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九章 家事
离家近两个月的王源终于于十一月中回到成都,征程劳顿,事务繁杂,王源整个人处于一种兴奋的疲惫之态,回到家中,众妻妾见之均心疼不已。UU小说,www.uu234.com
王源第一件事便是跑去将已经快满百日的大小姐抱在怀里,大小姐已经能在大床上爬来爬去,用手揪着王源的头发乱拉乱拽,拽的王源龇牙咧嘴却满脸笑容。众妻妾在旁嬉笑不已。
当晚,家宴其乐融融。众妻妾众星拱月一般围桌而坐,听王源谈论出征野牛城的额事宜。当听到在沙暴中差点全军覆没的那一段时,众妻妾都齐齐拍着高耸的胸脯一片惊叹之声。
三月不知肉味的王源看着座上一众娇妻美妾活色生香,心中早已热情澎拜。众妻妾也是心情荡漾目光含情,看的王源心惊肉跳。妻妾多自然是得享艳福,但一下子应付这么多倒也是一件幸福的痛苦。当晚王源竭尽全力努力耕耘,也不过慰藉了李欣儿兰心蕙和阿萝公主三人而已。最后疲倦欲死,身子仿佛被掏空一般,倒在阿萝公主的房里搂着光溜溜的公主熟睡过去。
次日上午,王源一觉醒来已是晌午,浑身上下舒坦无比,年轻就是本钱,一夜的疲惫,酣睡之后便恢复如常。爬起床来出房,但见艳阳高照景色如新,家中一切安静而祥和。耳边再无野牛城中的嘈杂声,鼻子里再也没有呛人的风沙,这才真正相信自己正安稳的呆在家里。
隔壁兰心蕙的院子里传来众女的嬉笑声,王源踱步过去,却见众妻妾正逗弄着大小姐舜华嬉笑不已。见王源走来,众女齐齐行礼,王源笑着还礼,兰心蕙命婢女搬了椅子摆在阳光之下,请王源落座。青云儿见王源发髻散乱,上前来替王源梳理发髻,整顿衣衫。
昨夜得到雨露滋润的李欣儿荣光焕发坐在王源身侧笑道:“二郎,你来的正好,家中正好有几件事要请你定夺。”
王源伸手揽过大小姐,摸着她粉嫩的小手逗弄,心不在焉的道:“家中之事你们自己决定便是,不必来问我。”
李欣儿道:“我们知道你事儿多,也不想烦你。但你是一家之主,该你做主的怎能不同你商议。”
王源道:“你说便是。”
李欣儿道:“第一件事呢,便是大小姐的百日酒,说话便要到了,要不要办,请你定夺。若是要办的话,现在便需准备起来了。”
王源笑道:“这还用说么?当然要办,咱们大小姐的百日,比之任何事都重要。大小姐,你说是不是?”
王源对着大小姐吐舌头逗弄,大小姐张着嘴嬉笑,伸手在王源的脸上抓挠,将王源的脸弄成了一副鬼脸。众女见之嬉笑不已。除了大小姐,恐怕无人敢在王源的脸上这么干了。
“那好,惠儿妹子,这事儿便张罗起来,我就说二郎一定会同意的。”李欣儿笑道。
兰心蕙起身朝王源敛裾行礼,轻声道:“多谢二郎。”
王源摆手笑道:“这是怎么了?我的女儿倒要你来谢。”
“第二件事便是你自己的事儿。紫儿妹子来家快一年了,你都没给人家办个喜事儿。这件事儿也要办了的好。”李欣儿道。
王源看了一眼羞红了脸的紫云儿,笑道:“还需要办喜事么?紫儿早就是我王家的人了,话说我和紫儿都同床几十回了,老夫老妻了,难道还需要个迎娶的婚事来证明么?”
众女嬉笑起来,紫云儿羞得满脸通红。李欣儿啐道:“不正经,说正事呢。不办纳妾之礼,紫儿哪里有名分?总是要名正言顺才好。”
王源呵呵笑道:“那就办吧。择日不如撞日,便今晚如何?”
众女一片笑啐之声,紫云儿而羞得躲在青云儿身后,青云儿促狭的拉她出来,叫道:“快去洞房,快去洞房去,躲着作甚?”
李欣儿摆手道:“都别闹,二郎既同意,这事儿也要张罗起来。”
王源看着李欣儿笑道:“十二娘越来越有我王家大妇的风范了,居然主动为我张罗起这些事情来了。”
李欣儿白了他一眼道:“我只对在座的这些姐妹们上心,你要是再招惹什么人弄回家来,我可不依。姐妹们也都不依的。”
王源摇头苦笑,看来李欣儿懂的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一致对外的道理。
“不会了,有你们就够了,我已经很满足了。”王源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问自己,花花世界,美女万千,自己难道真的便看到她们不存非分之想么?答案自然是否定的,男人永远是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王源自问不能例外。
“第三件事是黄三哥的事情,二郎你也该关心关心黄三哥了。”李欣儿道。
王源道:“三郎怎么了?”
李欣儿嗔道:“黄三哥今年都二十三了,跟着你东奔西跑的,家里的事情也多,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你也不替他想一想。黄老爹都跟我提过几回了,要我替黄三哥张罗着娶个媳妇儿。你自己娇妻美妾的伺候着,也不替黄三哥张罗张罗。”
王源挠头笑道:“这等事我还真是没想过。娶媳妇的事情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怎好相问?三郎如今也不至于没人看上他吧,他好歹也是我府中的大管家。府中上下数十名仆役可都归他管。话说在府里,我说话还未必有他好使呢。”
李欣儿道:“那是两码事。黄三哥实诚人,他可不像你这么花哨。”
王源笑道:“你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李欣儿翻了个白眼道:“总之,这件事需要你点头。据我们所知,黄三哥不是没人看上他,而是他将说媒的都拒之门外了。我们后来才得知,原来黄三哥和府里的一个小妹妹对上眼了,只是他脸皮薄不敢开口。”
王源惊讶道:“真的么?有这等事?他看上谁了?”
李欣儿对站在一旁的黄英道:“大妹,你说吧,你阿兄的事儿是你最先发现的,跟你王家阿兄说说。”
大妹笑道:“说起来好笑,阿兄的衣服都是我浆洗缝补的,可这几个月我和小妹每次去阿兄的屋子里,都发现衣衫浆洗的干干净净,床铺屋子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我和小妹还当阿兄转了性了,平日哪有这么精细?后来我们偷偷的瞧着,才发现每次都有人去替阿兄缝补浆洗衣物,而且还帮阿兄叠被铺床擦扫屋子,我们才明白了此事。”
王源哈眨眼问道:“是谁?”
大妹道:“谭妮儿。”
王源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好个三郎,你们还说他忠厚老实,原来早就暗地里勾搭上人家姑娘了。哈哈哈。”
李欣儿忙道:“别这么大声好么?这事儿还没几个人知道,你这是要人家姑娘没脸见人是么?我的意思是,既然黄三哥和谭妮儿对上眼了,何妨成全他们。黄三哥也该成家了。但这事儿须得先得你首肯,人家兄妹毕竟只是投奔而来,也不是奴婢,咱们做不了人家的主。”
王源忍住笑点头道:“你说的是,那兄妹二人可不是咱们的仆役,说起来,人家对我和表姐有救命之恩呢。他父母都因为救我被杀了,所以我才着意的提拔谭平,也是一种报答。三郎和谭妮儿既然两情相悦,这事儿我当然要促成。不过长兄为大,这事儿我要和谭平说一声,人家兄长的话才算话。说起来,三郎和这谭妮儿还正是一对儿,两人都是朴素本分之人。”
李欣儿笑道:“那你可要记得此事,记得跟那谭平说说。”
王源点头称是,身子往后舒坦的靠在椅子上笑道:“还有什么事,一并说来便是。咱们府中还有谁看上了谁,我一并做个月老也好。话说大妹你看上谁了,跟阿兄说,阿兄给你做主。年底一并都办了这些事。”
黄英面色绯红,结结巴巴的摇手道:“没,没。阿兄别瞎说,我可没看上谁。”
王源呵呵笑道:“没看上谁么?要不要我帮你物色物色?”
黄英急得跺脚,羞得说不出话来。李欣儿微笑道:“二郎,干什么拿大妹打趣?你若真的逼她说出喜欢谁的话,怕是你也难做主了。”
王源一愣,看向黄英。但见黄英的大眼睛里满是哀怨,正痴痴的看着自己。王源心头雪亮,忙岔开话头。
清闲时光总是短暂的,王源手头的事情千头万绪,都需要去处理。倒不是政务上的事情,大多是王源此刻最关心的私事。
和杨家开设的车行之间关于食盐调运的一些事情需要安排妥当,事情也很繁琐。王源并不希望食盐的回款只是一些铜钱,而是需要将这些钱花出去。王源希望将这些黑钱的绝大部分以粮食物资的形式返还给自己。
光是钱对王源并没什么用,家里堆满了铜钱并无意义。囤积大量所需物资,在大乱来临之后才能起到巨大的作用,王源必须未雨绸缪做个囤积基本物资的奸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安禄山一旦叛乱,必是满地烽烟民不聊生。到那时物价飞涨,在这时贱如草芥的米粮在战乱中将比金子还珍贵。不仅是米粮这些基本的生活物资,王源还需要买进大量的物资改造剑南军。对王源而言,优势便是,只有他知道这一切即将发生,只有他明白此刻囤积物资的重要性。
但这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运作,王源想来想去,需要找个专门的人手来负责此事。身边可靠的人倒是有一个,柳熏直便是合适的人选。王源需要柳熏直去替自己秘密低调的采买这些物资。柳熏直性子精细,不怕繁琐,正需要他的这个才能。
第五七零章 家事(续)
次日上午,在成都西北丹炉矗立的院落里,王源找到柳熏直给了他新的差事。◎UU小说,www.uu234.com柳熏直对这个新差事很是高兴,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负责炼制伏火方的事情,但其实这并非是他擅长的事情。他曾跟随李适之多年,协助李适之办理的便是一些琐碎的外务和内务,这才是他的所长。而且,伏火方的炼制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让他也颜面无光。
王源的到来并没有让张正一等人停下手头的事情来拜见,王源也没打算惊动他们,只是远远的瞄了他们几眼。十名方士已经不成人形了,个个蓬头垢面消瘦不已,哪里还有半点的仙风道骨,简直就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
伏火方的炼制已经耗竭了他们的心力。这让王源想起后世自己任职的大学中的那些实验室中的教授和博士们,研究一个课题时会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吃饭睡觉洗澡都会忘记了。这些方士倒是和后世的这些人相类,伏火方大半年都没研究出来,这对他们也是一种煎熬。
王源不忍责备他们,他们已经在尽心竭力的钻研。这年头科技水平有限,谁都知道那几样东西混合在一起能成为火药,但如何以适当的比例调和,并且达到控制其规模的程度,那可不是嘴巴说说便可。王源需要的是一种能够用于军事上的火药,既不能太过活跃,也不能像个爆竹一般毫无威力。
王源交代伺候这些方士们生活起居的仆役们,要他们照顾好张正一他们,提醒他们吃饭洗澡睡觉,王源可不希望害的他们一个个死在此事上。
从炼药处出来,王源去往节度使衙门,虽然王源对于政务不太上心,但还是要去露个头的。路上,王源看着骑在马上在旁护卫的谭平忽然想起昨日李欣儿交代的事情来,于是招呼谭平上前来和他说话。
“谭平,我有件事情需要问问你的意见。”王源笑道。
谭平马上拱手恭敬道:“大帅请吩咐。”
王源摆手道:“不是什么公务,是私事。你妹子谭妮儿到了婚嫁的年纪了吧。”
谭平一愣,忙道:“妮儿十七了,早就可以嫁人了。大帅莫非想……卑职当然愿意,卑职一万和愿意。”
王源楞道:“我还没说呢,你愿意什么?”
谭平道:“大帅不是想说……纳舍妹为妾么?卑职没有意见。”
王源呵呵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可不是要娶你妹子为妾,我是给她来做媒人呢。你也知道,三郎是我患难之交,我一直将他视为兄长。他如今已经二十三了,却还孤身一人。我听说三郎和你家妹子互相有意,所以想替三郎跟你做个媒。长兄为父,你妹子的婚事自然需要得到你的首肯。”
谭平愕然道:“和黄三哥么?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王源微笑道:“我和你经常在外奔波行军打仗,又怎知家中之事。我也是昨日方才知晓。这事儿你有没有意见?三郎为人敦实憨厚,是可托付终身之人,你妹子跟了三郎一定会过的很好。”
谭平沉默半晌,咂嘴道:“既然大帅提及此事,便凭大帅做主便是。”
王源笑道:“我可不是强逼你,我从不干这种事。你若不愿便直说,我绝不会放在心上。”
谭平想了想道:“大帅,我说话或许唐突,这件事有些突然,卑职不知事情是否真的如此。据我所知,我家妹子一直对大帅敬仰有加。她曾透露过要追随大帅之意,我不知怎会突然有了这件事。”
王源愣道:“不会吧,怎会如此?”
谭平道:“卑职怎会欺瞒大帅。”
王源想了想道:“其实也正常的很,令妹也许只是对我有好感罢了,未必便是对我如何。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令妹可无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我将你当做我的兄弟,令妹我视作亲妹妹一般。妮儿或许是混淆了这当中的关系。不过她现在喜欢三郎是不争的事实,这件事便无需纠结了。”
谭平点头道:“大帅说的是,妮儿也许也只是对大帅是兄妹之情,或许是我误会了。”
王源笑道:“那就是了。你也不希望你的妹子嫁给人为妾是么?我怕身边这么多女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着,此事你表个态,若是同意的话,我便认妮儿做个干妹妹。作为兄长,我给她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你看如何?”
谭平忙道:“这如何敢当?”
王源摆手道:“没什么不敢当的,你兄妹是因为我才家破人亡的,我岂能薄待你们兄妹。尊大人和令堂也一定希望你们能有出息。想起你父母之死,我时常心存愧疚。”
谭平叹了口气道:“这都是命,我也时常想到他们。”
王源微笑道:“你放心,这个仇一定会报。令妹的事情便这么定了,回头我命人张罗婚礼,你便不必烦心了,专心的办差便是。你在我身边,将来我还要重用你,你需多长些本事,将来可勘大用。”
谭平激动不已,拱手颤声道:“多谢大帅,卑职感激不尽。”
王源微笑策马前行,谭平自觉退到一旁跟随。王源心中甚是诧异,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谭妮儿原来是对自己有意的。不过在王源看来,谭妮儿可不是自己的菜,在自己眼中她只是个活泼可爱的山妞儿罢了。谭妮儿可能是察觉自己对她并无意思,这才死了心喜欢上了三郎。说起来这两人倒是绝配,一个是市井粗人,一个是山野村姑,在一起应该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才是。
晚间回府,王源和李欣儿说了此事,决定分头和两人挑明此事。若是此事属实,便可替两人张罗婚事了。
王源找到黄三和他商谈此事,黄三甚是扭捏,倒像个雏儿一般。在王源的调笑逼问之下,黄三终于承认对谭妮儿有情。王源笑话他一番,告诉他自己已经得到了谭平的许诺,要黄三准备好当新郎官便好。黄三心中甚是高兴,终于能将此事挑明也是一种解脱,最担心的便是谭妮儿的兄长不同意,如今此事得以解决,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便也落了地。
内宅中,李欣儿叫来谭妮儿问话,谭妮儿也是百般不认,最后熬不过逼问,终于承认对黄三有意。谭妮儿当初确实对王源有过爱慕之意,但看看王源身边一个个的女子,要么出身高贵,要么美艳动人,要么武功高强,个个都是拔尖的女子,不觉自惭形秽。加之王源也并未表现出对自己有意,久而久之心便淡了。
在府中同黄三接触良多,发现黄三为人朴实敦厚,对自己也很照顾。久而久之,一颗心便系到了黄三身上。终于发觉,原来黄三才是自己的归宿,似王源这样的人,自己这一辈子根本就没有机会触及,以前的那些想法也都是不切实际罢了。
双方的想法都已确认,此事便立刻被公开了出来。府中上下一片欢腾。黄三在府中上下人缘甚好,谭妮儿在府里也是勤快爽利的女子,听到这两人将结为夫妻,上下人等均替他们高兴。一干婢女小厮们笑闹着找当事人要糖吃,羞得谭妮儿整晚躲在房里没敢出门。黄三只知道咧着嘴傻呵呵的笑,倒是大小妹出面打发了这些心急的家伙,言道:“还没成亲,要的什么糖,闹腾什么人?”这才轰散了众人。
王源兑现诺言,次日上午摆了香案收谭妮儿为义妹,以谭妮儿娘家阿兄的身份嫁妹妹。大家都明白,这是王源为了抬高谭妮儿和黄三的身份而这么做的。这样一来,黄三的婚礼便不是寻常的一场的婚礼,而是节度使的妹妹出嫁。黄三也不仅仅是节度使的管家而已,而是王节度使的妹夫了。虽然年纪上有些差池,但也没人在意这个细节。
几日后三聘六礼按照规矩一一置办,定下了日子在腊月十八。年底的这一个多月里,王家几件大事要办。大小姐的满月酒,王源纳紫云儿为妾的婚礼以及黄三的婚礼,可谓喜事连连。王家众人以极高的热情投入这三件事的筹备之中。
第五七一章 圣意
吐蕃国北境,多玛城唐军大营之中。↗UU小说,www.uu234.com来自长安的一道圣旨于十一月底抵达。王忠嗣的大帐之中,数十名将领在王忠嗣的率领下跪接圣旨。宣旨的钦差神情严肃高声诵读圣旨。
“王忠嗣、哥舒翰、李光弼并一众将士听者。朕接王忠嗣之奏,惊诧难言。我大唐天军以十五万之众讨伐吐蕃小国,准备日久,兵精粮足,本拟数月之间势如破竹,不料王忠嗣奏称大军却为石堡小城所阻,彷徨无计竟有退兵之想,朕与朝中众臣均感惊诧。朕知征战之艰,亦知领军之苦,但为将者便可畏难而退,让为君者为吐蕃人所嘲,让我大唐贻笑大方乎?十余万大军为一弹丸小城所阻,尔等便无愧疚之意乎?尔等需明了,石堡城事小,我大唐颜面事大,十五万大军,耗费巨大讨伐吐蕃,岂能遇到小小的阻碍便虎头蛇尾不了了之。”
钦差一字字一句句的话语仿佛一个个耳光抽打在王忠嗣以及众将的脸上。这圣旨可谓言语极重,将王忠嗣要求退兵的举动上升到让主上蒙羞,让大唐蒙羞的地步。更是责问众将是否觉得羞愧,犹言在场诸位都是垃圾,辜负了朝廷上下的期望。
王忠嗣面色铁青,跪地垂首不语,哥舒翰和李光弼跪在一旁也是满脸的郁闷。这件事完全是王忠嗣所为,他们只是连带被玄宗责骂罢了。特别是李光弼,还曾经劝说过王忠嗣收回那道奏折。
“……幸而军中尚有热血之将,我大唐尚有勇武之臣,朕接陇右行军司马董延光之奏,心中甚慰。经同左右相国商议之后,朕决定准董延光之奏,命其作为攻取石堡城主将,给予一个月的期限夺取石堡城。王忠嗣需拨付兵马交于董延光统领,并给予积极协助,不得延误攻城大计。朕在京城日夜盼望着你们的捷报。钦此!”
全体将领一片哗然,数十双目光落在跪在一旁角落中的董延光的身上。董延光面色从容,高声叫道:“臣领旨谢恩。”
众将这才意识到还没有领旨谢恩,一片谢恩声之后,钦差大臣被安排去休息,大帐之中顿时如炸开了锅。众将领将董延光团团围住,一双双眼睛像是一柄柄利箭刺在董延光身上。
王忠嗣冷目看着董延光道:“董延光,你竟然瞒着本帅私自上奏朝廷?”
董延光神色自若的拍打着膝盖上的灰尘,沉声道:“大帅,私自上奏不敢当。卑职身为陇右军行军司马,也是有上奏之权的。上奏朝廷并不需得到大帅许可。况且,即便征求大帅的意见,大帅也不会同意的,索性自己做主了。”
王忠嗣冷声道:“你的奏折上写了什么?让陛下如此震怒?”
董延光呵呵一笑道:“大帅,惹怒陛下的是你吧。卑职的奏折上只是上奏了拿下石堡城的详细作战方略罢了。看来朝廷认可了这个方略。”
哥舒翰喝道:“你有良策,为何不直接献计于大帅?”
董延光冷笑道:“我的话你们听么?我和你哥舒将军说了不止一次,你哥舒将军一言便回绝了我,还说我的计策根本无用。看来不是我的计策无用,而是你哥舒将军没有眼光,陛下和相国都同意了我的方略,现在却来责问我?”
哥舒翰一愣道:“便是你提出的,绕行两湖长途奔袭前后夹击之策?”
董延光得意道:“是啊。”
哥舒翰哈哈大笑道:“简直笑话,亏你想得出来这个计策。”
王忠嗣皱眉道:“到底是什么计策?”
哥舒翰笑声未歇,对王忠嗣道:“大帅,董延光曾提出攻击石堡城之法,当时流沙之地无法通行,他建议我大军绕行鄂陵湖和扎陵湖一圈,从南边攻击石堡城。你说荒唐不荒唐?绕行数百里去攻击石堡城?这简直是我听到的最蠢的计策了。”
王忠嗣愕然半晌,也哈哈大笑起来。众将领也笑的前仰后合。
董延光皱眉道:“有这么好笑么?起码此计可进攻石堡城,而非困守于此,等待什么天寒地冻冻结流沙。现在流沙冻结了,却又要要求退兵。”
王忠嗣摇头叹道:“你便是告诉朝廷以这种计策攻击石堡城么?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董延光摇头道:“现在流沙冻结,当然无需绕行,我有了另一个攻城之策。”
王忠嗣道:“说来听听,让本帅开开眼界。”
董延光道:“我拟从西面绕行,率军猛攻石堡城南侧,以奇兵致胜。但需大帅在正面进攻给予策应。”
王忠嗣冷笑道:“你这计谋倒也寻常。若非粮草天气所限,大军不用任何计谋便可攻下石堡城。但你要知道,眼下我们军粮供应不及,且天气酷寒。一旦出兵,便无回头之路。任何计谋和方略都是在粮草充足的前提之下的。所以,你这花哨的计谋在本帅看来毫无用处。”
董延光傲然道:“大帅可莫忘了,刚才陛下圣旨明言,朝廷认可了卑职的攻城方略,大帅需积极协助我才是。如何用兵是我的问题。现在我要求大帅拨给我五万兵马,给我十天的粮草,我要带兵出战。而且我还要大帅领军挺进石堡城北城,以佯攻吸引吐蕃人的注意力,协助我从腹背奇袭石堡城,前后夹击拿下此城。”
李光弼怒道:“五万兵马十天的粮草?你说的轻巧。你可知现在整个多玛城中有多少粮草?只够十一万兵马四日之食。你要十天的粮草,岂非要剩下的兵马喝风食雪?”
董延光咂嘴道:“这我便管不着了,我必须要携带十日粮草,因为我不能让敌军发现踪迹,所以要往西绕行数十里直至石堡城背后。这当中起码需要花上**天的时间,没有十日军粮,无法撑的到大军攻城的那一天。”
王忠嗣冷声道:“董延光,你可知你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样的严重后果。”
董延光拱手朝天,傲然道:“卑职只想拿下石堡城,不负圣上期待,不负朝廷之望。可不会去想那些没用的事情。大帅,卑职的要求已经向您提出了,卑职希望五万大军和十日粮草要在明早备好,卑职明日一早便要发兵。还有,大帅莫忘了,此计关键之处在于大帅需要领军佯攻吸引吐蕃兵马注意力,大帅若不出兵的话,攻城失败的罪名卑职可不背。卑职会如实的上奏朝廷的。”
董延光说罢,微微拱手,转身出大帐而去。
大帐内,众将默然无声看着王忠嗣。朝廷的这道圣旨明显是对大帅极为不满了。身为领军主帅,朝廷却又硬生生命名了一名攻城的主将,让其独立于大军之中负责攻城,这明显是乱了军中的规矩。等于一军之中出来两个领军的主帅了。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羞辱,虽没有撤了王忠嗣的主帅,但其实和换帅也没什么区别。而且命令王忠嗣必须协助董延光攻城,这更是将王忠嗣的主帅地位置之不顾了。
众将对王忠嗣都很尊敬,眼看着王忠嗣陷入如此境地,却也无能为力,想安慰却又无从安慰。董延光对王忠嗣的态度已经不是一个将领对主帅的态度了,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王忠嗣缓缓坐在大椅上,整个人像是浑身被抽光了精力一般。缓缓摆手道:“诸位都回营吧,本帅想静一静。”
众将只得拱手离去,李光弼和哥舒翰留在大帐之中。哥舒翰沉声道:“大帅,当真容董延光领军攻城么?连下几场大雪之后,多玛城都难以驻守了,此时出兵无异于找死啊。”
王忠嗣叹了口气道:“又能如何?陛下旨意你们也都听到了。董延光的奏折定让陛下误以为我能战而怯战,所以才授命董延光为攻城主将,却将我王忠嗣摆到一边了。”
哥舒翰怒骂道:“董延光这个王八蛋,干出越级上奏背后捅刀子的行为,这个狗杂种真不是东西。要不这样,卑职立刻去砍了他的脑袋。他身为营中将领藐视上官,违令上奏,杀了他也不冤。”
李光弼忙道:“哥舒将军,你就别添乱了。若是寻常时候,自然可以照军中军纪砍了董延光的脑袋。但现在他已经得陛下圣旨授命,已然理直气壮了。杀了他你是要连累死大帅么?”
哥舒翰怒道:“那你说怎么办?”
李光弼皱眉道:“虽然大帅送出那封奏折的时候我是觉得不妥的,但我却也赞同大帅的看法。还好我们退回了多玛城,后面连下了几场大雪,差一点大军便困在石堡城回不来了,大帅的远见保全了我全军将士,否则被困雪中饥寒交迫,又被石堡城吐蕃兵马攻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哥舒翰大声道:“现在说这些作甚?你我皆知大帅没错,但陛下显然铁了心要拿下石堡城。董延光要带五万兵马和十天的粮草去攻城。我们也要去正面佯攻协助。但我们连粮草都没有,如何去作战?”
王忠嗣摇头道:“我是不会出兵的,我也不能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我也不会给董延光一兵一卒,我不能坐视他胡作非为。为了一座无用的石堡城,害了千万将士们的性命,这是我万万做不到的。”
李光弼沉声道:“大帅,莫要意气用事,您若这么做岂非是抗旨之罪?”
“我宁愿陛下赐我一死,也不能明知此战必败却要将士们去送死。”王忠嗣大声道。
李光弼叹了口气看着哥舒翰,哥舒翰也是无语,大帅这是犟脾气上来了,抗旨必死,大帅不怕死,但也不能任他这么做。
李光弼朝哥舒翰打了个手势,哥舒翰会意,两人悄悄退出帐外。站在大帐外轻声的商议。李光弼道:“哥舒将军,此时你我都要助大帅一臂之力了,不能任大帅被陛下责罚。”
哥舒翰道:“那还用说?但我也没什么办法啊。”
李光弼沉思道:“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粮草问题。若大军有粮,攻下石堡城也不是难事。给了董延光这个狗杂种功劳也无妨,关键是要拿下石堡城让陛下不再对大帅不满,大军安然撤退才是正理。”
哥舒翰摊手道:“可粮草供应不及,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李光弼想了想道:“这样吧,你调兵调粮给董延光,整顿兵马协助董延光攻城。我亲自带一万兵马星夜回碎石山大营弄粮草。快的话三天便可回来。正好可以赶上咱们去进攻石堡城。因为董延光起码要在**天后才能绕到石堡城后方,而我们赶到石堡城只需要四五天,时间上是来得及的。”
哥舒翰想了想道:“也只能是这么办法了。”
李光弼道:“此事暂时不要告知大帅,大帅正在气头上,若告诉他的话,他必不会应允。这时候少不得也要违背大帅之令了,回头我二人请罪便是。”
哥舒翰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第五七二章 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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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城中,十一月底的第一场大雪姗姗来迟。雪后成都满城银装素裹美不胜收。在这美景之中,王节度府大小姐的百日酒热热闹闹的在城南散花溪畔的散花楼开摆。
王节度使一如往常的大手笔,和当初大小姐出生时一样摆下了百余张流水席。剑南道中各府官员名士文人皆来道贺,远在姚州的李宓也赶到成都来喝酒,甚至南诏国主阁罗凤也派人送来了一套贵重的全身银饰作为贺礼。倒不是这些人对王节度使的大小姐的百日生辰多么的重视,而是这正是和王节度使拉上关系,攀上交情的好时机。
王节度使也是好爽,但凡送来的礼金礼品,一律双倍返还礼物。此举倒也堵住了不少人暗中腹诽王节度使拿女儿的生辰敛财的口实。
酒席摆了三天三夜,热闹非凡。成都城梨园的戏班子也受节度使府所聘,在节度府前的大广场上唱了三天三夜的戏。即便是寒冬大雪之时,百姓们也熙熙攘攘的挤在广场上听戏。听梨园班子唱戏本是达官贵人的专利,百姓们何曾有过这样的享受,倒也借王节度使家千金大小姐的光见了世面。
就在唱戏的第三天晚上,戏本将到结束,正是吸引人眼球的**的时候。百姓们都聚精会神的等待着戏本最后的结局。静夜之中,猛然一声轰然的爆响响彻夜空。广场上看戏的百姓们均吓的一个激灵,那爆响之声简直太大了,震得大地都抖了一抖,广场周围的大树上的积雪都簌簌落下。
“怎么回事?何处的响声?”百姓们相互询问着,连戏台上的花好月圆的大结局也弃之不顾了。
“不知道啊,好像是城西北方向传来的声响。吓掉了老子的魂了,龟儿子的。”
“快瞧快瞧,城西北那里有火光,瞧,烟尘滚滚的。是不是走水了?”有人指着西北方的天空叫道。
众百姓立刻像向日葵一般齐齐将脸扭向西北方的天空,但见西北方的天空之中一片红光。浓烟升腾在火光之中,显然是着了一场大火。
“龟儿子的,莫不是天上掉火石了?有一年西边的山上从天上掉下来火石也是这般的爆响,整座山都烧起来来。”有人立刻联想起十几年前成都西边的天降陨石的事件来。
一众百姓议论纷纷猜测不已的时候,成都城西北的数条街道已经被剑南兵马迅速封锁。王源已经率亲卫营火速赶往城西北角。他接到的禀报是,西北角的一座丹炉发生了大爆炸,引燃了周围的十几间房舍,还伤了人。
当王源策马飞驰进炼药的大院子里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靠近南侧的一座高高的丹炉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剩下了厚实的花岗岩基座。周围的树木和房舍正自烈火熊熊烧的猛烈。房舍和树木东倒西歪被爆炸的气浪冲击的乱七八糟。地面上碎落着丹炉的碎片,落在雪地里滋滋的冒着白烟。
“快灭火救人,看看方士们如何了?死伤了多少人?”王源大声喝道。
士兵们立刻灭火的灭火,救人的救人,在一片狼藉之中找到了七八具尸体,已经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不久之后,士兵们在一片瓦砾木椽之下找到了一个一息尚存的人,这个人已经看不出人形了,身上全是鲜血,一直胳膊断裂,露出森森的白骨来。有眼尖的士兵认出了此人是正是张正一。
王源闻讯赶来,忙命人给张正一止血包扎,灌下汤剂,给予及时的抢救,半晌后,张正一终于重昏迷之中醒了过来。当他睁眼的第一时间,猛然间便从躺着的地面上坐起身来,口中发出哈哈的大笑声,惊的周围人诧异不已。
“成功了,哈哈哈,成功了,终于成功了。”张正一咧嘴大笑道,断了的左臂挥舞着,浑然不顾疼痛。
王源呆呆看着他道:“张真人,什么成功了?”
张正一也认出了王源,一把抓住王源的胳膊叫道:“王节度使,本人终于不负所托,伏火方炼制成功了。您瞧,整个丹炉都炸裂了,这威力您还满意么?”
王源苦笑道:“这里的一切原来是你干的。”
张正一笑道:“不是我还有谁?我终于找到了配方,只是量大了些,没来得及控制,以至于炸裂了丹炉。不过配方我已经明了。快拿纸笔来,我要写给你瞧。”
王源心中也很高兴,但见张正一的断臂上鲜血渗出,显然张正一这一番折腾又加重了伤势,忙道:“先不忙,先疗伤为好。你的胳膊断了一只你知道么?”
张正一满不在乎的道:“断了便断了,那有什么?关键是伏火方终于练成了。现在要是不写下来,万一我死了怎么办?除我之外唯一知道药方的便是蒋真人了,可是我亲眼看见他被炸得粉碎,现在只有我一人知晓了。”
王源想想也对,于是命人拿来纸笔,张正一抖着手歪歪扭扭的写下药方来,终于如释重负。王源忙命人将他抬走医治,命人清理现场。还好炼药之处的硫磺硝石和木炭都是分开存放,这也是王源要求的,就是怕发生不测。所以这次事故并未引起连环反应,只是将整个炼药坊的西南边尽数毁了。若不论此次事故造成的损失的话,王源对这爆炸的威力也甚是满意的。爆炸波及了方圆数十步之地,虽然并非爆炸本身的破坏,但冲击波和爆炸引发的大火和倒塌也是威力的一部分。
拿到伏火方的王源其实也不太确定这玩意能不能用,此次发生爆炸显然是因为没有受到控制。不受控制的火药或许还无法应用,但毕竟这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进展。后续的事情还需要请教张正一,也许他能解释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不受控制的大爆炸。
数日后,张正一在医治之下伤情稳定,只是左臂没能保住,因为断的太彻底了,郎中们不得不建议隔断了事。至于他身上多处外伤倒也不足为虑。在他神智已经很清醒并能进食之后,王源亲自去看望了他。
在病榻上的张正一谈及这次爆炸依旧兴奋,也解释了发生爆炸的缘由。原来这一次的爆炸是个偶然。本来混合药物配比之后要拿出炉鼎冷却之后混合点火试验。但这一次,丹炉的小童忘记了拿出用宝石硝分解为硝石时炉鼎中的药物。导致了接下来的硫磺和木炭的混练中直接混合了大量的硝石和宝石硝的混合物。当张正一发现之时,一切都已经迟了。炉火的高温直接导致了这次灾难性的大爆炸,因为药物单独炼制的数量比较庞大,这次爆炸的威力也大到惊天动地。
但正因如此,张正一才明白了,问题出在了硝石上。硝石和宝石硝的混合物才是同硫磺木炭一起引发剧烈爆炸的诱因。原因虽然不详。但事实证明,纯硝石和硫磺木炭混合的比例产生爆炸的威力太小。王源也不明白为何会是这个结果,或许是这年头的药物品质都不纯,而在盐湖中大宝石硝在炼制硝石的过程中产生了某种催化物,让这些品质不纯的药物在剧烈的催化作用下产生了剧烈的反应。总之,王源也不愿深究这些,只要是能管用,怎么着都成。
为了验证这个道理,张正一在病榻上指导了一次配比,将一只竹筒之中灌入了宝石硝和硝石以及硫磺木炭的混合物。在院子里用浸油的引绳点燃,半晌后一声巨响,竹片飞迸,呛人的浓烟过后,再去检查,地面上炸出了一个尺许大小的泥坑来。
王源大喜过望,自己梦寐以求的火药终于练成了,看样子稍加调整便可直接应用。王源暂时不去想这火药能制作什么紧密的武器,王源只求能做成用神武炮投掷的榴弹便可。想想一下,一个灌满了火药的圆球投入敌方军中或者是城中发生爆炸,那将是何等情景。更别说在圆球中可添加砒.霜,碎铁片,小铁球等这些玩意了。
唯一的问题是,造价的问题。自己有无财力支撑这些火药的成本,才是大问题。但小规模的装备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这一场大爆炸震惊的不仅是成都百姓,同时也开启了一个新的开端。一种可用于战争的火药,在大唐天宝六年底露出了真容。这将会给这个时代带来什么样的变化,谁也难以想象。这是神兵利器,还是洪水猛兽,也无人能够判断。
王源自己也难以估量这件事的意义,但他知道,即便自己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那也不过是早了一切罢了,即便自己不这么做,随着历史的发展,这个魔鬼也还是要将被放出人世间来。既然魔鬼迟早要出世,自己又为何不早加利用。何况自己正需要它来应对即将到来的天下大乱。
第五七三章 渺茫
(谢:如火铭爱m、qz5488335两位兄弟。)
多玛城中,董延光挑选了五万精兵准备出发,他带走了十天的粮草,那几乎是多玛城十一万大军的全部粮草,将剩下的唐军置于饥寒交迫之中。
但好在李光弼已经带着一万兵马赶回碎石山大营运粮,多玛城剩余五万兵马的希望便全部落在了李光弼的肩上。他们只能每日只食一餐,饿着肚子忍着寒冷等待粮草的运达。
董延光意气风发率领五万兵马出多玛城向石堡城方向挺进,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一名主将率领五万大军出征,心中的得意难以形容。董延光对夺下多玛城还是有自信的,他认为,十万大军围攻多玛城并不是件难事。关键是此次出兵攻城自己完全处于有利的地位,正面有王忠嗣率军吸引火力,自己腹背的攻城一定会得手。
而且妙就妙在,吐蕃兵马和王忠嗣打的难解难分之时,遭受重创的是王忠嗣而非自己。自己只需坐收渔翁之利,一举拿下石堡城,到时候攻下石堡城的功劳是自己的,王忠嗣却要承受战败的耻辱,可谓一举两得。董延光已经开始脑补自己拿下石堡城时的情形,到时候去长安接受陛下召见嘉奖,而自己在军中的地位也将直线飙升,李相国也会有理由将自己调任到安禄山将军所辖的某军中做个副节度什么的。总而言之,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仅仅半天之后,董延光便明白了为何王忠嗣执意不愿此时出兵的原因。茫茫戈壁滩上,大雪覆盖着荒原。塑风劲吹,寒彻骨髓,没有丝毫遮风避寒之处。士兵们艰难的在雪原上跋涉,空着身子行走尚且吃力,更别提穿着厚重的盔甲,拿着盾牌兵刃,拖着粮车物资和攻城器械了。走了一天,大军才走了十五里路,却一个个累得精疲力竭了。
董延光无奈,只得下令扎营。当晚,他召集所属将领会议,严令下达快速行军的命令,甚至要将领们立下军令状,要求第二日必须行军三十里,争取在第三日午后抵达石堡城北二十里,然后转而往西绕行至石堡城腹背。将领们甚是无语,但也不敢争辩,董延光性情大变,言语中全是以军法相威胁的言辞,将领们也不想在这小人得志的时候触霉头。
次日大军开拔,营中传出噩耗,守夜的士兵有三十几人失踪,天明时在营地边找到他们僵卧雪中的尸体。天气太过严寒,这三十几名士兵半夜里滑倒在雪坑里,竟然无法爬上来,活活被冻死了。
军中笼罩了一层不祥的气氛,但董延光不以为意,催促士兵快速前进。士兵们在将官们的呵斥吓挣命奔走,一个个大汗淋漓。到了晚间扎营时,身上的热汗化为夺命的冰霜,一夜过来,竟然冻死了三百多人。更有上千士兵陷入低温状态。
董延光根本不懂在极寒状态下行军的危险。极寒天气之下,最忌讳的便是疾行出汗。出汗冷却之后,人体会陷入低温症状,那是严寒军中夺人性命的第一杀手。有经验的将领们在这种情形下都选择缓缓行军,让士兵们多休息多喝水,避免体力衰竭和低温症状。但董延光恰恰做了相反的决定,因为他太渴望这一次一鸣惊人了。
军中一下子病倒上千人,死了数百人,军中的士气顿时低落至谷地。将领们建议董延光让士兵们休息半日,让得了低温症的士兵们得以恢复,董延光严酷的拒绝了他们。
“兵贵神速,更要出其不意。此时耽搁,将无法按照预定计划绕到石堡城腹背。死人怕什么?打仗不死人那还叫打仗么?”
众将被董延光的一番振振有词说的竟然无言以对,一名将领意图辩驳,被董延光喝令拖出去打了二十军棍,顿时全体将领雅雀无声了。
一千多名得了低温症的士兵无法留下来恢复,因为留下来必是一死,董延光绝不肯将宝贵的粮草留给他们的,他们只能跟着大军前行。一路上,不时有士兵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身来。第三日清晨到午后,沿途倒毙士兵五六百人,连董延光都看的触目惊心,心中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但事已至此,董延光无法回头,只得下令继续前进。绕行到石堡城后方的道路起码还需要四五天,董延光不太敢想象路上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形。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催促兵马往西绕行,一头扎入茫茫雪原之中。
就在董延光抵达石堡城北二十里转头往西绕行敌城腹背的时候。多玛城中,李光弼率一万兵马终于从碎石山大营赶回。当哥舒翰迎出城外,看到李光弼押解着毛毡搭盖的数百辆大车的时候,激动的大笑不已。
“哈哈哈,还是老弟你有本事,运来了这么多军粮。这下好了,军中有粮,心中不慌,这下咱们可以不用忍饥挨饿了,大帅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哥舒翰大声笑道。
李光弼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哥舒翰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所有粮车在士兵瞩目之下浩浩荡荡进入多玛城重,士兵们个个喜笑颜开,终于不再饿肚子了,上下一片欢腾之声。
李光弼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也不说话,让粮车开进存粮之地后便一言不发拉着哥舒翰去王忠嗣的大帐中拜见大帅。
王忠嗣静坐在帅帐之中,大帐中冷冷清清,冷的刺骨。王忠嗣为了节省柴薪,早已下令帅帐中只有夜晚才生炭火,其余时间一律不烧柴薪取暖。
李光弼和哥舒翰进入帅帐躬身拜见,王忠嗣点点头问道:“粮草运到了?运回了多少粮草?”
哥舒翰抢先答道:“好多呢,光弼运回了几百车粮食,估计足有个三万石,够大军吃个一个月的。这下好了,咱们不必担心粮食的问题了。还是光弼厉害,这一路可辛苦了。”
王忠嗣愣了愣皱眉道:“有这么多?碎石山大营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存粮?据我所知,运往碎石山大营的粮道也为大雪封堵,他们若是有这么多存粮,又怎会让我大军粮草供应不及?光弼,哥舒将军说的是真的么?”
哥舒翰笑道:“大帅,您这是怎么了?大军有这么多粮草还不高兴么?管他哪里来的。”
但见李光弼拱手道:“大帅明察秋毫,确实没有这么粮食,碎石山大营的粮仓也空空如也。通向碎石山大营的粮道被大雪覆盖,运粮兵马还在努力开路抢运。但何时能正常运粮,谁也不敢说。或许十天半个月也不成。”
哥舒翰讶然道:“光弼,可不能开玩笑,明明见你拉了几百车的粮食进城了,你刚才这话什么意思?”
王忠嗣叹道:“光弼,你也是煞费苦心了,这么做也好,起码可以稳定军心。光弼你很不错,这时候军心一定不能乱。”
哥舒翰听出端倪来,皱眉道:“难道,那些车中竟然不是粮食么?”
李光弼叹道:“哪有几百车的粮食?我将碎石山的粮仓都掏空了,也不过弄了三千石粮食,只够大军三日之食。我是为了不让军心不安,这才用了空车罩上篷布冒充军粮。刚才我没有告诉你,是怕士兵们察觉。哎,情形真的很危急了。”
哥舒翰呆呆不语,没想到李光弼是在糊弄人。不过这倒也是安定军心的好办法。只是这样只能骗的了一时,三天时间转瞬即过,到时候又要怎么办才好。
“大帅,卑职建议趁着咱们还有三天的军粮,立刻发兵石堡城吧。三天时间夺下石堡城,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只能寄希望于拿下石堡城,夺取吐蕃人的粮草了。”李光弼道。
王忠嗣面沈如水默然不语。
哥舒翰也明白过来,眼下只有孤注一掷,配合董延光夺取石堡城。这三天的粮草虽然不够,但却也够抵达石堡城作战。只是这是一趟单程的去路,若不夺下石堡城,兵马便将断粮,那将是有去无回。但现在却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了,除非抗旨退兵,方解此危局。
“大帅,卑职已经将兵马出发的事宜安排妥当,只要大帅下令,立刻便能出征。大帅不愿去也可,卑职和光弼可以领军前往。”哥舒翰道。
王忠嗣长叹一声道:“我这一辈子从未打过如此被动之战,也从未陷入如此危局。军中无粮却要去和吐蕃兵马大战,此战有几成胜算?三成,两成,怕是一成也无吧。罢了,陛下既然心心念念要夺下石堡城,咱们做臣子的只能如他所愿了。本帅当然要去,留在这里算什么?本帅情愿死在石堡城下,以死证明本帅对陛下的奏议并非怯战而是深思熟虑的决定。哥舒翰,李光弼,立刻整军,兵发石堡城。”
哥舒翰和李光弼齐齐拱手应诺,军令立刻传达下去。所有兵马立刻整装出发,带着仅有的三天军粮,开出多玛城,奔赴前方茫茫的未知之途。
第五七四章 蓝
成都城王源府中,腊月初补办了紫云儿入门的婚事,应紫云儿所请,倒也没有大操大办,场面隆重而简朴。此事之后便只有黄三的婚事了。这么多事儿集中在年前,王家上下一个个忙的不亦乐乎。不过虽然忙碌,却也喜气洋洋。
自来剑南之后,王源官运亨通流,家中万事顺遂,大伙儿过得都很舒心。再无在京城中时提心吊胆,每日担心的情形。王源经历南诏和野牛城之战后,在剑南的威望也日益高隆。对剑南道各州府的掌控也越来越得力。
唯一让王源操心的便是资金的问题了。盐矿虽然日进斗金,但在王源看来速度还是太慢了些。盐矿的产量已经从开始时的每日一千七百石攀升至三千石,算下来自盐矿开采至今,近两个月的时间里,王源已经从中分得了五万贯。这个数目已经是令人咂舌的暴利,但和王源想办的事情相比,钱的来路还是慢了些。
也许王源是太着急了,但王源确实感觉到了时间的紧迫。虽然近来没有丝毫关于安禄山的消息,自己的剑南和安禄山的地盘也隔着千山万水,但王源知道,在数千里外的安禄山恐怕正磨刀霍霍。
王源依稀记得,真实的历史进程中,安禄山叛乱是在天宝十四年的冬天,距离现在还有七年之久。但王源自从穿越至此之后,对于史书所栽的历史进程已经不敢苟同。大的趋势也许没变,但很多方面已经和真实的历史进程大相径庭。以如今安禄山坐拥河东、范阳、平卢三节度的实力来看,这场叛乱的发生绝不可能发生在七年之后,也许就是两三年的时间或者就在明年甚至是下一个月都有可能。
王源当然不能放松。他脑中的弦蹦的紧紧的。这段时间,王源在次仔细了梳理了自己对于剑南军的编制规划。关在书房里数日,详细的列出了对于剑南军的全面规划。
首先从军队人数来说,剑南军如今只有五万人,这是远远不够的。王源的最低要求是手中拥有十万兵马乃至更多。但朝廷不可能给予这么多的兵额,这便需要王源开动脑筋去想办法。
王源早已思索过这个问题。募集兵马却不能以剑南军的名义,最好是打个擦边球。王源脑子里给出的解决之道便是设立民团,将募集的人手以民团的形式掩人耳目。民团在王源的设想里和团练又是不同。团练兵马还属于兵部所辖,但这民团只是一种名义上的民间治安组织,表面上是百姓自发组成的保护地方的松散团体,但暗地里王源给予粮饷和俸禄供养,让其成为秘密的地下军队。一旦有战事时,王源便可立刻将民团改头换面召集成军。
只有这么做才能掩人耳目,达到秘密募兵的目的。而且民团在此时还是兼职,百姓们平日可以自给自足,只是派人每十日召集一次加以训练。兵饷也不会耗费多少。对于加入民团的百姓们而言,这只是一份兼职。挂个民团的名头,参与平日的训练,每月又能拿到一定数量的兵饷,又不影响自己家的耕种和生意,岂非一举两得。
王源相信这条路是走得通的,所以下一步便要迅速建立这种民团组织。
其次对于剑南军的五万正规兵马的兵种以及装备的配备来说,也是个需要改造的问题。大唐军队兵种太过繁杂,多到令人发指。以剑南军为例,剑南军中步兵和骑兵是两大类,这两大类中又分为十几个兵种。譬如骑兵中便有骑兵和骑射兵,顾名思义,一种负责冲锋砍杀,一种负责骑马射箭,便于追击敌军。步兵之中便更是花样繁多了,有长枪兵、陌刀兵、弓弩手、刀盾手、斧头兵、投射兵、斥候兵、后勤兵、工兵等等。
这些兵种各自专职,譬如工兵负责修路搭桥挖掘隧道、斥候兵负责侦察敌情通报消息、斧头兵负责砍木造械等等。这些兵种的搭配固然能让一只军队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但却大大削弱了整体的战斗力。
譬如两军对攻,打仗的便只能是那些主战兵种,而其他的兵种便只能观望。一只两万人的军队,真正能投入战斗的便只有七成。剩下的三成近六千人是无法参与战斗的。
而且兵种繁杂也造成了号令的繁琐,不利于战斗指挥。况且王源所需要的强力兵种在这些兵种之中却一概没有。所以,王源需要对这些兵种进行重新的洗牌,增加强力的兵种,合并一切繁琐的兵种。原则便是一专多能。
骑兵王源需要重骑兵和普通骑兵,重骑兵的兵种王源曾经试验过,效果好行。现在有了从南诏国缴获的几百头巨象兵之后,这只兵种实际上已经存在于剑南军的编制之中。而骑兵则废除了冲锋骑兵和骑射兵这两个兵种,将之合二为一。王源需要的是骑兵既能冲锋杀敌,又能骑马射箭,无非是让骑兵们同时配备砍杀武器和远程武器罢了。
骑兵是这年头最重要的兵种,这一点毋庸置疑。除了骑兵的数量要增加到超过总兵力的三成之外,在王源的规划中,骑兵需要配备至少四种武器。一柄木杆长枪是冲锋时所必须的,冲入敌阵之后一柄长柄陌刀也是必须的武器。同时需配备一柄贴身的短武器,最后需要配备一柄弓箭。有了这四种武器的配备,骑兵便可实现一专多能的效用。当然这些骑兵需要加倍的训练,既要熟悉近战冲锋,又能马上射箭,远程攻击。
步兵的兵种也需要合并。废弃弓箭手这个兵种,除近战刀盾兵之外,所有的士兵都必须配备弓箭,必要时可全军成为远程弓弩手。所有兵种都需配备作战武器,战时可随时作为预备队加入战斗,当然除了随军的伙夫工匠以及赶车拉马的随军民夫之外。王源绝不希望两军对垒时有一部分兵马束手旁观,想加入战斗却因为平日得不到训练或者没有配备必要的兵器而无法参与战斗,造成战斗力的浪费。
另外,需要添加的兵种便是炮兵。床弩,伏远弩,投石机,神威炮都将编制入炮营之中。特别是现在火药已经研发出可用于实战之后,炮营将是剑南军中的另一王牌兵种。炮营一旦成了规模,可在近战之前便可大量歼敌,为最后的作战奠定胜利的基石。
凡此种种,王源绞尽了脑汁,为了规划剑南军的未来规划蓝图。密密匝匝的写了数十页纸张,将之一一推敲之后,再找相关人等征询意见加以修改。最后装订出一本《剑南军规划成军纪要》的笔记来。
王源将这本纪要第一个给了公孙兰研读,公孙兰花了一天时间读完了这本纪要,交给王源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若二郎真要按照这本纪要规划剑南军的话,剑南军将无敌于天下。只是二郎可曾想过,若完全达成二郎所想的这些,需要多少钱财才能实现?”
王源知道她所言不差,若完全达到自己规划的要求,所费金钱起码需要几百万贯才行。以盐矿的收入,每年进账三四十万贯,起码需要七八年的时间才能完成。
但王源其实并不太过担心,盐矿可以增加人手扩大规模,加快获利的脚步。而有些东西自己其实无需花钱。譬如马匹、盔甲,兵器这些东西,能让杨国忠多想想法子弄些来给自己,自己便少花许多的钱。除了炮兵重骑兵这一类特殊的兵种需要自己掏腰包外,其余的都可以找杨国忠去磨蹭。只要杨国忠还希望自己是他朝廷外的坚实后盾的话,他一定会想办法给自己所需要的物资。
况且王源的规划也非一蹴而就,分轻重缓急一步步的实现才是王源的想法。譬如如今的重点便是将手头的数十万贯钱财分出一半的资金先慢慢的建立民团组织,并开始小规模的制造能投入战斗的爆炸榴弹,让炮兵营逐渐成规模。另一半的资金便用于囤积粮食物资。积少成多,循序渐进,急是不解决问题的。
王源给这个规划的期限是三年时间。唯一祈求的便是三年内安禄山这颗定时.炸弹不要引爆,能给自己宝贵的积累时间。
第五七五章 绝处
石堡城下,王忠嗣再次领军来到这里。但相隔仅仅两个多月,王忠嗣的境遇已经大不相同。上一次来到此处时兵强马壮信心满满,王忠嗣甚至没有考虑过是否能拿得下石堡城的问题。而这一次抵达此处,王忠嗣的手中只有五万多兵马。而且这些兵马因为这戈壁严寒之地数月之煎熬,已经个个斗志全消,士气低落。
更让王忠嗣觉得恍若隔世的是,数月前自己在军中还是威望高隆的大帅,而这一次朝廷的圣旨下达,自己竟然罕见的成为了一个领军出征却失去了大军的绝对控制之权的主帅,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离石堡城三里之外,王忠嗣策马而立,眼睛望向前方耸立在戈壁高坡上的石堡城。眼前的石堡城笼罩劲风扫起的雪雾之中,白茫茫,灰蒙蒙只看得到轮廓。王忠嗣努力的眯眼细看,但眼前的雪雾依旧迷失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任何敌军的讯息。王忠嗣心中一片灰暗,不仅是看不清敌军的动向,他也看不清此战的结局以及自己的未来。
哥舒翰策马上前,猩红的披风在风中呼啦啦作响,但脊背依旧挺直。
“大帅。天色已晚,快速扎营,明日一早便可攻城。只是不知道董延光的消息,他的兵马不知是否已经抵达石堡城后方了,消息全然断绝了。”哥舒翰沉声道。
王忠嗣收回看向远方的目光,点头道:“董延光已发兵七日,按照正常的速度,也已经抵达石堡城南边了。但无论他到不到,我们明日都必须攻城,因为我们军中粮草已经快要断了。明日晨间,将所有的粮食都煮了,让兄弟们吃的饱饱的,好有力气发动攻击。”
哥舒翰拱手道:“卑职明白。”
哥舒翰策马而去,下令大军在冰雪中扎营。李光弼策马立在王忠嗣身侧,低声道:“大帅,这一战形势凶险啊,卑职跟随大帅征战多年,从未经历过这种困境。卑职不敢想象,若明日董延光的兵马没出现的话,我们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大军断粮,饥寒交迫,这种情形让卑职心中甚是惶恐。”
王忠嗣轻叹一声道:“光弼,你跟随本帅历经许多场血战,我原以为你是无所畏惧之人,没想到你也心中惶恐。但你没有错,本帅心中都很惶恐,何况是你。我们但求尽人事,其余的事情便交给老天爷吧。大不了马革裹尸,战死此处,也尽了我们的本分了。莫要多想,回营给将士们打打气鼓鼓劲,你我都如此,何况将士们。”
李光弼点头应诺,沉声道:“大帅也回去吧,赶了一天的路,大帅滴水未进,要保重身子。”
王忠嗣点点头,勒转马头缓缓而回。
……
石堡城西四十里处,董延光率领的五万兵马正在戈壁深处扎营。近两天里,他们几乎没有前进一步。自从四天前,在石堡城往西转向意图绕行石堡城南方之后,董延光的大军之中便迎来了天大的麻烦。失去了扎陵湖作为行军的参照物,进入道石堡城西大片戈壁深处时,董延光将五万兵马带入了迷途之中。
戈壁地形本就很难辨识,更何况他们进入了是一片茫茫雪原之中。北风永远没有停息的迹象,天空中永远是灰蒙蒙的,夜晚连星辰都辨识不清。地面上永远是高低起伏的茫茫积雪,走过的脚印很快就被雪雾覆盖,五万大军像是没头的苍蝇一般在雪原上乱撞。
本来古代行军辨识方位的办法依靠着日月星辰或者山川河流和道路。在戈壁滩上虽然没有道路,但是依靠着日月星辰和扎陵湖以及西侧的昆仑山脉这些参照之物,辨别方向还是很简单的。可惜的是董延光没有料到戈壁滩上大雪之后的劲风会让天地一片苍茫灰暗。赶往石堡城时,因为是沿着扎陵湖曲折的湖岸行军,倒也不成问题。一旦进入戈壁深处,失去了扎陵湖的指引,又看不清昆仑山脉的方位,更没有日月星辰的指引,大军很快便失去了方向。
在雪原上奋力前行了两天之后,董延光忽然发现他们已经迷失了方位,不知道去向何方,这把董延光吓得一身冷汗。董延光知道错过了时间的结果是什么。王忠嗣若按照原定计划在约定的时间发动攻城,而自己没能及时赶到发动腹背的猛攻,王忠嗣的大军恐遭覆灭之灾。这还罢了,王忠嗣一旦兵败,自己这五万兵马将是吐蕃人的下一个目标,这才是最致命的。
军中十日粮食已经消耗过半,尚未开战军中士兵已经死了近两千人,现在又迷失在戈壁荒原之上,这次出兵简直是一场灾难。董延光不得不抛弃前几日心中所做的拿下石堡城受嘉奖升官的美梦,考虑起眼前的实际问题来。实际问题便是,若是无法认清方向,迷失于此。接下来断粮之后大军不战而溃,自己是否能活着回去都是个问题。
董延光果断的下达了原地扎营的命令,这个命令也是最正确的决定。迷失了方向若还是执意的行军的话,有可能将大军带的偏向歧途更远。董延光派出了十几队斥候士兵四方探路,希望能找到行军的方向。但这十几队斥候兵除了两队一无所获的归来以外,其余的全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董延光不得已只能继续原地的等待,此时进退不得,连撤兵都不能做到,只能在原地等待。到底等待什么,董延光也搞不清楚。
……
一夜劲风未停,但到天明之时,戈壁上的朔风却奇迹般的停了下来,许久未见的朝阳升起在东方的湖面上,将扎陵湖畔的雪原镀上一层金边。天空中黑云飘散,露出碧蓝如洗的苍穹来,整座戈壁滩上景色壮美无比。
王忠嗣披挂整齐出了大帐,天色放晴让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今日便要攻城作战,这或许是个好兆头,预示着今日攻城作战会旗开得胜。
在一片喧哗和战马嘶鸣声中,五万唐军将士吃饱了早饭,拿起了武器开始整顿阵型。李光弼和哥舒翰策马在队形之间穿梭,战马的铁蹄踩在积雪的坚硬外壳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之声。
“禀报大帅,大军已整顿完毕,请大帅下令。”哥舒翰飞驰而来,马蹄溅起一片雪雾。
王忠嗣坐在马上,眼望前方的石堡城沉声喝道:“推进城下一里,准备进攻。”
“遵命。”哥舒翰拱手而去,一声莽莽的号角声起,五万大军呈数百方阵缓缓推进。像是雪地上铺上的一层黑色的移动的地毯一般,大军的脚步整齐划一,踏碎戈壁滩上的冰雪,发出齐整的隆隆之声。
阵型挺进至城下里许之地后,在号令声中停下。城头吐蕃守军似乎早就知道唐军即将攻城,城楼上方城墙之上密密匝匝的吐蕃士兵严阵以待,数万柄弓箭对准着城下,等待着唐军的进攻。
按照惯例,攻城之战前需要激敌出城正面交战,但唐军的骂战兵刚到城下三百步内,城头便有劲弩激射而出,竟达三百步远,将十几名骂战兵射成了刺猬。王忠嗣也不再多做多余的动作,拔剑出鞘,在阳光下猛地一挥。战鼓隆隆响起,唐军的攻城战正式开始。
……
石堡城西四十里地之外的戈壁滩中,突然放晴的天气以及停息的北风让董延光喜出望外。看着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董延光高兴大笑:“老天保佑,果然天无绝人之路。石堡城在东方,立刻往东拔营进军。但愿还来得及。”
董延光的大军立刻拔营往东行进,他们不知道自己距离石堡城有多远,但只要方向正确,必是会感到石堡城的。这一日行军了三十里,直到红日西斜,依旧没看见石堡城的影子,董延光不得不下令原地扎营。
就在大军忙碌扎营之事,派往前方的斥候兵飞驰回来禀报,在前方十里之外发现了石堡城的所在,因怕暴露了大军的踪迹,不敢太过靠近。董延光大喜过望,立刻下令斥候兵趁着夜色往城北侦查,找到王忠嗣大军的军营传递自己已距离石堡城不远的消息,约定时间发动攻城。
当夜,董延光高兴的喝了点烈酒醉意薰薰的坐在大帐中眯着眼烤火哼着小曲儿。但他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很久,三更三刻,夜探的斥候兵马带着满身的冰霜回到营中,将呼呼大睡的董延光从睡梦之中叫醒。然后,董延光听到了令他胆颤心寒浑身发冷的消息。
第五七六章 无生
鼓声隆隆,攻击石堡城的大战拉开帷幕。UU小说,www.uu234.com王忠嗣的老套路便是,以大量投石车投掷石块压制城头敌军,万余弓箭手冲锋在投石车的掩护下冲至射程之内,以密集箭雨进行二次压制,与此同时,步兵开始冲锋,在投石机和弓箭手的掩护之下在护城河上搭建通行的桥梁。
这种战术一般建立在压制的火力强大,敌若我强的基础之上。但此时的吐蕃城中,吐蕃大军近七万人,兵力和器械都比攻城的兵力要多。以五万兵攻七万兵驻守的城池,在正常人看来,这无异于是一种自杀行为。王忠嗣并非不懂,但他只能硬着头皮进攻,寄希望于董延光在自己正面强攻的掩护之下率五万军突袭石堡城南城。虽然不知道董延光的兵马现在在何方。
而且王忠嗣也没有退路,从多玛城出兵起便是一次全部压上的赌注,他的军粮已经耗尽,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能寄希望于拿下石堡城。所以,大唐攻城兵马的投石车和弓箭手火力全开,不遗余力的进行猛烈的压制。攻城的士兵也没有因为是佯攻作战而只是装装样子,王忠嗣要求他们必须攻上城墙,必须攻破石堡城。
然而,吐蕃军的反击来的又快又猛。吐蕃人特有的抛楼车被密密麻麻的安置在城墙内侧的空地上。抛楼的射程又高又远,虽然在城墙后方,但依旧能够越过城墙将几十斤的石块抛射到唐军阵中。
近五百架抛楼的数量几乎赶上了唐军投石车的数量,又大又远的巨石像陨石一般从天而降,落入唐军的投石机阵中,砸进唐军的弓箭手阵中遍地开花。
唐军无法摧毁这些隐藏在城墙内侧的抛楼,相反,这些抛楼却能将投石机砸成碎片。双方对轰了小半个时辰,唐军的投石机损失百余架,而吐蕃人的抛楼却丝毫无损。随着投石机数量的减少,此消彼长之下,对石堡城北城上的吐蕃守军的火力压制也逐渐的减弱。城头的吐蕃弓箭手也得以从容的从石块雨中现身城垛之后,用弓箭对城下的攻城唐军开始反击。
唐军弓箭手是仰攻,吐蕃兵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还有城垛的保护,所以压制能力极其有限。反观吐蕃弓箭手居高临下,朝着毫无庇护的城下唐军施射便显得随意和得心应手了许多。在密集的箭雨攒射之下,攻城唐军大量的伤亡。
这本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但凡攻城之军往往都是死伤数量较多的一方,若在平时,王忠嗣也并不在意。但问题是,现在唐军的数量本就不多,每死一人,双方的实力的天平便越发的倾斜,最后会轰然崩溃。王忠嗣明白这一点,好在先前的猛烈压制取得了成效,护城河上已经搭起了数十条道路。于是王忠嗣立刻下令,发动全面攻城作战。
一时间呐喊声响彻战场,士兵们抬着云梯,头上顶着圆盾朝城下冲锋,越过吐蕃兵的死亡箭雨冲到城墙之下的死角,便可有效的避免被弓箭射杀。城头的吐蕃兵虽然能射箭,但他们无法从齐胸的垛口处探身向下射箭,那岂非等于将自己置身于城下弓箭手的目标之下。但这时候虽然弓箭效用不大,办法却是有的是。往城下丢石块檑木,浇热油,扔沙袋都是阻止攻城的好办法。准备充足的吐蕃守军雨点般的将城墙上预备好的滚木礌石往下砸。城下惨叫连天,血流成河,情状惨不忍睹。
攻城战仅仅进行了一个时辰,唐军的死伤便已逾七千人,这个数字还在不断的攀升。每一时刻都有很多唐军士兵倒下,有的永远将热血洒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更多的则拖着残肢断臂往回爬,哭喊着希望能得到救助。
唐军阵前,王忠嗣的脸上肌肉抽搐着,看着自己的兵马遭受屠戮,他很很想下令停止攻城,但是他不能。
李光弼带着一队骑兵从侧面雪原飞驰而来,气喘吁吁的来到王忠嗣的面前。王忠嗣眼中带着期待的光芒高声问道:“董延光开始攻城了么?”
李光弼啐了口吐沫,脸色煞白,沉声道:“大帅,卑职绕到城南,未见一兵一卒。以目前的天气,可看出十里之地,更何况是五万大军?但卑职没看到董延光的影子。”
王忠嗣面色惨白,皱眉道:“这个狗东西在搞什么鬼?居然违背计划销声匿迹,这是将我们陷入险地了。难道董延光竟然是故意致我们于死地不成?”
李光弼皱眉道:“大帅,那恐也不至于,也许是他路上耽搁了时间尚未赶到。我们攻城攻的早了。这下可好,阴差阳错了。狗杂种攻城大事都敢拖延,事后必要参奏他,以军法处置他。”
王忠嗣尚未说话但见前方指挥攻城的哥舒翰策马飞驰而来,见面便叫道:“大帅,兄弟们死伤惨重,南边董延光为何还不攻城?”
王忠嗣叹了口气道:“恐怕等不到他们了。”
哥舒翰惊诧道:“什么?怎么回事?”
李光弼将自己刚刚前去探查的情形说了一遍,哥舒翰在马上破口大骂不休。
“大帅,这可被那狗杂种给坑了,这还如何攻城?我们连城头都攻不上去,兄弟们被死死的压制在城下遭受屠戮,大帅,卑职建议立刻停止攻城,等待董延光的消息。”哥舒翰大声道。
王忠嗣道:“但不攻破城池,我们又能如何?军中无粮,还能驻扎于此么?回去的路上也无粮食,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但这么攻也攻不下啊。吐蕃人尚没摸清我们到底有多少人马,一旦知道我们只有五万人,他们还不反守为攻,正面于我们交战么?到时候我们想撤也撤不了了。照卑职看,杀了军中的骡马充饥,反正也不用他们拉车了。再不成便杀了战马吃肉,总之熬也要熬到董延光到来才能攻城,否则便是白白的送命。”
王忠嗣皱眉道:“城是没法攻了,但退却也没法退。下令停止攻城,准备同吐蕃兵马决一死战吧。”
“大帅是说,吐蕃人会出城决战?”李光弼道。
“不至于吧,吐蕃人有这么大胆子?”哥舒翰叫道。
王忠嗣叹了口气道:“你们也是独当一面的将领了,怎还不懂这个道理。昨日我大军前来时天色昏暗,吐蕃人摸不清我们有多少兵马。我所以才下令清晨猛攻城池,配合董延光的兵马一举拿下此城。但现在董延光不至,而我大军全部兵力被对方一览无余,你们还以为吐蕃人会轻易的放我们离开么?”
哥舒翰和李光弼均神色恻然,王忠嗣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当和董延光前后夹攻的计划出了纰漏时,吐蕃人知道面前的唐军数量比自己的兵力少,他们是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唐军攻城他们固然求之不得,攻城作战杀伤对手要轻松的多。唐军若不攻城,他们也会主动求战。
“快去传令停止攻城吧。这时候只能赌一赌运气了。可惜这是在戈壁上,否则倒是可以用疑兵之计。但这里一览无余,连埋伏之处都没有,吐蕃人是不会害怕的。只希望吐蕃领军主帅是个胆小之辈,否则决战必难避免。”王忠嗣沉声道。
哥舒翰立刻下达了停止攻城的命令,攻城的士兵如释重负,潮水般的退了下来,留下了遍地的尸体和在雪地你挣扎呻吟的受伤士兵。
王忠嗣料事如神,但这一次是他最不愿自己料事准确的一回,他多么希望自己能的判断能除了错。然而,事实却证明他的判断力依旧一如既往的准确。
唐军喘息未定之时,但听石堡城中号角长鸣,嗡嗡的回声回荡在雪原之上。片刻后,石堡城北城门洞开,一队队的吐蕃骑兵和骆驼骑兵如洪流一般涌出城来,不紧不慢的在北门外排成阵型。数万骑兵铺天盖地,像是一块巨大的毡毯铺在斑驳的雪地之中。
哥舒翰和李光弼心中惊惧不已,他们都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大帅的判断是错误的,但事实证明大帅说的完全正确。吐蕃人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便立刻出城正面开战了。
王忠嗣坐在马上沉声开口道:“取我的兵刃来,今日和吐蕃人决一死战。为我大唐效忠,杀敌立功的机会到了。”
一名亲卫将王忠嗣的兵刃递上,那是一柄长枪。王忠嗣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兵器亲自杀敌了,看来他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打算。
哥舒翰低声对李光弼道:“光弼,这一战凶多吉少,待会你带着大帅立刻撤退,我领军断后,一定要确保大帅安全撤离。”
李光弼点点头道:“我也正是这么想,但我断后,你护着大帅走。”
哥舒翰嘿嘿笑道:“光弼,这一次我可不听你的,打仗我比你在行。我的大砍刀下无一合之将。再说了,你可莫以为我是自寻死路,我会活着回去的。”
李光弼张张口没说出话来,只微微拱手道:“那便依你,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还要和你喝酒呢。和你喝酒最对味。”
哥舒翰哈哈大笑道:“放心,一定。”
说话间,吐蕃骑兵阵中号角再次吹响,黑压压的骑兵开始缓缓的冲锋,马蹄踏下积雪飞溅,腾起一片雪粒冰晶笼罩在前方的天空。冬阳高照,这雪粒漂浮在空中竟然折射出七彩之光,形成一道巨大的彩虹。
这是唐军将士们此生中见到的最让人胆寒的一道彩虹了。
第五七七章 覆没
数万吐蕃骑兵铺天盖地而来,像一道巨浪一般汹涌而至。自开战以来,吐蕃人连丢两座城池,不得不龟缩在石堡城中防守,处于绝对的被动。但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正面与唐军开战,而且面前的唐军已经不再是数月前汹汹而来的唐军了,他们又怎会放过这个一雪前耻的机会。
排山倒海而来的吐蕃骑兵发出,响彻天地的喊杀声,大地在颤抖,马蹄扬起的雪尘遮蔽了太阳,像是滚滚而来的沙尘暴一般迅速接近。唐军士兵一个个胆颤心寒,虽然身子站在原地,但握着武器的颤抖的手和眼中的惊惧难以掩饰他们心中的恐惧。
此时若是有一人呐喊一声转头逃走,定会一呼百应瞬间溃败。但没有人喊出那一句,因为这是王忠嗣手下的河西陇右兵马,是经过严格训练,军纪严明的两支兵马。虽然恐惧,但他们的双脚依然如钉子一般钉在雪地上,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王忠嗣面色从容的横枪立马站在唐军阵中。眼前吐蕃兵马冲锋而来的气势虽然摄人,但在王忠嗣看来却属寻常。王忠嗣见识过比这多数倍骑兵冲锋的场景。经历过近二十万骑兵相互冲锋的对战,那场面才叫真正的大场面。
当年王忠嗣成名的一战便是北出雁门关,率十万骑兵于桑干河畔三战三捷大破契丹和奚族的联军。那三战将契丹和奚族的十二万万骑兵和五万步兵组成的联军尽数击溃。最后的那一战,王忠嗣正是用八万骑兵和敌方近十万骑兵于桑干河旁的草原上正面交锋,硬撼敌方骑兵,硬生生将以骑兵作战著称的奚族和契丹联军击得粉碎。
在此之前,大唐边镇流传着胡人骑兵不败的神话,契丹奚族突厥人的骑兵纵横往来无往不利,往往数百骑兵便可破数千唐军,唐军闻之丧胆。但此战之后,胡人骑兵不败的神话便彻底被打破。王忠嗣也正是从此役之后崛起,成为大唐边镇的定海神针,身兼三镇节度之职。直至皇甫惟明身死之后,连皇甫惟明的陇右道也交给了他兼任。
所以在王忠嗣看来,对方的这两万多骑兵的冲锋的场面只能算是个小场面。然而王忠嗣却也明白,眼下即便这两万骑兵也非自己的兵马所能抵挡。他手下本有三万骑兵在手,若和吐蕃骑兵正面交锋也绝不输于下风。只可惜数日之前那三万骑兵还属于自己指挥,而现在他的手头只剩下了八千骑兵,其余两万多名骑兵被董延光尽数带走,此刻不知身在何处。
但即便如此,王忠嗣还是下达了骑兵出击的命令,他展示了他作为一名名声远扬的将领的智慧,他并未让这八千骑兵迎上吐蕃人的骑兵洪流去送死,而是选择了更为聪明的作法。
“骑兵两翼出击,攻击骑兵后方吐蕃步兵队。步兵弓箭手准备,长枪手准备,结阵迎敌。”王忠嗣高声下令道。
八千骑兵从大军左右两翼飞驰而出,踏起漫天雪雾从往东西两侧冲了出去,远远避开扑面而来的吐蕃骑兵。他们斜斜的绕了个弧线,朝着吐蕃骑兵后方喊杀而至的数万吐蕃步兵冲锋而至。以骑兵攻击后队的步兵是聪明的作法。就好像你打我老婆,我便打你老婆,双方都用自己最强悍的手段去攻击对方最薄弱的部位,以造成更大的杀伤。
相较于唐军而言,他们需要这八千骑兵挡住后方潮水般的吐蕃步兵,拖慢他们的脚步,以便对正面冲锋而至的强大吐蕃骑兵进行有效的抵抗。
唐军前阵,长枪兵结成了一个个方阵,不计其数的长枪斜斜向上对准吐蕃骑兵攻击的方向。这是标准的步兵防骑兵冲锋的防御阵型。以盾牌为墙,以长枪为林。冲锋而至的骑兵会撞上这荆棘般的人肉工事,起到缓冲敌军冲锋之力,阻挡骑兵践踏碾压之功。
而且,在这些人肉工事之前,还有另一道防线,那便是弩箭的攻击。上万唐军弓箭手站在长枪盾牌的人肉工事后方,弯弓搭箭,对着滚滚而来的吐蕃骑兵弯弓施射。
箭矢如发出刺耳的尖啸之声,数万只羽箭在空中组成了一朵乌云极速的漂移又极速的坠落。无数只羽箭落入吐蕃骑兵的冲锋阵中。战马翻滚倒下,骆驼喷着泡沫打着跟头。马上和骆驼上的骑士们摔落雪地里,紧接着便连人带座骑被踩踏入雪地之中,将血肉融合进泥沙冰雪之中。
唐军的弓箭手给吐蕃骑兵造成了第一波的杀伤,一轮箭雨之后,上千骑兵滚翻在雪地里。这些人虽然当时未死,但他们没有一个能活命,哪怕只是受了轻伤。只要落入雪地之中,便难逃千军万马践踏的命运。
“嗡,嗡!”弓弦枯燥的振动发声,像无数蝗虫振动的羽翼发出的声响。唐军弓箭手虽然竭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射出箭支,但箭支的射程决定了他们有限的发射次数。从吐蕃骑兵进入射程的两百步内到骑兵们冲锋至阵前长枪和盾牌之墙前仅仅只需要数十息。这段时间,一个训练有素的弓箭手最多也只能射出四支箭而已,而大多数的弓箭手只能射出三支。
唐军弓箭手在这段时间总共也只射出了三四轮箭。这三四轮箭带走了三千多名吐蕃骑兵的生命,然后,如浪潮撞上礁石一般,骑兵的洪流狠狠的撞上了唐军步兵的盾牌和长枪组成的人肉之墙上。四下里响起无数的凄厉的叫喊声,马匹和骆驼的嘶鸣声,兵刃交击之声,刀枪如肉之声。
两军交接之处血肉横飞,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将人肉工事轰然冲塌的同时,巨大的冲击力也给他们自己带来巨大的伤害。斜指的长枪毫不留情的洞穿座骑或骑士们的身体,盔甲在此时如纸一般根本毫无作用,巨大的冲击力可以轻易的让长枪将他们连人带马穿个通透。阵前倒下一片座骑和士兵的尸首。
吐蕃骑兵毫不停留,后续的骑兵飞跃而起,踩踏着地上的尸首,若虎入羊群一般冲入唐军阵中。唐军步兵也无所畏惧的蜂拥而上,围杀冲进来的骑兵。双方更为残酷的混战拉开帷幕。
后方,唐军的八千骑兵斜斜的绕了个半圈,从两侧向吐蕃步兵阵发动冲锋。虽然兵力相差太多,八千骑兵面对的是四万吐蕃步兵,在接近时已经被射杀了两千多,剩余的六千骑兵还是一往无前的冲入敌军阵中。
茫茫雪原之上,十几万兵马在严酷寒冷的大地上殊死搏斗,若能从高空俯瞰他们,你会发现他们就像是一群蝼蚁一般。但到了地面上近距离的观看,你会发现这些蝼蚁的相斗是多么的残酷和血腥。每一瞬间,都有头颅飞上天空,都有断肢残臂跌落在雪地上,都有热血飚洒在空中。空气中回荡着兵刃砍入骨肉之声,粗重的喘息声,兵刃盔甲交击的沉闷的声响,以及生命消逝之前绝望的嘶哑的呐喊。
战场就像一座有着强大吸引力的黑洞,将无数鲜活的生灵魂吸了进入,谁也无法逃脱这里,只能战斗至死。
混沌混乱的状态持续了不知多久,战场的态势却逐渐明朗起来。随着冲入吐蕃军中的八千唐军骑兵中的最后一人被乱刀分尸,吐蕃步兵付出了伤亡过万的代价,但终于能成功的冲向前方唐军的主阵。
而三万吐蕃骑兵也损失过半,更多的唐军士兵倒在血泊之中。王忠嗣的五万大军攻城时损失了数千,八千骑兵之外只有三万余步兵组成主阵,这当中还包括数千攻城时受伤的伤兵。而吐蕃骑兵的数量便有三万人,基本上是以三万步兵同三万骑兵相抗衡,这几乎是不可能获胜的。拼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全体唐军将士都已经悍不畏死的拼杀,将三万吐蕃骑兵斩杀过半,但唐军剩下的兵马已经不足六千人,其余两万多人尽数阵亡。
浑身浴血的哥舒翰不知砍杀了多少吐蕃骑兵,他大砍刀的刀刃已经成了锯齿状。眼见已经胜利无望,不久后吐蕃步兵将要赶到,到那时四面八方合围之下将再无逃生的希望,哥舒翰挥刀砍杀了一名吐蕃骑兵后策马朝后方飞驰。
后方李光弼率千余亲卫紧紧保护着王忠嗣,王忠嗣坐在马上,面色煞白,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握着长枪的手微微颤抖。那是脱力而非恐惧。
“光弼,护着大帅立刻走,我来断后。”哥舒翰拍马而至,带着数千士兵冲散了围拢在李光弼和王忠嗣身旁的吐蕃骑兵。
李光弼高声喝道:“五百人随我保护大帅撤离,其余人等跟随哥舒将军断后。”
五百名亲卫迅速围拢过来,将王忠嗣的马围在当中,王忠嗣怒道:“本帅不走,大不了一死,本帅绝不逃走。”
李光弼也不答话,探身从王忠嗣的手中夺过缰绳,将战马拉的转身,一名亲卫照着马屁股便是一枪杆,那马儿吃痛狂奔起来。李光弼和五百亲卫拍马跟上,裹挟着王忠嗣飞驰而去。王忠嗣兀自高声的叫喊着,但喊叫声越来越远。
吐蕃骑兵蜂拥而上欲追赶王忠嗣的座骑,哥舒翰长声大骂,率剩余的数千兵马堵住去路,死死的缠住吐蕃兵马。
……
夕阳西斜,茫茫雪原之上恢复了平静,雪地里铺满了尸体,散落的兵刃盔甲乱七八糟的横在地面上。地面上的鲜血融化了冰雪又冻结成冰,像是一朵朵雪原上开放的血色花朵,在夕阳下反射着夺目的光芒。这片方圆数里的战场也成为了一片血花开放的平原,恐怖中带着一种诡异之美。
厮杀声已经远去,无数的灵魂已经逝去,这片土地上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十几匹战马远远沿着西边的雪原飞驰而来,当他们看到雪地上的场景的时候,立刻掉头飞奔而回,再也没有回头。
他们是董延光派出的斥候骑兵,他们给董延光带回了王忠嗣大败的消息。董延光惊的瞠目半晌,立刻下令连夜拔营,带着五万兵马仓皇往北逃离石堡城。讽刺的是,自始至终这位被玄宗下旨任命为攻城主将的董将军甚至没有同吐蕃人有过一兵一卒的交锋便仓皇而归。
攻击石堡城之战,以王忠嗣的五万大军全军覆没而告终。一场浩浩荡荡准备充分的讨伐吐蕃之战,以大唐兵马的大败而结束。
第五七八章 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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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军和陇右军攻击石堡城大败的消息传到成都之时,正是黄三迎娶谭妮儿的新婚之日。王源作为谭妮儿的义兄主持这次婚礼事宜,将两名新人送入洞房之后,王源便接到了京城送来的急报,得到了唐军大败,十五万兵马折损近一半,连夺取的羚羊城和多玛城也不得不放弃,仓皇退回碎石山大营的消息。
王源极为震惊,这种失败是让人难以理解的,无论从实力上还是准备上,唐军都要比吐蕃人更胜一筹。更何况领军的将领是大唐名将王忠嗣,这更是不可思议。朝廷送来的急报虽然没有详细说明落败的前因后果,但王源知道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当初杨国忠曾得意的跟自己透露过只言片语,说王忠嗣这次离京便再也回不来了,说李林甫给他准备了强力的后手。当初王源也曾不明白,有什么缘由能阻止王忠嗣取得这场战役的胜利,然后带着功劳凯旋回朝。但现在王源隐隐觉得,这场战役的失败显然和李林甫和杨国忠有关。
王源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若这场失败真的是李林甫和杨国忠的后着,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如果权力的争斗已经到了不顾国家大局的时候,李林甫和杨国忠把持的朝廷还可以用什么来拯救?
王源倒不是对王忠嗣有多少的好感,虽然王忠嗣当初曾经出兵在巨石关外救过自己的属从,但王忠嗣当时的表现给王源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当初王忠嗣是最后听说了柳钧也困在巨石关外,这才同意出兵的。与其说是自己说服了他,还不如说是杨家的地位说服了他。但即便如此,王源也绝不希望大唐在和吐蕃之战中如此的惨败。
这场战事的失利将会引发轩然大波,王忠嗣代表的是太子的势力,王忠嗣一倒台,太子将受重创。太子现在仅有的外部力量便是王忠嗣和他所辖的河西陇右以及朔方三军了,王忠嗣下台,太子无所凭依,难道太子会坐而待毙?显然不会。在绝境之中,太子会不顾一切反戈一击,就像当初李亨居然敢于命李龟年和自己刺杀杨贵妃想用一名长相酷似杨贵妃的宫女取而代之一样。从那件事可以看出来,太子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该有多么的疯狂,他的手段也会难以预料。朝中将会掀起新一轮的相互倾轧,恐会引发大地震,大动乱也未可知。
另一方面,王源看似置身事外,但其实也受此事波及颇深。且不说在绝境之中的太子李亨会不会要求自己亮明身份支持他,帮他正面对抗李林甫。光是唐军大败给吐蕃人这件事,便会大大威胁野牛城的安全,威胁正大把大把流向王源口袋的巨额金钱的来源。
若王忠嗣在北境获胜,不但可牵制吐蕃国的注意力,吸引大量的吐蕃兵马驻扎在北境防止王忠嗣乘胜南下。在那种情形之下,野牛城是绝对安全的。只要野牛城的唐军不惹是生非,吐蕃国会宁愿忍下失去野牛城的苦果而选择隐忍,因为他们无暇顾及。但现在,北境大破唐军,短时间内唐军将无力侵犯吐蕃北境,吐蕃人便会将注意力集中到野牛城上来,他们不会忘记在北境告急的时候剑南军在屁股后面捅了他们一刀,他们一定会调兵夺回野牛城。
王源有些焦躁不安,野牛城是绝对不能失去的,失去了野牛城便失去了资金的来源,自己规划的蓝图便成了一张废纸。他不能责怪王忠嗣居然败了这场战役,引发了自己的危机,要怪只能怪朝廷中的争斗之残酷和无底线。朝中的争斗会波及各方,甚至无辜的老百姓。一个强盛的王朝之所以衰落的原因之一便是内耗产生的巨大损害,眼前的事情便证明了这一点。
王源当然不能无动于衷,他立刻派人去野牛城通知刘德海加强警戒敌情,同时命雅州驻守的魏光中率雅州守军五千进驻野牛城。并下令调运重型器械拨付野牛城中。剑南军中金贵之际的伏远弩,军中数量有限的臂张弩也被拨付野牛城守军,做好迎战的准备。
与此同时,王源不得不将本来预定年后开始建设的火药作坊提前,开始进行火药榴弹的研制成型。如果能在吐蕃兵马进攻前制造出一批榴弹来,对于守住野牛城又将多了重重的一份保障。
新年将至,所有人都忙着买年货准备过新年的时候,王源却带着张正一等人在城西北的火药大作坊中忙碌。开始王源的设想是制造铁制装配火药的榴弹,但现在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用烧制的球形陶罐作为榴弹的外壳。因为这样能大大的降低成本而且简单快速,缺点便是陶罐的重量不够,会影响投掷的距离,并且在搬运运输的途中会很麻烦。
但王源也顾不得这些了,在城外征集了两座民窑用来烧制球形的陶罐。张正一带人分解宝石硝配备火药,制作了几十只样品榴弹。开始试射。
城西的荒山下,一架神威炮矗立于此,榴弹的测试在此进行。榴弹按照重量的不同分为四种型号,在此逐一测试。隆隆的爆炸声响了一天,荒山的小山包几乎被夷为平地,周围的枯草都被引燃烧起,幸而大雪覆盖火势无法蔓延。所有目击此次榴弹试射的人都终身难忘这些榴弹的威力。榴弹落地之后引发的大爆炸惊天动地,方圆数丈之内像是下了一场火雨,岩石和泥土四下飞溅,升腾起的黑色烟柱像是一只只参天的大蘑菇。
参与测试目睹其威力的宋建功回家后在自己的笔记里写下了一段描述场景的话:“火弹爆炸之威堪比雷霆,数丈方圆草木泥沙皆被夷平,飞沙走石,暗无天日,令人两股战战。此物若投入敌军阵中,孰能抵挡?大帅王源天纵奇才得此神物,自此剑南军恐无敌手。此物大帅名之为霹雳弹,余以为毫不为过,雷霆霹雳之威不过如此……”。
经过一天的测试,最后定型的陶罐榴弹和后世的篮球差不多大小,重量在三十五斤上下,这还是加了大量的瓷片和铁片之后的结果。不能无限的增加这些内容物,因为榴弹的威力还是在于火药的数量,过多增加内容物会压缩火药的量会减小威力。但按照神威炮的投掷数据,三十五斤重的榴弹可投掷的距离只有四百步左右。
王源并非不想让霹雳弹的重量增加到五十斤上下,因为那是神威炮的最佳投射重量,可及远至七百步。但在投掷的实验中发现,球形的陶罐若烧制过大的话,投掷时在空中的剧烈旋转会造成罐体的破裂,效果适得其反。越是体积越大,便越是缺少结构的稳定,所以王源不得不放弃大型陶罐的方案。选择了最为稳定,最为可靠的三十五斤的霹雳榴弹。
制造作坊内立刻开始加班加点的制造霹雳榴弹,原料和资金有限的情形下其实也无法制造太多,第一批只造出了五百枚,所有库存的宝石硝便全部告罄,继续制造只能仰仗于盐湖之中采集的宝石硝源源运达。但有了这五百枚王源心中已经很满意了,这已经比王源预期的要多了不少。
大年三十的夜里,家家户户吃年饭欢聚一堂的时候,这五百枚霹雳炮却装在铺满稻草的箱子里在夜色中驶向雅州,从那里和五十架神威炮一起运往野牛城。
天宝七年的新年对很多人而言是平静祥和的,虽然朝廷讨伐吐蕃兵败,但这一年风调雨顺,又是一个丰收年。百姓们丰衣足食,过着安逸富足的生活。
朝廷上的风雨以及大唐和外邦的讨伐失利并不能让普通百姓们感到恐慌。这些事他们已经司空见惯。身处大唐王朝这条超级巨轮的庇护之中,没有人会觉得这些小小的挫折会让这条巨轮会有沉没的危险。他们相信,无论会有什么样的风雨和坎坷,这条巨轮还是会稳稳的行驶下去,他们安逸的日子也不会受到太多的影响。
但黑夜之中有睁开的眼睛,有的人知道,大唐这艘巨轮已经驶向了冰山,危险已经迫在眉睫。
(本卷终,请看下卷:烽火连城)
第五七九章 惊鸟
陇右军河西军大败于石堡城,十五万大军损失过半,王忠嗣在李光弼和五百亲卫的保护下逃得性命。UU小说,www.uu234.com断后的哥舒翰受伤多处,但凭借着他的宝马座骑得以幸运逃回碎石山大营。战败的消息传到长安,玄宗拍案大惊,久久无语。
十天后,关于战事的败因调查有了初步的结果,董延光上奏朝廷详述了战事的过程,称王忠嗣怠慢战机,不与胁从,孤军冒进不按照事前约定好的计划行事。从而导致被吐蕃人抓到机会各个击破。也导致了自己的攻城方略无法实施,不得不避免损失立刻撤军。
李林甫和杨国忠拿着这封奏折进言玄宗,玄宗正处于盛怒之下,下旨革王忠嗣一切职务,停职待查。其所领三节度使的职务分别由他人兼代。命哥舒翰为陇右代节度使,命李光弼为河西代节度使,命张齐丘为朔方节度使。一夜之间,王忠嗣从云端摔落地狱,往昔的荣耀一扫而空,成为大唐的罪人。
不久后,哥舒翰李光弼联名上奏为王忠嗣开脱,太子李亨也求见玄宗,请玄宗念及王忠嗣往日之功,给予从轻发落。玄宗的火气也正慢慢的消退,对王忠嗣的态度慢慢的发生了转变,而且还召见了王忠嗣一次。很多人都以为陛下将会重新启用王忠嗣,宽恕他的罪责,毕竟王忠嗣是朝廷中不可或缺的重臣,边镇少不了他坐镇。只有他的威望能够震慑突厥契丹之敌。
然而不久后一份来自济阳别驾魏林的奏折却让此事风云突变。魏林几年前在朔方节度所辖的朔州任朔州刺使之职,当时和任朔方节度使的王忠嗣交往甚多。魏林得知王忠嗣这次蹊跷的兵败后联想起当年王忠嗣和他说过的话来,并将这些话密奏政事堂。
“当年我和忠王在宫中一起长大,忠王为人敦厚仁义,将来必是个明君。若说我王忠嗣这一生只会对一人效忠的话,这个人便是忠王。”
这是魏林奏折中的一句话,这句话可谓大逆不道,而且里边包涵的含义颇深。当李林甫将这封密奏呈递给玄宗之后,玄宗立刻便联想到此次战败的蹊跷之处,以及之前王忠嗣一直迟迟不肯进攻石堡城并且写奏折讽刺自己好大喜功的事情来。
越是这么想,便越是疑窦重重。越是怀疑王忠嗣有问题便越觉得他一定有问题。王忠嗣如此公开的表示他只效忠太子,难道说这次战败是他故意为之?故意不愿意让自己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吐蕃臣服之景?
对这些事玄宗丝毫不手软,当即下令将王忠嗣交于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严查王忠嗣背后的图谋。可怜王忠嗣刚刚看到了冒头的希望,被这一闷棍又打入深渊之中。
这一次涉及的事情更为严重,一些为王忠嗣鸣不平并且在玄宗面前求情的人再也不敢说话了。这件事很容易便有谋逆之嫌,谁也不敢惹火上身。唯一还特地赶到京城为王忠嗣求情,以性命担保王忠嗣对陛下忠心不二的人便是哥舒翰了。这个胡人出身的大唐将领的表现反倒比正宗的唐人有骨气的多,据说在宫中追在玄宗的身边连续几天的求情,最后终于让玄宗稍稍松了口。不久后王忠嗣被贬为汉阳太守,永远的离开了京城。
正月以来,朝中围绕着王忠嗣一案闹得沸沸扬扬。王忠嗣固然满腹的冤枉数不出,但有一个人比王忠嗣更为恼火,那便是太子李亨了。当王忠嗣再一次深陷魏林密奏之中时,李亨也无法为王忠嗣去求情了,因为魏林密奏的王忠嗣的言论里涉及的当事人正是自己。在这个时候,李亨绝不能多说一句话,因为父皇的目光正灼灼盯着自己,稍微言行不当都会产生毁灭性的后果。
李亨心中之怒可想而知,一切仿佛是历史的重演,当年皇甫惟明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今天又轮到了王忠嗣了。自己身边的臂膀一个个的被斩断,彻骨之痛令人难以形容。而且让李亨恨的咬牙切齿的是,皇甫惟明和王忠嗣的事情都是同一个人所为,李林甫两次以同样的手段让父皇亲手斩断了自己的臂膀,将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李亨恨不得将李林甫碎尸万段,方解心中之恨。
很明显,那魏林早不跳出来晚不跳出来,偏偏这时候跳出来写了这封奏折,那一定是安排好的。李林甫老奸巨猾,知道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让事情变得万劫不复。这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精心安排的结果,自己又一次在和他的争斗中完败了。
格调阴郁的少阳院里,李亨彻夜难眠,一夜一夜的坐在床上难以睡着。每有风吹草动,他便紧张的睁着眼睛四下环顾,生恐是父皇下旨派人来拿他。他苦苦的煎熬着日子,直到王忠嗣被贬谪出长安后,李亨既松了口气又感到无限的失落。
既然王忠嗣没有因为那封密奏而被杀,便说明这件事又和当初韦坚皇甫惟明一案一样,自己的太子之位起码是保住了。但王忠嗣一倒,自己手中所有的筹码瞬间输的精光,自己再没有任何强力支撑自己的倚仗了。从现在起,李林甫将会肆无忌惮的对付自己,而自己毫无还手之力。那么自己的太子之位又能经过几次冲击呢?
王忠嗣离京的当天晚上,李亨终于有了些许的心思和李辅国商讨下一步该如何办。在此之前,李亨因为担心而没有心情同李辅国商讨对策,李辅国也只能耐心的等待。
书房中,一盏孤灯之下,李亨坐在案后,苍白憔悴的面容在烛火下忽隐忽现,像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李辅国看着李亨的样子心中暗叹:这样的人将来如何能掌控大唐江山?他根本就不是个皇帝的料啊。优柔寡断,易怒多疑,遇事无谋。可惜的是,自己却只能竭力的辅佐他,没有其他人可以辅佐了。但这样也好,当太子即位之时,自己可以更容易的掌控左右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辅国,现在的情形你说该怎么办?我该如何应付如今的困局?王忠嗣被贬,他所掌控的陇右河西朔方三镇全部易主,哥舒翰和李光弼他们本太子和他们素无交往,他们会支持我么?”李亨低垂着目光嗓音嘶哑的道。
李辅国站在李亨的面前,目光中带着一丝鄙薄的嘲讽,但话语却很诚恳:“殿下,现在不要去想拉拢李光弼哥舒翰他们了。现在这个时候,谁还肯公开的表示对太子您的忠诚?这不是自找麻烦么?要想得到他们的效忠,眼前之局须得破了才成。”
李亨抬头期待的看着李辅国道:“眼前的困局如何破?我已经预料到接下来李林甫这老贼会肆无忌惮了。还有杨国忠,王忠嗣的倒台也有他的一份力,这两人联合起来,我这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也许……也许明天父皇便一道圣旨夺了我这太子之位了。”
李辅国叹了口气道:“殿下不必如此惊慌,越是这时候,越是要稳住阵脚。殿下知道为何会有今日之困么?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当说的?”李亨叫道。
李辅国道:“那奴婢便冒死说了。若言语不当,请殿下恕罪。”
李亨摆手道:“你我之间不要有什么顾虑,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你知道本太子对你从不设防,你是本太子最为信任的人,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李辅国拱手道:“多谢太子,奴婢感激涕零。奴婢要说的是,太子您太犹豫了,太优柔寡断了。本来太子有大把的机会不让局势陷入如此的困局之中,但还是一步步的滑入此时。当初,皇甫惟明和韦坚之死太子便该有所警示的。在此之前,太子手中握有太子三卫上万兵马,还有王忠嗣的四镇近二十五万兵马,多么好的局面,竟然就这么白白的葬送了。”
李亨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辅国道:“太子啊,二十五万兵马足可干天大的事情了。太子但凡果决一些,现在您已经坐在金銮殿上接受群臣的朝拜了。”
李亨一惊道:“你是说……你是说我该起兵造反夺位?”
李辅国皱眉道:“那可不叫造反,那叫清君侧。李林甫杨国忠这等奸臣在陛下身边耀武扬威,弄得朝廷鸡犬不宁。太子若是举兵清君侧,各镇兵马都将拥护太子。再说了,夺位又有什么不好?我太宗不是玄武门之变登基大宝?就算当今陛下,不也是杀了韦皇后,逼孝敬皇帝让位于他,后又连太平公主也赐死了?有人会说陛下半个不是么?胜者王侯败者死,那皇帝的位子人人觊觎,若不果决,如何能坐?”
李亨怒道:“大胆,你竟诽谤父皇,你想死了么?”
李辅国冷笑道:“殿下尽管杀了奴婢便是,奴婢这些话早就想说了。奴婢说这些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殿下您?您倒是孝顺敦厚,但结果如何?效忠您的人一个个被扳倒,殿下只剩下孤家寡人一个,一旦太子之位被夺,殿下还有活命的机会么?李林甫若是奉新太子登基,殿下是第一个被赐死的人,殿下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李亨呆呆无语,半晌后叹了口气道:“现在说这些有何用?早已时过境迁了,现在本太子手中可没有二十五万兵马了,只剩下孤家寡人了。”
李辅国沉声道:“殿下,现在还没到绝望的时候,莫忘了,殿下手中还有罗衣门。罗衣门辖下还有个王源。王源是剑南节度使,他手中的五万兵马也是殿下的兵马呢。”
李亨皱眉道:“王源?你相信他肯为我所用么?此人未必真正效忠于我,特别是这个时候,他更不可能效忠我了。”
李辅国微笑道:“殿下,不管王源是否真心的效忠于殿下,他的罗衣门的身份是不会变的。殿下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个把柄还是会有效的。他到今日的地步也是费尽心机,绝不肯轻易舍弃的,而且殿下又不是要他造反,而是利用他打破困局。”
李亨精神一震,低声道:“此话怎讲?”
第五八零章 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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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辅国凑上来低声道:“殿下,要破目前困局,须得借助杨国忠的力量。利用他杨国忠之力对付李林甫,才能让李林甫接下来的图谋难以实现。”
“这如何办到?他二人沆瀣一气,我才到了如今的地步,你又不是不知道。”李亨皱眉道。
“殿下啊,李林甫和杨国忠联合起来扳倒了王忠嗣不假,但二人的最终目的是不同的。杨国忠是担心王忠嗣分他之权,目的只是扳倒王忠嗣而非太子。杨家和咱们之间原本是互不相扰,只是因为王忠嗣入了政事堂,这才引起了杨国忠的不满。当初殿下举荐王忠嗣入京时,奴婢曾经劝过太子不要操之过急,可惜太子没有听我的话。归根结底,杨国忠是争权夺利,而李林甫的目的才是打击太子,想将殿下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由他捧寿王上位,这是根本的不同。”
李亨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杨国忠和本太子之间确实没什么纠缠,咱们也一直相安无事。但如何能利用杨国忠替我对付李林甫呢?以目前的形势,杨国忠恐也不肯来帮我吧。”
李辅国低声道:“那可未必,杨国忠和李林甫之间必有一争,眼下殿下被逼到绝境,若是李林甫真的将您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奉寿王为太子的话,他杨国忠有何好处?将来新皇即位,他杨国忠并无寸功,必受李林甫威压,李林甫还能对杨国忠客气么?现在需要的便是有人提醒杨国忠,任凭李林甫如此下去,他杨家迟早完蛋。一旦杨国忠明白了这一点,他一定会保殿下而反李林甫,绝不肯让李林甫将殿下拉下太子之位,将来独霸从龙之功。而殿下再给杨国忠一些承诺,承诺将来即位之后对杨家恩宠不变,拿杨国忠必会竭尽全力对付李林甫。”
李亨喜道:“说的很是,正是这个道理。但杨国忠那里谁能和他摊牌呢?”
李辅国道:“杨国忠对王源甚是信任,那么王源便是这个合适的人。此事我们自己去说反而露骨,让王源给杨国忠吹风才是最佳的办法。”
李亨皱眉道:“王源肯这么做么?”
“由不得他不肯,他若不肯,便鱼死网破,公开他罗衣门的身份。反正已无退路,索性玉石俱焚,王源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太子已无退路。这时候他不出头,便教他也陪着咱们一起死。”
李亨怔怔道:“这个……这个……”
李辅国叹道:“殿下,谁也不想死,但有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一种办法。在这么犹豫下去,太子想活也活不成。现在便是鱼死网破的时候,再不能优柔寡断了。”
李亨沉默半晌,咬牙道:“罢了,依你便是。”
李辅国点头道:“这才是果决之态,太子殿下当无所畏惧才是。奴婢打算亲自去剑南一趟,和王源摊牌。这时候他不出来替太子分忧,便是背叛太子,那么他也别想置身事外。”
李亨道:“很好,你亲自去他便知道我们的态度了。”
李辅国道:“这是一条路,还有一条路便是靠我们自己了。李林甫不死,便是殿下的心腹大患,这老贼作恶多端,我罗衣门必须有所动作才是。所以我请太子准许奴婢布置宰杀老贼的计划。老贼一死,天下太平。老贼不死,太子便睡不安寝。”
李亨惊道:“你想刺杀李林甫么?”
李辅国道:“太子殿下难道不想老贼死?”
李亨咬牙道:“吃饭也想,睡觉也想,做梦也想,无时无刻不想老贼死。可是老贼就是不死,奈之若何?刺杀他风险甚大,一旦失手便全盘皆输,父皇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李辅国冷声道:“还是那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杀了老贼便天下太平。当然需要谨慎行事,决不能露出马脚来。殿下放心,奴婢办事绝不会莽撞冲动,找到合适的机会才会让人出手。总之殿下当没听过这件事便是,一切奴婢暗中去办。”
李亨想了想道:“罢了,鱼死网破便是,你去办,本太子期待惊喜便是。”
李辅国道:“多谢殿下。殿下也不要天天待在少阳院中自怨自艾,越是这时候越是应该四处走动谈笑风生,以示胸襟坦荡,与事无涉才是。越是闷在少阳院里,陛下便越是认为殿下心中有想法,该时时去见见陛下,和平日一样,问个安也好,替陛下捶腿揉肩也好,总之要若无其事,不要引起陛下的猜疑。”
李亨点头道:“好,我照你说的去做。辅国,和你这么一谈,我心中才算敞亮了。真不知我身边若没有你,我该怎么活下去。我若即位之后,便破个例让你统帅百官总领朝政。只有你这样忠心之人替我办事,我才能安枕。”
李辅国躬身叫道:“多谢太子隆恩,太子放心,奴婢一定会辅佐您当上皇帝的,奴婢会竭尽全力替太子谋划,万死不辞。”
……
整个正月里,王源都在密切注意朝廷方面和野牛城两处的消息。朝廷方面,王忠嗣的下场王源早有预见,他的倒台是必然的,因为他同时被李林甫和杨国忠两个人盯上了,这两人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所以王忠嗣是逃不掉的。
听到那个叫魏林的济阳别驾密奏什么王忠嗣的言论的消息,王源放声大笑。这些手段也算是下三滥之极了,抓住敏感的话题进行污蔑造谣是李林甫惯用的手段,这一次又是故技重施了。
让王源唯一觉得还算欣慰的是,王忠嗣倒霉后,他辖下的三大节度使没有落到安禄山的手里。若是再被安禄山攫取一处,安禄山怕是立刻便反了。这是唯一让王源还算高兴的地方。
野牛城其实更牵动王源的心,在攻下野牛城之后的数月时间,野牛城周围都没发现吐蕃人反攻的迹象。但这个正月里,分布于野牛城周边的各处烽燧哨堡已经发现了吐蕃人的探马不下七八次。刘德海已经数次命人回成都禀报王源,担心吐蕃军会对野牛城发动进攻。
王源心急如焚,本该在月半之后赶到野牛城去瞧瞧,但杨国忠从京城写来的一封信将他拖在成都城中。杨国忠在上元之前写来密信,告知王源朝廷不甘石堡城之败,恐要组织起新一轮的对吐蕃人的讨伐,也许将涉及剑南道兵马,提前给王源打个招呼,要王源做好心理准备。
王源对朝廷的举动甚是无语,为何非要去和吐蕃人较劲,吃了这么大的亏还不肯罢休,玄宗也不知怎么想的。难道面子真的那么重要?
不过在当前的情势下,若剑南军当真授命参与新一轮的讨伐吐蕃的战争,对王源而言是极为有利的。王源可以光明正大的向朝廷要物资兵器盔甲战马,大发战争之财。还可以趁机提出增加兵额的要求。总之若真的不可避免的要去攻打吐蕃,王源是绝对要利用这个机会打捞一笔的。而且王源也绝不会让剑南军当炮灰,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不会让剑南军去啃硬骨头的。因为若进行新一轮的讨伐吐蕃之战必然是规模比上一次要大,而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剑南军都不是主力。
所以王源耐着性子等待着朝廷的消息,好在手头的事情也够忙活的,制造霹雳炮的作坊的规模扩大。位于成都城中各处的用来储粮大仓库也要开始扩建。柳熏直已经从南方产粮之地大批的采购粮食源源不断的送回来,王源打算在成都城中建起几百座大粮仓用来囤积这些粮食。所以选址,建造,守卫等等方面的事情需要王源亲自过问。很多人都不以为然,粮食在大唐贱如草芥一般,剑南每年自产的粮食都吃不完,不知道王节度使为何还要从外卖粮。但王源我行我素,强力的推动此事。
年年的大丰收已经让大唐的粮价低到低谷。原本每斗在十五文上下徘徊,产粮之地的粮价低到每斗十三文。一石粮食只需一百三十文便可到手。这已经是大唐历朝以来最低的粮价,正是吃进的最佳时机。王源拨出大笔的资金,大量吃进这些粮食,他希望将成都城中的几百个大型粮仓都装的满满当当的,有朝一日,这些粮食将比金粒还贵。
第五八一章 再战
实际上,朝廷对吐蕃的第二次讨伐的建议自年前王忠嗣兵败之后便已经被提及了。…≦UU小说,www.uu234.com这一次提及此事的是玄宗。在玄宗看来,石堡城之败是扇在脸上的一记耳光,响亮而火辣。大唐气势汹汹调集重兵去惩罚吐蕃人,结果反被吐蕃人教训了,这简直比吃了吐出来的食物还让人恶心难受。
叱咤风云数十年,自认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圣君的玄宗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自从他即位之后,大唐王朝蒸蒸日上,四海升平万方来朝成为宇内第一强国。但这样的丰功伟绩也让玄宗从当年那个英明睿智勤勉谨慎的圣君变成了一个喜欢听溜须拍马喜欢歌功颂德的人。
正因如此,大唐的朝廷之中如今手握大权之人也大多为善于揣测圣意,善于歌功颂德阿谀奉承之辈。譬如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等人。王忠嗣所言的好大喜功,便是玄宗晚年最大的毛病。膨胀的玄宗接受不了任何一个失败,在他的想象中,大唐天军铁蹄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该跪地臣服,否则他便心情不悦,不将之征服决不罢休。
从一代伟人到刚愎自用的晚节不保者大有人在,历史和后世都有例子,倒也不必详述。总而言之,玄宗决意要对吐蕃进行第二次报复,找回丢失的面子,将吐蕃人打过来的耳光更为凶狠的打还回去。
对于玄宗的提议,群臣尽皆默然。陇右军和河西军新败,伤口尚在流血,此时再进行二次讨伐的条件并不成熟。而且朝中此时处于混乱之际,王忠嗣的论罪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此时该想的是平息此败的余波,安定朝廷上下天下军民的心情,而非又进行一次随意的讨伐。
这一次连杨国忠和李林甫都觉得不甚妥当,他们是朝廷的当家人,玄宗可以随意的发出命令,但他们不得不掂量家底以及引发的后果。但玄宗已经下了决定,两人隐晦的反对也被无视。这两人都是聪明人,他们可不会像朝中的一些愣头青一般为了反对陛下的一些命令呼天抢地头破血流,在知道玄宗决心已定时,这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变了口风,并积极的开始谋划此事。
这也是杨国忠提前写了密信告知王源透露消息的原因。杨国忠心里明白,陇右军和河西军遭受重创,本来讨伐吐蕃他们是最大的主力军,但现在新败之后连补充新兵都来不及便要再次讨伐吐蕃,陇右军和河西军是不可能做到的。那么这第二次的讨伐要想进行,便只能调动剑南军和远在昆仑山之西北的安西军。以玄宗的脾气,第二次的讨伐规模会比第一次更大,所以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杨国忠是绝对不想让剑南军参与讨伐吐蕃的战斗的,王忠嗣这样的人物都在吐蕃人身上栽了跟头,杨国忠担心王源会葬送在吐蕃人的手上。王源可是杨国忠唯一的可以依赖的领军节度使,相较于李林甫有安禄山领三镇节度而言,自己已经寒酸的可怜。若是王源再败于吐蕃之手,那自己可就亏大了。
但这一切都是难以避免的,杨国忠明白,这一次剑南军是绝对要出兵的,所以他才写了密信通知王源,让王源做好心理准备。
正月底,王忠嗣的案子了结之后,第二次讨伐吐蕃的事情终于正式提上日程。在经过数日的商议之后,最终决定了第二次讨伐吐蕃的方案和日程。
这一次玄宗下定决心要让吐蕃人领教大唐的天威,他下令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率安西军以及所辖的土著兵马七万兵马为西路军,从昆仑山以西的大勃律国进入吐蕃西境,从西面对吐蕃发动进攻。临时从朔方军中调派一万人马归于河西陇右联军,以哥舒翰为帅,李光弼为副,整合两军近五万大军为北路军。北路军的目的便是再一次攻击扎陵湖和鄂陵湖一带。而王源的剑南军则为东路军,调拨山南西道和黔中道两道中仅有的一万兵马归于王源所辖,以六万大军自东往西攻击吐蕃国。
这一次是真正的大手笔,三路兵马近二十万人,大有踏平吐蕃人的势头。玄宗自己都为这个计划而沾沾自喜,但他却不知道,这近二十万兵马的出征将会耗费国库中的多少财物。这两次讨伐吐蕃之战几乎要耗空了大唐的国库。
朝廷的圣旨于二月初十抵达成都,王源早已等的心情焦躁之极。野牛城的形势越来越紧张,已经有兵马在野牛城西南八十里外的牦牛河畔的牦牛城集结。敌军的探马出没于野牛城左近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甚至烽燧唐军守卫已经和吐蕃人的斥候小队有过数次的小规模遭遇战,这一切都预示着吐蕃人将会对野牛城发动进攻。而王源却无法赶去野牛城坐镇,只能在成都等待圣旨,这怎不叫王源心情焦躁之极。
节度使衙门大堂中,刚刚抵达的宣旨内侍来不及歇息便展圣旨宣读,王源率剑南道文武官员跪地倾听。
“王源并剑南道一干官员听旨,年前石堡城之战失利,王忠嗣领军不力辜负圣恩,朕实愤怒不已。但与王忠嗣大败而归丧我大唐国威相比,剑南节度使王源率军奇袭野牛城一举得手,大大打击了吐蕃宵小气焰,此战之胜弥足珍贵,也给朕些许慰藉。然石堡城兵败之后,吐蕃宵小之国举国欢庆气焰嚣张之极,着实令我大唐臣民愤懑不已。故朕决定对吐蕃国再行兵事。特遣安西军、河西陇右二军以及剑南军组成三路讨伐大军讨伐吐蕃。特旨任命王源为东路军主帅,会同山南西道和黔中道一万兵马东进攻击。……,……。”
圣旨宣读完毕,王源高呼万岁起身接旨,将圣旨恭敬放好后回头对内侍笑道:“辛苦辛苦了,从京城来此宣旨是个苦差事,请上座喝茶,稍后略备薄宴用过之后,便请上差去馆驿休息。”
那内侍笑眯眯的道:“我这算是轻巧差事呢,还有两位传旨之人远赴安西之地给高仙芝将军传旨,那才叫苦呢。”
“都辛苦,都辛苦,请上差落座,来人,还不上茶么?”王源高声叫道,婢女捧着茶盘上来,将热腾腾的茶水奉上。
“上差喝些热茶,喘口气儿。”王源道。
“不忙,陛下还有东西赏赐给王节度使呢。”传旨内侍道。
王源一愣,但见那内侍招招手,随行之人捧了一只锦盒过来放在桌案上。
传旨内侍笑道:“王节度使,请打开吧。”
王源笑道:“陛下赏赐了何物?”
传旨内侍道:“打开便知道了。”
王源上前小心的打来锦盒,一开盒盖顿时满眼生辉,盒子里端端正正摆着一顶紫金冠,上边嵌着七八颗烁烁生辉的鸽蛋大的珍珠,正中间一颗红色的宝珠微微颤动。
王源惊讶道:“这是……”
内侍呵呵笑道:“这是紫金冠,是陛下特意赏赐于你的。陛下说了,今年你年满二十岁,正是弱冠之年。你不在京城,陛下不能为你行弱冠之礼,便赏赐了你这顶紫金冠,也算是替你行弱冠之礼了。”
王源惊讶道:“这礼物太贵重了,臣如何敢当?”
传旨内侍呵呵笑道:“王节度使当不起的话谁当的起?快谢恩吧。”
王源忙跪倒谢恩,心中感慨玄宗还是懂的拉拢人心的,自己满二十岁他都费了心思赏赐礼物,可见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有的。只是这紫金冠赏赐了自己,自己也不敢戴在头上。紫金冠别称太子冠,虽然并非太子一人才能戴,但其他人戴着难免遭受腹诽,玄宗不过是象征意义的赏赐宝冠罢了,并非实用之物。
圣旨终于下达,剑南军出征也板上钉钉再无更改,王源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这次三路大军同时出征,并非剑南军单独出征,已经是王源最期待的结果了。从进军的策略来看,明显安西军为主力,高仙芝率七万大军从西边往东攻击,那是最容易接近逻些城的一条道路。吐蕃人定会全力阻击他的兵马,这样一来其他两路兵马反而压力不大。而且高仙芝和哥舒翰的兵马发动进攻之后会让野牛城的危机得到缓解,吐蕃人应该没有精力再同自己在野牛城进行争夺了,那么自己的财路算是保住了。
但有一点王源觉得需要仔细的斟酌。朝廷只是要自己率军从东往西攻入吐蕃腹地,但却并未给自己定下攻击的目标,那么攻入腹地之后往北还是往南便成了一个抉择。往北可协助哥舒翰包抄吐蕃北境大军,那会是一路轻松,绝对遇不到什么凶险和硬骨头。但若是往南往逻些城方向攻击,必会遭遇极大的阻挠。南方是吐蕃人聚集之地逻些城更是吐蕃的都城,吐蕃人定会死命的阻击。
王源是并不想和吐蕃人死磕的,但若自己不往南攻击,高仙芝的西路军便成了孤军,很可能遭受吐蕃主力大军的围攻,难道坐视高仙芝兵败?
总而言之,这是个两难的抉择。王源决定暂且不去想这些,反正离出征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一个月后也许便有了答案,此事多想也是无益。
第五八二章 访客
王源将再次领军出征打仗的消息让王家上下人等都很烦恼,王源自入剑南以来,短短一年时间竟有半年之久奔波在外行军打仗,剩下的时间又极为忙碌。现在王源又将出征,而且是要去打强大的吐蕃国,王家妻妾们均十分的担心。
当晚,众妻妾聚集在后宅花厅之中,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着朝廷穷兵黩武,让人无法安生云云。王源安慰了她们一番之后,单独将阿萝公主拉到外间回廊上说话。
阿萝公主已经逐渐适应了在成都的生活,和王家众妻妾们的相处也越来越融洽。没事便跟着公孙兰学学剑术,跟着兰心蕙学些琴艺歌舞,倒也怡然自得。加之王源对她极为宠爱,而且出身高贵。为人却淳朴谦和,在家中的地位极高,也受到上下人等的喜爱,这多少也排遣了她的思乡之情,整个人也容光焕发出落的更为美丽。
王源拉她来到院子里的回廊下,揽着她的细腰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阿萝有些娇羞,低声道:“姐妹们都在屋子里,教她们瞧见不好。”
王源一笑,松开在她臀上抚摸的手,阿萝忙起身来坐在王源身旁的木椅上,轻声问道:“二郎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么?”
王源微笑道:“阿萝想家吗?”
阿萝笑道:“又来绕我?这里便是我的家好了吧?我可不会再被你绕进去,说错了话你又要……又要惩罚我。”
之前阿萝喜欢将南诏称为家,被王源大加惩罚。所谓的惩罚自然是床上的乱折腾,各种羞耻的要求,让阿萝公主大呼吃不消,之后会好几天躲着王源走。
王源呵呵轻笑道:“那些惩罚你不喜欢?紫儿青儿她们都喜欢的不得了呢。”
阿萝啐了一口道:“她们喜欢你惩罚她们去,我可不喜欢。她们都任由你胡来,我可不让你胡来。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求她们做的那些事儿,内宅里的姐妹们都知道。”
王源脸上一红,身为后世穿越之人,爱动片看了不少。这年头有没什么娱乐活动,晚间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妻妾们的肚皮上。但闺房之乐若无花样时间久了便也味同嚼蜡,所以王源在许多个**之夜里折腾了无数的花样,紫云儿和青云儿这对秦国夫人侍婢出身的姐妹花便成了王源实施的对象。这两女倒也乖巧,任凭王源胡作非为,玩出许多姐妹同床,品箫吹笛,后.庭花开的花样来,尽量的哄着王源开心。这些事都藏不住,后宅的妻妾们都知道,但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问你想不想南诏国?想不想你阿兄?上一次你和你阿兄见面还是数月之前呢。”王源笑道。
“想啊,如何不想?好几次我都梦见咱们在山上住着的小竹楼呢。”阿萝公主悠悠道。
王源道:“我派人送你回南诏一趟好不好?”
阿萝公主吓了一跳道:“你又要赶我回家了么?我做错什么事了么?大不了……将来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了便是。”
王源哈哈一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儿,我怎会赶你走。这一次我是要你回南诏看看,顺便替我办一件事儿。”
阿萝公主轻抚胸口道:“原来如此,我错怪你了。办什么事儿?”
王源道:“你阿兄和我有君子协定,这一次我要去打吐蕃人,所以要你替我带信给你阿兄,请他出兵和我一起攻打吐蕃。”
阿萝公主一怔,皱眉道:“二郎,我可以求你不要这么做么?我南诏国已经损失惨重,再经不起折腾了。南诏国兵马不足三万,全部带着帮你打仗,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的。我南诏国兵马的战斗力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作战之地都是戈壁沙漠之地,我南诏兵马不适应那样的地方。”
王源笑道:“你以为我是要你阿兄带着兵马去替我当炮灰么?你错了。这是我答应你阿兄的一件事。这一次是让你阿兄跟着我分一份功劳,得些战利品,将来朝廷论功时也有你南诏国的一份儿。我也不要你阿兄出多少兵马,只需他带一万人替我作为后勤兵马,押运粮草物资,绝不会让他带人上战场的。我的兵力有限,这一次进攻吐蕃补给线会非常的长,所以需要更多的人手。我要将所有兵马都投入战斗之中,所以需要有信得过的人替我押运粮草。”
阿萝公主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倒是使得。阿兄这都不帮你,我也是不依的。但是二郎,这次跟吐蕃人打仗,你有几成把握?王忠嗣十五万兵马都败了,我们都担心死了。”
王源笑道:“王忠嗣败了可不是王忠嗣没本事,而是别有原因罢了。这一次朝廷三路出兵,我东路军是压力最小的一路兵马,朝廷甚至连攻击目标都没有指定,显然是杨国忠从中做了些安排。所以说,我这次出征不受拘束,大可避凶趋吉机动灵活,所以即便有人被吐蕃击败,那也绝不是我。”
阿萝公主点头道:“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你写信,我明日便回南诏见阿兄。”
王源点头道:“明日我正好有军令送达姚州给李宓将军,你便随行同去。到了姚州李宓会命人护送你回南诏的。告诉你阿兄,不要多有顾虑,我是不会害他的,只要他跟着我走,保管他会得利颇丰。”
阿萝笑道:“你们成天就算计着如何得利。阿兄一定有利可得,怕是毫不犹豫便答应了。哎,就不能是守望相助的情谊么?”
王源呵呵一笑,伸手搂过阿萝软绵绵弹性的身子,伸嘴在她唇上打了个啵儿道:“是情谊,是情谊。话说明日你要走了,今晚咱们是不是该好好的玩一玩。你刚才可说了,我的要求你都满足,今晚玩些花样如何?玉人何处教吹箫,你一定喜欢。”
阿萝啐道:“不要,荒淫之徒。”
王源伸手在她胸前捏了一把,笑道:“你现在知道你嫁给的是淫徒却也迟了。”
夜半时分,王宅门前三条黑影踽踽而近,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提着灯笼,中间一人黑袍大氅,整个身子蒙在大氅之中,像是黑夜中的一个幽灵。
三人来到王宅门前站定,一名提着灯笼的人上了台阶扣动门环,哐哐的门环声在黑夜里甚是刺耳。王宅中的护院早就注意到了这三名可疑之人,门环扣响之后片刻,便有人开了小门,门内寒光闪烁,显然手中持着兵刃。
“什么人?”门内的守夜护院喝道。
“王节度使的旧相识,前来求见王节度使。”敲门人低声道,嗓音有些尖细嘶哑。
“半夜三更的,求见个屁,懂不懂规矩?快走快走,要见明日白天来见。”守夜人不耐烦的喝道。
敲门人愣了愣无言以对,后方全身大氅覆盖的人影发出声音来,嗓音黯哑难听,但却很是清晰,自有一番威严。
“我等从京城而来,有急事见王节度使,你若不去通禀,明日你家节度使知晓必砍了你的狗头。还不快去?”
守夜人愣了愣,被外边人的口气所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几个人小声商议了片刻,担心真的会误了节度使的大事明日受罚,于是决定去禀报黄三。黄三惺忪着睡眼赶到门口来,隔着小门问道:“敢问是京城哪一位?”
黑氅中的人影沉声道:“杨左相派我等前来有要事求见王节度使,十万火急。”
黄三一听,不再犹豫,忙命人开了院门,引三人进了花厅,自己去内宅禀报王源。王源闻听杨国忠派人连夜见自己,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忙从阿萝公主温软的臂膀中脱身出来,批上一副跟随黄三来到前厅中,但见灯光下一名黑氅人正负手站在厅门前抬眼望天。
王源皱眉道:“阁下是杨左相府中的那一位?”
黑氅人缓缓转过身来,伸手将头上包裹的黑布掀开,拱手沉声道:“王节度使,别来无恙。”
王源在灯光下看清了那张脸,惊的张嘴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黑氅人发出嘶哑的笑声道:“很意外是么?王节度使的宅子还真是难进,不抱杨左相的名头还真是进不来呢。”
第五八三章 目的
黑氅人正是从京城赶到成都的李辅国。其实两天之前他便到了成都,但一直没有现身,在成都城里住了两天,在街市坊间扮作寻常百姓打探了些王源在成都的作为。对于王源在成都的威望之高,李辅国有些诧异。这位年轻的节度使在剑南道似乎正如鱼得水。
王源看着灯光下李辅国那张坑坑洼洼丑陋的面孔,心中暗叹,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王忠嗣倒台之后自己便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现在果然来了,而且是李辅国亲自前来。
“居然是李内侍,确实让我很是意外。快请落座,我这可失礼了,衣冠不整便来待客,告罪告罪。”王源面带笑容拱手笑道。
李辅国微笑道:“不是王节度使失礼,而是咱家失礼才是。半夜三更前来叨扰,是我的不是。我也不想这样,但你也明白我为何这么做,是不想闹得众人皆知罢了。”
王源点头笑道:“明白明白,请坐下说话。”
李辅国客气两句,撩起大氅坐在案边,仆役将茶水奉上,王源随即挥退众人,让他们将厅门关上。
厅中只剩下王源和李辅国两人对坐,四周一片寂静。李辅国稀溜溜喝茶水的声音甚是响亮,王源眉头皱起。从一个人的举止动作可洞察其内心。李辅国在自己面前响亮的喝茶,那是不合礼仪的,可见在他心里,对自己并无尊敬之意。也许在他看来,自己还是他罗衣门的属下,所以并不需要尊敬自己。
李辅国喝了几口茶水,吧嗒着嘴巴将茶盅放下,斜眼看着王源道:“王节度使在剑南道很是甚是滋润呢,在这里无拘无束,果然比在京城要好了百倍。难怪有人说,在京为相不如在外为吏,果然是很有道理的。”
王源微笑道:“李内侍言过了,那里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无论在何处均为大唐之臣,都是奉公办事,效忠朝廷。京城有京城的难处,外官有外官的苦衷,各有各的苦衷。我身在剑南,肩负防御边镇之责,时常与敌交战,生死无常。若是安逸,还是京城安逸的多吧。”
李辅国呵呵一笑道:“说的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王源笑道:“李内侍此来成都想必是有要事吧。但不知是什么事必须劳动李内侍前来。千里迢迢,蜀道难行,李内侍一路上恐辛苦的紧了。”
李辅国拱手朝天道:“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只为主上分忧,路途艰险什么的却也不在话下了。我此来当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正是奉太子之命前来见王节度使。太子殿下有几句体己的话要咱家告知王节度使。”
王源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想李内侍也不会无故离开京城来到成都。太子殿下有什么话要告知于我,便请李内侍告知吧。”
李辅国眯眼看着王源道:“王节度使,传达太子殿下的话之前,咱们先聊点别的吧。”
王源笑道:“客随主便,李内侍想聊什么?”
李辅国收起笑容来沉声道:“王节度使对于王忠嗣兵败被贬之事有何见地?”
王源皱起眉头道:“你说的是这件事么?哎,当真是可惜的紧,没想到王忠嗣竟然在石堡城大败,这么轻易的便倒台了。这件事当真棘手的紧,太子殿下恐为此夜不能寐了吧。王忠嗣不争气,岂非让太子殿下白栽培了他一场。年前我回京城,还曾提醒殿下告知王忠嗣注意背后小人捣鬼,没想到防不胜防,还是着了道儿。我虽敬重王忠嗣,但这件事上我却要骂他太过大意,岂非坏了好局么?”
李辅国沉声道:“王节度使,李林甫的那些背后的阴险勾当,你是否事前知晓但却没有尽数告知太子和我。”
王源皱眉冷声道:“李内侍这是何意?难不成竟然怀疑到我的头上了不成?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身为太子身边的人,年前回京我已经提醒了你们注意,当时你李内侍也在场。但好像你也没有尽到职责。太子殿下考虑不到之处,你该替他考虑才是。现在好了,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你不去反省你自己的过失,却来朝我泼脏水了?莫非殿下派你来此,便是要问我是否对他隐瞒此事?”
李辅国愣了愣,语气缓和道:“王节度使切莫生气,这只是我个人的疑问,也想让王节度使澄清此事,绝非太子所想。”
王源喝道:“若是你李内侍心中的疑问,那你便有些蠢了。你也不想想,王忠嗣的事情完全是李林甫一手策划,甚至杨国忠都不知全貌,我又怎会知晓?莫非你以为我和李林甫暗中有交往不成?简直笑话。”
李辅国被王源当面骂蠢,想怒却又无法发怒。事实上这倒是王源的真实反映,若是王源丝毫不怒,拼命解释的话,李辅国倒真是怀疑他有所隐瞒了。
“罢了罢了,算我胡思乱想便是,我给你陪不是。只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大,我心中焦躁才不由得东想西想。你可知道,王忠嗣这么一倒,太子殿下的境遇已经糟糕到何种地步了吗?太子殿下彻夜难眠,人都瘦了一圈,每日惶恐难安,咱们这些人看着心里能过得去么?不能为主上分忧,我们有失人臣之分。”李辅国叹道。
王源面色稍和,皱眉道:“这还用你说?我猜都猜得到太子殿下如今的焦虑。王忠嗣是太子殿下在朝外的倚仗,本来形势一片大好,可他这么一出事,太子殿下便无依无靠了。李林甫一直叫嚣着要另立太子,如今的情形下,怕是会更加的肆无忌惮了。这之后他必多造事端,只要有一件事牵扯太子,怕是便会咬住不放,不将太子殿下拉下马来不罢休了。”
李辅国惊讶道:“原来你对此如此明了?倒省的我多费口舌了。”
王源冷笑道:“莫非李内侍以为我王源能坐上节度使的位置靠的是狗屎运么?这一点都看不穿,我还如何能立足?”
李辅国点头道:“你能看清楚最好,你也知情势危机,太子无依无靠,天天烦闷忧愁彷徨无度。在这个时候,你是否需要为太子殿下出一份力了?在此之前,太子殿下为了保护你,可没让你做过什么事儿。但现在,你身为罗衣门的人,该出来为太子分忧了。”
王源呵呵笑道:“这才是你来此的目的是么?太子殿下便是让你跟我说这些话是吧。”
李辅国沉声道:“正是。王源,咱家说句心里话,咱家对你一直心存疑虑。我对你并非完全的信任。”
王源冷笑道:“看得出来,李内侍并不待见我,我心里明白。”
李辅国道:“我并非对你有偏见,而是你的一些行为让咱家觉得你并非全力效忠太子。但这些都已无关紧要,咱家要告诉你的是,任何一个人只要入了我罗衣门中,便需一辈子为太子尽忠,到死他都不要想着三心二意,因为罗衣门见不得天日,这个人如果想脱离罗衣门,那他只有死路一条。我并非威胁王节度使,只是提醒王节度使明白罗衣门是什么样的地方。罗衣门一旦曝光,门内所有人全部无法活命,所以对于意图背叛罗衣门的人,哪怕他是高官王公,相国尚书,甚至是领军节度使,罗衣门都不会放过他。万不得已之时便玉石俱焚,绝不会任他借罗衣门之势却不为罗衣门办事,最后还想着脚踏两只船左右逢源。不知王节度使听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王源哈哈大笑道:“听明白了,李内侍说的再清楚不过了。无非是不信任我罢了,要提醒我不要忘了自己是罗衣门的人,身份曝光我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是明白人,咱家只能将话说道这里。但咱家只是提醒你而已。当前情势之下,需要你站出来为太子分忧,证明你对太子和罗衣门的忠诚,这便是我此行的目的。”
王源微笑道:“但不知我如何证明自己的忠诚呢?要不要我明日上奏陛下,告诉陛下,若是陛下夺了太子之位,我便起兵造反,杀到京城去?”
李辅国吓了一跳,王源这家伙口无遮拦,这样的话居然就这么随便说出口了。
“当然不是,太子殿下也绝不会要求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殿下的要求是,你现在在杨国忠身边,需要竭力说服杨国忠力保太子,不要再同李林甫沆瀣一气。告诉杨国忠,只要他肯保着太子,将来太子荣登大宝,他杨家尊荣依旧,他杨国忠将受太子重用。你要告诉杨国忠,一旦太子之位被夺,新太子登基之后,他杨家没有任何的好处。你必须说服杨国忠在朝中保住太子,这才是你要做的事情。”
王源恍然大悟,原来目的在此,李辅国千里迢迢而来,便是要自己怂恿杨国忠和李林甫对着干。以杨国忠在朝中的势力牵制李林甫,李林甫若是得不到杨国忠的支持,他的一切针对太子的行动怕都很难得逞。这叫做曲线救国,借力打力。让杨国忠和李林甫斗,从而达到缓和太子处境的目的。
王源看着李辅国微笑,笑的李辅国心中发毛。
“怎么?这件事你都不愿去做么?看来你是真的不愿效忠太子了。”李辅国皱眉道。
王源摇头笑道:“李内侍误会了,这办法很妙,我正自佩服李内侍的心计高明呢。”
李辅国皱眉道:“你不必讽刺我,眼下没有其他的办法能让太子破局,只能以此计一试。”
王源笑道:“我说了这是一条妙计,若能成功,太子便可缓一口气。左右相相斗,于太子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李内侍忘了一点,你高估我在杨国忠心中的地位了。”
李辅国楞道:“怎么可能?杨国忠对你不是极为倚重么?”
王源笑着摇头道:“那是表面上,实际上我得罪了他很多次,他对我很是不满。你一定不相信,但这是事实。年前杨国忠将兵部仓库中的一大堆破烂装备和兵刃武器运来剑南羞辱我,这件事想必你是听说了的。他若对我倚重,又怎会如此羞辱我?前年他派我去当河北道黜陟使,便是不顾我死活之举。”
李辅国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不解道:“怎会如此?你可是解了他南诏之危,他也亲自举荐你任剑南节度使的呀?”
王源呵呵笑道:“你不懂,那是我提出的交换条件,我替他扳回南诏的战局,作为回报他必须举荐我为剑南节度使。我们双方白纸黑字写了协议了。我在河北道和奚族作战,他看出我打仗有一套,当时他任人唯亲,朝中一片倒他之声,他无人可用便找到了我。”
李辅国沉吟半晌道:“但无论如何,你如今也是他所倚重之人,他没有理由对你的话不加重视啊。”
王源摇头道:“那可未必。不过这件事或许有别的路可走。”
李辅国忙道:“别的什么路?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