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九章 故事
(谢:休闲浪人兄弟的慷慨,谢:alexxiai、把雨当歌afd、奔波劳碌v等兄弟的打赏月票。)
王家大宅门外,黑漆漆的夜色里站着三个人影,黑色的长袍,黑色的风帽将他们的身子完美的融入黑暗之中,若非后方两名黑袍人手中提着灯笼的话,几乎难以发现他们站在王宅的院门口。
“李内侍,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快步走出门口的王源朝站在门口的那身材瘦削的黑袍人拱手行礼。
李辅国举手抖了抖袖子,缓缓拱手回礼。风帽内的面孔被王源身后的黄三手中所提的灯笼照亮,丑陋坑洼的面容吓的黄三打了个激灵。
“有礼了。进去便不必了,可否借一步说话,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李辅国沉声道。
王源想了想点头道:“当然可以,只是来到寒舍却不进去喝杯茶水,岂非让我觉得招待不周。”
李辅国淡淡道:“心意我领了,请吧。”说罢转身缓步下阶,朝空旷黑暗的王家大宅周围的空地上行去。
王源无奈,只得跟出门去,黄三提着灯笼要跟着来,王源伸手阻止道:“三郎,你不必跟着我,就在门口候着,那里都不要去。”
黄三只得止步,呆呆看着王源跟在神秘的黑袍人身后走向黑暗中。
夜风冷冽,黑暗里传来马儿轻轻的嘶鸣声。王源用眼角的余光瞟去,黯淡天光之下,高高低低数十名骑士的黑色剪影驻足于数十步之外。不消说,那是李辅国带来的人手,马上要跟自己进行的这场谈话将很重要。一旦应对不当,这些人马可能便是李辅国带来索自己和全家人的命的。
往东沿着开辟的小路行到王源日常和公孙兰练剑的一片空地上,走在前方的李辅国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王源,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你的用意。你同我详细说一说吧。”李辅国沉声道。
“李内侍找我何事?我根本不知李内侍的来意,您要我说什么?”
王源的回答很出人意料,李辅国眉头瞬间拧成了个疙瘩。
“我没心情同你打哑谜,我现在很捉急要知道事情进行的如何,你快说。”
“李内侍,你的话我真的一点也没懂,我不知你今日的来意,还以为我明日赴剑南上任,李内侍来交代些什么话呢。忽然问我什么下午的事情,我当真不知晓。”
李辅国冷冷看着王源,他不明白王源为什么装聋作哑,但他没时间和王源在这里猜谜,太子还在等着回话,太子三卫府的众将军还在少阳院中困着,距离子时陛下出关时间不长,他没时间浪费。
“我问的是……下午你同李龟年一起去办的事情。”李辅国沉声道。
“哦,原来是那件事么?早就办好了,办的妥妥帖帖的。怎么这件事如此重要?居然连李内侍都亲自过问?”王源笑道。
李辅国意识到有些不对,皱眉问道:“你说的是哪一件事?”
王源道:“不就是李龟年邀我去金花阁给贵妃娘娘献曲填词的事情么?”
“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啊。李龟年传了贵妃娘娘的口谕,我只能去了啊,在金花阁献了曲词之后,奉贵妃之命奏了曲子,修改曲词便于娘娘根据曲子和歌词编舞,之后我便离开了啊。”
“就这样而已?”李辅国诧异道。
“就这样啊,还能怎样?李内侍是要问贵妃娘娘说了什么话么?这我倒是记得几句,我复述给李内侍听,看看是否有可疑可利用之处。贵妃娘娘说……”
“别说了。”李辅国摆手打断王源,双目紧盯王源压低声音厉声道:“你是说,今日午后李龟年找你去金花阁只是给贵妃娘娘演奏新词新曲?”
“是啊。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说贵妃娘娘派他来叫我去填词什么的,说因为我明日便要离开京城,所以今天下午必须去。本来今天下午我安排了要和很多朋友话别的,也只能全部推了。本来我还想去找一下你的,也不得不放弃了。”
李辅国皱眉道:“你是说,李龟年只找你说了这件事,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王源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没说什么其他的事情,不过感觉他怪怪的,好像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对了,我想起来了,进了金花阁后在等候娘娘召见的时候,他把我拉到一旁神神秘秘的说话,刚说了没两句,便被其他的事情给打岔了。”
李辅国皱眉道:“什么事情打岔了?”
王源道:“说来也是触霉头的事情,我们在金花阁前楼的廊下等候召见的时候,看见几名内侍从里边抬了具尸体出来了,还有人在旁哭哭啼啼的惊扰了我们的谈话。我出于好奇问了问旁边的宫女,那宫女说是一名叫沈秋荣的宫女,不知如何犯了事,被贵妃娘娘命人责打,关在后院的柴房里。谁知道这名叫沈秋荣的宫女不知犯了什么倔,居然在柴房里咬舌自尽了。”
“沈秋荣?”李辅国吓得差点尿了裤子,沈秋荣他当然知道是谁。
“怎么?李内侍认识这女官么?”王源道。
“不认识,我怎会认识贵妃娘娘身边的女官?你是说这件事打岔了李龟年和你的谈话?”
“是啊,李龟年很奇怪的样子,听宫女说死的那女官叫沈秋荣后,立刻便脸色变了,变得很慌张,很魂不守舍,很奇怪的样子。我当时很怀疑有内情,想掏问他的话语,但他居然理都不理我。呸,一个乐师居然对我这个四品大员不理不睬,朝廷也该整顿礼法了,不能因为他会唱曲谱曲便惯着他。”
李辅国打断王源的东拉西扯,皱眉道:“你怀疑他什么?”
王源道:“很简单啊,李龟年天天侍奉在贵妃娘娘和陛下身边,唱曲的乐师都是些风流情种,我怀疑李龟年和这个沈秋荣肯定是熟识的,而且搞不好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否则这个女官死了,他那么伤心难过甚至还有些紧张的发抖做什么?若非和这女官关系密切,又怎会这般介意一名普通宫女的死?李内侍,我建议罗衣门就此事查一查,搞不好能查出李龟年的一些不可告人之密来。若是能抓住这李龟年的把柄,没准能将他拉入我罗衣门中,这李龟年可是能近距离接触到陛下和贵妃娘娘的人,用处一定不小呢。”
“这倒是个好建议,不错不错。”李辅国面色铁青道。
“多谢李内侍夸奖,我也觉得这建议不错。”王源笑道。
李辅国转过头去,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黑暗,细细考量王源所说的话,审视其中是否有漏洞,审视王源是否在跟自己说谎。因为整件事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据他和李龟年事前的计划,李龟年该同王源在办事之前便挑明他是罗衣门特别执事的身份。利用一天的时间观察王源的反应,当确认王源没有背叛罗衣门的迹象后才会有第二日的行动。
但根据王源的话来推断,李龟年并未挑明自己的身份,而只是去找了王源,传达了贵妃的旨意。换句话说,李龟年恐怕是要到最后一刻才打算将谜底揭晓,若王源的话属实的话,李龟年明显是违背了自己布置的计划的步骤。
“李龟年呢?你们是一起离开金花阁的么?”李辅国转头来缓缓问道。
“我们是同时告退的,但李龟年没和我一起离开金花阁,事实上觐见出来之后,我只是去如厕片刻,一回头便找不到他人了。我可不会去等他一起出来,我急着回家收拾行装呢。所以为便先出来了,至于他,我可不知道他在哪里。”王源耸肩道。
李辅国沉默不语,他已经将王源叙述的整件事都从头捋了一遍,当李龟年传达贵妃娘娘的口谕和王源一起去金花阁的时候,李龟年本打算在等候觐见的时候将身份和计划告知王源,但突然发现沈秋荣死了,所以这个掉包刺杀的计划其实是本路上夭折了。
因为整个计划的关键便是刺杀之后的掉包,这个沈秋荣忽然死了,便再无进行下去的必要,所以李龟年便被迫放弃了刺杀计划,而王源也自始至终不知道李龟年和他一起去金花阁的真正用意。
李辅国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既感到庆幸,又感到有些怪异。整件事还是有些地方让人觉得不踏实的,这沈秋荣的死似乎太凑巧了,刚好在事情发动前被李龟年知晓。而且,这沈秋荣到底犯了何事才被贵妃责罚,是否是贵妃知道了些什么,逼着沈秋荣说出来,此事会不会牵扯到太子身上,这些似乎都是需要迫切查清楚的。
这一切的事情经过可能这样断定基本的几点:一则,这件刺杀掉包案没有发生。二则,李龟年的消失很有可能是因为没能完成任务而潜逃了,或者是仍旧在金花阁中调查沈秋荣的死因。三则,眼前这个王源并不知道一切,自己也并不需要去跟他挑明。
总而言之,自己现在不应该在这里跟王源浪费时间,尽快的回去跟太子禀报,跟三卫府的将领们解释安抚,编个过得去的谎言糊弄过去,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慢慢的暗地里调查才是正经。
第三九零章 重逢
看着李辅国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王源长出一口气,他知道起码今夜自己是又过一关了。UU小说,www.uu234.com自己编织的这个故事够李辅国想一阵子了,他一定会验证自己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当事人中李龟年沈秋荣都已经死了,贵妃娘娘又将守口如瓶,李辅国其实也查不出什么。
也许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但也许到那时,真相也已经不太重要了。
冷冽的清晨到来,东方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王家大宅前已经一片喧闹声。十几辆大车排成一溜儿,几十匹骡马背着行李喷着白汽站在寒风里。
片刻后,女眷登车,男子骑马,一切准备就绪。领头的大车上的车夫挥动鞭儿啪的一击,车队隆隆而动朝着街中行去。车上众人和马上众人均纷纷回望,看向这个住了一年多,亲手整理修葺的大宅子,同门口几名留下看宅子人挥手告别,李欣儿、兰心蕙以及几名婢女竟然眼眶红了。
“表姐怎么不回头瞧瞧老宅?好歹也是住了一年的家,瞧瞧欣儿她们,一把鼻涕一把泪了。”王源笑问身边男装丽人。
公孙兰轻笑道:“有什么好哭的,离开京城是件高兴的事儿。事实上我对这里没有丝毫的眷恋,要说有什么让我留恋的话,我只是可惜了后园我亲手侍弄的那十几株梅花罢了。”
王源呵呵笑道:“表姐说的很是,于我心有戚戚焉,我对京城也没有多少眷念,我恨不得离开京城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只要喜欢的人在身边,一栋宅子可不值得哭哭啼啼的。”
公孙兰笑道:“你是心有鬼胎,跟我可不同,可别跟我扯什么心有戚戚。莫以为你的事我一无所知,昨晚那李辅国来找你,你编了一大通谎话骗他,心里怕是担心李辅国会识破了你的谎言,跑来找你算账吧。”
王源讶异道:“原来表姐什么都知道了,我本是要找表姐商议的,但一想表姐这几日好容易清静几日,便又不忍打搅了。没想到表姐竟然主动暗中保护我,表姐对我太好了。”
公孙兰啐了一口道:“我只是怕你给人杀了,这一大家子的人没人照顾,要害的我替你照顾妻儿罢了,否则我才不管。”
王源哈哈大笑,说话间队伍已经主街往东坊门方向行去。半个时辰后,一行人行到西城主门金光门内广场上。天色已经大亮,东方的云彩已经一片火红,不久后红日便要喷薄而出。
队伍抵达广场上,但见城门口有两百多骑兵正列队静立,见到王家车驾过来,两匹马儿出列飞奔过来。
“参见大将军,卑职刘德海有礼了。”其中一人正是养了几日伤的刘德海。
“参见大将军,亲卫营校尉赵青在此等候大将军多时了。”另一名青年将领也在马上拱手行礼。
王源知道,这是两百名跟随鲜于仲通前来京城的护卫,鲜于仲通离京时,杨国忠特意要他留下这两百人作为自己此行的护卫,这赵青便是这两百护卫的头儿。
“刘将军的腿伤如何了?此去长路漫漫,又是一趟苦差,可受的住么?”王源微笑道。
“放心吧大将军,伤口已经愈合了,早无大碍了。感谢大将军为我请功,前日兵部颁了升职文书,卑职升了游骑将军了。”刘德海笑呵呵的道。
“那可恭喜你了。”王源笑着点头,转头来看着赵青道:“赵校尉,这一路上恐要辛苦你了。去益州的路我们一点也不熟悉,路上的事情便只能拜托你了。”
赵青拱手道:“大将军说哪里话,这是卑职的职责。鲜于大帅临走时说了,卑职即日起便是您的亲卫兵马,您尽管吩咐便是。”
王源点头道:“很好,这一路你和刘将军多商议便是,有什么建议可告知刘将军,他会来禀报于我。”
刘德海和赵青同声应了,队伍汇合一处,因为要等候柳钧,只得暂时停留在城门内广场一角。王源牵着马同身边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忽见远远围观的人群中走出两人,径自朝王源走来,几名护卫上前拦住了他们。那两人大叫大嚷,像是很激动的样子,士兵们呵斥着他们,有士兵已经抄起了鞭子。
“怎么回事?”王源皱眉问道。
“禀将军,是两名百姓,硬说是您的故人,非要往前闯。”赵青拱手回禀道。
王源道:“故人?带他们过来。”
两名百姓被士兵们带了过来,两人衣衫褴褛面目上全是污垢之物,头发也因为刚才的挣扎弄得乱糟糟的。
“你们两位是?”王源皱眉问道。
“王公子,你不认识我们了?奴是山妮儿啊,这是我阿兄谭平呢。”头发乱蓬蓬的矮小百姓叫了起来。
王源一愣,仔细的观瞧,终于认了出来,这两人正是当日领着自己穿越西大山的山中兄妹。高个子的是谭平,说话是谭妮儿。
“你们怎么在京城了?怎么变得这副模样了?”王源惊愕道。
“呜呜呜。”山妮儿忽然放生大哭起来,手掌在脸上乱擦,一会儿便成了大花脸。
青年谭平倒是比较冷静,一言不发的看着王源。王源忙命人将两人领到队伍里,在一辆马车边站定,询问他们原委。山妮儿抽抽噎噎的哭个不停,谭平倒是静静的开始讲述。
当日在去往云州的路上和这兄妹二人分开之后,谭平带着妹妹山妮儿到了云州城已经是王源他们连夜出兵巨石关第二天的事了。兄妹二人卖了毛皮,在城里找了一圈王源没找到,也不能多耽搁时间,于是便原路返回山里。可没想到,回到山中的家园的时候,却发现家已经被一把大火烧成了残垣断壁。兄妹二人惊慌失措,在雪堆里找到了已经死去的母亲和身受重伤的父亲。
谭老丈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告知了一双儿女经过,原来是因为王源和公孙兰在雪地上的踪迹被追赶他们的兵马发现,一路跟踪到了山谷中。当得知王源他们已经穿越大山到达云州之后,领兵的军官极为恼怒,知道已经追不上王源他们,所以便烧了房子,杀人泄愤。老丈拼着一口气不咽,终于等到了儿女的归来。
谭平说完这些,也忍不住眼泪涟涟,一旁的山妮儿更是又放声大哭起来。公孙兰在一旁低声的安慰她,王家几名女子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都同情的围拢来安慰她。
“都是我害的你们家破人亡,我很抱歉。”王源自责道。
谭平道:“王公子莫这么说,一切都是天意,你们救了我妹妹的命,我爹爹才决定帮你们,这都是因果。我要去报仇,爹爹不让我去拼命。爹爹说,您是官府中人,要报仇便要找到你,若是王公子能同意助我报仇,才有可能成功。若王公子不愿意,我兄妹二人这辈子也报不了仇的。”
王源道:“所以你兄妹二人便一路来京城找我了?”
谭平道:“爹爹没撑多久便过世了,我和妹子葬了爹娘后也无处可去,于是和妹妹商量了按照爹爹的交代去找你。到了云州四处打听,听说云州的兵马在巨石关打了大胜仗,说王公子也随军前去了,于是便留在云州等王公子。可是大军回城后我兄妹几次想找到公子,但都被人轰出来了。几天后又得知公子回京城的消息,我和妹子便一路跟着你们往京城赶路。这一路上我们兄妹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没得吃便乞讨几口,没水喝便吃几口雪,终于昨天晚上才进了京城。刚才我和妹子在街边歇息,听人说及王公子名讳,这才赶来瞧瞧。天可怜见,果真是王公子,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王源和周围众人心中悱恻,公孙兰对山妮儿极为怜爱,已经不嫌她身上污垢替她整理衣衫头发了。
“尊父母之死因我而起,都是我害了他们。你们兄妹能千里迢迢来找我,便是对我的信任。你放心,我会竭力助你们报仇的。但现在我们要去剑南赴任,你二人在京城也没地方去,莫如跟着我们去吧。山妮儿便跟着我家中女眷一起,谭兄弟我可让你入军职跟在我身边做个亲卫。你们看可好?”
谭平和谭妮儿双双跪下磕头,感谢王源的收留。王源搀扶起二人,命人给两兄妹换衣收拾,吃点东西什么的。闹腾了一会儿刚刚安稳下来,便见大街上马蹄杂沓人声鼎沸,一大队车马从大街上冲入广场之中。
第三九一章 告别
浩浩荡荡数百人的车驾瞬间涌到王源的车驾面前。UU小说,www.uu234.com柳钧看来对白马情有独钟,在队伍之首的他胯下依旧是一匹神骏的白色宝马,他最先看到王源,口中大叫:“义父,义父。”
王源忙挥手致意,身边众人一片愕然。
李欣儿皱眉道:“你何时又收了他做义子了?“
王源挠头道:“回头再说这事。”
李欣儿嗔怒道:“收了人家儿子为义子,便可光明正大的来往了是么?真是气煞我了。”
王源皱眉道:“莫忘了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注意你的言行。”
青云儿轻轻拉了李欣儿一把,李欣儿哼了一声气呼呼转身上车,重重关上车门。王源无语摇头,耳边传来公孙兰的揶揄的轻笑声,王源也无暇和她多言,回身来迈步而出迎上对面的车驾,前方柳钧已经翻身下马行礼了。
“义父,娘亲也来了,在后面大车上。”柳钧行礼毕起身道。
王源点头,看向对面,但见数十骑全副武装的护卫簇拥着一辆精美马车,马车车帘撩起着,露出半张正在朝自己张望的脸。
“很好,看这架势,你带了不少护卫嘛。这些人都是跟随一起去了?”王源指着三十多名全副武装的护卫道。
“嗯,除了他们,还有五十名护卫。义父,让您瞧瞧这五十人的阵仗。”
柳钧一声唿哨,猛听得人叫马嘶,队伍后方呼拉拉涌出五十名护卫来,这帮人一亮相,王源顿时惊的目瞪口呆;不仅是王源,周围的众人也都发出惊讶之声。
这五十名护卫竟然全部是黑魆魆的昆仑奴,他们显然是经过精挑细选,每名黑奴的都膀大腰圆身形高大,穿着加大号的盔甲,骑得马也都是最健壮的,马鞍上挂着的兵刃也都以八棱锤、狼牙棒,大铜棍、大砍刀这些东西为主,光是看这些普通人根本拿都拿不动的兵刃,便知道这帮黑奴个个都是力大无穷的主儿。
“哪来这么多黑奴?霍,好大的排场。”王源笑道。
柳钧得意道:“这是舅父送我的礼物,得知我要随义父出行,舅父便送了我精挑细选的几十名黑奴为护卫。这些黑奴都是净了身的,个个力大无穷,也学过些格斗功夫。我让大土鳖大乌龟大王八三个领着他们,可以想象,在战场上我这黑奴团一出马,必吓得对手屁滚尿流了。”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是左相的手笔,那倒是不足为奇了。挺好,挺出风头的,不错。”
柳钧笑道:“义父给起个名字吧,黑奴团不太好听。”
王源笑道:“就叫昆仑营吧,将来若有昆仑奴便都可加入其中,组成单独的一只特色军给你统领,那也是大唐独一无二的一只兵马了,那可很有面子。”
柳钧拍手道:“太好了,义父这主意不错,将来弄个成千上万的昆仑兵,打起仗来乌压压跟片乌云般的掩杀过去,那场面想想都让人激动。”
王源微笑点头道:“很刺激的场面,对了,左相没来么?”
柳钧道:“舅父本要来送行,但一大早被陛下召进宫里去了,所以让我传话给义父表示歉意,委托我娘亲前来送行。义父……你不去和我娘告个别么?”
王源咂嘴道:“好吧,我去给夫人道个别,你整顿随从归队列,准备出城。”
柳钧答应了,立刻大声下令,昆仑营的黑奴们和数十名护卫开始纵马移动,有秩序的归入王源的队列中。
王源缓步走向那辆华贵的马车,来到马车小窗旁拱手道:“给夫人见礼。”
秦国夫人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进来说话。”
王源挠挠头,但见车厢门已经打开,紫云儿从车里下来,朝王源微微一礼便站在一旁。王源朝她点点头,弯腰钻入车厢中,车门在身后关上的一瞬间,一个温软香腻的身体已经扑进怀里,王源尚未说话,嘴巴已经被一张温香小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王源暗叹一声,搂住秦国夫人蜜吻一番,唇分时秦国夫人已经是泪流满面。
“王郎,这一去山高水远,万万珍重自己。若有机会,一定要回京城来看我。”秦国夫人摸着王源的脸庞低声道。
“夫人倒像是要和我生离死别一般,此去战役得胜,我很快便会回京,不要这样。”王源轻拍她脊背安慰道。
“我也不想这样,但我总好像有预感,我们这一别,你恐怕再也不会和我相见了。昨晚做了个梦,甚至连钧儿我都再也见不到了,我很害怕。”
王源道:“梦岂可信?夫人若是实在割舍不下,我只能让柳钧留下了。”
秦国夫人忙摆手道:“别别别,让他跟着你,你会教导他成人。在京城我反倒更担心。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的,战事上不用太莽撞,要一步步的来。若有什么需要我协力的,只要派人送信给我,我必全力助你。钱财物资什么的需要的我会全力相助,只要你们爷俩都平平安安。”
王源心中感动,毕竟秦国夫人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伸手捧着她的脸亲吻一回,低声道:“你也要保重,我要出发了。”
秦国夫人恋恋不舍,伸手从头上拔出一只金簪塞在王源手里道:“去吧,珍重。”
王源退出马车来,见周围数百人的视线都看着自己,略觉尴尬,伸手从王大黑手中接过黑马缰绳来,翻身上了马高声喝道:“出城。”
车马麟麟而动,三百多人的车队也排出好几百步长,浩浩荡荡出了金光门城门。前方官道坦坦直通西南方,后方朝阳初升,照得人马车都金光灿烂。
王源坐在马上,回首后方这座又爱又恨的长安城,心中不知是高兴还是伤感。放眼前路,未来的路不知是悬崖还是坦途,此一去剑南,不知是凶是吉,是一切的终结,还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
益州距离京城的直线距离并不遥远,但从京城往西南入蜀地形之艰险有诗为证: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那是因为要从京城抵达益州必须要穿越秦岭山脉,秦岭山脉是横贯东西分割南北的一条巨大山脉,绵延数千里根本无法回避。而自古从京城入川,便只能通过穿越秦岭的古代修建的栈道和山道,沿途之艰险困顿可想而知。
从长安往西南百余里后进终南山,便正式进入秦岭山脉蜀道之中。入川之古道分为三条线路,一条直接往南通向蜀地汉中,古时称为傥骆道。另一条沿着终南山往西过梁州再往南进汉中,古称之为褒斜道。第三条便是从梁州在往西抵达兴州,再从兴州上陈仓道进川。看似有三条道路,但其实每一条路都一样,都是在崇山峻岭之中开凿而出的危险栈道,每一条路都惊险万分。
根据赵青的意见,以安全为第一原则,最终大队兵马选择了褒斜道,这是一条相对人马稠密并且安全的道路,道路上串联起了不少州县城镇,相对较为平坦,并非全部穿越崇山峻岭。也是长安往西南最常用好走的一条路。但即便是这条路,其艰险之处让人难以想象,很多地段大车无法通行,还需要人力将车辆抬运通过,速度之慢可想而知。
但好在王源并不急于赶路,而且王源也进一步意识到古代交通的隔绝所带来的影响。像秦岭这样的大山脉,硬生生将蜀地隔绝起来,这便是最为天然的一道屏障。有些时候,这屏障不是隔绝,而是一种安全上的保障。
第三九二章 豪宅
行行复行行,路途何艰辛。◎UU小说,www.uu234.com人马车辆腊月初二从长安出行,一路过秦岭跨巴山往西南跋涉,经过梁、利、巴、阆、梓等数十州县,穿越崇山峻岭峡谷溪流,终于在天宝六年腊月二十二日午后抵达剑南道治所益州郡的治所益州城。
这一路竟然行了二十天,这是王源开始离京时所没想到的。一路上的折腾也让王家众人和随行的兵马精疲力竭。不少人水土不服加上疲倦受寒等等缘故弄得上吐下泻,就连赵青率领的原属剑南的士兵们也倒下了几十个。庆幸的是,这条线路上沿途的州府很多,有充足的落脚点和歇息治疗的地方,所以情形没有变的更糟糕。
益州郡这个称呼其实在天宝初年便被朝廷废除了,但因为沿用良久,大家都还没能改口过来,实际上现在的益州郡应该称之为蜀郡,这是改过之后的建制。但其实只是改了个名字而已,换汤没换药,倒也没什么区别。
午后时分,大队人马抵达益州东城门外时,城门口已经有大批的官员列队相迎,鲜于仲通特意从曲州赶回益州迎接这位新任剑南节度副使,拥有归德大将军头衔的的救火者。益州众官员也都知道王源是派来救南诏征讨战之火的,所以也都来瞧瞧这位左相派来的救世主。但当他们看到来的是个纤弱白皙年纪颇轻的年轻人时,很多人大失所望,暗叹左相简直儿戏。
鲜于仲通当然和他们的想法不一样,他知道王源可不是个乳臭未乾的小儿,关于王源的事迹鲜于仲通听杨国忠讲了不少,虽然杨国忠讲的隐晦,但也隐约透露了几句王源如何弄倒了杨慎矜的事情。光是这一件事,便让鲜于仲通差点掉了下巴,对王源敬畏之极了。所以鲜于仲通对这个来替自己擦屁股的救星还是非常的热情的。
在鲜于仲通的热情迎接下,大队兵马浩浩荡荡穿越宽阔的街道直奔城南,在一座气派的大院落前停了下来。鲜于仲通请王源下马来,笑着拱手道:“王兄弟,请进宅。”
王源看着面前这座气派的宅院,但见高高门楼飞檐高挑,新漆好的兽头朱门威严霸道,门上挂着一张巨大匾额,上写‘蜀园’两个字。丈许高的青砖院墙上爬着落了叶的爬山虎藤蔓,从墙头可看见院内高树葱郁,还隐隐看到一座楼宇的飞檐掩映在树梢之间。
“鲜于大帅,这是您的府邸?”王源微笑问道。
鲜于仲通微笑不答,转身下令道:“来人,挂上匾额。”
七八名仆役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几人抬着一张大匾额,另几人扛着梯子绳索等工具呼啦啦涌上前来,两座长梯搭好,绳索将大匾额挂上上方的门楣,乒乒乓乓一顿敲打,将这张巨大的匾额端端正正的挂好。
“王兄弟,请揭开彩绸。”鲜于仲通将蒙住匾额的红绸长长垂下的一角递在王源手里,笑眯眯的道。
王源心里似乎明白了几分,用力伸手一拉扯红绸,红绸滑落,露出匾额上的几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来。匾额上写着:王家大宅。
鲜于仲通哈哈大笑着鼓起掌来,王源看出那四个字像极了自己在京城的大宅门前挂着四个大字的匾额,那是自己请了颜真卿题写的王家大宅的匾额。看来这鲜于仲通在京城便将自己门前的匾额临摹了下来,回到益州赶制了这张还要大的匾额,便是从京城已经做好了送自己宅子的准备,可谓是早有预备了。
虽然已经明白其心思,但王源还是故作惊讶道:“这……这是何意?”
鲜于仲通笑道:“王兄弟,这是我特意为老弟一家准备的宅院,也就是个四进八开的普通院子。这‘蜀园’原来是我的私宅,我已经快五年时间没在这里住了。这次王兄弟举家来剑南赴任,我一想,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于是便命人将宅子整饬了一番,让王兄弟带着家人凑合着入住。若是不满意的话,将来再买新宅便是。”
众人暗自咂舌,这口气当真不小,四进八开的大宅子在他口中还说是普通的宅子,四进八开的宅子那可是王公府邸的规模了。这鲜于仲通真是口气大的吓人。
王源忙摆手道:“这如何敢受?使不得使不得。”
鲜于仲通忙道:“王兄弟,看得起我鲜于仲通你便不要推辞,你可别担心这宅子来路不正。本人在为官之前可是蜀地大商,这宅子可是我一文钱一文钱挣来的,干干净净,童叟无欺的钱财盖得宅子。这次你来剑南担负极大的责任,左相交代过我,要给你做好后勤,除了军务,其他方面不能让你分心。这宅子除了是我的心意,这也是我的职责呢。”
王源哈哈笑着挠头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鲜于仲通一笑,招手对身旁仆役道:“拿上来。”
一名仆役端着托盘上来,上面放着房屋地契,名字都已经改好。王源哼哼哈哈几声,身旁的李欣儿使了个眼色,黄英伸手接了托盘。王源带着众妻妾向鲜于仲通表示感谢,鲜于仲通呵呵笑着还礼。
“王兄弟。进宅吧,得知你们午后要到,我特意请了咱们芙蓉楼的名厨前来,在宅子里摆了十几桌酒席为诸位接风洗尘。在你的宅子里摆酒席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兄弟不会怪我吧。”鲜于仲通笑道。
王源哈哈笑道:“说哪里话来,鲜于大帅如此招待周到,让本人很是感动。这酒席就当我感谢鲜于大帅的热情。既然在我的宅子里,今日我便是主人,鲜于大帅请!”
两人并肩上了台阶,不待叩门,朱门自开。两名仆役躬身相迎。走过门后照壁,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座巨大的庭院展现在面前,青砖漫地,花坛鱼池错落,高大的树木分布在院落东西。十几桌宴席摆在空地上,几十名仆役垂手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众人入席用餐,鲜于仲通热情备至,益州官员们也很是热情,这一番推杯换盏直喝到未时末。王源本想问一问战事情形,但鲜于中通却道:“王兄弟远道而来,需要休息。再说明日是腊月二十三送灶神的日子,过几日便是元日,也不急在这一时。这几天王兄弟好生的安顿下来同家人过个团圆年再说。莫担心,现在曲州前线的战事还是平稳的。否则我也不敢回益州来了。”
王源想想他说也在理,反正自己也是打算过了年再赶到曲州前线的,既然前线战事无虞,那也不急在这几天。这几天反倒可以好好的了解一番前线的战事情形,那也是很有必要做的一件事情,于是便也不再多问了。
就宴后,趁着黄三带着人搬运行李整理安顿的当儿,王源携众人开始参观这座大宅子。不看不要紧,这一看顿时让所有人都惊讶于这座宅子的豪华。见识过虢国夫人个秦国夫人府的王源和柳钧都惊讶于这宅子的豪华程度。虽然比不上国夫人府的豪奢,但府邸的规模豪华远远超出了王源在京城的大宅子太多。
众多精致的小院落、回廊、飞檐、天井、后园也倒罢了。后宅院子里的那座红色雕琢精致的三层小红楼才是这座宅子的核心建筑。整座楼画梁雕栋极尽华美,装饰虽然有些过于繁复琐碎,但可见造这木楼时所费的人工财力和匠心。
在这年头,土坯房石头房子是主流,两层建筑都很稀少,三层的木楼更是凤毛麟角。足见鲜于仲通口中的所谓普通不住的旧宅其实言不符实,这应该是鲜于仲通自己引以为傲的宅邸,为了王源,他也是豁出去了。
站在楼上,饱览周围的城中市井之图,甚至可以远眺城外之河,远处的高山,让人甚是高兴。众人啧啧惊叹之余都觉得这宅子太过贵重,似乎收这么贵重的宅子有些不妥。这座宅院怎也要值个几万贯,那可是天大的一笔巨款。
公孙兰却道:“有什么不妥?他送给二郎是有求于二郎,咱们收的心安理得。再说了,你以为二郎还会将房子拱手送回去么?”
王源哈哈笑道:“还是表姐了解我,我可不是什么拒绝意外之财的谦谦君子。你们还是各自找喜欢的房舍住下,这里今后便是我们的家了。不要有愧疚感,我可是来救他的命的,他的命可比这宅子值钱多了。”
第三九三章 出征
数日时间,王家众人很快安定了下来。¤UU小说,www.uu234.com小年之后,鲜于仲通天天来作陪,王源也趁此机会带着家中妻妾以及柳钧等人将这座蜀中名城逛了个七七八八。
要说这成都城可不是一座小城市,巴蜀之地以此城最为繁华,成为城池可追溯到古巴蜀国时,那可是比先秦时期还要久远的年代。西周曾建都于此,有史栽‘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这便是成都这个名字的由来。自此之后,生生不息,在巴蜀这片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的庇佑下,成都所历纷争甚少,到现在已经发展为人口近十二万户,百姓近八十万的一座大城。长安以西的城市规模中,成都首屈一指。
在鲜于仲通这个本地土生土长的成都人的陪同下,游览了南城的万里桥浣花溪,西城的百尺高楼张仪楼,东城的名楼散花楼等等名胜所在。本地名士闻翰林学士王源前来,纷纷陪同游玩,甚是隆重。王源也不得不在这些名胜之处留下了搬运的诗文,少不得有太白老杜之作,反正惊艳死人不偿命。
但其实,王源更喜欢的是逛街景。成都城人口众多,但却也不像长安城那般全是民坊布局。只有七八处坊区存在于城市中心,坊区内也只是重要的衙门和仓库,便于保护和管理罢了。但百姓的住所却很自由,分散于城中南北东西蛛网般的街区内,倒是显得贫富贵贱之间的等级不是那么太明显。
而且,临近新年,街面上百姓熙熙攘攘,但大多穿着整洁的衣物,行为举止也很得体,可见巴蜀天府之国百姓富庶民风淳朴。王家的女眷们最兴奋的莫过于满街的锦缎铺子,成都蜀锦天下闻名,且是朝廷贡品。眼下虽非春日新丝上市的时节,店内的锦缎大多是旧年陈货,但王家女眷们依旧采购了一大堆放在马车内。
而对于黄三刘德海这些男子们,他们最喜欢的莫过于本地酿造的好酒。取岷江之水酿造的本地清浊酒,酒味干冽醇香,像是带着与世隔绝的山野的味道,喝起来味久绵长甚是爽快,当然也是采购了一大堆运回家中。
虽然心头压着前线的战事,但不得不说,新年前的这几日是王源最为放松悠闲的几日。每日家中宾朋不断,有本地官员的到访,有蜀中名士的前来谈诗论文,闲暇时携美逛街,夜晚后倚红偎翠坐在小红楼的露台上眺望景色,过得着实滋润。
当然,王源也并非没有问询鲜于仲通那些南方的战事情形,但明显鲜于仲通也许是个成功的商人,但绝不是个合格的节度使,他所描述的战事情形前后矛盾晦涩不明,往往唉声叹息将战败归结于兵士不奋勇,敌手太狡猾,乃至不明的诡异原因之中。所以王源从他口中得到的消息实在很有限。问了几次后,王源索性不谈此事了,以免被鲜于仲通的话影响了自己的客观判断,一切待年后抵达曲州前线时再做了解反倒好的多。
就这样舒舒服服间七八日时间转瞬即过,转眼间天宝六年的新年便到来。年一过,王源动身去曲州的日子便要到了,王源定下的动身的日子是正月初三,然而,大年初一的上午,鲜于仲通阴沉着脸急匆匆的赶到王家大宅,带来一个将王源安逸的日子彻底击碎的消息。
王源本以为匆匆而来的鲜于仲通是来给自己拜年的,但鲜于仲通一反以前来见王源时的笑容满面,脸上阴云密布,将一份急报递给王源。
“卑职孙友能急禀鲜于大帅,腊月二十八日夜,南诏蛮兵突袭我曲州东南鲁甸县,卑职率兵前往救援,于平坝草滩遭受蛮兵伏击,伤亡六千余。卑职被迫退回,天明后蛮兵攻城,几破南城城墙,形势危急。卑职特急命人告急于大帅,恳请大帅聚援军速至救援。”
短短一封信写的极为潦草,显然写信之人心情焦急或者是出于恐惧之中。
“王兄弟,这是曲州送来的求救信,没想到曲州竟然也快不保了,这可如何是好?”鲜于仲通一脸的六魂无主。
“这孙友能是谁?”
“哦,是我剑南节度兵马使。我离开曲州时他全权负责守御曲州,没想到这才半个月不到,便弄成这副模样了。这个孙友能,简直无能。我命他坚守曲州,偏偏跑出去救援什么鲁甸,真是个废物。”鲜于仲通一边叹息一边咬牙怒骂。
王源吁了口气道:“罢了,看来我要动身了。”
鲜于仲通忙道:“我立刻去点一千兵马跟随你前去,城里只有五千兵马,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王源道:“我还要两样东西,那是左相答应我的。”
“什么东西?但说。“
“你节度使的调兵大印和出行双旌双节车驾,从现在起,我全面掌管兵事,大帅作证此城为我后援。我有所求,大帅要想尽办法满足我,你没有的便去跟左相要。”
鲜于仲通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全部照办,你什么时候出发。”
王源道:“午后吧,我家中要交代交代,另外总要和家人吃顿年饭再走吧。”
鲜于仲通点头道:“原该如此。”
送走鲜于仲通之后,王源召集家中众人宣布即将动身的消息,除了柳钧兴高采烈之外,众人皆神色凝重。李欣儿强烈要求随同前往,被王源无情拒绝。这一次,不仅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她们王源也一概不准前往。王源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这次是真正的领军打仗,而女眷是决不能随军的,女眷随军乃是军中大忌。
众女无可奈何,她们也没想到这一次连表姐公孙兰都没能跟着去。按理说公孙兰的武功高强,跟着去会派上大用场,但拘于军规,王源都没有同意,其他人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午饭后,王源和柳钧在众女的陪同下,率领五十名昆仑营的黑奴以及数十名护卫校场同刘德海和赵青早已将一千随行兵马汇合,同鲜于仲通交接之后,和鲜于仲通客套几句互道珍重后,王源率一千多兵马浩浩荡荡出南门而去。
王家众女一直跟随送行,一直送到万里桥头才被王源劝住。
“都回去吧,都照顾好自己。十二娘你要担当起来,成都人生不熟,事事都要小心,留下的二十名护卫你要日夜督促他们巡逻,遇到可疑人等不要掉以轻心。必要时去找鲜于仲通帮忙。”
李欣儿抹着眼泪答应着。
王源又对青云儿和紫云儿道:“你们两个也要帮着十二娘照顾好惠儿,家里全部拜托你们了,要让我安心作战,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青云儿和紫云儿点头答应。王源拨转马头挥鞭打马,黑马飞驰如电很快追上大队兵马消失在茂林拐角的坡后。众女一直等到看不到兵马的扬尘,这才一个个面色凝重的回过头来,每个人的眼圈都是红红的。
青云儿轻声道:“没人跟着二郎去,心里着实不踏实。他身边没人伺候,若是生病了怎么办?还有柳钧,谁来照顾他们。听说南诏人打仗花样多,会巫术蛊术,着了人家的道儿怎么办?着实教人不放心。”
李欣儿皱眉道:“别说的,越说我心里越是不安稳。二郎不让我们去跟着,那能怎办?军纪不容,他此去是要领军的,自己触了军规如何服众?虽然我很想去帮他,但我也不会不听他的话。”
兰心蕙忽道:“表姐呢?怎地没见到她来送二郎?是不是刚才二郎说不让表姐跟着去,表姐不高兴恼了?”
众人这才相互四顾,发现公孙兰确实不在周围。明明刚才随同一起来送行的额,怎地忽然不见了踪迹。正疑惑间,猛听得万里桥上的廊桥中稀溜溜一声马鸣,一匹红色骏马从桥上直冲出来,风驰电掣般的冲撞过来。
众女忙闪身躲开一旁,但见那红色骏马飞驰而过身畔,卷起一阵扬尘,瞬间远去。
“那是谁?怎么这么眼熟?”青云儿叫道。
紫云儿叫道:“是公孙表姐,换了男装,我倒这么眼熟呢。她这是要跟着二郎去么?”
李欣儿喃喃道:“还是师傅想的明白,军中不能有女眷,那么女扮男装不就好了。师傅啊,看来你是早就想好了,但你为何却不告诉我这个办法,我现在去扮装却也来不及了。师傅,看来你也是无法自拔了。”
第三九四章 立威
从成都一路南下,路上王源丝毫不敢耽搁,过嘉州渡大渡河南下,正月初二傍晚抵达戎州。√∟UU小说,www.uu234.com原本计划是在戎州歇息一晚,次日一早抵达出发,午后便可抵达在戎州东南方一百二十里外的曲州境内。
然而傍晚时分抵达戎州之后,王源却看到了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大队大队的兵马正从南边的官道上进入戎州城中,这些士兵仓皇进城,毫无秩序,整座戎州城中一片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闻听节度副使王源抵达戎州,戎州大小官员从混乱中抽出身来迎接,王源也见到了本应在曲州坚守的剑南道兵马使孙友能的身影。王源的第一反应是:曲州失守了。
王源即刻在戎州州衙大堂上召集剑南节度兵马使孙友能以及数十名军政官员见面,详细询问目前的情形。第一个问题自然是曲州还在不在。
“孙将军,你为何身在戎州,曲州沦陷了么?”
四十余岁的孙友能身形胖硕,一张脸上满是白肉,不过态度倒也从容。
“回禀王副帅,腊月二十八开始,南诏兵马突然对我曲州所辖鲁甸一带发动攻击,本人率兵去救援,半路遇伏退回城中。南诏人尾随其后,随即发动对我曲州的进攻。直到今日上午,曲州战事仍在继续,南诏兵马跟疯了一般,被我打退多次,他们死伤无数。他们并未得逞。”
王源皱眉道:“如此说来,曲州并未失守是么?”
孙友能点头道:“当然。”
王源道:“那么你跑到戎州作甚?你该在曲州坚守御敌才对。大队兵马正在撤进城里,这难道是你主动下令放弃曲州了么?”
孙友能赔笑道:“这个……确实是卑职下令撤离曲州了,因为卑职觉得坚守曲州不是个好主意。早早将兵马撤到戎州,据泸水而守,比之在曲州坚守更为有效。”
王源冷声道:“你的意思是将曲州拱手送给南诏人。”
孙友能微笑道:“王副帅,卑职说的很清楚了,卑职觉得曲州难保,与其在曲州与敌死磕,还不如退守戎州坚守泸水防线更好。”
“然则,现在曲州的情形如何?是丢了还是没丢,请你给个明确说法。”王源声音变得凌厉起来。
“这个……卑职不太清楚,卑职撤离曲州时曲州尚在,而且剑南节度行军司马宋建功率所部八千人没有撤离,尚在曲州坚守。”
王源缓缓从案后起身,来到孙友能面前凝视他道:“孙将军,你是要告诉我说,宋将军率部坚守曲州,而你却带着兵马撤了?曲州总共三万兵马守城,你带走了两万多,只留下了宋将军的八千人?”
孙友能嘟囔道:“王副帅,您不知道情形,南诏兵马跟发了疯似的攻打不停,城南墙被突破好几次。曲州城墙不高,并不利于坚守,我这才下令放弃曲州的。我同宋将军商议退守戎州,可是他死活不同意,无奈之下,我才不得不自己带了兵马撤走。我可没让他留在那里送死,他不听我的劝告我有什么办法?”
王源呵呵而笑道:“倒是宋将军不识抬举了。孙将军,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收到鲜于大帅的回令没有?”
“收到了。”
“回令上怎么说的?”
“这个……让卑职坚守曲州,待王副帅抵达曲州接手守城事宜。”
王源点点头道:“好,你记得很清楚,那么你是怎么做的?你违抗了军令,私自放弃曲州,将兵马撤到了戎州,这算不算违抗军令?”
孙有能忙道:“王副帅,刚才卑职已经说了缘由了,曲州实在是无法坚守,卑职这么做也是为了长远考虑。”
王源不再理他,转身扫视堂上数十名将领和官员,沉声问道:“诸位当中可有人知道违抗军令该当何罪?战场上临战脱逃该当何罪?”
堂上一片静默,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说话。王源厉声大喝:“谁知道,说!”
众人打了个哆嗦,一名青年军官鼓足勇气挺胸而出道:“违抗军令,临阵脱逃者,立斩无赦。”
王源点点头道:“很好,你叫什么名字,是何职衔?”
那青年道:“卑职陈子林,昭武校尉职衔。”
王源点头道:“好,从现在起,升你为游击将军,无他,只因你回答了上官的问话。遵守了上官的命令。”
那青年面露喜色,一句话便升了一级,这升官也未免太容易了些。本来尉官升将官挺难的,很多人都挤得头破血流,没想到今日一句话便得偿所愿了。
王源回过头来看着孙友能道:“孙将军,你听见了么?军法如山,你身为兵马使带头违抗军令,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孙友能变了脸色,皱眉道:“王副帅,莫非你真要找本人的茬么?我说了,此次撤兵是审时度势所为,鲜于大帅将兵马交于我统率,我自有决定兵马进退的权力。”
王源冷笑道:“笑话,鲜于大帅将兵马交于你统率,是要你坚守曲州的,而不是赋予你随意进退的权力。关乎战略大局,你有这个权力么?你放弃曲州之举在我看来是贪生怕死之举。说的轻巧,放弃曲州?曲州城中四万百姓怎么办?沦为蛮夷之手么?”
孙友能叫道:“我只考虑一旦曲州城破,不早做好戎州的防御,南诏兵马会长驱直入,到时候无人可挡。”
“狡辩!”王源喝道:“曲州乃是要地,曲州一失门户大开,北可攻戎州,西可攻嶲州,东可攻播州矩州,你守住戎州又有何用?”
孙友能哑口无言,只得垂头不语。王源厉声道:“主帅将领这般贪生怕死这般无视军令,难怪会有前番大败。本人临危受命,誓要扭转这等风气。我剑南兵马若不能军纪严明,将帅若不能舍生忘死,如何能扭转战局?”
堂上数十将官暗暗点头,这都是剑南节度兵马的弊病,很多将领都知道症结所在,但只是无力改变罢了。
“来人。剑南节度兵马使孙友能违抗军令、贪生怕死、临阵脱逃,按照军令当斩无赦,来人,推出去砍了脑袋。”王源沉声喝道。
“什么?”堂上众人都傻了,这新来的青年副帅怕是疯了吧,一个照面便砍了兵马使?节度兵马使可是四品上的大员,王源没来之前他可是剑南道的二号人物,连鲜于大帅都对他礼敬三分,这位王副帅莫非疯了不成?
“吓唬谁啊。”孙友能冷笑道:“王副使,你莫以为你走个关系跑来咱们剑南道便可作威作福。给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动我一根毫毛。要杀我你还不够格,就算我有罪,也轮不到你杀我,上有鲜于大帅,他不发话谁敢动我?而且我是朝廷四品大员,就算我有罪,自有兵部和刑部论我,何时轮到你了?哼。给你面子才来见你说话,现在,这面子倒也不用给你了。是我孙友能兄弟的都跟我退下,不要听这乳臭未乾的小子在这里指手画脚。”
孙友能扫视一眼堂上众将领,哼了一声举步往外走,七八名他的亲信将领立刻跟着他的身后给他壮声势,随着他往衙门外走。剩下的十几名将领心中犹豫,不知道该走还是不走。
王源摆摆手,站在一旁的柳钧尖声喝道:“来人,尽数拿下。”
但见衙门口呼啦啦冲进来数十名铁塔般的护卫,一个个黑魆魆的露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正是柳钧手下的昆仑营的黑奴们。将孙友能等人的去路拦住,一步步的逼近。
孙友能沧浪拔出佩剑来,口中吼道:“反了么?好大胆子。”另七八名将领也纷纷拔出兵刃来。
王源冷笑道:“又多了一条罪名,聚众作乱。那几位将军,本来我没理由拿你们,现在你们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需怪不得我。还不拿下?”
“拿下。”柳钧一声令下,大黑奴们上前乒乒乓乓一阵乱砸,孙友能等人无力抵抗,很快就跟老鹰抓小鸡一般被抓了起来五花大绑起来。
孙友能还在骂骂咧咧的挣扎叫嚷,王源冷声喝道:“斩了。”
“擦擦擦!”砍头的声音让人毛骨损然,王源甚至没有让人将他们推出衙门外,而是当着十几名军中将领的面便砍了孙友能和那七八名将领的头。大家噤若寒蝉,庆幸于自己刚才没有跨出那一步来,否则自己的脑袋也要搬家了。
“将他们的首级号令全军。他们的职位由副手顶替暂代,看表现予以扶正。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听仔细好了,大家立刻回去整军,一个时辰后从曲州撤回的所有兵马都要连夜出发返回曲州救援。从现在起,我剑南节度兵马绝不容许后退一步,都给我记住这句话。”王源高声道。
第三九五章 孤城
从京城入川的路上,王源同校尉赵青聊了很多,相比较于从杨国忠等人的口中得到的战事信息而言,赵青口中所讲述的事情更为真实可信。←UU小说,www.uu234.com王源也是第一次从赵青的嘴巴里听到了孙友能这个名字。
孙友能此人在剑南节度兵马使上已经任职超过八年。一连当了八年的二把手,换了两任节度使,却没有他的份儿,孙友能心中肯定是极为不满的。
然而此人毕竟在剑南军中混迹了八年,他是军中所有将领中资格最老的将领,虽然不是节度使,但他的话却往往比节度使还管用。这家伙的手下拉拢了一票将领在一起称兄道弟,左右剑南军政之事。前任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都拿他没办法,更何况是新上任不久也没什么本事的鲜于仲通了。
正因如此,孙友能实际上很大程度左右着剑南节度兵马的指挥权,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话比节度使的话还要管用,这便是军中老油条的优势所在。况且他还不是什么老油条,而是军中一霸。
剑南节度兵马的失败固然是因为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的无能,但这位剑南节度兵马使孙友能便对失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事实上,关键的夺回姚州的那一战便是这位孙将军的冒进而导致了在泸水一战的全盘崩溃。
当时孙友能竭力主张立刻收复姚州为死去的张虔陀报仇,带着十几名将领跑到鲜于仲通大帐内逼迫鲜于仲通同意兵发姚州。而鲜于仲通也正遭受杨国忠要求立刻收复姚州的命令压力,所以便无视了行军司马宋建功的警告同意了孙友能的计划。
进军途中,行军司马宋建功要求先派小股兵马沿途探查有无南诏伏兵,却被孙友能讥笑为被南蛮吓破了胆,于是大军居然无任何侦查措施便大摇大摆的穿越泸水之侧的大峡谷,最终遭受南诏伏兵的伏击,导致一场极为惨烈的大败。若非宋建功率兵死命抵挡住追杀的南诏兵马,这场战斗的损失还要惨重的多。而当宋建功抵挡追兵的时候,孙友能已经逃的无影无踪了。
这场大败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剑南军从优势兵力的七万多兵马锐减至四万余兵马,只能退守曲州嶲州一带坚守。此战的直接责任人就是这个孙友能。但奇怪的是,即便如此,在泸水之败后,孙友能居然未受任何责罚。孙友能自己还恬不知耻的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来自我解脱。而鲜于仲通居然接受了这个说法,这让包括赵青在内的将领们义愤填膺。
王源听到所有的这些关于孙友能的事情后,立刻便意识到这个人是剑南军中的毒瘤,此人若不能降服,自己要想率剑南兵马扭转败局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人可以左右剑南军的很多决策甚至兵马的调动权。
目前朝廷不可能再增派兵马,可用的便是手头这四万余兵马,而若是依旧被孙友能这样的人左右决策,拉帮结派,甚至违抗命令,那扭转战局这样的话便是一句空谈。
解决这样的问题当然可以通过沟通和慢慢的感化来解决,但王源时间不多,他没有时间去慢慢的驯服孙友能,最快捷的办法莫过于一刀剜掉这个毒瘤一了百了。所以王源其实来之前便已经打定了注意,一旦被自己抓住孙友能的把柄,将对其进行毫不留情的打击。而当王源一行抵达戎州之后,居然发现此君竟然违抗了坚守曲州的军令将大部分兵马撤回了戎州。在以前,也许鲜于仲通不会因为他这样的行为而跟他计较,但在王源抵达之后,此举便无异于将自己的脖子伸到了王源高举的铡刀之下。王源当然不会客气,咔擦一刀便结果了他。
孙友能自己以及所有的南诏军中将领恐怕都没想到,这个王副帅新官上任举起的第一把刀不是砍向南诏人,而是砍向了自己的军中将领。一个照面孙友能便这么糊里糊涂的掉了脑袋,还饶上了七八名将领的脑袋。
衙门堂上一片死寂,众人惊愕无语,对孙友能称霸军中一直不满的人固然心中有了一丝欣慰,但给所有人的更是一种震慑。新任节度副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眼前这几颗血淋淋的脑袋就是最好的证明。
王源对众人的表情很满意,不但杀了军中毒瘤还借此立威,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当然王源也知道,自己就这么杀了朝廷的四品大员和七八名将领,这件事必然难以向朝廷交代。但王源并没打算自己交代,他知道这些事杨国忠会替自己摆平的,根本无需自己去操心。
王源体会到了什么叫任性,什么叫有恃无恐的快感。
……
曲州城南,点点火把照亮了曲州城南的大片山坡。曲州所辖地势南高北低,在南边诸多群山的掩映下,曲州城就像是一个扼守在往北通道上的小小关卡,显得薄如蝉翼、弱不禁风。
城外山坡上的都是南诏国的兵马,姚州之战后,阁罗凤的军队第一次如此明目张胆的攻打大唐的城池,这才以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数十年来,南诏国依附于大唐,在大唐和吐蕃的夹缝中求得一席立足之地,尽量不惹恼这两头猛兽,那里想到会有大举进攻的一天。
也正因如此,当看到唐军其实并非如想象的那般强大的时候,这种压抑许久爆发出的战斗力更是惊人,唐军不过是纸老虎,看着吓人而已。所以才有了死去的孙友能口中所言的“南诏国兵马跟发了疯似的进攻,昼夜不停。”这样的话。
是的,南诏国兵马确实像是发了疯一般,从腊月二十八日的第一次进攻鲁甸县城并伏击了救援的唐军开始,直到今夜正月初二,短短四天时间南诏国的蛮兵进攻了不下十几次,就像是上了发条一般的往曲州单薄的城墙上冲。
每一次冲锋之前,站在曲州城墙上的唐军们都能听到蛮兵们围着火堆敲击着奇怪的鼓点,都能看到他们跳着怪异的舞蹈进行着战前对神明的祈祷。这些都是让唐军士兵们感到莫名的恐惧,因为所有退守曲州的唐军都目睹和经过南诏兵马诡异的手段,见过好端端一只兵马忽然全身僵硬任人宰割的怪像,见过被下了蛊毒之后放回的唐军士兵疯狂乱杀人,最终烂破肚肠的惨状。
所以,在这种气氛下,虽然城中有三万多唐军,攻击的南诏兵马也只有三四万人,却依旧被他们好几次攻上了城墙,洞开了城门。若非宋建功死命的率部下兵马反击,将他们赶下城墙,并在百姓的协助下用砂石泥土将城门洞堵得死死的,城早已破了。
然而一次次的击退对手,并没能让守城主帅孙友能感到鼓舞,今日上午,他居然下令全军撤离曲州退守戎州的命令。这对坚守了三天三夜的守城士兵和城中百姓简直是个巨大的打击。
宋建功虽然竭力劝说,但他无法阻止孙友能下达这个命令,无奈之下,宋建功选择了留守,他要率手下的八千士兵留下来坚守曲州,因为他明白曲州的战略位置的重要性,决不能丢了曲州,否则便全盘被动了。
孙友能不顾一切的走了,留下了宋建功和八千士兵,以及城中惊慌失措的几万百姓。但好在很快曲州太守便组织起了数千人的青壮百姓来协助,在这之后南诏兵马上下午各进行了一次猛攻都被艰难的击退了,而守城的八千兵马也只剩下了一半。很多士兵都是在蛮兵冲上城墙后抱着他们同归于尽的。宋建功心里明白,曲州怕是经不住下一次的进攻了。
入夜之后,一切平静,城外山坡上的蛮兵们点着火把坐着不动休息,为下一次的进攻蓄力。而宋建功也和疲惫的手下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时间慢慢的流逝着,很长时间没合眼的宋建功靠在城墙边睡着了,夜风很冷,冻得他蜷缩成一团,睡到半夜里,他被冻醒了,起身来探头朝城下看去,顿时整个心比身上还要冷十倍。
城下南诏兵马又在山坡上围拢成团,敲起了鼓点,跳起了怪异的舞蹈,发出鬼哭狼嚎的吆喝声。宋建功和所有守城的士兵都明白,下一次的进攻即将开始了。
第三九六章 攻城
阁罗凤站在高高的战车上,举起手中的长枪发出了进攻的命令。≧UU小说,www.uu234.com一时间喊杀声震天而起,南诏士兵们赤足奔跑在砂砾枯草荆棘覆盖的山坡上却如履平地。上百辆战车发出隆隆的声响沿着山坡冲向曲州城墙之下。看着这一切,阁罗凤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谁能想到,半年之前,自己还在遭受唐朝的剥削和欺凌。一个小小的唐朝太守都能对自己指手画脚,而半年之后,自己已经占领了包括姚州在内的七八座州县,此刻正肆无忌惮的攻击着大唐的城池。
曾几何时,自己一直都看着自己的父亲皮逻阁对大唐卑躬屈膝,他虽明白父亲的苦衷,但内心中却立下誓言,将来一定要改变这种现状。而当自己从父亲皮逻阁手中接过南诏国王的宝座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不得不遵循着以前的规则,因为他忽然明白了父亲的隐忍是因为什么。自己当上国王后才突然明白,小小南诏国同大唐比起来简直太弱小了,除了对大唐隐忍求存,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一切都没有意义,除了夹着尾巴做人。
很长一段时间内,阁罗凤过得很痛苦,脾气很大,每日醉酒无所事事,他的内心在因为自己的妥协和懦弱而遭受煎熬。那一日,自己和妻子去姚州见姚州太守张虔陀时,当张虔陀当着自己的面调戏侮辱自己的妻子的时候,阁罗凤一下子爆发了。他突然意识到,当一个国王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能保护的时候,他还如何保护他的臣民?他还如何有颜面当南诏国的国王?
于是乎,阁罗凤不顾众多老臣劝阻,毅然起兵攻下了姚州,亲手将张虔陀的脑袋割了下来挂在旗杆上,出了心头的一股恶气。但此后当闻听鲜于仲通发兵前来,近八万大军气势汹汹杀来的消息后,阁罗凤才意识到这下子闯了大祸了。
那种情形下,阁罗凤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发出了求和的信件,向鲜于仲通表明愿意归还姚州请求双方罢兵。愿意继续接受大唐的统治,向大唐进贡的表态。但这种表态却被鲜于仲通无情的拒绝了。就像伸出脸去,被人狠狠的抽了一巴掌回来,整个脸都是火辣辣的疼痛。
这种疼痛也让阁罗凤明白了一个道理,祈求是换不来同情的,换来的只能是更加的无情。阁罗凤也终于意识到,这一次需要自己全力以赴来和大唐一战了,要想保住南诏国,保住自己的性命,自己必须要表现出自己的强大,赢得了尊重便赢得了和平和立身的空间。
于是,泸水之战中,阁罗凤倾尽国力,调集了全国几乎所有的兵马前来进行这场大战,虽然只有五万人,但这已经是南诏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战役了。那场战斗之后,每一次回首那场大战的情形,阁罗凤都依旧紧张的发抖,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一战只要失败,南诏国将不复存在。
然而那一战却出乎意料的顺利,看似兵强马壮的唐军就像一个个徒有其表的纸扎的老虎,被自己的兵马切瓜砍菜般的屠戮,准备的手段甚至都没有全部用完,敌军便开始溃败。那场战斗成了名副其实的一边倒的屠杀。两万多唐军在那场战斗中被歼灭,而己方的损失微乎其微。
也是从那一战后,阁罗凤建立了强大的自信,他完全像是换了个人,腰板笔直,声音洪亮,连笑容也迷人了许多,整个人容光焕发。这之后的数场战斗均取得了胜利,南诏兵马一路将唐军赶回嶲州和曲州一线龟缩,可谓所向披靡,势如破竹。
阁罗凤其实心里还是明白一个道理的,这种胜利之后迎来的必是大唐疯狂的反扑。而且阁罗凤也并没有野心对大唐如何如何,因为他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阁罗凤明白,在大唐兵马疯狂报复之前,光是一个姚州和七八个县城的筹码是不够的,即便知道会更进一步的激怒唐朝,他还是需要打痛唐朝,所以他的目标是曲州嶲州乃至更多的城池。一旦这些筹码足够的时候,便有了谈判的本钱,因为大唐绝不愿意看到这些州府被夷为平地,他们的臣民被屠戮殆尽。而这正是阁罗凤心里想着的,万不得已便会用到的极端手段。
当然,阁罗凤敢于这么做也是有底气的,半月前,吐蕃使者抵达姚州,自己亲自见了吐蕃来的使者,达成了一项协议。正因如此,给了阁罗凤更大的信心。也是他敢于发动对曲州作战的底气。
……
战场之上,身着藤甲的南诏士兵怪叫着冲向城下平坦之地,数百攻城车也飞速的抵达城下。距离城墙七八十步距离之内,城头的唐军才射出了第一轮箭雨。
毒蛇般咻咻作响的箭支将数百南诏士兵钉在地下,但大多数箭支被藤盾格挡,并不能伤害道巨大滕盾下的士兵。这是不善于攻城但是善于总结经验的南诏士兵们最新的防止城头箭支射杀的办法。他们在战斗的间隙林子里取之不尽的藤条编织成了巨大的滕盾,顶在头上一次可护住五六名士兵的身体。
“宋将军,箭支不多,这么射箭无法阻止他们。”一名将领向宋建功禀报。
“射火箭,蛮子以为得计,殊不知愚蠢之至。”宋建功沉声喝道。
一声令下,城头弓箭手点起火箭弯弓射出,无数只火箭像流星划破夜空,很多藤甲盾牌顿时起火,很快烧了起来。南诏士兵们不得不丢弃滕盾,但迎接他们的便是密集的箭雨。
然而,数百辆攻城战车却已经不受阻挡的冲到了城墙下,这些战车都是用粗大的原木打造而成,下边安装着巨大的木轮。从山坡冲下之后速度越来越快,就像不可阻挡的小火车一般。即便半路上翻了数十辆,压死了压伤了几百名士兵,但大部分还是成功冲到城墙下的,即便上面扎满了火箭开始燃烧也无法阻挡他们。
战车里边,撞击颠簸的七荤八素的南诏士兵纷纷爬出来,他们站在墙根下的死角里纷纷将背上背着的竹筒一样的物事卸下,一根根的对接起来,很快便组成了长达数米的奇怪武器,高高举起,一头对着城头上探出身子射箭的唐军士兵,一头放在嘴边。
“突突。”一阵轻微的空洞的吹气声响起,城头上上百名唐军士兵忽然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身子僵硬的靠在城墙城垛旁,动也不动了。
“毒箭,蛮子的毒箭。后退,不要靠近城垛。”有人厉声大喝道。所有唐军均骇然后退,南蛮的毒吹箭他们早已见识过,中者立毙,无药可医。
有了这城墙下的上千举着吹箭的蛮兵作为威慑,上方的唐军不敢靠近城垛射箭,顿时失去了最佳射箭的角度,弓箭的威力大打折扣。在盏茶时间之内,上万蛮兵已经冲到了城墙下的死角。虽然城上士兵不断的将滚木礌石从城头上往下扔,但那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蛮兵便是用这种奇怪的方式一次次的成功冲到城下,然后巨大的云梯便搭在城墙上,灵敏如猿猴的蛮兵们便开始攀援而上了。
蛮兵们攀援云梯登城墙的过程中,唐军士兵也很尴尬,他们不能探头去攻击爬上来的蛮兵,因为下方的吹箭手正举着吹筒等着他们。而且他们准头极佳,根本不会伤到其他人,几乎百发百中,中者必死。在之前的几次攻城中,唐军士兵便被他们这种攻城的方式弄得毫无办法。
但好在他们还有办法,便是用长柄叉长柄枪之类的武器对付蛮兵,而且可以让弓箭手弯弓搭箭近距离的施射,将爬上来的蛮兵立刻斩杀。但这毕竟是权宜之计。
城墙上只剩下的三四千唐军,要面临的是源源不断爬上来的上万蛮兵的攻击,只能是顾此失彼。数百架云梯源源不断的爬上来蛮兵,唐军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住他们的进攻,很快城墙再次被突破,接下来便只能是再次肉搏。
亏得曲州的城墙不宽,城头无法供所有兵马立足,蛮兵也只能有数千人立足,否则,所有的蛮兵都登上城头,这场仗早就不用打了。
第三九七章 援兵
城头上的肉搏极其惨烈,宋建功手下兵马应该是剑南节度兵马中的精锐了,因为宋建功治军一向严谨,手下的士兵也从未荒废过训练。UU小说,www.uu234.com在泸水之战中,宋建功的兵马成功的为大军断后,阻止了南诏兵马的追杀,否则战况更要惨烈。可以说,正是宋建功的兵马才让局势尚有可为。而现在这只精锐却不得不在曲州和蛮兵肉搏作战中消耗殆尽,虽然宋建功心痛如绞,但也无可奈何。
即便只有三千多兵马,但战斗中单兵的优势也还是很直观的。兵刃盔甲上的差别巨大。此次讨伐南诏国,杨国忠配备了全新的武器盔甲给剑南节度兵马,所有的盔甲兵刃都是大唐最新最好的,比之京城禁军也不逊色。
不说士兵的战力,但是穿上这样的盔甲和对手真刀真.枪的砍杀,占便宜的肯定是唐军。南诏士兵身上大多是藤甲,手中的兵刃还有不少是石头制作的斧钺等物,还有竹子削成的长矛梭镖等物。若不是泸水大战中缴获了一匹盔甲物资,这只军队的武装程度简直比大唐的团练兵尚且不如。
所以唐军数量虽少,但训练有素武器盔甲精良,这便是能够连续抗住对手攻击的原因。南诏蛮兵们当然也有他们的优势,他们身形灵活纵跃自如,而且个个纹面,看上去像是一群鬼魅一般,在心理上给唐军极大的震慑力。更重要的是,他们人多。源源不断的蛮兵从城下爬上来,加入厮杀之中。随着唐军阵亡人数的锐减,他们不得不沿着城墙退后。
南城墙彻底失守之后,南诏军队开始涌入城中。顿时整个曲州城中哭喊震天,百姓张皇而逃。曲州太守亲自率领数千组织起来的百姓在南城大小街道上搭建了一道道的屏障工事,用弓箭和简易的兵刃同蛮兵进行巷战,拖延蛮兵占领全城的脚步。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也仅仅是拖延时间,曲州沦陷已经是不可挽回之势,大势已去。
“去告诉黄太守,一定要坚持住,让百姓们从北城全部逃出去。曲州可失,但不可将百姓陷于蛮兵之手。”宋建功命人传话下去,所有的抵抗已经不是为了保住曲州城,而是要撤离城中的数万百姓。
但即便这个最后的目标也难以达成了,潮水般涌入的蛮兵开始攀上屋顶,绕过街道上的障碍物。翻墙越屋对他们不是难事,他们在高山密林中早已锻炼出了这些本事。而且因为遭遇到剧烈的抵抗,本来并不打算展开杀戮的阁罗凤已经下令屠杀并焚烧城内房舍。两个时辰后,城南大片民居已成一片火海,两侧城墙失守,宋建功不得不率剩余的千余唐军下城墙参与巷战。但随着蛮兵大举迫近,宋建功不得不面临最后一个选择:战死或者是从北城门撤离放弃曲州。
“兄弟们,鲜于大帅离开曲州前的命令是要我们坚守曲州。若非孙友能贪生怕死,曲州绝不会落于蛮兵之手,但现在,一切都迟了。诸位兄弟跟随我宋某出生入死,以八千之众挡蛮兵数万,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让人骄傲了。现在,蛮兵正在四面八方的围拢来,我们也没多少时间了,兄弟们完成了使命,可随黄太守抓紧撤出曲州。沿途的百姓正在往戎州逃命,众兄弟可沿途协助他们,保护他们安全抵达戎州。”
北城门内的广场上,宋建功对面前千余士兵和数百青壮百姓高声说话。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和百姓们鸦雀无声。
“黄太守,辛苦你了,带着人赶紧走吧。”宋建功对身旁的曲州太守黄守成拱手道。
“宋司马您不一起走么?”黄守成皱眉问道。
“我不走了,我宋建功立誓要和曲州共存亡,要走得话,昨日上午我便跟孙友能他们撤离了,但我岂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
“宋司马,何苦如此?”
“不必劝我,我意已决。黄太守,宋某人只希望你能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宋司马请讲。”黄守成颤声道。
“黄太守若脱险之后,请将曲州之战的情形据实上报,揭露孙友能贪生怕死之事。另外告诉鲜于大帅,我宋建功没有贪生怕死,我答应与曲州共存亡的诺言,我做到了。”
黄守成嘴唇抖动,低声道:“放心吧,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会上报朝廷,宋司马奋勇守城的事情我也会禀报鲜于大帅,有些人一定要受到惩罚。”
宋建功呵呵笑道:“好,那便成了,请速速带人离开。”
宋建功手握长剑跨下台阶一步步走到前面,面对黑洞洞的广场入口处站定,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四周的黑暗中,蛮兵的喊杀声和杂沓的脚步声,叽里咕噜的叫喊声已经近在咫尺。
“走吧。”黄太守沉声道。
千余唐军一个没走,静静站在寒冷的夜风中,站在宋建功的身后,一个个默默的抽出了兵刃。
宋建功扭头看着手下士兵皱眉道:“怎么还不走?”
一名副将沉声道:“我等同宋将军一起同曲州共存亡,绝不退缩半步。”
宋建功皱眉沉吟道:“你们不必这样,那是我的誓言,不是你们的。”
副将道:“宋将军的誓言便是我等誓言。”
千余士兵沉声齐道:“我等誓与曲州共存亡。”
宋建功沉默片刻,点头道:“好,便共赴死便是。黄太守,速出城,晚了就来不及了,莫忘了我的交代。”
黄守成无声拱手,带着数百百姓出城而去。
宋建功转过身来,前方黑暗的广场入口处忽然变得明亮,手持火把的数千蛮兵转过街角黑压压的奔跑过来,宋建功高举长剑厉声喝道:“来吧,咱们决一死战。”
蛮兵将领挥手制止住准备射箭的蛮兵,因为他发现对手并未放一只箭,而是摆出了一副肉搏厮杀的模样,这正是一种挑战。这时候用吹箭弓箭的进攻都是一种示弱的表现。
蛮兵将领叽里咕噜快速的高声说了几句话,瞬时所有的弓箭手吹箭兵都开始撤后,后方涌出近战的刀盾蛮兵来,以刀击盾,发出整齐划一的呐喊。
宋建功摆动长剑,喝道:“杀!”
身后千余唐军发出震天呐喊:“杀!”从宋建功身旁冲出。对面蛮兵也发出一声轰然呐喊,蛮兵们冲上前来,双方一瞬间便撞击到了一起。
双方交手的一刹那,便有好几颗人头飞上天空,数十人在瞬间便死伤倒地。很短的时间内,战场便成了绞肉机般的阿鼻地狱,血肉横飞断肢残臂到处乱扔,惨不忍睹。
这种肉搏既无阵型讲究也无战法讲究,这种混战与其说是比武力,还不如说是比运气好。因为前一刻你也许砍倒了对手,但你的脊背卖给了旁边一人,他一刀便可要了你的命。或者你刚刚砍杀了几名对手所向无敌,却忽然被地上一名将死的对手抱住了腿脚,然后你便只能接受任何一人对你的制裁。
宋建功始终让自己和百余名士兵的位置处于北城门的通道口,因为他想给逃出去的人争取多一点时间。每拖延一息时间,逃出去的百姓便远离曲州一分,便更有逃脱的希望。天快亮了,趁着漆黑的夜色,正是百姓们最后的逃走的希望。天一亮,蛮兵们必会派人追击,到那时便希望渺茫了。
但当宋建功将长剑从一名蛮兵士兵的藤甲中抽出来的时候,他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刚刚出城不久的黄守成黄太守的身影。
宋建功急的大骂道:“你个混账,怎地跑回来了。”
黄守成指着漆黑的城门洞外比划着,口中大喊着什么,但周围刀剑交击惨叫之声太过嘈杂,宋建功根本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什么?你在说什么?”宋建功砍翻一名蛮兵朝黄守成靠近一步,猛然间,他感觉到了异样,地面在抖动。城门洞中传开‘悾悾’的巨响声,那是马蹄踏在吊桥木板上又在城门洞中产生的回音,对这个声音宋建功太熟悉了。
宋建功诧异的看向黑漆漆的城门洞口,一阵劲风从城门洞中喷涌而出,紧接着一匹漆黑的高头大马四蹄带着醒目的雪白像一个幽灵一般出现在战场之中,马背上那人面如冠玉,表情严肃,身上穿着全副武装的明光铠,映照着火把发出斑斓的红光,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
宋建功尚未反应过来,另一匹白马紧跟着黑马冲进来,马上坐着一名矮壮少年,紧接着出现是一匹枣红马,马上是一名面貌清秀的士兵。他们三人身后,涌进来的是大批的高头战马,马背上坐着铁塔般穿着盔甲握着奇形怪状兵刃的士兵。
“援兵,这是援兵到了。”宋建功终于明白过来了,哈哈大笑出声。
第三九八章 重骑
(谢:带雨梨花1957、100个可能、汤不元、相信是缘分、moshaocong等兄弟的打赏月票。)
数千骑兵以风卷残云之势冲进北城门内,铁蹄踏踏,汹涌如涛。刀剑起落之际,砍瓜切菜一般将战场内肉搏的南诏刀盾蛮兵砍杀殆尽。后方压阵的蛮兵见势不妙,蛮兵将领谨慎的下令队伍后撤,在街道上摆下阵型严阵以待,并迅速命人通知阁罗凤,告知他大唐援军到达的消息。
“谁是宋建功?死了没有?”王源勒马大叫,跨下宝马四蹄踏地焦躁不安。
“我在这里。”浑身浴血的宋建功赶忙在杂沓的战马群中举手高叫,片刻后王源策马来到他的面前。
“你是剑南节度行军司马宋建功?我乃新任剑南节度副使王源,有礼了。”王源马上拱手,神情冷漠。
宋建功喜道:“原来是王副帅,昨日得知王副帅即将前来的消息,没想到这便到了。”
王源道:“是的,我昨夜到的戎州,听闻曲州危急,故而连夜率兵前来救援。”
宋建功道:“王副帅辛苦了,卑职该死,没能守住曲州,被蛮兵破了城,手下也死伤殆尽了。”
“那不是你的错,那是孙友能的错。我已将他军法处置,你不用担心了。”
“啊?王副帅杀了孙友能孙将军?”宋建功既惊讶又惊喜,万没想到这位王副帅居然手脚这么麻利。
“莫谈此事了,城中情形如何?”王源眯眼朝南边街口眺望。
“禀王副帅,除了我们立足之地,其余的恐怕全部在蛮兵的控制之下了。”宋建功比划着道。
“那么,咱们便再夺回来便是。来人,给宋将军拉匹马来。柳钧,刘德海,立刻整顿阵型,发动冲锋。要将所有主要街道上的蛮兵清理干净。宋将军,我给你五百人,再加上你的人手一起肃清骑兵冲锋后的漏网之鱼,街区房舍中的蛮兵也不要放过。”
宋建功忙叫道:“王副帅,不可硬冲啊,对面蛮兵有大量的毒吹箭,中者立毙,这么冲锋过去死伤必极为惨重。”
王源皱眉道:“毒吹箭?那又如何?能破铠甲否?”
“铠甲自然是穿不破,但裸露于外的肌肤一旦中毒箭便会立刻毙命,很是邪门。”
王源点头道:“打仗冲锋起来有些伤亡倒也没什么,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试一试对付他们这刁钻毒箭的办法是否有效了。柳钧,那几十名重甲骑兵也许可派上用场了。”
柳钧笑道:“正是,瞧瞧他们管不管用。我让重甲骑兵上前列阵,准备冲锋。”
宋建功尚自诧异,但见柳钧高声下令,片刻后,后方盔甲摩擦之声传来,约五六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兵骑着全身甲胄的高头战马缓缓上前。这些骑士们身上清一水的是明光战铠,那是大唐制式铠甲中最高级的铠甲。
但听柳钧一声令下,这些骑士们伸手在头盔上一抹,咔嚓之声大作,他们的脸瞬间被铁罩尽数罩住,这显然是额外加装的面罩。明光铠本就是大唐最为坚固保护的最周全的盔甲,加上面罩之后全身竟无一处裸露在外,保护严密。
宋建功暗自咂舌,明光铠何其贵重,那都是高级将领才有机会穿的,王副帅居然弄了数十套给普通骑兵穿,这可真是大手笔。王源其实很不满意,他本想向杨国忠要个几百套明光铠的,因为他发现这种铠甲是重甲,这符合王源想组建一支坦克一般的重装骑兵的部队设想。
大唐所有的铠甲中,只有明光铠最接近重装铠甲,也最合适。可他不知道明光铠极为贵重,打造这种明光铠的工艺极为繁复,造价昂贵,一套便值数百贯。杨国忠能给了他这么多,已经是给足他的面子了。
拿到这些铠甲之后,王源让柳钧挑选了强壮的骑士和战马组建了这个实验性质的重装骑士团,本来昆仑营的黑奴们最适合,只可惜明光铠他们穿不上,他们的大多都太肥大强壮了,只能在士兵中选择了。
五六十名重装骑士在前,摆好冲锋的架势。准备冲锋的命令下达后,他们探手从马鞍上取下大盾来,另一只手从马鞍扣带上取下丈许长的长枪,将枪尾兜在腰间的皮囊里,高高竖起在空中。
“冲锋!”柳钧一声断喝,数十骑缓缓催动,马儿身上的甲胄上下颠簸发出梭梭的摩擦声,笨重的铁蹄踩在地上,将地面上刚才肉搏是流淌的血水踏的四处飞溅,就像一座生锈的机器一般开始的冲锋是缓慢的,但不久后便变得越来越快,威势也越来越摄人。铁蹄隆隆,烟尘飞扬,仅仅数十名骑士,冲锋起来的威势竟不亚于数百骑兵的进攻。
街口的南诏兵马见对方折腾了半天终于冲出来数十骑兵来,都觉得有些奇怪。对方的骑兵已经将北门广场挤得满满当当,起码有数千骑兵抵达,为何只派了这几十名士兵来冲锋送死。但无论如何,对方冲锋而来,总不能无视他们。
“射杀他们。”蛮兵将领下令道。
蛮兵的长弓手弯弓搭箭,一声令下,箭飞如簧。遂石箭头射在冲锋而来的骑士的铠甲和盾牌上‘当当’作响,点点火星四处飞迸,像是黑夜中燃放的灿烂焰火。但很显然无损对方分毫。重装骑兵速度不减反增,瞬间冲到五十步之内。
“吹箭。”蛮兵将领沉声下令。
“突突突。”吹箭手举着长竹筒鼓起腮帮子瞄准暗影中骑士们上下起伏的黑乎乎的面孔所在,那里是他们最喜欢射击的地方,射中面部,靠近大脑,一息便可致命。
‘叮叮叮’之声清晰可闻,锋利的竹尖钉在金属面罩上发出悦耳的声音,但全部失效。
“射马。”蛮兵将领也有些慌乱了,对方已经在三十步内,高举的长枪也纷纷倒下向前伸出,齐刷刷排成一排,像是移动的巨大弩箭,给人以巨大的视觉冲击之感。
也不分什么弩箭吹箭了,所有弓箭手和吹箭手死命的将箭支朝近在咫尺的骑兵们身上招呼着。功夫不负有心人,战马的甲胄毕竟薄弱,近距离施射的箭支完全能够穿透。虽然马上骑士竭力用大盾挡在马侧挡住箭支,但还是有七八匹马儿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翻滚倒地。马上的骑士也带着巨大的惯性摔在地上,身上的甲胄在地面上摩擦出火星来,发出刺耳的噪音。
但于此同时,其余数十骑已经冲到了南诏兵马的队伍前,长枪无情的穿透南诏士兵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之下,长枪穿透的不止一人,而是两三个甚至四五个人。瘦小的南诏士兵像是被穿在柳条上的蛤蟆一般前胸贴着后背,一个个发出凄厉的嘶喊。
只这几十名重骑兵的冲锋,便将南诏兵马的阵型搅的大乱。丢弃长枪后的重骑兵拔出长剑,一手提着盾牌,一手用大剑砍杀,开始了凶狠的杀戮。
重骑兵冲入敌阵的同时,王源下达冲锋的命令,趁着对方的混乱,正是最佳的冲锋时机。五十名大黑奴冲在最前面,后面数百骑飞速跟上。蛮兵们堪堪将重骑兵们全部放倒,便迎来了更为致命的真正的骑兵的冲锋。
数千蛮兵的阵型很快便开始溃散,在一**骑兵的冲锋下,步兵没有丝毫的优势,很快街口的蛮兵便被斩杀小半,他们开始沿着街道溃逃。唐军一路追杀,沿着北城的各条街道全面追杀,数千骑兵在街巷中纵横往来,将大批南诏兵马赶的沿街狂奔溃逃,大有不可抵挡之势。
然而,当北城大部分地段被唐军夺回,唐军骑兵沿着几条主街往南一鼓作气往南冲杀的时候,所有通向南边的街巷上都被燃起了大火,而且街巷两侧你的房舍也被点起了大火。
战马惧火根本不敢靠近,唐军不得不停止进攻的脚步。
第三九九章 棘手
面对阻挡追击的熊熊烈火,王源表现的很淡定,这让宋建功很是不解。UU小说,www.uu234.com
“王副帅,要不要下令灭火,然后继续追杀?”
王源勒着躁动不安的黑马皱眉道:“不必了,下令全军后撤,原地休息,等待火熄。”
宋建功极为不解,但也不敢违抗王源的命令,当下号令频发,骑兵们纷纷后撤远离烈火燃烧的街道,原地喝水吃干粮围坐歇息。一夜跋涉而来又遭遇一场大战,大家都疲倦欲死,不少人竟然当街打起了呼噜。
宋建功见不得这种松懈的情形,大敌当前,数万蛮兵就在城南,隔着起火的几条街区而已,王副帅这也太大意了。宋建功气呼呼找到王源临时歇息的一处庭院,见王源同手下几人也脱了盔甲坐在一起吃东西闲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王副帅,卑职不是翻上,咱们既不救火攻击倒也罢了,但起码要积极做好防御,有的人居然都已经脱了盔甲睡觉了,这也太松懈了,若蛮兵掉头来攻,如何是好?
王源微笑道:“宋将军请坐,你只说便是,脱了盔甲的不就是我们几个么?士兵们我相信他们都没脱了盔甲的。我知道你心里有些疑问,你坐下喝口水,我解答你的疑问便是。”
宋建功不情不愿的坐下,口气不悦的问道:“问便问,王副帅为何不下令救火,而后继续追杀敌人?”
王源笑道:“宋司马,你没注意到我带了多少兵马前来么?”
宋建功一愣道:“这个倒没注意。王副帅带了多少兵马?”
王源道:“我只带了三千余骑兵提前赶来救援罢了。后面的两万步兵还在路途中,要赶到起码要到巳时才成。为了能及时救援,我带着这三千多骑兵抢先渡过泸水来增援。刚才蛮兵是不知道底细,以为我们大队援军抵达,所以被我们杀的措手不及。若是他们只知道我们只有三千多骑兵,你认为他们还会逃么?”
宋建功瞠目道:“卑职该死,竟不知副帅只带了数千骑兵前来救援。照这样说,倒是不能追杀。天马上要亮了,天亮之后蛮兵必会知道咱们的底细。到时候反倒麻烦。”
王源点头道:“是啊,你理解就好,他们放火阻挡我们进攻我求之不得。不然我若下令停止追杀,反倒会被他们怀疑。现在他们会以为我们被大火阻隔,又不敢救火,因为怕他们在用羽箭攻击。所以咱们正好名正言顺的歇息了。”
宋建功呵呵笑道:“这么说,蛮子兵倒是帮了咱们一个忙了,副帅好算计。”
王源摇头道:“我可没这么算计。是他们自己算计了自己罢了。”
宋建功伸手抓了一块面饼狠狠咬了一口道:“即便如此,咱们也不能这般松懈,若是他们明白过来反杀回来,那不是麻烦事?”
王源想了想道:“宋将军,若我猜测不错的话,蛮兵正在撤离曲州,他们不会在这里跟我们纠缠了。”
宋建功咽下面饼诧异道:“怎么可能?”
王源起身道:“咱们去城墙高处瞧一瞧便知。”
宋建功将信将疑随着王源等人来到高度较高的东城墙下,登上城墙后往南城中眺望。果见南城火把点点,蛮兵们似乎正有序的往城外撤离,城外山坡上也火把点点,蛮兵队伍正在进入乌蒙山的山林中。
“这……怎么回事?他们这就跑了?”宋建功愕然道。
王源道:“他们不是跑,而是撤离。没见他们没有丝毫的慌乱么?这时候我们若是去追击他们,他们必在主要街道上设了工事,以弓箭毒箭对我们大加杀伤,所以咱们还是只能眼看着他们撤退。”
宋建功咂嘴道:“可是他们为什么撤兵?这是何道理?怕了咱们不成?”
王源微笑摇头道:“怕?怕咱们他们为何敢攻曲州?南诏国何时敢主动攻击我大唐城池了?你没想过这个问题么?”
宋建功皱眉道:“卑职想过,我认为蛮子夺了咱们姚州,又败了我大军,兴许他们以为我们不堪一击,所以想夺我曲州,给我朝廷施加压力。”
王源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不是重点。我一路上前来都在想一个问题,以南诏国之力,或许可勉强自保,但主动进攻我大唐城池却是自不量力之举。而且攻曲州更是愚蠢。他们知道我剑南节度兵马的主力在曲州,却还硬碰硬的猛攻曲州,这不是傻是什么?阁罗凤手下多少兵马?不过四万左右。曲州之前守军多少,三万多近四万的兵力,若是你,你会在兵力对等的情形下攻城么?”
宋建功皱眉道:“好像确实没什么道理,他们攻姚州是因为姚州只有几千守军,而且他们想杀了张虔陀,所以才敢攻城。攻击我曲州似乎是没道理的乱攻。在攻曲州之前毫无征兆,蛮兵一直驻扎在姚州,我们相安无事近一个多月,忽然间他们便从山林中涌出来佯攻鲁甸县,孙友能跑去救援被他们伏击损失了几千兵马,然后他们便咬着曲州不放了。”
王源点头道:“可想而知必有内情,相安无事一个多月,说明阁罗凤心里其实也很矛盾和担心,若是他有野心的话,早在泸水之战后便可一鼓作气进攻嶲州或者是曲州了,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一个平时犹豫懦弱的人忽然变得强硬果决,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有了靠山。我想,阁罗凤定是有了靠山了。我大唐和南诏开战,吐蕃人必不会袖手旁观,我怀疑吐蕃国一定给了阁罗凤某种支持。就像以前我大唐庇佑南诏时,南诏国对吐蕃国强硬这是一个道理。”
“定是如此!卑职也想过这件事,曾经同鲜于大帅提及过,不知鲜于大帅是否上心,是否派人去搜集这方面的消息。”
王源苦笑不语,心道:鲜于大帅那里操心这些,正儿八经的战斗情形他都没跟我多说,他也根本不是打仗的料,一门心思赶紧往京城跑,指望他,那可是一场空。
“可即便如此,这和蛮子的撤离有什么干系?既然有了靠山,他们今日该同我们决一死战才是,好容易攻下了曲州,难道就这么拱手想让?”宋建功皱眉道。
王源道:“我是这么理解的,一则阁罗凤不愿跟我们死磕,他的兵马数量不多,也很宝贵,没有有利的作战条件,他是绝不肯同我决战的。你想,在曲州城中巷战,他岂是我们的对手。但若是出了城呢。满目山地峡谷山林,那便是他的地利,我们的骑兵毫无作用,那才是他想要的作战战场,所以这撤离是明智之举,他可不希望和我们天亮后在曲州城里大战一场。”
“但是,既然他不肯正面交战,却又为何要攻打曲州城?而且攻的这么凶狠?”
王源点头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刚才我们分析了若阁罗凤和吐蕃达成协议的话,那么吐蕃肯定会有所动作。阁罗凤悍然攻击曲州是不是对吐蕃的一种配合行动,目的便是钳制我剑南兵马主力不得救援,这是否是一种可能?而因为孙友能的擅自撤离,让曲州意外的陷落,阁罗凤也许都没想到能拿下曲州来,这对他都是个意外。所以援兵到达,阁罗凤毫不犹豫的撤兵了。你想这是不是有点道理?”
宋建功缓缓点头道:“确实有道理,孙友能没撤走前他们好像确实攻的乏力,几次攻上城头都没有进一步的猛攻,倒是把孙友能吓破了胆。但若照王副帅的分析,他们在这里攻击是为了让我曲州主力无法离开,配合吐蕃的行动。那么会是哪座城池遭受攻击呢?为何我们还没有任何消息呢?”
王源道:“没有消息并不是好消息,消息来时一定让人大吃一惊。目前最有可能遭受攻击的城池是……”
“嶲州。”柳钧出声道。
王源赞许点头道:“对,嶲州,嶲州只有一万两千兵马守御,本来是防占领会川的南诏兵马,那自然是绰绰有余。但如果吐蕃人想趟这趟浑水的话,最快的办法便是从律賁城出兵,数日内便可沿金沙江抵达会川,便可直接攻击嶲州了。所以,我已名赵青带人赶往嶲州去探明情形,不出意外,今日晚间必有消息。”
宋建功额头冒汗道:“王副帅,您这一分析,卑职觉得事情很是棘手了。”
王源点头道:“若南诏真的和吐蕃联合,事情岂是棘手这么简单?”
第四百章 两难
天色渐渐发亮,当最后一名南诏士兵的身影消失在城外的时候,王源才下令开始灭火打通街道占领南城。王源站在南城城墙上俯瞰全城,曲州城已经一片狼藉,房舍被损毁大半,到处是残垣断壁和冒着青烟的烧毁的房舍。
但好在城墙完好,只需修缮破碎的城门即可,犹豫南诏兵马没有强力的攻城武器,所以曲州城尚是一座城廓,依旧是横亘在南诏兵马前面的一道屏障。
王源下令兵马打扫战场,疏通街道,将死伤的敌我士兵尸体都集中掩埋。与此同时,命骑兵陪同黄太守出城劝说昨夜连夜逃走的百姓们回归曲州。王源不希望因为曲州的一度失守而产生难民潮波及后面的州府,同时曲州需要重建,城防民居都需要加固和重修,也需要大量的劳力。
百姓的生活问题不用发愁,命人去成都通知鲜于仲通,让他加速运送粮草来曲州救济便可。至于军粮用于赈济合不合规矩,王源可管不了这么多。
晌午时分,本就摸黑逃不了多远的百姓们纷纷回城,在黄太守的组织下开始在指定的几片区域安顿。一时间男女老少呼儿唤女闹腾不休,找到家人的自然欣喜若狂,找不到家人或者获悉家人死讯的自是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到了午前,两万步兵带着辎重粮草物资等终于抵达曲州,城里更是像是翻了天,到处是士兵们的身影,到处是百姓们的叫嚷声。
王源一时有些头大,这种场面王源可没经历过,事实上带数万兵马打仗王源也是头一遭。不过王源还算知道知人善用是何意,于是叫来行军司马宋建功命他统筹协调兵马扎营以及百姓的约束,以及重建工作的尽快开展等事宜。让刘德海协助其进行。
宋建功果然有两把刷子,和刘德海通力合作,一个时辰后城中秩序渐渐恢复,兵马驻扎到位,百姓暂时安顿,所有的物资辎重粮草也堆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一切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傍晚时分,在城中临时修缮好的曲州衙门大堂内,王源召集所有官员和将领开会,会议的气氛很是热烈,因为曲州的失而复得,军中将领和曲州地方官员都心情不错。
会议尚未开始,宋建功第一个站起来朝数十名将领官员拱手高声道:“诸位,曲州失而复得,数万南蛮兵被王副帅三千余骑兵杀的落荒而逃,大振我剑南军之威,一扫泸水之战后的颓败,这都是王副帅之功。卑职提议我们全体向王副帅表示敬意。”
众将领闻言纷纷起身拱手道贺并表示敬意,绝大部分人都认同宋建功的话,剑南军自开始征讨南诏起,几乎没打过一场胜仗,而今日终于扭转了颓势,将南诏蛮兵已经占领的曲州城给夺回了。虽然剑南军死伤近八千人,但南诏兵马的死伤也相当,关键是最后三千骑兵便将蛮兵们吓得头也不回的的跑了,这可是最解气的。
王源微笑起身拱手道:“同喜同喜,大家的功劳。特别是宋将军功不可没,若非他坚守曲州,誓死不退,我们也没机会夺回。宋将军便是我剑南军的楷模,诸位效仿的对象。我已经写信给鲜于大帅,请他于我联名保举宋将军任剑南节度兵马使之职,相信很快便会被批准。”
宋建功惊愕摆手道:“这,卑职愧不敢当。”
王源正色道:“当之无愧。我剑南军将领士兵若个个如宋将军这般有血性,何愁这些南蛮小国之兵?可恨的是孙友能之辈贪生怕死违抗军令,一颗老鼠屎坏了咱们剑南军的一锅好饭。我王源既接受剑南军务,从今日起眼里便容不得沙子。以往种种我可既往不咎,但从即日起,剑南军要从严治军,军纪严明,赏罚分明。丑话我今日说在头里了,今后谁要犯命,孙友能以及赵茂才、成大有等八名已被军法处置的罪人便是榜样。”
孙友能赵茂才等人在戎州被斩杀的消息其实已经传遍全军,很多人都认为王源一时冲动,一个弱冠年纪的少年人担当大任,上来便先杀了军中老将,对军心影响甚大。虽然立威的目的达到了,但很多将领心中是颇有微词的。直到王源亲自率三千骑兵奔赴曲州,没有在大部队的协助下便将曲州从数万蛮兵的占据下夺回,众人这才意识到,这个新来的少年副帅可不是嘴皮子厉害,打起仗来也猛的不行。
看着众将满脸的严肃恭敬,王源心里明白,自己在剑南军官中的威信正在慢慢的建立。只要再带领大家打几场胜仗,基本上剑南军便会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上。但想到打仗,想到目前的局势,王源头皮发炸,觉得压力很大。
不过在考虑后续的军事之前,眼前要解决的事情才是当务之急,王源放松了语气示意众人坐下后开口道:“曲州虽夺回,但百姓的安顿是头等大事。目前虽然搭建帐篷以及城中的不少房舍还可勉强住人,但别忘了,到底是三九严冬季节,到了夜里冷到骨头缝里,所以,重建房舍的事情必须要尽快落实。关于这一点无需多说,黄太守,明日起我命一千兵马协助你召集百姓开始修缮房舍。拨给你足够的粮食,赈济募集民工的事情便全权由你负责了。”
黄守成起身拱手道:“王副帅放心,这件事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明日起下官带着曲州的官员身先士卒,保证百姓可以有安身之所。”
王源满意点头,接下来又布置了修缮城墙城门,军队整编,将领的职务调动调整等一系列的问题,七七八八开了一个时辰的会议,这才将所有的事情基本上落实。此次对王源而言意义很大,借着夺回曲州之威,利用宋建功的支持将不少以前同孙友能他们混迹在一起的几名将领的职务进行调整,这是很有必要的。虽然换上的人员都是宋建功举荐的,但物以类聚,宋建功认为不错的,王源认为也差不了多少,总之先拧成一股绳,以后再酌情更替便是。
散会之后,王源将宋建功留下来吃晚饭,两人简单的就着干肉和面饼,每人倒了一盏酒对坐而饮。边喝边聊。
“宋将军,我来之前便了解了剑南军的情形,整个剑南军中,我对宋将军的所为也早有耳闻。泸水一战中若非宋将军断后,形势将不堪设想。这次受命接受征讨南诏军事,我唯一希望的便是宋将军能与我同心协力。不知宋将军是怎么想的。”
宋建功经过刚才的会议感受到了王源的信任和支持,对王源已经有很大的好感。而且凌晨的战斗自己亲眼目睹王源对南诏兵马的行为预测超出自己许多,对王源也很是佩服。
“王副帅。卑职不喜说大话,我只能说,今后唯王副帅马首是瞻,王副帅的到来让卑职看到了讨伐南诏的胜利是有可能的,卑职信心倍增。王副帅对卑职的认可卑职感激不尽。从未有一人对我宋建功有如此好评。卑职做的事情也只有您知道意义重大。”
王源笑道:“听你之意,之前你对同南诏作战的胜算持悲观态度,不知我有没有听错。”
宋建功忙道:“卑职胡言乱语了,副帅恕罪。”
王源笑道:“这有什么?直到现在我都认为胜算不大呢。你可知道嶲州那边的消息已经到了么?”
宋建功一愣道:“您是说,吐蕃军当真插手进攻嶲州了?当真和南诏结盟了?”
王源微微点头道:“这便是我说的我们胜算不大的原因了。一旦南诏和吐蕃联手,朝廷还不能增兵的情况下,我们几无胜算。嶲州一万多兵马,曲州两万多兵马,加在一起四万都不到,如何御敌?”
宋建功皱眉道:“我有句话没听懂,为什么朝廷不能增兵?吐蕃胆敢于我大唐交战,朝廷难道坐视?”
王源想了想道:“罢了,我把你当自己人,告诉你内情吧。此次讨伐南诏之战是左相力排众议之举,右相李林甫和朝中很多人都是竭力反对的。所以现在战局糜烂至此,左相的处境很是尴尬。左相怕战事不利的消息传到京城为众人攻讦,所以一直将此事隐瞒。一旦增兵,便表明战事失利,左相便要被所有人围攻了。所以无法增兵,你懂了么?”
宋建功呆呆半晌道:“这里战火滔天,朝廷上还在勾心斗角,这是何道理?想想真是无奈的很。”
王源笑道:“这便是现实。现实都是很无奈的,抱怨是没用的。我们要做的便是打赢这场仗,其他的不去多想。”
宋建功道:“可是现在这仗怎么打?”
王源道:“这样的仗用蛮力是不成的。吐蕃国掺和进来之后,必须要用谋略取胜。明日一早我便要动身赶往嶲州,嶲州是断不能失的,嶲州一失,雅州嘉州便暴露在前,这两州城防薄弱,更没什么兵马驻守,根本守不住。这两州若是再失守,你明白会发生什么。”
宋建功抽了口冷气道:“成都危矣。”
王源点头道:“是,直接威胁成都,那岂非是笑话。我大唐剑南道首府反倒被端。那可是七八十万百姓居住的成都啊,七八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那可是天下最惨的事情了。到时候剑南道所有人,包括你我,朝中的左相那都是千古的罪人了。”
宋建功端着酒杯的手在颤抖,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形,他根本不愿去细想那样的情形出现。
“所以,我必须去嶲州。不但嶲州要守住,而且要瓦解吐蕃和南诏的联盟。做不到这一点,一切都是枉然。”
“卑职明白了,您给卑职留下一万兵马,卑职必死守曲州,绝不会再丢了城池。”
王源微笑道:“我一兵一卒也不会带走,全部留给你。”
第四零一章 嶲州
“不带兵马去嶲州?这如何能成?莫非攻嶲州之敌数量不多?”宋建功忙问。UU小说,www.uu234.com
“赵青带来了嶲州都督府李宓的信,李宓的哨探探知吐蕃国从律賁城发兵三万,加上会川的七千南诏兵马,近四万的兵力逼近嶲州。”
宋建功倒吸一口凉气,瞪眼道:“三倍之敌,您此去不带一兵一卒,嶲州如何能守?莫非副帅认为卑职无能,怕卑职守不住曲州?”
王源摇头道:“你想多了,当然不是你所想的。现在的情形是,我们整体的兵力本就捉襟见肘,调此地之兵增援嶲州,则给阁罗凤可乘之机。与其如此,还不如稳固一处。曲州刚刚受到重创,人心浮动,百姓惶恐。这时候遇敌攻击会很难守住。所以,必须要有足够的兵力固守重建。我希望曲州人心安稳百姓安居,尽快恢复秩序,此时调集重兵离开也会引发恐慌。你可明白我的担心?“
“可是,嶲州那边怎么办?保住了曲州,嶲州如何守?”
“宋将军,嶲州之事不是打不打仗守不守得住的问题,而是干系到我大唐吐蕃南诏三国之间博弈的大略。吐蕃无非是想通过此次帮助南诏的行为将阁罗凤揽入怀里,今后可同南诏联合对抗我大唐。阁罗凤也是想依靠吐蕃的庇佑牵制我大唐。我去嶲州是要去拆散他们的联盟,而不是要同吐蕃硬碰硬。当然到了万不得已不得不打的时候,那我也顾不得了,但我只有我的办法,我敢说,即便是他们近四万的兵马,也未必便能拿下嶲州。”
宋建功仔细想了想道:“副帅所言我都懂,但要拆散他们的联盟恐非易事,卑职认为还是开战的可能性更大。所以卑职强烈要求王副帅带些兵马去守城。起码将三千多骑兵带走,我这里留下两万士兵守城,阁罗凤绝无办法攻下曲州。”
王源想了想道:“好吧,我听你的,两万兵应该可保曲州无虞,但你要记住,只守不攻,不要管阁罗凤的挑衅。他的兵马一定没有走远,周围县镇任他攻打,最好是你下令将曲州所属两县百姓尽数收纳进曲州,这样便随他如何折腾了。一旦你熬不住带兵出城,他必会来攻你。你的任务是保护好百姓,安顿好百姓,加固好城防,守住这里。”
宋建功点头道:“卑职明白了,但阁罗凤若是绕到我曲州后方切断我曲州物资粮草通道,那便如何?”
王源笑道:“他不会这么做,除非他是疯了。他只要敢深入后方,我舍弃嶲州不要也要带兵同你一起将他瓮中捉鳖。阁罗凤一旦被擒,吐蕃人还会大举进攻么?你以为吐蕃想同我大唐来一场灭国之战么?绝对不可能的。”
宋建功点头道:“明白了,卑职谨遵副帅之令,曲州必固若金汤。”
王源举杯笑道:“干一杯,我也不留你,你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
凌晨时分,全副武装的王源牵着马儿走在通向西城门的大街上。街道上生着篝火,百姓们横七竖八的在围着篝火睡着,黑夜中不时传来孩童的啼哭之声。这是从傍晚到夜里一直陆陆续续回到城中的百姓,因为帐篷和完好的房舍有限,一时不能安置,只能在街道上生气篝火让他们苦熬一夜。
“明日必须安顿好他们。”王源对身旁送行的宋建功以及一干将领们吩咐道。
“副帅放心,卑职等必会安顿好百姓。”宋建功拱手道。
王源点头,见路边火堆余烬旁两名孩童蜷缩搂抱睡在地上,于是走上前去,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他们身上。
“副帅,兵马集结完毕,副帅上马吧。”刘德海从前方赶来禀报。
王源点头道:“好,咱们不要上马惊动百姓,走到城外再上马吧。”
众人点头,一行人牵着马匹缓缓从街头走过,出了西城门外,黑压压三千骑兵均已列队完毕,王源翻身上马带着众人疾驰而去,身后曲州城西城门紧紧的关闭了起来。
曲州和嶲州相聚一百六十余里的路程,一东一西分布在泸水两岸。成为一东一西两道门户。虽然一路高山密林道路艰险,但修建的官道还有雏形,依旧能够通行。甚至泸水上很久以前修建的木桥都可骑马通行,无需绕道几处渡口过河,省了不少的时间。
过泸水之后,地势逐渐平坦,但乱石.戈壁,小片的沙丘之地也逐渐增多,可见嶲州所辖之地已经接近了沙漠。再往西数百里便是和吐蕃交界的漫漫沙漠地带,地形贫瘠之极。
但正是如此,也显示出嶲州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戈壁上的坚城正可扼守西南两面,成为一座绕不开的城池。无论吐蕃或者南诏的兵马要想北上都会被嶲州阻挡。而且夺取嶲州方可作为正式进宫川蜀腹地的跳板,没有这个跳板,莫谈其他。
傍晚时分,三千骑兵抵达嶲州东北方的平原上,和王源预料的形势不一样,嶲州城并非被敌围困的水泄不通,相反在夕阳的余晖下,整座城市安静又壮美,静静矗立在地平线上。
为了扼守数十里宽的平坦戈壁,每隔十二里便有一座平地而起的烽燧堡垒,王源的兵马刚刚抵达戈壁上的时候,前方的烽燧便点燃了烽火,烽火一路往西传递,一直传递到嶲州城的城楼上。这是最为简便的传递消息的烽火。所以当王源率军抵达北门外的时候,嶲州都督府都督、侍御史李宓已经站在北城门外率众迎接了。
闻听剑南节度副使亲临嶲州,嶲州军民深受鼓舞,三千风尘仆仆的骑兵走在灰扑扑的沙土大街上,惹得百姓集合围观,孩童们跟着马匹飞奔嬉戏。
李宓年近六十,面貌清秀,白须飘飘,看上去倒像是个读书人。但他其实是剑南军中的一名老将,一直以来就驻守在嶲州。当泸水兵败时,嶲州成为下一个目标时,没人愿意来嶲州驻守,于是李宓向鲜于仲通要求派一万兵马增援,由他独立承担嶲州的防务,但鲜于仲通只拨了七千兵马给他。
李宓将王源迎进都督府内,摆下酒席招待。三杯下肚,李宓微笑发问。
“王副帅,不知后续还有多少兵马要来?”
“李将军,哪有什么后续兵马?只有这三千骑兵了。”王源答道。
李宓愕然道:“这三千兵马便是全部援军?那可麻烦了,加在一起我们不过一万五千兵马,敌军可是有近四万人呢。我本以为王副帅会带来几万兵马拒敌,现在可好,白高兴了一场。”
刘德海放下手中油乎乎的羊腿叫道:“三千兵马嫌少?三千骑收复曲州的消息你没听到?”
李宓抚须道:“消息早就传来了,但那是阁罗凤不肯死战,也没摸清底细罢了。”
王源点头赞许道:“果然是老将,一语道破天机,正是如此。收复曲州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好夸耀的。”
李宓道:“副帅,老夫不是贬低曲州之战的功劳,事实上这几个月来曲州之战是唯一胜利的消息了,老夫听了也很振奋。但是目前我们面对的是四万联军的进攻,吐蕃人可不会吝啬,他们打起仗来有进无退,根本不会考虑得失。所以,像曲州那样的情形绝对不可能发生了。所以老朽才问王副帅援兵之事。”
王源笑道:“我明白,但是曲州的兵马我只能带三千人来,剩余两万兵马必须留守曲州,这里的事情只能我们自己解决。我会跟李将军说一说我的想法,但在此之前,我想知道目前敌军到了何处?我本以为嶲州已经是兵临城下了,可没料到到了这里却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景象,平静的很。”
李宓道:“王副帅,咱们先喝酒吃菜,免得老朽说了敌军的动向之后王副帅没了胃口,酒席之后,老朽详细向您禀报情形可好?”
王源哈哈笑道:“老将军倒是豁达幽默,好,咱们先喝酒,再谈事,那也不用太急在一时。”
第四零二章 高楼
酒足饭饱,天色也黑了下来。¤UU小说,www.uu234.com在李宓的带领之下,王源等人登上了南城的城墙之上。李宓在南城城楼之侧修建了两座十余丈高的敌楼,看上去高耸入云甚是巍峨。
“王副帅,这是老朽十年前下令建造的瞭望敌楼,登上顶端可观方圆十余里之地,老朽陪同你上敌楼一观如何?”李宓笑道。
王源咂舌道:“好高的敌楼。傍晚到北城外的时候便看见这高高矗立的两座敌楼,甚是威武。若我没猜错的话,站在上面必可见到吐蕃和南诏联军的动向了。”
李宓点头道:“确实如此。咱们上去瞧瞧。”
李宓转身进入敌楼之中,王源跟着他进去,但见这敌楼内部甚是狭小,不过丈许方圆的面积,中间一道木梯回旋而上,直通顶端。那李宓虽然年纪大,但身子甚是矫健,脚步沉稳一步步往顶上攀登,王源等人跟在他后面一步步的上去。
行到中途,但闻楼外风声呼啸,砂砾打在外墙上噼噼啪啪的作响,整座敌楼摇摇晃晃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众人均有些变色,李宓却浑似不觉,戮力往上攀登。王源公孙兰等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终于艰难登上敌楼顶端。
站在顶端丈许方圆的平台上,只觉得整座敌楼在呼呼的夜风中摇晃的厉害,头顶上一杆龙旗猎猎随风飘扬,在往上便是一片似乎更近了的灿烂星河。凭栏往下看去,但见四周景物净收眼底,整座嶲州城都在视野之内。城外虽然是一片漆黑的荒野戈壁,但可见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闪耀,若是白天必可极目望远,十几里方圆的控制和观察不成话下。
“咔擦”一声响声从东侧的那座敌楼上传来,众人忙看过去,但见对面敌楼顶端飘扬的青龙旗旗杆被劲风吹得断裂,旗帜飘飘悠悠落到城下。
“副帅视察之际,军旗竟然断裂摔落,此乃不祥之兆啊。看来嶲州此战在劫难逃了。”李宓皱眉道。
王源笑道:“老将军何出此言?楼高风劲,便是大活人一不小心也会被吹的摔落,更何况是细细的旗杆。不用介意。打得赢打不赢靠的是实力和谋略,而非这些虚幻的东西。”
李宓点头道:“副帅不怪罪便好。”
王源笑道:“这有何怪罪的?这两座敌楼修建年月久远,在这般恶劣风沙之下,依旧能屹立十年不倒塌,我已经是很惊讶了。”
李宓双目放光道:“倒塌?再过十年也不会倒塌的。建这两座敌楼我用了八个月的时间,都是从成都请来的能工巧匠,花了很多的物资钱财。你别看它们摇摇晃晃,但内部全部是上好实木以榫卯拉紧抠牢,坚固异常。十年前刚刚建成时便是这般摇晃,当时我也有过疑问,但摇晃了十年,却从未有过一次要倒塌的迹象。前年沙暴来袭,老朽都以为必然撑不过去了,但沙暴过后依旧屹立不倒。只是因为十年风雨砂砾侵袭,有些外墙石块脱落,有些木头腐烂了,可老朽也没款项重修他们了。”
王源挑指赞道:“果真是巧匠手艺,摇晃而不倒,这正是匠心之处。李将军,这次嶲州若能保全,我奏请朝廷拨款修缮这两座敌楼便是。”
李宓抚须笑道:“过了这关再说吧,吐蕃的抛楼可不是吃素的,一旦攻城,这两座楼旦夕便毁也。”
王源笑道:“那可未必。”
李宓不想打击这个年轻副帅的心气,微微一笑,转头朝南,指着南边星星点点的火光道:“副帅可看到那些连片的灯光么?”
王源刚才便已经看到了那片灯光了,点头道:“距此十里不到,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便是吐蕃和南诏的连营了。”
李宓点头道:“是的,但却不是连营。”
王源仔细观察了半晌道:“我知道,那是吐蕃的大营。扎营在山丘之东,躲避西边的风沙,地形选的不错。而且营帐蔓延数里,除了吐蕃兵马还能是谁?据我所知,南诏蛮兵可都是不睡帐篷的,他们直接睡在地上,或者是以草木搭建简易的栖身之所,即便是在戈壁上,他们应该也不会改变习性。”
李宓看了一眼王源,赞许道:“副帅了解甚多,老朽倒是省了不少口舌了。不错,看到的这一片都是吐蕃的军营,三万吐蕃兵马三天前便抵达了,一直驻扎在那里。而南诏兵马的营地在东侧的戈壁滩上。他们没生火也没搭帐篷,所以此刻看不见他们。他们也是三天前抵达嶲州的。”
王源皱眉道:“三天前么?那便是在曲州遭受攻击之时了,果不出我所料,阁罗凤牵制曲州我剑南军主力,吐蕃兵马和七千南诏兵马便直奔嶲州了。”
李宓皱眉道:“副帅所言甚是在理,但事实上三天前他们便抵达嶲州城外,按理说应该在曲州之战开始后便发动攻击,但他们却并没有攻城,这很奇怪。”
王源沉默不语。
李宓续道:“老朽已经做好的准备,南城墙垛口已经加高了一尺,也动员了数千百姓协助守城。可是三天时间他们按兵不动,倒让老朽怀疑他们别有阴谋,很是让人不安。”
王源手扶栏杆看着远处的敌营沉思半晌,微笑开口道:“李将军,事情也许变得很有趣了。”
“有趣?大敌当前何来有趣?”李宓诧异道。
王源笑道:“当然有趣,联盟虽然看似强大,但毕竟各为其主,谁也不想先上来挨第一刀,因为他们都知道,先冲上来的一方必会遭受最凶猛的打击,所以,这两支心怀鬼胎的兵马都在等着对方先攻击,自己在后面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你挤我我挤你,谁也不肯先攻城,都想跟在后面捡便宜,这还不是有趣么?”
李宓皱眉思索,伸手一拍木栏,用力过猛,腐朽的木栏被拍碎了一道,噼里啪啦断裂数处被风吹向地面。李宓身子摇晃,幸而王源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才没有摔落下去。
众人吓了一跳,李宓却不以为意,兴奋的大笑道:“我可真是老糊涂了,居然没想到此节。难怪三日前南诏兵马曾经佯动攻击,但到了数里之外便掉头回去了,原来是担心先攻者损失巨大。这是互相别着马腿都不肯上前挨第一刀啊。哈哈哈,有趣,确实有趣。”
王源笑道:“咱们还是下去说话吧,老将军这气力,待会拆了这敌楼可就不好了。”
李宓笑道:“好,咱们下去说话。”
一行人沿着旋梯下到城墙上,踩上踏实的地面,众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李宓的高兴劲也过去了。
“但危险并未解除呢,迟早他们会攻城的,一旦开始攻城了,他们便不会计较这些得失了。副帅酒席上曾说有退敌之计,可否现在跟老朽说一说,让老朽心中也有个底。”
王源笑道:“退敌之计不敢说,但我确实有所考虑。来之前我便想好了计策,现在看来似乎成功的希望又大了一分,因为我们发现对面的联军并非无缝可钻,而更可能是各怀鬼胎。”
李宓道:“说明白些,老朽有些糊涂。“
王源微笑道:“老将军,守住嶲州不难,您不是担心兵力不足么?我已经决定在嶲州募兵,数日之内,成都将会运来五千套盔甲兵刃,我将在嶲州募集五千新兵,你认为如何?”
李宓讶异道:“募兵么?这需要奏请朝廷许可的,不然可是大罪。”
王源笑道:“放心便是,这件事我担着,您只当不知道便是。李将军要守住嶲州,这便是一个最快捷的办法。新兵虽然不顶什么用,但只要教会了射箭,学会用刀剑砍人,总比手无寸铁的百姓强十倍。李将军以为如何?”
李宓呆呆看着王源,面前这个青年副帅当真是胆大妄为之辈,但眼下确实需要兵马守城,吐蕃来攻,倒也是个极佳的开脱理由。
“副帅都不怕,老朽怕什么?将来朝廷责罚下来,老朽也担责便是。”
王源哈哈一笑道:“老将军果然干脆,不过朝廷不会怪罪的,即便怪罪下来,本人也不会牵连老将军。”
王源不好明着跟李宓说,这都是王源离京之前便跟杨国忠达成的协议。朝廷可以不增兵,但为了扭转局势,王源可从当地募兵补充损失的兵力,只要能扭转战局,这些事杨国忠会全力的支持和维护。
“这样一来,两万兵马守城,嶲州当可无虞了。这回老朽放心了。”李宓高兴的道,一高兴又开始拍打面前的城垛,但这回城垛都是沙包垒高的,拍的沙土纷飞,却再也不会发生危险了。
王源缓缓摇头道:“李将军,光是守住嶲州绝非我此来之目的,我希望的是更好的结局,这才是我要跟李将军商议的重点。明日我想出城去走一遭。”
李宓没反应过来,皱眉问道:“去哪儿?大敌当前,副帅还是专心在城内指挥守城才好。”
王源摇摇头,指着南方远处道:“我要去的是敌营。”
第四零三章 敌营
次日上午,嶲州南城城门打开,两匹马儿拖着两人缓缓驰出南城门外吊桥,那是王源和扮作随从的公孙兰。城门上下的所有人都默默看着两骑缓缓往南而去,脸上都带着愁容。王副帅实在是太任性了。
昨晚王源提出要去敌军营中的想法后,立刻遭到了李宓在内的所有人的反对,每个人都认为王源是疯了,这时候跑去敌营岂非是自己找死。但面对众人苦口婆心的劝说,王源不为所动。
王源想的很清楚,吐蕃和南诏的联盟不散,自己想扭转此次征讨南诏的局面便不可能完成。以现有剑南的兵力,对付一方尚显难为,更何况是两面受敌。三个月内若不能扭转战局,杨国忠倒台,自己也将处境艰难,升任剑南节度使的承诺自然是灰飞烟灭,更严重的是,自己还要连带承担此次讨伐失败的罪名,能不能活命都很难说。
所以,与其到时候后悔,还不如此时不顾一切的搏一把,只有拆散吐蕃和南诏之间的联盟,才能专心致志对付阁罗凤,打到他南诏国的都城太和城下。
当然,去敌营游说是很危险的事情,但王源相信对方不至于连来使都杀了,自己只要不暴露剑南军主帅的身份,应该不会引发血案,最多便是游说不成功罢了。所以,王源给自己安了个剑南节度使谈判专使的名头打算只身前往。排场越小越好,越低调越好,便越是安全。
但公孙兰绝不容许王源独自前往,交涉无望之后,王源也只能同意公孙兰扮作随从同去,但却约法三章,让公孙兰保持克制,绝对不能随意出手。公孙兰其实也明白,凭她武功再高,在敌军营中也无法救出王源来。她之所以跟着去,只是要让自己安心罢了。
太阳慢慢升起,照在贫瘠的大地上。戈壁地面上除了矮树灌木之外便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青黄不接的小草。放眼望去,满目荒凉。
“前面便是吐蕃大营了,刚才前方吐蕃的斥候骑兵已经发现我们了,相信他们已经严阵以待了。”王源勒马指着远处腾起的烟尘道。
公孙兰穿着普通士兵的盔甲,脸上抹着灰黄的油泥,看上去像个三十来岁的瘦小汉子,面色沉静道:“知道了,你是想说,这是我最后回头的机会是么?”
王源苦笑道:“我是想说,你其实不必跟我冒险,我还指望你保护家人呢,你我都死在敌营里,我可死不瞑目了。”
公孙兰哼了一声道:“但我若不来,我也会死不瞑目。我无法坐视你一人涉险。”
王源笑道:“表姐对我真好,我决定了,若这次能安然无恙,再讨伐南诏成功,我必要向十二娘挑明和你的关系,我想娶你为妻。”
公孙兰一愣,冷声道:“你想娶便娶了么?你还没问我愿不愿意呢。”
王源道:“那表姐愿意么?”
“不愿意。”公孙兰斩钉截铁的道。
王源皱眉道:“为何不愿意?表姐不喜欢我么?”
公孙兰静默半晌道:“你知道的,何必问我。”
王源皱眉道:“表姐在顾忌什么?”
公孙兰:“喜欢未必便要嫁。我公孙兰岂会让人诟病伦常之悖。这便是答案。”
王源叹了口气道:“罢了,这话题我再不提了。当我没说便是。”
公孙兰噗嗤一笑道:“现在这时候你却来儿女情长。你能过的了这关再说吧。我只说不会嫁给你,但可没说不能和你在一起,但你却要有命消受才可。咱们今日要是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王源喜道:“原来还有希望,那我便放心了,有表姐这句话,我怎也不能轻易的死了,那样岂非辜负了表姐的期望了。”
公孙兰低声自语:“其实一起死了倒也不错。”王源却已经没听到这句话了,以为远处山丘上冲出吐蕃大营的百余骑吐蕃骑兵已经飞驰而来,蹄声隆隆瞬间到了面前。
数百骑吐蕃骑兵奔到王源和公孙兰两人马前数十步外,马背上的骑士弯弓搭箭瞄准二人,王源忙高举手中节仗高呼道:“信使,信使,我们是大唐的信使,去往贵军大营送信的。”
公孙兰也无奈的举起手来,表示并无威胁之意。吐蕃骑兵们飞驰上前,围住两人转圈打量,几名吐蕃骑兵还往来路上奔走了一圈,站在马背上眺望嶲州城方向的动静,忙活了半天才相信这两人并无威胁。
“你们是……大唐的……信使?”一名面庞黝黑泛红,满头发辫的骑兵头目用弯刀指着王源问道。
“对,对,我们是送信的。”王源从怀中取出信笺来摇晃着。
“拿来。”那首领伸手夺过信封,翻来覆去的看了封皮上的毛笔字和王源加盖的红彤彤节度使印章,和周围的士兵们咕噜了几句。
“信我们……拿到了,你们……可以……走了。”那士兵道。
王源哭笑不得,忙摆手道:“不成不成,这要亲自交给你们主帅,你们主帅是哪一位?”
“要亲手……交给……我们的……铁刃西诺罗将军么?铁刃将军没空,不见客。”
王源很是无奈,若是连吐蕃主帅都见不到,这一趟可白跑了,这帮吐蕃士兵真是奇怪的很,居然不去禀报。王源还待再说,那帮吐蕃骑兵已经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手中弯刀也开始挥舞起来。
“一点小意思,诸位拿去花,我们不但要送信,还有重要的话要传达给你们的主帅,若耽误了大事,你们的铁刃将军会怪罪你们的。”公孙兰沉声说话,同时摊开的手掌里几片金叶子在阳光里闪闪发亮。
不知是金叶子起了作用还是公孙兰的话起了作用,一群人很快便明白了王源他们是必须要进营去,于是十几骑头前归营报信,剩下的将两人围在当中簇拥着往大营去。
王源低声感叹道:“还是你的办法管用,不管在哪里,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还是行得通的。”
公孙兰冷笑道:“待会咱们死在他们大营里,你便要怪我花钱找死了。”
王源还待调笑两句,前方马背上的吐蕃汉子回过头来瞪眼喝道:“不准说话。”
王源吐吐舌头,忙闭上嘴巴。
一行人很快抵达山丘东侧的吐蕃大营,远远望去,吐蕃大营甚是齐整,圆顶的牛毡帐篷排列整齐,上面还挂着各色的彩旗。进门时悠扬浑厚的号角声忽然在脚下响起,吓了王源一跳,仔细看去,才发现两只巨大的号角摆在营寨大门两侧的泥地上,另一头逐渐的细小上弯,通到站在营寨门楼上的两名士兵的嘴巴里。进门时正是这两个两名士兵吹起了号角,吓了王源一跳。
营地里一片忙碌景象,成百上千的骆驼卧在空地上昂头咀嚼着嘴巴,一队队的吐蕃士兵身着皮甲斜肩袍,腰间挎着弯刀走来走去。左侧的一大片空地上,锅灶一字排开,牛粪烧的红彤彤的,上面的铜盘里,面饼在铜盘中吱吱作响,发出荞麦特有的香味。
“不许乱瞧。”王源再次被人呵斥了一声,转回头去,发现前方是一座巨大的营帐,营帐顶部的铜葫芦上扯着无数条彩线固定在地面上,线上无数彩旗迎风招展。大帐篷面前的地面上还铺着地毯,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吐蕃武士站在帐门前。
“下马。”有人喝道。
王源下了马和公孙兰一前一后站在通向大帐的地毯上,两侧的武士围拢上来,弯刀沧浪浪抽出,交叉成一道森森铁刃组成的通道,高度只有四尺高,要想走过去便需要弯腰低头弓着身子过去。
王源皱眉心想,还搞这一套,幸亏老子电视剧看的多,当下挺胸单手举节昂首朝交叉的弯刀通道走去,那弯刀的高度正好在胸膛和脖子这个范围,刃口朝外,倒像是王源要自己将自己送到刀刃上抹脖子一般。
“苍郎,苍郎。”弯刀连响,弯刀阵在王源即将碰到刃口的瞬间移开。次第高举,形成通道。王源心头噗通乱跳,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于此同时,帐门外一名武士叽里咕噜的高叫一身,有人将绣着各种纹饰的厚重帐门掀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