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四章 惩罚
“副帅还记得么?副帅和鲜于大帅约定的至少五万只面具的制作时限是半个月时间。但实际上已经过了十天期限的时候,面具还只制作了两万只,对于进度而言是极为滞后的。老朽记得,副帅曾命人数次催促,还将杨左相从京城写来的信送到成都给鲜于大帅过目。在接到副帅转交的那封杨左相的信件之后,鲜于大帅严令所有制作作坊连续三天三夜不休,一下子赶出了三万多只面具出来,这才在正月二十八当日赶上了进度,还多出一万多只的数目。”柳熏直缓缓说道。
王源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最后的匆忙赶工造成了这么多的残次品么?”
柳熏直皱眉道:“赶工的那三天老朽在场,制作的速度确实非常的快,但我从未疏忽自己的职责。但最后一日,老朽身子实在顶不住不眠不休的劳作,因而晕倒在作坊里。待我醒来时所有的面具已经装车完毕。我问鲜于大帅最后一批制作的面具是否按照流程并经过检验。鲜于大帅说是他亲自带人监督检查的,绝无问题。当时因为已经到了交货的日期,我担心面具不抓紧送达嶲州会耽误大军的行程,又有鲜于大帅亲自检验,所以便想当然的认为没有问题,于是便押车赶赴嶲州大军之中。但现在想来,这一批没有我的亲笔签字的面具便是那最后一批制作装车的面具。而问题正出在这批面具上。”
这番话一说出,不仅王源变了脸色,周围众将也一个个错愕不已,这事儿越查越是麻烦,现在居然闹到鲜于大帅的头上去了,这可真是没想到。
“你的意思是,鲜于大帅为了赶工,所以趁着你昏迷的时候粗制滥造了最后一批面具,然后谎称检验合格装车运到军中了是么?”王源眯眼冷声道。
“副帅,老朽不敢说是否如此,因为老朽并无证据。但出了问题的这批面具没经过老朽之手检验签字,这是千真万确的。这件事老朽难辞其咎,老朽若不晕倒,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炭芯的长短外表看不出来,只有严密监督制作过程时的炭芯压制的过程才能知晓。老朽身体老迈便不该接下这个重要的职责,而且在路上也该对最后一批未经受的面具进行拆出炭芯抽查。我的责任我不推脱,自当接受副帅严惩。”
王源眉头紧皱,负手缓缓来回踱步。李宓低声道:“副帅,此事看来都是无心之失。柳先生劳累晕厥没有尽到职责也是情有可原,卑职看,这件事到此为止。事情已经发生了,便不要闹得满城风雨了。”
宋建功也忙上前道:“副帅,昨日卑职之所以当众提及此事,目的不是要追究什么人的责任,而是为了让副帅下令将防毒面具中的残次品给找出来,以防下次再发生不该发生之事。这件事卑职和李老将军的想法一致,就此打住为好。反正残次品已经找了出来,卑职的目的也达到了。”
王源停步转头,一双厉目炯炯盯着两人道:“你们的意思是,那两千士兵白白死伤了是么?”
宋建功身子不由自主的后缩,低声道:“副帅,卑职……”
王源冷笑道:“笑话,这等事若不追究当事人之责,今后兵士谁还敢勇武杀敌?今日是面具,明日是否可以是不能击发的弓弩,不能杀敌的兵刃?不能御敌之盔甲?你们无非是因为此事涉及的一个是我的门客,一个是上司而给我个台阶下罢了。但我告诉你们,这件事不必给我台阶下,因为我不会大事化小。”
王源转过头来对身后躬身而立的柳熏直道:“柳先生,事情果真如你所言的话,你虽不负主要责任,但你也难辞其咎。我命你全权监督面具的制作之事,你未能尽到职责。至于身体原因,却不能因此便推卸责任。原本该将你正法警示,但鉴于你并非有意为之,而是力有不逮,也非主要责任者,故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给予重责四十军杖的惩罚,你可服气?”
“老朽服气,认罪领罚。”柳熏直跪在在地,颤声道。
众人大惊,四十军杖,那还不打的死去活来,柳熏直这身子如何能扛得住。
“副帅不可啊,四十军杖惩罚过重,会出人命的。”李宓高声道。
“副帅三思,真要打四十军杖,还不如直接砍了柳先生来的痛快,副帅开恩。”宋建功也叫道。
柳钧刘德海等人也纷纷求情,希望王源收回成命。
王源不为所动,缓缓的卸下身上的盔甲摆手道:“都干什么?军令如山,难道可以随便说说的么?这四十军杖是对柳熏直的惩罚,但我委派命令他去做这件事的时候没有考虑到他的身体老迈的原因,所以我也有责任。所以,这四十军杖,我替他受二十杖。”
众人更是一片惊惶,呼啦啦跪倒一片,连叫不可。
“赵青,带人行刑。”王源喝道。
赵青呆愣愣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王源瞪眼道:“还愣着作甚?你想抗命么。”
赵青噗通跪倒道:“副帅杀了小人吧,小人可不敢。”
王源气的抽出剑来怒骂道:“好,你抗命,我便杀了你。”
“义父!听我一言。”柳钧的声音在王源身后响起,王源回头看去,但见柳钧正撅着屁股爬在地上。
“你干什么?”王源皱眉道。
柳钧昂着头道:“义父治军严格,不徇私情,柳钧佩服之极。这件事柳先生确实难逃责罚,四十军杖一点也不冤。”
“小爷,你在说什么?”刘德海忙撅嘴挤眼制止,哪有不劝阻却火上浇油的道理。
柳钧不管不顾自顾道:“义父代柳先生二十军杖的举动让柳钧学会了什么叫义,这是主客之义。义父不是经常教导柳钧要谨记忠孝节义之事么?柳钧今日算是真正领会了。所以,柳钧作为义父的义子理当替父受罚,这二十杖柳钧受了,这是孝。”
王源皱眉喝道:“胡闹。“
“义父所言差异,义父可以尽主宾之义,凭什么不让我尽孝道?哪有这个道理?赵青,还不来打我?愣着作甚?”柳钧屁股撅得更高了。
李宓反应过来,起身挥手道:“柳小将军说的极是,赵校尉,还不行刑么?”
赵青哦哦的答应着,带着几人上前来,将柳熏直扶到柳钧身边爬下,同时下令行刑。那边厢,李宓和宋建功刘德海等将领适时的将王源围拢簇拥进帐,青云儿和紫云儿也忙将王源脱下的盔甲抱起来去伺候王源穿戴。
帐外,柳钧挤眉弄眼对赵青低声道:“兄弟,打我可以重一点,打柳先生可要轻点,要是出了人命,我可找你算账。“
赵青呵呵笑道:“小将军,你放心便是,我们心里有数,小将军也要配合一下,免得被副帅说我徇私。”
柳钧挤挤眼会意,军杖高举轻落,柳钧呼天抢地叫的惨不忍睹,那边厢柳熏直倒是平静的趴在地上,屁股上不痛不痒的挨着板子,虽然不痛,但却老泪纵横。那是感动的泪水。王源要替自己受罚的举动让柳熏直极为感动,他理解王源,军法是军法,人情是人情,王源这么做也是既维护军法,又照顾人情之举。
行刑完毕,柳钧和柳熏直都被抬了下去,赵青进帐中回禀。王源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案后,倒也没去深究军杖打的是轻是重。对于王源而言,那不是重点。重点是表明自己从严治军不徇私情的态度。
“赵青,你即刻去往成都一趟,让鲜于大帅即刻赶到军中来。你告诉他,就说是我的要求。要他即刻来军中替这件事向全军将士道歉,并且亲自给死去的将士穿孝吊唁。你告诉他,十日之内他若不来,我便将此事禀报左相,禀报朝廷,让他自己看着办。你你还告诉他,不要狡辩,不要抵赖,这件事他是抵赖不了的。”王源沉声喝道。
“什么?”赵青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李宓宋建功等也是张口抽冷气,副帅这派头不小啊,这是对上官的口气么?这也太霸气了吧。
“你没有听错,就是那些话,赵青,你敢漏了一句,我便砍了你的脑袋。”王源冷声喝道。
赵青忙点头道:“知道了,属下这便动身去成都,副帅的话一句不漏。”
第四三五章 等待
三日后,索桥加固工程完毕。整座桥梁由密密麻麻的上千根粗索连接,绳索相互结成网状牢牢固定在泸水两岸。数十根原木从崖壁上凿洞生根,撑住两头的桥面。
这还罢了,为了保证桥面的稳固和耐久,王源命士兵进山林之中砍伐下七八根高达十几丈粗如水缸的古木拖到桥头,用炭火烧焦外皮做成简单的防腐木,一根根直立埋进桥面两侧的地面上,左右用稍矮一些的原木撑的纹丝不动。
再从高耸的巨木上端生出各生出数十根绳索,拉在桥面悬空的两侧绳索上,让整座索桥更加的稳定和牢固。虽然毕竟是绳索搭建的桥梁,还是有些摇摇晃晃,但已经完全不虞有断裂塌陷之忧。
李宓在索桥北岸立了一块巨石,请王源给这座桥命名。王源欣然答应,提笔略一思索,写下了《泸水飞渡》四个字,纪念那夜长索飞渡之事。李宓命人将四个字雕刻在巨石上,立在桥头。这座桥梁后来也被当地人简称为飞渡桥。
二月十四日,剑南五万雄兵渡飞渡桥南下,兵临姚州城下。姚州已经是空城一座,阁罗凤并未占据姚州死守,而是大肆劫掠一番后便早在五日前撤离了姚州。姚州城中也只有少量阁罗凤的兵马在占据观望。当得知剑南大军抵达的消息,这些蛮兵也风闻而逃,未做任何的抵抗。
晌午时分,大军开进城内,到了午后,逃到山林中避祸的百姓们得知唐朝大军收复姚州,也都纷纷从山林之中出来回归家园。军中众人忙的不可开交,宋建功和柳钧忙着检查城防,将姚州被破时破碎的城门吊桥重新制作安装,将倒塌的城墙和敌楼重新修建完善,恢复姚州城最基本的防御功能。李宓和刘德海则忙着安顿百姓救济百姓,安顿大军的驻地等事务。
阁罗凤还算是有点人性,他并没有毁了姚州城,城中的建筑民居大多保存完好,这让军队和百姓们都有了容身之所。光是这一点,王源便对阁罗凤并没有切骨之恨。但是姚州城中的百姓人口从当初的近两万百姓到现在只剩下了不到四千人。这些百姓还都是姚州城破时躲到山林中才得以幸免,其余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被阁罗凤掳的干干净净。粮食,财物也都洗劫一空。
但不论如何,重新占领姚州,则代表着征讨南诏的战事已经摆脱了之前的劣势。姚州西南就是南诏国国境,再进兵便是真正的对南诏国的讨伐了,此事意义重大。
但在城中众将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王源却很悠闲。进城之后王源当然住进了保存完好的原姚州羁縻州的都督衙门府中,将这里作为自己的指挥所。
中午时分,王源开了家宴,叫了公孙兰和紫云儿青云儿一起上桌,还命人开了一坛酒。众女都以为是以为姚州收复之事王源心里开心这才喝酒,没想到王源在酒席上却拿出了三束山林中采摘的鲜艳的野花献给了三人。
三人很是不解,问王源这是何意。王源笑道:“今日是二月十四,在某个地方,这个日子叫做情人节,是男女之间表达爱意的日子。虽然咱们大唐不兴这个,但是我却要过这个节日。我并不喜欢戎马倥偬的日子,连累你们跟着受苦心中不安,所以献花表示我的爱意和歉意。”
三女那里信王源所说的什么情人节的鬼话,均以为王源不过是讨自己的欢心的说辞罢了。但不论如何,对心上人的示爱举动还是非常开心的。特别是紫云儿,跟随王源身边其实名分未定,王源此举也是接纳之意。
但对公孙兰而言高兴之余却觉得有些意外。王源这么做便是向青云儿和紫云儿公开自己和王源之间的关系,公孙兰还没想这么快便被众人知晓。所以对于王源的举动,公孙兰的心情复杂。于是宴席之后不得不跟青云儿和紫云儿解释了一番,说王源喝醉了酒胡说云云,自己可不是他的情人之类的话。
青云儿和紫云儿心照不宣,倒也并不戳破。关于公孙姑娘和王家主母十二娘之间是师徒的关系,而又同王源之间不明不白的那些事儿,两人都早已有所耳闻。对于这样的不伦之恋,两人觉得惊讶之余其实也并不那么吃惊。毕竟大唐当今陛下都抢了自己的儿媳妇为贵妃,上行下效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源做到了酒桌上的承诺,一下午时间都陪着三人在都督府的后园中漫步说笑,外边众人忙翻了天,他也一概不管。不管倒也罢了,李宓宋建功来见他,征求他的一些意见的时候,王源还一句‘这些事若都要我来决定,岂不要将我累死’这样的话将两人噎了回去。
当晚,王源做到了好情人该做的一切,晚饭沐浴之后一头扎进青云儿和紫云儿的房里,将两名小妾拉上床便不再放开,一直折腾到半夜里,才让这两名精疲力竭的情人小妾昏昏睡去。王源还贼心不死偷摸进公孙兰的房里,若不是被公孙兰一脚踹出来,怕是还想过个一箭三雕的情人节。
姚州城百废待兴,各种事务繁杂多如牛毛,把宋建功和李宓等人忙了个半死。王副帅却什么事儿都不插手,只让诸位各自发挥。王源倒不是不肯劳神,而是这些事情他实在是不懂,也不想露怯,坏了英明神武的副帅的形象。宋建功和李宓等人会错了意,以为副帅绝对信任的放手让他们干事,倒也鞠躬尽瘁,虽然累得半死,倒也不叫苦不叫累。
数日后,姚州城中的秩序逐渐井然,城门城墙的简单休憩也到了尾声,下一步的计划便也提上了案头。进军南诏,如何进军,这些事可不是宋建功李宓等人能拿的了主意的,这件事必须副帅来办才成。
于是众人开始询问王源下一步的打算,准备商讨此事,但王源却道:“明日二月十九日之后再谈此事。”
李宓甚是不解,问道:“为何是必须是二月十九日之后?”
王源诧异道:“难道你们忘了,我给鲜于大帅的十日之约么?二月十九是第十日,鲜于大帅来了之后再决定是否进军南诏。”
众人愕然,副帅要鲜于大帅十日内赶来军中的话大家都早已经不放在心上,私底下都认为鲜于仲通是不可能来的,而且副帅让赵青去说的那些话也都是说给众人听的,事实上根本不可能以那种口气对鲜于大帅说话。没想到副帅还真的将这件事当回事了。
“这个……鲜于大帅未必会来吧。副帅这是何必呢?”李宓咂嘴道。
王源冷笑道:“他若敢不来,我倒是佩服他是条汉子。这件事我必须给他个教训。”
“可是……万一鲜于大帅真的不来呢?副帅您能怎样?”宋建功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不来,南诏国便不忙着进兵,咱们挥军去成都,他不来,我便去亲自找他。不过,谅他也没这个胆子不来。宋将军,你只管将死去的一千多将士的名字统计,在姚州城里找个地方刻个碑立着,再摆个祭拜的香案。否则咱们的鲜于大帅来了,若是无处祭拜我可找你算账。对了,被毒至伤残的祭拜士兵当天也要出席,让鲜于大帅瞧瞧他干的好事。”王源微笑道。
众人大张着嘴巴抽冷气,副帅脾气也太拗了,居然要挥军北上去成都找鲜于仲通,若真如此,事儿可闹大了。
宋建功暗想,事儿是要按照命令预备的,但对于鲜于大帅明日是否会真的到来的事儿却不报希望。鲜于仲通貌似不像是随便被欺负的人,副帅年轻气盛,胆气虽壮,但恐怕明日要尴尬了。现在该想的是明日如何让副帅有个台阶下,不至于真的下不了台要挥军去成都,那可真是笑话了。
第四三六章 摆布
没有人认为身为剑南节度使的鲜于仲通会听从副使的命令,接受一个副使的斥责和侮辱,但次日上午,鲜于仲通的到来却着实给了将领们一个打耳光。UU小说,www.uu234.com
上午巳时,鲜于仲通的车驾从成都千里迢迢而来,踩着十日之限的最后时限抵达姚州。王源倒也按照礼节率众将在北门迎接,鲜于仲通坐着高头大马,在数百亲兵的前呼后拥之下抵达北门外。
鲜于仲通见到王源等人,不待王源上前拜见便抢先下马远远拱手,大声笑道:“恭喜恭喜啊,老弟啊,欣闻老弟率兵大破阁罗凤,收复姚州城,本人欣喜若狂。姚州终于夺回来了,咱们也能向朝廷向左相有个交代了。此乃天大之喜,咱们立刻联名向朝廷报捷,让陛下和左相以及朝中诸臣也高兴高兴。”
王源微笑上前拱手还礼道:“大帅一路辛苦,这些事儿咱们稍后再说,先请大帅进城再说。”
“好好好,这一路上乏累的很,道路很是难走。山林蚊虫多如牛毛,叮咬的本帅浑身瘙痒。我也正想赶紧洗个热水澡,浑身上下都臭了,有失体统,有失体统。”鲜于仲通哈哈大笑着道。
王源微笑不答,高声道:“迎接大帅进城。”
众人簇拥鲜于仲通进入北门广场之中,但见上千剑南士兵排列整齐站在前方,表情肃穆凝重,一个个如标杆一般的笔挺。
“嗬,王老弟领军果是不同,本帅自愧不如。剑南军风貌大有改观,瞧瞧这气势,恁是比禁军不差多少。”
王源呵呵一笑道:“多谢大帅夸奖,这是迎接大帅的仪式,大帅好好享受享受吧。”
话音落下,王源将手一挥,但见笔挺站立上千士兵动作划一开始披挂白色麻衣,片刻后竟然全体缟素,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
鲜于仲通惊讶道:“这是作甚?”
王源冷笑道:“这些士兵是陪同大帅祭祀亡灵的,来人,给大帅上麻衣孝帽,伺候大帅更衣。”
两名亲卫手托托盘,拦在鲜于仲通面前,将一套麻衣孝帽呈了上来。鲜于仲通面色尴尬低声对王源道:“老弟,你这样不好吧。我已经赶来姚州了,你便不能给我留个薄面?”
王源冷声道:“鲜于大帅,因你之过,导致我两千兵马的无端死伤,我没向朝廷和左相禀报,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
鲜于仲通也冷笑道:“王源,本帅可不是怕你去告状,本帅能来已经是给你很大的面子了,你可莫要得寸进尺。莫以为你有了些功劳,便可对本帅指手画脚。你要明白,本帅可是你的上官,你这可是犯上之举。”
王源呵呵笑道:“笑话,军法之前不分亲疏无论贵贱不管上下,你身为领军大帅,难道不懂这个道理么?我是对事不对人,大帅玩忽职守酿成我两千多人白白死伤,依照军法可不是我要求大帅做的这点事便能弥补的。”
鲜于仲通皱眉道:“那件事非我之过,我已经将玩忽职守的几名人员押解前来,便是要交给你处置,澄清事实的。”
王源冷笑道:“大帅,你又何苦找个替罪羊出来?你恐怕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件事军中将士都很愤怒,若不给予交代,这后面的仗我是没法打的。你可以不按照我说的做,但同阁罗凤的仗你自己去打,我可不想再趟这趟浑水了。你自己的烂摊子你自己去收拾,期限到了,若不能对朝廷有所交代,你这个大帅掉脑袋也好,被抄家下狱也好,那可都不关我的事情了。”
鲜于仲通恨得牙痒痒,他若有信心能率军拿下南诏,又岂会有这么多顾虑?正因为他连吃败仗,损失了数万兵马,杨国忠才请了王源来领军。他明白,自己在杨国忠眼中已经是个废人。若不是左相为了掩饰战败的真相,自己还怎能坐在这剑南节度使的位置上。他的将来完全寄托在王源能否扭转局势的基础上,若非如此,自己又怎会受王源派人去训斥的那番言语,忍气吞声的跑来这里安抚王源的心情。
“王老弟,我知道错了,但你要我向全军将士致歉,还要给死去的将士披麻戴孝,这是否太过分了?大不了我祭奠他们一番,给他们厚厚的抚恤便是。再说了,那件事我也不是故意为之。我是为了赶进度,听了几名狗屁不通的东西说,炭芯短一些其实也没什么,一层层压制炭芯的时间太过繁琐,所以我才同意为了加快进度而减少了几道压制炭芯的工序罢了。”鲜于仲通低声下气的道。
王源铁青着脸冷哼道:“你还敢为自己辩解,明知这些面具干系生死,你竟敢在不懂的情况下私自减少工序,你这不是那我们的性命开玩笑么?试问,当日若是我戴了那次品的面具被毒瘴攻击,此刻我已经是个死人了。那我岂非死在你的手里?你告诉我,你的居心何在?”
鲜于仲通吓了一跳,虽然是个假设,但确实有可能发生,鲜于仲通这才意识到王源如此愤怒是因为什么,那可不是自己心目中死了普通士兵的小事,而是干系到王源乃至军中高级将领的大事。
“老弟,我可对你没有丝毫的坏心思,若有此意天打五雷轰顶,死后不得超生。”鲜于仲通不惜指天发誓。
王源摆手道:“现在不是你需要对我解释,我可以不在意这些,但将士们的情绪需要平息,否则后面的仗我没法打。你若不信,听听将士们的呼声。”
王源一摆手,广场上上千身着缟素的剑南士兵齐声高喝道:“请鲜于大帅对面具之事给我们个说法。强烈要求草菅人命玩忽职守之人受军法严惩。”
怒吼声响彻广场,震耳欲聋,鲜于仲通面色发白,身子往后缩。他知道激起民愤后果会多么严重,搞不好这些士兵一拥而上将自己分了尸也有可能,王源可能连阻止都不愿意阻止。
“罢了,按你说的做便是。”鲜于仲通终于不得不明白今日想和稀泥是不成了。
王源点头道:“这才是有担当之举,鲜于大帅,日后你会明白,我让你这么做不是对你的侮辱和不敬,而是在帮你。你若悟不透,可去信告知左相,请教左相。”
鲜于仲通连连点头道:“我懂,我懂。”
两名士兵伺候桌鲜于仲通穿上麻衣孝帽,众士兵让开一条通道,但见前方不远处用青石累就一方数尺高的方台,方台正中立着一块黑色岩碑,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着许多的名字。方台前摆着一张祭祀太,上面猪头羊角等祭品摆满了一桌子,摆着香炉神牌等物。
鲜于仲通走上前去,像是木偶般被要求点香祭祀祭拜,并将带来的几名涉及此案的人员砍头祭祀。祭拜完毕之后,王源领着他去旁边看了数百中了瘴毒之后虽然保住性命但已经无法恢复的伤者。鲜于仲通瞧着那些耳鼻歪斜,眼瞎嘴歪,口水淋漓连坐都坐不稳的士兵的惨状,心中也自惊骇。心中也有了些悔意。
接下来,王源带着鲜于仲通来到驻军的各处大营,鲜于仲通对各营士兵鞠躬道歉,表示要厚恤死者,善待伤者,保证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云云,说话间涕泪交加,泣不成声,倒也楚楚可怜。
中午时分,事情总算是按照王源的意思结束了,鲜于仲通也是累的像条死狗一般,从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让他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般,中午的接风宴席上只喝了几杯便离席告退,回去休息了。
鲜于仲通离席之后,剑南军将领们爆发出一阵大笑,将敬佩的目光投向王源。王源淡然喝酒,不露丝毫得意之色。
“诸位,你们莫以为我是故意同鲜于大帅作对,我只是通过此事严明军纪。诸位记着,只要我领军一天,谁有功,我必赏之,谁有过,我必究之。哪怕你是我至亲之人,身边之人,或者是在座各位,乃至上司官员,我都不会听之任之,这便是我王源的治军之道。”
“副帅,我等心服口服,副帅一来,天地清明,再无以前的混乱徇私之风了。老朽断定,剑南军必将成为我大唐第一军,在副帅的统帅下将是一只战无不胜之军。”李宓抚须举杯道。
“借老将军吉言,干杯。”王源举杯一饮而尽。
第四三七章 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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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当然也不能对鲜于仲通太过无礼,毕竟此时此刻,鲜于仲通还是剑南主官,后勤之事还需他来解决。
鲜于仲通虽然是个蠢货,但他并非一无是处,人还是懂些道理的,关键是他肯出钱,而且钱也多。别的不说,来剑南之初,这家伙还是出了血送了自己一座大宅子的。而且募兵的事情还需要他的助力。
打一棍子需要揉三揉,于是当天晚上,王源再次亲自设宴单独请鲜于仲通赴宴,跟他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缘由,告诉他这么做是为了体现鲜于仲通的大度,平复军中怨气,为了更好的下一步的行动。
鲜于仲通本就有悔意,特别是上午看了那些被瘴毒损害的士兵的惨状之后,本来觉得王源是故意找茬羞辱自己,但现在也觉得自己确实疏忽的过分。王源既然好言好语的相劝,鲜于中通自然也表示大度,说些自谦之语。
其实,在这种情形下,鲜于仲通什么都能忍。不久前杨左相交代自己一定要协助王源打赢同南诏之战,到时候自己才能因为这场胜利而受惠。既能离开这个西面受吐蕃虎视,南面受南诏滋扰的烦人的剑南道,而且还能升任京兆尹这个要职,进入京城权力的核心,为了这些,鲜于仲通可以趴在地上当王八。
王源也把鲜于仲通当人看,和他一本正经的讨论了下一步的进攻计划,对鲜于仲通一些幼稚的见解也表示赞同,尽量满足这位鲜于大帅的虚荣心,更是邀请鲜于仲通明日主持出征仪式,给予他名义上剑南军大帅的面子。到最后两人又兄弟相称,起码表面上和好如初了。
次日上午,王源召集众将商议出征之事。因为姚州城是深入南诏境内的重要中转基地,姚州城的防务是极为重要的。若姚州被夺,大军出征之后的粮草物资的供应便会被切断,王源极为看重这一点。于是会议上,王源提出请李宓兼任代理姚州总督的职务,率五千兵马坐镇姚州并负责进军南诏境内之后的后勤供应。这个提议得到众人的一致认可,以李宓的老成和经验,他保证后勤比其他任何人都要让人放心。
李宓自己倒是很不开心,因为这样便不能跟随大军深入南诏国作战了,但他深知王源对自己极为信任才将此重责交给自己,于是别扭了一会儿也就欣然应允了。
关于进军的路线,倒也没有太大的争议。从姚州往南已经进入密集的高原山地,这里已经属于云岭山脉的苍山。苍山不是一座山,它是自北向南蜿蜒的十九座山峰,方圆数百里的大片山地的总称。出姚州十余里的山峰便是苍山最北面的第一座山峰。这之后便全面进入南诏境内的苍山环抱之内。
从姚州进军南诏便只有一条路,往南八十里出唯一一条大峡谷便是弄栋城,那是姚州都督府所辖的最南边的一座城池,但早已是南诏国的领地。弄栋城往西南数百里便是羊苴咩城,那是抵达洱海之畔的太和城前的最后一座坚固城池,也是必须要拿下的城池。
路线虽然都很清楚,但所有人都清楚,要兵临太和城下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因为这一路上都是在深山峡谷之中行军,南诏国蛮兵固然可以如履平地,但对剑南大军而言,深入敌国境内,所面临的危险可想而知。
不但是毒蛇虫豸野兽的危险,山中的毒瘴、高原的气候、山林中一定会随时准备袭击的南诏兵马以及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都是这次进军的巨大危险和阻碍。
但无论如何,这次深入南诏的远征必须进行,这是众人的共识。而且时间紧迫,二月已经过半,三月底便是最后的期限,到时候就算拿不下太和城,起码也要拿下南诏的几座城池,取得实际的成效,才能表示此次讨伐南诏之战是成功的。
讨论进行了整个上午,午后,出征仪式在姚州南军营校场上举行,鲜于仲通发表了冗长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讲话,所有人都皱着眉头,忍受着他的喋喋不休。他自己也看出了好像没人在听他的说话,终于识相的有些尴尬的结束了讲话。
五万将士不知是谁率先叫了一声:“请王副帅上台训话。”
此言一出,顿时五万将士纷纷举起兵刃呼声如潮:“王副帅训话,王副帅训话。”
众将领众星拱月般将王源推上高台正中的位置,让他对众将士做激励之语。王源本想今日让鲜于中通出风头,但看来军心难违,只能自己说几句了,于是微笑举手,示意众人安静。
五万兵马安静了下来,十万只眼睛齐刷刷盯着台上穿着黄金战袍的王副帅,聆听他的话语。
“诸位将士,从今日起我们便要正式踏入南诏境内作战,剑南军从朝廷下令讨伐南诏国开始,这是第一次深入南诏国境内,踏上南诏国的领地作战,这才是真正讨伐战的开始。”
鲜于仲通羞愧不已,无地自容的退到角落里。王源的话虽然刺耳,但却是事实。自己授命讨伐南诏,进八万大军浩浩荡荡的进军姚州,半路上就被打回原形,这之后慢说南诏境内,便是姚州境内也没踏进一步,自己也觉得羞愧。
“你们若问我,对这次深入南诏国境的进军有没有信心的话,我无法回答你们。我不能保证此战我们能势如破竹,打的阁罗凤抱头求饶。因为,能否打胜仗并不取决于我,也不取决于军中诸位将军,而是取决于你们。你们存必胜之念,不顾生死的奋勇杀敌,才是胜利的保证。而我,只能保证跟你们同生共死,跟你们并肩杀敌,绝不先你们之前而后退一步。我只能保证所有的兄弟不会没有饭吃,所有的战马不会没有草料吃,保证你们受伤时不会丢弃你们,保证你们战死后埋葬你们并抚恤好你们的妻儿父母。保证你们不受毒瘴之袭,保证你们被毒蛇毒虫咬到时有药可医……而你们,只需给我一个保证!”
全场寂静无声,五万双激动的眼睛盯在王源身上,聆听着副帅娓娓道来的战前训话。
“你们只需给我一个保证,那便是,保证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弃胜利之念,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王源振臂高举,高高挥动。
全场士兵群情激昂,高举兵刃齐声大呼道:“必胜,必胜,必胜!”
数万将士的呼声响彻天地,飞出城池在周围山峦中环绕,久久不息。
鲜于仲通呆呆的站在角落里,他忽然明白了为何王源为何能受兵马拥护的道理了。王源的说的这番话连鲜于仲通都觉得听完后很是感动,恨不得为王源去卖命,若不奋勇杀敌便对不起王源一般。足见此人言语蛊惑之力。鲜于仲通承认,自己和王源不是差了一星半点,不仅是领军的能力上,连说话和行事的能力上也拍马不及。
出征仪式之后,鲜于仲通自觉在此无趣,原本打算半夜里送别大军出征之后明日离开姚州的他,决定提前告辞回成都。因为在这里,他完全就是个多余的人。
王源送他出城,叮嘱他后勤的保障一定要保证,新募集的兵员也要派人带领送到姚州作为大军的预备队,鲜于仲通连连答应。虽然来姚州受到极大的打击,但他对这次出征的重要性还是很清楚的。这不仅是干系左相,同时也密切干系自己的命运。此次出征若能胜利,自己也将从中获得极大的受益,这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
次日凌晨,除了留守的李宓和他的五千兵马之外,所有的兵马陆续开拔出南城门。以宋建功率一万五千兵马为前锋军,王源柳钧等率两万兵马为中军,刘德海率一万新兵为后军押解辎重粮草。出姚州二十里后,大军像一条绵延数里的苍龙,一头扎进了茫茫苍山之中。
第四三八章 嗅觉
云岭山脉绵延纵横数百里,苍山十九峰自北向南横亘,海拔均超过千丈。进入苍山群峰之中,山谷幽深,峰峦叠嶂,林木葱郁幽暗,和外边的世界已经成了两个世界。
虽然大军一路南来,经过了不少大山大河高山峡谷,但和此刻进入的地形比较,还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了。
山峰之间幽深的谷地也并非完全无路径可走,毕竟曾几何时,大唐兵马也曾控制了原六诏领地的诸多地域。譬如八十里外的弄栋城,以及弄栋城东南方三百里的两爨所在的领地原本修筑的安定城。但随着在爨氏各族领地修建的安定城被爨氏联合摧毁,大唐越嶲总督竹灵倩被杀之后,大唐王朝伸向南诏腹地的触角便被斩断。
原先花了大气力修筑的简易行军以及运送物资的道路也被南诏诸蛮蓄意毁坏。对于南诏国人而言,这些道路的存在是一种威胁而非便利。南诏蛮族不需要这种便利,大唐的兵马才需要。
所以,蜿蜒在山林之间的道路被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阻隔,或者是数百根巨木阻拦道路,或者是蓄意将险要之处的山崖上的巨石推下来拦在路中间。或者是在这些道路上安置了暗藏的陷阱和毒刺,总而言之,一切能阻隔这道路畅通的手段,南诏兵马都能用。
然而,这还并不是这条道路难行的主因。树木巨石可以搬走,陷阱毒刺可以发现并清除,但有些东西却人力无法改变。譬如,山林间无处不在的蛮兵的骚扰袭击,譬如说变就变的高原山脉的气候等等,几乎从开始进入苍山群峰之中开始,这些便成了困扰剑南军的主因。
大军凌晨出发,行到中午时分,只不过行了十余里的路程。而前锋军宋建功的兵马已经遭受了十余次来自山林间和险要山崖上的小股蛮兵的攻击,死伤了近百人却连对方的影子也没看到一个。这期间,大军停留十余次,便是为了等候清除道路上的巨木和山石的阻碍。往往刚前进里许,便被迫停留下来。而大军在山谷中的停留却又给了蛮兵极佳的袭击机会。
而午后时分,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骤变,低垂的云层中落下冰冷刺骨的雨滴,不久后又开始落下鸽蛋大小的冰雹。空气骤然变冷,让数万将士经历了从温暖到严寒的骤然转变。原本出发前高涨的士气,仅仅大半天的时间便化为乌有。所有人都在变的沉默,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上了惨淡的愁云。
王源也终于意识到,为何大唐开国至今都无法征服这片桀骜不训的土地的缘由了,如此险恶的地方,只有世世代代在此居住的原住民能够适应并加以利用,其他人段时间内怕是很难驾驭这片土地了。之前王源心中想的是,若能拿下南诏国的主要城池,南诏国或将被征服。而现在王源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拿下了太和城,南诏蛮族也照样可以在高山中生存,占据了城池不等于征服,反而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骚扰和袭击。
在经历一下午的深思熟虑之后,王源对自己此次征战南诏所要达成的目标做了修改。王源放弃了雄心百倍征服南诏的想法,退而求其次,他需要的是南诏国的再次对大唐的臣服。这片土地的主人还是南蛮诸族,以夷治夷才是最佳的策略。
这并不代表王源会对这次进军持悲观态度,相反,要让阁罗凤明白,那些妄想和大唐作对,妄想吞并大唐西南州府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必须抛弃,只有一个办法让他明白,那便是给予他狠狠的打击。打的越狠,对阁罗凤便越有警醒作用。
……
天气善变,傍晚时分,雨雹停歇云开雾散,红彤彤的夕阳挂在了远山之巅。大军也在此时走出了苍山第一座山峰云弄峰的山脚。遥遥望去,苍山第二峰沧浪峰就在前方,积雪的山顶缭绕着在夕阳下变成彩色的云雾,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地形也发生了骤变,两山之间豁然开朗,出现了方圆五六里的山间平畴。平畴上一望无际长着的都是青黄色的长草,深及腰腹。风吹过草浪翻涌飒然有声。
进入草甸中心,一大片被割除了长草的荒地很是开阔,地面干燥平整,旁边还有一条潺潺流过的数尺长的清澈小溪。这是一处扎营的绝佳地方,在遮天蔽日的幽暗峡谷中艰难跋涉了一天的剑南军士兵终于能见到空旷的天日,干燥结实的地面,情绪立刻好了很多。
柳钧率上千骑兵迅速将整块平畴之地的角角落落搜索了一遍,回来禀报说,平畴角落处有数处村落,但已经空无一人。这条溪流穿过的地方,两岸有不少被开垦过的田地。这说明,这片地方曾经是蛮族们居住耕种的地方。在苍山群峰之间,有着很多这样的地方,这里土地肥沃,水流充沛,适合耕种。而山林蛮族也并非愿意同毒虫毒瘴为伍,这样的地方正是他们最愿意居住的地方。
这块干燥的平地适合扎营,王源和众人商议过后决定就地扎营。于是全军兵马开始行动,很快大大小小数千顶帐篷便在地面上搭建起来。一堆堆篝火也点了起来,士兵们围着火堆烘烤湿透的衣服,烧煮饭食,也开心的喧闹起来。
王源心情也好了很多,见周围景色甚美,夕阳下的周围群峰林立,山坡上林木茂盛,草甸上长草翻涌的情景甚是诱人,于是让青云儿和紫云儿忙活着铺盖烧煮之事,自己拉着公孙兰在草甸上漫步而行。
一边欣赏着美景,王源一边将自己下午一直想的问题跟公孙兰探讨。公孙兰听了之后笑道:“你终于想通了,出征前我便提醒过你,但我怕影响你的决定便只淡淡一句没有深提。我很高兴你能冷静的思考这一切。很多人便是因为太执着于一个不可能的目的而导致最后的全盘失败。退而求其次未必不是好的选择。”
王源微笑道:“表姐说的是,但这一次还是要给阁罗凤狠狠的教训才成。这人若不驯服了,将来我入主剑南道时,必成我心腹大患。剑南道不是个好地方,南边是南诏,西边是吐蕃,我不能全部得罪。若说我更想与谁为敌的话,我更希望是吐蕃人而非阁罗凤。”
公孙兰微笑道:“你自己做决定便是,我可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费神。遇到你,跟着你东奔西跑已经非我所愿,我有时也在想,我到底在做什么?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王源拉着公孙兰的手歉意道:“表姐,是我害得你失去了安宁的日子。但我们之所以如此,不也是为了寻找更为安宁的生活么?除了自己给自己争取,这世上谁会给我们安宁?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安宁日子。”
公孙兰默默看着王源道:“你真这么想么?我却觉得从此再无安宁了。”
王源正欲说话,公孙兰摇头道:“不谈这些了,咱们静静坐一会儿,听听树林上的风声,看看夕阳落山的美景便好,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我对我做过的事情从不后悔,你不必为我担心。”
王源轻轻点头,两人行到溪水旁的一块石头边并肩坐下,王源轻搂公孙兰的纤腰,公孙兰也将头枕在王源的肩膀上。两人依偎而坐听周围风吹过草地的沙沙上,心情一片静谧。
突然间,公孙兰坐直身子邹起眉头来道:“有件事有点古怪,二郎不知注意到没有。”
王源吓了一跳,诧异问道:“什么古怪?”
公孙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片草甸有点奇怪。自进入草甸之中,我便没有听到一声的虫叫蛙鸣。虽然三月还没到,但这里的气候不同内地,今日行军我都看到了林间蝴蝶飞舞,蚱蜢跳跃,也听到了许多水坑中的蛙鸣,为何这里没有蛙鸣声?”
王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刚才这一刻自己耳朵里确实只听到了风声和草叶沙沙声,一声蛙鸣虫叫都没有。刚才没注意,现在经公孙兰一提,顿时也觉得有点怪异。
“而且,你没觉得,空气中有一股特殊的味道么?虽然很淡,但我自从踏入扎营的那片平地上便闻到了那股味道。带着血腥味,还有点膻臊之味。”公孙兰皱眉道。
王源用力嗅了嗅鼻子道:“我没闻出来。也许表姐武功高,感官敏锐些。”
公孙兰道:“不知道,也许是我过于敏感,不知为何,自踏入草甸,我总觉得不自在。”
王源呵呵一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轻抚她的香肩道:“表姐太紧张了,阁罗凤断不敢对我大军如何的,他要敢动手,来路上的山谷中更有机会,何必在这平畴之地动手?”
公孙兰蹙眉道:“但愿是我敏感吧。”
第四三九章 惊魂
沧浪峰北坡上,密林中一棵参天大树高出周围的树木数丈,横生的枝桠之间搭着一座平台。》UU小说,www.uu234.com头插羽翎,身穿兽甲的阁罗凤站在平台之上,粗壮的手臂拨开眼前的几根树枝朝山间草浪起伏的平畴上观望。看着星罗密布搭建在草地上的剑南军帐篷,蚂蚁般来回忙碌的剑南兵马,他的浓眉紧紧皱起,表情甚是严峻。
大树下方响起清亮的鸟鸣声,阁罗凤低头看去,之间树干下方的地面上,两名身着黑色兽甲的手下正站在地面上仰头朝上看,嘴巴里叼着的树叶吹出林鸟的鸣叫之声。
阁罗凤朝下方挥了挥手,手握一根粗藤身子荡起,刺溜一声从树冠滑下,半空中手一松,稳稳落在地面上。
“参见国主。”两名身着黑兽皮甲的属下忙跪拜行礼。
阁罗凤拍拍手掌,沉声道:“事儿办的如何?”
左首一名面容清瘦的中年人点头道:“都办妥了,按照主祭的要求,蚯蚓捣碎成泥拌上鸡冠草的粉末和天南星根的粉末,整整十大桶,尽数洒在了那片割了草的平地上。唐军也如国主所料,选择在那片干地上扎营。一会儿风将药味散发出去,便有他们好瞧的了。”
阁罗凤脸上露出微笑来,微微点头道:“做的很好,唐军既要深入我国境之类,我岂有不好好招待他们的道理。今晚够他们好瞧的了。传令下去,立刻往南撤离,在前路上设置更多的障碍之物。另外五台和莲花两峰之间的花甸坝那边也做好准备。今晚过后,若那王源聪明的话便立刻撤军,若他还要往南进犯,咱们在花甸坝在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两名蛮将连连点头,右首那名面色黝黑脸上纹着一条黑蛇的蛮将低声道:“国主不打算今夜趁乱去袭营么?一会儿唐军大营乱了起来,或许我们有机会给他们更大的打击呢。”
阁罗凤摆手笑道:“不必了,来我南诏国国境,我甚至不用动用我的士兵,苍山洱海之间,任何生灵都是我的兵马,又何必去跟他们硬碰硬。我们的损失已经够大了,我不想拿我南诏士兵宝贵的性命去冒险。话不多说,咱们立刻连夜撤走。”
“遵国主之命。”
……
太阳隐没在西边的山峰后面,天空的颜色立刻变得幽蓝而深邃,被太阳的光辉隐没的星星也开始露出光芒,闪烁在幽蓝的天幕之上,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星河变得灿烂,夜幕便已经降临。
高原之上,群山之中,似乎离天更近,看星星也更为明亮。即便大军军营中到处燃烧着篝火,也不能遮掩群星之光,许多士兵吃了晚饭之后,在睡前斜卧地面,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发愣出神。
王源的大帐篷里,晚饭后的一场会议刚刚开始,宋建功柳钧刘德海等十几名军中中高级将领被召集在此,商讨明日的行程。王源命柳钧用沙土垒就的地形沙盘摆在地面中央,王源亲自拿着一根细棍在地形之间指指点点。
“诸位将军,明日必须加快行程,今日一天只行了十五里,照这个速度,抵达弄栋城需要五六天的时间,这是决不能容忍的。行过的山道情形你们也知晓,这种道路,随着大军的深入,补给会越来越困难。李宓将军很难保证大军的粮草物资的供应。我们若不加快速度行军,会消耗大量不必要消耗的粮草,迟早会引发危机。所以,明日无论如何要连过两峰,沧浪峰和五台峰之间没有可供大军扎营的理想地点,过了五台峰之后才有在莲花峰之前的花甸坝可供扎营。而此地距离花甸坝近三十里,也就是说,明日必须要走两倍于今日的路程。”
“副帅,您所言甚有道理,在这么拖延下去,不仅是粮草的供应艰难,于士气也有极大的打击。但是,副帅您也看到了,这一路上骚扰不断,更有巨石落木堵塞道路,卑职也很头痛,想快却快不了。”宋建功皱眉道。
王源点头道:“这些情形我都知道,所以明日必须做出调整。第一,增派一千兵马轻装卸甲专门在前方开路,快速清除路障之物。而对于林间蛮兵的小股骚扰也不能任由他们恣意的作为,故而你必须派出兵马携臂张弩沿着进入山林沿着树林边缘搜索。我只是不希望与阁罗凤在山林中交手,但可不是连他的小股兵马我都惧怕,给这些臂张弩手穿上双层连身甲,防备暗处的吹箭。遇到蛮兵,只行驱赶,不要深入林中即可。”
宋建功点头道:“好吧,这也是个办法,虽然有些危险。”
柳钧道:“义父,莫如让我带人负责林间搜索,宋将军要集中精力开通道路,还要防备前方有蛮兵的埋伏和阻击。反正我在中军中也没什么要紧事。”
王源想了想道:“林间搜索可是极为危险的差事,你能成么?”
柳钧拍着胸脯道:“义父,您到现在还不信我的本事么?我可是也打了这么多场仗了。”
王源沉思片刻道:“好,你带四千兵马分为两队,沿着林地边缘搜索前进,同宋将军保持联系,一旦遇到大股蛮兵便直接撤入宋将军阵中,不得冒险与之拼杀。”
柳钧兴奋拱手道:“遵命!”
王源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公孙兰。公孙兰明白王源是要自己明日随着柳钧一起去保护柳钧,兵马遇袭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柳钧一定不能出事。于是缓缓点头。
王源回过头来,指着沙盘正欲再说话,忽然间猛听得营帐之外传来惊骇的嘈杂之声,士兵们炸了锅一般发出惊叫声。
王源丢下手中的木棍快步出帐,口中高喝道:“发生了何事?有人袭营么?”
外边的亲卫茫然摇头,但听惊骇叫嚷之声从西北营地角落处传来,王源立刻带着众人飞奔过去。但见数十名士兵正慌乱的围着一名在篝火边满地打滚嚎叫的士兵。
“怎么回事?”柳钧冲上前去喝问道。
一名伙长认识柳钧,忙拱手道:“不知道啊,黄三郎刚和我们在说话,忽然间便倒地乱叫,吓得我们都不知所措。怕是发了疯了。”
说话间,地面上的那名士兵停止了嚎叫忽然不动了,一名士兵上前查看,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顿时惊骇出声。但见篝火下,那名士兵气孔流血面目肿胀,竟然已经气绝身亡。
王源带着众将也赶到这里,见此情形眉头紧锁,猛听得啊的一声大叫,刚才上前查看的那名士兵捂着手腕大叫出声:“蛇,有蛇!”
只一瞬间,那士兵便立足不住,口舌之间也再也喊不出话来,只发出凄厉的嘶喊,身子倒在地上滚动不休,就跟刚才那士兵的症状一样。
与此同时,众人也看到了在死去的士兵身下,一条黑头橙色身体的大蛇嘶嘶吐着蛇信直立起来,两只黑色的眼睛盯着围拢在周围的众人。
柳钧拔剑上前手起剑落,那大蛇被一刀两段,两截身子在地上扭动,口张的老大,依旧不死。柳钧骂了句,待上前还要砍几剑,猛听得公孙兰急促道:“都莫出声,你们听!”
众人屏息静听,只听得丈许外营地的长草之中,沙沙沙,沙沙沙,像是有无数的东西在草丛中穿行。这不是风吹的草叶声,这明显是不明之物的爬行声。
王源伸手抓起篝火中的一只燃烧的木柴,扔到丈许远处的长草之中,火焰照耀之下的情形让人毛骨损然。草丛之中蠕动着无数的毒蛇,正朝着营地的方向游来。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木柴照耀的数尺方圆之内,竟然有数十条之多。
“啊!”
“啊!”
“有毒蛇!”
众人只呆了数息时间,四面八方便传来数十声凄厉的惨叫声,沿着营地周围警戒的士兵已经内毒蛇咬伤了几十个。四面八方充斥着蛇信吐出的咻咻之声。大批的毒蛇冲破营地边缘简易搭建的低矮泥墙,往营地中涌了进来。
第四四零章 驱蛇
群蛇攘攘,发出可怕的嘶嘶声从四面八方游进军营之中。整座军营顿时惊呼惨叫之声不断。短短的片刻时间,竟有数百士兵被黑暗中的毒蛇咬伤,一时间军营大乱。
这些蛇五彩斑斓什么模样的都有,但看他们身上鲜艳的警告色以及菱形的头颅便知道都是剧毒之物。而且这些蛇好像特别兴奋,游动之间敏捷迅速,而且不惧人,反而专往人跟前冲,极具攻击性。
“都是毒蛇,不要靠近。”宋建功大叫道,作为长在剑南军中的一员,他早就听说过南诏云岭密林之中毒蛇众多的事情。曾几何时,剑南军还特意对这些毒蛇做过调查识别,作为参与者之一他也认出了几种剧毒的蛇类。
像身材硕长,颈部张开如翼的四目蛇,身材虽小,但剧毒无比灵活无比的金银环蛇,头部雪白带着肉突触角的白头蝰蛇,颜色碧绿的竹叶青蛇,身材娇小但奇毒无比的丽纹蛇等等,宋建功也都见到过。但他从未见到过这么多种类的毒蛇齐聚于此,成千上万的毒蛇涌入营地进攻的场景他也是第一次见。
士兵们开始用长兵刃击杀这些毒蛇,因为不敢靠近,弓箭手们也开始用弓箭射杀这些毒蛇。然而,毒蛇源源不断的涌入营地,且一个个迅捷灵活,很难对其进行击杀。片刻之间,又有数百人准备毒蛇咬中。
一片混乱之中,王源忽然想起了一事,高声吩咐柳钧道:“快去我军帐之中拿药物来,你母亲从京城带来了一大包雄黄粉,此物驱蛇最佳。”
柳钧闻言飞奔而去,片刻后抱着一个羊皮包赶了回来。宋建功皱眉道:“这么一点药物如何够用?雄黄粉围着营地一圈起码也要几百斤才成。”
王源抢上前去,一把拿过药包来,伸手抓了一小把雄黄粉洒在面前的火堆里。哔哔啵啵一阵爆响,黄烟升腾而起,空气中顿时弥漫着刺鼻的味道。篝火之旁蠕动的数十条毒蛇几乎在瞬间便扭头便跑,发疯般的避而远之。
“有效果。有效果。”众人大喜道。
王源飞奔而出,沿着营地周围奔跑起来,营地边缘的每一座篝火上都被王源洒了一把雄黄粉。刺鼻呛人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侵入营地中的毒蛇嗅到气味都慌忙奔走。一圈下来,一大包雄黄粉撒的干干净净,整个营地里也都弥漫着刺鼻的味道。随着气味的弥漫,营地外围土墙上蜂拥而入的毒蛇也都停止了往里边冲入,而是随着刺鼻气味的弥散纷纷掉头退入草丛之中。
沙沙沙,沙沙沙的爬行之声渐去渐远,半个时辰之内,竟然消失的干干净净。
冲入营地之中的毒蛇也被尽数杀死,士兵们将死蛇挑入火中烧成灰烬,直到此时,众人才惊魂初定,长舒了一口气。
王源命人清查受伤的士兵,竟有三百多人被潜入的毒蛇咬伤,一半人已经气绝身亡。王源命人将尚有一息尚存的伤者抬到自己的大帐前,取出秦国夫人从京城送来的治疗蛇虫之伤的药物给他们治疗。这些都是剧毒之蛇,这些药物能否起作用便只有天知道了,军中郎中们也忙碌的给伤者挤毒血,按照常用的办法用尿给他们清洗伤口,据说这样可以减缓毒性的蔓延。
经过这番折腾,剑南军兵马谁还敢再坦然入眠,一个个紧张的执着武器戒备着,生恐还有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
王源带着众人回到大帐之中,众将也疑惑的纷纷议论着,而王源一言不发,眉头紧锁的坐在桌案后沉思。
“副帅,这件事当真诡异,怎会有这么多的毒蛇涌入军营中攻击,此事定是有人捣鬼。卑职听说山中蛮族有一种巫术可召唤毒蛇毒虫攻击他人,只是卑职一直不信,现在看来怕是真的是巫术作祟了。”宋建功上前沉声道。
众将面色紧张的点头附和,南诏蛮族的诡异手段层出不穷,众人也听到过不少的传闻。说他们可以驱蛇驭兽,只需祭祀鬼神,念动咒语便可让鬼神替他们办这些事情。传闻时虽觉荒谬,但亲眼看到刚才密密麻麻毒蛇疯狂进攻的景象便不得不信了,想起来身上还毛骨悚然。
王源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越说越玄乎,猛地一拍桌子喝道:“都给我住嘴,不要以讹传讹,吓破胆了么?什么驱动鬼神,什么念动咒语?他们有那个本事,何不直接让鬼神来袭击我们,却要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用些毒虫来攻击我们?”
众人赶忙闭嘴,副帅发怒了,再说副帅说的也有些道理。既可有法术驱动鬼神,怎不命鬼神直接索命,岂非无人可抵挡?
“副帅,但今晚的事情又如何解释?”宋建功问道。
王源冷哼一声道:“这是阁罗凤搞得花样无疑。”王源缓缓起身来到公孙兰面前道:“晚饭前我们出去散步的时候,你说嗅到了营地里奇怪的血腥味和腥臊味,我当时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必是与此事有关了。”
公孙兰缓缓点头道:“我也刚刚明白了过来,正要说出此事。我曾听人说过,以蚯蚓捣碎成泥,佐以药物搅拌的粉末可以让方圆十里的毒蛇闻气味而来。我想,我闻到的便是这种混合之物的味道。咱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便发现长草之下有许多的洞穴,那是草鼠的洞穴。蛇喜食鼠,故而周围的山坡上必有大量蛇类栖息,而可用药物引诱毒蛇聚集前来袭击营地,只要这药物起效果,也并不荒谬。”
“哎呀,我也听到过这样的传言,莫非真的是有这种吸引蛇的办法么?”宋建功猛拍额头叫道。
王源尚未说话,刚才被王源派出去查看周围的是否有南诏兵马意图趁乱袭营的柳钧冲进帐来,手里提着两只木桶,高声叫道:“义父,营外无蛮兵踪迹,我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木桶,但扎营前没见到这玩意儿。”
柳钧将木桶放在地上,那木桶是一截树干挖空而成,边上雕刻着花纹,下方有个小洞,还有一块可以抽出抽进的盖住木桶的小隔板。木桶里还有一根粗木头,一头圆鼓鼓,一头滑溜溜。整个木桶散发出一股恶臭腥臊的味道,中人欲呕。
王源围着木桶转了两圈,点头道:“看来所言不假,这是个专门研磨药物的木桶,瞧这木杵上还有蚯蚓的血肉和药物的粉末,看来便是以此桶研磨药物撒入营地的。“
公孙兰点头道:“就是这种味道,只是先前我闻到的味道淡一些。”
王源点头,问柳钧道:“你们发现这木桶时有何异样?”
柳钧挠头道:“别提了,吓了我们一跳,木桶周围全是蛇,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奇怪,才将毒蛇尽数打死,将木桶捡了回来。”
王源冷声道:“那就是了。事前洒了吸引毒蛇的药物在我们的营地里,我们却傻乎乎的在此处空地上扎营了,正中他们的下怀。夜间毒蛇出来觅食,嗅到这吸引它们的气味便聚集起来冲入营地中袭击我们。这便是阁罗凤给我们设下的圈套。阁罗凤啊阁罗凤,我会让你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刘德海叫道:“副帅,那这营地还能呆么?这才两更不到,一会儿雄黄的味道散去,这些毒蛇岂非又要卷土重来?”
王源点头道:“说的对,传令下去,在雄黄气味未散尽之前,全军立即行动,清扫营地所有角落,将表面浮土铲除清理干净。另命人在营地周边增加篝火数量,值夜兵马严密警戒动静。”
命令下达,全军将士立刻开始行动,将营地几乎刮了一层地皮,将撒有药粉的泥土尽数丢入溪水之中。又在营地周围生起了一圈的篝火,增派了不少士兵巡察。折腾到三更时分,这才安顿下来。公孙兰皱着鼻子在营地里走了一圈,只嗅到一丝丝的药物气味,料想已是无碍,这才命士兵们安心休息。
士兵们开始还提心吊胆,但不久后便都呼呼入睡,一觉睡到天亮,直到朝阳初升,再无异状。
第四四一章 怪异
(谢:我是猪婆、次舞、沧寒寻宝三位兄弟的月票。另:明日有可能请假一天,如果没更新那就是出门了。)
天明之后,大军迅速拔营启辰。昨夜遇袭的受伤士兵有七八十人保住了性命,剩下的都没能熬过来,王源虽然懊恼,但也无可奈何。这年头被蛇咬了只能靠中药解毒,可没什么蛇毒血清注射,能活下来的已经是万幸了。
一个时辰之后,大军离开平畴草甸再次进入山中,沿着五台峰下的崎岖山道奋力前行。按照之前的安排,选取了一千强壮兵士轻装在前开道,遇到障碍之物立刻清除。柳钧则和另一名将领各率两千弩兵进入两侧山林中搜索前行。
让人意外的是,虽然一路上的阻碍之物依旧不少,但再没见到半个南诏蛮兵的身影,这让好不容易得到在山林中搜索蛮兵这个任务的柳钧很是失望。蛮兵像是知道了剑南军的意图一般,就这样毫无滋扰的容忍剑南军一路深入。
调度的得当,加之没有出现更多的意外,这一日行程虽然坎坷,但倒也比较顺利。清晨启程,到傍晚时分连过五台莲花两峰,完成了王源要求的今日走三十里的要求。并在离日落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时候,抵达莲花峰和苍山第五座山峰白云峰之间的空旷地带。
那是一片比上一块山间平畴更为广阔的空地,名为花甸坝。走上这片平畴之地,放眼望去一片花团锦簇绿意茫茫,方圆足有十余里的平地上长着长长的青草和不知名开放的各种花朵。山花不识季,只顾恣意开。三月未至,这里已经是春意盎然。
然而,当兵马踏上这片青草繁花之地的时候,众人忽然发现,脚下踩着的地面居然全是水。水不深,只到脚踝,地面也不软,踩上去并不陷落。这片大花草的甸子其实就是一大片淹水的草地。
其实这也并不稀奇,苍山群峰高达千丈,山下山上迥然不同。山头的积雪常年累积,就算是盛夏季节,依旧会看到林木线以上的雪盖。而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积雪融化,加之山中多雨水,便会将很多山间谷地漫上积水。苍山群峰之中飞流瀑布常年不断,十八条著名的溪流其实都是山上的积雪融化汇聚所致。这里其实是洱河的发源地,而洱河是注入洱海的第一大支流。
无论如何,还是要进入花甸坝的草地扎营露宿的。在大军涉水而入之前,柳钧带着人很快将大片地域查勘一遍,发现了为何草地漫水的原因。原来大草甸中间一条比较宽的大河流过,河并不深,骑马只及马腹。或许是山水太多,河水漫过了堤岸将整个草甸子都漫了一层薄水,导致了现在的情形。
柳钧也发现了一处干燥的高地,高出漫水的地面半尺左右,方圆也有个两三里的面积,很适合扎营。但这一次,王源可不敢轻易的在此扎营了,昨夜的事情提醒了王源,这一路上阁罗凤不可能放任大军深入而无动于衷,肯定会暗中作祟。
王源亲自从山道上策马驰到这片干燥的区域查看,但见地面上长着茂密的青草,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晚风吹来,神清气爽,倒是个很美的地方。和公孙兰下马走了一大圈,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公孙兰也没嗅到任何怪异的气味。草地上蛙跳虫飞,蝴蝶翩翩起舞,环视周围山峰,距离非常的遥远,更无让南诏蛮兵偷袭存身的可能,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二郎,看来这里可以扎营,周围草地被水淹没,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鼠类在此生活,山上的那些蛇都是陆上生活的毒蛇,他们也不喜涉水,根本不会再有跑到营地里攻击的事情发生。更重要的是,我没闻到丝毫的蛇药的味道。”公孙兰轻声道。
王源默默站在地面上,看着干燥地面前方那条漫水的河流沉默不语。
“二郎难道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王源皱眉道:“我总觉得不对劲,这片地方好是好,但是好的有点过分了。”
公孙兰嗤的一笑道:“你呀你,快成惊弓之鸟了。昨天的事情看来让你很是担心呢。”
王源道:“我没法不担心,四万五千兵马的性命握在我的手里,我若不加倍小心,便有很多人为我送命。他们死在战场上那是他们的宿命,若是死在阴谋诡计之下,岂非是我的愚蠢。”
“那不是你的错,这样吧,你说说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也帮你参考参考。”公孙兰觉察王源对昨日被蛇咬死的数百士兵怀有内疚,于是轻声安慰道。
王源道:“表姐,你不觉得奇怪么?昨夜露宿大军扎营的平畴之地比这里的地势小了许多,而且显得贫瘠不少,又靠近我大唐姚州府,但却有南诏百姓的村落存在。而这里地域广阔,土地也肥沃,距离姚州又很远,理应也有村落才是。然而你瞧瞧这里,竟无人居住过的痕迹,岂不奇怪?”
公孙兰皱眉想了想道:“这里水漫草滩,好像不适合耕作吧,这怕便是山民不住在这里的原因了。”
王源摇头道:“这可不是原因。这条河这么浅,明显没经过疏浚。若是疏浚挖深河道之后,河水怎会漫出?这大片的土地便全部是适合耕作了。南诏蛮族适合耕种的土地很少,水利这么便利的肥沃之地怎会放弃?”
公孙兰歪头道:“你的意思是?这里会有古怪?所以南诏蛮民也无法住在这里?”
王源摇头道:“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奇怪。”
公孙兰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怪怪的。”
王源翻身上马,对公孙兰道:“我们再走一走,仔细的瞧一瞧,若是发现不到什么疑点,今晚便只能驻扎在这里,总不能大家停在山道上,那岂非更是危险。”
公孙兰点头,翻身上马。两骑驰下干燥的地面涉水狂奔,沿着那条河道往东南方向驰去,那河流蜿蜒流淌,直奔前方白云峰下山谷而去。河道越往前越是狭窄,两岸的漫水也越来越深,几乎没到马腹。
快到河道入谷的谷口,王源忽然‘咦’了一声指着河道出口道:“表姐你瞧,这里的河道全被浮木阻塞了。我道为何水流的这么慢,原来是下游堵塞了。”
公孙兰皱眉看着河道里乱七八糟浸泡在水中的树木,忽然道:“这些不是浮木,瞧瞧这断口崭新如切,这是砍断的树木。倒像是故意放在这里堵塞河道的。”
王源悚然一惊,定睛仔细查看,果见河中的树木都是些被人工砍断的树木,横在水道之中,堵塞着河水的流淌。顿时眉头紧紧的蹙起,沉声道:“表姐,我想我知道阁罗凤的诡计了。”
公孙兰点头道:“我也有些明白了,看来我们需要往上游去瞧一瞧了。”
王源点头不语,拨转马头,催动黑马飞快的朝东北方向冲去,公孙兰娇叱一声策马跟上。
夕阳一寸寸的往山下落去,王源心急如焚,天光过去,若不能扎下营盘会很危险。于是催动踢雪乌骓马在草地上飞驰。马蹄踏开青草下的浅水,水花四溅。但片刻后,乌骓马的速度起来之后水花反而变小,就好像这马儿踩着草尖飞奔一般,将公孙兰远远的甩在后面。
从西南到东北,横跨整座花甸坝的平畴之地,近十里之遥竟然只用了柱香时间。地势越来越高,河道的水越来越浅,在抵达东北面山口之时,河道依旧宽阔,但却露出了河床上的淤泥,只剩下河床上的薄薄一层水来。
王源勒马停住,看着河道通向的上方云雾蒸腾的山谷方向静静的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拨转马头回头奔去。
公孙兰迎面追来,高声问道:“怎么了?”
王源道:“不用去瞧了,一切已然明了。”
第四四二章 大坝
夕阳即将落山,山谷西北方向,河道上方的山谷中,阁罗凤站在山坡上密林之中突出的一块巨岩上,双目透过傍晚山谷的迷雾往花甸坝的绿野上观瞧。但其实,因为距离太远,而且夕阳下漫水的草甸上闪动着粼粼的水光一片金光耀眼,阁罗凤什么也看不见。
阁罗凤的身后密林中,上千蛮兵躲在树丛枝桠之间静静等待命令。不久后,山坡下方传来‘笃笃笃’敲击树木的声响,阁罗凤听到了声响立刻退回树林地下,坐在一片藤蔓编成的蒲团上河水。片刻后,两名蛮兵气喘吁吁的从山坡下方攀援而来。
“拜见国主。”两名蛮兵齐声道。
阁罗凤欠身摆手道:“起来吧,快说,唐军有何动静?”
一名蛮兵忙道:“禀报国主,我们潜伏在山下花甸坝旁边的密林中窥伺,唐军在进入花甸坝的道口停留,派人在四下查看了许久,好像很是谨慎的样子。有两骑还沿着河道往这便山谷里奔来,我们惊的一声冷汗。”
阁罗凤皱眉道:“唐人如此谨慎?难不成发现了什么?那么他们不准备在花甸坝中扎营了?”
另一名蛮兵忙道:“国主不要担忧。唐人毕竟愚蠢自大,昨夜遭受毒蛇袭击,他们也许还不知道是咱们的手段。那两骑也根本没发现什么,跑到谷口两里处便回头了,他们一无所知。而且,我们回来禀报的时候,唐军大队已经涉水进入花甸坝中开始扎营了。我们便是来向国主禀报这个好消息的。”
阁罗凤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好。果然愚蠢的很,昨夜之事竟然没有给他任何的警醒。这个王源看来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家伙,自己找死,那可怪不得我们。你二人再去探报,密切注意唐军的动静,及时回来禀报。”
两名蛮兵齐声应诺,转身动作敏捷的去了。
阁罗凤站起身来,对着四周的树林沉声道:“都给我挺好,待天黑之后,唐军熟睡之时,咱们便即发动,给他们来个灭顶之灾。你们现在倒是可以吃点东西,小憩一会儿了。”
周围的树冠上一阵晃动,一个个头颅从树叶间冒了出来,纷纷无声点头应诺。
太阳落山的速度飞快,感觉就在眨眼之间便消失在群山后方。日光消失之后,天色也很快的黑了下来。很快,树林里便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树林外边,也很快变成了漆黑一团。星光下,莲花峰和白云峰静默矗立,两峰之间的花甸坝及其上方的山谷都笼罩在一片漆黑的浓雾之中。
就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几十条黑黑的身影缓缓无声出现在阁罗凤等人藏身的密林下方,他们悄无声息的来到山坡下方的林地边缘,潜伏在长草之中。
“瞧见没?果如我所料,这里修建有拦水水坝。看看,水都漫道山坡上了。阁罗凤很聪明,很会利用地形优势和我们对抗。将山下河道淤塞,让水流不出花甸坝的草地,然后在山谷中筑坝储水,阻拦住两峰上融化的雪水。今晚我们只要在那里扎营,夜间他们只要掘开堤坝,下方的平畴便是一片汪洋。我们不被淹死,也要被冻死。好歹毒的一条妙计。”
一条黑影指着坡下在星光下荡漾闪烁的大片水面,凑在另一个人耳边低声道。来的正是王源公孙兰柳钧以及几十名会武技的亲卫。
“真是匪夷所思,阁罗凤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这样的敌手很可怕。”公孙兰点头低声道。
王源微笑道:“这便是南诏蛮族能立足于此的原因。说到底,这里是他们的地方,我们才是外来者。这个阁罗凤我对他越来越有兴趣了,若非我们是敌手的话,我都很想和他见一见聊一聊。山川地势为我所用,毒虫毒瘴为我所用,在这里他是进攻者,我们才是被动防守的一方。”
公孙兰轻笑道:“你也莫自谦,你这不识破了他的计谋了么?我现在明白为何下边的绿野上没有人居住,也没有耕种田地了。我想这里一定是阁罗凤专门开辟出来用以抵御进攻的巨大陷阱。无论谁进入苍山之中,下方的地面都是他们一定选择的扎营地点,阁罗凤随时可用此计御敌。南诏山民不可能住在山下的平地上了,因为这水坝一定有非常的不牢固,雨水稍微大一些,便可能会自动崩塌。”
王源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正是这个缘故。此时还不是雨季,到了五六月份此处恐怕天天下雨,那么山下的平地定是一片汪洋。”
两人低声不断的交谈,柳钧趴在王源身边伸着脑袋四处张望着黑乎乎的山林和山坡,终于低声插话道:“义父,阁罗凤既要用水攻之计,掘开堤坝需要不少人手,这周围一定有不少蛮兵埋伏待命。但不知在何处。”
王源低声道:“那是自然,也许就在我们身边不远处潜伏。决堤的最好时机便是深夜,那时我大军都已熟睡,洪水一至,万事皆休。我想此刻他们应该不会在堤坝上等着,应该藏匿在周围的山林里。所以,我提议咱们埋伏在堤坝上,无论他们从何处出来决堤,我们都能看到他们。”
柳钧点头道:“义父说的是,咱们来个守株待兔。”
王源转头对公孙兰道:“但还是烦请表姐辛苦一趟,去堤坝上查看一番,确认他们是否在堤坝上潜伏。否则变成他们守株待兔了。”
公孙兰一语不发,打了个手势悄然而出,身子一晃便消失在夜色里。柳钧羡慕的低声道:“公孙姑姑这本事真叫人羡慕。”
不久后,公孙兰一阵风般的回来了,低声道:“堤坝上无人,但是很不牢固,你确定要埋伏在堤坝上么?”
王源道:“那里是最好的地点,别无选择。大军就在下边扎营,我们必须保证这座堤坝不决堤。”
公孙兰点头,王源猫腰起身,一挥手,带着五六十条黑影下了林地边缘的草地,跟着公孙兰朝不远处的堤坝上行去。那座堤坝横亘在两座山坡之间,形成一道屏障,将所有上方流下的水流都聚集在屏障之内。
堤岸的宽度其实很宽,起码靠近山坡的地方宽度超过三丈,照这样的宽度,那是一座雄伟的大坝。然而越是往中间走,宽度便越是变的狭窄。到了中间的地方,最窄处竟然只有丈许宽了。
站在堤坝上的感觉更为惊险,左侧是白茫茫一片水面,倒影着天上的星空显得深邃而黑暗。夜风吹过,一层层的轻浪拍打着水坝的泥埂,发出‘款款’的拍击之声。即便是这么小的浪,每一次拍击都感觉整座堤岸在微微的摇晃一般。但也正是这些浪花的声音,才让众人轻微的脚步声被遮掩住,不至于在夜里显得嘈杂。
“这坝堤其实还算牢固,脚下是长出来的青草,这说明断时间内没有决堤过。倒是那三丈宽的不毛之地,才是决堤之处。你们瞧,全部是草藤编制的草包,装满的泥巴堵在这里。草包还是湿漉漉的,这说明堵上没多久。我想恐怕是近几日才堵上的缺口。这也能说明为何下方的草甸子上全漫了水。这之前由于河道阻塞,融化的雪水从这里流向草甸子却无法排泄走,所以漫到了草甸上。”
王源一边猫腰轻轻走动,一边指着两三丈宽的缺口处轻声说话。公孙兰和柳钧轻悄悄跟在他身后仔细观瞧,微微点头。王源观察的很仔细,确实中间的数丈地方全是草包垒就的。上面一毛不拔,和其他地方长着青草的地面截然不同。显然是刚刚堵上的缺口。
“他们要决堤,也只能选择直接将这片缺口地方给扒开。其他的地方堤岸很结实也很宽阔,所以不可能短时间内决堤。所以我们只需守住中间这一片。右边是很斜坡,大伙儿潜伏在斜坡之下,待会谁来决堤,便给他们迎头痛击。”王源吩咐道。
众人无声点头,纷纷下了右边的大堤斜坡,那里以前修筑堤坝时留下了一层层的沟坎,已经生满了杂树野草,很适合藏身。很快众人便各自找到了藏身之处,将身上背着的弓弩取下,上弦之后对着两侧的堤岸出静静等待。
第四四三章 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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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山间夜雾弥漫,打湿了草尖叶片,也在人的头发脸庞上笼罩了一层湿润的露水。夜虫唧唧,山林之间传来野兽悠长的嚎叫,传来风过林海时发出的雄浑的林涛之声。
王源和公孙兰依偎在一块小小的土堆后方,呼吸相闻,耳鬓厮磨。不时对视对方一眼,心境平和欢喜。无聊的等待时间对两人却并不无聊,王源勾着公孙兰的小手,用指头在她的手心写字,长长短短写下了七八首情诗。公孙兰虽不时因那些肉麻的语句朝王源翻白眼,但心中却很甜蜜。
不知过了多久,王源刚刚写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这句诗,公孙兰也正因为这两句诗而温柔凝视王源的时候,猛听得大坝北边的山坡上‘噼啪’一声脆响。那是树枝折断的声音。
王源立刻警觉起来,侧耳仔细细听,便听悉悉索索的动静从山坡上传了过来,但在有些嘈杂的林涛和浪花声中,听的不慎仔细。
“有人来了。”公孙兰耳力甚强,比王源听的清楚的多,低声在王源耳边提醒道。
王源回身小声下令,命令被小声的一个接一个传遍所有人的耳边。众人举起弓弩,对准堤岸上方幽暗的天空屏息等待,但听堤坝上脚步声音清晰传来,在天空的背景衬托之下,猫着腰奔跑的蛮兵身影清晰的暴露在视野之中,这些人手中握着钩形之物,显然是来勾开堤坝上的草包泄出洪水的。
人影在数十步之外迅速接近,王源举起弓弩瞄准人群,无声无息的扣动了扳机。弩.弓的弓弦‘蹦’的一声响,紧接着‘啊’的一声惨叫划破夜空,‘噗通’一声,一名蛮兵中了弩箭摔入堤坝内侧的水坝里,溅起一片水珠。
“蹦!蹦!蹦!”弓弩击发的声音立刻在四周响起,臂张弩强大而凶悍的穿透力和速度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几乎无法躲避,刚一击发便穿透蛮兵的身体。短短一瞬间,五十多只弩箭无一落空,三十多名蛮兵在无意识中便被弩箭穿透,惨叫着摔入水坝之中。噗通噗通溅起水花无限。
“怎么了?怎么了?”有人高声大叫,他们甚至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第二轮弩箭再次击发,又是数十名蛮兵惨叫摔落,这回蛮兵终于明白了是遭遇道袭击了,有人大声嘶吼道:“敌袭,敌袭。”
数百踏上大坝准备掘堤的蛮兵顿时大乱,不少人转身便逃,但如何逃得过弩箭的追击,转过身子后心便立刻中箭,惨叫着扑倒在地。聪明的人立刻选择趴在地上,这样一来倒是让潜伏在堤坝斜坡上的弩手没有了射中他们的角度,但却免不了遭受践踏之苦。哇哇乱叫往回逃的蛮兵的大脚丫子胡乱踩在他们的身上,踩断了十几名聪明人的胳膊骨和手掌骨。
站在山坡林木外草地上的阁罗凤听到堤坝上传来的惨叫声,大声喝问情形,有蛮兵迅速禀报,堤坝上埋伏有敌兵人马以弓弩袭击。阁罗凤气的怒骂连声,第一反应便是赶紧撤退,但却又不忍舍弃这么好的布局,于是冷静下来询问敌情。
不久后,侥幸逃回山坡上的蛮兵们禀报了堤坝上的情形,阁罗凤立刻意识到,对方的人数其实不多。因为堤坝上本就没办法隐藏多少兵马,而且只有小股的人数潜入进来,才能瞒过在山林中听力敏锐的负责侦查的士兵。
“他们人数不多,弓箭手以弓箭压制,命人投掷火把查看他们的位置。无论如何,要将堤坝掘开。”阁罗凤厉声下令。
南诏兵马的人数上千,原本是准备一旦洪水攻击成功,还要带领这一千兵马趁乱击杀逃出来的唐军的,没想到此刻还真是歪打正着。若只是掘开缺口的话,只需两三百人便可。刚才被人偷袭便已经损失了两百多,要是那样的话,此刻只有赶紧进山开溜这一条路了。
蛮兵们迅速从慌乱中恢复过来,虽然刚才一顿劲弩袭击,上了堤坝去决堤的数百人几乎死伤殆尽,但也确实试探出对方的埋伏人数并不多,因为每一轮的攻击便只有数十人中弩箭而已。
蛮兵弓箭手迅速集结起来,用长弓朝堤岸中间射箭压制,箭雨瓢泼而下,确实将堤岸下方的众人压制的无法抬头,毕竟那是数百弓箭手的密集攒射。紧接着,借着弓箭的掩护,一群蛮兵点起火把冲上大坝逼近大坝中间地段,将火把投掷过来。数百只火把划破夜空落在堤坝上下,顿时照得周围光线明亮,甚至引燃了堤坝斜坡上的枯草。
不久后,数十名吹箭手以匍匐在地的姿态缓缓爬到射程之内的合适位置。几名唐军弓弩手刚刚探头射击,‘突突’数声响过,便被吹箭射中,叫都没叫一声便滑下斜坡,摔入堤坝外侧的泥潭里。
这几名弓弩手的死也给蛮兵提示了唐军躲藏的位置便在堤岸外侧的斜坡上,于是弓箭攒射的重点转到了斜坡上,很快又有数名唐军被乱箭射杀,形势顿时恶劣之极。
“我去解决了那些可恶的吹箭手,否则既无法冒头还击,而且也会一个个的被乱箭射死。”公孙兰沉声道。
王源刚欲反对,便见公孙兰腾空而起,瞬间出现在堤坝上。数十名蛮兵吹箭手立刻将长长的吹筒对准公孙兰,‘突突突!’几十只毒箭射向公孙兰。公孙兰左手握着披风一段快速转动,就像转动一张巨大的盾牌一般,那些吹箭尽数被披风卷落在地,她的身形刹那之间便前进了数十步,寒光一闪,右手一柄长剑已经在手。
王源大吼一声:“掩护。射击。”从斜坡上冒出头来,手中臂张弩对着山坡上火把攒动人影憧憧的蛮兵弓箭手射出一弩。数十名弓弩手也不畏天上落下的箭支齐齐探头朝岸上的弓箭手射出一轮。
‘噗噗噗’,十几名弓箭手在远距离之外被臂张弩击杀,阁罗凤身前站着的一名蛮兵护卫也中箭倒地,吓了阁罗凤一跳。
再看公孙兰,以及如猛虎入羊群一般扑入几十名吹箭手的人群中,这帮吹箭手刚来得及将吹箭上膛便被公孙兰近身,剑光闪烁,血光飞溅,公孙兰的剑上下左右闪动,每一次闪耀寒光都有一人毙命,片刻之间一群吹箭手尽数被斩杀。
阁罗凤指着公孙兰大吼道:“射杀了他,射杀了他。”
蛮兵弓箭手们弯弓搭箭,‘嗡嗡嗡’弓弦响成一片,对着公孙兰所在的位置射出一轮箭雨。公孙兰身子跃起在空中,手中剑光闪动,格挡掉十几只箭支,身子如鸟般扑入堤坝外侧的暗影里,黑魆魆的箭支的残影在夜空滑过,追着她的身影落下。
王源骇然大叫,身子猛冲上堤坝,丢下弩箭,脚下飞奔数十步飞身扑下斜坡。柳钧和弓弩手们忙不顾死活探身连续向岸上连续射击,以掩护王源。
王源跃下斜坡,身边弓箭滑过的声音‘嗖嗖’作响,但王源唯一想的便是公孙兰如何了,刚才那一大堆箭支追着她的身影落下,不知她生死如何。
“过来。”暗影里有人叫道。
王源大喜,扑向那里,只见公孙兰身子紧紧贴着斜坡靠在那里。
“表姐可无恙?”王源慌忙问道。
公孙兰咬牙道:“没事。”
王源见她眉头紧皱,抱着左臂,忙凑过去看,只见公孙兰左臂上插着一根羽箭,鲜血染红了衣衫。王源大惊失色,忙伸手入怀掏出一小包药来叫道:“快服药,也许有毒。“
公孙兰失笑道:“没毒,我闻得出。替我拔了箭便是。”
王源手脚麻利的一剑砍断箭头,抓住箭柄用力一拽,将箭支拽了出来。公孙兰猛哼一声,眉头皱起道:“你也不说一声。“
王源一边道歉一边倒了一大包金疮药在她的伤口处,掏出布巾来牢牢扎住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咱们只是拖延到援兵到来便可,你又何须拼命?”王源埋怨道。
扭头又看着山谷入口处的黑暗骂道:“这个宋建功,这里打的乱七八糟,起码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他居然按兵不动,回去我要找他算账,到现在还没出现。”王源怒骂道。
像是听到了王源的埋怨一般,但见山谷入口之处一只火把闪动了一下,片刻后一大片火把出现在山谷入口,瞬间便是一片火把的海洋。那是宋建功率领着一大队唐军骑兵正溯流而上涉水飞驰而来。
王源长舒一口气道:“可算来了。”
蛮兵惊愕的看着下方奔腾而来的唐军骑兵,耳中听到喊杀声如怒涛一般传来,均面色陡变。
“国主,怎么办?”一名蛮兵卫士问道。
“哼,原来早在山谷下方待命支援,我本希望能在他们援兵到来之前掘开堤坝了,但现在只能撤离了。不过不要紧,后面慢慢跟他们玩。撤。”
阁罗凤一挥手,所有蛮兵立刻撤离,不顾后方柳钧带着弓弩手追着屁股的施射,迅速钻进山林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柳钧也不敢靠近树林,只得悻悻作罢。
第四四四章 强攻
(二合一,更新来迟,见谅!)
宋建功率领骑兵赶到,得知公孙兰受伤,士兵们也死了十余人时甚为恐慌,一叠声的请求恕罪。王源一问才知道,原来从花甸坝的漫水草地进入谷中的一段满是浮木淤泥,宋建功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才疏通了道路,倒不是他故意来迟。
王源安慰几句便也作罢,毕竟自己也是失策,根本没预料到竟有上千蛮兵在这里,还以为最多是小股蛮兵在这里准备掘堤。
为消除这座堤坝带来的威胁,王源一不做二不休命人将中间草包垒就的堤坝往下掘开一尺开始慢慢的泄洪。由于下方河道的堵塞处在傍晚扎营前派人做过疏通,下方草地中的漫水正在消退,只要控制好泄洪的速度,下方草甸不会发生洪水之灾。
扯开数层草包后,水流发出轰鸣声奔腾而下,气势惊人。下边的泄洪山谷顿时一片汪洋。众人尽皆咂舌,这还只是有控制的泄洪,若是完全掘开这两三丈宽的巨大缺口,水坝内的洪水必将将下方所有的东西都冲毁,后果不堪设想。
半个时辰后,水坝中的水位明显下降,王源下令再往下掘开一尺,就这么一尺一尺的扒开缺口泄洪,到五更时分,整座堤坝中积聚的大量洪水逐渐倾泻见底,彻底失去威胁。
东方露出曙光时,王源这才和宋建功柳钧等人带着两千疲倦的骑兵回到下方的花甸坝草甸子上。下方草甸子的积水稍微深了些,但并未淹没军营坐落的干燥地面。上方流入的水和下方泄出的水流速度基本相当,水位正以缓慢的速度下降。
看来这便是这个季节花甸坝平地的常态,再往后天气更热的时候,这里的水位应该更深,因为上方雪水融化的速度加快。这也是为什么这片地方无法居住的原因。
其实改造很简单,疏浚穿越草甸中间的这条河道,挖深挖阔让水流更快的通过这里。并将草甸中的十几个池塘清淤挖深储水,很快便可改造这片地方。但王源现在可不会让大军耽搁于此浪费时间。回营后只简单的稍作休息,大军便立刻拔营启辰。
从姚州出兵两日,走在崎岖难行充满危险的道路上倒也罢了。阁罗凤也不让人消停,每晚都加以骚扰,各种阻挠诡计让人应接不暇。按理说,连番遭受这种非常规的骚扰,对于士气会是一种打击,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全军将士的士气似乎并没因为连续遭到袭击而变得低迷,反而因为王副帅连番的应对恰当而对王源充满信心。
这就像是一种历练,每个人都在经受这种历练,经历之后,反而会变得更加的强大。
剑南兵马其实从内心里惧怕南诏蛮兵的那些手段,无论是毒瘴攻击还是什么驱毒蛇毒虫攻击以及其他古怪的攻击手段,这些都是唐兵心中的阴影。和南诏国打仗,所有人其实心底深处都对这些未知手段带着深深的恐惧。而现在,在王副帅的率领下,南诏国的这些手段一一被化解,这让士兵们心中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从最初的恐惧到现在的不过尔尔,这是一种心理上的飞跃,也是对敌士气上的飞跃。
第三日的行军速度更快,连过白云,鹤云,三阳三座山峰,走完了剩余四十里的道路,天黑前终于抵达弄栋城下。弄栋城是当姚州都督府建制还健全的时候属于姚州都督府辖下的一座城池。建在三阳峰东南的巨大平原上。
筑这座弄栋城的意义,一方面是姚州羁縻州伸向南诏腹地的触角,便于更好的监督和控制诸蛮族势力。另一方面,也是作为一个跳板。从弄栋城往西南方向,继续沿着苍山诸峰的走势行军,便可抵达羊苴咩城,抵达洱海周边密集的蛮族居住区和各座人口稠密的城镇。从弄栋城往东去便是原爨氏所占领的广大地域以及昆州以西的大片地带。事实上,几年前在爨氏领地上能够建立安定城,便得益于弄栋城的跳板之功。只可惜被爨氏毁了城池,杀了人罢了。
弄栋城建立之地还有个重要的战略意义在于,从弄栋城到姚州之间短短九十里的距离是进入南诏的一个必经的艰难通道。这条通道上聚集了七八座海拔三千多米的苍山雪峰,且蛮族兵马可以恣意的用尽手段攻击。那这也是王源率军走过的这条路。而一旦抵达弄栋城后,虽然依旧高原雪峰林立,但无论往东还是往西山谷之间都是数百里的高原平畴之地,将不再有如此险恶的地势,行军的难度将大大降低。
所以,弄栋城就像是一个重要的战略枢纽,一旦抵达这里,后面往东往西便可恣意驰骋,起码在数百里方圆之内,蛮兵是无法阻挡强大的唐军兵马的。作为一只深入南诏国境进行战斗的兵马,弄栋城更是一个粮草物资的中转基地,有着极为重大的作用。
弄栋城早在去年便已经被阁罗凤占领,所以王源的第一个目标便是拿下弄栋城并且牢牢占据此城,作为进入南诏国境内的第一座后援基地和堡垒。
大军在弄栋城北五里的平缓山坡上扎下营寨,安顿完毕后,王源带着宋建功等众将骑马出营观察敌情。数十骑抵近里许之处近距离的观察这座城池,夜色下,这座城池一片黑暗,居然看不到任何的光亮,只有高大的城墙和高耸的敌楼矗立在深邃的夜空之下。
宋建功对弄栋城的情形有些了解,在王源身边勒马而立,低声道:“副帅,此城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因为位置重要,当初修建的时候很是花了些心血,修建的极为坚固。城墙高二丈二,宽逾一丈二。城墙周边引一泡江江水而为护城池,宽近八丈,深达一丈。东南西北都有建有瓮城,四方城墙建有敌楼十八座。当初姚州都督府建造此城时的目标是要以五千兵马守城,抵挡十倍之敌进攻,在粮草充足的情形下可坚守一年。”
王源大皱眉头,当初修建的这么坚固,如今落入敌手岂不成了难啃的骨头,若是真如宋建功所言,拿下这弄栋城看来是要花些时间的。而自己却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了,因为时间只剩下一个月了。
“宋将军,既然这么牢固,怎地便落入了南诏之手呢?”柳钧道。
“实际上,当南诏兵马发兵攻打姚州的时候,弄栋城守将甚至都没有守城,闻南诏兵马将至,便弃城而走,将此城拱手送给阁罗凤了。如果是我守城的话,就算姚州陷落,此城也不会丢。现在恐怕还像一根钉子钉在这里。张虔陀这个混账,自己无能便罢了,派驻在这里的将领也是草包没胆货色一个。再坚固的城池,也需要有勇将守城,否则又有何用。”宋建功怒道。
王源点头道:“宋将军说的很是。坚固的是城池,可不是人心。再坚固的城池,抵挡不住人心的软弱。明日上午,我们便来瞧一瞧这座城池有多么坚固。最好对方也是弃城而逃,因为我可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
宋建功道:“副帅,明日这头阵我来打。”
王源道:“你说说打算怎么攻?”
宋建功道:“只能强攻了,以弓箭手掩护,先破北瓮城,再攻入城内。”
王源皱眉道:“那样伤亡岂非太大?”
宋建功道:“可是要快速攻破此城,便必须要付出代价。蛮兵的数量一定不多,给我一万兵马,我拿不下此城提头来见。”
王源微笑摇头道:“我当然信你,强攻未必不是好办法,但现在情况不明,不方便做出决断,我也有些想法,回营后我会跟你详谈。咱们商量商量再做决定,即便没有好办法,耽搁也不在乎这一两天时间。为了拿下此城,若是付出太多的代价,那可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恶战还在后面呢。”
宋建功点头道:“好,回营聆听副帅教诲。”
……
次日清晨,剑南军中号角嘹亮,除一万兵马守住营寨,三万五千剑南军尽数出营,浩浩荡荡铺开在弄栋城北里许的平原上。
弄栋城头,阁罗凤的爱将阿豹将军站立城头,看着城下旌旗招展的剑南军阵型眉头紧锁。国主阁罗凤深知此城的重要性,于是派自己率兵驻守此城,便是要自己将唐军阻挡在这里。但阿豹却知道,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阁罗凤只给了自己六千兵马,要以这六千兵马抵抗四万多唐军的进攻,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阿豹也明白阁罗凤的想法,国主便是要一步步的拖住唐军,让唐军深陷在国境之内,让他们每进一步都付出代价。而国主已经赶回太和城布置在羊且咩城和太和城周边的防御,自己在这里拖住一天,国主便有更多的时间布置防御,募集人手进行,所以自己责任重大。
但即便坐拥坚固的城池,当阿豹看到城下剑南军的阵型和气势的时候,还是不免心中打颤。
一名唐军士兵举着旗帜飞马冲到城下百步之外,高声朝城头喊话道:“城上南诏国守将听者,我大唐剑南节度副使王源王副帅率大军讨伐尔等叛逆之臣,现我大军兵临此城,不久便将攻克此城。但我副帅不愿多造杀戮,讨伐的乃是南诏叛臣阁罗凤,与南诏百姓军民无赦。故而敦促城中守将军民速速献城投降,我剑南军王副帅向尔等保证,饶恕尔等性命。只要卸甲缴械,可任尔等自行离去。尔等不要辜负我副帅仁厚之心,若不遵命,顷刻间教尔等丧命于此……”
城下的大嗓门唐军嗓音洪亮,虽然相距百步,但却将话语清晰送上城头,一字字一句句的送入蛮兵们的耳朵里。不少蛮兵交头接耳小声的议论着。面对如此强大你的唐军阵势,蛮兵们心头早已胆战心惊,这种情形下的劝降之语还是会产生效果的。
“拿弓来。”阿豹皱眉伸手,旁边蛮兵递上一柄强攻。
阿豹弯弓如满月,搭箭射出,箭似流星飞出,正中城下正扯着嗓子喋喋不休的唐军士兵的胸口。恼人的喊话声戛然而止,唐军士兵翻身落下马背。
城头蛮兵举起武器一阵欢呼,怪叫连天。阿豹微笑将强弓递给身边人,嘴角边露出骄傲的微笑。但这笑容瞬间便变成了惊愕之色,城头的蛮兵们也半张着嘴巴面带惊愕之色。
城下被射中的喊话唐军士兵慢吞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吃力的爬上马背,朝着城头大骂道:“你们这帮天杀的蛮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个等着被杀头吧。”说罢扛着旗帜头也不回的驰回唐军阵中。
“这……杀不死?以阿豹将军的臂力……居然射不死对方一名唐军?明明见到射中胸口要害的……”众蛮兵呆呆的发愣,相互惊愕相询。
阿豹怒喝道:“都在乱叫唤什么?我阿豹一箭可射穿两层唐军甲胄,那狗东西起码穿了三层甲衣在身,所以才射他不死。真正作战之时,谁又会穿这么几层甲胄?没见他动作缓慢,连马都爬不上去么?”
众蛮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原因,但即便如此,心中还是说不出的滋味。看看自己身上,连皮甲都没有,再看看人家的士兵,盔甲鲜亮,而且连个喊话的小兵为了保他不死都给穿上三件甲胄,这也太幸福了。
“阿豹将军,唐军阵型动了。”有人高声指点道。
阿豹忙手搭凉棚往唐军阵型中看去,但见蚂蚁般的唐军阵型果然发生了变化,看样子是要进攻了。
“准备迎敌。”阿豹大吼道。所有蛮兵士兵立刻紧张起来,各式各样的弓箭取下来,各种弓箭搭上弓弦,各种吹筒也搭在城墙垛口上,准备朝下射击。瓮城两脚的四座敌楼上,弓弩手也准备就绪。
唐军阵型中,黑压压的骑兵从唐军阵型两侧飞驰而出,如两条长龙直直冲向弄栋城城下,冲天的尘土飞扬,蹄声隆隆,大地抖动,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阿豹不为所动,呵呵笑道:“这帮唐军傻了么?用骑兵攻城?这是要撞墙自杀么?”
话犹未了,但见对方两只骑兵冲锋至百步之外斜斜往东西拨转马头,耀武扬威一般拐了个圈子直奔东西而去。
阿豹皱眉骂道:“炫耀什么?有骑兵了不起么?我南诏国象骑兵比你们可威猛的多。”
正前方,剑南军数千铁骑扬起的灰尘尚未散去,浓烟滚滚之中听的唐军阵中的鼓点有节奏的擂响。咚咚的大鼓声伴随着唐军整齐划一的呼喝声震慑心神。烟尘散去,城下数百步外,队列整齐,刀枪如林的剑南步甲兵黑压压的遍布城下。
“立!”宋建功长剑举起。
刷刷刷!唐军阵前齐刷刷立起丈许高的木排,每隔十余排便是一层木排组成的长城,这些木排将唐军士兵尽数遮挡在内。这是王源昨晚想出的办法,灵感来源于那日阁罗凤率兵攻击泸水南岸山包的举动。况且这木排还有着另外的作用。
“进!”宋建功长剑斜指前方。
“咚咚咚!”整齐划一的唐军步兵踏着整齐的步伐朝城下迈进,盏茶之后,便进入城头弓箭射程之内。
“放箭!”阿豹大吼道。北城城头上数千蛮兵立刻开始朝城下放箭。箭支,梭镖,吹箭,敌楼上的弩箭像暴风骤雨般的砸向唐军阵型。唐军高举的木排就像一座巨大的屏障屏蔽了大多数的远程攻击,但依旧不断有士兵惨叫倒地。但即便有士兵倒地,阵型依旧不乱,队伍依旧像是一道道铜墙铁壁往前推进。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密密麻麻的唐军很快便抵达了宽阔的护城河边。引一泡江水为护城河是这座城池的经典之作,宽阔的护城河是这座城池除了坚固高大的城墙之外的另一个天然屏障。
前排的唐军在护城河边停下了脚步,唐军的阵型开始挤压混乱,更多的唐军士兵倒下,因为阵型太密集,即便有木排也无法遮挡全部,况且五六层木排之后的唐军并无木排遮挡,此刻逼近城下更是成了活靶子。
“准备!”宋建功大吼着再次挥动长剑。
弓弦咯吱吱的响声响彻战场,上万唐军弓箭手弯弓搭箭,指向城头。
“射!”宋建功大喝道。
“嗡嗡嗡。”像是无数飞蝗来到了城头上空,黑压压遮天蔽日的上万箭支从地面抛射而起,朝着城头的蛮兵射去。面对如此场景,谁敢不动声色。就连明知道唐军这种仰射的杀伤力不高的阿豹也下意识的缩了头。因为,数万只箭迎面而来的感官实在太刺激,太惊悚。
蛮兵士兵们全部缩头躲在城垛后面,但听的耳边叮叮当当噼里啪啦像是像下冰雹,又像是在炒豆子,到处是箭支落下,除了死角处城头被箭支尽数笼罩。
“换!射!”宋建功无情的声音在城下枯燥的响起。军中十面立于四面八方的令旗随着他的口令整齐划一的进行挥动,第一拨箭支刚刚射出,第二波箭手便又射出第二轮,交换轮替,以毫无间断的方式,让城头的蛮兵永远沐浴在无数箭支的洗礼之中。
这是王源告诉宋建功的第二点,不求杀伤,但求压制,在压制敌军城头防守的同时,才能让兵马从容的在护城河上搭建木排的浮桥,完成攻城的最重要的一步。
第四四五章 玩弄
强大的弓箭压制之下,南诏守城兵马根本无法抬头,与此同时,护城河边的剑南步兵开始从容的组装渡河浮桥。一片片的大木排放在护城河边,边对边用绳索连接起来,一片片的往对岸延伸。很短时间内,北城护城河上便搭好了五十多座浮桥,跨越近八丈宽的河面。
城头的阿豹自然知道唐军正在做什么,他无法容忍这一切,于是怒吼着下令龟缩在城垛后面的蛮兵往城下还击。蛮兵们冒着箭雨探出头来往城下射箭,虽然一轮箭雨下来射杀了不少唐军,但蛮兵们自己的伤亡并不比唐军少。在密集箭雨攻击下,即便只是露出半张脸,被射中的几率也大的惊人。数百蛮兵脸上插着箭支倒下惨叫的情形让所有人触目惊心。
阿豹很是愤怒,这种愤怒中带着一种无奈和屈辱。唐军从今天攻城伊始便表现出一种不屑的态度。骑兵奔袭而来的耀武扬威,步兵结阵推进时的从容不迫,强大弓箭的火力压制,有条不紊的攻城步骤无不传达给阿豹和他手下蛮兵们一种信息:唐军对拿下这座城池有着强大的自信。
阿豹感到很无力。在接到守这座城池的任务的时候,阿豹虽知道难度不小,但他还是有些自信的。因为大唐的这座城池修建的太坚固了,就像一座铜墙铁壁一般无可挑剔。正如唐人吹嘘的那样,有这座城池为堡垒可以一当十。但阿豹现在才明白,能以一当十那是在拥有唐朝的武备的情形之下,而自己所率的南诏兵马却没这个能力。
盔甲装备没有唐军精良,弓弩没有唐军强劲,守城的经验也必唐军差了很远。自己手下的兵马只适合在树林里穿梭跳跃并不适合坚守城池。而且,重要的设施被唐军放弃此城时销毁拆除了很多,譬如每座敌楼中安放的四架床弩。每一面城墙最少有四座敌楼,原本每座敌楼中安放着四座床弩,四四十六架强劲的床弩可以轻松将唐军的木排阵一个个的击的粉碎。但是,他们全部被烧毁了。以至于只能在敌楼中安排弓弩手往外有气无力的射箭,根本毫无作用。
阿豹的嗟叹并没有让剑南军攻城的脚步延缓,当数十座护城河上的浮桥搭建完毕之后,上千架云梯被士兵们抬着冲过浮桥来到城下,一只只的被竖起来。这些云梯的顶端都安装着挠钩,一旦勾上城墙的边缘,基本上从上方是无法推倒这些云梯的。
但有一点对守城的蛮兵们是有利的,那便是,当剑南军冲到城墙下方的时候,强大的弓箭压制便被迫停止,因为那会误伤唐军自己。唐军弓箭手们其实已经化身为攻城的步兵,正纷纷沿着架设好的云梯往城头攀爬。
这时候,真正惨烈的攻城战才算拉开序幕,城头的蛮兵终于敢探身出来用弓箭、标枪、吹箭往蜂拥而至的唐军身上招呼。但他们立刻遭受到城下唐军弓弩手的狙击。手握臂张弩的数千唐军站在护城河的边缘,利用短距离内弓弩的直线攻击能力往上点射,将大量的蛮兵射杀在城头。
即便如此,蛮兵们也不得不死命阻止唐军的攻城,顶着随时被狙杀的危险,他们疯狂的往城下射箭,投掷石块,将稍滚的开水往下浇去,给唐军也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但这一切无法阻止唐军进攻的脚步,当城门口的吊桥铁索被一架推进的伏远弩的连续射击而松脱的时候,吊桥轰然落下,溅起尘埃一片。尘埃落定,两架几十名壮汉推动的冲车隆隆驶向城门洞,‘哐哐哐’的冲击城门的声音令城头的蛮兵们心慌意乱。
虽然是双层原木的厚重坚固的城门,虽然是门后加了密密麻麻的铁条加固,在两架冲车的猛烈撞击之下,城门还是很快出现了裂痕,原木被撞碎脱落,后方的铁条和撑着城门的数百根巨木也开始松脱。终于在唐军数百人攻上城头的那一刻,城门也告洞开。
阿豹知道瓮城已不可守,大喝着下令撤向内城城墙。近两千蛮兵立刻拔腿便跑,配合着内城城墙上敌楼中的弩箭狙击和数百弓箭手的掩护得以狼狈退回内城城墙上。与此同时,北门瓮城彻底落入唐军手中。
此城的瓮城结构也是防御上的一大亮点。众所周知,瓮城其实是在真正的城门外圈出的一道假的城门。如果不明底细的人攻破城门以为大功告成大举进入的话,那便应了那句瓮中捉鳖之语。四面八方居高临下的箭支会让冲入瓮城中的兵马遭受灭顶之灾。
而这座弄栋城的瓮城更是异于其他城池的瓮城结构,因为城池不大,整座瓮城其实已经将城池的内城墙全部包裹在内,通俗而言,便是两层城墙的结构。攻一座城,其实便等于要攻破两座城池,这也是为何当初建造此城时夸下海口说要以一当十的原因。攻破瓮城之后,其实对于攻城部队而言反倒更难攻击内城,因为地形局促,再多的兵马也无法铺展开来。
唐军显然知道这座城池的结构,破了北瓮城之后,唐军却并没有拥进城内。他们停在瓮城城墙之外,弓箭手再次集结,计算着角度隔着高大的城墙往内城城墙上射箭进行新一轮的压制。唐军无意在这种时候硬碰硬,而是用绝对的武力压制住对手。
阿豹大骂连声,看着再次被迫蜷缩在城垛下的手下兵马,恨得牙痒痒却也毫无办法。好在唐军这一回并不能靠着压制发动强攻,他们也只能在数十步外的瓮城城墙上干瞪眼。因为他们无法从瓮城连接内墙的两道狭窄城墙上攻过来,那会被立刻射杀,来多少死多少。
双方处于僵持状态,阿豹越来越觉得心中安定了下来,唐军的举动看上去有点怪异,他们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根本没有进攻的意思,却又浪费大量箭支进行压制。这种压制若不能掩护进攻,那便毫无效用,只是看起来比较吓人罢了,那又除了浪费物资之外有何意义。
阿豹总觉得有些怪异,唐军的举动显得诡异的很,也摸不透他们要干什么。不久之后,有人惊惶的叫道:“阿豹将军,城里好像出了事了。”
正全神贯注关注着眼前形势的阿豹骇然回头,从高高的城墙往城里看去,一个他绝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出现在眼前。远处南门长街处,一队骑兵像一股洪流正冲进城中,阳光下盔甲耀眼,刀剑闪闪,所到之处,一片鸡飞狗跳,城中兵士和百姓抱头鼠窜。
“怎么回事?”阿豹怒吼道。
“禀报……禀报将军,好像是南城门告破了。”身边的蛮兵也傻了眼。
“怎么可能城破了?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阿豹怒喝道。
没人能回答得了他的问题,只片刻之后,这唐军骑兵便横扫全城不多的大街小巷,将城中的为数不多的南诏兵马斩杀殆尽,随后蹄声隆隆逼近北城城墙下。
“立刻缴械,否则杀无赦。”一名银盔小将骑着一匹大白马,手提一杆银枪,笑眯眯的朝城上叫。
蛮兵们面如土色,城墙内外左顾右盼,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可能,想要我们投降,休想。”阿豹怒吼道。
“你是要让所有人陪着你死么?”柳钧笑眯眯的叫道。
“为国主而死,死而无憾。诸位兄弟,你们说是不是。”阿豹环视左右两千多蛮兵,大声叫道。
除了稀稀拉拉的几声附和之外,大部分的蛮兵低着头保持沉默。
柳钧的笑声从城下传来:“哈哈哈,你这蛮子,死了还要拉着身边人一起死,真是心够毒的。我大唐天朝上国之兵,一向不愿多作杀戮之事,除非你们顽抗到底。什么人都能饶,你这死硬的货色绝对不能饶。蛮兵们听着,你们杀了这厮,我便饶了你们所有人的性命。”
站在阿豹身边的所有人蛮兵均面露异色,看着阿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阿豹怒喝道:“我看谁敢!”
众蛮兵忙扭头不敢看他,毕竟摄于其威势,也没人敢真动手。
阿豹皱眉皱眉沉默了片刻喝道:“罢了,当真死我一人能放过我这些兄弟么?”
柳钧笑道:“当然,只要他们缴械投降。”
阿豹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我也别无选择了。但你能告诉我,你是如何破城而入的么?三面城墙上我都有兵马,虽然人数不多,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攻破我两道城墙的。”
柳钧笑道:“其实很容易啊,北边的城门是佯攻啊,南城门才是正式攻击啊。没见战前我率骑兵绕城而走了么?我们便是去南边攻打你们的南城门了。”
“佯攻?你是说,北门是佯攻?”阿豹愕然道。
“是啊,我义父王副帅说了,给你个面子,让两万五千大军陪你正面玩玩。破城的任务却交给了我了。你不断的调集兵马增援北城门,我攻击南城的时候上面好像不到千余人防守吧。简直太容易了。断了吊桥,冲车夯碎瓮城城门,再用弓箭压制,夯碎内城门。然后我的骑兵就这么进城了啊。前前后后我的人死了没有两百人,你的人全部完蛋了,就这么简单啊。”柳钧天真的笑着。
阿豹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口来,刚才战斗正酣的时候,一直见唐军骑兵不断的在城池周围奔走,弄得乌烟瘴气。自己还以为他们只是耀武扬威。没想到他们在自己不断抽调了兵马来北门之后真的发动了攻击。所谓骑兵攻城只是幌子,他们早已准备好了一切,也许早已有步兵迂回到了南城外,一举攻破了防守薄弱的南城门。
“卑鄙啊,你们仗着兵力多我数倍进攻于我,算的什么本事?若是我多一万兵马,你们毫无办法。”阿豹怒吼道。
“谁叫你没这么多兵马呢?我义父王副帅说了,就是要碾压你们,玩弄你们。再说了,你也别吹大气了,我们连重型攻城武器都没用,只是强攻而已。别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你们南诏蛮子躲在林子里放冷箭还差不多,学人家守城?还是算了吧。”
阿豹不愿和他多做口舌之争,抽出长刀来横在脖子上道:“你说得对,我总是失守了城池,希望你遵守承诺,不要伤我南诏兄弟的性命。国主,我阿豹尽力了,我要去侍奉神明去了,希望国主英明智慧能保我南诏平安,希望南诏国能渡过这一劫。”
说罢,长刀抽动,脖子上鲜血喷涌,倒地身死。
第四四六章 补给
半天时间,弄栋城告破,守城六千蛮兵两千被俘,其余尽数战死。唐军死伤也超过两千人,但总体而言,这个结果让众人都很满意。以宋建功战前的估计,起码要花费一天的时间才能攻破此城,且伤亡的数字要比实际伤亡超过一倍以上。
王源也比较满意,他满意的并非是快速的拔除了这颗前路上的钉子,而是其他方面的原因。因为在王源看来,以四万多兵马,配备精良的装备充足的物资攻击一座六千人防守的城池,快速拿下是必然的事情。要是连这座小城都被拖延住脚步的话,那后面的战斗也不用打了。
王源所满意的是此战大军表现出的状态,进军、压制、搭桥,攻城作战,新老士兵之间的磨合都堪称从容不迫有条有理。虽然不是那么尽善尽美,但基本上达到了王源心中所希望看到的结果。实际上这是王源第一次正式指挥攻城作战,此战的成功可看做是一场热身和预演,也为全军上下增强了信心。
另一个满意的地方便是对手下之人增强了信心。宋建功知道他率领的正面进攻是一场佯攻,真正的攻城者是从南门进攻的柳钧。以宋建功的实力,他完全可以在柳钧没有攻破城池的时候便抢先攻破正面,只要不怕付出大量的伤亡便能办到。但他却并没有因为抢这个功劳而激进,而是忠实的一丝不苟的执行着战前的布置,压制北门守军,给予极大的压力,给予柳钧机会。
战前王源决定让柳钧作为真正的攻城将领的时候,便是摆明了要给柳钧这个功劳。王源并非是公然徇私,他只是希望通过这个决定观察军中将领的反应,借以判定他们是否完全不做任何质疑和抱怨的执行自己的命令。王源需要筛选出完全忠诚于自己的手下将领,这些人才是王源将来可以委以重任统帅兵马的将领。而宋建功的表现显然是合格的,王源对此甚为满意。
对于柳钧的表现,王源越来越放心,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展现出名将潜质。此次攻城一蹴而就,丝毫不拖泥带水,王源对他很是满意。
战场打扫完毕,午后时分,大军浩浩荡荡开进城中休整。虽然时间宝贵,但王源还是下令在此休整等待。因为需要在这里等候李宓的后勤兵马的到来,进行一次大的补给。从姚州发兵到拿下此城,粮草物资消耗了不少。今天的攻城,光是箭支便消耗了六十万只,这些都需要进行补给。
次日傍晚时分,李宓押解着六百辆粮草物资的庞大队伍历经千辛万苦出了苍山山道,在柳钧率领的骑兵部队的迎接下赶到了弄栋城中。王源亲自在城门口迎接李宓进城,见李宓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神情也甚为疲惫,深知他这一路上殊为不易。
“卑职李宓见过副帅,恭喜副帅贺喜副帅,半日光景便拿下弄栋城,很出乎老朽意料之外。老朽本以为大军要在这里被拖个三两天时间了。柳小将军告诉我半日拿下此城,差点没惊掉了老朽的几颗危齿。哈哈哈。”李宓见到王源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拱手行礼,哈哈笑道。
王源上前拱手,呵呵笑道:“老将军过奖了,将士用命,上下一心,区区小城如何抵挡我大军碾压之势。”
李宓点头笑道:“副帅统兵,必能势如破竹,老朽甘愿做这个押运官,给副帅以最大的助力。”
王源点头道:“多谢老将军,老将军一路辛苦了,这一路上怕是受了不少罪吧。”
李宓笑道:“那算什么?只要能保证大军的后勤供应,老朽累些苦些不算什么。副帅一路高奏凯歌老朽就心满意足了。”
王源呵呵笑道:“有老将军保证后勤,我便后顾无忧了。老将军请,我已经摆好酒宴,给你接风洗尘。今夜咱们好好喝一顿。”
李宓抚须道:“甚好,但在此之前我有几个好东西让副帅高兴高兴。”
王源挽着李宓的胳膊并肩而行,笑道:“哦?什么好消息?”
李宓道:“我给你带来几样东西。第一个便是我给你带来了四千生力军。募集的四千新兵在大军出发第二日赶到了姚州。老夫便将他们全部带来了。此次攻下弄栋城,副帅手下兵马也损失了数千,正好弥补损失。只是都是新丁,可能没什么战斗力,但当做苦力在后军运送物资还是可以的。”
王源喜道:“果然是好东西,新丁不怕,怕的是没人手。此去攻击羊且咩城和太和城,便是多一兵一卒也是好的。”
李宓点头道:“那就好,本来老朽打算留他们在姚州,替副帅训练几日再拉来,但一想副帅说过,实战比训练强过百倍,所以便全部拉来了。”
王源笑着点头道:“非常好,还有什么好东西?”
李宓道:“副帅要我招募的工匠这次我也一并带来了,五百工匠都是连夜从嶲州曲州招募而来。一听说是虽副帅打南诏,工匠们踊跃的很。”
王源大喜道:“好,这个更好。军中现在最缺工匠,很快便要用到他们了,我正发愁呢。随行的三百工匠数量太少,有了这五百人,我便不担心了。”
李宓眨眼道:“还有第三个好东西,副帅定更为欢喜。”
王源笑道:“莫卖关子,说来听听。”
李宓微笑站定,看着身边流水介入城车队眯眼细看,半晌后拦住了两辆蒙着毡布的大车,招手示意王源来瞧。王源走上前去,李宓命押车士兵解开绳索揭开油布来,油布揭下来,王源眼睛顿时放光,口中发出赞叹之声。
只见两辆大车上各用绳索牢牢固定堆放着的是四架弩车,竟然是很少见的伏远弩。两辆大车上竟然有六架之多。
“这……这是哪里来的?”王源惊讶道。
李宓呵呵笑道:“老夫命人制作的,那日泸水岸边,见副帅对这伏远弩车甚是感兴趣,刚好老夫曾经在兵部任职的时候参与过伏远弩的制造,还知道些细节。伏远弩后来被废弃不用,因为造价昂贵,作用不大。但副帅既然喜欢,老夫便命工匠造了六架,送给副帅玩玩。”
王源大为赞叹,也很是欣喜。伏远弩虽然用处并不大,但在某些特定的时机还是起到关键作用的。譬如这次攻城战,伏远弩便轰开了吊桥的锁链,这可至关重要。
“喜欢么?副帅。”
“太好了,我喜欢这玩意儿,我还想着讨伐南诏结束之后,回头好好的研究或者玩意儿。这玩意儿机簧箭支结构什么的都好复制,但这强力的弓弦怕是最难得的东西,不知道您怎么会有弓弦的材料的,我听说是野牦牛的腿筋晒干后搓在一起,一百零八股才能成为弓弦。一根弓弦便需要上百头野牦牛才能制作出来呢。”
李宓哈哈笑道:“哪有那么珍贵,这弓弦确实需要强力的材料,但却不是一种。中间包含蚕丝,野牦牛腿筋,牦牛生皮三种东西。每一样都要你经过一些方法的处理使之更为坚韧。这三种东西拧成细绳索,再用这些细绳拧成拇指粗的弓弦,便可装在这伏远弩上啦。具体的办法,若副帅有兴趣的话,有空的时候老朽可细细跟你说明就是。”
王源咂舌道:“好厉害,老将军哪来这么多材料的?”
李宓呵呵笑道:“很巧,我嶲州都督府的库房里正好找出来这么不长的一段,只够做六架。否则若是没有这些,我也没办法给副帅送这六架伏远弩当礼物了。”
王源哈哈大笑,拱手道:“老将军很靠谱,王源在此谢过了,走,喝酒去,今晚好好的敬老将军几杯。”
第四四七章 西进
粮草箭支等消耗物资入营分配,其他物资的补充入军,新兵编制入营,一夜忙碌,天明时大军整顿完毕准备开拔。UU小说,www.uu234.com这座弄栋城的位置非常重要,要作为通向前方战场的粮草物资的中转基地使用,故而需要留兵防守。
王源本想从大军中拨出两千兵马交给李宓,但李宓并不赞成,因为真正的大战在即,李宓并不想从大军中分出人手来守卫此城。于是二人商议之后决定按照李宓的想法,将两千蛮兵俘虏充作运送物资的苦力,从李宓原有的五千押运粮草的兵马中分出两千人驻守此城。这样,从姚州到弄栋城的运送物资的队伍便由三千剑南军和两千蛮兵俘虏组成。
这个办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王源其实内心中不太赞同此法,因为对于南诏的两千蛮兵俘虏,王源其实很是头疼。杀又杀不得,王源不想做这样万夫所指的事情。放又放不得,因为这帮家伙一旦放走,搞不好又会跑去为阁罗凤效命。拿他们当苦力的话倒是可以试试,但一想到押运粮草从姚州到弄栋城这段路的复杂高山林地的环境,王源总是觉得好像有些不妥。
但因为李宓坚持认为这么做没什么大碍,王源也不好太过驳他的面子。加之李宓的出发点是不想削弱西进大军的兵力,也是为了王源着想,王源便也只能叮嘱一番,答应了李宓的提议。
上午巳时,王源率众将同李宓等人告别,大军浩浩荡荡开出弄栋城朝西开进。数万大军绵延数里高原平畴之上,旌旗招展,盔甲兵刃闪闪发亮,千车碌碌,万蹄踏踏,气势自是不可一世之像。
王源端坐马上,看着一队队的兵马从身边走过,心情甚是愉悦。
“二郎可曾想过有率数万大军征战之日?心里一定自豪无比吧。”左臂缠着纱带包裹伤口的公孙兰策马立在一旁,轻声微笑道。
王源回头一笑道:“确实没想过,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但这场梦精彩的地方却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公孙兰侧首问道。
“是你们。”王源伸手朝公孙兰以及在身后骑马矗立的紫云儿和青云儿二女一指。
三女愣了愣,均面露羞怯之色。公孙兰啐道:“言不由衷,不过……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教人欣慰的。”
王源哈哈大笑,拍着马背道:“我去跑上一段,这畜生已经急的不行了,好容易有这样平坦的平原,怎能辜负了。紫儿青儿陪着表姐慢慢走,我去了。”
王源松开缰绳,黑马早已按耐不住,飞驰而出。片刻后一人一马便消失在茫茫大军从中,不见踪迹。
……
从弄栋城往西南两百余里都是平坦的地形,苍山诸峰的走势也略偏向西南方向,像是围在这高原平地边缘的一条玉带一般蜿蜒随行。直到二百里外的苍山中和峰才陡然横亘,拦截住这片高原平畴的地形。而羊且咩城就在中和峰下。
要想抵达洱海之畔的南诏都城太和城下,必须要攻克羊且咩城。说起来有些奇怪,羊且咩城反而在太和城的西边,按理说剑南军从东而来应该可以直接攻击太和城才是。但在群山之中的地形便是这么奇妙。在太和城的东边正是高大的苍山中和峰正是太和城的依靠,从东而来的兵马是不可能跨越中和峰直接攻击太和城的。他们唯一的通道便是从太和峰北麓的谷地继续向西绕行过中和峰抵达中和峰西麓羊且咩城。拿下羊且咩城之后,才可以再往东抵达洱海之畔的太和城。整个进军的路线会呈现出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在高原平畴之的行军还是很顺利的,一路上倒也没遇到阁罗凤的兵马的滋扰,这其实也在意料之中。阁罗凤是绝不可能在平坦地形同唐军进行决战的,那不是他的强项。但即便是平坦的地形,大军的行军也是很艰苦的,王源在兵发南诏时心中一直所担心的一个隐忧也在此时爆发了。
离开弄栋城的第二日,宋建功和柳钧都来禀报说,步兵和骑兵中都出现了大量的奇怪现象,很多士兵出现了头痛,失眠,不想吃饭,身体乏力,呼吸困难等等的症状,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很多人走着走着直接便倒在地上面色青紫昏迷不醒,还出现了死亡的现象。
宋建功怀疑这一路上取的水和经过的路径上被南诏人动了手脚,是不是大军在不知不觉之中中了什么邪招或者是受了什么不明的攻击云云。
王源立刻意识到自己担心的事情出现了,这是高原反应。南诏国处在云南高原之地,越往西南地势海拔越高,因为行军太过迅速,在弄栋城的时候其实已经属于高原之地,但海拔高度并不太高,加之在弄栋城休整了两日,士兵们基本上都适应了。当时王源并没有余暇去考虑到这一点,而这两日急行军,越往西南,海拔高度越是陡升,这高原反应的症状终于大规模的发作了。
王源下令立刻停止进军,原地扎营休整。这年头可没什么治疗高原病的好手段。也弄不到什么纯氧给士兵们吸氧。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停军于此让士兵们好好的休息,让身体的机能慢慢的适应高原稀薄的氧气。
什么叫欲速即不达,王源算是领悟了其意,越是捉急进兵便越是要出差错,这便是南诏国这片土地中另一个可怕的地方。王源可不想强行率军赶到羊且咩城,然后让一群软绵绵手脚无力头晕眼花的士兵去攻打坚固的城池。虽然已经是三月初一,距离最后的三月底的时间已经很是紧迫,但却也不得不做出必要的调整。
羊且咩城和太和城就在西南百余里伸手可及的地方,但现在却遥不可及。虽然停军在此休整,但军中士兵高原反应的士兵有增无减,几乎近一半的士兵都陆续出现了呼吸困难身体乏力头晕眼花的症状。一夜过来,竟有百余名士兵死于营中。
不懂其中原因的士兵们发生了恐慌,军中发生瘟疫的流言迅速扩散,不到半日光景,军中流言四起,人心浮动,个个惶然,人人自危。
王源立刻命人辟谣,一面严厉的惩罚散布流言之人,一边以身体力行的行动证明瘟疫的传言是错误的,他亲自带着身边的亲卫抬走死去的士兵尸体并安葬,以这种行为告诉所有人这不是瘟疫,不会传染人。同时集中各军中高级将领艰难的向他们解释着高原病发生的病因。虽然什么空气的成分,氧气的稀薄造成呼吸的困难,从而导致供氧不足之类的话将领们是无法理解的,但王源还是尽量打着比方解释此病的病因,告诉他们不必恐慌,数日时间的休息便可自然适应云云。
王源作的一个有趣的比方便是将南诏国的空气比喻为鲍鱼之肆。乍然进入其中,会被臭的头昏脑涨甚至呕吐生病,但久入其中便不闻其臭,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了。这个说法倒是很快被将领们以另外一种方式领会,也符合他们心中一直猜想的南诏国的空气中全是毒瘴的猜想。他们怀疑是空气中稀薄的毒瘴造成了这一切的病因。
于是乎全军士兵开始除了吃饭喝水之外尽数将防毒面具套在脸上,走路说话睡觉都带着面具,王源见了也哭笑不得。但王源并没有制止,只要能安定军心的作法王源都不会去阻止。而且,第二天起,很多有高原反应的士兵开始恢复,身体变得生龙活虎,到了第二天的晚上,绝大部分的士兵已经消除了症状,这更是让他们将这一切归功于面具之功。面对如此情形,王源也只能苦笑摇头了。
无论如何,危机总算过去,王源最担心的高原反应引发的大面积死亡并没有出现,要是那样的话,这次进军恐怕就要半路夭折了。这年头的人身体素质还是岗岗的,两天时间便一个个从歪头搭脑变成了活蹦乱跳的没事人了。只是从此以后,每个人都面具不离脸,好端端一只剑南大军便成了一只外星球来的兵马,一个个带着长长猪拱嘴的面具人,这倒是王源没想到的。
第四四八章 兵临
两日行军,穿越百余里渐趋渐高的开阔高原地带,中和峰遥遥在望。》UU小说,www.uu234.com高大连绵的山峰之巅,白雪皑皑覆盖其上,雪线之下,白云飘荡其间,像是给山峰围上了一条白色的围巾。再往下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整座山峰横亘南北阻挡住大军的去路。
虽然明知道,中和峰的另一边便是南诏国都城太和城,但面对这座高大的山峰,别说是军队,怕是飞鸟也难逾越。只能从山北麓的山谷进军继续往西,绕过连绵的山峰余脉转而往南攻击横亘在谷地之中的羊且咩城。
三月初四午后,大军抵达羊且咩城西的开阔谷地上,远看羊且咩城,规模着实不小。城池长宽超过六七里,这说明是一座能容纳七八万军民的大城池。
事实上,羊且咩城是河蛮所筑,本是河蛮族的居住中心。阁罗凤的老爹皮逻阁借助大唐之力统一六诏的时候将河蛮征服,此城也成为南诏国的第二大城池,成为南诏都城前的一道巨大屏障。
羊且咩城坐落的谷地正是通向太和城北龙首关的唯一通道,两侧都是中和峰的余脉,高逾五六百丈的高山,大军不可能越过这些山峰绕行。只有拿下了羊且咩城,才能抵达洱海之畔的太和城。
在城外扎营之后,王源按照惯例带着宋建功柳钧刘德海等人抵近观察地形。在距离西城门外数百步处,众人仔细的观察这座城池的防御体系,发现这座城池的坚固程度超出了想象。
西城的城墙又高又大,粗略估计超过了两丈,不但加高加固而且从城门外的圆形弧度的城墙来看,还效仿了大唐城池修建了外瓮城。南诏人跟着大唐混了这么多年,倒也偷学了不少玩意儿。此时此刻,城头上密密麻麻还有很多人背着麻袋走上城墙,加固着城墙的高度,筑造防御的工事。
城外的护城河也是天然的河流,那是城北山峰中奔流而出的桃花溪和城南山中奔流出的绿玉溪。这两溪正是苍山十八溪之二,能上这十八溪的榜单,并有自己名字的溪流那可不是山间无名的潺潺小溪,基本上可以算是河流了。这两条溪流正是被引为护城之河,宽度也有五六丈宽,显然经过了拓宽。
在看城墙上,每隔数十步便有一座凸起的堡垒,那显然不是白白修建的,那堡垒必是为了防御攻城所修建,里边摆放的是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这羊且咩城好像不太容易拿下来啊。阁罗凤显然是打算把我们挡在这里了。他所有兵力应该都放在此城中防御了,副帅,您怎么看?”宋建功皱眉抚须道。
王源点头道:“也难怪他如此,这是通向太和北城龙首关的最后一条屏障,守卫得当的话也完全有可能将我们堵在这里。我们的补给线太长,和他们消耗不起。”
柳钧道:“义父,对付弄栋城的战法恐怕不能适用此城了,我们除了攻击西城门别无他法,无论骑兵步兵都没办法绕到后面突袭其他方向的城门了。”
王源笑道:“当然不成,攻击每座城池都要因地制宜,弄栋城四面都是平地,除了城池本身坚固之外其实没什么地利之便。而此城便不同了,你无法将兵马穿越两侧的高山密林运动到后方或者侧翼。而且即便做到了这一点,也无法攻破其他城墙,因为城中的守军数量足够。阁罗凤的所有兵马应该都在此城中,不会出现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形。”
刘德海道:“副帅,那我们如何攻城?还是硬碰硬的攻击么?卑职立刻命士兵砍伐树木打造木排,攻城时需要这些玩意儿。”
王源摇头道:“当务之急不是造那玩意儿。我们只有不到五万的兵马,此城中起码有三万蛮兵,强攻胜算不大,且伤亡一定不小。阁罗凤定是打着在此消耗我大军兵力的念头,所以不能强攻。”
宋建功道:“副帅是否有了想法了,何不说来一听。”
王源道:“我确实有些想法,回营后召集众将一起商议一下,大伙儿商量商量。”
……
夕阳照在羊且咩城的城头,阁罗凤立在城楼上看着两侧城墙上忙碌修筑工事的士兵和百姓,眉头紧蹙。城下里许处大唐兵马已经扎下营盘,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营气势恢宏,旌旗翻卷。唐军大营之中,战马奔腾来去,噪杂震天尘土蔽日。这一切给人以极大的视觉震撼。
数日前,当得知弄栋城半日失守的消息后,阁罗凤大为惊讶。他本希望阿豹将军能够拖延住剑南大军数日时间,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准备。那晚在花甸坝撤退之后,阁罗凤意识到自己再不能掉以轻心,自己要应付的对手可不是数月之前的鲜于仲通了。这个剑南军的新帅是铁了心要将大军的铁蹄踏上洱海之畔的土地上了,自己也想尽办法去吓阻他,但他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
形势对阁罗凤而言已经非常危急,虽然他表面上依旧镇定自若,对属下的官员和将军们放出豪言,要将这只胆敢侵入南诏国境的唐军尽数歼灭。但其实阁罗凤心中丝毫没有底。毒瘴攻击的手段已经无用,毒蛇洪水,种种手段都被识破失去效用,这只唐军天不怕地不怕的闯进来,态度之坚决让人咂舌。
阁罗凤明白,自己不能再掉以轻心,他必须拿出自己的所有来抵抗剑南军的进攻,一旦稍有不慎,便可能国灭身死。越是这时候,他越是意识到当初父王在世时的抉择是多么的英明。自己当初觉得父王向唐朝卑躬屈膝是多么丢脸,现在他明白了,父王不是没有血性,而是为了保存南诏国的存在。现在,危机临头,南诏国因为自己的愚蠢就要灭国了么?阁罗凤想都不敢想这个问题。
阁罗凤毕竟是阁罗凤,他不会轻易的认输,所以他命阿豹坚守弄栋城,自己星夜赶回太和城下达了征兵的命令。南诏国十三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都被征召入军,就这样,数日之内,他的手头增加了两万士兵。加上原有的两万多兵马,他的手中勉强有了和唐军数目相当的兵力。
而且阁罗凤指定了战略,他要利用羊且咩城和太和城的地利之势拖垮唐军。唐军奔袭数百里深入苍山腹地,他们的补给将会非常的困难。消耗到唐军的兵力锐减,粮草所剩无几的时候,他们便只能退兵。为此,阁罗凤驱赶男女老幼几乎所有的人力开始加固羊且咩城的城防以及太和城南北龙首龙尾两关的城防。
没日没夜的调兵遣将,没日没夜的劳作,终于在唐军抵达前,羊且咩城的城墙被加高到创纪录的两丈五尺高。这个高度几乎是所有的城墙中最高的。城墙的边缘被修建成弧形,那是防止唐军带铁钩的云梯勾住边缘而设计的。西城墙上,每隔数十步便有一座堡垒,每座堡垒之中都安有一架床弩。一共有两百多架床弩堡垒。
这些床弩可是南诏国这么多年来从没亮相的玩意儿。都是父王在世的时候偷偷从唐朝和吐蕃国的官员那里,用了很多南诏美女和珠宝换来的这些玩意儿。父王像宝贝一样的藏着它们,不敢拿出来亮相,因为这些玩意儿亮相之后必然会招致大唐朝廷的怀疑。
现如今,这些压箱底的玩意儿阁罗凤也要全部拿出来对付唐军了,因为没什么好顾忌的了,面对灭国之灾,阁罗凤什么都豁的出去。
“阿兄你瞧,唐军正在两侧山峰上砍伐木头运回营地呢,这些天杀的不知要做什么?这些可都是我们南诏国的山林,胡乱砍伐,神鬼会惩罚他们的。”阁罗凤身后,身穿彩裙的阿萝公主皱着眉头指着城下唐军的军营怒道。
“妹子,不用生气,这一次哥哥会让他们全部死在这里,拿他们的尸体做养料,滋养山上的林木。阿妹,你还是离开这里会太和城吧,阿娘阿婆他们需要你照顾,太和城中的百姓需要你安抚他们,这里马上就要打大仗了,你不适合呆在这里。”
“阿兄,我不走,我要在这里杀敌。杀这帮闯入我南诏的强盗。我知道阿兄心里其实很焦急,我们的兵力武器装甲不及他们,所以能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阿兄,我不会走的。”阿萝摇头道。
“哎,罢了,你这个倔强的阿妹,我是拿你没法子了。走吧,咱们回去召集臣下和将军们再商议一番守城之策去,虽然已经商议了几十次了,但我总是觉得不安心。”
阁罗凤叹息着转身下城而去,阿萝却没有走,凤目盯着城下唐军军营中忙碌的情景,秀眉紧蹙,红红小嘴撅成了一颗红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