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九章 盐事
王源的兴奋是有原因的,盐在古代可是个好东西。自有王朝统治以来,这玩意便是国家垄断的重要民生物资之一。每个王朝几乎都会实行食盐专卖制度,盐铁粮茶这些垄断的基本物资每年都会创造出巨大的利润,给朝廷带来巨大的收入。
大唐王朝自然也不例外,私盐的贩卖是被绝对禁止的,只有由朝廷进行专卖。但即便如此,民间私盐的贩卖依旧屡禁不绝。私盐贩子冒着砍头的危险依旧进行着私盐的贩卖活动,因为利润着实可观。
大唐王朝的产盐地除了有限几处的盐井盐山之外,主要来源便都来自于东南海滨之地的海水晒盐,产量极其有限。正值天宝年间,粮米价格贱如草芥,但盐的价格却基本保持一个较高的水准。以长安为例,天宝六年长安粮价一石糙米只有一百八十钱,一匹普通的布的价格只有两百三十文,可谓是便宜的令人发指。这就是为何大多数人大唐百姓每月只有两三贯的进账却能养活一家几口的原因。
还是在长安,盐价每斗百文上下,也就是说,每石盐的价格在一贯左右。别小看这一石一贯的盐价,唐人口味重,喜欢吃腌制的食物,这导致了食盐消费量的庞大。长安京兆一地人口一百五十万左右,普通百姓一年消耗粗盐四十万石。也就是说,仅仅长安一地,每年普通百姓消费食盐这一项便要花费四十万贯的收入。
这还仅仅是长安一地的普通百姓。在大唐,士兵供给的食盐标准比之普通百姓高处一倍,长安城南北衙禁军以及京畿兵马三十余万,这些士兵每年消耗的食盐在十五万石左右,这便是十五万贯钱的消耗。
你若以为只是人吃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牲口吃盐的数量也是极为庞大的。特别是军中的战马。马无盐奔行无力,和人一样,要想有气力,必须要吃盐。大唐兵部规定的马盐供给的条例便可见一斑。‘马盐,一马日支盐三合,一月九升,六个月五斗四升。一军马日支盐三十七石五斗,一月一千一百二十五石,六个月六千七百五十石。’。所谓‘一军马’数目相当于一万两千匹战马。而京畿之地骑兵数量超过八万人,所饲养马匹超过十万匹,所以,仅仅是军马食盐这一项,便需要五万石,那也是五万贯的巨款。
百姓养的猪样牛马等牲口食盐也不用去算了,但是长安京兆周边的这近两百万军民,每年在食盐的消耗上便超过了六十万贯钱。放眼大唐天下,百姓近亿,军队近百万,战马超过四十万匹,这个庞大的国家每年消耗的食盐价值千万之数。
这是一块巨大的蛋糕,当然这块蛋糕是属于朝廷的,朝廷才有资格获取这块巨大利益。但对于王源而言,在如今的情形下,即便是冒着风险,只要有机会,他也敢在这块蛋糕上咬上一口。
当然,前提是他要有盐,还要有隐蔽的销售盐的渠道。现如今得到了一个宝贵的信息,得知在剑南以西的吐蕃人的国境内有一座盐湖,王源当然会往这方面去想。至于如何能掩人耳目,干这件朝廷决不允许的事情,王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和杨国忠合作。
杨国忠手下的户部关着盐铁粮茶等事务的专卖,只要能打通这个渠道,将从盐湖之中取得的盐并如朝廷的专卖系统。或者干脆和杨国忠做私人的交易,将杨国忠也拉进这个买卖里来,让他也得到巨额利润的话,这件事十之**会成。
以王源对杨国忠的了解,这家伙可不是没胆子的人,为了钱他可以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譬如在买卖昆仑奴的那件事上,正是杨国忠想出了将黑奴绑定身份归于朝廷公开贩卖的办法,让大唐朝廷每年从黑奴贸易上多增加了数百万的收入。杨国忠自己也从中捞了巨额的油水。可以说只要有利可图,杨国忠绝对不会拒绝。
有一个问题是,老向导口中的盐湖中的盐是毒盐,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盐湖尚且不太清楚。以王源的知识储备而言,盐湖中的盐掺杂着大量的杂质成分,会对人产生危害。这或许便是老向导口中所谓毒盐的原因。但王源在后世参观过盐湖制盐的工厂,知道大多数的盐湖中的盐分都是可以经过处理之后用来食用的。后世当然会有各种办法使之变得纯净精细,但少量的杂质其实也不会对人畜产生多大的影响。
大唐如今行销天下的粗盐也是一些含有大量杂质的盐,很多都是直接晒海之后的沉淀物,含有泥沙杂质和大量的其他盐分,老百姓们还不是照样吃下肚去,也没见人被盐给毒死。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确定这座盐湖是正常的盐湖,如果真的是全都是毒盐,那么这件事倒也可以不用再提了。
……
老向导夫妇亲自指导用土茯苓地山根在一起蒸煮熬制,王源当然不肯白拿他的东西,这玩意既然如老向导所言的那么珍贵,王源自然是要花钱买下。老向导推三阻四不肯收钱,王源好说歹说才说服他手下二十贯的药钱。
这种沙蝎王其实也没那么贵,一只沙蝎王若卖到药店里也不过五六贯左右,但王源感激的是这对老夫妇从雅州赶来送药的心意。另外老向导给自己无意间透露出了这么重要的信息,这是千金也难买到的。
王源也没心情去衙门了,索性留在宅子里跟老向导攀谈,话题不离那座野牛城西北的盐湖之地。据老向导口中所言,那座盐湖的面积着实不小,方圆恐有二十里的大小,那可是一座相当大的盐湖了。关于毒盐,老向导是这么描述的。盐湖滩涂上析出许多白色的食盐一样的东西。第一次见时,有村民当做是可以食用的食盐,虽然有些苦涩,但也是咸咸的的味道。可是带回家给牲口吃了之后,牲口不久后便死了,剖开肠胃,发现肠胃被灼烧的糜烂。所以毒盐之说不胫而走,再也没人敢吃这盐湖中的盐了。
王源心中明白了大半,盐湖周围析出的晶体未必是盐,真正的盐应该在湖水之中,就算是有沉淀的结晶也会在湖底。而岸边的那些玩意儿应该是比食盐更容易结晶的其他物质。但无论如何,王源觉得总是要眼见为实。
当王源提出这个要求之后,老向导愣了半晌没说话,这位大帅上一次摸到了野牛城边的金川河旁,差点遭遇大股吐蕃兵马。这一次居然要越过野牛城往西边三四十里地的盐湖去。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去了作甚?
“大帅,您是不是担心一只沙蝎王不够让您的如夫人病体痊愈?所以想去亲自抓几只回来备用?这大可不必,一只沙蝎王绝对能治好。再说了,抓沙蝎王那里那么容易,去了也未必能抓到,,没听老汉说了,这一辈子只抓到三只么?”
王源哑然失笑,老向导明显回错了意。但王源也不能跟他说出自己的目的,只是道:“你就说我们能不能到那儿去。”
老向导皱眉想了半天摇头道:“太危险,野牛城的兵马在盐湖一带巡逻的甚紧,因为他们知道我们大唐百姓都喜欢去盐湖抓沙蝎,所以很容易碰到他们。人少都还好办,人多了无法藏匿。另外,大帅您可想好了,那可是距离我大唐边境**十里地的沙漠里。进入沙漠之地百里,这危险可非同小可。”
王源还是那句道:“如果一定要去瞧瞧,能否到达那里。”
老向导想了想道:“一定要去的话,也不是不成。”
王源笑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这事儿便这么定下来了,我一定要去瞧瞧。”
第五四零章 疯言
三日时间,兰心蕙的病症明显有所好转,老向导夫妇送来的沙蝎王确实对于妇人身上的病症有奇效。见兰心蕙已无大碍,王源便也放下心来,决定去瞧一瞧那盐湖。
老向导三日前已经回雅州乡下去了,王源请他在雅州准备好骆驼清水干粮帐篷等一切进沙漠的事宜,并在雅州等待自己。按照老向导的要求,王源只选择了公孙兰一起同行,包括亲卫在内一个都不许同行。这是为了避免被野牛城的吐蕃兵马发现行踪,人越少越容易藏匿踪迹。公孙兰是最佳的搭档,即便碰到小股的吐蕃兵马,公孙兰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解决危机。
另外,此事在目前而言应属绝密,王源可不想让自己想打食盐专卖的主意这件事传的满城风雨。所以,即便是宋建功刘德海柳钧等心腹之人,王源也没告诉他们此次离开成都的真正原因,只是告诉众人自己想出去散散心,交代他们各司其职管好剑南道的事务便可。众人虽有些疑惑,但大帅的事情也没人管的着,而且各人手头一摊事忙的够呛,倒也并没有多想。只是柳钧问了几句,没有得到答案便也罢了。
八月初四一早,告别了妻妾和新生的女儿,王源和公孙兰出了成都前往雅州。两人的马匹脚力甚快,天黑之后便已抵达了雅州南十里的老向导夫妇居住的小村落中。在村中留宿一夜,次日清晨,三人出发往西前往沙漠边境。老向导准备的很充分,因为这一次距离甚远,所以借了四匹骆驼驮着水囊干粮和帐篷等物资,足够此次的来回。进沙漠之前,老向导不厌其烦的将进入沙漠中要注意的事项再说了一遍,神情言语之中,对此行甚是小心在意。
跨越二十余里的戈壁之后,正式进入沙漠地带。虽然有过一次进沙漠的经验,当再次踏入这片死亡之海时,王源还是觉得有些吃不消。时至八月,虽然盛夏接近尾声,但沙漠中的气温之高令人发指,整个沙漠地表像是一座无边无际的大烤箱一般,加之砂砾随风飞舞,让人无法呼吸。身上永远是汗水和砂砾的混合物,简直如同行走在地狱之中。
王源和老向导倒还可以带着遮阳的斗笠,敞了单薄的上衣散热,可苦了公孙兰。她是第一次见识沙漠之地的恶劣,又为了不让抵御沙土和害怕晒黑将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连脸上都带了面纱,可以想象她忍受了多么严酷的酷热。从她沉重的喘息里可以听出她是非常痛苦的。
王源有些后悔,也许不该带公孙兰一起来,让女人受这样的苦楚,着实有些于心不忍。但公孙兰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长久以来养成的坚韧沉静的性格让这个女子虽看似如弱柳一般不经风雨,但其实却韧性十足。
因为是月初,月亮尚无光亮,到了夜晚四下里黑漆漆的不辨方向,所以白天休息晚上赶路的策略无法实施。不得已,为了避开正午的阳光,三人只能采取天亮时赶路,到巳时太阳猛烈起来的时候便寻找沙丘的阴凉之地歇息。到了傍晚,暑气渐消,便再次赶路疾行一段,直到日光消逝,夜色浓重时再次停下来休息。这样一来,一天大概只有四个时辰赶路,剩下的八个时辰,要么便是在酷热的帐篷里休息,要么便是无聊的看着沙海发呆。且这种不规律的作息也大大的影响三人的体力,让三人都精疲力竭。气氛也很是沉闷。
为了打破这种沉闷,休息的时候王源便说些在公孙兰和老向导看来稀奇古怪的事情给他们解闷,缓解这种沉闷无望的气氛。
“有一种东西名叫手机,两人各执一只,拨号应答,远隔千山万水之外,能听到对方的声音,清清楚楚,如在眼前说话一般。现在要是有这么个东西,我便可和咱们家的千金大小姐说话了,哪怕是听她哭叫一声也是好的。”
王源靠在热烘烘的沙子垫高的枕头上,嘴巴里咬着一根沙漠中的枯草,微笑着说出这样的话。老向导愕然以对,公孙兰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来,对于王源这种胡说八道的行为,公孙兰已经司空见惯了。又一次王源还告诉自己,有一种盒子,里边可以有小人唱歌跳舞演戏,人在盒外观之,如身临其境。公孙兰平日听到王源这样的胡说八道几乎都是不搭理的,但现在左右无事,知道王源是找话题解闷,也不放应和几句。
“你说的那是千里传音术么?我只听说上古有奇侠会此秘术,但其实,连我也不信的,你倒是信了。”
“不是千里传音,是科技。是手机。这么大小的一个方盒子。懂么?”王源比划着。
公孙兰见王源一本正经起来,终于置之一笑,扭头去整理被太阳烤的有些干燥的长发。
“手鸡?那是什么鸡?可以家养么?科技又是什么东西,能吃么?大帅说的这些话怎么老汉我这辈子都没听说过。什么方盒子能相互说话?那不是成了妖怪了么?”老向导愕然道。
“老伯,莫听他胡说,听多了这些话,你会发疯的。”公孙兰笑道。
王源叹了口气,眼望帐篷顶上的一只不畏酷热爬来爬去的飞虫,自顾自道:“有一种东西名叫飞机,可以数百人坐在其中,旦夕之间飞跃百里之地。若是有飞机就好了,咱们也不用在沙漠中受跋涉之苦了。从雅州到盐湖一个时辰也要不了。哎,可惜了。”
老向导的脸色变了,对着公孙兰道:“公孙姑娘,大帅好像是热毒上脑了,实在不成的话,咱们还是退出沙漠吧,老朽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呢。热毒上脑需要立刻医治,否则会变成白痴的。”
公孙兰忍住笑,摆手道:“老伯不要担心,我会治热毒,您回帐篷歇息一会儿吧,一会儿大帅便好了。”
老向导满脸忧色的离开,公孙兰看着王源道:“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身边人听了也就罢了,这老伯听了岂不是要发疯?来,擦把脸,喝点水,闭上眼睛睡一觉,离傍晚还有几个时辰呢,虽然热的难以入眠,但也要养足精神,不要胡说八道了。”
公孙兰递过润湿的丝巾去,王源将湿漉漉的丝巾蒙在脸上,伸手摸索着抓住公孙兰的手掌握着放在胸前,闭目休息。公孙兰叹了口气,盘腿闭目入定打坐。
艰难的走了五天之后,接近了野牛城的范围。自从上次野牛城的吐蕃兵遇到了大唐兵马的事件之后,野牛城的守军明显加强了警戒巡逻的频率和范围。离野牛城十五里的地方,王源等人差点遭遇到了小股的骆驼骑兵。若不是及时发现,躲避在一座沙丘的背后,怕是便要遭遇到了。
三人加了小心,在冲野牛城之北的沙漠绕行的时候,老向导表现出了他的经验丰富。他在最后两头骆驼的尾巴上绑上了沙漠中的一大捆枯树枝,这样在三人走过之后,后面的树枝将马匹和骆驼的脚印清扫的干干净净,此举对于隐匿行踪绝对是有效的。否则很有可能虽然人没被发现,但被巡逻的骆驼骑兵发现了脚印,还是会追击而来,造成巨大的麻烦。
已经到了六月初十,夜间也有了新月照亮,虽然不够明亮,但已经足够能老向导辨别方向了。所以三人一鼓作气从傍晚走到月亮落山,沿着野牛城北边走了一条斜斜的角度,直奔盐湖而去。次日清晨,在晨曦中又走了一个时辰之后,翻越一座沙丘之后,三人终于看到了在沙漠中的那座无边无际的盐湖。
整座盐湖浩大无比,远远望去,盐湖周边数里之地都被一层白色反光的硬壳包裹着。在阳光下光线反射的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湖心中是一汪白水,闪耀着刺目的波纹。整座盐湖静如死寂的躺在沙漠之中。湖水和湖岸上一丝绿色也无,不见一根青草和树木,更不见一只活物的踪迹,倒是在湖滩的白色硬壳上,能看到动物留下的累累白骨,巨大空洞的头颅躺在地上,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年。
“终于到了,就是这里了。”老向导松了口气道。
王源点头道:“找个地方扎营,吃点东西喝点水,然后我们去好好瞧瞧。”
第五四一章 试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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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体力之后,王源公孙兰老向导三人从沙丘走上湖边白茫茫的硬壳上。脚下的地面像镜子般的光滑,所谓的白色硬壳其实也并不硬,人踩上去之后便会破裂开来,像是踩在雪地里一般,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而且还会渗出水来。
选了一处稍微坚硬的地方,王源停下脚步。拔出腰间佩剑在地面上切了一片四四方方的口子,将上面的一层硬壳剥离之后,下方呈现出淡黄色的结晶状的盐粒。
老向导提醒道:“大帅,切莫碰这些。这便是毒盐,牲口便是吃了这东西肚肠腐烂而死,万万小心。”
王源蹲下身子仔细看着这些淡黄色的盐粒,心知这一定不是纯的食盐,中间混杂了其他的杂质,而且量一定不小。听从老向导的劝导,王源没有用手去触摸,但他却继续开始往下挖掘。一直挖到了尺许深的地方,立刻发现颜色已经有所不同。在淡黄色尺许厚的表层之下,这里的盐粒的颜色变成了不太纯净的白色,看起来和平日所吃的粗盐没什么两样。
王源用布包手抓了一把上来,摊在手心里仔细查看,公孙兰和老向导也凑上来查看。但见这些颗粒在阳光下颗颗透明,虽然略有些黄色,但已经微不可见。
“咦?原来下边的有所不同,上边是毒盐无异,下边的这却不知道有没有毒。”老向导道。
王源道:“一试便知。”
老向导忙摆手道:“可不能乱吃,万一有毒,岂非糟糕?”
公孙兰也蹙眉道:“你可不能乱来,这可不能冒险。”
王源笑道:“我自然不会那么傻。选一匹牲口喂一些,若牲口死了,便还是毒盐。”
老向导心疼的眉头直跳,从乡邻借来的三匹骆驼显然是不能试了,只能用自家的骆驼给大帅试验了。自家的骆驼跟着自己进出沙漠很多回,自己已经将它看做是伙伴一般,平日里骆驼发脾气自己都纵容的像自己的孩子一般,这回如果死在大帅手里,那可真是痛心不已了。
王源倒是没注意道老向导的情绪,既然决定了如此,便立刻行动。但王源也不会这么贸然的喂牲口吃这挖出来的东西,他需要给这些盐粒提提纯。
挖出的大坑里很快便被盐水填满,王源只得重新挖了一小片坑洞,在一尺深的下方挖了一小堆盐粒用铜盆装了,招呼公孙兰和老向导回到帐篷里。公孙兰和老向导都不明就里,只得按照王源的吩咐,在铜盆中注入带来的清水。王源用长剑搅拌了片刻后,一小堆盐粒都融化在清水里,盆里成了一片浑浊淡黄的液体。
老向导满怀心事的按照王源的要求取了带来的木炭生气了火,王源将铜盆放在火上开始烧煮。
阳光暴晒之下,炭火的周围热的要命。王源似乎不在意这酷热,脸上滴着汗站在一旁搅拌着盆中的液体。公孙兰本坐在帐篷的阴凉里,见王源这样心中疼惜,拧了一把湿布巾给王源顶在发髻上。王源感激的一笑,转头任旧目不转睛的看着铜盆中的水。
片刻后盆中的水开始沸腾,咕嘟嘟的冒着空气,盆边一层黄色的泡沫开始聚集。王源小心的将这些泡沫刮掉吹开,聚精会神的看着这滚开沸腾的一盆盐水。
不知过了多久,无聊的‘咕嘟’声终于开始变小,铜盆中的水已经快要被烧干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黄色液体。而铜盆的盆沿和盆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层白白颗粒,亮晶晶的像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
“成了。”王源叫道。
公孙兰和老向导忙从帐篷里冲过来瞧,但见王源将炭火灭了,将盆中那最后的黄色液体倾倒干净,但见盆底被一层厚厚的白色粉末覆盖,白如雪,亮如晶。
“这便是提纯之后的盐了,有没有毒,我们便可以给牲口试一试了。”王源清扫着铜盆内的粉末,聚拢起一小堆白色的粉末,量比放进盆里的一堆少了很多,但跟白更细了。
这一刻终于到来,老向导也是无奈,拉着自家的骆驼走到一旁,眼中开始掉泪。抚摸着自己养的那头骆驼,口中喃喃道:“大花啊,老伙计,你认命吧。你放心,如果你被毒死了,我一定不会吃你的肉的,会把你深深的埋在沙地里,土狼沙蝎都吃不到你,你会有个全尸的。我对不住你啊,你跟我出生入死了十几年,我也是没法子。大帅也不是故意要毒死你,哎……总之,认命吧。”
骆驼大花混不知情,反而掀唇露齿表情滑稽的吹泡泡,将老向导的脸上喷了不少的唾液。老向导也不擦,兀自絮絮叨叨的说话。
王源笑道:“老丈,跟只骆驼说话,它听的懂么?”
老向导叹口气道:“大帅,大花是只好骆驼,虽然脾气倔了点,但是我老汉进出沙漠最好的伙伴了。现在它要死了,老汉我岂能不跟他说几句。畜生懂人言,它们只是说不出话来罢了,心里都是明白的。”
王源诧异道:“这骆驼要死了?为何?你要杀了它么?”
老向导翻个白眼道:“大帅不是要拿它喂毒盐么?一共四头骆驼,一头是隔壁张三的,另一头是村东头孙四的,还一头是李寡妇家的骆驼。总不能拿别人家的骆驼喂毒盐吧?只能用我家的大花了。”
王源哈哈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用骆驼试了?我和公孙姑娘不是骑着两匹马么?我只会用自己的座骑去试,怎会用你的骆驼去试?那我岂非太霸道了么?”
老向导张着嘴半晌,回想王源的话,大帅确实没提用骆驼试验,只是说用一头牲口而已,倒是自己会错意了。
王源笑道:“去将公孙姑娘的那匹马儿拉来,我来喂它。”
公孙兰叹道:“我的座骑也是倒霉的很,怎不用你的大黑马?”
王源笑道:“我那大黑马可是踏雪乌骓,是匹宝马。你这匹最多算是良马,死了的话你可以跟我共乘一骑,大黑马是绝对能承受的住的。大黑马若是死了,我难道去骑骆驼么?”
公孙兰嗔道:“反正你是有理的。”
王源笑道:“说真的,我倒是希望这毒盐能将你的座骑毒死呢。”
老向导愕然道:“那是为何?白白死了一匹马,好大一笔钱呢。”
公孙兰脸上泛红道:“老伯莫听他胡说,他又热毒上脑了。”
老向导自然听不懂,公孙兰可是能听懂的,自己的座骑死了,王源便可名正言顺要求自己跟他共乘一骑了。这家伙随时不忘调戏自己一把。
老向导拉了公孙兰的黄骠马过来,黄骠马热的伸舌头流吐沫,显得颓唐之极。一旁的骆驼大花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看着黄骠马,一副你不如老子耐热的表情。
王源往铜盆里注入清水,端到黄骠马旁边,黄骠马正渴得要命,俯嘴咕咚咚一顿狂饮,片刻后铜盆中的水便喝个精光,还意犹未尽的用舌头将铜盆中的水渍和盐粒舔得干干净。
“好了,咱们可以等着瞧了,一时半会儿怕也看不出什么,先避避高温,到傍晚时分,这马儿是死是活便见分晓了。”王源笑道。
王源拉着公孙兰进帐篷歇息,老向导心疼牲口,一直站在黄骠马旁边瞧着。不久后,但见黄骠马尾巴一翘,老向导精神高度紧张,心道:“完了,要死了。”
但见黄骠马‘秃噜’一声放了臭屁,紧接着‘哗啦啦’拉出一大滩的马粪来,之后又活蹦乱跳毫无异样了。
老向导骂了一句,踢了沙土掩埋马粪,掩鼻钻进帐篷去,再也不理了。
第五四二章 计划
骄阳西斜,酷暑慢慢的消退。◎UU小说,www.uu234.com蒸笼般的帐篷里也逐渐变得凉爽起来。虽是酷夏的沙漠,到了夜晚的时候还是非常的寒冷,所以傍晚和清晨是沙漠中最舒服的时候。
王源满身大汗的醒来,在帐篷口打坐的公孙兰扭头睁眼道:“醒了么?”
王源嗓子眼干的冒火,伸手抓着帐篷顶上悬挂的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抹着水渍喘气。公孙兰将一块布巾递来,王源道了声谢擦了脸上的热汗,爬起身来。
“几时了?我得去瞧瞧那匹马儿。”王源道。
公孙兰点头道:“该去瞧瞧了,几个时辰过去了,都已经是傍晚了。若是那盐有毒的话,起码应该有些反应。”
王源点头称是,两人出了帐篷往沙丘下方拴马匹骆驼的地方走,傍晚的夕阳斜斜在西边的山丘顶端照过来,傍晚的风吹过身畔,虽然微热,但是却让人通体舒泰,两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山丘下方老向导的帐篷搭在马匹骆驼歇息处的旁边,便于看护牲口,两人尚未走下沙丘,老向导已经闻声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大帅,公孙姑娘,你们来啦。”老丈拱手笑道。
王源拱手还礼,大踏步走过去,笑道:“终于凉爽起来了f,那匹马儿拴在何处?”
老丈朝前一指,但见沙丘夕阳下的阴影里,几头骆驼卧在沙地上,嘴巴里咀嚼的泡沫奔涌,它们的后方,两匹马儿站在沙地里甩着尾巴。王源快步走到两匹马旁边,黑马伸嘴来蹭,被王源无情的推开,只将目光盯着那匹黄骠马上上下下的打量,围着黄骠马打转。一会儿掀开马唇瞧瞧,一会儿凑近马.眼睛仔细的看。
“虽然我不通医术,但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异样。你们认为如何?”王源皱眉问道。
“就拉了两泡屎,其他便没什么了。老汉我隔半个时辰便来瞧一次,一直没看到什么怪异的地方。”老向导在一旁道。
公孙兰走上前来,伸手解开马缰道:“有没有中毒,看它有没有气力,精神头如何便是。最直接的办法便是骑上它跑一段。”
公孙兰说罢翻身上马,催动马匹。黄骠马一声稀溜,顺着沙丘的侧面小跑起来,踏起松软的沙土随风飞扬。片刻后便围着硕大的沙丘跑了一圈回到王源面前。
“一切如常,反倒像是力气增加了些,跑的特别欢。”公孙兰在马上微笑道。
王源喜笑颜开,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也就是说,那表层之上是毒盐,下边尺许之下颜色变白的都是真正能吃的盐了,只是要经过一些处理。事不宜迟,趁着天气凉爽,我们去盐湖中再去瞧一瞧,我还要做一些考量。”
三人立刻行动,越过沙丘来到盐湖之畔。在夕阳的余晖下,盐湖的景色美不胜收。湖面上金光闪闪,湖岸边的数里盐地上虽然白茫茫一片,但在某些地方不知何物折射出五彩斑斓之光,像是很多宝石点缀在地面上,景色奇特。
王源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区域挖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坑洞,确定是否如先前所挖的那个盐坑的情形相同,得到的结果令人满意。整片湖东区域,基本上都在尺许左右的毒盐下方可见颜色纯净的粗盐,而且深达两三尺。也就是说,整片区域除了表层的尺许厚度的毒盐之外,下边全是粗盐。数量之大令人惊诧。
在湖滩夕阳下发出五彩斑斓的色彩的东西也被证实是一种带着色彩的结晶,像宝石一般闪闪发光,却不知是哪一种物质。但王源知道,无论哪一种物质,也许都是有用之物。所以,王源用不同的布袋装了不同的样本打算带回去给张正一他们瞧一瞧。这些事也只能求助于这些炼丹的方士了。
盐湖中间的湖水其实已经很浅,浅水下方也全是沉淀的盐层。王源明白,这里应该本是一片巨大的盐湖,随着岁月的变迁,湖水被蒸发,逐渐的干涸,所以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大自然鬼斧神工,沧海变桑田的事情在后世早已有了足够的证据证明,王源反倒不像老向导和公孙兰那般的惊讶了。
湖东如此,其他的部分也无考察的必要了,王源心满意足,这一处盐湖正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也许能让自己有充足的金钱完成自己所想的诸多规划。来之前还有些担心,担心徒劳无功白欢喜一场。但现在看来,这一趟辛苦是值得的。剩下的部分便是如何取得这些食盐,加以蒸煮或者翻炒之后将之运出去,换成粮食物资和金钱,这其实才是最难的。相比较而言,说服杨国忠参与其中,给这些私盐以正当的销售渠道和身份,倒并不太难。
回到帐篷里,吃了干粮之后,王源和公孙兰漫步到沙丘之顶。周围的空气清冷,但沙丘吸收了白天的酷热之后在夜间散发热量,也并不感觉寒冷。两人坐在沙丘顶端,仰望沙漠的天空中一弯新月,以及天上的星空,均觉心情舒畅。两人拉着手相互依偎,静静的享受这份静谧的时光。
“二郎,即便这盐湖里有你想要的盐,你可考虑过如何取得?此处距离大唐边境近**十里,茫茫沙漠的阻隔,又有野牛城在三十里外,即便是遍地金银,又如何能运的出去?”公孙兰终于打破沉默问起了她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王源微微一笑,伸手搂着她的腰身道:“表姐一直想问这个问题吧。唔……确实是件难事。但再难也要办到,因为我需要这些盐给我带来更多的东西。此处距离大唐边境遥远,又隔着茫茫沙海,显然不可能通过偷偷的挖取用驼马背回去的办法。一来那么做极为危险,二来也达不到大量开采的要求。只有大量的开采,大量的销售,才能在很短时间内累积钱财,购买大量的粮食物资储备,招募兵马,装备并完善军队的架构。”
公孙兰蹙眉道:“那么如何能做到呢?这个难题如何克服?”
王源道:“只有一个办法,我要攻下野牛城,利用野牛城极其周边的绿洲之地作为跳板,才能招募大量百姓在保护之下开采这里的盐。”
“攻下野牛城?”公孙兰惊讶道:“你要带着兵马深入沙漠之中攻打野牛城么?这里可是吐蕃的国境之内,大军深入沙漠之地攻击,是否是冒险的行为?”
王源道:“确实有些冒险,但这个险值得冒。野牛城方圆百里之内并无吐蕃国的大城池,因为沙漠的缘故,其实野牛城也是孤悬在外的。所以他们一旦遭遇攻击,短时间内并无援军抵达救援。更何况,陇右和河西两道针对吐蕃东北边境的攻击即将开始,一旦积石山一带战事开启,吐蕃人会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东北边的战事上,也无暇腾出手来援助野牛城,这对我们是另外一个机会。一旦拿下野牛城,盐湖的开采便唾手可得,以此为跳板,清水粮食以及对开采盐湖的保护问题便都可解决。所以,拿下野牛城是唯一的办法,否则这里便是遍地黄金,我们也拿不到手。”
公孙兰微微点头道:“你这么一说倒是很有些道理。不过……不过……”
王源微笑道:“你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便问,你我之间还需吞吞吐吐么?我什么事都不会瞒你的。”
公孙兰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一直有个疑问,你自从来到剑南之后,每时每刻都在思量着如何扩充军队,如何让剑南军变得强大,甚至想着囤积粮食物资这些东西。我觉得你一定在计划着什么,或者是感觉到了些什么,你能跟我说说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在我看来,这并非是必要之事,你虽身为剑南节度使,但又何须考虑这么多,甚至为了做这些事铤而走险,不顾朝廷的律法?”
王源转头看着公孙兰,夜风中,公孙兰头上的青丝飞扬,双目闪闪的看着自己,美丽的面孔如雕塑般的美丽。
“表姐,你真美。”王源叹道。
“呸,问你话呢,你不想说也不必这般搪塞。”公孙兰啐道。
“让我亲一亲,我便回答你。”
不待公孙兰回答,王源便伸手搂住公孙兰的头颈,堵住她嘴唇大力的亲吻。公孙兰轻嗯了一声,微一挣扎便倒在王源的怀里,任君轻薄。
第五四三章 轻重
冷风吹来,意乱情迷的两人打了个激灵都清醒了过来,公孙兰坐起身来,推开王源探入胸前揉捏不休的手掌,整整衣服啐道:“遂了你的意了,这回可告诉我听了吧。”
王源低声道:“表姐,你何时才能真正的遂了我的意?”
公孙兰轻啐道:“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也强求不来,我一世名声毁于你手,你还想怎样?”
王源笑道:“罢了罢了,强扭的瓜不甜,霸王硬上弓的话我也打不过你。说说正事吧,你想知道我为何来到剑南后着力发展实力的原因,我当然不会瞒你。”
公孙兰将头靠在王源肩膀上,轻声道:“洗耳恭听。”
王源静默了片刻,开口道:“表姐觉得当今之世如何?”
公孙兰想了想道:“当今之世乃是太平盛世,我大唐之繁盛远胜历朝历代,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么?”
王源微笑道:“太平盛世确实不假,大唐如今的繁盛可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这太平盛世之下的危机,表姐看的清么?”
公孙兰直起身子皱眉道:“你是说我大唐朝廷中的争权夺利么?这其实并不稀奇,也不影响我大唐的繁盛之局。权臣之间的争斗无论何时都会存在的。”
王源摇头道:“我说的可不是朝廷上的争权夺利。朝堂上的争权夺利确实容易引发朝廷的危机,但却非主要的危机。从某些方面而言,越是争权夺利,越是能促进大唐的稳固和繁盛呢。”
“你是说为君之道,要均衡利益,让朝臣相互牵制,江山才能稳固是么?”
王源挑指道:“正是,表姐看来是明白人。所以我口中所言的危机并非这些事情。我指的是江山社稷上的大危机。”
公孙兰惊愕道:“江山社稷上的大危机?二郎怎会这么想?”
王源道:“无近忧必有远虑,大唐天下歌舞升平繁华盛世,但这繁华盛世之下,那些暗流危机却逐渐的显现。一个人身子康健,也许几十年都身体无恙,但一些暗疾在身体里积聚,到一定的时间病来如山崩地裂,直至无可救治。而在此之前,他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公孙兰道:“我还是不明白,你如何得出这种结论的?”
王源道:“很简单,外重内轻,大乱之象。”
“何为外重内轻?”公孙兰道。
“表姐看当今的朝廷格局,自设立节度使以来,节度使的权力日益威重。各大节度使手下都有重兵,且节度之地的财政军大权集于一身,表姐认为这种节度使的制度正常么?”
公孙兰皱眉道:“为了保卫大唐边境安宁,各大节度使屯重兵防御外敌,这也是必须之事啊。”
王源道:“抵御外敌是对的,但大权集于一人之手,这是不妥的。更何况节度使所辖兵马年年增加,更有人身兼数镇节度使之职,手中握着大量的兵马,大片的土地和财政大权,在我看来,这些人和土皇帝也没什么分别了。”
公孙兰想了想道:“你是说,这些人拥兵自重,将来必会生乱?”
王源道:“一个人如果拥有了太大的权力,难免便会野心膨胀。当他有足够的本钱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以安禄山为例,他如今拥有范阳河东平卢三镇兵马,兵力总数超过二十万,坐拥河东河北两道的庞大土地和人口。京畿的禁军也不过二十万人,军事实力上已经旗鼓相当。甚至在作战能力上,京城禁军远不如节度兵马骁勇善战,这便叫做外重内轻。当臣子的实力大于君王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大乱都毫不稀奇。”
公孙兰悚然道:“你是说安禄山要造反?”
王源摇头道:“我并没这么肯定,我只是拿安禄山举例子。那王忠嗣原本是四镇节度使,手握大军三十万,即便是现在,河东道归于安禄山之手,王忠嗣手中尚有而是五万兵马。远远超过了京城禁军的数量,这难道不是隐忧么?”
公孙兰道:“王忠嗣不至于吧。他怎会造反?”
王源道:“王忠嗣也许不会,但你敢保证太子不会?如果陛下听从李林甫之言夺了他的太子之位呢?太子会不会让王忠嗣起兵,以武力夺取皇位?安禄山又如何?你我去过他的河北道,他的勾当你并非不知晓,他勾结奚族人公然袭击我们,甚至供给奚族人兵器盔甲,建雄武城囤积战马粮食盔甲兵器的举动是否正常?他的种种作法其实已经超出了朝廷赋予节度使的权力,但朝廷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何故?这便是尾大不掉,外重内轻之故。朝廷现在要做的只能是安抚,而不是命令。否则兵部剥夺其两万兵额给我剑南,却要拿河东道节度使的职位给他弥补,这是何道理?还不是因为安禄山的权势太大,连陛下和朝廷都不得不安抚他的情绪了。如此下去,还能有个好的结局么?”
公孙兰吸了口气道:“说来说去,你是认为安禄山必反了。”
王源道:“我不是针对安禄山这个人,我是说朝廷的制度造成的外重内轻之象。在这种制度之下,张三李四皆有可能野心膨胀,皆有可能天下大乱。这才是我关心的。”
公孙兰点头道:“你的话不无道理,人的**是没有止境的,这些边镇节度使拥有重兵,确实有可能出大事。”
王源道:“不是可能,而是必然。拥有足够的实力,谁还会甘居人下?这是人的本性。外重内轻,大乱之象。不是乱不乱和谁会乱的问题,而是何时乱,乱到什么程度的问题。你想一想,如果安禄山举二十万兵马联合奚族人反叛的话,朝廷该怎么办?二十万禁军是敌手么?其余的节度使是否会乱上加乱?即便调其他节度兵马平乱,二十万兵马的大叛乱有岂是那么容易平息的。而且调其他节度兵马平叛,边境怎么办?吐蕃人,突厥人会不会火上浇油?到时候便是天下大乱之局。”
公孙兰惊愕道:“照你这么说,我大唐岂非……岂非前景黯淡了?”
王源道:“盛亡兴衰乃是天道,朝代更迭也是寻常。谁都喊着大唐基业万年不败,但谁又能阻止这天道的轮回。”
公孙兰皱眉道:“你既然看出这些,为何不指出弊端?朝廷……朝廷该立刻改变这种外重内轻的局面才是。”
王源摇头苦笑道:“表姐,你怎么变得天真起来了。这已经是到了病来如山倒的地步,你还指望能一碗汤药便治愈么?我难道去建议陛下去削弱几大边镇节度使的权力?一个小小的兵额事件,朝廷都无法严令安禄山服从,而是要给予更大的利益平息此事,还能指望朝廷有何作为?试想,如果安禄山有反叛之心,如果朝廷下令夺去安禄山平卢河东两镇节度之职,你若是安禄山你会怎么想?”
公孙兰道:“我会认为朝廷已经对我不信任了,若我有反叛之心,朝廷或许是识破我的心思了。那么我反倒会立刻举兵。”
王源点头道:“这就是了,那样做不但不会解决问题,反倒会让大乱来的更早。稍有风吹草动,大唐便要陷入大乱之中。”
公孙兰轻声道:“在你看来,大唐的乱局已经无可避免了?”
王源道:“我不会占扑算卦,但我断言,三年内大乱必生。所以我才这么积极的做这些事情,便是希望大乱生时我有自保之力。大乱来时,剑南道也无法置身事外。既知大乱将生,我若不有些应对,岂非是太愚蠢。所以我要铤而走险,争取每一天每一月的时间,提升我剑南军的实力,囤积物资粮草,以备不测。我当然希望我的话是错的,天下太平是好事,但我这个人不喜欢碰运气,还是希望能做到万无一失为好。我可不想将来被人攻入剑南,却无力保护我的妻儿亲朋。我要尽一切力量保护身边的人,这就是我给你的回答。”
公孙兰怔怔看着王源,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五四四章 惊喜
次日清晨,盐湖周边勘察一番,取得几种不同的样本之后,王源决定立刻返回。●⌒UU小说,www.uu234.com久呆此处也无益处,野牛城的吐蕃巡逻兵马随时可能发现自己三人的行踪,到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在沙漠里被盯上,怕是要和王鉷和罗希奭一个下场了。
七日后,王源顺利回到雅州,在老向导居住的村落歇息了一晚,次日下午回到成都。一路上,王源给那头黄骠马喂了不少熬制出来的食盐,目的便是确定这种盐是否真正的安全。王源担心微量的摄入也许看不出异样,但若是长期食用也许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但这匹黄骠马一路上精神头十足,看不出丝毫的异样,王源也终于放下心来。
回到成都后,王源第一件事便是将取得的好几种不明之物送往张正一和蒋真人鉴别,这等事也只能求教于这两位方士了。很快,第二天午后,张正一和蒋真人在柳熏直的带领下来到王源府邸求见,王源在中庭的树荫下摆了茶水,接待了两位方士。
“二位先生,有什么好消息么?我的伏火方练成了?”王源喝着茶水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两位面色兴奋的方士。
张正一和蒋真人脸上顿时满是羞愧之色,支吾难言。王源呵呵笑道:“开个玩笑而已,知道你们还正在努力。大概是辨识出了我给你们的东西了吧。”
张正一忙道:“是是,幸不辱命,老朽和蒋真人一夜未眠,搞清楚了大帅给我们的辨识之物。这一袋中的黄色盐粒中是粗盐和很多奇怪杂质的混合之物。老朽用水洗之法将之分离,得到了盐和芒硝以及其他不明杂物。芒硝之量占绝大多数。”
王源惊讶道:“芒硝么?原来混杂的是芒硝,没想到盐湖之中还有芒硝。”
蒋真人道:“原来大帅是从盐湖中取得的这种东西,那便不足为奇了。”
王源惊觉失言说出了真相,这件事他原打算绝口不提的,免得生出事端。回来后和老向导千叮咛万嘱咐,叫他绝口不提此事,没想到倒是自己漏了嘴了。不过倒也无妨,方士们应该不会怀疑什么。
“确实是从盐湖之中取得的此物,却不知盐湖之中竟然产芒硝,我还以为全是盐呢。”王源笑道。
“大帅有所不知,盐硝本为一体之物,有盐之处必有芒硝。老朽曾听人说及,大唐北方的突厥人国境内有一盐湖。当地百姓夏日捞盐,冬日捞硝,湖水中同时溶解了盐硝两物,可见一斑了。”蒋真人道。
王源点头道:“原来如此。却不知道为何是夏日捞盐,冬日捞硝。这其中有何道理?”
“这个……老朽做过这方面的勘察,特意以盐硝混合做过验证。所谓夏日,无非是气温高,水温也高,水汽蒸腾的较多,会让水中溶解之盐分析出,类似于晒盐或煮盐之法。但这芒硝和盐不同,一桶水或溶盐一升,但这芒硝可溶两升之多。而且即便盐完全析出,这芒硝还在水中并不析出。但这芒硝溶于水中多少,却是因水温而定。水温高则多,水温低到冰寒之时,一桶水却连半升芒硝也难溶解其中,而盐却无此特性。盖天地万物自有其特性,这便是其特性奇异不同之处,可谓神奇。”蒋真人道。
王源明白了,说白了便是个溶解度的问题。芒硝的溶解度随着水温的变化浮动极大,而盐却基本不变。夏天水分蒸发之后盐便会结晶,而冬天气温变低后水中的芒硝便会结晶。虽然是后世初中化学的简单知识,但放在这个年头,想要搞清楚却非易事。蒋真人倒也是个合格的方士,能够特意去做个实验检验一下,也算是求知**浓厚的古代人了。
“老朽等用的是蒸煮之法,大夏天的也无法得到冰寒之水。我们将大帅拿来的毒盐尽数在清水中溶解,在釜中熬煮,水干过半时倒出沸水。铜釜之下析出的便是食盐。将盐取出,将汤水继续熬煮,当汤水几近干涸之时,倒去废水,釜中析出的便是芒硝了。一斤毒盐之中竟有六成是芒硝,三成是盐,其余一成之物,我等无法得知,只能随废水倾倒了。”张正一道。
王源点点头,芒硝是有毒性的,但更毒的怕是倾倒的废水之中的不明物质。那里边一定含有多种化合物,剧毒之物无需多,有的只需一点点便可要人性命,倒也不必纠结于此了。
“二位很厉害,居然有这种办法将盐和芒硝分离,倒也不用到冬天夏天了。哎……可惜的很,这些芒硝除了你们炼丹和药用之外,却非我所希望之物。芒硝不能用于伏火方,真是可惜的很。”王源不无遗憾的道。
张正一道:“是啊,可惜的很,芒硝用于伏火方作用不大,确实甚是遗憾。不过,芒硝可做药用,可为方士炼丹之用,用处也是极大的。”
王源叹了口气道:“得了,我对炼丹没兴趣,这破玩意在我看来一钱不值,若是火硝那该多好,咱们也不至于让柳先生在剑南道全境发动百姓扫猪舍羊圈牲口棚得土霜熬煮了。”
张正一笑道:“大帅莫急,正有好消息要告诉您。”
王源一愣道:“怎么?”
张正一笑眯眯的取出一只布袋摊开,里边正是王源采集得大块的五彩斑斓的晶状之物。
“大帅带来的这东西我们可是认得的。这种东西想必也是大帅在盐湖中取得的吧。”
“是啊,这是什么?”王源忙问道。
“恭喜大帅,贺喜大帅。此物在我们方士口中称之为宝硝石,不仅是因为其五彩斑斓形似宝石一般,也是因为这种硝石甚是罕见。老朽炼药数十年,所得此物也不过数罐而已。这可是个好东西啊。”张正一笑道。
王源道:“宝硝石?可做伏火方之用么?”
张正一翻了个白眼,大帅唯一关心的便是是否可以作为伏火方之用,却不问这物有何价值所在。
“宝硝石也是不可做火硝之用的。”张正一老老实实的道。
王源大为失望,叹道:“那算什么好消息?既非宝石,又只能炼丹,有什么用?”
张正一笑道:“大帅莫急。若以老朽的眼光来看,宝硝石颇为贵重,虽然不可直接用于伏火方的配料之用,但可稍加转换便得火硝。”
王源惊道:“能以此物转化为火硝?那可太好了。”
张正一道:“当然,以宝硝石同草木灰共融于水中高温熬煮,水干后所得之物便为火硝。只是……只是这么做暴殄天物。上古丹书记载,以宝硝石炼丹,有几率得神鬼之丹,服之身轻如燕飘然若仙,乃是仙丹炼制的上佳原料。大帅难道不考虑考虑用这些宝硝石炼制仙丹么?”
王源哈哈大笑道:“练什么仙丹?我可不想成仙,只需要变成火硝练出伏火方便可。这下好了,伏火方成功有望,你们要多多努力啊,一天天的没进展,我挺着急的。”
张正一和蒋真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暗自泄气,今日前来求见王源,本是要说服王源用这些宝硝石练仙丹的,但显然王节度使毫无兴趣,白白的浪费了这些宝贵的原料。
“不过,我答应你们,只要你们替我完成了伏火方的炼制,我倒是可以给你们些宝硝石让你们练仙丹。练成了你们去成仙去,好歹我也认识两个神仙,哈哈哈。”王源笑道。
张正一和蒋真人大喜过望,总算是有了些希望。不过还是不放心的问道:“大帅,这宝硝石难道大帅手中有很多么?这东西可不易见。”
王源呵呵笑道:“应有尽有,多的不得了,你们放一百二十四个心。足够你们炼仙丹的。”
王源说的不是大话,在那盐湖滩上,这种五彩斑斓的所谓宝硝石很多,一丛丛的像是生长在毒盐之上的花朵。一块块凸起如锥,几乎每走几步便可见到。以盐湖的面积来算,含量可谓惊人。说应有尽有,倒也不是吹牛皮。
送走了两位方士,王源的心情很是愉悦。这次盐湖之行收获如此巨大是王源没想到的。搂草顺带打兔子,不但有盐,而且有火硝的原料,真可谓上天眷顾。现在剩下的事情只有一个,同杨国忠商议倒卖私盐的合作以及得到杨国忠的首肯调动兵马拿下野牛城。这两件事在信上可说不清楚,王源决定去京城一趟,亲自将这两件事搞定。
第五四五章 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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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逢喜事精神爽,晚间王源向众妻妾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同时宣布即将择日上京。众女虽一直不明白王源在忙乎些什么,又是盐湖又是药方的不知有何意义。但只要王源高兴,众女自然也就高兴起来。
但一提到要去京城,李欣儿和公孙兰立刻联想到王源同罗衣门之间的纠葛。而且王源在离京赴剑南时几乎是逃出京城的,因为在离开京城之前,王源违背了罗衣门的指示杀了罗衣门隐藏在宫中的特别执事李龟年。此举虽然已经过去了**个月,罗衣门和太子也一直没有关于此事的任何动静,但就算手脚做的再严密,也难免会露出破绽来。若此事早已被李亨和罗衣门查清楚,此次回京岂非不智。
带着这个疑问,饭后再后园小亭乘凉的时候,公孙兰师徒找到了王源,提出了她们的担忧。
“二郎,去京城之事是否可以缓一缓,起码先要探明那件事罗衣门是否已经放弃了追查。京城不同于成都,到了京城之中,若太子和罗衣门于你不利,那可是很危险的。”公孙兰摇着团扇轻声提醒。
李欣儿也道:“是啊,你的所为太子必难容忍。之所以咱们尚能安生,那是因为咱们远离京城。罗衣门的触角伸不到剑南来。依我的了解,罗衣门在剑南也是有耳目的,没准在暗处都有罗衣门的耳目窥伺,只是他们不敢有所行动罢了。但到了京城可就大大的不同了。”
王源微笑道:“你们也太过担心了,太子不会拿我怎样的。今非昔比,情况已经大大不同了。”
李欣儿道:“你如何断定他不会拿你如何?太子的势力可也是今非昔比的。王忠嗣入朝便是太子势力抬头的征兆,劝你还是三思而行。叫我说,不如借着大小姐满月之期,最好请了杨左相来剑南当面商谈,而非你亲自去京城。”
王源笑道:“十二娘,你这个提议可不高明。自我成为节度使以来,我和杨左相之间便不能有这么明显的密切交往,你可明白?韦坚和皇甫惟明是怎么死的?你难道忘了?人人都盯着我和杨国忠,就希望抓住把柄来,我反倒还要送上门去?再说了,还借着大小姐满月的机会请杨国忠来剑南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你真当我有这么大的面子么?你当杨国忠闲的没事做巴巴的来喝咱家大小姐的满月酒?糊涂的很。”
李欣儿自觉这主意确实不够高明,被王源说的有些下不来台,恼火道:“我这不是关心你么?我又不是故意提这笨主意。你是聪明人,却要主动送上京城自找麻烦,又或者是想见一见那秦国夫人了吧。”
王源苦笑不得,十二娘有时候脾气上来确实不可理喻,只能不搭理她。公孙兰低声斥道:“十二娘说些什么?二郎去京城是为了大事。”
李欣儿讪讪无语,公孙兰轻声道:“但是二郎你也要考虑去京城的危险性。若那李亨和罗衣门真的发难于你,你该怎么办?”
王源想了想道:“这事儿我不是没考虑过,但我认为,李亨在这种时候应该不会对我不利,即便他知道是我设计杀了李龟年,他也不会对我不利,反而要拉拢我才是。要知道,我现在可是剑南节度使,我的手中也有五万大军呢。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杨左相和李林甫联袂上奏要求王忠嗣率兵攻打吐蕃的原因。本来朝廷并没有攻打吐蕃的意图,忽然重提此事,必有缘由。”
公孙兰道:“你认为是什么缘由?”
王源道:“我认为是杨左相和李林甫都不希望王忠嗣在朝中,这是联合起来将王忠嗣逼离京城。”
公孙兰皱眉道:“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但王忠嗣不过是去带兵打仗,迟早还是会回来的。到时候打败了吐蕃,立了战功,岂非是拜杨国忠和李林甫所赐?这不是拱手将立功的机会送给王忠嗣吗?”
王源摇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相信李林甫不会那么蠢,他一定有后招。他和太子几成公开死敌,太子即位他必死,他一定会打压太子,想办法拉太子下马,怎会给太子的心腹这个机会。和吐蕃作战其实也并非想象的那么容易,要知道吐蕃东北境集结有八万大军,王忠嗣有十五万兵马,但别忘了,那是在吐蕃的境内作战。地形气候吐蕃人都比咱们唐军适应,唐军只能说赢面颇大,但也非有绝对的把握。”
“你是说他们料定王忠嗣必败?便可借机弹劾王忠嗣?”公孙兰道。
王源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个人觉得王忠嗣不会败,但李林甫老谋深算,谁知道他会有什么厉害的后着?总之,这件事没这么简单。至于太子对我的态度,我相信他只要不蠢便只会拉拢我,装作对李龟年之死一无所知,哄骗我继续为他效力。即便他知道我违抗了他的命令,他也只能是秋后算账,而非此时。和我撕破脸皮于他不利。况且我还知道他罗衣门的秘密,还知道他们曾经欲刺杀贵妃的阴谋。就算我拿不出证据,但我要是说出这些话来影响一定很大,会让陛下和朝臣都怀疑此事。这些事或可不被暴露,但一定会引发轩然大波。”
公孙兰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这是互相攥着把柄的游戏。但希望你不要有说出来的一天。否则你也完了。”
王源微笑道:“当然,我也希望这个秘密永远没人知晓。那对我也是不利的。这次上京,我想我还是主动一些,找个机会去见太子,他糊弄我,我也要糊弄他,我也装作无辜的样子表达忠心,让他少来烦我为好。”
公孙兰道:“小心在意,切莫太过自大,人心叵测,你要小心谨慎为好。”
王源道:“我明白。”
……
数日后,王家大小姐满月的日子到了,王源大操大办弄得满城皆知。开了数十张流水席招待成都的官员以及军中的将领。还在节度使衙门前摆了几十桌招待城中的百姓。但凡来者自有一份吃食,王节度使的行为让成都城百姓着实侧目。
也有很多人暗中腹诽,私底下偷偷的议论此事。
“生了个女儿便这般做派,生了男孩还不知如何的铺张。”
“第一胎便是女子,怕是绝户的命,后面哪来男丁?龟儿子这是知道自己生儿无望,所以才将女儿当儿子的满月办了。”
“嘻嘻,这个理由倒是不错,不过稍显恶毒。王节度使人还是不错的,起码来剑南之后,没做什么坏事。”
“你怎知内里勾当?年轻轻轻便当上了节度使,这当中一定有勾当。老子最看不起这种人……老子肚子都吃不饱,龟儿子生个女子这般的铺张,当真是没天理。”
“……”
满月酒吃了一天,花了上万贯的钱财。不过王源并不在意,他这么做固然处于对女儿的爱意,也是想借此改变一下百姓们对于生女娃的态度。以节度使之尊,头胎生女却并不像民间陋习那般溺毙了事,应该对百姓的观念有所改观。再者,王源这么做也是安兰心蕙之心,这女子生了女儿之后心理和身体上都遭受了打击,新近才恢复过来,王源自然要对她多加安慰。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便是表达对这个大闺女的疼爱之心了。
次日清晨,王源便带着赵青谭平和百余名亲卫出发前往京城。王源特意带了阿萝公主前行,一来是因为阿萝公主在成都府中住了数月有些气闷,生活上习惯上都很不习惯;王源带上她也是要单独和她相处一段时间,给她些抚慰开导,同时也让她瞧瞧京城的气象。二来则是因为阁罗凤本来约好了在离京之后经过成都一叙。但一个多月过去了,阁罗凤却依旧逗留在京城没有回来。阿萝也因此不太放心,所以带着阿萝去京城也可让他们兄妹见一面,平息一下思乡之情。
数百骑出成都一路往东,抵达梓州后进入难行的山中蜀道,一路艰难跋涉直奔京城而去。九月中,风尘仆仆的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长安郊外。
第五四六章 京城
时隔九个多月,再次回到京城,走在熟悉的京城街道上,看着高大的坊墙,宽阔平直的街道,耳中听到街头百姓们熟悉的长安京腔,王源深有感触。△↗頂UU小说,www.uu234.com
身边的大车中,阿萝公主掀了半幅车帘,露出两只骨碌碌的美目惊奇的看着长安的街市,口中不断发出惊讶之声。
南诏国都城太和城的规模仅仅比大唐的一座州府城池略大,抵达成都之后,阿萝公主对成都城的规模和建筑便已经极为惊讶,成都城相当于三个太和城的大小,无论是街市规模还是人口数量都已经超过阿萝的想象。在路上,王源告诉阿萝,京城规模超过成都三倍有余时,阿萝还不太相信。此刻,仅仅是从延平门进入之后走了数个民坊街区,阿萝便已经意识到了王源口中所描绘的京城的规模和气派是何等的宏大了。
“长安城和你想象的一样么?”王源马上俯身微笑问道。
阿萝公主微微摇头道:“截然不同,我所想象的绝不是这副模样。这城池大是大,可是我怎么感觉有些冷冰冰的,似乎一点也不热闹。人多是多,但这里的人看上去都很小心翼翼。瞧那些行走的百姓,脚步匆匆的样子,好像不是很快活。”
王源微微一笑,阿萝的感觉很是敏锐。京城长安不可谓不盛大繁华,但繁华之中确实带着冰冷的气息。普通百姓并不是这座宏大城市的主人,真正的主人居于高大宫殿、高墙深宅之中。普通百姓也不过是这座城市中被奴役的对象,受晨钟暮鼓约束的可怜虫而已。或许阿萝感受到的便是这种不自由。
“脚步匆匆,那是因为快到傍晚时分。暮鼓一响,百姓们便要都回民坊之中去。在京城,夜晚是不许百姓在街上闲逛的,所以他们才这么急匆匆的赶路回家。”王源微笑道。
阿萝看着宽阔街道两旁的高大坊墙,皱眉道:“你是说这些街旁的高墙便是坊墙么?这岂非是一个个的笼子?到了晚上便将百姓们赶回笼子里去了。这不是将百姓们当牲口看么?在我太和城无论白天黑夜,百姓们都可自由行动,哪有这样的规矩。我忽然有些不喜欢这长安城了,虽然它很华美很宏大。”
王源哑然失笑道:“咱们又不住在这里,带你来只是瞧一瞧罢了。成都不也没有这些限制么?实际上京城也有京城的美好,这几日你只感受美好,不要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里并非你的家。”
阿萝一笑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不多嘴了。”
王源点头道:“乖乖的,咱们回靖安坊老宅落脚,那里景色很好。安顿好了我便去打听你阿兄住在何处,让你们兄妹团聚。我的事儿办妥之后,抽点时间我陪你去逛逛京城之中的好去处。东市西市,灞桥柳岸,京城名胜之地,都是好去处。”
“好。”阿萝公主向王源嫣然一笑,放下车帘缩回面孔。
数百剑南亲卫骑兵簇拥着王源浩浩荡荡沿着笔直的大街直奔东城靖安坊。进了靖安坊坊门之时,满城隆隆的鼓声响起,已经到了夜禁时分。听着这熟悉的鼓声,王源深有所感。不过此刻听这鼓声,和当年在京城时听这鼓声时的感受截然不同。当年这鼓声给人带来的是恐慌,而如今这鼓声在王源听来是一种威严,心中却无半点恐慌之情了。
靖安坊东南的王家老宅静静矗立在暮色之下,宅前的草地修剪的平平整整,地面扫的干干净净。门廊前的灯笼已经点亮,灯笼上大大的‘王宅’两个字清晰可辩。一切都像九个月前自己离开时的样子。看来留守的秦家祖孙两人和一些仆役将宅子照顾的很好。
当秦家祖孙两人得知主人回归的消息后,忙带着留守的十余名仆役赶到府门前来迎接,将王源等人迎接入府安顿。王源带着阿萝在宅中前后走了一遍,宅中一切如故,保留着临走时的样子。后宅居处自王源全家离开后便封存了起来,只有两名婢女保证日常的打扫,此刻倒也可以直接入住。其余院落也没什么异样。只有后园有些颓废,没有公孙兰每日消磨在后园中的打理,花树疯长,梅枝横斜,小池塘的荷叶也乱七八糟,院角的长草也深可及膝,失去了当时的精致。公孙兰若是知道情形如此,怕是要感伤心疼一番了。
安顿之后,王源和秦老爹对坐聊了一些家常。王源最担心的是自己离开京城这段时间,会有人来宅中骚扰。但据秦老爹所言,并无任何滋扰。只是秦国夫人带人来瞧过两回,但也只是在后宅看了看王源的居所便离去了,还赏了仆役们一切钱物。
王源听到此言,眼中浮现出秦国夫人雍容华美的面容来,这女子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无论床上床下,她的表现一如既往,和她在一起王源最是无所顾忌。王源甚至觉得,秦国夫人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自己心中的一块空缺。若说妻妾之中有的像姐姐有的像是妹妹的话,秦国夫人给自己的更多是一种带有母爱的关怀。虽然这么想似乎有些变态,但王源确实感受到了这种变态畸恋的感觉。
想到秦国夫人,王源心中发热,恨不得马上便去秦国夫人府见她。但王源知道,自己进京后的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特别是在见人的次序上决不能有所颠倒。在觐见陛下之前,自己不能同任何人有私下的接触,否则便是自找麻烦。
天色黑了下来,秦老爹和秦家小妹吩咐厨房烧菜备酒忙的不可开交,但王源知道,这顿晚饭自己是不可能在家里吃的。酒菜上桌之际,王源沐浴更衣准备停当,带着十几名亲卫准备出门了。
王源要去见玄宗,回来安顿后第一时间便要去见玄宗,这既是身为边镇节度使的避嫌之举,也是臣子的礼节。玄宗见不见是另外一回事,但王源必须要去宫中求见。
十几骑飞驰出靖安坊,在空旷的大街上一路疾驰,一刻钟后便抵达兴庆宫前。下马至宫门前递交名帖,守宫的禁军不敢阻拦,放王源入宫,同时向内通报。王源行到百花园外时,便得知了陛下和贵妃在南熏殿中听曲的消息,请王节度使去南熏殿见驾。
在内侍引导之下,王源穿过百花园过龙池之侧的花树小径直奔南熏殿。南熏殿中灯火辉煌,数十名内侍正垂手伺候在殿门回廊内,踩着回廊上铺着的红色地毯,脚步无声的前往后殿大厅之中,距离数道廊栏之外,便可听到丝竹悠扬之声。
后殿厅门前,几名贴身内侍站在门口伺候着,一名内侍迎上前来,和领着王源的宫门内侍低语数句,那内侍上前来行礼道:“王节度使,陛下正在等您,容小人通禀一声。”
王源拱手道:“有劳。”
那内侍躬身转身进了厅去,片刻后厅内丝竹声戛然而止,不久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王源见到此人忙上前行礼道:“高爷,王源这厢有礼。”
门前的来者正是高力士,须发银白,身材高大,面带笑容。
“王节度使好,快进殿见驾吧,陛下和贵妃娘娘等着你呢。”高力士微笑还礼,身子一侧,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源躬身请高力士先行,高力士也不多言,径自当先走进厅内。王源跟着他身后进入,在面前的屏风外整顿衣衫,这才从屏风之侧快步走出,在十几名内侍和宫女的注视下快步趋进,进入灯火辉煌的大厅之内。
“臣王源觐见陛下及贵妃娘娘,陛下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万寿福安。”王源跪拜行礼。
“呵呵呵,快平身,快平身起来。力士,给王源赐座。”
玄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王源再道谢行礼,站起身来。一名内侍端来一张锦凳,放在王源身侧。
“王源,你怎么回京城了,朕好像没召你回京啊。内侍来报时,朕还有些不相信,没想到还真是你。”玄宗坐在龙榻软座上笑眯眯的看着王源道。
王源忙道:“臣早该回京谢恩的,南诏之战后臣不得不留在剑南善后,陛下隆恩未能亲自谢恩,心中不安之极。现如今剑南事务告一段落,臣便想回京觐见陛下,亲自向陛下谢恩。”
玄宗哈哈笑道:“原来如此,回京来走走也好,大半年没见你,朕也很想见你。昨日和贵妃还说,许久没见到你,也没你的新诗,没想到今日你便回来了。好好,回来的好。”
王源吁了口气,沉声道:“谢陛下,还常常记得微臣,臣感激涕零。”
玄宗呵呵笑道:“可别感激涕零,你在南诏国战事上立了大功,为朕除了西南之患,朕要感激的是你呢。朕自信眼光不错,爱妃,瞧瞧,朕当初特进王源为翰林学士,许多人还说朕又一次坏了规矩。现在瞧瞧如何?我大唐最年轻的一名节度使,不但文采飞扬,而且率军打仗无往而不利,现在怕是没人会嚼舌根了吧。”
王源眼角的余光往坐在玄宗身侧二尺的杨贵妃一瞟,正好遇到杨贵妃清澈的目光,吓了一跳,忙移开目光。却听杨贵妃道:“是是,三郎你厉害,成了吧?这件事你都说了十几遍了。”
第五六七章 请命
玄宗呵呵笑道:“说十几遍又怎样?我朝出了人才,说百遍也不嫌多。¤UU小说,www.uu234.com王源,南诏的事情你办的不错,日前那阁罗凤来京谢恩,亲口承诺永世臣服我大唐,西南边境能够安宁,这也是朕之所愿。”
王源笑道:“此乃臣子本分,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玄宗微笑道:“朕奇怪的是,那阁罗凤被你打的落花流水,却一直在朕面前称赞你的好。而且朕听说了,你娶了他的妹妹为妾是么?”
王源忙道:“启禀陛下,臣确实娶了洱海公主为妾。”
玄宗呵呵笑道:“有趣有趣,这办法倒也不错,与南诏结为和亲之好,这也是一种策略。朕明白你的苦心。”
王源也不辩驳,行礼道:“多谢陛下。”
玄宗点头叹道:“朕很欣慰,我朝能人辈出,江山稳如磐石,此乃朕的福气。你们能戮力用命,为社稷尽心尽力,朕也能过些舒心的日子。对了,两月前听闻你受刺客所伤,伤势可痊愈否?”
王源道:“谢陛下关心,已然痊愈了。”
玄宗道:“那朕便放心了,听说是南诏爨氏余孽所为,当真可恶。朕也和阁罗凤说了,要求他清除南诏国内爨氏余孽,这种事情绝不容许再发生第二次。”
“陛下说的是,阁罗凤也亲口承诺了我此事,相信他一定能做到。关于王鉷和罗希奭的事情,臣想再一次为此事请罪。在我剑南让两位钦差死于吐蕃人之手,实属不该。臣惭愧之极。”
谈及自己被刺的事情,王源不得不提及王鉷和罗希奭之死,虽然他并不想提及此事。
玄宗摆手道:“此事与你无干,当时你遭遇刺客。王鉷和罗希奭也是糊涂,为何闯入吐蕃国境之内,结果遭遇不幸。朕确实很痛心,但却不是你的过错。你上一次关于此事的奏折朕也看到了,你无需为此事自责。”
王源谢过之后叹息道:“虽然如此,臣总不免自责的很。所以此次回到京城,除了来向陛下谢恩之外,还想向陛下提个请求。”
玄宗道:“哦?什么请求?”
王源道:“臣想向兵部请求,准许臣发兵攻占野牛城,给吐蕃人一个教训。”
玄宗愣了愣,呵呵笑道:“朝廷关于陇右河西二军不日讨伐吐蕃的圣旨你难道不知道么?”
王源点头道:“臣自然知道。”
玄宗笑道:“那不就结了。吐蕃犯我天威,杨国忠和李林甫联袂上奏发兵惩罚吐蕃之行,故而朕准了王忠嗣率陇右河西两军讨伐吐蕃国的奏请,正是要给吐蕃人一个教训。你还是安守剑南,不用为此事操心了。虽是在剑南出的事,但却未必要你剑南军来负责,这是针对我大唐的蔑视。再说了,杨国忠的话很对,你剑南兵马经历数月大战之后,伤亡不小。现在以休整为主。朕知道你肚子里有气,这口气朕便让王忠嗣替你出了便是。”
王源道:“陛下,臣并非是要强自出头替代王忠嗣讨伐吐蕃。臣之意是想出兵胁从。臣想的也不是要和吐蕃进行大的作战,只是要攻下野牛城,砍了杀王尚书和罗御史的罪魁祸首罢了。臣听说杀人的吐蕃将领尚在野牛城中,臣便一直想着攻下野牛城,将他的首级砍下,祭奠王尚书和罗御史的亡灵。”
玄宗微笑道:“你的心思朕是赞许的,但也不必如此。这是国与国之间的恩怨,杀不杀那人倒也无妨。”
王源摇头道:“陛下,在陛下看来,这自然是国之间的恩怨,但在我看来,王尚书和罗御史死在剑南,这是我心头的一个疙瘩。若不能杀野牛城中的吐蕃罪首,臣心中一直都难以平息。陛下恐怕不知道我剑南道百姓关于此事的看法,他们私底下说我剑南军眼睁睁看着野牛城的吐蕃人作恶却毫无办法,说我剑南军只敢欺负南诏小国云云。这话听着着实刺耳。”
玄宗皱眉道:“你对此事是当真的么?当真想出兵攻下野牛城?”
王源道:“这是臣特意来京城的目的之一,岂敢信口开河。”
玄宗道:“可是那野牛城在沙漠之中,你只有数万兵马,深入沙漠攻击吐蕃城池,这妥当么?”
王源道:“原本是不妥当的,但现在的时机却是很妥当。”
玄宗道:“此言怎讲?”
王源道:“朝廷授命王忠嗣从吐蕃东北境大军攻击,这正是让我剑南军发兵野牛城的最佳时机。”
玄宗举手道:“朕明白了,你是说,王忠嗣发兵攻打吐蕃,会吸引吐蕃人的目光,吐蕃国会全力增援北边战场,而小小的野牛城即便遭遇袭击,也没有精力去救援了。是此意么?”
王源拱手道:“陛下英明,这正是臣的小算盘。王忠嗣进攻之际,我也会进攻野牛城。倘若吐蕃人救援野牛城,岂非正好牵扯吐蕃人的精力,反倒给王节度使一些助力。若吐蕃人置之不理,我便拿下野牛城恶心他们。野牛城深入吐蕃国境之内,便像是一根刺刺在他们的手心里,叫他们救也救不得,却又疼痛难忍。与此同时,我还能借机为王尚书和罗御史报仇,杀了那个罪魁祸首,为我剑南军正名。”
玄宗皱眉思索道:“这么说来,倒是也有几分出兵的道理。朕只是担心你剑南兵马不多,进入沙漠中作战会吃亏。”
王源笑道:“南诏国的高山密林沼泽毒瘴臣都见识过了,却怕这沙漠之地?再说臣也不是要夺取吐蕃的都城逻些城,只是夺取一个沙漠小城罢了,风险其实并不高。”
玄宗想了想道:“倒也是,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战斗罢了。此事你跟杨国忠提了没有?他怎么说?”
王源道:“臣傍晚进城,刚刚回老宅安顿便来觐见陛下,杨左相怕还不知道我已经回京。臣打算明日去拜访左相,同时将此事禀报于他。不过在此之前,得陛下首肯才是最重要的。”
玄宗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关于杨国忠和王源之间的传言也一直不断,之前王源只是文官,和杨国忠之间关系亲密倒也没什么,玄宗也并不在意。但现在王源是一方节度使了,玄宗虽不相信杨国忠和王源会搞出什么勾当来,但如果边镇节度使和朝中皇亲重臣关系太亲密的话,玄宗多少会觉得不舒服,因为那是忌讳之事。现在王源的举动显然让玄宗觉得舒服了许多。
“罢了,明日你见过杨国忠之后,他若没有异议的话,这件事朕也准了你了。这些事暂且不谈了,你回京来朕很高兴,陪朕一起听会曲儿,再给朕说一说南诏的见闻行军打仗的趣事也好。当着阁罗凤的面,朕还不好问他那些蛮子的事情,免得他认为朕对他不尊重。”玄宗呵呵笑道。
王源点头落座,玄宗命乐师奏乐,下边的宫廷乐队便开始丝竹管弦拨弄起来。王源其实也没什么心情听什么曲子,但也装作摇头晃脑的样子欣赏。玄宗自己倒是听的气闷,不久后喝令乐队停止演奏。
“朕快要被这群家伙气疯了,也不知奏的什么乐,完全毫无意境。王源,朕跟你说,自你离京后,那李龟年也不知怎么忽然消失了,朕找了他许久都不见踪影,搞得朕很没心情。李龟年之后,朕的这些乐师一个不如一个,朕都换了好几拨了,无一能让朕舒心。哎,实在是头疼。朕最喜欢听曲观舞,却如今连这个乐趣都快要没了。”玄宗满脸懊恼道。
王源听他谈及李龟年失踪的事情,不觉看了杨贵妃一眼。杨贵妃本面容慵懒的靠在靠枕上,闻言不觉眉头一挑,也看了王源一眼。两人眼神交流,心照不宣,快速的避开对方的目光。
“陛下不用烦恼,其实这些乐师演奏的也挺好的,只是陛下听了李乐师的技艺,口味高了,自然觉得这些乐师过于普通。臣过几日给陛下献上新曲一首,让这些乐师给陛下奏一曲,让陛下解解闷,博陛下一笑。”
“好,好。那太好了。那可说好了,朕等着你的新曲。”玄宗抚掌笑道。
“臣岂敢说笑,陛下放心吧。”王源道。
第五六八章 重逢
次日上午,王源去政事堂正式拜见杨国忠。UU小说,www.uu234.com这次拜见其实也是做给外人看的一种姿态,只有正式的同杨国忠在公开场合见面之后,私下里的交往才不为人所诟病。
政事堂中虽只有杨国忠一人坐镇,因为右相李林甫病休在府,王忠嗣早已离京准备同吐蕃人的作战事宜。但即便如此,在政事堂中,王源和杨国忠的见面的谈话还是简单而没有营养。王源是绝不会在政事堂这个地方同杨国忠商议事情的,政事堂中的任何一人都可能是他人的眼线,送茶的小厮,扫地的老仆,甚至是浇花清厕之人,都可能是某一势力的眼线。这种地方,一切话语只能冠冕堂皇,真正解决问题的地方永远都在密室或者私人宴席之上,而绝不是在政事堂这种地方。
同杨国忠的会面很快结束,王源告退出来,径自前往秦国夫人府拜见秦国夫人。这里才是商议事情的最佳场所,杨国忠午间会自动来找自己。
秦国夫人刚刚起床,像她这种贵妇人最懂得保养自己,早睡晚起是大唐女子都知道的保持美颜的办法,只是绝大多数女子无法享受这种待遇罢了。王源不受阻挡的进入秦国夫人闺房的时候,秦国夫人正对着铜镜贴着眉心的梅花形花钿。见到王源的一刹那,秦国夫人手一抖,将梅花花钿贴成了三叶草。
王源阔步上前,一把搂住秦国夫人便亲嘴,秦国夫人呜呜做声,扭动着身子挣扎,终究不敌王源霸道的唇舌,最后乖乖的送上舌头任君品尝。
不久后,亲吻引发了情火,烧的两人浑身燥热。秦国夫人刚刚穿上身的衣衫再次离体而去,刚刚起床的秦国夫人重新被抛到床上,饥渴的身体准备迎接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房门外端着果品点心,准备伺候夫人吃早饭的婢女们呆呆站在廊下,听着房内夫人传出的阵阵蚀骨**的呻吟声面红耳赤。她们很想转身离开,但没伺候夫人吃早饭呢,夫人起来后必是要吃一喝红米粥,再吃两只春卷,或许还会吃两片梅花酥的。她们知道,夫人不吃早饭饿肚子的时候脾气是很不好的,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夫人召唤吃早饭的时候。
可是她们还是太蠢,她们的夫人已经不需要吃早饭了,这个早晨她们的夫人已经吃的饱饱的了。
激情过后,两人喘息着相拥休息。秦国夫人满脸满足的躺在王源的臂弯里,脸上春潮未消,云霞蒸腾。
“舒服么?”王源眯眼抚摸着她弹性十足的胸口,促狭的将之弄成各种形状,把玩不休。
“你这混蛋,许久不见,见了面便这样。你当我是平康坊那些卖肉的么?”秦国夫人娇声啐道。
“夫人怎能将自己和那些女子相比?再说了,若论床上的水平,那些女子恐也难及夫人万一。”
“啊!”秦国夫人发飙对着王源的胸口一阵乱锤,胸前双丸波浪起伏。“你竟然真的拿我和那些女子相比较。我杀了你。”
王源笑着搂住她的身体,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是最好的褒奖呢,一个极品女子的最高境界便是,人前是高不可攀的贵妇,床上是毫不扭捏的荡妇,这不是骂人,这是我心目中的标准。夫人正是如此,否则我怎会对夫人念念不忘呢。”
秦国夫人啐道:“这事儿你也说的出理来,全是假话。既然对我念念不忘,昨夜你为何不来?奴得知你回京的消息后,本以为昨夜你必会来见我,没想到我等到了四更天,你连个影子都不见。呸,都是虚情假意。”
王源哈哈笑道:“这话我可不信,聪慧如夫人,怎会不知我昨夜一定不会来见你。夫人这是故意挤兑我呢。”
秦国夫人伸葱葱玉指点了下王源的鼻尖道:“就要挤兑你,你能怎样?”
王源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恶狠狠道:“我能怎样?三招两式叫你投降。”
王源说话算话,三招两式之后,秦国夫人果真叫饶投降了。毕竟年轻的男人招惹不得,秦国夫人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但身子娇弱承受不住太凶狠的鞭笞。二度花开花谢之后,秦国夫人却是连手指头也动不了了。
两人歇息了片刻恢复气力,秦国夫人这才真正的起床穿衣,廊下苦等近一个时辰的婢女也终于等到了夫人的召唤,将红米粥重新热了,端进房内摆上。
雨露滋润后的秦国夫人更见美艳,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娇媚之气,王源目不转睛的看着秦国夫人,目光中满是笑意。秦国夫人秀里秀气的吃了些米粥,简单吃了几片糕点之后,擦了嘴走到王源身边坐下,伸手替王源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笑着说话。
“怎么舍得离开你成都那个安乐窝回京城了?听说你娶了个南诏公主是么?你倒是逍遥快活,来者不拒。蛮女你也要尝尝滋味,将来是否还要弄个昆仑黑女奴尝尝滋味呢?要不要这次我送你一个?长安城的贵人们最近可流行黑女奴私宠呢。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心里怎么想的,浑身漆黑如墨染跟个烧炭的一般,那里有半点好看?真是奇怪的很。”
王源呵呵笑道:“夫人不是男子,自然不能理解男人的想法了。不过黑女奴我倒是没胃口,夫人若是送,也得送个身轻如燕腰细如柳的新罗婢给我才是。”
“呸,你倒是想。”秦国夫人啐道:“老实告诉我,你这次来京城是因为什么事?”
王源笑道:“专程来看夫人的。”
秦国夫人叹道:“这话你骗别的女子还成,可莫拿来骗我。本夫人岂是那些容易哄骗的女子。还不老老实实的召来?”
王源神秘一笑道:“夫人,我们要要发大财了。此次回京便是专程和夫人及杨左相商议此事的。”
秦国夫人皱眉道:“发大财?怎么回事?”
王源低声凑到秦国夫人耳边,将在野牛城左近发现大型盐湖,里边有大量的食盐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秦国夫人。秦国夫人的脸上忽惊忽喜,阴晴不定。
“你便是为此事而来?你希望和我杨家合作,将这些盐运出来得利?”
“是,如此巨大储量的食盐,那可是遍地黄金。这个机会岂能放过。”王源点头道。
秦国夫人沉吟道:“照你所言,确实是满地黄金,但你也说了那盐湖在野牛城左近,深入吐蕃境内。我大唐和吐蕃关系敌对,这如何运得出来?”
王源笑道:“这便是我来京城的目的了,我昨夜见了陛下,已经向他提出出兵野牛城的奏议。陛下说若杨左相不反对的话,便同意我拿下野牛城。控制了野牛城便控制了那片盐湖。”
“又要打仗么?”秦国夫人皱眉道。
“夫人放心,这次我不会让柳钧去打仗,绝对不会让他去冒险。”
“呸,我只关心柳钧的生死么?我也关心你的安危。堂兄说你剑南军实力不强,根本无力同吐蕃开战。前段时间有人提出这次要剑南军同吐蕃作战,被堂兄言辞否决了。怎么你反倒要主动求战?就为了那些盐,值得么?”
王源叹了口气道:“夫人,你们杨家固然是富可敌国,但我可是个穷人。不瞒你说,我府中账上只有三万贯,养活家人都捉襟见肘。虽然我并不贪财,但有钱赚我也不是傻子。这一次便允许我假公济私一回,我定要将那些盐运出来。夫人和左相这次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
秦国夫人捂嘴笑道:“原来你这么穷酸。堂堂节度使家里只有几万贯?那些公主妻妾什么的怎么养的活?早说啊,早说的话,我随随便便给你几十万贯用用,又何须这般的拼命?”
王源笑道:“夫人当我是吃软饭的么?几十万贯便打发我了?我要的是几百万贯,上千万贯的钱财,夫人你给么?你若真的愿意给,我倒也打消这个念头了。”
秦国夫人皱眉道:“你在开玩笑?我秦国夫人府中所有财产也不过数百万贯,全给了你我喝西北风么?”
王源摊手道:“这不结了么?你们杨家也并非想象中的那么有钱,那么这个赚钱的机会就在眼前,何不合作大捞一笔。咱们二一添作五,只要左相同意将我运出来的私盐纳入朝廷专卖的渠道,杨家再给我一笔前期运盐制盐请人工的费用,这事儿立刻便可办妥。拿下野牛城之后,盐运出来,钱财便滚滚而来。这等好事,夫人该不会拒绝吧。”
秦国夫人笑道:“果真如你所言,我又怎会拒绝?谁会嫌钱多咬手?不过,我总觉得奇怪,你一个并不贪财之人,怎地忽然对钱财有了这么大的兴趣?养不活家人是玩笑之语,你一个堂堂节度使,就算是俸禄和食邑两项相加,也足够让你府中的人活的奢侈自在了。告诉我,你要钱做什么?”
王源看着秦国夫人正色道:“夫人果然是了解我的。不过这缘由我可不能明言。我只告诉夫人一句,在不久的将来,你会明白这件事对杨家是多么的有利。我可没求过夫人什么,但这件事你必须助我。”
第五六九章 沆瀣
说服杨国忠的过程远比想象中的容易,午间杨国忠来到秦国夫人府,宴席之上,当王源说出了盐湖的秘密之后,杨国忠眼睛里闪烁的贪婪的光芒便出卖了他的内心。¥℉UU小说,www.uu234.com
在王源和盘托出私盐计划之后,虽然他口中一直嘟囔着要将私盐并入朝廷盐务专卖的风险太大,恐事情败露要遭受严厉惩罚云云,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件事的利益之大。
杨国忠是在户部度支郎的位置上起家的,他对朝廷财税收入了如指掌。他知道盐这一项每年给大唐带来多大的收入。仅以去年而言,盐务一项便给朝廷带来六百万贯的收入。这是剔除了制盐运输销售等各环节的纯收入。若以总量计算,绝对超过一千万贯。杨国忠很早就想从中捞一笔,但苦于朝廷的海边盐田都有规制,各地盐井和盐矿早已登记入册,每年产盐多少,销售多少都很明晰,实在是动不了手脚。但如果王源所言的盐田是真,杨国忠却有办法从中获取高额的暴利。
办法在杨国忠看来极其简单,杨国忠可以用关闭盐井盐矿的办法减少每年朝廷明面上食盐的产量。但大唐上下对于食盐的总需求是不会变的,反而因为人口和牲畜的增加年年攀升。杨国忠便可将盐湖中的盐通过官府的渠道掺杂其中进行销售。这样既不会引发食盐短缺的危机,又能从这块大蛋糕上狠狠的割下一大块来。这就好比借着朝廷的手段将这些私盐强行销售,而获利却一文也不会上交国库之中。因为总账目上,盐井盐矿关闭后总食盐产量的减少,朝廷从盐务收入上的减少也无可厚非,朝廷也无法问责。
当然,关闭盐井和盐矿是个技术性的问题,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关闭盐井和盐矿,这需要些手段。譬如,将山西每年出产五十万石的盐井关闭,或许需要一些小小的流言。譬如盐井左近的村落里有人吃了这种盐中了毒生了病等等,户部自然可以立刻展开调查,将此盐井确认为毒盐井,立刻封土关闭,停止采盐。更直接的办法是让深入地下的盐井塌方或者透水,那样会更省事的解决这个问题。总之,关闭盐井的办法多的是,杨国忠随便一想便有好几种,只需让户部尚书章仇兼琼去办便可,章仇兼琼会比狗还听话。
但关键的问题是,王源说的那个盐湖是否真的出盐此为其一,其二,野牛城王源是否能拿下;其三,得利两家的分账怎么分?这些对于杨国忠而言都是切实的问题。
一旦涉及到这些实际的问题,王源便知道事情快要成功了。正如自己所知的那样,杨国忠虽然贵为左相,但他依旧改不了从小人物攀升上来的市井气。贪婪无度,斤斤计较。
王源针对杨国忠的三点疑问一一作答。第一个问题无需回答,王源只需拿出一小包雪白的盐末,让杨国忠蘸着尝一尝便解决了。
“这便是经过提炼后的盐湖的盐。看看,亮如晶白如雪,更重要的是味道非常的可口。咱们吃的粗盐带有苦涩之味,而这种盐却带着鲜味。不信,左相可尝一尝。”王源指着那一小滩盐笑道。
杨国忠和秦国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提炼后的粉末状细盐,闻言将信将疑的蘸了几粒送入口中,几乎同时点头,发出满意的赞叹声。
“这确实是盐湖中的盐么?”杨国忠吧嗒着嘴里的咸味不放心的问道。
王源笑道:“左相把我当什么人了,我犯得着在此事上欺骗你么?编个故事给你听我有什么好处?”
杨国忠点头道:“若全是这种盐的话,价格恐会更高,获利会更大。恭喜你,你真的找到了聚宝盆了。”
王源道:“是否能拿下野牛城这个问题,我却无法给你答案了。我只能说,打仗这种事,谁也保证不了结果的胜败,我只能说我尽力而为之。特别是在你给了我一大堆破烂物资之后,我更不敢说一定能拿下野牛城控制盐湖了。”
杨国忠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你要提这个茬。我给你的那些破烂可是为了保护你剑南军。你要知道,差一点你剑南军便要作为攻击吐蕃人的主力兵马。你该感激我才是。”
王源笑道:“我可没有怪你。左相给我什么我就要什么,我至今可没有对此事发过一次牢骚。左相甚至没有写一封信来解释此事。左相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要感谢左相给我那些破烂了。没准左相给我些上好的兵刃盔甲,我在同吐蕃人作战的战场上立下大功也未可知。但好像左相觉得这份功劳该给王忠嗣而不是我王源。”
杨国忠低声冷笑道:“王源啊王源,你也有走眼的时候。你真以为我和李林甫忽然联手推出王忠嗣去和吐蕃人作战的事情是送他一份功劳么?跟你也不妨明言,王忠嗣这回没好果子吃。等他兵败之后,我便要弹劾他,到时候你需得写奏折一起上奏弹劾。”
王源心中大动,三言两语终于套出了这件事的原委,原来杨国忠果真是为了对付王忠嗣而和李林甫联手行动。
“左相是说,王忠嗣这次要兵败?”
“哼,无论胜败,王忠嗣都别想再回京城了。你也不必多问,到时候随同形势跟着我上奏折便是。你也莫扯开话题,你说的趁着王忠嗣和吐蕃人作战突袭野牛城的计划我也认同,我只问你有几成把握。别到时候一败涂地,盐捞不到手,反而损了实力,在朝中被人诟病。”
王源笑道:“好吧,我给左相个定心丸,我有十成十的把握拿下野牛城。拿不下,左相弹劾我便是。”
“这叫什么话?”杨国忠愁眉斥道。
“我信王源能拿下野牛城。讨伐南诏国的时候那么艰难,王源还不是一举拿下了。眼下的堂兄你倒是不信他了,当时你为何信他?”秦国夫人道。
杨国忠想了想道:“罢了,这件事我也不问了,拿不下是你没本事,你想赚大钱可是没那本事可怪不得我。倘若控制了盐湖,我又能将这些神不知鬼不觉的卖成钱的话,咱们如何分账?”
王源知道这才是重点,杨国忠绕来绕去其实最关心的是这个。
“四六分账,我六你四。”王源道。
“什么?”杨国忠差点摔了杯子,谁敢在和他分钱的时候反而占他的便宜,这王源简直是疯了。
“这不可能,我六你四。你知道,若我无法将这些盐卖成钱,那些盐就是废物,铺路填坑都嫌不合用。你知道要将私盐纳入官盐售卖,我要担多大的风险么?这可是砍头的罪名。”杨国忠低吼道。
王源道:“左相此言差矣,着风险我们共担。事情败露,左相被砍头,我难道会保住脑袋?左相也不想想,我要攻野牛城还要守住那里,我要冒多大的风险。没准我攻野牛城时一直飞羽便要了我的命呢。若论风险的话,谁也不比谁少多少。这盐湖可是我发现的,我六你四这本就公平合理。”
杨国忠道:“绝对不成,五五分账是我最后的底线。你可不知道我要在此事上花费多少。你以为我分的钱便全部是我的么?章丘兼琼不要给一成堵住他的嘴?下边办事的人不要给钱堵嘴?我杨家最后拿到手的不会高于三成。”
王源道:“即便是三成,那也不是个小数目。左相你坐在家里年入百万贯,这还舒坦么?五五分账我同意,但从剑南到京城的运输车马需要左相提供,这部分的运费我可一文不出。挖出来的盐要从沙漠里运出来,还要提纯熬煮,这些人工柴薪驼马的费用我还没着落呢。我拿到手的也多不了多少。若我冒这么大风险却赚不了几个钱,那这事儿我可不干。”
两人一个是当朝左相,一个是节度使大员,在此时却像两个市井小人一般讨价还价,争吵不休,相互间进进退退,都想争取最大的利益。
秦国夫人在一旁哭笑不得,只得在旁调停,最后终于达成协议。双方五五分账,所有费用双方平摊。杨家先拿出三十万贯垫付前期的费用。王源负责将盐运出沙漠提纯打包,秦国夫人将命人在成都设立车马行,专门负责将成品盐运回京城。剩下的事情便交于杨国忠通过户部的盐务专卖渠道去销售。
协议达成的一刻,两人立刻恢复了谦谦君子的模样,举杯互敬,像是没发生过争执一般。共同的利益可以将一切矛盾化解,更何况两人之间不仅是此时的共同经济利益,而且有着共同的政治利益,更是无不可谈,无不可解决了。
第五七零章 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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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秦国夫人府中告辞,一上午的折腾和酒桌上的讨价还价让王源觉得甚是乏累。回到府中,和阿萝打了个照面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来京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王源心中最大的石头落了地,所以睡得安稳。
王源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时分才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见夕阳透过廊下长窗照射进来,在屋内的地面上投射下斑驳的金光。静谧之中,阿萝在窗前正托腮呆坐的身影落入眼帘。
王源起身的动作惊动了阿萝,阿萝忙站起身来回身道:“二郎,你醒啦。”
王源揉着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哑声道:“口有些干渴,帮我沏杯茶水来喝。”
阿萝低低的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倒了杯茶走到床沿边递给王源,王源接了茶盅在手,无意间看见了阿萝脸上的泪痕,心头一震,诧异问道:“你怎么哭了?”
阿萝忙伸手将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擦掉,低声道:“没什么,是迷了眼,并不是眼泪。”
王源皱眉将茶盅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伸手拉着阿萝的衣袖,让她坐在身旁,低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阿萝低声道:“没事。”
王源道:“是我怠慢了你是么?带你来了京城,却让你呆在宅子里,比之成都还嫌气闷。那个……我是去办事,没法带上你一起去……今日事情都解决了,明日我便带你出去游玩,你不要着急。”
阿萝摇头淡淡道:“我没有着急,你不必管我。只管和那秦国夫人喝酒谈事去,只管留我一人在家里呆坐好了。”
王源拉起她的手道:“你是不是心里不开心了,我承认今日是去找了秦国夫人,但有些事没有杨家的支持我是办不成的。很多时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我知道和秦国夫人之间的事情让十二娘和你们心里都不痛快,但目前我不能失去杨家的支持,否则我将举步维艰。你也要理解我。”
阿萝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说的话,我也并不是拈酸吃醋,只是觉得心里气闷难受。你和那国夫人的事情在认识我之前就有了,我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十二娘她们都忍受了,我有什么不能忍受的?你们大唐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我既跟着你便从没有过这方面的想法。我只是觉得你没把我的事放在心上,所以有些伤心罢了。”
王源道:“什么事我没放在心上?”
阿萝道:“我阿兄呢?你不是说带我阿兄来见我么?怎地毫无消息?你知道我多担心他,多想念他么?”
王源恍然大悟,原来阿萝是为了这件事而责怪自己,确实自己路上许诺来了之后立刻让他们兄妹团聚的,难怪阿萝不开心。
王源揽住阿萝的腰肢笑道:“却是为了这件事,你可错怪我了。你阿兄的消息我已经打探清楚了,只是午间喝了些酒回来昏昏欲睡没来得及告诉你罢了。”
阿萝喜道:“真的么?阿兄在何处?带我去见他啊。或者请他来家里啊。”
王源呵呵笑道:“今日见不著了,不过明日上午我带你去大明宫见他。你阿兄在宫里。”
阿萝楞道:“阿兄怎地住在宫里?难道不是住在京城中我为我南诏国国主专门辟出的馆驿中么?”
王源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听了杨国忠今日所言才知道他住在宫里,不但住在大明宫里,而且是住在当今太子在宫中的居处西少阳院中。你阿兄来京谢恩之后,据说和当今太子一见如故,被太子请到他的少阳院中欢聚。这一住便是快一个月了。看来是有些乐不思蜀了。”
阿萝惊讶道:“大唐太子么?在弄栋城分手之际,你不是告诫阿兄来到京城后不要和任何人过从甚密么?阿兄怎么和太子搞到一起了。”
王源皱眉道:“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礼节性的交往无可厚非,但住进太子少阳院中近一个月,这便有些过了。作为一个属国的国主,这种行为是不恰当的,这不是给自己拉仇恨么?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你阿兄也许是心不由己不想得罪太子。太子若是故意示好,他不回应的话也很不好。总之,我回京的消息今日之后朝廷上下都该知晓了,我相信明日太子一定会宣我觐见。你阿兄得到消息也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阿萝道:“你难道不能主动求见太子么?”
王源摇头道:“我不可能去主动见太子,我的身份不允许我那么做,除非是太子召见。你放心,我不去见他,他也会找我,他好不容易等到我回京,怎会放过这个再一次拉拢我的机会。”
王源的后一句话阿萝并没有理解,因为她并不知道王源和太子之间以前的那些事情。不过从话音之中,阿萝也体会到了些什么。二郎和这太子之间一定是有着什么瓜葛和故事。阿萝很聪明,他绝不会强行要求二郎去做自己要他去做的事情,因为在她看来,王源在行事谋略上显然要高出自己许多,她不会当那个碍手碍脚多嘴多舌的枕边人。
“我听你的,这事儿你放在心上就好,是我错怪你了。”阿萝将头靠在王源的肩头低声道。
王源搂过她来亲热安慰一番,这才穿衣起床。从得知王源回到京城时开始,前来拜访的官员以及一些意图投机的文士们便络绎不绝的前来,但因王节度使醉酒酣睡,全部被挡在门外。此刻虽然傍晚,依旧有人坚持不懈,王源也不能全部拒而不见,于是去前厅见那些来访之人,与他们虚与委蛇一番。
次日清晨,是个秋高气爽的大好天气。吃了早饭后,王源带着阿萝带着几名随从便装出行,王源要带阿萝去见识见识京城的气象。从东城一路逛向西城,阿萝对于东城的豪门大户高大宫殿没什么兴趣,和在南诏一样,这个亲民的公主对于西城的普通院落和普通百姓反倒更有兴趣。当听说王源便是出生于西城的永安坊时,阿萝立刻要求去永安坊逛一逛。
王源拗不过她只得无奈的答应,而且永安坊自己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也确实想回来瞧瞧,回忆一下当初居住的地方。虽然这里给自己带来的都是些不好的回忆,自己对这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毕竟自己从此处起步,在这里认识了黄三兄妹经历了上元夜的那件事情,认识了十二娘,乃至一路坎坷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进入永安坊熟悉的南坊门,王源特意抚摸了几下厚厚的坊门,自己曾经便和黄三使出吃奶的劲头将这些厚厚的坊门无数次的打开关闭。当时觉得人生无望,此刻却觉得那是一种美好的回忆。
沿着坊间街道往里走,王源低声和身边依偎而行的阿萝指点着周围的店铺和房舍一一介绍给阿萝听。在通向自己曾经居住的小院的岔路旁,王源看到了一名身着坊丁号衣的年轻人靠在路旁的树干上。那青年面色枯黄,神情落寞,眼中满是不得意的迷茫。
王源停住了脚步,他似乎从眼前这个青年坊丁的身上看到了当初自己的影子。自己曾经也和这青年坊丁一样觉得前途渺茫人生百无聊赖。
“阿萝,当初我便和那人一样,穿着那样的号衣,每日在坊中巡查。你能相信么?”王源轻声道。
阿萝笑道:“当真难以想象,我实在很难想象你穿着这样的号衣站在这街坊中当坊丁的样子。二郎你当真非池中之物,出身如此贫寒,却能达到今日的成就,我以你为骄傲。”
王源笑道:“你不会因此看不起我么?”
阿萝睁着大眼睛奇怪道:“为什么要看不起你?你们大唐不是有句话叫做‘英雄莫问出处’么?我们南诏国也有句话叫做‘鸡窝里也能飞出金孔雀’便是这个意思呢。”
王源微笑道:“可是我大唐很多人以出身高低看人,出身贫贱者为人所不齿。像我这样的人可谓机缘巧合凤毛麟角,但即便我如今是节度使了,也还是有人看不起我的出身呢。”
阿萝笑道:“让他们看不起去,谁在乎呢?”
王源点头道:“说的很是。我去和那青年说几句话。”
阿萝笑道:“说什么呢?”
王源不答,缓缓走到那满眼迷茫的青年坊丁面前,咳嗽一声。那青年坊丁正在发呆,猛然间发现面前一男一女站在身前,男的面容英俊气质威严,女的貌美如花娇美可爱,宛若一对璧人。一时间觉得自惭形秽,忙站直身子结结巴巴的开口。
“二位……二位有什么要帮忙的么?是否……是否需要问路?”
王源微笑摇头道:“你是本坊坊丁么?”
青年坊丁忙道:“是。”
王源道:“干的时间不长吧。”
那青年坊丁点头道:“刚刚做了三个月。”
王源笑道:“坊丁这差事如何?”
那青年愣了愣迟疑道:“挺……挺好的。这差事是求了人才有的呢。这差事挺好的。”
王源一笑道:“莫骗我了,坊丁这差事有什么好的?起早贪黑,受人训斥,收入又少,又没什么前途。”
那青年皱眉道:“这位公子是否需要小人帮忙,没有的话便不要耽搁小人的差事了。”
王源笑道:“我说到你的心里了是么?你也觉得这差事没什么前途,枯燥乏味之极。你对你的未来一片迷茫是么?”
那青年叫道:“你这位公子怎么回事?害我丢差事么?这差事挺好的。你莫来跟我闲聊,教坊正瞧见,我可就完了。”
王源道:“完了就完了,当坊丁有什么好?你想不想有个很好的前途?我可以帮你。”
那青年抬脚就走,口中嘟囔道:“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招惹你,干什么要害我丢了差事?你不走,我走成了吧?”
说话间,那青年迅速走远,消失在来往人群之中。王源呆呆的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阿萝微笑道:“你很失望是么?”
王源道:“你怎知我失望?”
阿萝道:“你想帮他,是因为看到以前自己的影子。但这人却不是你。你将他吓走了。”
王源摇头苦笑道:“怎么会这样?”
阿萝轻声道:“不奇怪,你之所以能从坊丁到节度使,那是你不仅不甘于现状而且敢于去抓住机会。而这个人虽然也不甘于现状,但他缺少了奋斗的勇气。很多人就是这么浑浑噩噩的自怨自艾的终老致死的,他们的身上缺少的便是这种不顾一切的勇气。这便是之所以二郎成为今日二郎,他们依旧是他们的原因。”
王源侧目怔怔看着阿萝,阿萝一双明媚的双眼清澈无比,嫣然一笑道:“看着我作甚?我说错了么?快带我去看看你住过的院子吧。”
王源一笑道:“你没说错,你是个有智慧的女子。你懂我。”
阿萝咯咯一笑,甩开王源的手往岔道上行去。
第五七一章 旧识
那座永安坊中的老宅依旧静静的矗立在那里,和王源住在此处的时候相比,除了院子里的长草深了几分,树木的枝叶繁茂了几分之外并无异样。∈♀UU小说,www.uu234.com
开了锁进了屋子,屋里昏暗之极,一股久未住人的霉味扑鼻而来,几只老鼠受到惊吓慌不择路的从两人面前飞奔而过,躲进阴暗的角落里。
“二郎,你曾经便是住在这里么?”阿萝以手掩鼻皱眉道。
王源点头道:“是啊,便是在这里遇到了十二娘,和她也是在西厢房成的亲。兰心蕙也在这里住了一段,对了,大小妹也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买了靖安坊的宅子,这里便再也没人居住了。”
阿萝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仰头看着墙角的蛛网,左右厢房中落尘的家具,叹道:“你那事的日子可真是清苦。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王源笑道:“人是很能忍耐的,在何种境遇便会适应何种生活。再说当时我只是个小小坊丁,有什么不能忍的?有片瓦遮身之所已经很是幸运了。总比露宿街头受风霜雨雪之苦要好的多。”
阿萝点头笑道:“说的也是。这屋子应该修一修,让人打扫打扫,毕竟是二郎的居处,这么放着,没人住在里边的话,倒成了老鼠蛇虫的家了。久无人住,屋子也会破败。瞧东厢房角落几处都有雨淋的痕迹,无人修葺的话怕是几年就倒塌了。”
王源笑道:“倒了便倒了,难道还怀念这里不成?”
阿萝道:“这事儿我来办,不用你操心。回头跟秦老爹说一声,让他不时带人回来整理整理便是了。留着也是个纪念。”
王源笑道:“随你便吧。这里也没什么好瞧的,味道也难闻。逛了半天肚子也饿了,我带你去喝一碗馎饦汤如何?那时我在永安坊中,若能喝一碗馎饦汤,吃几块芝麻糖饼那便是一顿大餐了,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有胃口。”
阿萝点头道:“好呀,带我去吃。”
两人出了老宅院子重新上了坊内街道,沿着街道一直往永安坊中心的十字街口走。远远便看到十字街侧对面的那家小饭馆。蒸腾的白汽中,文大娘胖硕的身影依旧那么熟悉,大嗓门对着来往的行人吆喝着招揽生意。
王源拉着阿萝的手过了街道来到那小店之前,朗声叫道:“老板娘,来两碗馎饦汤,再来八个芝麻糖饼。”
文大娘满脸堆笑的对着王源和阿萝作揖道:“哎呦,两位贵客光临,快里边雅间请。一会儿给你们送上去。”
王源见她神色似乎没有认出自己,也不揭破,带着阿萝只顾往里走。里间的格局依旧没改,所谓雅间不过是草席隔出来的单间罢了,榻上全是他人踩过的脚印。王源也不在意,用布巾擦了一遍让阿萝坐在干净的地方,自己则坐在阿萝的对面。
片刻后,文大娘端着热气腾腾的两碗馎饦汤和八只烫手的芝麻炊饼进来,摆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笑道:“公子夫人慢用,小店的馎饦汤和芝麻饼趁热吃了更是美味。”
阿萝点头笑道:“多谢大娘了。”
文大娘笑嘻嘻的道:“不谢,两位贵客神仙般的人物,一定是大户人家出身。大鱼大肉吃多了也会腻不是?来小店换换口味也是挺好的。不是奴家吹,你们吃了一定会觉得好吃,我文大娘的小店可是永安坊的老字号。”
阿萝笑盈盈的点头,文大娘也觉得自己话有些过多,躬身告罪出去,临出门前眼睛朝正蒙头大吃的王源扫了一眼,眉头皱了皱,脸上有种茫然之色。
王源唏哩呼噜的喝着馎饦汤,这汤的味道依旧未变,在王源看来还是那么的好喝。芝麻炊饼也喷香酥脆,一口咬下,里边的糖汁都溢出来,甚是好吃的紧。
阿萝倒没觉得这馎饦汤和糖饼有什么特异之处,但知道这些食物对王源来说那是旧时滋味,王源吃的香甜,她便也觉得香甜了。两人边吃边说话,不半晌,两碗馎饦汤和八只炊饼吃了个精光。王源喝了自己的那一碗,还替阿萝喝了半碗。八只炊饼王源也吃了六只,吃的满脸的满足。
“太好吃了,还是原来的滋味,我本以为现在吃这些会觉得不好吃,不料还是这么的好吃。我该买一些打包带回成都给三郎和大小妹也尝尝的,他们也好久没吃到了。可惜到了成都,汤水和糖饼怕都不能吃了。”王源叹道。
阿萝递过自己的丝帕给王源擦嘴,轻声笑道:“那又何必?黄三哥又不是没机会回京城?下次他自己回来尝一尝便是。”
王源道:“说的是,你吃饱了么?吃饱了咱们便继续逛,我带你去西市瞧瞧。午后之时,西市开市,那里也很好玩。”
阿萝点头答应,王源起身拉着阿萝出来,王源掏出铜钱来付账,多给了文大娘五十文钱。那文大娘一直盯着王源的脸瞧,当王源和阿萝付了钱要你离开时,文大娘忽然叫道:“你莫不是王家的二郎么?我这糊涂的脑子,老是觉得熟悉的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来。对对对,你就是王家的王二郎啊。”
王源既被认出,便也不再隐瞒,拱手道:“文大娘,王源有礼了。”
得到了王源的确认,文大娘更是大喜,连声叫道:“哎呀,果真是王家二郎,听说你放了节度使了,这可是我永安坊第一号的大人物了。难得你还想着回来瞧瞧。哎呦,这一位定是你的夫人吧。瞧这模样,瞧这做派。哎?不对啊,你成亲的时候大娘我操办的,不是这一位啊。”
王源尴尬道:“文大娘,这一位也是我的夫人。”
文大娘恍然道:“对对对,瞧我这脑子,那么高的官儿,夫人自然不能只有一位了。”
文大娘对着王源和阿萝笑眯眯的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朝街面上大叫道:“大伙儿快来瞧啊,咱们永安坊中贵为节度使的王二郎回来瞧大伙儿了。”
王源吓了一跳,他可不想招惹太多的人来,自己特意和阿萝私服闲逛,可不想被太多人认出来。但文大娘的一嗓子顿时将街面上的街坊都吸引了过来,片刻后人群聚集了上百,围拢在铺子前的街道上围着王源和阿萝。
“果真是王家二郎,嗬,听说放了剑南节度使的大官。带兵去南诏打了大胜仗,厉害的紧。”
“果然是有出息人家的子弟,这才两年不到,便已经青云直上了。当初他父母死的时候,他可是颓唐了一阵子呢。”
“嘘,这时候你说这些,所谓龙生龙凤生凤,他们老王家本就是大户人家,再破落也能东山再起。人家的种不一样,你还翻旧账。”
“是是是。这倒是实话。”
“……”
人群围拢议论纷纷,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王源高举双手团团作揖,向众乡亲致意。同时也是让亲随插手的信号。便装的谭平带着五六名便装亲卫挤进人群中,大声呵斥着百姓让开道路,簇拥着王源和阿萝公主冲出人群直出永安坊西坊门外。
众百姓依旧不散,围拢在一起看着王源等人离去的方向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谈及王源在永安坊中的旧事。几名年长者将王家祖上的事迹都翻了个遍,方才心满意足的各自散去。
王源和阿萝逃离了人群的围剿,飞奔出永安坊西门外,沿着永安河往北过了两个民坊,这才笑着慢下脚步来。
阿萝笑道:“有趣,真是有趣,这些百姓真是好玩的紧。”
王源翻着白眼道:“一点也不好玩,被他们围着像看猴子一般,有什么好玩?”
阿萝道:“罢了,带我去逛西市吧,西市肯定更好玩。”
第五七二章 酒肆
重回西市,让王源也很兴奋。看着繁华热闹人声鼎沸的西市街铺,王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第一次和黄三来西市卖镜子时的心情。忐忑不安却又满怀期待。
阿萝也很喜欢西市,这里是平民百姓们的领地,就像她以前没事便漫步太和城街头一样,这里也给她带来同样的轻松自然的感觉。况且琳琅满目的商品也是女子们的最爱,这种爱好也许是根植于女子的基因之中,古今相隔千年但却未能更改。虽然这里的商品都是低价的普通的商品,但阿萝可不在乎,衣服首饰胭脂水粉等物采购了一大堆,既是自己喜欢,也是要作为带回成都送给众姐妹的礼物。
谭平不得不临时雇了一辆大车,跟在身后收罗这些被阿萝疯狂采购的商品。王源笑眯眯的跟着阿萝东街跑到西街的购物,看着阿萝脸上幸福的笑容,王源不忍心叫她停下脚步。难得她享受这种乐趣,自己何不做个宽容的跟班,让她尽情享受这份幸福。
一个时辰后,马车满满当当塞满了商品,阿萝脸上带着幸福的红晕停下了采购的脚步,用丝帕擦着脸上的香汗,叉腰站在街道中叹道:“一时半会儿也逛不完啊,好多东西想买呢,怎么办啊?”
王源苦笑道:“在西市你十天半个月也买不完你想买的东西,先歇息一会儿,反正要在京城停留几日,你喜欢的话可以天天来买,何必急着一天便逛完。”
阿萝嫣然笑道:“我是不是太贪心了,见到好看的好玩的我便想买。”
王源呵呵笑道:“贪心便贪心,那又如何?走吧,咱们去歇息一会儿,那边是胡姬酒肆一条街,咱们进去消遣消遣。”
阿萝点头答应,两人缓步来到西市东北的胡姬酒肆一条街上,这里清静了许多,街上走得也都是些衣冠楚楚之人,穿着华贵长衫摇着折扇的公子哥儿,大腹便便腰挂金囊的富商文士、骑着白马呼朋唤友的翩翩少年郎们,都在这午后的秋阳之下来到这胡姬酒肆之地,各自进入心仪的酒肆混迹消磨闲暇的午后时光。
街道两旁的酒肆内,身着红裙头戴花帽身材修长苗条的胡姬们如燕子般的轻盈来去,伴随着咚咚的有节奏的羌鼓之声,感觉她们的一举一动便如同在舞蹈一般。
王源随便找一家挑着白色酒帘的酒肆门前一指道:“就这一家吧,进去喝些酒,歇息一会儿。”
阿萝微笑道:“看起来这里你常来嘛。你们这些男子最喜欢便是来这些地方消遣什么?”
王源忙道:“你可莫想歪了,这里是胡姬酒肆,只是喝酒听曲观胡姬之舞。这里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地方,你想说的是平康坊的春馆是吧。”
阿萝道:“我可不懂什么春馆秋馆。”
王源道:“放心,酒肆是消遣之地,否则我怎会带你进去?再说了,我可对你发誓,胡姬酒肆我一次都没进来消遣过,虽然这是我一直以来很想做的一件事。当年我和三郎从此经过的时候,我曾告诉三郎说,有朝一日带着三郎逛遍这西市的胡姬酒肆。三郎当时还说我是在做梦。今日你先陪我完成这个心愿,咱们进去逛一逛。”
阿萝笑着答应。王源拉着阿萝的手进了酒肆之中,酒肆之中来了男客并不奇怪,但男人带着女人来逛倒是头一回,顿时引来酒肆内几名客人的诧异目光。
王源找了个位置坐下,当垆的胡姬袅袅婷婷而来,带着奇怪的口音笑道:“两位喝什么酒?”
王源笑道:“这里都有些什么酒?”
那胡姬蓝色的眼睛蒲扇数下,笑道:“你是第一次来么?进我胡姬酒肆,居然不知胡姬酒肆之中有什么酒?所有的胡姬酒肆只卖三种酒,一种是高昌‘葡萄酒’,一种是波斯国的‘三勒浆’,另一种是乌戈山离的‘龙膏酒’。你们要哪一种呢?”
王源笑道:“各来一壶,都尝一尝。”
那胡姬面露微笑道:“这么喝的倒是头一回见。”
阿萝见那胡姬对着王源眉目传情,心中有些不悦,皱起了眉头。那胡姬根本不在意阿萝的表情,依旧笑盈盈的道:“要哪一位胡姬来陪酒呢?论酒量是洛西亚,论歌喉是碧昂斯,论舞姿便是洛丽塔了。客人喜欢哪一样,便可叫谁来陪着。”
王源很是意外,没料到胡姬酒肆之中竟然已经开放到了如此的地步,居然可以点胡姬单独陪同,这和后世的某些ktv的包房中的做派倒有些类似。王源开始怀疑自己对这些胡姬酒肆的认知,也许这里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单纯,这种搞法,岂非一定会滋生皮肉交易么?
王源看了一眼阿萝,有些后悔自己没弄清情况便将阿萝带进来了,这不是给阿萝添堵么?阿萝果然嗔怪的看着王源。
王源低声道:“莫生气,我说了只是第一次来,我一个陪同的都不会要的。”
阿萝哼了一声道:“干什么不要?三个都要。什么洛西亚碧昂斯洛丽塔,全部叫来,陪着我家老爷喝酒唱歌跳舞。”
那胡姬一愣道:“什么,三个都要?”
阿萝道:“没听明白么?全叫来。”
那胡姬连忙点头,转身去柜上一阵鸟语,片刻后从柜台后方的小帘内鱼贯而出三名身着长裙的胡姬来,在那当垆的胡姬带领之下来到王源座前。三名胡姬都是金发碧眼身材高挑,浑身上下透露出野性的魅力,分别上前给王源和阿萝行礼。阿萝指挥着三名胡姬,一个斟酒陪酒,一个展开歌喉,另一个拿着手鼓翩翩起舞。
酒是好酒,歌是好歌,舞是好舞。悠扬的异域歌声,飞旋的血色罗裙,纤细白皙露出肚脐的腰肢,飞舞的金发,曼妙勾魂的眼神。胡姬酒肆中的情景名不虚传。
但此刻的王源哪有心思欣赏,当着阿萝的面王源只能正襟危坐,那里有半点乐趣可言。自己完全犯了个错误,这种场合依旧是风月之所,太白诗中所言:‘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这样的情形虽不是虚构,但那样的场景只适合单身多金的白马少年郎,而非是带着爱妾前来的自己。
王源只得一杯杯的喝酒,好在葡萄美酒甜腻可口,三勒浆醇厚绵长,龙膏酒清新淡雅,倒也不枉来酒肆中一趟。
不知过了多久,三只酒壶都空了大半,跳舞的胡姬也发出微微的喘息声来,额头上也能看到亮晶晶的汗珠时,猛然间酒肆门廊上一阵脚步声嘈杂的响动。王源放下酒杯诧异看去,但见一名身着宫中内侍服饰的中年人在酒肆门前露了个头,在酒肆中逡巡一圈,当看到王源和阿萝两人后,那内侍顿时满脸堆笑快步朝王源走来。又一阵脚步杂沓之声传来,谭平和数名亲卫从酒肆门外飞身闯入,踏上桌案飞身跃过那内侍的身前,拦着那内侍的去路。
酒肆内一阵骚动,羌鼓声戛然而止,跳舞唱歌的胡姬都吓得停了下来,呆呆看着这一切。几名客人更是吓得躲在角落里发抖。惊慌之际,几只酒盅酒壶落地,银色的锡壶落在地板上发出‘哐当当’之声,喷香的美酒从壶嘴中肆意流在地板上,污了地上的红色毡毯。
“敢问,是王节度使么?”那内侍被几名亲卫阻挡着,但却面带笑容的隔着内侍朝王源行礼。
王源缓缓的站起身来,将杯中酒喝干,沉声道:“尊驾是?”
“小人是太子宫中的李德海,跟着李公公办事的。小人找王节度使找了一上午了。可终于找到您了。”那内侍喜道。
王源皱眉道:“哦?有何贵干?”
“太子殿下着小人来请王节度使进宫见他呢。还有南诏国的国主也等着见他的妹妹呢。所以命小人来请王节度使,请王节度使带着尊夫人洱海公主随小人一起进宫见太子。”内侍连忙道。
王源看了一眼一旁缓缓起身的阿萝,微笑道:“我说的没错吧,你阿兄主动来找你了。”
阿萝连声道:“那咱们还等什么,去见阿兄吧。”
王源笑道:“酒还没喝完呢。都是好酒呢。”
阿萝跺脚道:“还喝什么酒,好吧,下次我准许你单独前来喝酒便是,可满意了?我知道你已经嫌我碍手碍脚了。”
第五七三章 证明
大明宫中,王源和阿萝并没有被带到西少阳院中。而是与那座晦暗低调的西少阳院擦肩而过直接往东来到了波光潋滟的太液池旁。
“太子殿下和南诏国主阁罗凤在湖心太液亭中,请王节度使和夫人上船前往。”东宫内侍李德海解释着不去少阳院中拜见太子的原因。
王源倒也无所谓,西少阳院给人一种阴沉压抑的感觉,王源宁愿不要去那里见太子。但实际上王源知道,太子殿下之所以在少阳院之外见自己,其实也是为了有所避嫌。自己边镇节度使的身份不仅是朝臣需要避讳私下的秘密接见,连太子李亨也不得不有所避讳。虽然在屋里和屋外见面只是一种形式上的不同,但这形式也很重要,一个是密室私语一个是大堂广众之下的见面,还是区别甚大的。
三人上了小船,小船晃晃悠悠在粼粼波光之中往湖心的小岛上划去。就像所有的皇家园林一样,湖为人工湖,岛为人工岛。完全是因为需要有湖必有岛的格局,否则这样的小岛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太液池本就很小,导致这湖心岛也只有三十步见方,上面也只能造的下一个两层的湖心亭了。
小船靠近湖心岛的一侧,王源已经能看到坐在湖心亭上层的两个人影。金冠玉带的便是太子李亨,另一位身形挺拔的则是阁罗凤了。
“妹夫,妹子。”阁罗凤站在亭台上往下招手,显然见到王源和阿萝很是高兴。
王源遥遥拱手微笑,虽然离得有些远,但依旧能感受到阁罗凤身边的太子殿下淡淡的笑容中透露出的丝丝阴郁。
上了栈桥之后,沿着几块青石台阶走了十来步便到了太液亭下,王源拾阶而上,前方亭中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道:“李辅国见过王节度使。”
王源抬头看去,但见李辅国正在亭口正居高临下朝自己躬身行礼,王源身旁的阿萝发出惊吓的声音,王源忙回头望去,阿萝红着脸摇了摇头。
王源不明就里,三步两步上了亭中,抱拳向李辅国还礼道:“李内侍好,咱们又见面了。”
李辅国微笑道:“是啊,时隔数月,咱们又见面了。这一位便是洱海公主吧,万分抱歉,咱家面貌丑陋,吓着公主了。”
王源这才明白阿萝为何发出惊吓之声,原来是看到了李辅国居高临下的那张丑脸。李辅国的真容确实很丑,坑坑洼洼的一张扭曲的面孔,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也是吓了一跳的。
阿萝福了一福算是表示歉意,李辅国微笑道:“上二楼吧,太子殿下和阁罗凤国主都在上面呢。”
话音刚落,湖心亭的二楼楼梯口,阁罗凤已经探头再叫了:“妹子,妹夫,快上来说话。”
王源和阿萝忙三步两步上了太液亭二楼,阁罗凤满脸笑容见面就是一个熊抱,哈哈笑道:“可见到你了,昨日听到你来京城的消息,我便要去见你们,太子殿下说你回京一定有很多事情忙,所以昨日便没打搅你。”
王源笑道:“多谢国主牵挂。”
一旁的阿萝轻轻叫了一声:“阿兄。”
阁罗凤放来王源,见阿萝满眼含泪站在一旁,忙伸手拉着阿萝的胳膊笑道:“妹子,想死阿兄啦。虽分别才两月不到,阿兄身边没了你便像是少了许多东西一般。妹子,你出落的更漂亮啦,便宜王源了,我南诏最美的彩孔雀被他得了。跟阿兄说,王源对你好么?倘若欺负你,你告诉阿兄,阿兄定不饶他。”
阿萝破涕嗔道:“阿兄,说什么呢,二郎待我很好。”
阁罗凤笑道:“那就好,我治不了他,太子殿下可治得了他,哈哈哈。”
太子李亨呵呵跟着笑了两声。王源这才意识到还没拜见太子,于是拉着阿萝给李亨行礼。李亨摆手道:“不用多礼,落座落座。”
一番闹腾之后,这才落座平静下来,王源的目光落到了石桌上的一盘未下完的围棋上。原来李亨和阁罗凤刚刚正在对弈。
“太子殿下和国主好雅兴,原来是在对弈黑白子。我却不知道国主还会下围棋呢。”王源笑道。
阁罗凤摆手笑道:“我那也叫会下棋么?才学会没几天,陪着太子殿下解闷罢了。”
李亨笑道:“国主不要过谦,国主聪明的很,才几天便已经棋力飞涨了。这几日教了国主弹琴下棋画画写诗,国主无一不精进的很,果然非同常人。”
阁罗凤哈哈笑道:“太子殿下这是要羞臊死我么?罢了罢了,我和妹子去亭子下边说会话。妹子,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来,咱们去下边说话去。”
阿萝应了一声,看向王源,王源微笑点头。阁罗凤拉着阿萝的手下了亭子去,躲到湖边的栈道旁叙离别之情去了。当亭中只剩下王源和太子李亨以及站在一旁的李辅国时,气氛瞬间变得沉默而凝重起来。
李亨缓缓起身,负手站在栏杆旁看着下边的太液池的碧波,半晌后终于开口道:“王源,没想到你如今已经是剑南节度使了,本太子上次于你见面时,你还只是翰林院的学士。谁能想到你竟有今日。”
王源忙起身拱手道:“微臣惭愧,皇恩浩荡如此,微臣无以为报。”
李亨呵呵笑道:“皇恩浩荡么?我看你不用感激皇恩浩荡,倒是要感谢杨国忠的恩情浩荡吧。”
王源一愣道:“卑职只感陛下之恩,与他人无干。”
李亨哼了一声道:“我看未必吧,你怕是已经对杨国忠感恩戴德了,已经忘了你的身份了。你的种种作为让本太子对你极为失望,王源,本太子还能相信你么?你告诉我,我还可以信任你么?”
李亨转身过来,目光如电看着王源。
王源忙道:“殿下,微臣不知何事引起太子殿下之怒,微臣一直谨言慎行,谨遵当初之约。微臣无论何时,都是罗衣门的人,殿下一定要相信臣。臣和杨国忠关系虽然亲密,但臣坦言,臣是为了取得杨国忠的信任,利用他而已。若殿下认为臣这么做不妥,臣可以立刻同杨家翻脸,从此不再同他虚与委蛇。”
李亨道:“当真?若我要你同杨国忠翻脸,你会立刻同他翻脸么?”
王源道:“当然。”
李亨呵呵笑道:“你这么说,本太子倒是无言以对了。以你以往的行为来看,本太子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你。当初你在京城的时候,李辅国曾命人告知你,要求你搜罗杨国忠的行踪罪证禀报上来,然而你却跑去河北道当黜陟使,给人感觉是逃避本太子给你下达的指令。后来又有种种的事情,让本太子对你深有疑惑,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本太子可不能信你。”
王源沉声道:“殿下错怪微臣了,微臣去当黜陟使是杨国忠命我前往,当时臣和杨国忠关系濒于破裂,杨国忠对臣有所怀疑,故而以这个职位试探于我。那黜陟使之职明显危险万分,臣不得不接下这个职位,便是免于身份暴露,为取得杨国忠彻底信任,得知他更多的阴谋所做的冒险。但被太子殿下误会为逃避太子之命的行为,微臣却是万万没想到的。”
李亨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本太子错怪你了?”
王源道:“微臣行事有微臣的方法,无论微臣有怎样的行为,但微臣都是太子的人,这一点天日可鉴。微臣借杨国忠之力所得到的一切,都归于太子。臣希望殿下不要相信小人的谗言,用人不疑人,绝对的信任臣才好。”
李亨呵呵笑道:“小人谗言?本太子身边谁是小人,李辅国么?”
李亨朝李辅国一指,站在一旁的李辅国面色难看,一言不发。
“李内侍忠心耿耿,岂会是小人。微臣只是担心有人在殿下耳边离间罢了。总之,臣对殿下之忠心天日可表,殿下信任臣便让臣继续成为殿下隐藏的棋子,若是不信任臣,臣也可以放弃所有的一切,听任太子殿下差遣。”王源沉声道。
李亨缓缓道:“我很想信任你,但你需要让本太子相信你依旧是我的人。你能证明么?”
王源沉默片刻,缓缓道:“臣当然能证明,臣今日来此,便是要告之殿下一个杨国忠的大阴谋。臣只会关心这些大阴谋,而不是去关心杨国忠的鸡毛蒜皮之事,这才是臣在杨国忠身边潜伏的意义所在。今日便要证明给太子殿下看一看。”
李亨一愣,看了李辅国一眼,沉声道:“你说。杨国忠有什么样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