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四章 巧舌
王源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自我得知朝廷决意对吐蕃用兵之后,便觉诧异。¥℉UU小说,www.uu234.com又听说是李相国和杨左相联袂上奏,朝廷最终决定让王忠嗣率陇右河西两军讨伐吐蕃之后,愈发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此次我回京城,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李亨捻须不动声色道:“这其中会有什么样的蹊跷?你倒是说说看。”
王源道:“殿下,讨伐吐蕃人确实因为吐蕃人侵犯我大唐在先。但让陇右河西两军承担此责,其中便大有文章了。吐蕃国和我大唐相比虽是个异域小国,但吐蕃人勇猛好战,实力不容小觑。我大唐历来采用和亲之策稳固同吐蕃的关系,这并非是没有道理的,那便是考虑到不必和吐蕃的强大,不远与之厮杀到两败俱伤,被北边的突厥契丹奚族人趁机对我大唐边境有所威胁。”
李亨道:“这些我都知道,你跟本太子说这些作甚?”
王源道:“殿下听我说下去便明白了。我大唐即便是奉行和亲之策,也需要有重兵防守和吐蕃的边境,做到以防万一并威慑吐蕃人。故而,我大唐环绕吐蕃从东到东北乃至西北各地都驻扎有重兵威慑。我剑南道虽然兵力只有数万,但因有沙漠为天险,数万兵力已经是足够了。陇右和河西两军十五万驻扎在吐蕃东北地段。安西节度使的高仙芝率七万大军以及数万当地土著兵力坐镇吐蕃西北。由此,我大唐在吐蕃边境驻军近三十万,这才是让吐蕃人胆寒的原因。”
李亨道:“这些和你所说的杨国忠的阴谋有什么关系?”
王源道:“太子殿下难道还不明白么?既然剑南安西河西陇右四镇都肩负防守吐蕃国和我边境之责,为何这一次只是王忠嗣出兵攻打吐蕃?”
李亨皱眉道:“王忠嗣所领兵马最多,他出兵最合适不过了。难道要你剑南的几万兵马穿越沙漠去攻击吐蕃么?岂非送死?”
王源摇头道:“殿下,那安西镇呢?高仙芝手握七万雄兵,还可驭使三四万当地土著兵马协同作战,手下可用之兵可达十万。且高仙芝同吐蕃作战经验丰富,朝廷为何不派高仙芝将军全面领军讨伐吐蕃呢?”
李亨紧锁眉头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可否明明白白说出来。”
王源道:“殿下,这道理其实很简单,之所以这次讨伐吐蕃没有我剑南和高仙芝的安西军什么事儿,只是由王忠嗣将军率河西陇右两军单独作战,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我高仙芝王忠嗣三人之中,只有王忠嗣是众所周知的太子殿下的人。”
李亨一愣道:“你的意思是,这是针对王忠嗣,针对本太子是么?”
王源顾左右而言他道:“殿下想一想,此次讨伐吐蕃人,大可我和高仙芝也同时出兵协助,分散吐蕃人的兵力。让王忠嗣作为主力一举破敌两湖之地的几座城池,给吐蕃人以沉重打击。这是最好的协同作战,让吐蕃人首尾难顾的用兵之法,也是确保王忠嗣主力大军战胜吐蕃人的进攻之法。据我所知,有人提出了这个战法,但被人否决了,最终只是由王忠嗣率军和吐蕃人硬碰硬,这难道不是很奇怪么?”
李亨缓缓踱步,皱眉道:“那日确实有人提出了让安西和剑南军在王忠嗣出兵的同时佯动吸引吐蕃兵马,不让吐蕃兵马全力集结在西北同王忠嗣作战的想法。否决之人便是杨国忠,他说三军齐动耗费巨大,而且有可能被吐蕃人抓住机会突破一处,反倒不如让王忠嗣的大军长驱直入来到妥帖。”
王源笑道:“这便是阴谋了。杨国忠的说法完全站不住脚。什么耗费巨大?怕消耗的话,为何要提出对吐蕃作战?耗费了大量物资人力精力准备这场同吐蕃的作战,却来说因为害怕耗费物资而放弃战胜敌军之策,岂非好笑?说什么吐蕃人突破一处则更是好笑了,明显是没打过仗的人的一厢情愿的说法。剑南军和安西军若是出动,其实只是佯动,根本不会痛敌接战,只是为了王忠嗣的主力壮大声势,压迫吐蕃国镇守东边和西北的守军不至于调往主战场增援罢了。那样的说法是很可笑的。”
李亨颤声道:“你的意思是,杨国忠和李林甫是故意只让王忠嗣一军作战,但以王忠嗣的领军能力,我陇右河西十五万大军足可踏平吐蕃东北两湖数城之地。你剑南军和高仙芝的安西军似乎并无必要出兵呢。”
王源叹道:“殿下啊殿下,你当吐蕃人是纸糊的么?深入吐蕃境内,在荒凉寒冷的戈壁上同吐蕃人作战,难度何等之大?要知道,吐蕃在两湖之地聚集的兵马也高达八万,兵力并不少。加之天时地利人和之便,胜负之数可不好说啊。王忠嗣虽和吐蕃交过手,但可别忘了,当收复吐谷浑和吐蕃之战是在各方协助之下才战而胜之的。这一回他是孤军作战,情形大不相同了。我敢说,王忠嗣心中也未必敢说一定会战胜吐蕃人。”
李亨皱眉沉思,王忠嗣离京的那天晚上,自己确实在送行酒宴上问过王忠嗣是否有信心。王忠嗣嘴上说必胜,但在酒醉之后,李辅国听到王忠嗣和手下的将领说此去胜负未定,一切都要看天意这样的话,这也许并不能王忠嗣没有信心,但终归是心中的一个疙瘩。
“王源,你所言的阴谋便是杨国忠和李林甫故意举荐王忠嗣率军同吐蕃作战,若此战失利,便可归罪于王忠嗣,同时可起到打击我的目的是么?”
王源低声道:“殿下,这是明摆着的事情,我昨日午间和杨国忠喝酒,故意套问他的口气。他虽谨慎不肯松口,但我从他的只言片语之中还是推断出了他的想法。之所以杨国忠和李林甫突然提起报复吐蕃人的事情,便是为了要让王忠嗣率军出征。我认为我那殿下调王忠嗣入政事堂并担任刑部尚书的事情刺激了李林甫和杨国忠,所以他们才会联手将王忠嗣弄出京城和吐蕃作战。当然王忠嗣若是能战胜吐蕃则已,一旦兵败,王忠嗣再无可能回到京城了。甚至节度使的位置也将不保。一旦发生最坏的情形,王忠嗣固然无法翻身,而太子您也失去了手中最得力的一枚棋子了。到那时,可就难了。”
王源的直言不讳让李亨和站在一旁的李辅国极为吃惊。其实王源刚才这一席话,除了关于军事调动上的那番见解之外,后面关于杨国忠和李林甫联合上奏对吐蕃用兵的动机乃至后续可能的发生的情形,李亨和李辅国都在私下里进行了认真的探讨。也基本上猜出了李林甫和杨国忠的意图。但李亨始终认为,王忠嗣此战不可能失败,所以这阴谋必定破产,所以即便识破了这阴谋,也采取故作不知将计就计之策。此番王源能说出这些话来,本来对王源已经很不信任的李亨对王源的疑窦开始消除。
“照你的意思,岂非我们已经中了杨国忠和李林甫的奸计之中,王忠嗣此战必败了?”李亨沉声道。
王源微笑摇头道:“那也未必。既知其阴谋诡计,又岂能任其发生?我对王忠嗣王大帅还是有信心的。毕竟他作战经验丰富,所领兵马数量超过吐蕃兵马一倍,我认为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掣肘的话,王大帅此战获胜几率超过七成。要提防小人作祟,更重要的是不要恋战,攻下城池便是胜利,不可贪功久战。这些需要殿下提醒王忠嗣。另外,微臣也做好的准备,准备助王大帅一臂之力,无论如何,此战必须胜,不能让小人阴谋得逞。”
李亨扭头道:“哦?你如何助一臂之力?”
王源道:“殿下,我已经说服陛下,准许我剑南军出兵野牛城。占据野牛城之后,臣便可派兵马在吐蕃过东北腹地一带活动,虽不能同吐蕃主力作战,但可袭击其押运粮草物资的兵马,这是臣所能做的一切。”
李亨挑眉大喜道:“陛下同意了?”
王源点头道:“不但是陛下同意了,杨国忠也答应了。”
李亨诧异道:“杨国忠怎会同意?我正要问你,你这么做岂非让杨国忠对你不满?”
王源道:“关键时候,我也顾不得他的情绪了。若是王忠嗣真的败了,那可是关乎太子殿下的大事。我说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或许会不闻不问,因为我不想暴露我效忠太子殿下的意图。但关键时候我若不挺身而出,岂非辜负了太子对臣的信任和栽培。再说了,杨国忠的脑子不够灵活,我三言两语便骗的他相信我只是做做样子。其实整件事的真正主使我并不认为是杨国忠能想出来的,这整件事恐怕还是李林甫的主意。”
王源连消带打,最终将最大的黑锅扣在了李林甫的头上。而这一点李亨和李辅国都是认同的。
见李亨和李辅国的脸上神色都有所改观,特别是他们眼睛里的那种不信任的防范之色慢慢的消退,王源暗自松口气。
今日来见李亨,王源知道不拿出点干货是无法过关的。鉴于之前种种事情造成了李亨和李辅国对自己的愈发的怀疑和不信任,来到京城,稍有应对不慎,自己有可能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京城之中。关于罗衣门,关于种种不可告人的事情,那都是太子的命门。为了保护命门,太子做出任何一种过激的举动都是有可能的。王源要平安的离开京城,便只能给李亨灌**汤。拿出这件大事来说,显然是一份份量极重的争取信任的大礼,正中李亨的内心。
第五七五章 单纯
虽然王源所说的这些话,李亨和李辅国私下里都已经有了结论,但此刻从王源口中说出,进一步打消了李亨和李辅国心中的疑虑。UU小说,www.uu234.com而且王源此次来京的目的居然正是为了此事而来,而且向陛下请求出兵野牛城给予王忠嗣助力,更是让李亨觉得,关键时候,这个王源还是心向自己的。
太液亭上的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李亨的眼睛里也有了赞许的笑意。脸上的笑容也亲切了许多。
“王源,你能在此刻为本太子着想,本太子心中甚是欣慰。我知道,你能有今日,本太子并未给你多大的助力,在此之前还曾经对你有所怀疑。但现在,本太子对你完全的信任,你能在此时回京为本太子出谋划策,足见你的忠诚。我此刻说这些话可能为时过早,但我还是要跟你说,将来待本太子荣登大宝之位,必会重用于你,只要你能一直保证对本太子忠心不二。”
王源躬身道:“太子殿下,臣对太子之忠天日可鉴,请太子明察。”
李亨呵呵笑道:“你今日所言已经证明了你的忠诚。你放心,我会提醒王忠嗣小心行事。此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绝不能被李林甫和杨国忠抓住把柄。而你要出兵野牛城,也需要多加小心。你身为边镇节度使,对本太子也极为重要。切记切记。”
王源拱手道谢。两人闲聊数句,下边阁罗凤和阿萝的说笑声也传了过来。两兄妹叙了离别之情也回到太液亭上。众人落座喝茶,笑言闲谈,气氛轻松无比。
傍晚时分,夕阳逐渐坠落,太液池上景色美不胜收。但天色既晚,王源等人也到了要告退出宫的时候。意外的是,阁罗凤决定同王源一起出宫住进王家,几日后和王源一起离开京城。太子李亨并未阻拦,命人去少阳院中通知阁罗凤的随从收拾行李,之后送到王宅之中。而阁罗凤则连少阳院也不回了,执意跟着王源和阿萝一起出宫。
三人上船,拱手向李亨告辞,李亨面带笑容拱手相送,目送着小舟朝岸边飘过。
傍晚的风吹过太液亭上,站在栏杆旁目视王源和阁罗凤的小船离去的李亨沉默着,手掌无意识的在栏杆上轻轻拍打,若有所思。
身旁站立的李辅国用他特有的沙哑嗓音轻声道:“殿下,您信王源所说的话么?奴婢总感觉他很滑头。他的那些话我们都已经考虑到了,现在来说岂非迟了?若他真的忠心耿耿为太子着想的话,在杨国忠和李林甫提出奏议的时候,他便该派人通知殿下,提醒我们小心诡计才是。”
李亨淡淡道:“辅国,你有时候太过多疑。王源远在剑南,杨国忠在京城所为他未必提前知晓,如何能提前警告我们?此次他特意来京便是为了弄清楚此事,并且不惜引起杨国忠的不满出兵野牛城,这足以说明他是可以信任的。”
李辅国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殿下说的是,但殿下别忘了,王源之前所为甚是有些可疑。而且……有蛛丝马迹表明,那日派李龟年和王源刺杀贵妃之事,可能是王源从中作祟。李龟年忽然消失,恐非是离开京城隐匿行踪,更大的可能是死了。”
李亨皱眉道:“此事你都说了几遍了,但是证据呢?李龟年若是死在贵妃娘娘的手里,贵妃得知我欲刺杀她的事情,又怎能平静至今?若是死在王源的手里,可以说明王源是背叛了我们,但是证据呢?就靠你手下的那些胡猜乱想?李龟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若真想弄清楚原委,便该细细的去查出真相,而非在此瞎猜。”
李辅国忙拱手道:“殿下说的是,奴婢会认真的查的。但殿下对王源还是多长个心眼为好。这个人奴婢觉得他甚是阴险,我总觉得他脚踏两只船,两边都在讨好。这种人最是可怕。”
李亨皱眉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今是剑南节度使,是朝中的一个人物。我要利用的是他如今的地位和拥有的东西,这才是我最需要的。至于他是什么样的人,是否真正的对我忠心,这些都不重要,我只需要利用他则已。将来我登基之后,杀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如今我在朝中势力不强,需要各方面的助力才成。你可明白?”
“殿下说的是,是奴婢愚钝了。”李辅国忙道。
“去吧,命人将阁罗凤的随从送到王源府中,对了,以赏赐阁罗凤的妹妹的名义赏些财物,安王源之心。另外,你在靖安坊的那些人也可以撤了,免得被王源发现了端倪。京西官道上埋伏的人手也都撤回,眼下还不能杀他,让他给王忠嗣助一臂之力,或许真能给王忠嗣战胜吐蕃人增加几分助力。”
“是,殿下,奴婢立刻着人去办。”李辅国沉声答应,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缓缓下亭而去。
……
王源府中,家宴开启。阁罗凤在长安是客,作为妹夫的王源自然要尽地主之谊,招待这位被自己差点打的灭了国的大舅子。席间王源忍不住问及阁罗凤为何会逗留长安多日,甚至还住进了太子府中,忘记了自己在弄栋城与他分手时的叮嘱。
阁罗凤叹着气解释道:“你以为我想么?我来到长安之后,本想尽快谢恩之后去成都见你们,然后回南诏国。但拜见太子时,你们的太子说和我一见如故,硬是要我进宫盘桓几日,和我交个朋友。我一想,太子是你们大唐未来的皇帝,我岂能得罪于他?于是便只能从命了。”
王源呵呵笑道:“别把自己撇的那么清,能结交大唐未来的天子,你其实也求之不得是么?”
阁罗凤面色尴尬道:“好吧,我承认有结交之心,那可是大唐未来的皇帝呢。我南诏国未来同大唐之间的关系在他一言之中,我当然要为了南诏国的未来同他多攀谈攀谈。”
王源摇头道:“看来你是不信我子啊弄栋城跟你讲的。在我大唐,你和太子结交未必是好事。太子可掌握不了如今的朝政。你和他搅合在一起,会引起他人的不满。我大唐左右相都和太子不睦,你这是结交了个此事无用的太子,却得罪了朝廷的权相呢。若是过个几个月,政事堂下令我率大军灭了你南诏,到时候你怕是还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的大唐。若有那一天,便是你在长安的所为惹的祸。”
阁罗凤吓了一跳,呆呆道:“不会吧,当真这么严重?”
王源呵呵笑道:“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当大唐是你们南诏?我大唐政局波橘云诡,你怕是一时半会儿看不懂的。”
阁罗凤咂嘴道:“妹夫,你可不会让此事发生是么?”
王源哈哈笑道:“我当然不会让此事发生,但你记着,你想和大唐任何人结交,都该先问问我的意见,而非凭着自己的想法去做。换句话说,你只能死心塌地跟我站在一起,否则便无人为你指出明路。我猜都能猜得出太子和你这段时间谈些什么。是不是说要对你南诏国施以恩惠,给你们粮食物资武器盔甲,让你南诏兵马兵强马壮?”
阁罗凤呆呆道:“你怎知道?”
王源微笑道:“是不是还许诺将来他登基之后要带着你南诏大军一起讨伐吐蕃,将来划吐蕃的大片土地给你,让你南诏国愈发的强大,开创新的局面?”
阁罗凤面色尴尬道:“你好像在旁听到了一般。”
王源心道:这都是些拉拢人的最普通的手段而已,开出空头支票获得支持。李亨这是在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或许在必要时为了皇位他会举兵而起,到那时或许对阁罗凤的许诺能换来阁罗凤的蛮兵相助。反正是空头支票,对李亨来说轻而易举。
阿萝在旁嗔怪道:“阿兄,你怎么到现在还在想着那些事情?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治理南诏国,让南诏国强大起来,让南诏臣民们衣食富足,安居乐业,可切莫有不切实际之想了。”
阁罗凤摊手道:“我并没有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是太子跟我提了这些,我总不能拒绝了吧。”
王源笑着拍拍阁罗凤的肩膀道:“大舅子,不用担心,他说他的,你听你的,一切有我呢。看在阿萝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让你陷于尴尬的境地。只是以后不要自作主张了。其实,你所认为的太子是大唐未来之君这件事,我作为大唐的节度使都还不敢肯定,你现在就和他结交起来,未免太早了些。”
阁罗凤一愣道:“这话你也敢说?”
王源笑道:“我什么话不敢说?我大唐的政局不是你这个南蛮子能搞得懂的。罢了罢了,喝酒喝酒,明日你和阿萝在长安买买东西逛逛街,我去宫中辞行,后天一早咱们离开长安回成都去。离长安越远,我越是安心。”
第五七六章 献曲
次日午后,王源进宫向玄宗和贵妃辞行。虽然才回长安三日,但王源其实已经归心似箭,该办的事情已经办了,早日回到剑南准备进攻野牛城才是王源心中急切想做的事情。在长安多呆一日,便会多一些纷扰和危险,王源不想夜长梦多。
秋高气爽,百花园中沉香亭畔,秋菊飘香,香气馥郁。玄宗和杨贵妃在此享受秋日的大好时光,王源觐见时,玄宗正带着杨贵妃杨国忠秦国夫人等人在百花园中游园赏菊。一副其乐融融之景。
内侍引王源觐见,站在花坛边的玄宗见到王源顿时笑呵呵的招手道:“王源快来,朕正在和国忠说起你呢。”
王源见礼毕,笑道:“不知陛下和左相说臣什么?”
秦国夫人在旁语气悠然笑道:“还能说你坏话不成?都在夸你呢。”
玄宗笑道:“八姨说的对,正在夸奖你。”
王源忙道:“臣怎么敢当?”
杨国忠抚须笑道:“如何不敢当?我大唐后起之秀中谁人能出你之右?”
玄宗点头道:“是啊,刚才和国忠谈及你只有十九岁而已,朕一下子想起了朕十九岁的时候。朕十九岁那年,母后和嫡母刘妃双双失踪,至今尸骨无存不知所踪。那时候的我迷茫惶然,每日只知饮酒消愁,颓废之极。想想那时的朕,可不及如今的你。”
玄宗说的是在他登基八年前的长寿二年的事情,那时候天下还是武氏的天下,李氏皇族死的死杀的杀活下来的个个惶然不可终日,生恐武则天的屠刀降临到自己的头上。那时玄宗还是李隆基,也还只有十九岁。但在一夜之间,疼爱他的生母窦氏和皇妃刘氏一夜之间双双失踪,连尸首都找不到,当时的李隆基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惶然不可终日。虽然他知道是武皇下的手,但他却毫无办法。想起那段日子,玄宗至今仍旧心有余悸。
众人见勾起了玄宗的往事,均不敢说话。王源忙道:“陛下当时是潜龙在渊,只待机会一到便龙飞九天之上。事实证明,陛下当时不是颓废,而是隐忍。臣十九岁跟陛下的十九岁焉能相比?如今我大唐盛世皇朝,都开创于陛下之手,陛下之光若日月之辉,我等臣子便如米粒萤火,焉能与之争辉?”
玄宗哈哈大笑道:“王源的嘴巴越发的甜了,国忠是不是教了你如何在朕面前说话?国忠啊,你自己说些朕爱听的话便也罢了,可不要教坏了王源。”
杨国忠挠头道:“陛下,臣冤枉啊,臣可没教王源这么说话,这都是他自己说出的话,跟臣可没干系。陛下又来寻臣的开心了。哎,罢了,陛下越发的不尊重臣了。”
玄宗呵呵笑道:“如何不尊重你?你又来卖乖了,是不是又看上了朕书房里的哪个物件了。这回是朕的玉砚台,还是朕书架上的马踏飞燕唐三彩?”
杨国忠笑道:“陛下若赏了那唐三彩给臣,臣便觉得陛下尊重臣了。”
玄宗和贵妃秦国夫人等一阵大笑,玄宗指着杨国忠的鼻子道:“叫朕怎么说你。堂堂大唐左相,天天跟个乞丐一般向朕要这要那,罢了,那马踏飞燕便赏你了。”
杨国忠高声谢恩跪谢,玄宗抚须呵呵而笑,神情甚是愉悦。王源在旁微笑旁观,心中暗自吃惊。眼前这一幕恐怕是杨国忠和杨氏姐妹和玄宗相处的一种常态。君臣之间能够以这种打趣笑谑的方式相处,足见杨国忠在玄宗心目中已经到了何种亲密的地步。
玄宗扭头过来微笑看着王源道:“王源,朕也赏赐你一物吧,你想要什么?”
王源忙道:“微臣可不敢向陛下讨要物事,无功不受禄。”
杨国忠翻白眼道:“这是什么话?你要这么说,我岂非要将陛下赏赐之物都要还给陛下了?”
玄宗笑道:“是啊,你这是逼着国忠将从朕这里弄去的东西都原物奉还了。”
王源笑道:“这样么?那陛下随便赏赐一物给臣便是。”
玄宗摇头道:“那有什么意思?朕赏赐之物必是你渴求之物,朕给你个你不喜欢的,你不开心,朕岂非更不开心?”
王源仰头想了想,很想说:你赏赐个百八十万贯钱给我。但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除此之外,王源也不知道想要什么,一时僵在那里。
一旁的杨贵妃轻轻的开口道:“陛下,王源是边镇节度使,肩负着一方重任,又是我大唐的领军之将。陛下莫若赏赐他一柄兵器,让他为大唐多立功勋,奋勇杀敌。臣妾看,陛下书房中挂的那柄宝剑赏赐给他便是。”
玄宗哈哈笑道:“还是爱妃心思快,眼力也足。那柄剑可是一柄神兵利刃,剑名破军,乃是朕十几年前所得,那是朕的爱物啊。罢了,赏给你了。”
王源忙道:“陛下的爱物,臣可不敢要。”
玄宗道:“朕老了,朕的剑也派不上用场了。赏你可不是给你把玩的,贵妃的话你没听到么?要你持此剑为朕杀敌立功的。你不是要攻野牛城么?正好让这破军宝剑饮一饮吐蕃人的血。赏给你了。”
“陛下说的好。王源执此剑为陛下杀敌,便等于是陛下在亲自杀敌了。”杨国忠抚掌道。
玄宗呵呵而笑,王源忙跪拜谢恩。高力士立刻命人去御书房取了那破军剑来,待王源出宫之时让他携带出宫。
众人跟着玄宗和贵妃在百花园中徜徉一番,赏着园中盛开的金菊,君臣之间便走边谈其乐融融。不久后高力士看出玄宗有疲惫之态,便建议去沉香亭坐着休憩喝茶。于是众人回到沉香亭中,茶水摆上,喝茶休息。
玄宗喝了几口茶水,擦了把脸之后精神好了些,对王源微笑道:“王源,你今日进宫来辞行,朕本想留你在京城多住几日,但你身上要务缠身,朕也不耽误你。但你答应了朕的事情可不要忘了。临行之前,你前日答应给朕谱一曲新曲,可曾给朕谱好了?”
王源笑道:“岂敢对陛下轻言许诺。曲已经谱好了。”
玄宗大喜道:“何不一奏?来人,召乐师前来。”
不久后,十几名乐师匆匆而来,到沉香亭下花圃间的空地上聚集。王源出了亭子,来到一干乐师歌女之间,同他们低声交谈,将自己要奏的曲子对他们轻声哼唱一番,商量了如何配备乐器。这些宫廷乐师都是行家里手,在音乐上极好沟通,王源稍微说一说他们便立刻领会意图。花了不到一刻钟,便融合贯通,明白关窍所在了。
王源回到亭上,玄宗正等的有些心焦,王源拱手道:“陛下,臣可以开始了,但时间仓促,或许仓促粗糙,请陛下莫要见谅。”
玄宗摆手道:“朕可不会挑你的刺,快去奏来。”
王源拱手退到屏风之后,‘叮咚咚’一声琴弦响过,顿时亭内外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侧耳倾听。但听横笛声起,悠扬婉转,片刻之后,琴音若流水般响起,笛声变小,琵琶,洞箫之声缓缓进入,悦耳的乐声中,一个男声轻声开唱。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歌声中,王源缓步从屏风后现身,手握湘妃竹笛,轻声歌唱。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是王源亲自献唱,难怪听着歌喉不算好,但王源的歌声却很有一番感染力。
绿草萋萋 ,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 ,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
她在水的中央。
……
我愿逆流而上,
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足迹。
却见仿佛依稀,
她在水中伫立。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随着王源略微提高的最后尾音缓缓消逝,沉香亭外鸦雀无声,众人都被这首新曲的旋律和歌词所吸引,沉静在歌曲的氛围之中。
歌声停息之后,所有人都静静不动,耳听亭外秋风飒然,吹动金黄的菊花灿烂而寂寞的开放着。不远处龙池中波光潋滟,池边绿柳依依,孤独摇弋。
座上秦国夫人满目含情,痴痴看着王源。在她看来,这首曲子正是为她而作。
第五七七章 非花
一片掌声之后,玄宗起身笑道:“好曲好曲,悠扬婉转,深情如斯。UU小说,www.uu234.com若朕没听错的话,这曲词该是取自诗经中《蒹葭》一诗吧。”
王源点头道:“确实是出自诗经《蒹葭》一诗,既是作为曲词,臣认为该随着音律婉转郎朗上口为好,故而因其意而改,希望没有失去原诗的神韵。”
玄宗微微点头道:“朕觉得甚好,起码朕听起来并未觉得改的突兀。辅以曲调,更是天作之合。爱妃,你听着如何?”
杨贵妃轻垂臻首想了想,看着王源道:“你很有想法,一直以来我都在想,如何能让曲调流传民间,而非只有文人雅士索赏,王源这首新曲给了我很大的启发。音律之事大多为阳春白雪,对普通百姓而言这些大曲他们是听不懂,也不明白曲中之意的。这其实是一种遗憾。我大唐盛世繁华,百姓们除了丰衣足食之外,也可以有歌舞的享受。这首新曲从曲调到歌词都郎朗上口,我相信不久之后,必会流传于民坊街巷,酒肆茶楼之中。能为人所传唱之曲,方为好曲。你能做出这种改变,可谓开天下音律歌曲之先,没准会引领一番风潮呢。”
王源拱手笑道:“贵妃娘娘谬赞,我也只是粗通音律而已,于音律之事我只是个入门汉,可不敢引领什么风潮,没得贻笑大方。倒是贵妃娘娘的一番话叫我很是佩服。独乐了不如众乐乐,音律是个好东西,若百姓也能享受,岂非跟说明我大唐上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和其他蛮夷不化之国相比,他们还在为吃饱穿暖而努力的时候,我大唐百姓已经不拘于吃饱穿暖的需求,更昭显盛世气象。”
杨贵妃笑着点头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话倒正是我心中所想的。”
玄宗抚须插话道:“瞧瞧,你们二人倒是言语投机。这曲子确实不错,刚才朕听这曲子时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朕心中第一想到的便是爱妃了,王源歌中所求佳人历经险阻却求之不得,这是何等的遗憾,但朕身边有一佳人相伴终生,朕和那歌中人比较起来,却是何等的幸运。”
玄宗说这些话很是情深款款,显得极为自然。也许他是真正的爱杨贵妃,但王源心中所想的却是:再过几年,你身边的这位佳人就要在你的命令下香消玉殒了,到时候不知你作何感想。忽然想到杨贵妃不久后就要身死这件事,王源不禁替杨贵妃有些难过,眼前的贵妃眉目如画风华绝代,正处在韶华之年,谁能想到这个绝代佳人正在一步步的走向死亡,这件事当真让人接受不了。
贵妃眉头微蹙,嗔怪的看了玄宗一眼,眼神中闪过的一丝厌恶无人察觉。
“三郎,这首曲子看似是首男子追求女子的歌曲,但其实也不尽如此。你完全将之理解为男女之情,那岂非狭隘了。”杨贵妃曼声道。
玄宗一愣,呵呵笑道:“怎么?爱妃从中还别有感悟?”
杨贵妃道:“在臣妾看来,此曲何尝不是追求高尚的品格,高远的志向,或者是爱情,权势,金钱,地位,乃至所有人所有的**。但有所求,此曲皆戚戚于心。追求所有的这一切的过程,均有艰难险阻,臣妾认为应该广而推之,不必拘泥于具象,否则这新曲凭空少了不少内涵。”
玄宗哈哈笑道:“爱妃说的很有道理,看来朕确实是狭隘了,看来爱妃坚持读书习字静坐静思,境界已经高出朕了,哈哈哈。”
王源笑道:“陛下也不是狭隘,心中所思所想,听曲便可思人。陛下是对贵妃娘娘专情,故而才会只将曲意如此理解,这也并没有错。贵妃娘娘的话也确实是有道理的,我写此曲时确实只是假借佳人比喻一切追求之物。但这追求之物其实也不是最重要的,正如蒹葭原诗所言之意,追求的过程,坚韧不变的内心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得到不得到倒在其次,只要努力过,坚持过,最终即便没有得到,便也了无遗憾了。”
众人微微点头,经王源这么一解释,这首新曲似乎蕴意更足,显得更加的高大上起来。
杨国忠皱眉道:“停停,陛下和贵妃娘娘倒也罢了,王源你又何必说的让人听都听不懂?一首曲子而已,好听便可,想那么多作甚?”
玄宗哈哈笑道:“还是国忠想的简单,都像他,便没那么多烦恼了。”
杨国忠笑道:“难道不是么?我听的云山雾罩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我听曲也是和陛下一样,想到了当年在剑南时喜欢的一个官家小姐。当时我想她想的不得了,但她就是不理我。这曲子便表达了我的心意,我才觉得好听。我和陛下一样,想起的是个女子,那么我也是狭隘了么?”
秦国夫人笑道:“堂兄还有这段往事么,我怎没听说过?”
杨贵妃也笑道:“我也没听说过。”
杨国忠道:“这事儿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玄宗笑道:“那么,那女子和你之间后来如何?”
杨国忠道:“现在就在我府里啊,是我的第六房小妾。也就那么回事,现在见到她我就烦的很,也不知怎么了。”
众人惊愕大笑,玄宗叹道:“听了你这个故事,简直大煞风景,真不知说你什么好了。”
王源笑道:“左相,求之不得才最让人难以释怀,求之便得,有什么意思?果然是生厌了不是?”
杨国忠道:“不懂不懂,求之不得还求什么?多没意思。”
玄宗指着杨国忠的鼻子笑的岔气,知道杨国忠是故意搞笑逗乐,但还是被他逗得开怀大笑。
轻松的气氛中,众人在沉香亭中谈笑良久,眼看夕阳一丝丝的下沉,王源终于起身告辞。
“陛下,贵妃娘娘,明日一早臣便离京了,这便告退出宫。”
玄宗叹道:“这便要走了么?朕好久没这么轻松的过一个午后了,只闲话于此,朕便很是高兴。可惜好时光总是过得快,让人不舍。”
王源道:“公务稍暇之事,臣会回长安来的。”
杨国忠也笑道:“陛下要见王源还不容易?过几年将王源调回京城,给个尚书或者政事堂的职位坐坐,不久可以天天陪着陛下说话了?”
玄宗呵呵笑道:“说的也是,是朕老了,每见一人离开朕身旁,总不免感伤。王忠嗣月前走时,朕也很舍不得。朕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这是陛下重情重义,有什么不好?要不让王源在长安陪陛下几日就是,也不是什么难事。”秦国夫人笑道。
王源知道秦国夫人的心思,留自己可不是陪陛下,恐怕是为了她自己而已。但也不能反驳,只能笑着不出声。
玄宗叹了口气道:“那便罢了,王源有公务,朕不能拉着他在长安。王忠嗣这几日便要和吐蕃开战,剑南道没有王源不成,朕可不能因私废公。”
秦国夫人面露失望之色,玄宗看着王源道:“你去吧,朕等着你攻下野牛城牵制吐蕃之敌的好消息。对了,朕好久没读到你的诗句了,你莫忘了,你可是朕的翰林学士,诗文也要写几首的,否则你这翰林学士的名头,朕可要给你拿了。”
杨贵妃笑道:“陛下命他现在写一首便好,否则顾着打仗,又那么多事务,谁有闲情逸致去写诗?”
玄宗拍额道:“对对对,怎地忘了让王源当场作诗了。来来来,笔墨伺候。王源,留诗一首,若是写的好,让贵妃娘娘给你谱个新曲出来,给你在长安涨涨名气。”
王源头大如鼓,也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上。笔墨纸砚伺候上来摆在案上,王源提笔看着沉香亭外夕阳下暮气渐起的景色,沉吟半晌,终于落笔。刷刷刷一气呵成后,躬身告退出亭,踏步分花拂柳而去。
亭中,杨贵妃上前拈起王源所写的诗句来,玄宗也凑上前来读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玄宗怔怔道:“这诗是写的什么,朕好像没看懂诗意。”
杨贵妃轻轻道:“朦胧无着,隐晦不明。但又写的极美。总感觉这诗写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写。这恐怕便是高明之处了。”
玄宗笑道:“这王源,朕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首玄虚之诗一出,怕是我大唐又要多个朦胧诗派了。”
杨贵妃笑道:“我倒是很喜欢这诗,请陛下赏赐给臣妾,臣妾要装裱起来,挂在寝宫里。”
第五七八章 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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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王源同杨国忠以及秦国夫人再作会晤,确认了私盐贩卖的种种细节。包括杨家出资三十万贯给予王源进行前期的驼马人手以及提纯食盐的所费费用,秦国夫人也派人随同王源去成都开设专门的车马行准备运出食盐,签订私下里的分成以及费用分摊协议等。直到二更时分才商议妥当。
杨国忠离去之后,王源和秦国夫人依依惜别,一番耳鬓厮磨**缠绵之后,三更之后,王源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
次日清晨,王源和阁罗凤兄妹启辰回成都。
……
大唐天宝六年九月下旬,正当王源在赶回成都的路途中时,位于吐蕃东北大唐属国吐谷浑西南方的积石山北侧,王忠嗣所率的陇右河西两军十五万人马,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战前准备之后,正式对积石山西南的吐蕃国境内的扎陵湖和鄂陵湖一带发动进攻。
王忠嗣手下可谓兵强马壮,十五万兵马步兵十万,骑兵五万,这是近年来大唐对他国用兵的最大规模的兵马。面对如林的刀枪,乌云般一望无际铺满积石山谷地的大唐兵马,王忠嗣信心倍增。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领军将领,王忠嗣这一辈子都在和大唐的敌人作战,还从未尝过败绩。
开元二十六年,王忠嗣还是陇右节度使的时候,率十万骑兵北上雁门关北伐契丹和奚族。在桑干河畔三战三捷,击溃契丹和奚族的联军,歼敌近四万。
开元二十八年,王忠嗣率五万大军破突厥叶护部落,取乌苏米施可汗送往长安。
天宝元年,青海湖会战之中,王忠嗣率七万大军大破吐蕃北线主力,杀吐蕃两位领军的王子。这一战也促成了本受吐蕃控制的吐谷浑归顺大唐,成为大唐的属国。
其余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经历过多少场,倒也不必一一赘述。时隔六年之后,再次率领十五万大军讨伐吐蕃国,王忠嗣并未觉得有太大的压力,起码在他坚毅的面孔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
但其实王忠嗣深知,此次进攻的是扎陵湖和鄂陵湖一带的吐蕃三座城池。多玛城,羚羊车,石堡城呈品字型建立的三座吐蕃北境重镇,驻扎着近八万吐蕃大军。三座城池也是吐蕃国北境的三座坚城,筑有坚固的城防,本就是作为防御大唐大军进攻的屏障,要攻下这三座城池殊为不易。即便此次攻击吐蕃的目标仅仅是报复行动,并非要灭了吐蕃国,而只是将这三座城池拿下,占领吐蕃国北境的聚居地,削弱吐蕃国的实力。但这个任务绝对不会轻松。
十五万大军兵分三路,从积石山的三道山谷开赴积石山之南广袤的戈壁地带。领军的将领都是王忠嗣手下得力的大将。
左路军五万大军的统帅是调任陇右军节度副使的原河东道兵马使李光弼。自河东道被安禄山所得之后,李光弼也被王忠嗣调离河东道,升任陇右军节度副使之职。右路军五万大军的统帅是河西军节度副使哥舒翰,哥舒翰也是王忠嗣倚重的大将,是王忠嗣一手提拔上来的爱将。中路军则由王忠嗣亲自率领。
三路大军于九月二十一日开出积石山之北的大唐军营,奔赴一百五十里外扎陵湖之北的吐蕃第一座边境坚城多玛城。
过了积石山之后,眼前便再无屏障阻碍,满眼是一望无际的漫漫戈壁贫瘠之地。极目远眺,可见西方巍巍昆仑山连绵的山脉,但那已经是近四百里之地外的地方。昆仑山以东,积石山以南便是方圆数百里的大片荒滩戈壁。在这片大戈壁滩之中,唯一有人烟的地方便是位于一百五十里外的两座湖泊。那是被吐蕃人称为柏海的扎陵湖和鄂陵湖。
时近深秋,九月将末。在戈壁滩行军的第一天晚上,露宿在戈壁滩上的大唐兵马便感受到了极端天气的威力。一夜冻雨不停,打在帐篷上响声如擂鼓,气温也冷的吓人。士兵们不得不在帐中升起了炭火御寒。天明时分,当王忠嗣走出大帐之时,放眼望去,戈壁滩上一片白茫茫的霜冻,士兵们口中呼出的热气清晰可见。
王忠嗣心中明白,这场对吐蕃人的讨伐因为太过仓促,中间不得不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准备物资粮草整军,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这场战役必须在一个月内结束,否则戈壁滩上的严寒恐要导致此战无功。对于这片土地王忠嗣并不太陌生,到了冬天,这里将要下数尺厚的大雪,气温也将要冷到令人发指。这也是为何这片土地虽然广袤但却无人烟的原因之一。
王忠嗣下令兵马疾行,命李光弼的左路大军前插,前往鄂陵湖之东的羚羊城,截断羚羊城和多玛城之间的道路。右路军哥舒翰则往扎陵湖之西,将石堡城和多玛城之间的道路截断,让呈品字形分布的三座城池孤立起来,目的便是快速拿下凸前的多玛城。
三日后,王忠嗣的中路军抵达多玛城北的戈壁之上,远处多玛城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王忠嗣立刻下令推进到多玛城以北两里之地扎下营盘,准备攻城事宜。
多玛城坐落于扎陵湖和鄂陵湖东北方的湖岸上,一面临水,三面是戈壁荒滩。这是一座全部由砂砾和泥土筑成的土城。城池规模并不大,但城池修建的高大坚固。虽然是由砂砾和泥土铸就,但吐蕃人在长期居住的环境中摸索出了筑建坚城的办法。扎陵湖和鄂陵湖中的淤泥含有某种粘性的物质,吐蕃人将之从湖中捞起,和沙土搅拌之后在夹板中夯实,风干之后砂砾块坚硬如铁,让吐蕃人在无砖石树木的情形下依旧能造出高大坚固的城池。
但城池的规模决定了这座城池不可能驻扎有太多的兵马,所以王忠嗣也是有恃无恐,敢于将左右路军分别置于多玛城两侧,而只用中路五万大军对多玛城进行攻击。王忠嗣也是希望自己能亲率中军打响这第一炮,给大军以表率作用。
大唐大军兵临城下,但想象中的多玛城中守军的慌乱并未出现。在侦查多玛城城防的时候,王忠嗣看到的是层层城墙上矗立的吐蕃守军丝毫不乱。城墙各处正在紧张的进行着加固,搬运着土石弓箭等物,似乎要坚守此城。
王忠嗣心中冷笑,这帮吐蕃人不自量力,此乃螳臂当车之举。以王忠嗣的考量,吐蕃兵马的最佳策略应该不是分别坚守城池,而是应该合兵一处突破己军一部,方为上策。当然自己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但这毕竟是最佳的策略。现在吐蕃人连这一点都没有做到,显然在战法上是没有远见的。
九月二十五日上午,王忠嗣率领中路军对多玛城发动进攻。数百架投石车开始对城头实施石块轰击,压制城头吐蕃守军的同时,给步兵以推进在护城河上铺设桥梁,推进到城墙下方的机会。
攻城作战开始后,吐蕃人的反击甚是猛烈。城墙内侧,吐蕃人聚集了百余架抛楼,将石块又高又远的抛射入唐军阵中,给大唐兵马造成了大量的杀伤。于此同时,城头的吐蕃兵马冒着投石车投下的石块轰炸朝冲锋的唐军用弓箭狙击。在唐军靠近城墙时大量巨石土块从城头抛掷而下,造成大量的伤亡。
王忠嗣毫不退缩,攻城作战造成大量的伤亡在意料之中,自己有资本与之对耗,一旦城池被破,这种伤亡的差距立刻便会得到平衡。多玛城已是孤城,攻破这座城池后,城中的吐蕃人便全部差池难逃,到那时便可任凭唐军屠戮。
攻城战持续到了傍晚时分,唐军发动了五次大规模的冲锋,数番攻上城头。但还是未能攻破多玛城。士兵阵亡超过四千人,伤亡人数也超过了八千人。吐蕃人死伤也不小,但他们顽强的抵挡住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像是铁了心要和唐军在此同归于尽一般。
这种情形虽然出乎王忠嗣的意料,但王忠嗣却并不慌张。王忠嗣停止攻城,让士兵们得以休息。同时宣布了夜间进行大规模攻城的命令。王忠嗣下令除了受伤的士兵以及数千后勤兵马,其余三万兵马全部参与夜间的攻城。夜晚的攻城要一举拿下,绝无退缩之说。
初更之后,戈壁滩上一片黑夜笼罩。三万唐军趁着黑夜的掩护,沿着白天搭建的护城河的数百条桥梁潮水般的涌向多玛城。数千架云梯搭上了城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数千唐军便攻上了多玛城的城头。城头的吐蕃人的守军只有零星的抵抗。当大量唐军涌上城头的时候,整座城中的吐蕃兵马像是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忠嗣接到禀报进入城中,站在城头看着黑漆漆一片的多玛城时,心中也自疑惑。正要下令兵马冲入城中搜捕吐蕃兵马时,猛然间城中四处火起,片刻之后,城中便成了一片火海。许多人影在城中四处纵火,看样子是吐蕃人自己放火烧城。
王忠嗣忙下令全军退出城外,这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到天明时分火势才见熄灭。王忠嗣率兵进城,满城的土屋被烧的热气袭人,所有的房舍都被烧的损毁,无一座完好的房舍。
搜查的兵马禀报说城中并不见吐蕃兵马的踪迹,大量吐蕃兵马像是被大火烧的人间蒸发了一般,根本不见任何踪迹。王忠嗣甚是纳闷,昨夜也不见吐蕃兵马逃出多玛城,难道真的**烧死在这里不成?待他来到南城门处时看到南门外临水的码头时,这才恍然大悟。码头边靠着几十条芦苇船,这是用扎陵湖边茂盛的芦苇扎就的简易船只。码头上散落着大量的兵器物资,脚步杂沓,一片杂乱景象。
“失策,失策。”王忠嗣皱眉骂道:“本帅原以为他们被瓮中捉鳖插翅难逃,现在看来,是趁着我们进攻的间歇乘坐这样的芦苇船从湖上撤离了。临走时还烧了城池,留给我们一座空城,着实可恶。”
第五七九章 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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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此战可算旗开得胜。一日时间攻破多玛城,这便是王忠嗣所要达到的目的。虽然兵马阵亡四千多,这是个惊人的数字,但王忠嗣觉得,若能以数千兵马的代价拿下一座城池,还是划算的。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在自己率军攻打多玛城的时候,鄂陵湖东的羚羊城和扎陵湖西的石堡城的吐蕃兵马均未有任何的异动。这让摆开了架势要和吐蕃援军展开一场厮杀的左右路军的两位领军统帅李光弼和哥舒翰甚是有些不爽。
多玛城陷落,下一个目标王忠嗣选择了距离最近的羚羊城。此城在鄂陵湖东,距离多玛城只有五十里。攻击羚羊城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王忠嗣多玛城的吐蕃残兵从扎陵湖上乘坐芦苇船撤离,他们只能是去了扎陵湖西侧的石堡城。也就是说,羚羊城的守军数量比石堡城要少,更容易一举拿下。
本着一鼓作气,在大雪落下之前攻陷两湖三城地区的想法,王忠嗣稍作调整,将伤兵留在了已经成废墟的多玛城中,率三万中军同李光弼的左路军汇合直扑羚羊城。
这一次王忠嗣准李光弼所请,由他的左路大军作为攻城的主力。李光弼率左路五万大军迫不及待的扑向羚羊城。
羚羊城建在鄂陵湖东的高地上,这是一片红土砂砾的山丘。其实也不能算是一座山丘,只是地势比之周围的戈壁荒地要高了许多。羚羊城原本是靠近扎陵湖东的一处小村落,因为左近的戈壁滩上有很多野羚羊和野牦牛生存于此。吐蕃国的达官贵人喜欢不远千里来此狩猎,久而久之便在此处筑城,名字也干脆叫做羚羊城。没想到的是,此城和石堡城在吐谷浑归顺唐朝之后,俨然成了两湖地区一东一西的两座屏障,成为驻扎大军防御大唐兵马的一座坚城,这是当初筑造此城时万万没想到的。
李光弼靠近羚羊城所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却并非是羚羊城的攻城战,而是鄂陵湖东羚羊城之北的一条大河。这条河既宽而深,突兀的从戈壁滩上奔腾而过,直冲向东。当地人将这座河流称之为泥沙河,但这泥沙河其实便是一直往东奔腾到海的黄河的上游。黄河奔腾数千里入海,沿途无数支流汇入其中,但其源头的便是从昆仑山上流下的大量融化的雪水汇入扎陵湖和鄂陵湖所致。
虽然是源头,但这条泥沙河河水湍急,河面不算很宽,但浊浪翻滚,水势甚是猛烈。唐朝大军可没有随军携带船只。戈壁滩上除了低矮的灌木和苔藓之外便只有零星长成的形状怪异只有儿臂粗的一些树木,这些树木根本不足以用来打造过河的船只或者桥梁。
而且,让人绝望的是,沿着泥沙河的南岸,羚羊城的守军建立了石头箭塔,沿着南岸分布了五十余座箭塔,封锁住泥沙河中水流比较平缓的数里之地。若想从水流平缓的水面渡河,则必须接受被这数十座箭塔射击的命运,但若不从此处过河,湍急的河水又让大唐兵马根本无法渡河。
面对如此难题,李光弼无计可施,五万大军困在泥沙河北岸望河兴叹。一日后,王忠嗣率中军赶到此处,见此情形也是愁眉不展。沿着河岸侦查了数十里远,发现越往下游河面越是宽阔,更是无法泅渡。若大军从上游平缓处泅渡的话,却又不得不承受对岸箭塔的洗礼。更重要的是,战马和投石车等重型物资无法运过河去,攻城也就无从谈起了。
本来一鼓作气要拿下羚羊城的劲头一下子戛然而止的冷却下来,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王忠嗣紧急召集将领商议之后,不得已下令后勤兵马从近两百里外的积石山大营调运木材前来,他要在这座河上搭一座桥梁,以便大军能够抵达近在咫尺的羚羊城下。
这么做当然耗费大量的时间,大量的木材从两百里外运来,时间上起码要浪费十天。天气越来越冷,越来越感觉到严寒的步步紧逼,但王忠嗣别无选择,他只能等待后方建桥物资的抵达。
王忠嗣没有放弃,他决定将建桥攻下羚羊城的任务留给李光弼完成,自己则率三万兵马掉头沿着鄂陵湖往西去往扎陵湖西北方,和哥舒翰的五万右军汇合,转而攻击石堡城。虽然路途遥远,抵达石堡城需要三天时间,但总比困守不动要好的多。要完成一个月内解决战斗的想法,需要双管齐下。
不得不说,王忠嗣的应变能力是很强的,在这种情形下,做出这种选择应该是最节省时间,最正确的作法。
……
王忠嗣拿下多玛城的当天晚上,王源回到了成都。吐蕃国北方的战事已经开始,王源没有丝毫的喘息时间,他需要立刻出兵攻击野牛城。幸而,在离开剑南的这二十余日时间里,宋建功和柳钧按照王源临走时的要求已经将三万剑南大军从各处集结于雅州驻扎。
王源来不及和家人团聚,于抵达成都的次日清晨便率亲卫骑兵奔赴雅州。南诏国主阁罗凤被孤零零的仍在了成都,混迹几日后甚觉无趣,自行回归南诏国而去。
小小的雅州城中,一下子塞满了数万兵马,让这座州城一下子变得喧闹不已。街道上满是运输物资的车辆,来回奔走的剑南军步骑兵,城中弥漫着一股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氛。
王源抵达的当晚,立刻召集宋建功柳钧刘德海魏光中等将领,下达了三日后必须出征的死命令。宋建功甚是郁闷,这次出兵非同以往,这是往沙漠深处进军,补给之物要带足,因为除了随军携带的物资,之后根本无法补给。大帅急着要出征,这些补给在三天内要想做细做全,显然是很难的一件事。
但令下如山倒,宋建功也不得不驱使手下将领加快速度,准备出征。而王源则一头扎进了柳钧的骑兵军营中,和柳钧一起商讨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那便是战马在沙漠中如何行军打仗的问题。
在王源看来,清水食物的补给不能算是最大的困难,完全可以随军带足这些物资。之所以兴师动众带着三万大军攻打野牛城的五千守军,倒不是王源想以数量的优势碾压对手,而是此次进军需要携带大量的物资,一万兵马会被用来承担携带粮食物资帐篷的后勤之用。进入沙漠中的行军方向问题也好解决,从雅州当地找寻百余名当地经常进出沙漠的百姓为向导。有了这些向导,也不至于迷失方向找不到行军的路线。
在王源看来,最大的问题不是以上这些问题,而是如何能让骑兵在沙漠上行进的问题,马儿在沙漠中不是不能奔行,而是速度简直太慢。除非像自己的座骑那种宝马,普通的战马在沙漠中走得比牛还慢。这对作战和携带物资都很不利。这次作战也许会和野牛城的骆驼骑兵展开沙漠上的激战,若骑兵不能作战,野牛城的五千骆驼骑兵会给大军带来极大的杀伤。为了拿下小小的野牛城付出太大的代价,王源是绝不愿看到的。
钻研了两天后,王源似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王源认为骆驼在沙地中奔行自如,而战马在沙漠中行走缓慢的原因便在于他们脚掌的形状和大小不同。于是在王源的提议下,军中的马官让随军的铁匠打造了骆驼蹄形的马掌,给几匹战马钉上后在沙地上试验。事实证明,这种马掌虽然看着别扭,但在沙地上的行走效果很是不错。于是乎,剑南军五千骑兵立刻全部开始更换马掌。一时间军中炉火熊熊铁锤声声,为了制作这数万只马掌,兵士们和军中铁匠连夜忙活起来。
紧张忙碌的三天过去,剑南三万大军终于准时开拔,出雅州城直奔城西边境沙漠。当日午后,大军踏足茫茫沙海之中,向着野牛城的方向浩荡进发。
第五八零章 流沙
(二合一,更新来迟,见谅。)
吐蕃国北境,经过四天的急行军,王忠嗣和哥舒翰的大军终于抵达扎陵湖西岸。
王忠嗣进攻羚羊城受阻,不得不掉头攻击石堡城,一来一回耽搁了六天的时间,这让王忠嗣略有些挫败之感。王忠嗣绝不想将这场战斗往后拖,因为严冬即将到来,在这片高海拔的土地上,严冬比任何地方都来的更为残酷,王忠嗣深知这一点。
好在王忠嗣决策迅速,立刻选择了掉头攻击石堡城。虽然大军来回折腾有些疲劳,但毕竟争取了时间,只要能拿下石堡城,无论东边的李光弼是否能拿下羚羊城,到时候都可合兵一处,强行拿下羚羊城,结束这场战争。
扎陵湖西岸依旧是一片苍茫贫瘠的地面。往东是白茫茫的扎陵湖,往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以及越发看的清楚的远处昆仑山脉的巍峨雄姿。
王忠嗣下令大军沿着扎陵湖西岸往南挺进,他知道石堡城就在南方不远的临湖之地,一切顺利的话,大军还有半日便可直达石堡城。
晌午时分,远远已经看到十余里之外石堡城的轮廓,以及周围竖立的高高的侦查箭塔的形状了。王忠嗣极为兴奋,催促着兵马加快脚步,要在中午时分兵临石堡城下,利用短暂的半天日光扎下营盘。然而就在这时,哥舒翰的前锋军忽然停止了行军,王忠嗣甚是恼火,但不待他派人查问原因,哥舒翰便带着几名前军将领骑马从前方飞驰而来,抵近王忠嗣的马前。
“末将见过大帅。”西突厥出身的哥舒翰满脸浓密的胡须,身材魁梧,声音洪亮。
王忠嗣抱拳还礼,脸上神色严肃,冷声道:“哥舒将军,怎么回事?前锋军为何停止不前?”
哥舒翰皱眉道:“禀大帅,非是末将裹住不前,实在是前面没有路了。”
“笑话,一马平川之地,怎说没有路了?”王忠嗣斥道。
哥舒翰忙道:“有路,但是过不去。末将派出的斥候小队在前方侦查探路,八支斥候队有六支连人带马陷入流沙之中,六十余骑尽数被流沙活埋了。末将这才下令停止前进,前方的戈壁滩有些古怪。”
王忠嗣将信将疑,这等事怎么可能发生?脚下的戈壁滩贫瘠干燥,到处是乱石和黄土,硬邦邦的像是铁块,却发生这样的事情,当真让人难以相信。但哥舒翰可不是个随便说话的人,他外表粗豪勇武,但心细如发,若没经过查勘,他是不可能说这些话的。
“这倒是咄咄怪事,你带路,我去瞧一瞧。”王忠嗣皱眉道。
哥舒翰道:“正要请大帅去瞧瞧。”
数十名将领簇拥着王忠嗣和哥舒翰的兵马疾驰往前,越过前锋军后,一直往前疾驰,来到斥候查勘的距离石堡城五六里远的地方,哥舒翰大声提醒要小心,让众人在擦着一杆旗帜的地面前停下脚步,极为小心的提醒众人距离旗杆那边的地面远一些。
“大帅,这便是这一片流沙之地,甚是邪门。”哥舒翰指着前方地面道。
王忠嗣眯眼细瞧,完全瞧不出什么名堂来,除了地面的颜色略深,好像有些湿润之外,看不出和周围的地面有任何的不同。但就在那片地面的边缘地带,几顶唐军的盔甲半埋在地面里,那里显然是哥舒翰所言的斥候兵马陷入其中的地方。
王忠嗣跳下马来,缓缓走近那块地面,哥舒翰谨慎的提醒着王忠嗣要小心。即便走近了观瞧,王忠嗣也没看出个名堂来,于是王忠嗣沉声下令道:“牵匹马来,我瞧一瞧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一名亲军士兵牵过一匹战马来,王忠嗣将马头对着那片地面,伸手猛击马臀喝道:“去吧。”
战马受痛,嘶鸣一声飞奔而出,往前窜出两丈余,突然像是脚下无力一般,整个身子前倾,头朝下一头扎进了地面之中。众将惊呼出声,但见那马儿奋力挣扎着想起身来,但越是挣扎,身子便越是下陷的越快。众人站在不远处眼睁睁的看着这匹战马整个身子快速下沉,直至沉入地面之中。
流沙合拢,地面上一片平静,像是没发生过这件事一般。王忠嗣和众人自始至终目瞪口呆。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一般,短短数息之间这匹战马便被吞噬进了地面,像是被地面下的恶鬼活生生拽下去一般。
“大帅,便是这种情形。逃回命来的斥候士兵回禀的也正是这种情形。末将适才已经来此一趟,也是不信。只跨下去半步,差点便出不来了。您瞧,我这条腿上全是湿的沙泥,三名亲卫合力将我拉了上来。”哥舒翰沉声道。
王忠嗣这才注意到哥舒翰的一条腿上全是湿透的泥沙之物,原来是哥舒翰亲身做了验证。
“这是吐蕃人挖的陷马坑么?”王忠嗣皱眉道。
“不像是陷马坑。陷马坑只是挖空,下边装上尖桩,上面覆盖砂砾伪装而已。这下面全是实心的泥沙,哪有这样的陷马坑?”哥舒翰摇头道。
王忠嗣道:“邪门的紧。”
一名将领插话道:“这里是流沙之地。戈壁滩上确实有这样的地方,表面看着并无异样,但下面全是致命的流沙。这是因为地面之下流水侵蚀之故。这戈壁地面表面上坚硬无比,但其实很是疏松,下边都是沙子和黄土,很容易被水侵蚀变成致命的流沙。”
王忠嗣皱眉道:“难道说是扎陵湖水的侵蚀?但为何我们一路沿着西岸而来,没有发现这样的情形?”
众人纷纷摇头,对此一无所知。
王忠嗣道:“罢了,绕开便是,大不了耗费些时间。往西绕行,绕过这片流沙之地。”
哥舒翰点头道:“只能如此了,但不知这片流沙之地有多大,咱们需得先往西探查一番。这样吧,末将带着亲卫和斥候小队亲自探路去,大帅回军歇息片刻。”
王忠嗣道:“本帅跟你一起去探路,此刻我可没心情去歇息。”
王忠嗣和哥舒翰本以为这一片流沙之地的面积不会太大,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两个时辰之后,沿着流沙带的边缘奔行了近四十里,他们的左侧还是流沙之地。为了检验是否是流沙之地,已经有十几匹战马无缘无故的死于流沙之中。
眼看夕阳即将西下,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天便要黑了,站在荒凉的戈壁滩上,王忠嗣第一次感到心力疲惫。暮色袭来,冷气侵体,王忠嗣的身体和心情都极为低落。
哥舒翰道:“大帅请回军营坐镇,今日是绝无可能绕过这片流沙之地了。寻找绕行之路的事情便交给末将了。大帅不可离大军太久。”
王忠嗣也不再拒绝,因为他实际上已经对是否能绕过这片广阔的流沙之地毫无信心了。于是便拨马回营,因为没有时间扎营,大军便在露天旷野之中露宿。
半夜时分,帐篷里冷的像冰,王忠嗣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等着哥舒翰的消息。终于亲卫禀报哥舒将军求见,王忠嗣忙披衣起床来到外帐中。哥舒翰带着一阵冷风从黑暗的夜色中走进帐篷,他的盔甲上似乎都结着一层冰霜,面孔被戈壁上的冷风吹得红彤彤的。
“找到了道路了么?”王忠嗣忙问道。
哥舒翰伸手在火盆上烘烤,沉声道:“找到了。但……恐怕过不去了。”
王忠嗣愕然道:“为何?”
哥舒翰详细说了他发现的情形。王忠嗣回头之后,哥舒翰带着亲卫继续往西行了足有二十里远,突然间被左侧白茫茫的流水所阻断去路。那明显是从昆仑山上流下来的融化的雪水,本是一条雪水融化而成,汇入扎陵湖的大河。但不知为何,整条大河在六十里外突然全部消失在地表。大量的雪水直接钻入沙土之中消失不见。
而这些水流从砂砾松散的地下流过,一直往东,一路蔓延,形成了一条长达数十里,宽达三四里的流沙之地。从沙土中渗出的水依旧能从地下流入扎陵湖,但流水之上浸透的沙土却变成了一片死亡之地,根本无法通行。
这并非人为所致,显然是自然的造化。戈壁滩上所有的流沙之地也大多是自然的各种因素所致。只是吐蕃人显然是明白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他们选择将石堡城建在这里,便是利用了这道天然的屏障。
哥舒翰将自己看的的情形尽数说出之后,王忠嗣呆呆半晌瞠目不语。死一般的沉默之后,王忠嗣哑然开口道:“这么说来,我大军即便是绕行六十里还是无法通行是么?那条河据你说来甚是宽阔,而且河水冰冷刺骨,没有船只桥梁,我大军还是无法渡过是么?”
“大帅,恐怕正是如此了。那河水因为突然没入地下,也不知河底是什么情形,若也是流沙之地,即便河水不深,也是无法通过的。”哥舒翰也很沮丧。
王忠嗣终于明白了,在此处作战的最大敌人其实不是吐蕃的兵马,而是天气和地形。进军这七八天时间来,从一举拿下多玛城,到进军羚羊城受阻,再到被这片怪异的流沙之地所阻挡,仿佛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之中。
“那么,要通过此处,需要想些办法了。”王忠嗣道:“这沙地虽软,铺上木板在沙地上搭上一条通道或许可行。”
哥舒翰道:“这办法末将也想过,但即便可行,过了这片流沙之地后,我们扎营的地点便只能在石堡城北的里许之地。那片狭小地域,连我们八万大军的营地都没法扎下,那还怎么作战?而且背后便是流沙之地,可称死地。一旦有个差池,我们甚至连及时的撤退都做不到。”
王忠嗣缓缓点头,他可不是莽撞之人,从参军以来,任何一次胜利都不是莽撞得到的结果,而是他深思熟虑考虑周全后得来的胜利。他绝不会做没把握之事,将自己的八万大军至于死地,那不是他的风格。
当初,王源从妫州逃到河东道,要他出兵接应巨石关外的王源的亲随兵马时,王忠嗣都犹豫了好久,权衡了得失之后才派兵的。而且还是因为他得知了秦国夫人的爱子柳钧也被困。否则,王忠嗣绝不会做任何无益于自己而且冒险之事。他的性格可见一斑。
“难道,我们便无法痛痛快快的和吐蕃人进行一场大战,一决生死么?这流沙之地便让我大军寸步难行了么?”王忠嗣怒道。
哥舒翰道:“大帅莫恼,或许并非毫无办法。”
王忠嗣道:“你有何妙计?”
哥舒翰道:“末将认为,唯一的办法便是一个字:等。天气已经很寒冷了,末将认为,不久后昆仑山上的雪水将不再融化,那条河的水流也会干涸或者结冰。而且这片流沙之地也会随着天气变冷而冻得硬邦邦的。到时候我大军便不虞这片死地,只管驰骋其上,拿下石堡城了。”
王忠嗣呆呆的看着哥舒翰,心中简直不是滋味。哥舒翰说的办法他当然知道是可行的。但他一开始却是要抱着在严冬来临之前解决这场战争的目的的。本非常担心严寒天气的到来会让大军寸步难行,而现在,却要为了能将这场战事进行下去不得不期待天气变冷,这岂非是老天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王忠嗣再次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
……
雅州西五十里外的沙漠之中,一只大军在漫天的黄沙之中艰苦的前行着。大多数士兵一踏入沙漠之中便懵了,他们这一辈子都没进入沙漠中作战,看到一望无际的沙海,他们的眼中露出的都是恐惧之色。
很多人暗地里都认为王源是疯了,将大军开进这片死亡之地,这岂非是疯子所为。很多人都在背地里咒骂王源,虽然在不久之前,他们是崇拜王源的。但当主帅做出这等发疯的举动,威胁到他们的生死时,他们选择的诅咒和谩骂。
进入沙漠三天之后,军心有所动荡。白天的炎热让士兵们焦渴难耐,夜晚的严寒又让他们饱受风寒之苦。在军中,甚至发生了抢夺饮水,不按规定的饮水量喝水。夜里违抗军令点起炭火取暖的事情发生。
王源毫不留情的惩办了这些违规的士兵。在沙漠中水是最重要的物资,三万大军加上万余头牲口,一天便要喝掉几百个大木桶的水。虽然大军携带了半个月的饮水量,但饮水的管控在沙漠中是一件头等大事。
所以军中制定了定时定量的饮水制度。这既是为了节省辛苦携带进沙漠之中的饮水,保证大军的饮水供应,也是为了预防突发事件的发生。譬如沙漠中的沙尘暴导致大军无法行进,耽搁时日等等。那样的情形下,清水会超出事前的预计用量,会导致大军直接便全军覆没在沙漠之中。
而夜晚的灯火管控也是王源提出的重要制度。王源只想悄悄的将大军开到野牛城下,绝不想还没抵达野牛城便被敌军发现。白天沙漠中因为沙子的反光,所能看的的距离反倒不远。数里之外便是一片白茫茫的白光。而夜晚,沙丘上的火光在几十里外都能看见。这是老向导的经验之谈。王源得知这个秘密后便立刻下令夜晚禁止点篝火。
而现在,有士兵不但抢夺饮水,打骂管着发放饮水量的士兵,而且还违背了夜晚的篝火管制。这在王源看来是决不能容忍的。
傍晚的沙丘下,夕阳下长长的阴影中,一场正军法的刑罚在沙丘下的平地下进行。数万士兵的围观下,王大帅的亲卫营统领赵青和副统领谭平带着百余名将三十八名违背军令抢夺饮水,夜晚违抗军令生火取暖的士兵押解上来。
王源在宋建功李邕刘德海等军中高级将领的簇拥下来到这三十八名跪在沙地上的士兵面前。这些士兵面如土色,知道今日大限将至,知道要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尔等入我剑南军中之时,可曾有官长训诫我大唐军规?”王源沉声喝道。
三十八名士兵鸦雀无声,无人回答。
王源倒也不需要他们回到,自顾喝道:“大唐军规第六条: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你们可别说没听过训诫。自进入沙漠之中,便听到军中流言四起,背地里骂本帅,骂宋将军的人很多。我倒不是因为你们多出怨言才惩罚你们,而是你们骂便骂,却还要不听约束违抗我的军令。那便是不赦之罪。”
王源声音洪亮,响彻全场,众人尽皆凛然。
王源看着面前这三十几名年轻的面孔,叹了口气声音放缓道:“以我个人而言,我是想饶了你们性命的。你们当中也有随我去南诏征战的老兵,从情感上,我不愿对你们如此。但是军法是铁一般的军法,那是柄冷冰冰的刀,谁敢挑战军法,谁便要准备接受这柄刀的制裁。你们也许以为是我小题大做。我告诉你们,我剑南军将是一直铁一般的军队,每一项军纪从上到下都要不折不扣的遵守。军需官刘德海将军,你告诉他们,本帅每日所饮水量。”
刘德海上前翻开行军册高声道:“进沙漠三日,大帅每日用水一袋,三日三袋,合四斤八两水。比之普通士兵一日两斤饮用水额还少。”
士兵们发出嗡嗡之声。大帅用水比之士兵还要节俭,这当真是没想到的事情。
王源指着干裂的嘴唇道:“我也渴,我晚上也冷,但我绝不会为了喝水为了取暖便去违背军纪。那是懦夫之行。我剑南军中不需要懦夫。所以,莫要说这些是小事,军中无小事,违纪便要接受惩罚。赵青,行刑吧。”
赵青高声应诺,一挥手,几十名士兵握着大刀走上前来。将三十八名犯罪士兵放倒在沙地上,将他们的脸摁在沙土之中,露出后脖子来。
一名违纪士兵挣扎叫道:“大帅,大帅,小人知道错了,大帅要杀我,我也没话说。我有最后一个请求。”
王源沉声道:“什么请求?”
那士兵道:“希望大帅别告诉我的家人,我是因为违背军纪而被处斩。”
王源愣了愣,被摁在沙土中的三十几名士兵纷纷昂首高叫道:“我们也一样,请大帅开恩。”
王源眼中露出不忍之色,但随即将这个念头抛去。
“你们放心的去,你们三十八人,我都会按照战死疆场给予你们家人抚恤。全体兄弟作证,我不会告知你们家人,你们是因为违纪而死。”王源道。
“行刑。”赵青一声高喝,数万剑南军士兵眼前,三十八柄钢刀高高举起,迅速落下。三十八颗头颅滚落在沙地之中,。
“将他们埋在沙子里立碑,每人坟头摆一碗水,放一捆木炭。死后让他们不受干渴之苦,不受夜寒之侵。”王源低声吩咐谭平,转头踏步而去。
第五八一章 沙暴
毫不留情的斩杀违纪士兵震慑了全军,加之主帅和将领们以身作则,这让军中的不满和埋怨的气氛逐渐消退,新增的饮水和灯火管制的军纪也得以严格执行下去。
王源了解到士兵们对于沙漠的恐慌情绪,于是组织起数百名向导进行了数十场关于沙漠的知识普及活动。在这些当地向导的解释下,士兵们对沙漠有了更多的了解。恐慌来源于未知,当真正了解到沙漠的一些特性和生存的技巧时,这种恐慌情绪也慢慢的消退。
士兵们也学会了一些在沙漠中的技巧。譬如喝水的技巧,在沙漠中,小口多次的喝水比大口牛饮的效果要好得多。大口喝水只解一时之渴,大量的清水都会化为尿液排泄掉,效果不佳。牛饮之后消耗了大量的配给清水,反倒会让自己陷入缺水的窘境。而小口多次的喝水,却能最大限度的保证水分的吸收。再譬如夜晚的御寒之法,夜晚的沙漠虽然寒冷,但挖掘沙坑睡在温暖的沙子里,却能保证起码大半个夜晚温暖舒适。因为被阳光暴晒的沙子会在夜晚缓缓的释放热量,足以抵御夜晚的寒冷。
凡此种种,数日后,士兵们对沙漠的恐慌已经消失无踪,不少人已经能很快的适应沙漠中的气候并享受其中。军中出现了不少在沙地上赶路的诀窍。譬如滑沙之法可以迅速的用盾牌从高高的沙丘上滑下,既节省体力,又加快行军速度。绳牵法,可以在翻越沙丘时保证体力耗竭的士兵跟上队伍,不至于脚下无力滚下沙丘受伤或者拖累行军速度。总之,士兵们自有其适应环境的办法,聪明的办法也层出不穷。王源对此加以鼓励,并对很多想出好点子的士兵进行表彰嘉奖,这让枯燥的行军旅途中多了很多的乐趣。
五天后,经过整整八天的艰苦行军,大军抵达野牛城绿洲东方十里之地。这已经进入吐蕃兵马频繁巡逻的区域之内。前方巡逻的斥候在午后时分发回情报,已经看到数队吐蕃骆驼骑兵在沙漠中游荡的身影。
王源下令大军停止前进,在十里外扎营休息等待夜晚的降临。王源并不打算惊动野牛城的守军,也不希望野牛城的守军得知大唐兵马来袭而望风而逃。他要将整座野牛城吐蕃兵马尽数歼灭,让野牛城失陷的消息最大限度的保密,不想让吐蕃国朝中尽早得到这个消息。当然这个消息迟早要被吐蕃人知晓,但王源希望越迟越好。
王源可不希望自己拿下野牛城后立刻便成为众矢之的。野牛城绝不是攻下则已,王源的目的是要占据它,使之成为自己控制盐湖的根据地,成为食盐贩卖的中转站。这样的话,便需要时间进行一番稳固和防御设施的建设。在此之前,若不能做到稳固野牛城的话,即便拿下了此城,吐蕃国一旦调大军来攻,野牛城还是要拱手相让的,而且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傍晚时分,沙漠中风云突变。原本灼热难当烈日当空,但忽然沙漠中狂风骤起,空中乌云翻滚,风中带着刺入骨髓的冰凉。向导们面色大变,赶忙告知王源,这是大沙尘暴袭来的征兆。他们建议王源立刻做好防御沙暴的准备,人马聚拢一处,用牲口大车和帐篷组成抵挡沙暴的外圈。所有人都需要口鼻蒙布,相互依靠,防止失散。这样或可在这场沙暴到达之后成功活下来。
王源对这场沙暴既忧又喜,忧的是沙暴的威力无穷,可能会给大军带来巨大的损失。喜得是,沙暴将至,吐蕃人巡逻四处沙漠的骆驼骑兵将会全部撤回,这正给了大军不为吐蕃人所知行进到绿洲的机会。
但这是一场冒险,在沙暴将至时行军危险极大。就连最有经验的老向导也不敢保证能认清方向。但王源还是下达了命令,全军立刻开拔,在沙暴袭来之前挺进到绿洲之地。因为连这些向导都只说就算原地停止行军躲避沙暴,也未必便能保证全军安然无恙。既然如此的话,何不将冒险进行到底。
这个命令吓坏了向导们,但他们目睹了王源斩杀手下违纪士兵毫不手软的情形后,敢怒而不敢言。只在心里暗自叹息,这一次恐怕要被这疯子一般的大帅坑死在沙漠之中了。
大军迅速开拔,按照向导们的估计,这场沙暴从北往南袭来,大概在一个时辰后横扫到野牛城附近。那时候正是日落时分,沙暴和黑暗一起袭来,那将是非常可怕的情形。所以王源下了死命令,一个时辰的时间必须穿越十里沙漠之地抵达绿洲。以大军进入沙漠中的行军速度,十里沙漠之地需要两个时辰左右。这个要求显然超出了前几日的行军速度,所有人心中都没有底,但军令已下,无人胆敢违背。
大军往西迅速行进。半个时辰后,北方的天空沙尘滚滚而来,遮蔽了半边的天空。狂风变得更为强劲,吹起的砂砾击打着人马盔甲,世界一片灰暗,满耳都是风声和砂砾击打在盔甲上的声音,噼里啪啦响作一团。沙暴的前锋已经抵达野牛城周边。
宋建功焦急的找到王源,大声叫道:“大帅,恐难抵达野牛城了,走了一半的路还不到,兄弟们都已经拼了命了。”
王源咬牙喝道:“不成,必须赶到绿洲之地,这里绝非躲避沙暴的地方。这些沙丘会将兵马活埋了。传令下去,丢弃水车,舍弃部分重型物资,免得拖了后腿。”
“什么?”宋建功吓了一跳,大帅为了水都杀了士兵,现在居然要将运水的车丢弃,这简直难以相信。
“磨蹭什么?快去传令。半个时辰之内赶不到绿洲,后果不堪设想。”王源高声喝道。
宋建功不再多言,忙命人传令全军,丢弃水车等沉重拖累行军的辎重物资,全军轻装上阵。
三万兵马在呼呼的漫天黄沙之中艰难前行,不久后能见度已经极差,十余步之外已经是一片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方向。所有的兵马都用绳索一个串着一个的紧跟着前边的士兵,在越来越猛烈的狂风中蹒跚前行。
王源和十几名向导走在前方,十几名经验丰富的向导们努力的辨别着前进的方向,保证全军行进的方向不至于走偏。若是偏离了绿洲的方向,那便什么都完了。
风沙越来越猛,狂风和沙尘已经将天地全部笼罩,风中夹杂着砂砾,还有天上落下的零星的鸽蛋大的冰雹狠狠的砸在行军队伍之中。三万大军行军本气势磅礴甚为雄壮,但在天地之间,数万兵马如同蝼蚁一般毫无抵抗之力。随时有可能被吞噬在沙尘之中。
王源心中也渐渐的发冷,沙暴中心显然已经抵达了此处,空中暗无天日仿佛末日来临的景象连自己也觉得极为恐怖,跟遑论手下的兵马了。他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还有多远抵达绿洲。从身边的向导们的脸色也能看出,大军已经陷入了绝境之中。王源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也许原地躲避沙暴是最好的办法,自己的命令有可能导致全军覆灭,出师未捷的悲惨下场。
王源欲张口大声鼓励身边的人,但只一张口,即便蒙着布巾,还是被灌了满口的沙尘,噎得他整个人说不出话来。王源剧烈的咳嗽,脚下一软,身子整个往前倾倒。身边的亲卫忙伸手来扶,却在茫茫的一片风沙之中摸了个空。然后,从前方的沙尘笼罩之中,隐约传来了王源惊喜的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绿洲,绿洲,我们到了。”
王源的失足不是身子撑不住,而是一脚踏空滚落下了高大的沙丘。从沙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王源感觉到身下土地的坚硬,然后他看到了地面上的一棵绿色的小草。猛然间,王源意识到了沙丘之下不是沙漠,这里正是沙丘和绿洲的边缘。狂喜之下,王源回身高声大喊,激动的无以复加。
消息迅速一个接一个的传遍全军,后方本已绝望的兵马听到了好消息,重新鼓起干劲冲破沙尘暴的笼罩。而前军已经尽数抵达金川河边的绿洲之上。虽然空中依旧一片狂沙漫舞的恐怖之景。但在绿洲之中,能见度好了许多,而且有树木遮挡。
前军兵马立刻开始在地面打桩搭建帐篷,围成一片巨大的帐篷军营,让后续的兵马从沙丘上抵达后能迅速解脱沙暴之苦。
噼噼啪啪的砂砾横扫在帐篷上的声音就像新年的爆竹一般响彻耳鼓。死里逃生的士兵们蜷缩在帐篷里,满头满脸的灰尘。呆呆的相互登视,惊魂未定。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平静。士兵们走出帐篷,发现天上繁星点点,一切像是没发生过一般。若不是帐篷上和地面草地上厚厚的一层细沙,若不是嘴巴里咯牙的沙子,若不是看对方满身沙尘的狼狈模样,倒难以相信刚才经历过一场巨大的沙暴。
军营外缘,有眼尖的士兵惊讶发声,不久后消息传遍全军:沙漠边缘的几座小山般的沙丘平白往绿洲边缘侵袭了十几步远。将十几棵沙枣树掩盖的只露出尖尖的树梢。众士兵惊叹不已,沙暴的威力可见一斑。沙漠中不知有多少沙丘挪动了位置。若是沙暴中呆在沙漠里,很有可能便被巨大的沙丘活埋了。有人开始意识到大帅这番疯子般的举动,或许正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举动了。
第五八二章 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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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陵湖西岸,王忠嗣和哥舒翰的八万大军已经困于此处两日。面对这种两难的境地,王忠嗣很难做出抉择。
等待天气寒冷,流沙地面变硬是一种选择,但天冷之后,大军能否应付这戈壁高原的寒冷严酷的气候,那将是未知之数。王忠嗣知道,自己此时的决定,将关系到手下十余万兵马的生死。他不能轻易的做出草率的决定。
连续数日的焦灼之中,王忠嗣等来了来自鄂陵湖东李光弼所率左路大军攻下羚羊城的好消息,这多少缓解了王忠嗣的压力。李光弼是好样的,不负自己多年的提拔和信任,在后方将搭建桥梁的木料送达之后,李光弼成功的在泥沙河上搭起了桥梁,冲破了对岸吐蕃军的封锁并一举挥军,攻下了羚羊城。
但伴随着这个好消息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在搭桥过河乃至攻击在高坡上的羚羊城时,李光弼的左路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士兵死伤人数超过一万六千人。其中阵亡五千余,伤者上万。而羚羊城中最终歼灭的吐蕃守军不过六千人。上万余吐蕃兵马在羚羊城告破之时尽数逃脱。这场战斗虽然拿下了羚羊城,但己方兵马损失比吐蕃兵马多了三倍有余。
王忠嗣不能无视这些损失。算一算攻击多玛城和羚羊城的损失,两座城池攻下,十五万大军阵亡上万,伤者一万八千人,等于损失了近三万大军,而吐蕃兵马的损失不到九千。一比三的战损比,让王忠嗣觉得难以接受。虽然总体兵马数量自己占优,还拿下了两座城池。但王忠嗣觉得自己似乎入了吐蕃人的圈套之中。或许吐蕃人便是以这种方式消灭自己的有生力量,拉小双方兵马实力之间的差距。
这不是王忠嗣想的太多,这种战法他自己便曾经干过。当年率军同突厥叶护部落的兵马作战时,他所率兵马数量少于对手。但王忠嗣用一次次小小的蚕食战歼灭了万余突厥兵马,最后在双方实力对等时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决战,一举击溃对手,砍下了突厥叶护部落的乌苏米施可汗首级。
那一战是一场惨胜,事后想起,若无事前的小规模蚕食战消灭了万余叶护部落的兵马,最后的大决战若是对手多了万余兵马,自己一定是大败而归。眼下,这种情形和当日的情形极为相类,吐蕃人并不太执着于守住城池,而是利用城池为堡垒,杀伤自己大量的兵马。表面上看吐蕃人丢了城池狼狈而逃,但实际上,唐军吃了闷亏。
现在吐蕃北境的大军还有七万,自己手中的兵马还有十二万,双方依旧实力不对等,但已经并非如开战之初的十五万对八万那么大的差距了。而且,攻下的两座城池还要派兵驻守,这又将分出一部分兵力来。也许这正是吐蕃人的奸计。
王忠嗣忽然觉得自己非常的优柔寡断,自进入吐蕃境内作战以来,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牵着自己的鼻子。自己好像一步步的跟着这条线走,每一件事都不太顺利。做出合理的抉择非常之难。
但现在好就好在,三座城池中的两座已经攻下,要面对的便是这唯一的一座石堡城,起码自己可以不用分心其他,专心于眼前之事。王忠嗣左思右想,决定接受哥舒翰的建议,再扎陵湖西岸扎下大营,等待寒冷天气的降临,能够一举拿下石堡城。于是王忠嗣下令李光弼在羚羊城中留五千兵马守城,其余兵马整顿北上合兵一处。待流沙之地变硬,便以十万优势兵力一举拿下石堡城。
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后,王忠嗣松了口气。虽然仍然觉得这么做不太踏实,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王忠嗣抛却心中的隐忧,下定决心按着这条可行的方案进行下去。决定的正确与否,便交给事实来判定。有时候人力有限,眼光所短,看事物如雾里看花看不清最终的走向。也许交给老天来给出结局来是最好的办法。
……
野牛城守将禄西赞最近很不开心,数月之前,他以为自己时运来转。因为两名大唐高官误打误撞钻到了野牛城旁的绿洲中,被自己逮个正着,砍了他们的脑袋。事后查明,那两人一个是大唐刑部尚书王鉷,一个是御史台的侍御史罗希奭。
禄西赞高兴几天没睡着,将两名唐朝官员的首级送往逻些城请功之后,他便一直等待着大吐蕃国赞普的嘉奖通告。他本以为,斩杀了大唐的高官自己会得到升迁,从而离开这座鸟不生蛋的野牛城,调到吐蕃南方的大城中去当个城主什么的。野牛城实在是太无聊了,一座绿洲中用沙砖垒就的城池,城中根本没有什么有乐子的地方。虽然也有专门为了做士兵生意开设的酒肆和妓馆,但说实在的,妓馆中的那些女子都人老珠黄看着都没胃口。而且士兵们经常光顾,和这些肮脏的手下士兵共享这些丑女人,想想都恶心的很。所以,禄西赞恨不得赶紧离开这座城池,去好地方逍遥。
然而,他的美梦随着逻些城来的一纸公文而破灭。公文上不但没夸赞禄西赞斩杀唐朝大臣之功,反而责骂他私自砍下唐朝大臣的头颅,以至于和大唐之间的矛盾无法调和,会引发恶劣的结果。还说,若不是念及他守野牛城有功,凭此便将其贬官夺职,严加惩办云云。
禄西赞大骂不已,一场大功劳化为浮云,王室和大丞相们都是胆小如鼠之辈,居然害怕唐朝的报复行动。嶲州城外,三万大军被唐朝剑南军杀的落花流水却不思报复,自己杀了唐朝官员进行报复却反被责骂,这简直不可理喻。
但骂归骂,禄西赞也毫无办法,心情抑郁了多日,直到野牛城的妓馆中新来了十几名水灵的妓.女,才心情好了下来。
月前,大唐集结兵马进攻吐蕃国北境柏海三城的消息传来,禄西赞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大唐发出的交战国书中明确提及,正是因为自己在野牛城诛杀了大唐的两名高官,才引发了这场报复的军事行动。禄西赞缩着脑袋一言不发,命人去逻些城替自己上下打点,得到了大丞相倚祥叶乐的一句放心话,称已经早就对这次唐军的进攻有所准备,也不会因此对禄西赞责罚,禄西赞才逐渐安下心来。
城外沙尘暴肆虐着,禄西赞在野牛城的城主府后堂中喝酒。身旁坐着两名从城中妓馆中叫来的妓.女。禄西赞学了乖,新来的这一批妓.女一到野牛城妓馆之中,禄西赞便挑了两个不错的独自享用,留在了城主府中。虽然此举会招致手下将领的不满,但禄西赞可不搭理。在这座沙漠中的孤城中,唯一能让禄西赞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在屋外沙暴横行的时候,搂着两个女子喝酒,然后进行的在她们的肚皮上发泄一番了。
夜已深,酒也喝得醉意朦胧。两名半裸妓.女普通的相貌在禄西赞的醉眼中也变得娇媚可爱起来。她们突出的大黄牙也像是兔牙般的俏皮起来,硕大的额头也变得光洁反射着光晕起来。公鸭般的嗓音也变得婉转动听起来。
禄西赞打了个酒嗝站起身来,摇晃着身子哈哈笑道:“还比伺候本将军上塌么?今夜本将军要来个双飞燕叠罗汉,还要来一招一箫双品,可莫让本将军失望。”
两名妓.女一起不依道:“将军就爱玩这些花样,我们都受不了了。”
禄西赞粗鲁的在一名妓.女的胸口捏了一把,哈哈笑道:“受不了?本将军花了钱包了你们,你们便要伺候的本将军开心。还不快给本将军更衣?”
两女妓.女忙一左一右搀着禄西赞上塌,替他解了衣裳,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来。不一会,两女一男便全部光溜溜的赤身**。禄西赞开始享受他的人生中美好的一个夜晚。
就在禄西赞大战双妓乐不可支之时,沙暴之后平静的绿洲上,黑压压的唐军士兵趁着夜色沿着金川河摸向了野牛城。沙尘暴之后,吐蕃守军都有些懈怠。这也是他们很少能偷懒的时候,因为沙尘暴之后是最安全的时候,沙漠中的一切都给横扫殆尽,根本就没有任何值得担心的。
所以,当黑压压的唐朝兵马摸到城下,并且开始在环城流淌的金川河上铺设攻城浮桥的时候,城头的守军才无意识的发现了动静。当他们抛下一只火把到城下的时候,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黑压压的人头在城下蠕蠕而动,不知有多少兵马。护城河似乎已经通畅无阻,无数高举的云梯正搭上野牛城的城头,已经有人在往城头上攀爬了。
“敌袭,敌袭!”凄厉的叫喊声响彻静谧之夜,守城吐蕃兵马被惊的纷纷匆忙披挂,来到城头之上。
随着示警.号角的呜呜吹响,城主府的大床上,趴在两个妓.女肚皮上呼呼大睡的禄西赞也被惊的一屁股坐起身来。
第五八三章 攻城
王源在沙尘暴之后立刻下令清点了损失兵马的数量,最终竟有两百多名士兵,三百多头牲口在路上迷失,恐已经尽数殒命沙漠之中。∈↗UU小说,www.uu234.com刚才的那场沙暴似有移山填海之力,这些迷失的士兵和牲口恐难逃一劫。
死里逃生之后,士兵们身体里的荷尔蒙开始消退,营地中也变得很安静。而随着黑夜渐深,之前肆虐的沙暴似乎将沙地上的热气横扫一空,气温骤然变得极为寒冷。士兵们身上的热汗冷却之后,身体开始发冷,一群群的目光呆滞的缩在帐篷里瑟瑟发抖。
王源本是想让大军休整一夜,明日清晨一鼓作气发动攻击野牛城的作战。但在军营中走动一遍后,王源改变了注意。沙暴之后,士气已经低落到一定的程度。而且,这一夜异常的寒冷,没有热沙子取暖,在距离野牛城这么近的地方更是根本无法生火,若是到明日清晨发动进攻,怕是情形更是糟糕。
于是,王源召集众将领商议是否连夜拿下野牛城事宜,趁着强弩之末的余威,否则明日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宋建功等将领也正心忧于眼前的状态,闻言一拍即合。王源于是立刻下令夜袭野牛城。步兵带着攻城器械作为主力攻城。柳钧率五千骑兵在步兵发动攻城作战之后,负责截杀意图逃窜的野牛城守军。
于是,士兵们拖着冰冷的身子起身来开始整队朝野牛城方向行军。冰冷的身子在经历数里之地的奔袭之后开始恢复活力,虽然这是超额消耗身体的能量,但这总比呆在帐篷里浑身冰冷的感觉要好的多。
经验丰富的宋建功和魏光中率两万步兵负责攻城作战,在夜幕的掩护下,在本就不宽的护城河上以云梯为桥梁,迅速搭建了十几座攻城的浮桥。上千士兵在呜呜的风声掩护之下,摸到了城下,搭上了上百架云梯。
野牛城城头示警的号角呜呜吹响,守城的五千吐蕃兵马迅速集结往城头守城,而城下的宋建功见守军已经发觉,偷袭上城的计划成功了一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下令全面进攻。
隆隆的鼓声响彻夜空,匆忙冲上城头守城的吐蕃士兵们看着城下瞬间点燃的铺天盖地的火把,蜂拥而上的地方士兵,一个个胆颤心寒。野牛城东城墙下的大片绿洲上,不计其数的火把像是绿洲上夏天长出的满地野花一般铺在地面上,稍有常识的士兵能估算出敌军的数量。那可是数万敌军。
禄西赞盔甲不整的冲到城头之时,攻城战正如火如荼的展开。野牛城长仅两里的东城墙下,无数的唐军士兵正攀援云梯而上,蚂蚁一般朝城墙上涌上来。
禄西赞面如土色,大声下令:“死守,死守。弓箭,弓箭给我射,沙包呢?推下去砸死他们。不要乱!都不要乱!”
要士兵们不要乱,其实禄西赞比他们还乱。士兵们在他喷着酒气杂乱无章的命令中无头苍蝇一般的跑来跑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守城将军的到来不但没能给危急的形势变得缓和,反而增添了慌乱和紧张。
但毕竟城中有五千守军,数千人守在城墙之上,唐军的攻势岂会那么容易得手。不断有唐军士兵冲上城头,但却被一顿弯刀砍成肉酱。不断丢下的沙包,将簇拥在城下的唐军士兵砸的筋断骨折。城头十几座箭塔上,数百吐蕃弓箭手的羽箭也如雨点般的朝城下的唐军施射,不断给剑南军带来了大量的伤亡。
王源皱着眉头策马站在远处观战,攻城受阻明显,士兵死伤惨重,罪魁祸首便是城墙上的几十座箭塔,他们是阻碍攻城的罪魁祸首。
“刘德海何在?”王源喝道。
刘德海从身后现身,抱拳道:“大帅,末将在此。”
王源道:“伏远弩可曾完好?”
刘德海道:“十五架完好无损。”
王源道:“拉上战场,助宋建功一臂之力。将那些城头的箭塔轰塌。”
刘德海高声应诺,片刻后数百士兵从后方将十五架伏远弩拖拽上前。伏远弩威力有限,但射程很远,用的是儿臂粗的铁弩箭,在小范围内可以洞穿硬物。王源不确定能否对付那些城头的箭塔,但此刻,这也是唯一能用得上的攻城器械了。跨越沙漠之战中,只能携带小型机动的攻城器械,像投石机之内的东西是根本就无法携带至此的。
刘德海迅速将十五架伏远弩在距离城墙三百米之外安置完毕。以伏远弩的射程,最大可达三百步远,合四百五十米左右。为了增加威力,越是近距离的施射,越是能让弩箭的威力巨大。
十五架伏远弩分别对准十五座城头的箭塔,力道强劲粗绳般的弓弦被十几名士兵摇动缓缓张开,发出咯吱吱的吃力声。卡上机簧之后,儿臂粗的铁头弩箭一只只安装上去。刘德海一声令下,十五架伏远弩一起发射,弓弦颤动声低沉而刺耳,弩箭带着风雷之声嗡然飞出,如流星一般射向城头的箭塔。
轰轰轰!十五座箭塔有十座被射中,还有五只弩箭射空,直飞入野牛城中。被射中的箭塔爆发出一阵白色的烟尘,伏远弩手们一阵欢呼。被射中的箭塔上的弓箭射击停了下来,唐军们以为已经将箭塔贯穿摧毁,但随着夜风吹散烟尘,那些中了弩箭的箭塔已然矗立,里边又开始不断的射出弓箭来。
“他娘的,只射塌了几块石头,无法摧毁箭塔。”刘德海跺脚大骂。
正焦急间,后方赵青策马冲来,口中叫道:“刘将军,大帅要你集中伏远弩攻击一座箭塔,逐个消灭。”
刘德海一拍额头骂道:“瞧我这猪脑子。来人,重新挪动伏远弩,对准一座箭塔集中射击。”
十五座伏远弩聚拢在一处,相隔数丈摆设。弓弦拉开,弩箭上弦,刘德海高声下令。十五只弩箭激射而出,直奔城楼右侧那座高高的箭塔。这一次,十余只铁头箭同时集中箭塔上方的垛口掩体,便听轰隆隆一声巨响,肉眼可见整个箭塔上方站立十几名弓箭手的平台开始倒塌。砂石滚滚而下,烟尘四下飞溅,十几名弓箭手夹杂在泥沙之中坠落下来,有的摔到城墙之上,有的直接摔倒了城下。
“哈哈哈,果然有用。继续,一个个的解决。”刘德海哈哈大笑,士兵们再次上弦施射,将射程内的五六座箭塔一一轰塌熄火,然后挪动位置,各个击破。
城头的吐蕃士兵们眼睁睁的看着几十座箭塔一一被轰塌,失去了这些箭塔源源不断的弓箭狙击,唐军明显已经变得难以抵挡。随着城墙上被突破多处,城墙上的吐蕃守军陷入苦战之中,城门即将被冲车撞破的消息也传到了禄西赞的耳朵里。禄西赞明白大势已去,到了生死关头,酒醉后混乱的脑子开始清醒,他一面下令士兵们拼死守城,自己却偷偷的带着几十名亲卫下了城墙,骑着骆驼飞驰往野牛城西门。
唐军的攻势如潮,越来越多的唐军士兵攻上城头,吐蕃守军不敌,开始被压缩在一小段一小段的区域内苦战。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禄西赞早已跑了,咱们还打什么?”这一嗓子让吐蕃士兵们心中的防线立刻崩溃,纷纷开始四散奔逃。
城门洞开之后,大队唐军兵马涌入城内。溃逃的吐蕃士兵们在城中四下乱窜,抢到骆驼的士兵狂奔着往其他城门外逃窜。城中的唐军步兵不紧不慢的的推进,似乎不介意吐蕃士兵的败逃,一步步的将整座城池占领。
逃到城外的吐蕃士兵慌不择路的往沙漠中狂奔,但他们却绝望的发现,城外唐军的骑兵早已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少部分的吐蕃士兵选择拼命,大部分的人机智的选择了投降。
禄西赞带着数十名亲卫狂奔在野牛城西边的草地上,他明白,只要进入了沙漠之中,便有逃命的希望。西边还有百里沙漠之地,在沙漠中要想搜捕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更别说自己拥有沙漠中藏匿的本事,以及能在沙漠中奔行自如的骆驼座骑,唐军的马匹是决不可能追上自己的。
后方的野牛城中杀声震天,城门处有败兵溃逃出来,禄西赞明白野牛城已经告破了。但此刻他可没心情去管这些,抬首前方,夜色轮廓之中,已经可见远处沙丘的影子。平日见到这些沙丘便厌恶无比,但今日见到却无比的亲切和高兴,只要进入其中,小命便十有**的保住了。
然而,就在距离沙丘百步之外的沙漠边缘,忽然间数百只火把忽然在前方亮起。禄西赞绝望的眼睛中看到了身着唐军盔甲的数百骑兵正勒马而立,一名白盔白甲的少年将军坐在一匹白马之上傲然矗立。数百双冷漠的眼睛正冷冷的看着自己。禄西赞身上的血液开始发冷,原来唐军早已在沙漠边缘布下了天罗地网了。
第五八四章 困局
太阳升起在绿洲之上,照耀在已经飘扬着大唐龙旗的野牛城城头。UU小说,www.uu234.com攻击野牛城之战终告结束。
禄西赞血淋淋的头颅悬挂在城中小校场的旗杆上,不甘的双目漠然瞪视着校场上来回奔驰的剑南军兵马以及两千多垂头丧气的被俘虏的吐蕃士兵。
禄西赞有理由不甘心,因为他并非力战而死,而是在遭遇柳钧之后被戏弄了一番。柳钧要他下马磕头投降,可饶他一命。禄西赞毫不犹豫的下马给这个孩童磕头,但就在他磕头的时候,这个狡诈的少年挥剑砍了他的脑袋。临死前还受了侮辱,禄西赞当然极为不甘。
战后的打扫和清点事务有条不紊的展开。俘虏的吐蕃士兵一队队被押解到小校场上。兵器物资盔甲在校场一角堆成了小山一般。王源站在校场的高台上矗立不动,带着血丝的双目炯炯威严的扫视着全场。
巳时过后,宋建功率众将领上前拜见,王源微笑道:“诸位将军辛苦了,战果清点的如何了?”
宋建功道:“禀大帅,俘虏吐蕃士兵二千三百七十九人。骆驼四千匹。尚有粮食物资无数。我军伤亡两千三百人。”
王源点头道:“很好。士兵们都很疲劳了,传令下去,煮一顿好饭,分发肉食,犒赏士兵们。然后让众兄弟好好睡一觉,睡到天黑也没关系。看押俘虏和警戒的事情便交给我的亲卫营来办。”
宋建功拱手道:“遵命。”
命令传下,各处兵马归营造饭,疲劳欲死的士兵们饱饱的吃了一顿,随即一个个倒头便睡。赵青率一千亲卫营兵马分散城中各处担负起警戒和看守的重任。
王源带着谭平等几名亲卫来到被俘虏的吐蕃士兵们面前。看着这些被俘虏的士兵,王源心中极为高兴。这次最大的收获除了攻下野牛城之外,便是这些俘获的吐蕃士兵和四千多匹骆驼了。这些俘虏都是壮年男子,那可是最好的苦力。盐湖的开采需要大量的劳力,王源本打算雇佣剑南百姓前来,但现在这两千多俘虏便可作为挖盐的劳力了,这可省了一大笔钱。
还有那四千匹骆驼,盐要运出沙漠,这些骆驼可要派上大用场。沙漠中车辆行走极为困难,这一路随军的大车若没有上万的士兵沿途帮助,是绝无可能带着大车来到野牛城的。骆驼是沙地上最好的运输工具。王源本来想着要购买一大批的骆驼,剑南沿着沙漠地带居住的百姓们养着不少骆驼,但那些都是百姓们赖以生存的牲口,价格也很贵,这四千匹骆驼又省下了一笔开销。总计算下来,起码节省了数十万贯的钱物。这笔钱王源可不打算平白出,既然和杨家五五分账,这笔钱都要算在成本之中,杨家垫付的三十万贯启动费用,算是大部分落入自己的口袋了。
随后的事情还有不少,但王源并不着急。总是要一步步的进行。按照王源的设想,大军在野牛城要待上一段时间。一来防备野牛城失陷的消息会招致吐蕃人的反扑,有能力击退吐蕃兵马。二来,要长期占据野牛城,控制盐湖,需要作大量的工作。
城池要修复加固,野牛城的周边还要建设烽燧堡垒,以便做好预警。三十里外的盐湖周围区域要建设烽燧预警,便于更好的控制住这片区域。另外,盐湖之地要建立一座稍具规模的土城,供挖盐的俘虏们居住以及驻扎少量兵马看守。从野牛城和盐湖之间的行进路线要加以规划。不说开辟道路,起码要规划出一个避开高大沙丘的能让骆驼通行合理路线。
在野牛城附近的绿洲中,还要建立一个能够将盐提纯的基地。这里水源充足,可就近提纯食盐。毒水可直接排入沙漠之中,不会污染环境。而且王源也不愿浪费运力将大量的未经提纯的食盐运出去,王源希望从沙漠中运出的食盐能直接通过杨家开设在剑南的车行运往京城交给杨国忠去销售,而无需在剑南再停留。
总之,一切都需要规划精细,讲究效率。不知道何时野牛城便会被吐蕃人夺回去,所以,大量的开采,高效率的快速取得效益才是王源所希望的。这也将是王源接下来耗费精力需要安排的事情,短时间内,王源是离不开野牛城了。
……
当王源拿下野牛城,忙的脚不沾地开始为开采盐湖作种种准备之时,在北方的扎陵湖西岸,王忠嗣哥舒翰李光弼所率的十万大军依旧被流沙所困,不得不驻扎在距离石堡城六七里外的戈壁滩上,和石堡城的七万吐蕃大军隔着一片流沙之地默默相对。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气温也一天比一天的寒冷。王忠嗣几乎每日都要去瞧一瞧那流沙之地是否已经冻得坚硬,但每一次都失望而回。天气确实寒冷,流沙之地的表面已经冻得坚硬。但这表面的硬壳可以承受人马经过,却经受不起重型攻城器械的碾压。当投石车碾上去的时候,地面便像脆弱的鸡蛋壳一般爆裂开来。然后,攻城器械便陷在流沙中再也难动半分了。
王忠嗣不得不继续等待,等待严寒将土层冻结的更加的厚实,这么做也带来了巨大的问题。十万唐军驻扎在远离积石山军营两百多里的戈壁滩上,后勤的补给成了一个天大的问题。后勤兵马本来只需要运送粮草兵器的补给,而现在他们额外多了一项运送的物资,那便是取暖的柴薪和木炭。那可不是少量的柴薪和木炭,那是要供应十万大军取暖的木炭和柴薪。军营中每日要消耗数百车的柴薪,因为唐军的手脚都出现了冻疮,脸上都出现了皲裂,若是不生火取暖,在戈壁滩上便挨不过三天。
王忠嗣和哥舒翰李光弼等都意识到,他们低估了戈壁滩上的严寒,这里凛冽而毫无遮挡的寒风堪比刀剑,风刀霜剑正如敌人一般杀伤着自己的兵马,而他们竟然无计可施。
十月中,塑风刮了整整一夜,到天明时分,戈壁滩上一片白茫茫。一场大雪终于落了下来。雪后的气温更是冷到了骨头里,王忠嗣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前军禀报了流沙之地的情形,投石机已经能安然从流沙之地上经过。极寒的天气终于将沙土冻得足够厚足够硬。坏消息是,因为这场大雪,后勤的粮草柴薪的供给陷入绝境。雪后的补给极为困难,车马通行变得龟速,供应量急遽的减少。甚至从大唐境内运送道积石山大营的粮草物资都出现了困难,更别说从积石山大营将粮草柴薪送往王忠嗣的军营之中了。
哥舒翰建议趁着军中还有数日的供给立刻攻击石堡城,不能再耽搁了。即便雪后攻城面临诸多的困难,但是没时间犹豫了。但李光弼的一句话让哥舒翰沉默了半晌。
“若吐蕃人如放弃多玛城一般撤离石堡城,焚毁了石堡城中的一切补给物资和房舍,我们即便占领石堡城又能如何?还不是如同驻扎在旷野之中,还要经受断粮断柴薪的境地?而且更可怕的是,如果吐蕃兵马得知我们的境地,拖了几天后回头进攻,我们的十万大军处于山穷水尽之时,还能否战胜他们?”
这句话让王忠嗣和哥舒翰的心都沉到了谷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军中一旦断粮断柴薪,饿着肚子浑身冰冷,手脚冻坏的士兵还能打仗?岂非是个笑话。
讨论的结果,眼前无非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不顾一切夺下石堡城。二则是趁着军中还有余粮立刻撤兵,撤回多玛城中休整。到了多玛城,补给线短了一小半,再说还有城中重建的军营庇护,还有坚固的城墙拒守,不虞后患。待戈壁滩上冰雪消融,粮草柴薪供应充足再进攻石堡城。
李光弼和哥舒翰不敢表态,这等进退大略的决定权在主帅,他们无权多言。王忠嗣也没有立刻决定如何,他想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决定。
次日上午,前军禀报王忠嗣,石堡城中的吐蕃兵马似乎有出城作战的企图。王忠嗣忙策马来到阵前远远观瞧,果见数千吐蕃骑兵在雪地里好整以暇的来回驰骋,一副‘你来打我呀’的样子。
王忠嗣心中雪亮,吩咐不准出战,召集李光弼哥舒翰以及军中将领,宣布了今夜撤军的命令。因为已经王忠嗣意识到,吐蕃兵马出城挑衅便是一种信号,他们或许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补给困难,这数千吐蕃兵马出城,一来是看看流沙之地是否可以通行,二来是一种试探。
一旦试探出流沙之地可以通行,而唐军却按兵不动,便基本上可以断定唐军是遇到了困难。大胆的挑衅更是激怒唐军攻城,若唐军不敢攻城,便更是证明了猜测。那么接下来,吐蕃兵马怕是便要反客为主,对唐军进攻了。
王忠嗣的分析得到了李光弼和哥舒翰的认可,危机迫在眉睫,吐蕃人有很大的可能会反过来进攻唐军,若真正耗到粮草耗尽,那也不必打了。被吐蕃人洞悉了补给断绝的弱点,这仗的主动权便掌握在吐蕃人的手里,此时退兵避战已是唯一的选择。
第五八五章 进程
当天夜晚,雪地的严寒之中,王忠嗣下令大军在夜幕的掩护之下拔营退兵。UU小说,www.uu234.com好在石堡城的吐蕃兵马并不知唐军连夜撤兵之事,所以并未派兵趁着撤军的混乱进行骚扰袭击。所以唐军虽撤离的仓促,却也有惊无险。
三日后,饱受艰辛的十万大军撤入多玛城中。多玛城中留守的兵马已经搭建了不少简易的建筑,十万兵马这才得以暂时安顿下来。王忠嗣也算暂时的松了口气。多玛城其实也非大军久留之地,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供给也极为困难,大军也无法长期在此驻扎。
当天夜里,王忠嗣彻夜未眠,他左思右想,考虑此次进军吐蕃的意义何在。若说报复吐蕃人的话,连下多玛羚羊两城,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石堡城虽然在计划之内要攻下此城,但其实意义并不大。
且不说目前攻击石堡城的时机实在是糟糕之极,就算能攻下石堡城又能如何?扎陵湖和鄂陵湖旁的这三座城池距离大唐太远,除非朝廷想灭了吐蕃国,一鼓作气往吐蕃腹地打过去,否则拿下这三座城池也无法守住。物资补给的困难以及吐蕃人的反攻都会让唐军迟早被迫撤出这里,而付出巨大伤亡的代价拿下这三座城池明显是拿士兵们的性命开玩笑。
王忠嗣此次率军攻打吐蕃本就并非出于衷心,而是被迫应命。朝廷既是要教训一下吐蕃,那么此时教训的目的已经达到,王忠嗣认为自己或许该重新考虑一下是否一定要攻下石堡城了。但王忠嗣明白,自己不能独自决断此事,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密信中说的很清楚,要自己小心行事不要让李林甫和杨国忠攻讦的把柄。所以,即便是退兵,也要说服朝廷的许可,特别是陛下的首肯,那样便确保万无一失了。
深思熟虑之后,王忠嗣于多玛城中连夜写了一份奏折,希望能说服玄宗同意自己的想法。
奏折上详细的说明了目前的情形,以及攻打石堡城的弊端,奏折中言:石堡城得之与国无益,失之与国无损,况石堡城云集吐蕃重兵七万,力攻虽可下,但必损将士无数。以数万将士性命,换吐蕃一城,岂非本末倒置。祈陛下深思,准臣率军回归积石山大营。待审时度势,机会成熟,一举夺之。
奏折中可谓苦口婆心,希望能够让玄宗好好的考量此事,作为一名大唐的重臣和领军的高级将领,王忠嗣可谓掏心掏肺,一切从大局开始考虑。正因为不出于私心,王忠嗣才敢写这封奏折。他相信,以玄宗的英明该明白目前的情势和自己的苦心,一旦玄宗认可,那么退兵之举便不会受到李林甫和杨国忠的攻讦。于公于私都是最好的结果。
次日,王忠嗣上奏朝廷请求撤兵的消息便在军中高级将领中传开了。王忠嗣也并不打算向他们隐瞒。大多数将领都对王忠嗣此举持赞成意见,但也有人不太认同,认为王忠嗣此举有欠考虑,或许会招致朝廷的责怪。为了此次出兵,朝廷花费了巨额的军费,为河西陇右两军更换了大量全新的甲胄武器,提供了更多更好的的物资协助,便是希望能拿下两湖三城之地。而现在王忠嗣居然要草草收场,这岂是朝廷说希望的。
李光弼便是持此观点的人之一,他求见王忠嗣,希望王忠嗣能立刻派人将奏折追回,否则必会招致陛下斥责。但王忠嗣坚决不同意,斥责李光弼道:“光弼,你跟随我多年,难道不知本帅的性行?即便朝廷责怪,本怪也要将这番到底告知陛下。这次作战本就是得不偿失的冒失举动,我们不能再错下去,此时撤兵乃是最佳的时机。”
李光弼叹息道:“大帅,末将不是说你的判断错误,而是为了大帅您着想。你我皆知此次对吐蕃作战的内中缘由,光弼只是不想让大帅被人因此指谪罢了。”
王忠嗣摇头道:“陛下会明白我的苦心的,陛下一旦首肯,他人奈我何?”
李光弼无言以对,作为王忠嗣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李光弼不能太过反驳王忠嗣,只得暗自叹息,祈祷自己担忧的情形不会出现。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王忠嗣的奏折送往京城的第二天,多玛城王忠嗣大军中的另一份奏折也送往了去京城的路上。这封奏折是出自陇右军行军司马董延光之手。这位董延光领着右路军辖下的前锋军一万兵马,是在陇右军中的老资格的人物。此人原是一位骁勇善战的猛将,在陇右军中屡立战功。但对于王忠嗣一力提拔哥舒翰等一批年轻将领的举动,董延光早就心中不满。哥舒翰原本只是军中一名副将,短短几年之间便被王忠嗣提拔为陇右节度副使,董延光自认为功劳不比哥舒翰小,却被王忠嗣无视,这么多年只是个行军司马,职位反在哥舒翰之下,这让董延光的心中的不满开始堆积。
因为心中有疙瘩,董延光索性怠慢军务,以此表达不满。王忠嗣为此居然在众将面前点名批评董延光,让董延光颜面尽失。董延光知道,自己在王忠嗣手下是别想有任何升迁的可能了,于是在某次回京休假时,主动去拜访了李林甫,希望能通过李林甫让自己的处境有所改观。李林甫当然喜出望外,他正需要在太子党的王忠嗣辖下安插自己人,眼下董延光主动送上门来,岂非是一件梦寐以求之事。
在一番考察之后,李林甫和董延光便开始暗通款曲。李林甫许诺董延光,他已经同安禄山说好,在恰当的时机,调董延光去安禄山所辖的河东节度去任副节度使。但需要董延光有所‘表现’。
这一次董延光随王忠嗣大军和吐蕃作战,无疑便是一个极佳的表现机会。董延光在得知王忠嗣向朝廷请求退兵之后,立刻写了这封奏折给政事堂。董延光的奏折中所说的情形和王忠嗣的截然相反。种种不利因素在董延光的奏折中都成了有利的因素。大军中的粮草柴薪不继的情形,在董延光的奏折里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主帅的畏敌惧战以及懦弱无能。
董延光甚至拟定了一份作战计划,声称按照此计划,只需要五万兵马便可拿下石堡城。作为一名带兵作战多年的将领,董延光的这封计划倒也细密具体,看上去颇为可行。这更进一步的衬托了王忠嗣的无能之举。
两封奏折一前一后,被快马送往京城。一场轩然大波也将因为这两封奏折而起。
……
野牛城中,战事之后的建设正如火如荼的展开。刘德海在占领野牛城的第二天便带着两千多匹驼马和五千后勤兵马回雅州运送建设物资前往野牛城。野牛城所在之处能用的物资只有大量的沙土和少量的树木,这不足以支撑加固野牛城以及在盐湖建立土城驻军,乃至在野牛城周边设立烽燧的需求。所以需要从剑南运送大量的物资前来。
工程量是巨大的,野牛城的加固工作倒也罢了,在盐湖之地乃至沙漠之中建立土城和烽燧这可不是一般的难。但好在王源手头人力足够,俘获的吐蕃俘虏中有不少工匠,会用金川河下的黏土泥浆和沙土拓出坚硬的沙砖,这些沙砖晒干后硬度还算不错,倒是为王源解决了很大的问题。
数万士兵和数千俘虏辛勤的劳作着,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盐湖旁边建立了一座里许方圆的小型堡垒。堡垒可以容纳三千人居住其中,作为挖盐的基地,基本雏形已经形成。通向三十里外的野牛城的道路上也被沿线每隔五里设置了沿途的补给站,便于在路途上进行补给。同样的补给站在野牛城通向雅州的近百里沙漠沿途也建立了数十座。储备大量的清水物资供进出沙漠的驼队进行补给,并且成为沿途的行进的标识。
在盐湖西方延伸到野牛城西南一带横跨六十余里的地界,建立了三十几座烽燧堡垒,每处驻扎五十名士兵。主要的目的用来警戒吐蕃兵马,防止他们突袭野牛城。五六十里之外,一旦发现敌踪,这些烽燧便可发出示警的信号,将敌军的数量方向告知野牛城中的驻军。要么提前撤离,要么做好迎战准备,便可有提前的筹谋了。
野牛城的绿洲上,沿着金川河沿岸,二十余座炒盐作坊建立了起来。为了防止污染金川河这个宝贵的水源。这些作坊都建立在靠近沙漠的边缘地带,制盐后的污水都将被排入沙漠之中。王源让刘德海在剑南山地中挖掘了大量易于成活的树木运到绿洲之地栽种,虽然知道这些树木未必能全部成活,但只要能成活一小部分,便可成为抵御风沙侵袭绿洲以及改善此处环境的法宝。
一个多月时间,王源一直呆在野牛城中忙碌,一个月的时间便足以让他白皙的皮肤变成了古铜色。但越是忙碌,越是整个人却精神奕奕,因为看着自己心中规划的蓝图在一点点的实现一点点的成型,王源非常的开心。整个规划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成型,但有了好的开头,一切都将变得顺理成章。
十一月初八,对王源而言,历史性的时刻即将来临。盐湖的第一批盐即将开挖,然后被运送至野牛城提纯,最后被打包运出沙漠。王源全程参与所有的过程,他要亲自见证这对自己非同寻常的一刻。
第五八六章 黑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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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湖之东,白茫茫的盐滩上,王源站在盐湖旁边的沙丘上,面对着垂头丧气站在盐滩上的两千多名吐蕃俘虏冷目扫视。这些俘虏们这一个多月时间搬砖垒墙造屋运物累得半死,一个个眼中灰暗呆滞,毫无生机。
这种奴役俘虏作为苦力的方式虽然有些残忍,但王源早已不再计较这些细节。这年代的规则如此,既然生活于此,便要适应这个严酷的规则。但王源不想让这些俘虏毫无希望的生活,即便是沦为奴隶苦工,王源还是希望能给予他们一些希望和激励,给与他们自我救赎的机会。这样其实也能提高效率,不至于让这些人失去了生的希望而自暴自弃,宁愿去死也不愿卖力干活。
王源咳嗽一声,高声道:“尔等为我大唐兵马所俘,便为我大唐之奴。这一点相信你们自己都心里清楚。既为奴婢,便要完全听从号令,否则便是死路一条。但本帅并不想要你们去死,箭雨你们这一个月来的表现,本帅很是满意,所以本帅今日要给你们一些奖励。”
众俘虏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不知道这位剑南军大帅说的奖励是什么。
“都给我闭嘴,安静听大帅训话。”赵青高声喝道。
众俘虏忙停止说话,仰头看着高高在上唐军主帅,等着他说话。
王源高声道:“尔等为我剑南军做苦役,乃是你们于我大唐为敌的惩罚。但这惩罚有个限度,本帅绝不想你们死在本帅手里。本帅知道,你们也有父母妻儿,也想活着回到家乡和他们团聚,所以本帅给你们和他们团聚的机会,你们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众俘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唐和吐蕃作战,所抓获的俘虏几乎都是相互砍了头颅请功。这些人被俘虏的那一天便对活着回家不抱任何希望了。但现在这位唐军大帅居然说还有活着回家的机会,难道是在做梦?
王源伸手指着茫茫的盐碱滩道:“你们看到这片盐湖了么?这便是你们的机会。只要这片盐湖下的盐被挖掘干净,便是你们的回家之日。”
众俘虏呆呆的张着嘴巴,原来这便是唐军大帅给予自己的希望。很多人眼中带着绝望。这片茫茫盐湖,方圆数十里之地。要全部挖掘,不知到哪年哪月。
“这盐湖虽然很大,但总有挖完的一天。我个人预计是五年时间挖完这里,那么五年之后你们便可回家了。要知道数千人一起开挖,速度是非常快的。而且如果你们努力干活,三年内挖完,那么三年你们便可回家。又或者你们偷懒懈怠,十年八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都挖不完,那么你们便二十年三十年不能回家。这片盐湖便是你们的回家之路,能否快速的走上这条路,便看你们自己了。”王源高声道。
“五年时间,挖的完么?”
“好像挖不完吧。”
俘虏们小声的相互询问着。这既是个希望,也是个挑战。这么一大片盐湖,一眼望不到边,看着都让人绝望。
“挖的完,这位大帅没撒谎。我们两千多人一起开挖,一天起码挖掘出方圆五十步之地。只要大伙儿肯卖力,三年时间便可挖掘完。若这位大帅说话算话,我们拼上几年的时间,便可回家了。”一名俘虏低声道。
“当真?那可太好了,若是能回家,我不眠不休的挖个三年也不冤。但不知唐人说话算不算话。”
众俘虏相互小声的交谈着,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又担心这一切都是谎言。
一名俘虏鼓足勇气叫道:“我们怎知你不是在骗我们?到时候你不放我们走,我们岂非白忙活了。”
刘德海大声骂道:“你们这群东西,大帅好心给你们机会,你们却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真可恶。你们当我们大唐上国之人都像你们吐蕃人那般言而无信信口开河么?一群狗东西,将大帅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王源微笑摆手道:“不要骂他们,他们有此怀疑也是正常的。我只能说,我只给你们机会,能否抓住看你们自己。你们只能碰碰运气试一试。难道本帅还要对你们赌咒发誓不成?若你们不愿赌一赌运气,你们也可慢慢的挖,挖个三五十年也没关系,只是到那时你们当中是否有人还能回家见到亲人,或者是死在这片盐湖之中,便不得而知了。总之你们记住,这片盐湖什么时候挖完,什么时候本帅放你们回家。”
众俘虏默然不语,心中其实已经不得不信了。而且即便不信又能如何?生还希望就那么一线,难道还要放弃不成?
王源朝刘德海摆摆手走下沙丘,刘德海拱手应命,开始训读定下的规矩。
“现在将今后盐湖这里的规矩告知尔等,你们谁犯了规矩都将要遭受严惩,都给我听好了。第一,你们会被十人一组分为一队,每队形如一人,住一间房,吃一锅饭,挖一坑盐。总之吃喝拉撒都在一起。十人要相互监督,相互督促,有人怠工偷懒,便是拖你们全部人的后退,让你们晚一天回家,所以发现有偷懒的你们要向我大唐官长举报,举报者有嘉奖。第二,若有私自潜逃者,当众枭首示众。十人队中的其余九人将受株连一起处斩。所以你们要密切注意十人队中的其他人是否有逃走的迹象,要及时的举报。否则有可能你们都要陪着他死。举报者亦有嘉奖。第三……”
刘德海的声音在盐湖上回荡,王源却走到一旁不听一字。这一套办法是刘德海想出来的。王源虽觉得残酷,但却不得不承认,要想奴役这帮人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做苦工,不得不用这些严酷的刑罚加以约束。王源之所以给这些俘虏以生还的许诺,便是希望这些人能够自觉的努力干活,而不至于是被这些残酷的规矩威逼着干活。
不久后,规矩宣读完毕,俘虏们领到了工具,王源一声令下,盐湖盐场正式开工。数千俘虏挥汗如雨,开始了他们漫长回家之路的征程。
挖出两尺毒盐之下可用提纯的食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表面一层黄色的毒盐需要全部清除这还罢了,这些毒盐毕竟还是容易挖掘的,一层层的剥开运走堆在沙地正好可以用来平整地面,铺出一条盐路来。但下方可用的丈许厚的盐层的挖掘可不容易。往往挖了数尺深之后,周围便会渗出盐水来迅速将盐坑灌满,让人无法挖掘。
王源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解决会严重影响进度,泡在盐水中挖掘显然是不可行的,人也会死在里边变成腌肉。王源苦思了一会儿,想出了办法。他命人在盐滩一侧集中快速挖掘出一个巨大的蓄水池,这样不久之后坑洞周围的盐水便尽数渗入蓄水池中。
而在这坑洞周围的盐坑中的水也会很快渗出至深深的蓄水坑中,很快解决了这个问题。这办法不久后被稍加改造,成为盐湖中挖盐作业的常规手段。聪明的吐蕃俘虏们觉得挖一个深深的蓄水池甚是麻烦,于是改为在盐地上挖掘壕沟,将盐水引入沙漠之中。这样,盐水不断的渗入沙子里,而沙地的吸水能力无穷无尽,数条壕沟引出盐水可保证方圆百步之内的盐坑可以安全的采出食盐。
白花花的粗盐被一袋袋的装起来码在沙漠中的一片空地上,千余头骆驼每匹驮上两袋排成连绵数里的长队送往野牛城。野牛城的作坊中热火朝天的开始提纯这些食盐。晒盐煮盐是慢办法,但可提取较为精细的细盐,炒制食盐的办法可以让粗盐中的少量毒物在热锅的炒制中挥发大部分。这是王源不久前试验得出的结果,这种办法大大提高了提纯的进度。
王源决定双管齐下,细盐可提高售价,官宦富贵之家肯定是需要这些细盐的,粗盐则面对广大普通百姓,可算是各得其所。
三天后,第一批提纯后的食盐开始运出沙漠。虽然只有五千石,只需百余匹骆驼便可运出,但这已经是杂乱无序的开始后比较不错的成果了。王源偷偷算了笔帐,三天时间五千余石,一天出产一千七百石,那便是一千七百贯的收入。扣除各项费用,和杨家均摊之后,一天收入近三百贯,真可谓日进斗斤。但王源觉得不甚满意。以如今的速度绝对是不成的,照着这个速度,一年所产盐也不过三四十万石,产量绝对不成。
杨国忠可是要关闭数家盐井和盐矿,腾出了近百万石的份额来。所以后续的挖掘,提纯、运送等等环节需要熟练和优化,要提高三倍的产量才行。
总而言之,赚钱机器开始运转,王源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在野牛城一个多月,也该告别此处了。王源下令留下五千兵马驻扎野牛城,刘德海留下率兵镇守,并全权负责盐矿事宜。而宋建功则率两万五千兵马回归剑南,由各边镇将领各自率领本军回归各边镇驻守。
随着大军离去,喧闹的野牛城终于平静了下来。当然它已经不能再完全的平静,日日夜夜都有驼队运送着食盐来到这里,数十只驼队没日没夜的从这里将盐运出沙漠,带进粮食清水以及这里的必需物资。而数十间作坊的烟囱天天冒着黄烟,源源不断的将食盐提纯,转化为叮当作响的钱币流入少数人的钱袋之中。
第五六七章 推波
大唐天宝六年十一月十七日。…UU小说,www.uu234.com自月初一场薄雪落下之后,长安城的天气便一日比一日的寒冷。街道上,穿着厚厚冬衣的百姓们笼着袖子脚步匆匆。飞驰而过的南衙金吾卫巡城骑兵们依旧呼啸来去,战马和马上士兵的口中白气蒸腾,带起的冷风让旁边的百姓们眯着眼睛捂着脸躲避一旁。
兴庆宫勤政务本楼二楼冬暖阁内,墙角的三只火盆烧的火红,暖阁中温暖如春。玄宗衣着单薄坐在暖塌上看着一封奏折,不但没有丝毫的寒冷,而且在他满是皱纹的额头上还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玄宗忽然猛地将那封奏折往地上一掷,口中连声怒道:“混账东西,辜负了朕的期望。”
侍立一旁的几名内侍都吓了一跳,站在一旁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内侍总监高力士忙躬身问道:“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玄宗余怒未消,指着地上的奏折道:“你瞧瞧,你捡起来赌一赌,王忠嗣这奏折上说的什么?”
高力士忙蹒跚着走去,弯腰捡起那封奏折展开慢慢的读了起来。玄宗伸手拿了案上的茶水便饮,一碰嘴唇发现茶水已冷,顿时又是火气,挥手将茶盅掷出,砸中一名内侍的额头怒骂道:“狗奴才,伺候朕都不用心了,弄了杯冷茶给朕喝。”
那内侍捂着滴血的额头连连告饶,高力士皱眉喝道:“还不退下,李德全,还不重新给陛下沏热茶?”
内侍们忙清扫垃圾,重新沏茶。高力士走近玄宗身边,低声道:“陛下息怒,范不着为了这封奏折而生气,保重龙体要紧。”
玄宗看了一眼高力士道:“这奏折你瞧了?你说说这王忠嗣到底怎么了?”
高力士想了想道:“陛下,老奴倒是觉得没有什么,王忠嗣这奏折无非是因为攻城遇到了困难,要求暂缓攻击石堡城罢了。老奴不懂打仗,但老奴觉得,王忠嗣身为我大唐领军大将,何时该打,何时该撤,该心里有数。他的决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而为……”
玄宗怒道:“力士,你成天只知道和稀泥,谁都要维护的话,你便谁都维护不了。难道你看不出王忠嗣奏折中之意?瞧瞧这几句,说什么‘本次讨伐吐蕃之举,臣一开始便觉得并不妥当。劳师袭远以罚吐蕃,夺其城而不能守,此乃劳民伤财之举。为报复吐蕃杀我大唐两臣而兴师动众是为不智。为了夺城而夺城,为了报复而报复,为了所谓的大唐的颜面,此乃好大喜功之举……’。听到了么?王忠嗣在骂朕好大喜功呢。好厉害,连朕都敢骂了,朕是好大喜功之人么?嗯?力士,你说,朕是好大喜功之人么?”
玄宗伸手怒敲桌案,将红木桌案敲得笃笃作响。
“陛下息怒,陛下当然非好大喜功之人,陛下还需功勋么?大唐有如今的气象,全是陛下之能,若论功劳,海内无双,还需要去好大喜功么?王忠嗣这些话是有些过了,他是直性子,陛下看着他在宫里张大,当知道他并非蓄意的对陛下不敬。”高力士赔笑道。
玄宗摇头道:“王忠嗣自小在宫中同太子一起张大,其父王海滨也是在同吐蕃作战时战死。朕怜惜他是忠臣将门遗孤,便将其收为假子,在宫中同太子一起养大。朕视他如子一般,但这件事他却让朕失望了。朕给了他十五万大军,给了他充足的粮草物资,现在两个月过去了,他却在石堡城前逡巡不进,反而写来这封奏折来要求撤兵避战。这岂非是半途而废,白白消耗了那么多的粮草物资,白白死了那么多的将士。吐蕃人从今而后岂非要笑话我大唐胆小如鼠了。”
高力士低声道:“陛下莫要多想,王忠嗣或许有他的道理。”
“有何道理?”玄宗瞠目道:“瞧瞧剑南道王源,手头才多少兵马?说拿野牛城,立刻便手到擒来。只损两千兵马便拿下了野牛城,歼灭五千吐蕃守军,还将杀害王鉷和罗希奭的罪魁首级送到了京城交于王罗两家人拜祭他们的亡灵。这才是我大唐的威严,犯我者虽远必诛,即便是百里沙漠腹地之中的野牛城,我大唐天军也能长驱直入一举踏平。再瞧瞧王忠嗣,十几万兵马在手,有着朝廷全力的协助,却被一个小小的石堡城吓的要退兵,二者相比高下立判。”
高力士默然无语,玄宗说的是实情,一个月前,剑南军一举拿下野牛城的捷报传到了京城,野牛城守将禄西赞的首级也一并送到。这件事朝野上下震动。王源真的率军突进沙漠之地,拿下了沙漠中的吐蕃城池,此举开创唐军入沙漠之战的先河,也难怪陛下觉得印象深刻。
“力士,立刻宣李李林甫和杨国忠进宫见朕。王忠嗣的这份奏折朕要让他们瞧瞧。看看他们怎么说。”玄宗沉声道。
“老奴这便差人去请。李相国的病体未愈,但不知能否下榻前来。”
玄宗道:“无妨,朕前日去探望,李相国气色不错,他说只要朕有事召他,可以坐着软椅抬进宫来商议事情,你便带着朕的软椅去接他吧。”
不久后,李林甫和杨国忠双双赶到兴庆宫勤政务本楼暖阁之中见驾。杨国忠跪前行礼,李林甫在软椅上挣扎着要起身行礼,玄宗忙摆手道:“罢了,朕又不挑你的礼,不必起身了。力士,将王忠嗣的奏折给两位相国瞧一瞧吧。”
高力士捧着奏折过来,李林甫和杨国忠快速的浏览了一遍,两人脸上均有愠怒之色。但其实这两人都已经知道了王忠嗣上奏要求撤兵放弃攻打石堡城的消息,因为董延光送到政事堂的奏折反而比王忠嗣的奏折早了半日。李林甫获悉此事后便立刻告诉了杨国忠。
“两位对王忠嗣的提议怎么看?”玄宗沉声道。
杨国忠看了李林甫一眼,率先道:“陛下,臣不知王忠嗣为何要写这封奏折,给臣的感觉是,王忠嗣似乎有些拖延之意。臣非对王忠嗣不满,只是从战事开始之时,前方传来的消息便一直让臣觉得疑惑。初时王忠嗣说因为遇到了流沙阻挡,所以无法在天气变冷之前攻下石堡城。而现在,天气变冷,流沙应该已经冻结,王忠嗣却又以天气寒冷为由要求退兵。臣总觉得王忠嗣似乎是故意拖延不战。臣无法判断是何缘故,臣不在战场之上,无法做出武断的判断来。”
李林甫微微一笑,心中暗骂杨国忠避重就轻,明显这奏折中可以攻击的重点是王忠嗣妄言陛下好大喜功,而杨国忠却拿前事轻描淡写的攻击几句,这是要自己去出头猛攻了。不过李林甫倒也无所谓,对付太子一党本就是李林甫不遗余力之事,杨国忠耍耍滑头倒也无可厚非,但自己便不能这般轻描淡写了。
“陛下,老臣也不想妄度王忠嗣为何如此。王忠嗣说占据吐蕃两湖之地的三座城池毫无作用,朝廷并无防守之力,所以攻之无益。但老臣想说,其一,此战本就是报复吐蕃之战,干系到我大唐颜面,王忠嗣说这叫好大喜功,那么姑且算他说的对,好大喜功又如何?只要能震慑宵小之国,好大喜功未必是错。其二,所谓攻下并不能守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剑南道的王源便拿下了野牛城,并且守住了那里。据老臣所知,王源采用了烽燧连锁预警之法,将触角伸出野牛城六十里方圆。无论敌军从何处进攻,都可应对从容。两湖之地地形比之野牛城沙漠之地不知好了多少倍,王忠嗣便妄言不能说守,在老臣看来这是很荒唐的。”
玄宗点头道:“相国所言有理,朕也不明白他说守不住是和缘由,王忠嗣何时变得如此胆怯懦弱了?朕很痛心。”
李林甫一口气说了不少话,有些喘息。顿了顿道:“老臣和杨左相当初提出讨伐吐蕃的奏议,其实不完全是因为王鉷和罗希奭之事的报复。事实上老臣知道陛下心中一直对吐蕃国耿耿于怀。臣和杨左相想的是,若能此次拿下两湖三城之地,并且在那里守住,那便是在吐蕃人的脑门上钉下一颗钉子,成为我大唐探入吐蕃国腹地的桥头堡。若陛下想灭了吐蕃国之时,有了这个桥头堡作为踏板,便可长驱南下,踏平吐蕃国。所以,在老臣看来,占据两湖三城之地是一步重要的棋子。即便陛下暂时不想踏平吐蕃,也可为后世子孙踏平吐蕃创造条件。”
玄宗拍案道:“还是相国知朕之心,为大唐的未来着想。朕二十年前便立下宏愿,要让大唐的疆土西至昆仑山北到阴山下,但可惜朕的精力着实有限,时间也有限。但若能在朕垂暮之年看到踏平吐蕃的一天,将来也能归天时笑对先皇和列祖列宗了。”
杨国忠暗暗赞叹李林甫的高明,李林甫果然是对陛下的心思洞察的清清楚楚,陛下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他一清二楚。
说白了,李林甫其实知道玄宗就是好大喜功,王忠嗣的评价一点都没错。但他还是要拿这件事往玄宗的心上挠,挠的玄宗心痒不已,这样才能让玄宗更加的认同自己的话。
玄宗果然没有辜负李林甫的一番苦心,主动的钻进李林甫设下的陷阱里,大声道:“来人,传旨给王忠嗣,驳回他的请求,要求他一个月之内必须拿下石堡城,再不许以各种理由搪塞不前。”
李林甫忙道:“陛下,切莫如此,这样不好。”
玄宗诧异道:“怎么了?”
第五六八章 助澜
李林甫欲言又止,玄宗皱眉道:“有话就说,你对朕难道还有什么不可明言的么?”
李林甫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陛下,老臣觉得,如此断然拒绝王忠嗣的奏议有些不妥。UU小说,www.uu234.com毕竟王忠嗣也是朝中重臣,总要给他留些颜面。再说,强扭的瓜不甜,王忠嗣如果并无决心拿下石堡城,命他限期拿下石堡城似乎有威逼之意,臣恐王忠嗣心中会有想法。”
玄宗皱眉道:“你到底是何意?朕倒要顾忌王忠嗣的想法么?”
李林甫皱眉道:“其实老臣是想说……这不仅是王忠嗣的事情……还关乎他人之事。陛下就算无需顾忌王忠嗣的想法,也要顾忌一下他人的想法。”
杨国忠心中大动,心道:来了,李林甫果然时时忘不了一个人,他这是一步步的将火往另外一个人身上烧了。
但听玄宗问道:“朕需顾忌谁的想法。”
李林甫在软榻上挪动了一下身子,沉声道:“王忠嗣的为人谨慎忠厚,臣认为,他似乎不太可能贸然写下这封奏折要求撤兵。老臣在想,王忠嗣是否是事前征求了他人的意见,这才写了这封奏折。否则王忠嗣应该不会如此。”
玄宗皱眉沉思片刻后面色变冷,沉声道:“你是说王忠嗣事前征求了太子的许可?”
李林甫咂嘴道:“老臣只是妄测,未必有此事。”
玄宗面沉如水,转头看着杨国忠道:“国忠,你认为呢?”
杨国忠想躲却也躲不掉,看了李林甫一眼,见李林甫面无表情垂目不语,心知若不附和李林甫之言,自己和李林甫之间目前的联盟便会瞬间崩溃。而自己目前少不得和李林甫同进退,否则将王忠嗣赶出京城的计划便将落空。
“陛下,臣觉得李相国所言甚是有道理。王忠嗣和太子之间关系深厚,他们从小便一起长大,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王忠嗣也很敬重太子,这么大的事情,我想王忠嗣不会自己拿主意,有可能事前跟太子知会了一声也未可知。陛下就算不顾及王忠嗣的感受,也要顾及一下太子的感受。所以直接下旨申斥王忠嗣,似乎稍微欠妥了那么一点点。”
杨国忠的话虽然委婉含糊,但听在玄宗耳中却明白无比。玄宗并非不知王忠嗣和太子之间关系密切。玄宗对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想太在意此事,那是因为他需要一些平衡之术。玄宗对太子的态度一直是不断的打压却又不断的抚慰,所谓恩威并施便是如此。既不让太子跌落深渊,又不能让他有非分之想。
正因为如此,当年皇甫惟明被杀之后,他的陇右节度使的职务才会让王忠嗣兼任。这便是换汤不换药的平衡之法。既震慑了太子,又让太子的实力并不至于太过削弱而导致一蹶不振。玄宗乐此不疲的一直这么干着。
在他看来,王忠嗣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其实也在自己掌控之中。数月前太子推荐王忠嗣入政事堂时,玄宗其实是明白太子的心思的,但他还是同意了他的举荐。一来是因为李林甫病休,政事堂的事务确实需要人来处理。二来也是想看看太子是不是得意忘形了,是否又要冒出来玩些什么花样。一旦发觉太子得意忘形,玄宗便会再次的给予当头一棒将之打下去,让他明白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任何非分只想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现在,如果王忠嗣真的先征求了太子的许可然后再上奏自己,便等于是太子借王忠嗣之手对自己进行挑衅,所谓好大喜功的评语怕也是太子对自己的看法了。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玄宗虽然愤怒,但他没有失去思考的能力。此事无法得到验证,即便是太子授意,王忠嗣也不会说的,只能静观其变,再做处置。
“朕觉得未必如你们所言,而且就算王忠嗣征求太子的意见再向朕上奏,这也是他的谨慎之举。太子也未必给了他什么建议。”玄宗沉声道。
“是是是,陛下圣明。臣等只是妄测而已,臣等该死。”李林甫和杨国忠一起告罪,玄宗态度如此冷静是他们没想到的。在这种情形之下,关于这个话题该就此打住,绝口不提了。
“不过你们提醒的是,强扭的瓜不甜,王忠嗣不愿攻击石堡城,朕硬逼着他打,也未必有个好结果。但石堡城朕是一定要拿下的,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呢?”玄宗皱眉道。
“陛下,陇右行军司马董延光给政事堂写了一封奏折,提出了攻击石堡城的详细计划。臣觉得这个董延光对此事还是极为上心的。臣查了查董延光的履历,此人在陇右同吐蕃人作战二十年,大小战役经历无数,是个将才。”李林甫道。
“哦?此人目前在王忠嗣的大军之中么?”玄宗问道。
“正是,董延光率一万兵马任右路军前锋官。”
玄宗皱眉道:“既然他有拿下石堡城的计划,为何不向王忠嗣提出建议,却来给政事堂上奏?”
李林甫面不改色道:“董延光奏折中解释了原因,不是他想要逾矩,是因为王忠嗣拒绝任何人关于进军石堡城的建议。下了军令说谁要再提进军石堡城便革职拿办。军中将领均不敢多言。董延光这才不得已给政事堂上了折子。在董延光看来,石堡城唾手可得,他也不知道王忠嗣为何执意退兵不取石堡城,作为忠于朝廷的边将,他这么做并无不当。”
玄宗冷笑道:“王忠嗣好大的威风,看来陇右军和河西军成了他的一言堂了。连朕都不敢拒绝天下人的建议,他倒是下了军令杜绝悠悠之口了。这个董延光很不错,敢于上奏,定是个敢说敢做的猛将。若你们认为他的进军计划并无不当的话,朕便下旨授权董延光带兵攻下石堡城。王忠嗣不是不愿意进攻么?朕便让别人替我攻下石堡城。”
“这是个好办法。”李林甫道:“不过王忠嗣若不配合也是不成,董延光手下只有一万兵马。”
“那便让王忠嗣拨给他所需兵马,并且从旁协助。要是这都还扭捏不愿,朕便要下旨免了他的军职了。他难道不是朕的臣子不成?”
“那该不会。陛下圣明。”李林甫吁了口气沉声道。
玄宗高声道:“立刻传旨给王忠嗣和董延光,命董延光率军攻下石堡城,王忠嗣从旁给予一切协助,不得有误。一个月之内,朕要得到石堡城被攻下的捷报。”
李林甫和杨国忠齐声道:“臣等遵旨,陛下圣明。”
兴庆宫外,李林甫和杨国忠在宫门前分别。临别之前,杨国忠躬身对软椅上的李林甫行礼笑道:“相国真乃老而弥坚,国忠这一辈子也难望其项背了。”
李林甫呵呵笑道:“为何出此言语?左相今日为何这么夸赞老夫?”
杨国忠道:“今日方见相国手段,国忠岂能不服。”
“手段么?老夫哪有什么手段?”李林甫笑道。
杨国忠叹道:“国忠斗胆猜测一下,王忠嗣恐怕是回不来京城了。”
李林甫呵呵笑道:“这岂非也是左相所望?难道左相希望他回到政事堂中和你吵得不可开交么?”
杨国忠摇头道:“我当然不想。我只是惊叹于相国的精密安排。这个董延光必是个重要的棋子,相国不知何时安插了这步棋,国忠佩服之极。”
李林甫微微一叹道:“左相,你又何必说些客套话,你我之间各知深浅。你的事我也知道不少,我的事你也未必不知。说白了,人在世上,只要有一口气,总是要争一争斗一斗的。老夫行将就土之人,也是要争一争斗一斗的。老夫自己的生死其实无所谓,只怕老夫此时不争,将来子孙后代被人屠戮干净,那老夫便后悔莫及了。国忠啊,你也是,你也要想一想以后的事情。陛下年事已高,一旦陛下归天,你杨家子孙能否善终,可要多想一想。想明白了,可以来找老夫谈一谈说一说,老夫的相国府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李林甫轻轻挥挥手,抬软椅的仆役抬着他缓缓而去,杨国忠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半晌,低声道:“我杨家的事情却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为好,我杨钊的本事可不比你李林甫差,而且我的时间比你多太多。你如此激进对付太子,结果未必如你所想。”
杨国忠招招手,仆役送来马匹,杨国忠翻身上马,挥鞭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