王源知道原因。公孙兰便是怕和自己夜间的密会被伺候的婢女得知而传了开去。再加上公孙兰也喜欢一人独居,所以她的院子里一草一木,铺床叠被都是自己来,从不麻烦别人。所以大多数时间,公孙兰其实过得很安静。

    那么究竟为何,公孙兰突然的选择了离去。难道她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或者说对自己已经毫无爱意,所以选择了一走了之么?仔细回忆了了一番,王源否定了这种可能。就在大年二十八的夜里,王源半夜里钻进公孙兰被窝的时候,公孙兰还极尽温柔,极为享受这种鱼水之欢。在王源跟她说自己的一些设想的时候,公孙兰还提了不少的建议和看法。一切看上去都和平常一样,没有半点的异常,但公孙兰怎么就忽然离开了呢?那信上的所谓不得已的原因又是什么原因。原本约好了一起去浣花溪畔万里桥上去观雪寻梅的,怎么忽然就不辞而别了呢?

    王源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坐在冷冷清清的屋子里,心中还抱着一线期望,期待着公孙兰的身影会悄无声息的走进来,对自己薄嗔轻怒一番。然而,从早晨坐到了午后,除了几名妻妾前来探望之外,那里有公孙兰的影子。

    王源终于接受这个事实了,公孙兰确实是离开了,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终于还是走了。王源的心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痛的难以自己。到此时,他在真正意识到公孙兰在自己心目中的重要性。原来她竟然占据了那么大的一片地方,以至于她的离去让王源整个人都出于一种游离状态,出于极度的沮丧之中。

    本来热热闹闹的新年,因为公孙兰的突然离去而失去了欢乐的气氛。李欣儿哭了好几场,任性的要出去找寻。但在众人的劝说下才,为了肚子里的孩儿才放弃了这个念头。此刻正是一年中最为寒冷的季节,一想到公孙兰独自一人离开了家,在寒风之中独自离去,李欣儿便忍不住的哭泣。

    王源总觉得公孙兰不会离开成都,于是他命人到处暗中寻找,但一个月后,翻遍了成都府也找到公孙兰的丝毫线索。王源便只能放弃找寻。天地之大,要想找一个刻意躲避自己的人那好比大海捞针,而且这个人还是公孙兰,就算她在成都,要是刻意的躲避着自己,那么没人能找的到他。

    这一个月王源过得很颓废和艰辛,但很快王源便振作了起来,因为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太多的决策需要他去决定。他不能颓废,他也没有时间颓废,因为他的时间并不宽裕。为了迎接迫在眉睫的大乱,他必须放下心中的烦恼全身心的投入到手中的事务上去。他的世界里不仅是公孙兰,他还有李欣儿、阿萝、青云儿紫云儿、兰心蕙母女。还有黄三,大小妹,还有身边的所有人。保护他们是王源的责任。

    于是王源放弃了寻找公孙兰,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到剑南道和陇右道的军队建设政务处理上。只是每当想起公孙兰来,心中依旧隐隐作痛。到底她为什么要选择离开自己,这似乎成了一个谜。

第六九九章 清算

    (谢:moshaocong、喜欢望着你百度两位兄弟的打赏。)

    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中,李林甫十月初一被毒杀身死之后直到天宝八年二月,这短短的三个月里,朝中的形势发生了巨大而快速的变化。李林甫死后,他的势力以极快的速度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便是新任相国杨国忠的势力大膨胀。

    原属于李林甫一党的众多官员纷纷通过各种渠道同杨国忠修好,借以依附这棵新的大树。而杨国忠却也来者不拒,一概接受他们的示好,将他们统统笼络到自己的手中。这之后,杨国忠开始了大洗牌,利用右相的权力和玄宗的信任,杨国忠将自己的亲信党羽一一提拔安插在重要的位置上。

    两年前他因为初当左相之位而这么干过,但差一点被弹劾罢官,关键时候若不是王源收服南诏挽救了他,还不知会是什么情形。然而,此一时彼一时,这时候最大的政敌和威慑李林甫已死,杨国忠尽可为所欲为,而无需担心任何人对自己的弹劾。在这种情形下,去往杨国忠府上求情送礼希望得到好的官职或者是担心被贬斥的官员纷至沓来,几乎踏破了杨国忠的门槛。

    在杨国忠就任相国的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杨国忠便任命提拔贬斥了百余名京中官员。提拔的官员毫无例外非都是杨国忠的亲信党羽或者是下了重礼的官员,而贬斥的都是那些不愿意低头,或者是没有能力送礼保官的官员们。一时间京中流传民谚云:要升官,找杨三,大官十万贯,小官十万钱。

    杨国忠大权独揽,他想谁升官或者贬官完全凭着自己的心意而决,政事堂在他的眼中形同虚设。他提拔人的办法很简单,拟定名单之后叫来左相陈.希烈以及政事堂的五房主事来,拿着名单读一遍,然后陈.希烈等人便只需完成这些人升贬之后的事宜便可,丝毫没有半点同他们商量的意思。李林甫为相时都不敢做的事情,杨国忠倒是做的风风火火,一副老子天下第二的嘴脸。

    这样的事情也传到了宫中,但杨国忠总有巧言应付玄宗。玄宗碍于贵妃和杨家的面子也并不想深究,或者说玄宗已经没什么精力去管这些事情,所以放纵娇宠之下,杨国忠越发的不可收拾。

    杨贵妃自然是不问政务不管这些事情,杨家最清醒的秦国夫人倒是对杨国忠的行为规劝了几次,但杨国忠振振有词的对秦国夫人道:“我杨家以前受人欺压,便是因为太好说话考虑过多,现如今我杨家扬眉吐气,,如何还能仰人鼻息?李林甫之所以能把持朝政十几年,还不是因为他的铁腕手段和众多的党羽。我如今为我杨家拉拢朝臣,也是为了我杨家能够长久立足于朝堂之上。这些官员我若拒之门外不给他们机会,他们便要依附于他人。难道坐看他们成为我的敌人不成?”

    秦国夫人被他说得倒也哑口无言,站在杨家的角度上,权势越大固然是越稳固,多年的苦心经营不就是为了杨家能有今日么?虽然杨国忠的作法有些偏激不妥,但毕竟他也是为了杨家好。而且除了他,杨家又有谁能够立足于朝堂之上?这么想着,秦国夫人也就懒得说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人的变化有时候让人吃惊。短短一两个月,杨国忠从李林甫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便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变得跋扈骄横而且不可一世。

    在大肆收罗党羽扩充自己的势力之时,杨国忠也开始对他的敌人进行打压。一直以来杨国忠和安禄山之间便矛盾重重,以前有李林甫在,两人之间还算有人压制各自克制,现在杨国忠扬眉吐气,岂会再看安禄山的脸色。杨国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大幅削减范阳平卢河西三镇兵马的军费。原先在李林甫手中决策的各种物资的供给粮饷的额外供给也统统一刀砍掉。

    杨国忠上奏玄宗解释这些举措时说:“东北边镇屯兵过多,已成朝廷重负。安禄山依旧年年要求扩大兵额,这根本是不合理的要求,照这样下去,朝廷其他地方也不用养兵了,都给安禄山消耗完了。”

    安禄山得知杨国忠说的话之后恨得牙根痒痒,跟让他怒火中烧的是,他得知杨国忠将从他头上克扣的军饷补给尽数给了剑南陇右节度使王源。厚此薄彼,打压自己的架势不言自明。安禄山为此事上奏朝廷,和杨国忠进行争吵。玄宗夹在当中左右为难,最后各打二十大板,将军饷和物资部分恢复供给,两人这才看着玄宗的面子上平息了关于此事的争吵。

    然而,安禄山心中已经很清楚了,有杨国忠在一天,自己便别想顺风顺水的发展实力。而且杨国忠曾经在玄宗面前说过自己兵马过多什么胡人不可信之类的话,暗指自己图谋不轨。若是自己没有这个心思倒也罢了,偏偏这件事正是自己心心念念所想的事情,所以这便让安禄山坐卧难安了。杨国忠在陛下身边,随时可以吹耳边风,总有一天陛下会信了他的话,那么自己很有可能随时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陛下召入长安杀掉。虽然自己的的准备还不充分,一切尚未达到自己想达到的理想状态,兵马数量,兵器物资的囤积还不够多,但安禄山知道,自己恐怕不能再等太多的时间了。

    三月,杨国忠终于发动了针对李林甫的大清算。正如王源所预料的那样,对李林甫的清算不是会不会的问题,而是何时开始的问题。只是恐怕王源也没想到的是,杨国忠居然仅仅隔了三个月时间便已经按耐不住,对李林甫的过往进行的大清算。

    杨国忠命朝中官员搜罗揭发了李林甫以前做过的各种事情,从中选取了十五件事情加以大肆宣扬,称其为李林甫的十五宗大罪。将李林甫说成是结党营私,打击异己,诛杀忠诚,任用私人,玩弄权谋、蒙蔽圣听、骄横跋扈等等罪行的千古第一奸相。翻出韦坚皇甫惟明的案子来翻案。同时将李适之李邕一案,西北石堡城之战中指使董延光不遵王忠嗣之令架空王忠嗣的事情也都翻了出来。而且成功的让李林甫的女婿谏议大夫杨齐宣出来作证,说李林甫在家中多出对陛下不敬之语,常常自称若我是陛下如何如何这样的话来,活脱脱将李林甫又安上了一个意图谋逆的罪名。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众多官员在这种情形下也纷纷的揭发李林甫的罪行,历数李林甫做过的大逆不道之事。有的人说李林甫甚至私刻玉玺,私造龙袍,半夜三更在家里穿着过皇帝的瘾。有的说李林甫一直一来都觊觎贵妃的美色,家里养着一名小妾名字就叫做杨玉环。晚上搂着睡的时候还叫她爱妃云云。

    总而言之,在这种大清算之下,人性的丑恶面暴露无遗,各种匪夷所思令人啼笑皆非的捏造之言也堂而皇之的登上了案卷,成为了李林甫的各种罪状。

    玄宗开始是不太相信这些话的,他和李林甫相处了几十年,对李林甫还是很了解的,他不太相信李林甫当真做了这么多的坏事。然而,众口铄金之下,玄宗也逐渐有了动摇。进而各种雪片般的揭发李林甫的奏折堆上案头的时候,玄宗脑子一糊涂,彻底的陷了进去。

    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李林甫居然想当皇上,居然还觊觎自己的爱妃。虽然自己已经无法入港,但自己还要霸占贵妃的美,他人有一丝一毫的想法都不成。经过数月的清算和轰炸,玄宗终于下旨,剥夺李林甫的所有追赠的官职爵位贬为庶民,同时将李林甫的诸位子女的官职爵位也一并剥夺,全家老少一起流放到岭南和黔中之地。抄没其亲眷诸子的家产五十余户。末了,因为李林甫已经是庶民的身份,他已经下葬的规制与庶民下葬的规制不合,在杨国忠的建议下,下旨挖出了李林甫的棺木,将他口中的含珠抠出,将御赐的官袍寿衣剥除,给尸骨换上百姓的衣衫,从楠木大棺中移到薄木棺材之中,找了一处荒山野地埋葬了事。

    可怜李林甫,身为一代大唐宰相,在死后居然遭受了这么大的侮辱。他可能万万没想到,正是那些自己生前在面前毕恭毕敬的人推动了此事。他可能也没想到,大唐陛下和自己称兄道弟的玄宗也会听信这种污蔑之言,让他死后受辱。

    纷纷扬扬的大清算持续了近三个月,六月里对李林甫盖棺定论,李林甫被称为大唐第一奸相,被永远的刻在了耻辱柱上。而干完了这一切的杨国忠扬眉吐气,多年来对李林甫的畏惧,被李林甫威逼压迫之下积攒的仇恨终于在这一次尽数释放。于此同时,杨国忠也能从大臣们的眼中看到对自己的极度畏惧的光芒。

    杨国忠极为享受这种被人畏惧的感觉,这正是他一直追求的那种感觉,短短数月时间,杨国忠迅速到达了他的人生的巅峰。

第七百章 紧逼

    杨国忠在朝中的一系列举动,远在剑南的王源其实都一清二楚。秦国夫人写了好几封信给王源,将杨国忠的所为告知王源,希望王源能劝解杨国忠收敛一些。王源也确实给杨国忠写了信,劝解他不要如此激烈,也不要太过强势,应该心胸开阔,有容人之量。另外应该多想想办法做些功绩出来,这样才可服众,而不是靠权势威逼大臣们依附自己。

    然而此时的杨国忠岂能听进入这样的话来,当即给王源回信斥责他不但不给予自己支持,反而在后面说这样的话。信中不但没有悔改之意,反而要求王源在清算李林甫的事情上上奏附议,要王源揭发李林甫在梨花诗会之后如何指使王鉷对王源进行追杀迫害的往事,借以证明李林甫妒贤嫉能凶残霸道的事实。

    王源岂会去趟这样的浑水,回信婉言拒绝,表示军务繁忙无暇去管这样的事情。之后杨国忠再回一封信给王源,这回杨国忠大发雷霆,在信中历数自己对王源的眷顾,怪王源不知好歹,言辞之间恨不得指着鼻子骂王源忘恩负义。话语之中威胁王源说,他可以提携王源,也可以毁了王源,希望王源认清形势,不要以为曾经有功于自己便自以为是。

    王源接到信之后喟然长叹。王源知道,杨国忠已经走上了不归路,这时候没有任何人能够劝得动他。王源也不想将杨国忠得罪的太狠,倒不是为了要逢迎他,而是剑南军和陇右军的建设需要大量的资源,而杨国忠正是这些资源的供给者。王源

    王源写了封信给秦国夫人,将杨国忠的信附在其中。这么做的目的是告诉秦国夫人,自己已经无力劝说杨国忠收敛,而非自己不尽力。另外也告诉秦国夫人,杨国忠对自己已经非常不满了,暗示秦国夫人给予中间做些调和。起码不能让杨国忠一怒之下真的取消了对于剑南军和陇右军的大量物资的供给,那可是王源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虽然这么做有些委曲求全,但王源愿意去委曲求全,因为他知道,现在就是同时间赛跑,每多一天,多一分资源,将来便可多一分保障。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身边的所有人,王源宁愿去忍气吞声。

    清算李林甫的事情告一段落,杨国忠达到了目的,朝野上下也对他敬畏胆寒。然而杨国忠并不满足,他知道自己还未能掌控全部的局面,别人不谈,光是那个安禄山便让他恨得牙痒痒。

    这个安禄山在自己清算李林甫的过程中虽然一言不发,既没有上表阻止,也没有表示赞成。但杨国忠知道,一旦有机会,安禄山必会对自己进行反扑。而且此人一直受玄宗宠信,玄宗可以听自己的任何话,但唯独自己一提到安禄山,玄宗便皱眉呵斥自己,说自己不能容人,这叫杨国忠实在是生气。

    上一次在削减安禄山的军费物资供给的事情上,其实自己也不能算是成功了的。虽然削减了一部分,但玄宗出面护着安禄山,还是没能达到完全削减军费的目的。这让杨国忠意识到,要想陛下对自己言听计从,必须要除了安禄山,否则如果哪一天陛下信了安禄山的话对自己不满,那么自己说拥有的一切便将烟消云散。

    鉴于此,七月里,杨国忠开始计划扳倒安禄山的计谋。朝廷中消停了不到半个月,七月初十日,杨国忠指使言官拿出了一份指控,这份指控指责的是死去的李林甫和安禄山之间的一些交往的故事。历数安禄山和李林甫之间的一些交往密事,钱财往来,以及书信的往来。虽然没有具体什么肮脏的交易,但这份指控的用意在于表达已经被定性有谋逆之嫌的李林甫和手握重兵的安禄山之间有着肮脏的勾当,暗示玄宗,如果李林甫是意图谋逆之人,那么安禄山便是他的帮凶。

    玄宗对此将信将疑,但不久后,杨国忠提供了确切的证据。查实李林甫的义子之中有一位名叫阿布思的东.突厥叛将。而此人在投降大唐后一度被李林甫调入京城入禁军任职。在李林甫死后,此人逃出京城重新叛唐归于突厥。证据显示,李林甫和这位阿布思之间多有密商,有在长安兴兵谋反之嫌疑。而这位阿布思和李林甫之所以能攀上交情,正是因为安禄山的从中介绍,所以以此推断,安禄山也必然知道这两人的图谋。

    这个证据一提供,玄宗终于觉得此事甚是重大,因为若安禄山当真是李林甫意图谋逆的帮凶,那问题可就严重了。但好在玄宗毕竟没有老糊涂,他对此事持慎重态度,并未百分之百的相信。他严厉的命令杨国忠不许将此事扩散出去,他要亲自求证。

    玄宗求证的方法很简单,他要召安禄山进京。如果安禄山确有图谋,那么李林甫意图谋逆的企图曝光之后,安禄山应该不敢回长安。若他抗旨不回长安,则说明他心中有鬼,若他敢回长安,则说明他和此事无关。玄宗以这种极为简单的方式来判断安禄山是否忠心于大唐,不得不说这种办法虽然简单,但却往往最为有效。起码玄宗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所有人都低估了安禄山的胆量。已经秣兵厉马准备动手的安禄山为了争取最后的时间准备,居然做出了大胆的决定奔赴长安。其实安禄山接到玄宗召他上京的旨意心中便如明镜一般,他知道定是杨国忠开始对自己动手了。但安禄山确实没有准备好,他正在同契丹人,罗族人、室韦人乃至东.突厥的部分部落密密的会商,和他们谈妥协议之后才能起兵。安禄山看似粗豪,其实心细如发,他知道凭自己手中的二十余万兵马恐不足以成事,所以他不惜以事成之后的土地财物的分割为条件,笼络这些北方对大唐虎视眈眈的胡人部落,借助他们的力量让自己的成功更有把握。

    而现在事情尚未谈妥,陛下召自己进京,安禄山虽然心中胆寒,但还是勇敢的踏上了去长安的道路。这一次,安禄山给玄宗和贵妃带了很多的礼物,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孝敬玄宗和贵妃了,之后他便要同他们为敌了。除非自己这一次死在长安,否则自己便不可能再回长安了。当然只有一个例外,那便是自己占领长安的那一天,自己将帅数十万铁骑驰入长安。

    八月中,安禄山抵达长安城。对于安禄山的到来,杨国忠很是惊讶,因为玄宗召安禄山进京的事情杨国忠一无所知。当得知安禄山进京之后,杨国忠立刻意识到,这是玄宗在测试安禄山是否忠诚。实际上是对自己提出的安禄山意图谋反的一种回应。而安禄山居然敢来到京城,那么陛下一定释怀了。因为同样的办法自己以前便用了一次,那一次安禄山也是昂然来到京城,最后给自己带来的是玄宗的一顿训斥和臭骂。

    但杨国忠岂肯放过这个机会,明知道玄宗对安禄山已经释疑的情形下,当晚杨国忠还是进宫见了玄宗。在玄宗的寝宫中,杨国忠觐见了玄宗。当时玄宗的面前正摆着酒菜,似乎在自斟自饮。但杨国忠没有注意到案上其实有两幅酒盅和碗筷,直接便对玄宗提出要将安禄山留在京城或者就地格杀免除后患。痛陈安禄山图谋不轨,此次来京正是斩杀他的绝佳机会,不能放虎归山云云。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安禄山此时便躲在帷幕之后。在此之前他正和玄宗把酒言欢,将玄宗逗得哈哈大笑。当杨国忠觐见时,玄宗不想让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吵架,所以让安禄山在幕后暂避。却没想到,杨国忠的一番背后算计之言尽入安禄山耳中。

    玄宗也尴尬的很,但也只能强装镇定。带杨国忠离去之后,安禄山从帷幕之后走出来时已经将身上的官袍官帽尽数取下,光着上满是肥肉和伤疤的上身跪在地上。

    玄宗惊问其故,安禄山声泪俱下的请求玄宗为了朝廷的稳定杀了自己,以免将相不合,朝廷动荡。借着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叙述了自己如何从一个胡人得到了陛下的赏识,为陛下戍守边镇十几年,自己如何的为报陛下之恩不怕死不怕苦,明明有机会入京为官,但自己却甘愿受边镇风霜之苦,便是为了报销陛下之恩。又说自己辛苦杀敌,满身刀剑之伤都没掉过一滴泪,但现在背地里被人猜忌,却让他生不如死云云。最后请求玄宗给自己个痛快,免得被人泼脏水,弄得身败名裂云云。

    不得不说,安禄山除了是个野心家之外,还是个好演员。他完全洞悉了玄宗的心理,知道用这种方式最能打动玄宗。果然,玄宗被他说得动容,亲自扶起他,给他穿上衣服。安慰他说他绝不信外边的谣言,知道安禄山是忠心耿耿之人。同时也替杨国忠说话,说杨国忠是听信了别人的话而说出这些话来,自己会彻查此事,将造谣者绳之以法。

    最后,安禄山不但靠泪水和演技博得了玄宗的同情,出宫之时身上还多了玄宗赏赐的贴身紫玉佩。同时还得到了玄宗许诺要大力扩充东北边军。因为安禄山告诉了玄宗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便是在来年准备领军北伐,彻底剿灭东.突厥和契丹人,将大唐的疆域往北推进千里。

    安禄山心里明白,长安之地不可久留,这一趟已经是鬼门关走了一遭,于是借用边镇兵事紧急,再加上不想面对相国时尴尬争吵为理由,请求离开京城。玄宗答应了他。

    次日,杨国忠方知安禄山已走的消息,目瞪口呆了良久,跺脚大骂不已。

第七百零一章 乱起

    这件事经由秦国夫人的信件传入王源的耳朵里时,王源跺脚大骂。杨国忠并不知他这么做说带来后果,他以为只是清除异己的行为,却不知他所面对的是一只猛兽。这只猛兽本来就要咬人,而杨国忠此举显然是逼着这头野兽提前发飙了。既要对付安禄山,却又不能做的彻底,安禄山来京这么好的机会却不能断然截杀,这便是杨国忠的无能。

    对王源而言,他希望安禄山的造反来的越迟越好,因为剑南军和陇右军的新兵尚未达到自己的希望达到的后果。而且兵种的搭配也只稍具雏形,还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成型。虽然从去年募兵到现在已经有七个多月的时间,剑南陇右两军的总兵额早已满员,新兵们的训练也正抓紧进行。粮食物资的囤积也加快的进行。兵器盔甲的装备也正趋于成型。但时间还是不够,王源希望能再给自己一两年时间,到那时手中的兵马便可成为一只精锐之兵。然而杨国忠这么一闹腾,怕是安禄山立刻便要反了。

    坏消息接踵而来,九月中,秦国夫人再次写信告知王源,杨国忠又在计划着用章仇兼琼取代安禄山拿回河东道节度使的职位。理由是安禄山既防契丹又防东.突厥恐力不从心,一人兼任三道节度使恐于防务不利。故而要将河东节度使的职务从安禄山的手中夺回来,推荐原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的手上。

    得知了这个消息,王源更是无语。从安禄山手中夺河东道,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这么做将更加让安禄山加紧谋反的脚步。安禄山岂会容杨国忠削弱手中的兵力。

    而随着事情的进展,朝臣们附议杨国忠的提议给玄宗造成了巨大的压力,迫于这种压力,玄宗命人去范阳问安禄山的意见,想和安禄山打个商量,意思是要安禄山息事宁人便将河东道交出来便是。此举终于让安禄山忍无可忍,安禄山当即上奏表示,要交出河东道便索性将范阳节度使,平卢节度使的职务全部都辞了,一了百了来个干净。

    这当然是气话,便是告诉玄宗自己绝不同意的意思。然此事被杨国忠知道后大肆宣扬,说安禄山以此要挟陛下,拒不接受朝廷的任免之令。还说安禄山要辞了范阳平卢两道节度使的职务,想以此要挟朝廷,岂不知朝廷人才济济,安禄山以为唯有他才能镇守东北边镇,岂不知人选都已经备好了,安禄山要辞便辞,不辞便是说话不算话。

    天真的杨国忠以为靠着这些挤兑的手段便能激将安禄山赌气辞了三道节度使的职务。岂不知此举终于激怒了安禄山,安禄山忍受了近两个月的讥讽和嘲笑默不作声,终于在十月底完成了和契丹人东.突厥各部落的谈判,和他们达成了共同出兵的攻守同盟。

    ……

    大唐天宝八年十一月初九,长安城迎来了冬日的一个普通的清冷的早晨。当晨钟敲过,百姓们正开始一天忙碌的生计的时候,大唐兴庆宫内宫中,玄宗正慵懒的从暖烘烘锦被中起身准备去参加上午贵妃在花萼楼献上的新曲演奏会的时候,远在范阳的安禄山正全服武装的站在他堡垒般的节度府前的广场上,面对初升的朝阳宣读着一份檄文。

    “禄山入唐而来,为大唐戍守边镇,不敢稍有松懈。每日奔波于烽烟之中,决死于沙场之上,身受百创而无一怨,历经万死固无一辞。天子恩遇,常念于心,皇朝恩惠,不敢或忘。本拟以平庸之躯上报皇恩浩荡下安黎民百姓,然所见所闻,所经所历让人齿寒心冷,唏嘘叹息。今我大唐,奸人当道,杨氏一门,只手摭天。奸佞横行,忠良遭难,朝廷之上魑魅魍魉横行,长安殿上鬼怪妖魔群舞。杨氏首恶国忠者,邪佞谄媚,谮毁忠良,疑惑圣听,遂居权宠,挠乱天机,威福自由,有识杜口。行结党营私诬陷谄媚之事,做开馆戮尸背德丧伦之行。杨家姐妹,淫.媚丧德,污名传于宇内,天下无不侧目。玷污宫闱,魅惑今上,杨氏之祸,天下之难。大唐天下,万马齐喑,此乃天地之哀,哀莫大于心死。今禄山忧国之危,愿行天下之大不违之事,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以清君侧,杀杨氏妖媚以正国声,大唐之兴,今日之始。希天下之人,懂我安禄山之心,为我安禄山之助,清君侧,正国声,还我煌煌大唐,千秋清明!”

    短短不足四百字的檄文铿锵有力,字字如刀。安禄山在檄文中将自己描绘成一个为了大唐出生入死的忠臣良将,为了大唐九死一生无怨无悔。但朝中杨氏一门祸乱朝纲蛊惑帝王,所以他要清君侧正国声率兵讨伐杨国忠。而且安禄山还撒了个弥天大谎,将这次举兵讨伐说成是奉了玄宗的密旨行事,给自己的反叛安上了一个正义的师出有名的服众的理由。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要将不明真相的军中将领和士兵们收服,让他们以为这场讨伐之战是奉皇命而为,便不再有其他的想法。

    这篇文采飞扬谎话连篇的檄文便是出自安禄山手下的第一谋臣严庄之手,此君绞尽脑汁想了几天几夜才写出了这篇檄文,自认为理由充足文采斐然,几可同骆宾王讨武曌的檄文相媲美了。

    安禄山终于开始了他人生的一个巨大的冒险,所辖河东、范阳、平卢三镇兵马近二十万,会同奚族、契丹、室韦、突厥等北方胡族联军近八万,组成了二十八联军。对外号称四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兵分两路,一路往西南横扫,一路往西取太原,两军的以掎角之势直扑洛阳。

    ……

    三日后,长安大雪。大雪纷飞之中,安禄山反叛的消息飞马送达长安。

    政事堂中,杨国忠正跟着一般大臣围着火炉谈论着长安西市谁家酒肆的胡姬舞姿曼妙,评论着平康坊中那位青馆头牌的色艺更高时,政事堂小吏带着一股冷风冲进了暖烘烘的公房,没等杨国忠呵斥,那小吏便将一纸公文送到了杨国忠的手中。

    杨国忠拆开公文只看了一眼,脸上荡漾的笑意便凝结成冰,一块块的脱落下来,似乎都能听到他的笑容落地时发出的碎裂声。杨国忠的脸色煞白,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呼吸都几乎凝固了。

    众官员惊讶的询问杨国忠发生了什么事情,杨国忠一言不发起身便走,一叠声的催促仆役备马。马儿备好,杨国忠爬了几次都滑落下来,仆役忙托着他的屁股好容易将他送上了马背,杨国忠策马冲入漫天飞雪之中。

    兴庆宫百花园一角,腊梅花开了。玄宗陪着贵妃站在雪中赏梅,正品论着今年的梅花开的比往年的早也比往年的美。忽然间,他们看到了沉香亭旁积雪覆盖的小道上一个趔趄的身影。那人在小道上滑倒又爬起来,然后又滑倒,再爬起来,显得狼狈之极。

    “那是谁?怎么路都不会走了。”玄宗哈哈大笑道。

    “好像是堂兄呢,是堂兄,怎地这般狼狈?”杨贵妃皱眉道。

    玄宗哈哈笑道:“国忠这是怎么了?给朕表演胡旋舞么?胡旋舞还是安禄山跳的最好,他可不成。”

    说话间摔了无数跤,额头青紫,身上沾着污泥积雪的杨国忠终于来到了近前,面色惨白的他‘噗通’跪倒在地,颤声道:“臣杨国忠见过陛下。”

    玄宗诧异笑道:“国忠,你是怎么了?翻着跟头便来了,耍猴儿戏么?朕不是说了嘛,平日见面不用行礼,你是爱妃的堂兄,咱们可是一家人。”

    杨国忠无语,双手将邹巴巴的公文递了上去。玄宗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杨国忠再也忍不住,悲声呼道:“陛下,安禄山……安禄山这个狗贼……他……反了。”

    玄宗一愣,皱眉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杨国忠咬牙道:“安禄山反了,消息千真万确,这是从魏州送来的公文,里边还有安禄山反叛的檄文。安禄山真的反了。”

    玄宗身子晃了晃,手中握着的一枝盛开的腊梅花猝然滑落,缓缓落在雪地之上。

    (ps:这檄文伤害了我无数个脑细胞,以前学的文言文都还给老师了。檄文一般是以赋的形式写出来,讲究的是气势和华彩,骂人也要骂的酣畅淋漓骂的精彩绝伦。可惜我水平有限,只能表达出意思来罢了。水平不足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里了。)

第七零二章 选将

    玄宗没有接那封公文,而是缓缓的道:“你给朕念一念。”

    杨国忠抖索着手打开公文封皮,从中抽出两张纸张来。第一张纸上是魏州太守齐思远的告急奏折,杨国忠嘶哑着喉咙念道:“臣魏州太守齐思远上奏,逆贼安禄山已经起兵反叛朝廷,今以范阳平卢河东军二十万并勾结奚族契丹等部号称大军四十万已经挥军而来。臣写此奏折时,瀛洲,冀州,沧州,齐州已经为叛军攻破。不日叛军将兵临我魏州郡。臣预测,叛军意图乃攻我魏州得以西进攻击洛阳,之后的目标便是京城,望朝廷早拟剿贼之策。臣自知魏州必将不保,但请陛下放心,臣当死守魏州,与城共存亡,绝不后退半步,以身而殉,不负陛下圣恩。”

    玄宗的嘴角抽动着,脸上的皱纹也抖动着,每听到一个州府的名字,他的脸上的肌肉便扭曲一次。从这份奏报上来看,安禄山的判军已经连下四五座州府,到接到这封奏报之时,怕是魏州也已经失守了。小小魏州,守军不过两千,如何能抵挡数十万虎狼之军。

    “陛下……”杨国忠小心翼翼的看着玄宗的脸色,想安慰玄宗几句,但又觉得此时的言语安慰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那一张纸上写的什么?”玄宗沉声问道。

    “这是叛军的起兵檄文。”杨国忠刚刚将那张檄文塞进了公文卷宗中半截,却被玄宗发觉了。

    “檄文么?你再给朕念一念。”

    “陛下,檄文上都是安禄山的满口胡言中伤朝廷之语,为他的反叛找的借口,陛下何必要看,徒增愤怒。”

    “念,朕要听。”玄宗冷声道。

    杨国忠无可奈何,只得将檄文取出,捧在手里结结巴巴的开始读。风雪如刀,严寒刺骨,杨国忠捧着檄文站在那里,身子冷的发抖,口中却结结巴巴的读着那份檄文。他并不想将檄文的内容读给玄宗听,因为那檄文上点名道姓便是冲着自己而来,所以他越读越是胆战心惊,平日的机智风趣对答如流此刻已经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

    玄宗面无表情的听完了檄文的全部内容,目光空洞,咬着牙道:“安禄山啊安禄山,朕待你不薄,你竟然如此待朕。多少人提醒朕你要造反,朕从不相信他们,然而你终究还是反了。”

    杨国忠嘴唇冷的发紫,抖索着骂道:“这狗贼狼子野心,陛下对他恩宠浩荡,他竟然……”

    “你给我闭嘴。”玄宗厉声喝道,双目中喷出怒火来,狠狠的盯着杨国忠道:“此事难道于你没有关系么?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千方百计的想致他于死地,虽然这不能成为他起兵叛乱的理由,但你亦有莫大的责任。而且这檄文上写的清清楚楚,安禄山要清君侧,点名是为了你杨国忠而来,你敢说于你没有责任?”

    杨国忠脸色灰白,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磕头如捣蒜道:“臣该死,臣之前所为确实有些私心,但安禄山狼子野心,便是臣没有对付他,他也会反叛。这不过是他的理由罢了。陛下……陛下若真认为安禄山只是为了我杨国忠而来,那么陛下便砍了我的脑袋交给安禄山。若以国忠一命换取安禄山罢兵归顺,臣死了也值了。”

    玄宗皱眉沉吟不语。一旁的杨贵妃将所有的经过头看在眼里,忽然也跪倒在地。玄宗忙道:“爱妃这是干什么?地上冰凉,赶紧起身。”、

    杨贵妃静静道:“陛下,安禄山这檄文上可不止是针对堂兄一人,他说的是我们杨家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了臣妾。既然如此,陛下将我杨氏一门尽数砍了头,给安禄山送去,换取他罢兵便是。”

    玄宗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朕会像一个胡儿叛贼低头么?朕会将你们杨门尽数斩杀换取安禄山的息兵么?那样的话,朕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之间?安禄山这个狗贼罔顾皇恩骗取朕的信任,朕要将他抓来长安,当面将他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有多黑。国忠,还不赶紧起来召集群臣。朕要上殿和群臣商议对策。安禄山的目标定是东都洛阳和京城,需得立刻采取行动,派人率军立刻平息叛乱。”

    杨国忠连连点头,爬起身来连滚带爬的便走。玄宗神色淡定,转头对杨贵妃道:“爱妃,朕不能陪你赏梅了,朕要上殿了。有人要搞乱朕的江山,不让朕过清闲的日子,朕必须去管管他们了。”

    ……

    朝钟‘咣咣咣咣’响的刺耳。大雪之中,安逸的守在衙门中等候下值的官员们纷纷被这刺耳的朝钟惊动。这样的天气突然的召集上朝,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心中惴惴的群臣顶风冒雪来到南熏殿中,他们一眼便看见了玄宗罕见的提前坐在宝座上,正等候他们的到来。这显然是不同寻常的。

    朝会开始,玄宗先让高力士将那篇反叛檄文当众朗读了一遍,群臣顿时如炸了锅一般。不久后,痛骂安禄山之声此起彼伏,言语文雅者还好,言语恶毒者连安禄山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八遍。

    玄宗待群臣骂完了,停歇了,这才开口道:“朕愧对诸位,朕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看破安禄山的心思,没想到他竟然是朕身边的一头中山之狼。现在这头恶狼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他这篇檄文中冠冕堂皇,但全是谎言。倒是国忠早就识破了他的真面目,数次提醒朕,可惜朕没能听国忠的话,没能早做预防。”

    户部尚书章仇兼琼上奏道:“这不是陛下的错,安禄山这狗贼隐藏的极深,陛下是被他蒙蔽了。这狗贼意图以此檄文激的陛下杀了相国。便是因为相国早早识破他的奸谋,陛下万万不可被这逆贼所蒙蔽。”

    群臣纷纷附和道:“正是如此,陛下万万不要信他的话。”

    杨国忠的心情已经安定了许多,最初听到消息之后着实震惊,但现在他已经得知了玄宗的心意,玄宗是绝不会杀了自己来遂了安禄山的心意的。陛下这一辈子可从未受过这样的胁迫,虽然他已经老了,但是安禄山此举却激起了他隐藏许久的帝王的雄心。

    “诸位,感谢诸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国忠早已做好了为国尽忠的准备。若国忠之死能够换取安禄山回心转意,国忠一死又有何妨?”杨国忠拱手道。

    “相国莫要这么说,岂能向逆贼低头。陛下也不会做此仇者快亲者痛之事。”群臣纷纷道。

    杨国忠激动几乎要掉泪了。玄宗摆手道:“你们都不用再提此事了,朕岂会这么做。现在叛军号称四十万大军已经挥军南下,现在恐已经攻下了魏州。他们的目标便是洛阳和长安。用不了多久便要兵临洛阳,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立刻派兵去剿灭叛军,其他的事情便不用再说了。”

    群臣顿时肃然,确实,这才是当务之急。然而当这件事提及的时候,众人忽然觉得问题很严重,非常非常的严重。安禄山的兵马号称四十万,那么起码也有二三十万的兵马。而洛阳以东的各大州府其实并无多少兵力把守。大唐的兵力几乎全部集中在边镇的十大节度使所辖。内陆州郡要么只有少量的兵马驻守,要么便只有团练兵马,将洛阳左近的所有兵马都召集起来也不过数万兵马,如何能抵挡数十万叛军的进攻。

    “陛下,东都驻军仅有两万,恐无法拒敌。当务之急,恐需调动京城禁军增援洛阳,否则恐难阻止叛军西进。”左相陈.希烈上前奏道。

    “这是什么主意?京城禁军如何能动?这不是开玩笑么?禁军调动,长安如何守护?京城的十多万禁军可是肩负着保护陛下保护长安的重任的。”杨国忠立刻反对道。

    众人纷纷点头,相国说的没错,禁军是绝对不能动的,这十多万禁军一动,那还有最后的底牌了么?

    “臣认为,应立刻从河西朔方陇右剑南安西等地抽调兵马赶往长安增援,否则恐难抵挡贼兵之势。”一名大臣奏道。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调兵,起码也要一两个月才能抵达,到那时洛阳岂不早已失守?”有人反驳道。

    “远水也是水,总比无水好。若不从这些地方调集兵马,你们说如何能有兵马抵挡叛军之势?”

    “说的也是,现在调兵起码可以拱卫京城,确保京城无虞。”部分大臣纷纷道。

    玄宗皱眉道:“调兵是肯定要调的,但洛阳也不能不管啊。让安禄山拿了洛阳,岂非大涨叛军之势?”

    杨国忠沉思片刻上前奏道:“陛下,臣认为调兵归调兵,在此之前应该先调集将领去洛阳。兵马行动迟缓,但若调集勇猛之将先行抵达洛阳就地就地急速募兵,以洛阳人口百万,随随便便便可募集大量的兵马。凭募集之兵,起码可以抵挡叛军延缓叛军的速度。只要拖延住叛军的脚步,各地抽调的兵马便可陆续抵达,到时候便可稳住局面了。”

    玄宗大喜道:“好办法,拖延时间是个好计策。那么派谁去洛阳募兵呢?”

    杨国忠道:“我大唐如今能打胜仗的将领唯有王源和高仙芝了。只能从这两人当中选。臣很想举荐王源赶去洛阳,但王源毕竟年轻,臣担心他无法应付这种大阵仗,所以臣觉得高仙芝合适。而且据臣所知,安西节度副使兼兵马使封常清正在京城休假,他和高仙芝是多年的主副将的搭档,可先派他去洛阳募兵,待高仙芝抵达之后,他二人也可配合协同。时间上也节省了许多。”

    玄宗点头道:“朕认为合适,高仙芝是我大唐的常胜将军,有他率军抵御叛军,朕心里也踏实些。王源虽然也未尝一败,正如你所言毕竟历练不够。他留在剑南,也可稳定住吐蕃和突厥边境,以防吐蕃和突厥人趁机攻我大唐。”

    杨国忠点头道:“陛下圣明。”

    玄宗做了决定,群臣也都安下了心思,高仙芝能去洛阳驻守,那时最让人放心的事情了。当下玄宗即刻拟旨,拟从朔方河西剑南安西陇右五节度军中抽调总数为二十万的兵力组成剿贼大军主力。任命六皇子荣王李琬为剿贼大元帅,任命高仙芝为剿贼副元帅,加金吾卫大将军,任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共同率军剿灭反贼。

    有意思的是,封常清凭空得到了两个节度使的头衔,这两个节度使的头衔便是安禄山头上的两个头衔。因为封常清要先行赤手空拳的去洛阳征兵,玄宗此举也是激励封常清,意思是说,你只要干得好,将来你便可独当一面成为朕的独当一面的东北边镇的双任节度使了。这其实只是个空头支票罢了。到这个时候还不忘跟臣子玩一把心机,玄宗也是心够大的。

第七零三章 人祸

    大唐君臣匆忙调兵遣将之时,安禄山的数十万叛军已经如暴风骤雨往西南两个方向猛攻而至。前前后后仅仅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安禄山手下的叛军将领史思明、蔡希德、高秀言、牛亭介、令狐潮分进合击,横扫河东道和河南道的大片地域。

    洛阳以东的十几个州府均无兵力驻守,闻听叛军袭来,守城将领主官或望风而逃,或献城投降,或守城战死。叛军之势如洪水猛兽不可抵挡,很快便将洛阳以东的十几座州府纳入囊中。

    严寒冰雪,大雪弥漫。正是一年中最严酷的季节。但被叛军占领的土地上的百姓们却不得不离开家园开始大逃亡。因为安禄山的兵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特别是那些随安禄山一起反叛的北方胡族兵马更是凶残之极,全然不把安禄山定下的所谓不扰民不滥杀的军令放在眼里。他们四处劫掠,杀人放火强奸无所不为。而安禄山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安禄山只能选择放纵他们。

    漫天风雪之中,百姓们拖儿带女匆匆逃离家园,他们本能的选择了去往洛阳的方向,这是他们目前所能去的唯一一个似乎能得到庇护的地方。因为往南去是黄河滔滔,而且也没有大的州府庇护。而往西去东都洛阳,京城长安都在西边,那里才有希望。

    洛阳以东百里之外,通向洛阳的大道上被冰雪覆盖着。白皑皑的雪地里,黑压压的逃难的百姓的队伍绵延十几里。队伍中,老人的咳嗽声,婴儿的啼哭声不时的响起。但除此之外,除了脚步声便是一片死寂。百姓们的表情是迷茫的,他们不知道为何好好的安稳日子过着,然后一夕之间便什么都没有了,倒了如此地步。

    因为逃的仓促,不少人没有带足够的干粮和衣服,在严寒的酷杀之下,去往洛阳的沿途倒下无数的尸体。最开始,其余的百姓还问候一番,唏嘘安慰死去的人的家眷。但随着一路上越来越多的人饿死冻毙在路途之中,百姓们也变得麻木了。他们不知道这样的命运会不会下一个便轮到自己的头上。

    一名妇人怀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趔趄的走在雪地里,怀中的婴儿哭了一路,现在已经哭声很微弱了。因为严寒,婴儿已经面色青紫气息微弱。那母亲发现婴儿情形不对,忙向四周的百姓求助。

    “大叔大娘,帮我瞧瞧这孩儿是怎么了?帮我瞧瞧,我的孩儿怎么了?”

    一名老妪探头看了一眼摇头道:“不成了,这孩儿撑不住了。挖个雪坑埋了吧。”

    那妇人惊叫摇头道:“不成,不成。我夫君就剩下这么个骨血了,他是齐州城的团练兵,跟叛军打仗战死了,留了话要我保存他的骨血,要我去洛阳避难。这孩儿若是没了,我怎么跟他交代?我怎么对得起他。”

    “哎,这也是没法子,这孩儿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吧,你倒是喂他奶吃啊,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孩儿。”老妪叹息道。

    妇人落下泪来:“我自己也两天两夜水米未粘牙了,哪有奶.水喂他?大娘你行行好,施舍一把米,我熬些米汤救一救这孩儿吧。”

    老妇叹道:“我哪来吃的,昨晚最后一快干粮吃完了,今天只吃了几把雪。我这把老骨头都不知道能不能逃到东都呢。”

    妇人朝四周蹒跚而行的百姓们哀求道:“哪位大哥大嫂行行好,施舍一把米粮,救救我的孩儿。”

    周围的百姓默然走过,眼中虽有怜悯,但谁也没有伸出手来。一来他们当中很多人也根本就没有吃的,逃难了十多天,什么吃的都没了。二来,即便还有些剩余的,前路漫漫,去往洛阳还需要很多天,自己都不够,如何还来施舍别人。

    妇人绝望的叫着,没有任何的回馈。妇人瘫倒在雪地里痛苦失声,抱着已经快要冻死饿死的孩儿大声哭喊,可除了风雪的呼啸声,有怎有丝毫的回音。

    路旁一名身着破旧棉袍的中年人一直驻足看着这一切,眼中满是痛苦。终于他走到那妇人身旁,低声道:“大嫂,快起身吧,雪地冰凉,你若不在了,孩儿便更是活不成了。”

    那妇人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看着中年人,中年人伸手入怀,摸索出一小块面饼来低声道:“我也只有这些了,用口水融热了喂给这孩儿吃。另外找个避风之处生一堆火,兴许能救这孩儿一命。”

    那妇人忙跪地磕头,连叫恩公。中年人忙道:“莫如此,快救孩儿要紧。这件棉衣也给你,你穿在身上裹着孩儿,当可保暖。”

    中年人说着话便将身上的棉袍拖了下来,给那妇人披在身上。那妇人忙道:“不可不可,那样你可要冻死了。”

    中年人呵呵一笑道:“这样的世道,死活又有什么分别?再说我甚至健壮,可比不得你们这些甚至弱的妇孺。莫推辞了,穿上吧。”

    妇人眼中泪水流出,跪地磕头如捣蒜。中年人转身朝前走,身后的妇人高声叫道:“恩公,可否告知名姓,将来这孩儿长大了,我叫他去感谢恩公的救命之恩。恩公不说名姓,这衣服和食物我们拿着心中难安,将来无法图报。”

    中年人回身笑道:“好个有恩有报,对,你要告诉你的孩儿将来要做个知恩图报重情重义的人。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吧,不是为了要你们报答,而是为了让你的孩儿懂的知恩图报之理。我姓杜,名叫杜甫。”

    五天后,杜甫抵达洛阳,在洛阳好友的接待下暂时立足。但他看到洛阳豪门大户不知危险将至,依旧在花天酒地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时,想起了来洛阳的路上那满地的冻尸饿殍,于是愤而写下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千古名句。而杜甫也并不知道,他路上救助的那一队孤儿寡母并没有抵达洛阳。当天晚上,那婴儿便被冻死,那妇人次日清晨被发现抱着那孩儿冻毙在雪地里。而他送给那妇人的棉袍也被逃难的流民剥下传在身上,不知所踪。

    ……

    九月二十一,安禄山叛乱之后的第十二天,封常清带着朝廷的厚望只带着百余名从西北跟随他回京的亲卫兵马抵达了洛阳城。他肩负着巨大的责任,那便是要在高仙芝抵达之前在洛阳无中生有的募集出一只兵马来保卫洛阳。

    来到洛阳的当天下午,封常清便会见了河南尹达奚珣以及东都留守李澄和御史中丞卢奕等洛阳的高级官员,共同商议洛阳防卫之事。情形比封常清想的要糟糕的多,本以为这断时间从各地集结到洛阳的兵马会有一定的规模和数量,但其实加上洛阳原本的两万守军,此时的洛阳城仅仅只有三万五千人。而汹汹而来的叛军有数十万人,这根本是无法守住的。

    河南尹达奚珣愁眉深锁,面对封常清的只身前来,他是极为失望的。本以为朝廷会调集重兵前来增援,结果来了个孤身前来的安西副节度使。论名气,他不及近年来名声大噪的大唐双壁高仙芝和王源,论本事,也没听说他有过什么大的建树。

    “封将军,本人认为,洛阳恐难守住。咱们手中无兵,要想对抗叛军无异于以卵击石。依着我看,我们应该放弃洛阳往西退守京城,集中兵力守住京城才是正理。封将军若是觉得本人的提议有道理,咱们联名上奏朝廷,要求放弃洛阳如何?”

    达奚珣上来便是这种调调,让封常清很是意外。原来不仅洛阳兵力不足,连城中官员都已经抱着这种必败的心理了。

    “这是什么话,达奚珣,我是东都留守,洛阳的事情我说了算。朝廷中正是派封将军来洛阳守城,随后高仙芝大将军将会领援兵前来,你在这个时候怎么能说这样的丧气话?这叫满城军民听到了,哪里还有半分的心气?”李澄皱眉道。

    “李太守,我说的是事实啊。我知道朝廷意图拖延叛军的步伐,等待援军的到达。然而从剑南河西陇右等地抽调兵马到达这里起码是在一两个月后。那其实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到时候洛阳恐怕早就丢了。我也想守住洛阳,可是兵呢?没兵说什么?大话谁都会说。”达奚珣道。

    “话可不能像你这么说,封将军来便是要在洛阳募兵的,现在难民蜂拥而入洛阳,便是要在洛阳得到庇护,难道叫这些逃难而来的百姓一口气都无法喘息,便又要逃难么?这可不是你这个河南道尹该说的话。”御史中丞卢奕沉声道。

    “正是为了这些难民着想,才要放弃洛阳。此时不让他们离开,待洛阳城破之时,他们便无处可逃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达奚珣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我是为大局着想。”达奚珣遭受两名主官的反对,其实心里也是虚的,但依旧硬着头皮坚持。

    封常清摆手道:“三位都是为了大局考虑,争执也并无坏处。但三位都要明白一个道理,无论如何,陛下和朝廷的派封某前来是募兵守洛阳的。能否守住,不交手焉能知道?叛军虽势大,但那又有什么?我封常清见识过的场面可不比眼前的小。这样吧,本人从今日起负责全力募兵,李太守和达道尹必须全力协助我。难民纷纷涌入洛阳,这正是我们募兵的好时机。这个时候,有一口饭吃便会吸引百姓参军。卢中丞便负责安抚安排这些难民,保证城中不出乱子。咱们四个通力合作,没准能干出一番事情来。时间紧迫,叛军在半个月内必会抵达洛阳,所以我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停止争吵,埋头做事,否则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封常清的话理中有节,软中带硬。达奚珣知道封常清如今的身份,倒也不敢反驳。封常清立刻马不停蹄的全身心投入到了募兵的事务之中,他相信事在人为,只要自己尽心尽力一定会有转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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