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零章 长路
王忠嗣快速的和李光弼商议了几句,确定由李光弼率三千骑兵前往救援,郭子仪毛遂自荐愿跟随李光弼一起前往。UU小说,www.uu234.com王忠嗣本想让王源留在城中,但王源心急如焚如何肯留在这里干等消息,执意要一起前往。
王忠嗣倒也希望王源一同前去,他心中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怀疑,私下里交代李光弼要盯住王源。王源一起跟去的话,李光弼可以随时观察他的举动,判断是否有变,以做出及时的应对。
李光弼调兵遣将之时,王忠嗣陪着王源和公孙兰简单的用了晚饭,又应王源请求安排两人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陪着王源聊了一会儿京城的事情。王源也没什么心思去说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王忠嗣。
要说朔方节度兵马确实在王忠嗣的统帅下极有效率,一个多时辰时间,三千骑兵便已经整顿物资粮草准备就绪。二更时分,大队骑兵开出北城门,在新月照耀下的官道上往东北方开进。
……
五日前,刘德海柳钧等三百多残兵在王源和公孙兰离开之后便在原地休息了一夜,次日清晨便按照拟定的路线沿着群山边缘往西北方向开进。一夜的大雪让他们寸步难行,路途跋涉之艰难出乎他们的意料。往北行了半日之后,更是荒无人烟之地,山丘起伏,沟壑纵横,不时有兵马落入雪窟之中。到了第一天的晚上,因为落入雪下冰水中而冻伤的士兵达二十多人,两匹马儿也因坠入溪流中无法救出活生生冻毙在冰水里。
第一日只行了二十五里,第二日情况更糟,到了晚间只行了二十里。到了第三日晚间,筋疲力尽的士兵们已经心如死灰,没有人相信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没有人相信自己能活着回去了。一种极度沮丧和悲观的情绪笼罩着整个队伍。而且因为严寒和劳累,士兵们身体所需的热量很大,吃的很多,本来算好可以吃五天的粮食,到了第三天竟然已经快要告罄了。
连刘德海都有些怀疑王源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了,因为这一路走来,根本没有任何追兵将至的迹象,执意要去往巨石关外是否是明智之举,这很让刘德海疑惑。
当日晚间,队伍在一处山坳之中扎营休息,三百人吃了定量配给的干粮之后都围在火堆边烤火取暖。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保持着沉默,呆呆的坐在火堆边,目光中满是迷茫。四周如死一般的寂静。
刘德海同柳熏直柳钧青云儿紫云儿等人围坐在一处火堆旁,刘德海决定要同大家商议一下眼下的情形。因为他自己也感到了迷茫。
“少公子,柳先生,两位姑娘。咱们的处境已经很危急了,照现在这样的行军速度,距离巨石关还有近百里,起码要走个五六天,咱们还没等走到那里,便全部冻死饿死了。”
“怎么?你也怂了?这么点苦就熬不住了?还成天叫嚣什么来边镇打仗,我看你脓包的很。”柳钧讥讽道。
“少公子说的什么话?”刘德海正色道:“我刘德海会脓包?我的意思是这么走到巨石关是不成的,这路太难走。兄弟们都已经筋疲力尽的挣命了,但眼看就要断粮了,这可如何能走到那里?”
柳钧道:“那依着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刘德海道:“两条路,第一是咱们离开山地到荒原上去往北行军,这样速度会加快起码一倍,可以在两三天内赶到巨石关。第二条路便是咱们不去巨石关。刚才我问了几名老兵,他们说若是我们现在就直接进山往西去,两天时间内便能穿过这些山地抵达有人的村落这集镇,那咱们便可以得到补给了。”
柳钧赫然起身,指着刘德海的鼻子喝道:“原来你是要抗命?老师临行前一再嘱咐必须赶往巨石关,而且路线必须隐蔽,你现在竟然要违抗命令?”
刘德海满脸无奈道:“少公子,我只是根据目前的情形做出的判断,这不是正跟大家商议么?钦使的命令我当然不敢违抗,但我们目前的情形很危急。少公子、柳先生、两位姑娘和三百多名兄弟的生死安危落在我的肩膀上,我的压力很大。照这么走,我们一定是到不了巨石关的。而且,这山边荒原上鬼影都没有,根本没有兵马来追击我们,何必舍坦途走难走的道路呢?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安全的脱险,少公子若说我违抗军令的话,您一剑砍了我便是,我绝无异言。”
柳钧还待说话,柳熏直咳嗽一声道:“小公子莫激动,坐下来。大声吵嚷会让士兵们不明就里,产生恐慌。”
柳钧转头四顾,发现周围不少士兵正直愣愣的朝这边看,看来是刚才自己声音过大而让士兵们觉得不安了,于是忙坐了下来。
柳熏直对刘德海道:“刘将军,你的担心老朽能理解,目前的情形确实危急。但是,老朽不得不提醒将军一句。钦使拟定的路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非胡乱指挥。洋河之战后,严庄和安庆绪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西去,怎会不调兵遣将围堵我们?咱们没看到敌军的身影,这不表示他们没有搜索我们。老朽认为,恰恰是我们选择了这条路,才让他们无头苍蝇一般的在遍地找寻我们。若按照将军的提议,我们便是自投罗网暴露了自己了。不知道刘将军认为老夫所言是否有理?”
刘德海皱眉思索了片刻,点头道:“不可否认先生所言是有道理的。但目前的困境该如何解决?别的不说,断粮便是急迫的问题,没有吃的我们走不到巨石关。而且,行军的速度这么慢,越慢便越是危险,怎么办?”
柳熏直道:“要想加快速度,我们必须要舍弃一些物质装备,轻装前行。我建议弃了一些帐篷物资之类的重物,只带着必须之物,减轻负重之物,可以加快速度。至于粮食短缺之事,我们只能杀马充饥了。虽然这么做于心不忍,但这时候只能这么干。三百人,每天杀十匹马,当够食用。咱们现在还有七十多匹马儿,那是可以保证十几天不饿肚子的。”
柳钧拍手道:“这是个好主意,马肉可以吃,这不解决了口粮问题了?”
刘德海不满的撇了柳钧一眼道:“少公子,杀马吃肉是最为人不齿的,骑兵对马儿亲如兄弟,吃马便等于吃兄弟的肉,你懂么?再说你以为马肉好吃么?马肉煮出来恶臭扑鼻,吃的人都要吐,你以为那是美味?”
柳钧愕然道:“还有这个道理?”
刘德海长叹一声道:“罢了,我虽然舍不得,但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柳熏直微笑道:“不要舍不得,该做的便要去做。没见到洋河边钦使下令将恐惧过河的马匹尽数杀了么?你以为钦使喜欢杀马?那是不得不为之事。话说,马肉虽臭,但也是肉,总是能喂饱肚子让咱们有气力走路的,这就够了。”
刘德海点头道:“说的是。这么样的话我们当不用担心到达不了巨石关了。不过我倒是一直担心钦使他们。若不能带来援军,我们即便抵达巨石关也是死路一条啊。”
“我相信二郎。”一直坐在一旁垂头无语的青云儿静静出声,声音平静而坚定。
“我也信。”紫云儿道。
“我也相信老师。”柳钧道。
“我信二郎一定会带着援军来救我们的。”柳熏直道。
刘德海愣了愣道:“好吧,大家都信,那我也信了。”
第四天清晨,马儿的悲鸣声将士兵们惊醒,众人惊讶的看见,在营地中心的篝火旁,三匹战马倒在地上,脖子里还往外喷着血。刘德海站在旁边眼圈发红,而眼尖的士兵认出了倒在地上的其中一匹马正是刘德海的座骑,一匹长毛长腿的棕色高头大马。
“刘将军,这是什么回事啊?”士兵们诧异的问道。
“都别他娘的废话了,剥了皮开膛,切肉下锅。大伙儿吃的饱饱的暖暖的准备赶路。”刘德海摆着手骂骂咧咧的走到一旁去。
第三六一章 绝地
三百残兵队伍一路艰难前行,虽然精简了装备,虽然有马肉可食,但在寒冷的冰雪之中,崎岖坎坷的山道之上前行,速度依旧快不了多少。而且,那马肉初时食用倒也没什么,每日三餐都吃这玩意,光是煮的时候那股奇怪的臭味便让人倒足了胃口。一闻到这样的味道,有的士兵便想吐,但是却又不能不吃。
第五日,第六日。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里煎熬一般,陆陆续续三十多名伤势较重的士兵倒在雪地里再也没能醒过来。众人也只能草草将他们埋在雪地里,用树枝遮掩起来,因为没有人有气力在冰冻的砂石上挖出坑来埋葬他们,那也会耽搁太多的时间。
第七日傍晚,曾经在巨石关战斗过的几名范阳老兵惊喜的发现,前方的地形像极了巨石关的地形。左侧山峰上的烽火台高高耸立,山梁上也隐约有旗帜在飘扬,这正是怀安县北的最后边境关卡巨石关关口。关口之外一望无际平畴被雪,一直蔓延到天际尽头隐约可见的高山的淡淡峰峦。这正是巨石关外突厥奚族和大唐三地交界的交战最多的一片战场。
但这平畴之地靠近山峰的左近地面上却散布着高大如小山一般,顶部披着厚厚积雪的巨型石头,这恐怕便是巨石关得名的原因,不知道这些巨石是怎么落在这里的。
众人还没等雀跃相庆,一个极坏的消息也传来了。侧翼负责侦查的士兵发现了在后方十余里处的雪原上出现了一队骑兵,看数量足有数千兵马。种种迹象表明,那正是追踪而来的范阳兵马。这些天他们不是没有出动兵马拦截,而是因为三百人所走的路线出乎他们的意料。本以为这三百人定是往西去,却不料他们兜了个大圈子往西北巨石关方向去了,所以才扑了个空之后掉过头来往北搜索。终于让他们发现了踪迹。
刘德海和柳钧等人立刻紧急商议对策,对方从平坦的荒原上追击过来,自己这些人的两条腿肯定是跑不过他们的,唯一的办法便是立刻找到一处可以凭借的地势坚守住。柳熏直提出,既然巨石关外是三家争斗的交界之处,王源又选择了让他们来到这里,显然进入这处无主之地可能才是对追兵最大的威慑。所以要选择坚守的地方,也必须是在巨石关外这片地方。正如王源所说,可以借他人之威,震慑范阳的追兵不敢造次。
刘德海和柳钧深以为然,于是加快脚步立刻沿着山边进入平畴的雪原上,一路往北狂奔,在追兵抵达之前找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全部人马爬上了这块大如山峰的巨石上方。只有南边的一道斜坡较为平坦,这也是刘德海和柳钧选择它的原因,因为人马都要能爬上去才成,而且只有一道斜坡便于防守。
这块巨石实在是大,整块石头像是一只倒扣着的茶盅,顶部虽然坑洼不平,但面积很大,足可让三百人尽数待在上面。侧壁光滑陡峭,除了那侧斜坡,绝对无法攀爬上来,虽然不是什么绝佳的防御之地,但目前对这三百人而言,也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范阳追兵并未追击进关外谷地,而是在谷地外扎下营盘。在巨石上眺望,可见到军营中的点点篝火。柳钧带着人数着篝火的大致数量,然后根据篝火的数量计算兵马的数量,得出的数字是起码两千兵马。这让三百多人集体陷入了沉默。
这一晚是难熬的,石头上除了落雪再无寸物,生火的柴禾都没有,跟别谈吃什么肉食了。没有篝火,没有热食,有的只是失去山峰遮蔽后,从北方吹来的刺骨寒风。好在有老兵们的经验做指导,将石头顶上的雪叠成雪砖,依据坑洼的地势累就成一道挡风的墙壁,除了当值的哨兵外,所有人便都蜷缩在风墙下方,苦苦熬过这一夜。
天明之后,朝阳洒满大地,但阳光毫无温度,根本无法提供一丁点的温暖。一夜僵卧的士兵们个个都冻得直打哆嗦,身体也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嘴唇乌青发紫。
刘德海等人都知道,若不尽快给士兵们吃些热食热汤,士兵们怕都熬不下去了。于是简单商议之后,最后一顶供青云儿和紫云儿居住的帐篷成了引火之物,上百只长矛的白蜡枪杆成了柴火。宰杀了五匹马儿,用雪水将马肉炖的半生不熟,但片刻之间连汤水都喝的干干净净。
总算是有了热食下肚,士兵们恢复了些精力,随着阳光的升高,在避风处温度也很温暖,大家身上的低温症状很快便消失了,这让刘德海长舒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严峻的事实摆到了眼前,两千追兵已经开始整队,看样子便要立刻进攻了,这才是最大的威胁。
果然,巳时起,追兵开始进入乱石群中,他们并不需要冲锋,因为对方在巨石顶上,根本没有逃走的意思,只需缓缓开进围困住他们便成了。两千范阳兵马很快便将巨石团团围住,为首的将领并非严庄和安庆绪,不过这也不奇怪,他们两个应该不会愿意吃这份苦长途追逐到这里来。
“崖顶上可是王钦使及其属下兵马么?在下乃范阳节度所属驻扎于文德县的常有德。闻王钦使所属遭遇奚族兵马突袭,特遵命前来接应,请王钦使不用担心,率众兄弟下来吧,卑职护送你们平安脱险。”一名白脸黑须身材高大的将领骑着马儿上前高声道。
石头顶上毫无声息,没一人答话,回答他的只是呼呼的风声。
那将官再阴沉着脸喊叫一遍,语气中已经颇为不耐烦了。这一次有了回应,但这回应让他暴跳如雷,口中骂声不休。
在他喊完第二遍的时候,柳钧站起身来弯弓搭箭朝他射了一箭,那将官吓了一跳忙侧身躲避,身边一名亲卫倒了霉,这一箭射在亲卫的脸上,顿时翻倒在雪地里。
“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攻上去。”常有德大骂着拨马退回阵中,下达攻击命令。
弓箭手迅速搭弓往石头顶上射出数轮箭雨,一队兵马朝斜坡方向摸去,意图沿着斜坡攻上石头顶上去。但上面的人岂能容他们得逞,虽然箭雨嗖嗖在头顶飞过,不时有人中箭,但往斜坡上摸的几百士兵白兜头一顿箭雨射了回来,中箭的数十人从斜坡上滚落,摔在雪地里,将雪地染成了一片片红色花朵。
试着攻击了三四次,都被石头顶上的残兵给射了下来,死伤了二百多名士兵,这让常有德有些不能容忍。他发了狂般的命弓箭手朝石头顶上连续射了十几轮箭,想以这种方式压制崖顶上的残兵。当然他也起到了效果,数十人中箭被杀,但石头顶上有坑洼躲避之处,这让他的大部分箭支都只能和石头和冰雪做亲密接触。
再一次攻击受挫,被石头顶上的士兵射杀四五十人之后,常有德忽然发现,今天这事儿好像有些难办。原本以为能轻松攻下这些穷途末路之人,但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就在常有德慎重考虑如何拿下这块硬骨头的时候,一个对他不利的消息传来。派往北边监视的斥候带来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北边二十里外的雪原上似乎有突厥骑兵活动的迹象,这正是常有德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这片三交界之地经常发生战斗,突厥人不时会来兜一圈,奚族人不时也会来兜一圈,而近年来安帅严令唐军不要趟这趟浑水,只守住关口,不用理会突厥人和奚族人之间的争斗。但今日自己不得不踏足这里,突厥人在远处的活动定然是获悉了有唐军涉足的消息。
突厥人从来都是些没脑子的家伙,他们早已将这片地方看做是他们的领地,谁踏足此处他们都会来收拾你,眼下可能便是他们要到来的迹象了。
常有德显然不愿意被突厥人给盯上,正焦虑于是否要赶紧撤兵时,也不知怎么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居然想到了一个妙计,不禁长声大笑起来。
第三六二章 毒计
(谢:落风star、大污天、晴空碧玺三位兄弟的打赏。)
巨石之上,刘德海正利用对方退下的间歇命人清点死伤士兵数目,并给伤者包扎止血。忙碌不休之际,在岩石边缘观察敌军动向的柳钧忽然叫道:“怎么回事?他们在干什么?”
刘德海忙赶到石头边缘往下查看,但见常有德的兵马正在拔营后撤,像是要退兵的样子。但一队三百余人的骑兵却从营中冲出,并没有朝己方坚守的巨石方向而来,而是径直往北边的雪原驰去。片刻之后,大队骑兵撤的无影无踪,那三百多骑兵也往北奔驰的只剩下一排小黑点。
“一群废物,这就溜了?”刘德海哈哈大笑着骂道。
“不对劲啊,他们其实并未全力攻击,上午虽然吃了亏,但也不过死伤了几百人而已,他们只要一鼓作气的进攻,我们撑不到晚上的。怎么却跑了?真是奇怪。”柳钧皱眉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怂包货一群。”刘德海不以为然的摆手道。
柳熏直站在一侧也盯着对方的动向很久,他的眉头紧锁着,沉声道:“刘将军,不可掉以轻心,他们就这么撤离确实奇怪的很,难道说是钦使带着援兵已经到达了?不对啊,就算他们撤走,干什么要兵分两路?那三百余名骑兵往北而去是什么意思?”
刘德海和柳钧忙四下张望一番,希望能看到援兵到来的迹象,但半晌也没见周围远处有何异样,随即想起不过是柳熏直的揣测罢了。
“管他呢,多想无益,趁着这当口,咱们还不如多养养精神。一上午他们射上来几千只箭,咱们正愁着没有柴禾,让兄弟们收集起来,晚上当柴禾生火煮马肉取暖用。哈哈哈,这帮兔崽子巴巴的追来给咱们送柴禾来了。”刘德海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开。
柳熏直和柳钧一老一少却没他那么没心没肺,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关键是对方的撤离毫无道理,而且分出三百骑兵往北去是什么意思?北边可是边境啊。
但无论如何,对方不再进攻倒是给了大伙儿喘息的机会。经过上午的战斗,大伙儿也知道了必须要在岩石上搭建出躲避弓箭射击的像样的掩体。石头上原有的坑洼凹陷之处固然可以有庇佑作用,但一旦对方全方位的密集射击,总有某个角度是不安全的。而且在斜坡一侧,也需要有既能躲避箭支也能朝下射击阻止对方攀爬的掩体。
石头上除了冰雪之外,什么物资都没有。石头都是坚硬的花岗岩一般的石头,也根本凿不开。那么唯一可用的便是死去的士兵的尸体了。虽然这么做有些不近人情,但刘德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众人将中箭死去的六十余具士兵的尸体以及十几匹被射死的马儿的尸体沿着斜坡上方以及有利的射箭位置密密的叠成一排掩体。撒上雪粉覆盖住的人马尸体很快就在寒冷的北风中冻得硬邦邦的,这一道血肉冰冻的肉墙足以抵挡住箭支的施射了。
正忙碌间,忽然有人指着北边的雪原大叫道:“那是什么?”
众人聚集到岩石北边朝北边眺望,但见雪原上雪雾升腾,腾起的雪浪白茫茫一片,隐隐传来马蹄踏在雪壳上的噗噗声。片刻后一排黑点迅速在众人眼前变得清晰,那是三百余名策马疾驰的骑兵,正朝着立足之处的巨岩奔驰而来。
“怎么回事?”众人都甚觉迷惑,这些骑兵明显就是午后从常有德的大军中分离而出奔向北边的那一小队兵马。这时候掉头而回,直奔巨岩而来,难道是要凭着这三百余人的力量来进攻么?这可真是笑话了。
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在这三百余名骑兵后方的雪原上,密密麻麻的黑点出现在雪地边际的地平线上。虽然距离甚远,但可见到他们脚下奔腾踩踏出的积雪翻腾如云雾一般,大地也传来了微微的抖动声,轰隆隆,轰隆隆,像是闷雷在远处滚动,连巨石之上都能感觉到明显的震动。
“好毒的奸计。”柳熏直大骂出声。
“怎么?柳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刘德海尚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钧冷声道:“刘将军,还不明白么?常有德这个混蛋故意派了三百余名骑兵跑到边境左近,这是勾引了突厥或是奚族兵马前来对付我们了。好个驱狼吞虎的毒计。”
“不是奚族人,是突厥人,看那旗号,正是突厥人的红色狼旗。”柳熏直沉声道。
刘德海恍然大悟,原来这三百余骑兵往北去是充当诱饵,将边境上的突厥骑兵吸引到巨石关前,很显然,突厥人不会孤军深入,巨石关他们也无法攻击,但当他们看到呆在巨石上的一小股唐军的时候,定然是不肯放过的,这正是柳钧口中所言的驱狼吞虎之计。
“全体戒备,准备战斗。”刘德海大声呼叫着。
两百余残兵迅速进入掩体后方准备迎战,但见那三百骑兵远远绕着高大的岩石西侧呼啸而过,根本毫不停留,直奔五六里外的巨石关关口而去。不消说,巨石关口的守军定已经沟通好了,他们一到便会开关门让他们进去,然后将关口关闭。将突厥骑兵和两百残兵统统关在关外,之后便是坐山观虎斗了。
气的再骂娘也是无用了,仅仅顿饭时间过后,奔腾而来的一大波突厥骑兵便已经来到了近前。这些突厥骑兵大多身着简陋的皮甲,有的人只是穿着皮袍子,头上戴着毛茸茸的皮帽,手中清一水是明晃晃的突厥弯刀,胯下的战马都是高大雄壮的突厥良马,虽然穿着五花八门,但气势一样的凌厉摄人。
数千骑兵如一阵风般的沿着雪地卷过来,马蹄踏起的雪粉被北风吹向岩石上方,天空中顿时雾蒙蒙一片,像是又在巨岩上方下起了一场雪。雪粉将四周笼罩,将日光也变得灰暗,就像是一团突然袭来的杀气,将巨岩顶上的二百多名残兵笼罩进森冷的肃杀之境中,让午后本已经变得温煦的空气冷的如同凝固了一般。
这股突厥骑兵约莫两千余人,两千突厥骑兵的战斗力非同小可,唐军与之骑兵作战需要以一倍以上的人马才有胜算,这也是常有德率大队兵马早早撤离的原因。他不想被突厥人黏上,以他所率的两千兵马,根本不是这些突厥骑兵的对手。他知道,在巨石关外活动的是突厥阿波达干部落,正是目前突厥部落中最强悍的一只。统帅着突厥左厢十一个部落,既对奚族进行骚扰,也对唐军有着巨大的压力。
突厥人显然对突然发现的面前巨岩顶部的唐军兵马感到很是疑惑。虽然他们凶悍无比,但他们可不蠢。大队兵马在距离巨石数百步外停留,片刻后两支骑兵小股部队绕着巨岩左右两侧远远的迂回抄后,其用意当然是既查看追赶的三百骑兵动向,又查看岩石后方是否有埋伏的唐军。
当得知那三百骑兵已经奔巨石关而去,已经无法追上,而左近的地区搜索一遍后,岩石上的这一小股唐军兵马只是孤军在外时,突厥人终于放下心来。
“葛尔多将军,这事儿有些奇怪,这一股唐军怎地在这岩石上逗留,看样子似乎是要坚守的样子,上面还修了防御的工事呢。”一名将领对着领军而来的悍将葛尔多进言。
葛尔多弄了一身唐军的明光甲穿在身上,身材高大的他穿着这身盔甲倒也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既然查清了他们孤悬在外,后方并无唐军的埋伏,那也不用害怕。也许唐人不甘心巨石关外的大片地域任我突厥大军纵横,心中甚是不忿,这是要在这巨石上修建堡垒,打算将触角伸出关外么?这些人真是异想天开。在我葛尔多的眼皮子底下,巨石关外虽是唐人领土,但我突厥大军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岂会在乎他们的感受。”
“将军说的很是,几年来这巨石关外的雪原都是我突厥铁骑控制,唐人这么做是想挑事了。那么,葛尔多将军,咱们该怎么办?”
“这还用问?巨石关外我们说了算,那三百名兔崽子既然逃了,今日也不能空手而归,将这岩石顶上的唐军尽数杀了再回头便是。最好那关卡中的唐军看不过眼出来营救,那么我们便可大战一场,也不枉我们追那三百兔崽子追了几十里地。”
“将军所言极是,属下即刻下令进攻。”
悠长的号角声响了三声,突厥骑兵大队万蹄踏雪缓缓的移动,两侧的骑兵缓缓从两翼包抄,最终将巨岩包围的水泄不通。在接近弓箭发射的距离内,突厥骑兵们纷纷取下马背上挂着的长弓,弯弓搭箭,等待攻击的命令。
第三六三章 搏杀
狼刚走,虎又来,巨岩顶上的众士兵几乎已经到了绝望崩溃的边缘。●⌒UU小说,www.uu234.com这一路十多天时间历经数场大战,跋涉数百里的艰难道路,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到了这巨石关外,没想到不仅被追兵追上,现在又召来数千突厥狼骑环伺,看来终究逃不过这最后的一刻。
刘德海对这样低落的士气毫无办法,事实上他自己也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了。今日已经是第七日的黄昏,援兵的影子都没见到,靠着这两百多个个带伤士气低落的士兵,如何能抵挡住突厥骑兵的进攻?
进攻的号角吹响,嗡嗡嗡弓弦之声大作,箭支从四面八方射来,密密麻麻的落在岩石顶上。突厥人惯用的锋利的遂石箭头落在岩石上,砸出迸溅的火星来,若是在漆黑的夜晚,定能看到火星四溅的奇异景象。整个巨岩被箭雨笼罩,满耳都是啸叫之声,箭支撞击岩石的尖利之声以及射入血肉的低沉的噗噗之声。
只盏茶时间,巨岩顶部便遭受了数万只羽箭的洗礼,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箭支,尸体的掩体上插得密密麻麻全是羽箭,迸飞的血呼呼的冰碴子将掩体周围变成一片粉红色的雪,就像夏天长安城大街上卖的彩色刨冰一般。
所有人都缩着头躲在掩体里,没人敢在这样的羽箭攻击中露头。简单搭建的几处藏身之所是用衣物兜着雪砖当做顶端的,但在不断的箭支攻击下,好几处顶塌了墙塌了,里边的士兵尚来不及找到躲藏之处便全部被射杀在里边。
突厥弓箭手的箭壶空了一半的时候,攻击终于停止了。四下里忽然变得静悄悄的,雪原上的寒风呼呼的挂着,突厥骑兵的红色金狼旗帜呼啦啦的响着,夕除此之外,夕阳斜照下的巨岩上下别无声响,静的可怕。
“去瞧瞧还有没有活口,不出意外,应该尽数被射死了。”葛尔多沉闷的嗓音打破了寂静。
上百突厥骑兵跳下马来,抽出弯刀缓缓的朝巨岩一步步的逼近。近到二十步范围内,岩石顶上依旧毫无声息,突厥士兵们不再小心翼翼,开始朝岩石南边的斜坡旁奔去,那里是上巨岩顶部的唯一通道。
然而,正当百余突厥士兵聚集在斜坡下手脚并用往岩石上爬时,猛听得巨岩上一声稚嫩的呐喊:“射!”
如豪猪般被插满羽箭的血肉掩体后方,数十个人头冒了出来,弓弦嗡嗡震动,箭支居高临下带着可怕的啸叫声兜头而下。近距离的施射劲道惊人,箭支一旦射中,突厥人可怜的皮甲根本没有任何防御的功效,基本上便是被洞穿的命运。一轮箭雨,二十多名爬上斜坡的突厥人瞬时中箭毙命,尸身从石坡上滚落,惊呼声中,下方的士兵也被砸倒一片。
“射!”这是柳钧发号施令的声音,虽然显得稚嫩,但却冷静沉着,在刘德海乱了方寸的时候,柳钧挺身而出站出来指挥了。
咻咻咻!轮换的另一批数十名弓箭手在第一轮射罢之后的瞬间便起身射箭,将石坡下的另十几名突厥士兵钉在雪地上。剩下的突厥士兵发出一声呐喊,拔腿便跑,而他们身后却再无羽箭射来。
葛尔多大为惊讶,这么密集的弓箭攒射下,岩石顶上居然还有活人,居然还有反击之力,这真的不可思议。他没料到的是,在此之前常有德的进攻给岩石顶上的人提了醒,需要搭建防御羽箭射击的掩体,而现在,这些掩体显然发挥了作用。虽然刚才密集的箭雨夺去了近八十名士兵的生命,虽然崖顶上已经只剩下一百三十三人,但即便是这一百余人,依旧足够守住那一条唯一的斜坡。
夕阳照在巨岩上,将它长长的影子在遍布马蹄脚印的雪地上拉长延伸,整个巨岩就像一头怪物一般横亘在所有突厥骑兵的面前岿然不动,偶尔从岩石侧边掉落一块已经结了冰的雪块,索索落落沿着陡峭的石壁滚下,像是在嘲笑突厥骑兵的无能。
“将军,末将建议继续放箭,他们被射死了不少,再射几轮,他们便没什么人手了,然后咱们便可冲上去了。”
“不必浪费箭支了。”葛尔多摆手道:“再多的羽箭都没用了,他们既然能躲过刚才那么密集强烈的箭雨,再射箭其实并无多大作用。我倒是很敬佩这些人,明知身处死地,却还决不放弃,这正是我们该尊敬的地方。既如此,我们该给他们体面死去的方式。传令,上大盾,五百锁甲兵准备登上岩石顶,天快要黑了,天黑之前解决战斗。”
“遵命!”副将即刻传令,片刻后一队百余人的突厥士兵从队列中走出,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张齐人高的巨大盾牌。那是突厥人很少用到的一种装备,只有在攻坚战中才会动用,都是黑幽幽的铁质盾牌。
百余名士兵站好两排,两排铁盾一高一低组成盾墙矗立在雪地上,四五百名身着制式锁子甲,手握雪亮弯刀的士兵快速进入盾墙的保护范围内,一声号令之后,所有的士兵开始整齐划一的挪动步伐往巨岩南边的斜坡处迈进。
岩石顶上的众人目睹这一切心中均如坠冰窖,刘德海探出头来拉满弓弦朝着巨盾盾墙射出一箭。‘当’的一声响,箭支磕飞在半空中‘啪嗒’落在雪地上,无损盾牌分毫。
刘德海大骂着弯弓再射,柳钧拉住他道:“别费气力了,没用的。”
刘德海道:“那怎么办?他们用盾牌挡箭爬上来,我们如何是好?”
柳钧静静道:“没办法,只能肉搏。做好准备吧,咱们今日难逃这一劫了,但即便是死,我也要杀几个垫背的,我可不想当怂包。”
刘德海微微点头道:“小爷,没想到你这么带种,我刘德海自愧不如。咱们今日便痛痛快快的杀一场,到了泉下,刘某跟着小爷当个拉马的仆役吧。”
柳钧笑道:“咱们是朋友,怎么能当仆役,最次也是个管家啊。”
刘德海哈哈一笑,转向身边的士兵们大声道:“诸位兄弟,看来咱们今日是在劫难逃了,大伙儿不要怕,大不了一死罢了。人人都要死的,其实就是眼一闭腿一蹬的事,没什么好怕的。”
众人默然无语,大家也都明白死期已近,不少人心中还是满是不甘和恐惧的。
“你们当中大部分都是跟着我刘某人从北海郡来的,在北海郡的时候日子无聊之极,咱们喝酒吹牛的时候一直都在谈到边境杀敌之事,蒙钦使提携,我们都如愿以偿了。这十余日以来,我们所经历的很多人一辈子都休想经历,咱们几百兄弟虽然阵亡大半,但死在咱们手里的对手好几千人,这辈子也值了。最后时刻,咱们不能认怂,丑话说在头里,谁要是认怂,到了阴间我可不认你这个兄弟,都给我长长脸,杀他们个哭爹叫娘,都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百余人同声大喝,不少人眼中流下泪来。
刘德海转向柳熏直和青云儿紫云儿拱手道:“柳先生,两位姑娘,钦使将你们的安危托付于我,我没能保护你们周全,希望你们能恕罪。待会他们爬上来之后,便是一片混乱战局,我怕我不能保护三位。你们……”
青云儿打断刘德海的话道:“刘将军不要管我们,我姐妹会全力杀敌,最后时刻我们会横刀自刎,不会被突厥狗贼活捉的。”
柳熏直也沉声道:“老朽会跳下岩石自尽,岂会沦为俘虏。”
刘德海无语拱手,他最担心的便是两个姑娘被俘虏受辱,柳熏直被活捉了受辱,既然大家都如此表态,倒也没什么了。
刘德海的目光转到柳钧身上,正要说话,柳钧摆手皱眉道:“你想跟我啰嗦什么?我虽年纪小,你瞧我是怕死的人么?”
刘德海哈哈笑道:“小爷若是怕死之人,这世上便没有视死如归这句话了。我只是想提醒小爷,您的那匹照夜狮子白的宝马还一点没受伤,难不成要留着给突厥人骑么?”
柳钧点点头,回头喝道:“来人,将马儿牵来,我亲自处置。”
照夜狮子白马牵到了身边,柳钧摩挲着它的毛发沉吟不语,而此时,盾墙护着数百锁甲兵已经抵达石坡下方,盾兵几人一排顶着盾牌护着下边的士兵往上爬,虽然爬的如蜗牛一般,但箭支无法射到他们,众人拿他们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往上蠕动。
很快便有百余名突厥士兵登上了斜坡,最近的已经爬到当中了,柳钧牵着宝马来到斜坡顶端,手中长剑对着照夜狮子白的腹部猛地捅进,口中喝道:“去吧。”
那白马嘶鸣一声从斜坡上翻滚而下,轰隆一声撞击到大盾上,数百斤的重物砸下,如何能撑得住,况且还是一片斜坡。登时叮叮当当稀里哗啦一阵混乱,百余盾兵和锁甲兵翻滚而下,人和马滚成一团,一片筋断骨折的惨叫之声。
柳钧抹了抹眼泪,大喝道:“放箭!”
第三六十四章 搏杀(续)
趁着白马翻滚而下制造的短暂的混乱,弓箭手飞速的射出两轮箭,带走了数十名突厥士兵的性命。但很快他们便重新竖起了盾牌,摆好了阵型,又开始往上攀爬。
巨岩顶上已经再没有别的活着的马儿,所有的马儿都在密集的箭雨中丧命,那匹照夜狮子白因为是柳钧的座骑,又因为它是一匹宝马,所以在箭雨袭来之际,才能在本就地方狭小的掩体内占有一席之地。而且还得益于这匹马的智商,它懂的跪在掩体下躲避箭支。
现在,唯一一匹马儿像一名战士一般完成它的使命之后,面对顶着大盾拥挤而上的敌军,再无其他手段能够阻止他们登上岩顶,唯一的办法便只能是肉搏了。
铁盾兵刃和铠甲在岩石上摩擦碰撞的声音显得极为刺耳,。敌军攀登斜坡的这一段时间其实很短,但在岩石顶上的众人心中,这段时间变得很漫长,很煎熬。
有时候,等待的过程才最折磨人,特别是明知到等待到的将是一场灾难时,这过程便更加的折磨人。
终于,当第一名突厥锁甲兵手持弯刀跃上石坡上方的平地时,这场疯狂的厮杀宣布正式开始。刘德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柳钧、青云儿、紫云儿、张五郎等护卫,百余名残兵纷纷从掩体后方起身,冲向斜坡上方的一小块平地上,瞬间同冲上来的数十名突厥士兵厮杀在一起。
刘德海等人心里明白,必须牢牢守住斜坡的入口这片狭窄的平地,决不能任突厥人冲到巨岩上的大片空地上,那样的话对方源源不断登顶的兵力将会占据优势,将无丝毫的胜算。只有将对方挤压在入口处,才能让对方的优势兵力暂时无法发挥,才能更有可能抵挡住这样的冲击。
这种策略一开始很有效首先冲上岩顶的十几名盾兵和锁甲兵只一个照面便被众人斩成肉酱,后续冲上来的敌军也很快被砍杀了三十多人,而岩顶众人居然无一受伤,这让众人士气大振。
然而,对方很快调整了策略,十几张大盾并排组成盾墙,发力往上猛冲,后方的突厥士兵也奋力猛推盾兵的身体,硬生生将盾兵推前了近二十步,给后续登顶的士兵腾出了很大的空间。很快便有百余人涌上岩顶。
虽然突厥盾兵很快便被斩杀殆尽,但冲上来的百余名突厥锁甲兵已经有了立足之地,兵力也同岩顶上的唐军兵力相当,形势顿时产生逆转。
这五百突厥锁甲兵之所以有资格穿上锁甲,那是有原因的。这些士兵专门为了近身肉搏而训练,不似其他突厥士兵那般只是马上功夫见长,这五百锁甲兵不但善于骑术,在地面上也毫无北方兵种的笨拙,手中的弯刀耍的虎虎生风,刁钻凌厉。普通的唐军士兵一对一的情形下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何况现在与之对敌的这一百多人,身心疲惫,受饿挨冻,饱受摧残。
盏茶时间后,数十名唐军士兵被斩杀,锁甲兵的人数越来越多,在无法保持压迫对方的阵势,不得不节节后退,最终被逼迫到岩顶中间凸起的巨石一侧,剩下的不足八十人反被对方团团围住。但危急的形势激发了众人的悍勇之气,八十余人个个悍不畏死的搏杀,反倒让突厥锁甲兵一时无法歼灭他们。十几名锁甲兵因为冒进贪人头,反倒被尽数格杀。
“杀一个赚一个,老子反正赚的多了,这是第六个了。”刘德海浑身浴血,手中长剑刚从一名锁甲兵的胸膛中抽出来,一脚踹开那敌军的尸体,口中骂骂咧咧的大笑,状极疯狂。
一侧柳钧的声音传来道:“六个就了不起么?我杀了十五个了。你还不如我。”
刘德海挥剑招架住一柄弯刀,啐了口血吐沫道:“怎么可能?你骗我的吧。”
柳钧叫道:“不信?叫你瞧瞧我的厉害,我杀一个轮回给你看看。冲!”
刘德海来不及出言阻止,但见左侧六七人已经冲进了敌军群中,顿时之间血肉横飞,惨叫声连连,在他们身边留下一道血肉的通道,五六名敌军就在这一瞬间便被斩杀。
刘德海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倒也不和柳钧争论,柳钧的话说是吹牛倒也不是吹牛,这些人说是他杀的,但也可说不是他杀的,因为他身边的人员配备堪称豪华。左右有青云儿紫云儿两人护着,身前身后是四名大黑奴,三只熟铜棍一柄大环刀在他周围乱砸乱砍,青云儿是武技高手,紫云儿武功也不弱,加上柳钧,这七个人便组成了一个杀戮机器。
周围的锁甲兵要么被砍刀砍死,要么被大铜棍子砸死,要么被剑刺死。或者是既被打了一棍子,又被砍上一刀一剑而死,总而言之,无论何种死法,柳钧都有机会在对方身上刺上一剑。总之死了的人柳钧也都有份。
但见这七人硬生生在围困的锁甲兵群中兜了个来回,斩杀了二十多名敌军后又回到原地来,只黑奴大乌龟的胳膊上被弯刀划了个大口子,其余人安然无恙,柳钧甚至连盔甲上都没溅上新的血污。
“如何?这二十多人里边我起码杀了个三五个吧,刘将军你不如我吧。”柳钧得意的道。
刘德海苦笑道:“甘拜下风。”
“这帮突厥蛮夷就是一盘菜,我爱怎么砍就怎么砍。”柳钧故意提高声音大笑道。
刘德海当然知道柳钧的用意,柳钧何尝不知道刚才的行为是在冒险,一旦陷入敌军中回不来,那便是被乱刀砍死的结局了。但为了鼓舞士气,柳钧也是豁出去了。但其实无论如何激励,于士气已经没什么大用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名又一名士兵惨死在弯刀下。队形再被压缩到一起,因为全部人手只剩下了四十人不到了。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暮色并未能阻止岩顶上的厮杀,反倒让杀戮变得更加的冷酷和血腥。突厥阵中传出号角的短促鸣叫声,那是不满锁甲兵战斗的拖沓,要他们快速解决战斗。
闻听号令之后,突厥锁甲兵加强了工事,一波又一波的凶猛攻击让剩余的众人疲于应付,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但却不得不拼死抵抗,很多人恨不得干脆抛了兵刃,让这一切赶紧结束。不久后,张五郎和七八名护卫尽数阵亡,四名黑奴除了王大黑之外尽数中刀倒地,死活不明。刘德海也身受七八处轻伤,若不是盔甲庇护,怕是早已重伤倒地。柳钧身边失去四大黑奴的庇护,也只能在青云儿和紫云儿的拼死保护下苟延残喘。所有人都知道,最后的一刻要到了。
“刘将军、小公子、两位姑娘,老朽先走一步了。”一直处于众人保护之下的柳熏直不知何时手中握了一柄长剑架在脖子上,缓缓说话。
刘德海长叹一声,回剑格挡开面前几柄砍来的弯刀,高声吼道:“住手,兔崽子们。爷爷有话要说。”
众突厥士兵愣了愣,一名督战的将领挥手叽里咕噜叫了几声,众士兵退后数步,停止进攻,只用兵刃指着依靠着岩石战力的十余名幸存者。
“泥门要投降吗?”那头领用半生不熟的官话问道。
“投你娘的降。”刘德海怒骂道:“爷爷要说几句话,然后再死。”
那头领冷笑不语,刘德海不再搭理他,扭头对身边众人道:“诸位,事到如今,咱们还是自行了断吧,起码留个全尸。柳先生,你是读书人,手上没力气,还是我帮你吧,不然杀的不死不活的反倒痛苦的很。”
柳熏直点头道:“不敢有劳将军,不敢给将军徒增罪责,老朽自裁的气力还是有的。”
刘德海哈哈笑道:“那就好,我也确实下不去手。”
柳钧缓缓举起长剑搭在脖子上道:“大伙儿一二三一起共赴黄泉便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柳钧能经历这一战死而无憾了。”
刘德海挑指赞道:“少公子才是大英雄大豪杰,可惜了,命数使然。来生必是霸王转世。”
柳钧一笑道:“这时候你拍我马屁也没用了。”
刘德海一笑,举起长剑搭在自己的脖子上。青云儿紫云儿也缓缓将兵刃搁在脖子上,冰冷的兵刃刺激的肌肤紧缩,也让她们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王大黑以及剩下的十余名护卫和士兵也都默默举起了兵刃搁在脖子上。
所有的突厥士兵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十个人在面前毫无惧色的横着兵刃自刎,这其实比战场上的砍杀更加的让人震撼。虽然是敌手,但也有了一丝丝的敬意,都安静了下来,静静的看着这将要自杀的十几人。
柳钧闭目口中轻轻数着:“一……二……”
众人摆好了姿势,手上开始用力,等待最后那个数字从柳钧口中喊出来。但这个‘三’却一直没有从柳钧口中喊出。刘德海皱眉道:“小爷,不要怕,大伙儿等着你呢。”
柳钧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惊讶和激动:“你们听……什么声音?”
众人凝神静听,呼呼的北风之中夹杂着隐隐风雷之声,像是呼啸而来的海潮,又像是千军万马奔驰而来。
众人正自惊愕,忽觉大地开始微微抖动,北边雪原上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朝北边看去,但见已经沉沉的暮色之中,无数只闪亮的火把在北方出现,沿着地平线排成数里之宽,正是无数骑兵正举着火把奔驰而来。
“难道……难道是……钦使带着援兵到了?”刘德海艰难的咽着吐沫,艰难的说出这句话来。
第三六五章 进击
自朔方节度兵马自云州连夜发兵之后,在王源的催促下,三千骑兵昼夜兼程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虽然对王源的话还有些许的疑惑,但李光弼心里也明白,如果王源的话是真的,那么那三百残兵现在已经到了断粮的绝境,他理解王源焦急的心情。
所以,李光弼名郭子仪率一千骑兵充当先锋急进,自己则和王源带着两千骑兵的大部队跟在后方十余里处。这么做的好处是,若此行有诈,前面的一千骑兵便可让对方会误以为是大队主力,从而发动攻击,这样便有足够的回旋余地。若对方兵马数量很多,自己完全可以立刻掉头撤离,避免全军覆没。若是对方兵马人数不多,可以一战的话,自己则可下令后队迅猛支援,击溃敌军。
当然另外一个好处便是,王源会被自己一直带在身边,他想逃走是不可能的,前方兵马一旦中了埋伏,则说明王源便是奸细,自己会第一时间砍了此人。
大军离开云州沿着官道往东北方,过两座军镇之后直接往北绕过西大山的北山口,然后顺着山势余脉往东疾行,在十一月十三日的午后抵达了巨石关西三十里处的雪原边缘。一百六十里的艰难路程只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这大大超出了王源的预计。
由于即将进入巨石关外的三国交界之地,兵马需要进行一次大的休整,虽然在路途上也做过多次的短暂休整,但那些不足以恢复士兵和战马的疲劳。此时便可看出王忠嗣统帅下的朔方军的军纪之严明。即便是这么高强度的行军之后,所有兵马均已已经疲惫不堪之时,他们扎营休整时依旧保持着严明的纪律,丝毫没有散漫和懈怠,所有的事情都在半个时辰内井井有条的安排妥当。
吃完中午饭,士兵们都开始睡下歇息,李光弼却没有休息,在简易的军帐中召集部将商议军务。驻扎在前方十里处的郭子仪也赶回来参加会议。王源也受邀列席其中。
“诸位,踏上前方的雪原,再往东三十里便是巨石关外了。这虽属我大唐所辖,但范阳安帅这数年的策略是坚守巨石关拒敌,放弃在巨石关外和奚族人突厥人纠缠。对于此举我们不做评价,但这便造成了方圆三十里的这片地域成为突厥人肆虐之地,奚族人都很少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我们极有可能遭遇突厥骑兵。”
七八名领军将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名大胡子将领拍着胸脯道:“将军,遇到了就干他娘的,咱们王大帅不是早就说了要请奏朝廷讨伐这帮突厥野狼么?这几年他们也嚣张的很了,若是遇到了,正好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李光弼摆手制止众人的七嘴八舌:“莫忘了此行我们是来救王钦使的手下的。再说巨石关外属于范阳兵马所辖,我等率兵马前来已经不合规矩,事后安禄山必是要找咱们朔方节度使王将军理论的。所以,为了避免这些摩擦,我才下令在此驻扎休整,待天黑之后大军进入巨石关外雪原找寻王钦使所属人员。最好是不要惊动任何人,救了就走,省的麻烦。”
众将领微微有些失望,按照李光弼的意思,却是要避免和突厥人遇到,更要避免被巨石关的范阳兵马察觉,那此行可太没意思了。
郭子仪拱手道:“李将军所言甚是,凡事均有的放矢。此行的目的是救人,不是来开战滋事,但完成救人之事,此行便大功告成。”
李光弼赞许的对郭子仪点点头道:“说的很对。所以,天黑之后,我们趁夜色潜入,晚上会有月光,便于咱们行动。无论能否找到他们,天明之前必须撤回。郭子仪,你回营后必须立刻安排斥候往东北两面大范围侦查,重点是观察边境胡人动向,做到心中有数。”
郭子仪拱手道:“遵命。”
李光弼又一一给众将下达命令,大致便是将巨石关外划分为几个部分,待进入巨石关外的地域之后,兵马各司其职各自搜索一片地区找人。
王源坐在营帐一角一言不发的看着李光弼发号施令,心中对李光弼多了几分佩服。李光弼的战前会议有条有理,事无巨细都考虑的很周全。搜索时如何,一旦遇敌时如何,敌少如何,敌多如何,种种因素都考虑进去了。不光是他帐下的将领,就算是王源在旁旁听,也知道遇到突发情况该如何处置,不至于漫无目的了。这也给王源上了为将领军的一课。
众将领领命离去后,李光弼对王源笑道:“王钦使,如此安排你可满意?若贵属真的在巨石关外,今晚一定能找到他们。”
王源起身拱手一礼道:“王某替属下众人谢谢李将军了。除非他们已经不测,否则此行必成功。李将军领军有方,纪律严谨,王某佩服之极。”
李光弼微笑道:“王钦使,我知道贵属中既有秦国夫人府的少公子,似乎还有王钦使的家眷亲随等人,但我此刻暂停进军,王钦使该不会感到不快吧。”
王源摇头道:“李将军多虑了,我还不至于愚昧到那样的地步。虽然柳小公子和我的家眷的安危让我心忧如焚,但和三千将士的性命比起来,那又如何?如果前方有敌军张网以待,我宁愿建议将军立刻撤兵,也不会为了他们而让三千将士陷入死地。李将军领军多年,自有您自己的判断和进退之法,本人绝对相信将军的决定是最佳之策。”
李光弼面露惊异之色,看着王源半晌,微笑道:“好!王钦使这番话叫我李光弼另眼相看。打破了不少对于未见王钦使之前的一些印象,我对你倒是有些钦佩了。”
王源呵呵一笑道:“李将军折杀我了,该是我佩服您才是。刚才的战前布置事无巨细考虑周祥,我在旁听着心中钦佩之极。而且您麾下将领兵马奔袭数日依旧军容不改,毫无疲沓之像,足见平素治军之严。佩服佩服。”
李光弼呵呵一笑道:“佩服我作甚?要佩服的是王节度才是。他领朔方河东两道兵马,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不敢稍加松懈。王节度要时刻保持边军战斗力,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讨伐突厥,解我大唐北境心腹之患。”
王源点头道:“此愿必能达成,有志者事竟成。李将军想必也是这么想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王节度和李将军这样的人为大唐戍边,陛下可高枕无忧了。”
李光弼哈哈笑道:“王钦使说话很是入耳,人也识大体明事理,年纪轻轻便立足朝堂之间,果然不是如外人所言靠着杨左相提拔,而是真有才学呢。”
王源微笑道:“外界传言倒也不全是假,无杨左相提携,我确实没有今日,我从不避讳这一点。”
李光弼抚须呵呵大笑一番,微微点头道:“王钦使,咱们不聊这些话了,我二人闲聊几句如何?”
王源微笑点头,李光弼命人上茶水,和王源对坐案边品了几口茶水,开口道:“王钦使,我那日在云州听了王钦使描述同奚族人的两场大战,其中的安排布置和算计甚是让人叹服。这两战之后,钦使必将扬名了。但我有一事不明,既然钦使有如此才能,为何此次左相讨伐南诏国的战事你不去助一臂之力呢?偏偏讨了个河北道黜陟使的差事跑到范阳来。呵呵,这个差事可没什么意思,也挺……怎么说呢?唔……”
李光弼忽然找不到词了,或者说他不愿意说出自己心中要说的话。
王源一笑道:“李将军何出此言?左相身边人才济济,讨伐南诏国的战事自有良将承担,怎会用得上我这个书生?再说我那点手段都是从兵书上学来的,对付奚族人是碰巧用上了。都怪奚族人不学我大唐上国的兵策,这才着了我的道儿。讨伐南诏这样的大战,我可没那本事。”
李光弼微笑道:“良将?我大唐现在还有几个良将?左相身边又有几个良将?”
王源觉察到他神色有些奇怪,于是问道:“李将军是何意?”
李光弼歪着头似笑非笑道:“你还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王源更是疑惑。
“听说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率五万兵马讨伐南诏国的战役……节节败退……不但没打到南诏国都城大和城,反而把姚州给丢了呢。云南太守张虔陀好像也死了呢。”李光弼低声道。
“啊?”王源大惊失色,呆呆无语。
“怪我多嘴了,这些都是谣传,未经证实。我本以为你和杨左相交好,这些消息你定会比我知道的多。既然你不知道,那咱们也不必多说了。事实上我也是听人瞎叨叨的。讨伐南诏国的战役尚未结束,朝廷也没有发布消息,咱们这些话都是私下闲聊,你可千万别说我说的这些话,说出去我也不会承认的。”李光弼起身笑道。
王源恢复常色笑道:“我可不会乱说话,战事一起,谣言满天飞,这些事情我听了就当没听一样。李将军今后也别说这些了,一切以朝廷最终的战报为准。”
李光弼意味深长的一笑。站起身来拱手道:“请王钦使回帐休息片刻,到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呢,本人也想养精蓄锐准备晚上的行动。”
第三六六章 犹疑
王源心情焦灼的回到帐中歇息,按理说为晚上的搜索做准备应该好好的歇息一会儿,但王源又如何能睡的着?
三十里外便是巨石关,今日已经是第七日的下午了,柳钧青云儿刘德海等人的生死难料,近在咫尺之远却不能立即去救他们,心中的焦急担心可想而知。︽UU小说,www.uu234.com虽然在李光弼的营帐里自己说了那些大义上的话,但王源其实恨不得立刻便飞骑赶到巨石关外一探究竟,也好过在这里等待煎熬。
王源可以想象的到,三百多人在断粮且没有坐骑的情形下沿着山边崎岖的道路跋涉到巨石关外后会是什么样的处境。而且搞不好还会被追兵盯上,而且巨石关外还是突厥人奚族人经常出没之地。想到这些,王源更是心中焦灼难当。
这些倒也罢了,还有一件事也让王源心情变得极为不好,那便是刚才李光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透露的杨国忠讨伐南诏国失利的传言。不知道李光弼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件事,但显然此事让王源本就不佳的心绪沉入了谷底。
杨国忠之所以讨伐南诏国的目的便是为了建个大功劳以化解最近朝中不少人对他担任左相之职的质疑。当然这些质疑之所以会产生,却是杨国忠的自作自受。他若不太过明显的提拔自己的党羽入要害部门,大肆发展自己的亲信势力的话,也不会在当上左相数月时间便引发危机。而王源给出的建议他又不加采用,而是听了章仇兼琼的主意,将一切归咎于自己没有大的功勋,不足以服众,所以执意开启了对南诏国的战争。
而现在,一旦对南诏国的讨伐之战落败的消息是真的,杨国忠的处境将变得极为艰难。即便有贵妃专宠于玄宗面前,也无法阻止李林甫等一干政敌也会抓住这次机会将杨国忠轰下台。即便是玄宗,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包庇他。
王源当然不希望杨国忠倒台,虽然和杨国忠之间有了嫌隙,但是有杨国忠在,自己便有遮风挡雨的大树。一旦杨国忠倒了,自己是一定会跟着倒霉的。因为自己是杨国忠的私人,这一点朝中人人皆知。指望着太子庇佑自己是不可能的,自己只是太子可以利用的一颗棋子,当杨国忠倒台,自己这颗棋子便成了弃子,想得到太子的庇佑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当李光弼透露了这个消息之后,王源整个人都更加不好了,心中唯一期盼的便是这只是个谣言而已。
面对王源的焦灼,公孙兰也没什么好办法开解,只得温柔安慰王源道:“现在别想那么多,先将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救人要紧。”
王源强自压抑心中的翻涌心情,确实,杨国忠的事情自己鞭长莫及,而现在自己必须着眼于眼前的事情,他的事也只能回长安后再去了解真相,想出对策了。
帐篷里一片死寂,王源僵卧榻上,双目看着帐篷缝隙中射进来的阳光慢慢的西斜,强自压抑着翻腾的心绪。而公孙兰显然也受了影响,很久不打坐的她也跌坐在毡毯上打坐,王源知道只有心情极为不平静的时候,公孙兰才会这么做。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间帐篷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正朝自己的帐篷走来,隐隐传来说话声:“王钦使在帐篷中么?”
帐篷外负责保护王源的士兵回答道:“在休息呢。”
“快请通报王钦使。”
王源腾地从铺上蹦了起来,公孙兰也睁开了眼看向王源。
“禀钦使,李将军有请。”帐篷外有人禀报道。
王源连忙道:“知道了。”旋即迅速披挂盔甲,整理发髻,和公孙兰走出帐篷外,一路疾奔赶到李光弼的营帐里。
营帐中,七八名将领已经全部聚集,李光弼正皱着眉头查看着案上铺着的一张简易地图,见王源和公孙兰进来,李光弼忙拱手道:“王钦使,你来了便好,请站在一旁听郭将军带来的最新消息。郭子仪,将你刚才同我说的话复述一遍给诸位将军听。”
郭子仪高声应诺走上前来,英俊的脸上微微泛红,额头上的汗珠尚未擦去,他率一千兵马驻扎在十里外的雪原上,应该是飞骑从前方在此赶回来禀报消息的。
“诸位,午后会议后我便赶回前锋营中,按照李将军的部署,派出十余只斥候小队从各个方向侦查巨石关外和边境的情形,就在半个时辰前,斥候送回消息,他们发现有大批突厥骑兵在边境聚集,数量在两千到三千之间。初步估计是驻扎在巨石关边境以北的突厥阿达尔汗部所属的突厥兵马。”
郭子仪声音刚落,帐中将领顿时炸了锅一般纷纷议论起来,有的撸袖子摩拳擦掌,有的面有忧色,有的面露惊讶之色。
王源心中也自一惊,没想到真的会遇到突厥人,自己本以为在这样的寒冬天气,又是一场大雪过后,突厥人根本不会出现子啊巨石关外,现在看来自己失算了。那么接踵而来的便是对三百残兵安危的极度担心了。突厥骑兵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边境,定是发现了什么,难道是发现了柳钧刘德海那三百人的踪迹?
李光弼微一摆手,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诸位将军,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有两种可能。第一,突厥人的斥候发现了我大军的踪迹,这是要聚集兵马跟我们决一死战。其二,突厥人发现的不是我们,而是王钦使手下的三百残兵。据王钦使所言,他的三百属下按照路线此刻正在巨石关外,不排除被发现的可能。若是前者,我们需要立刻做好战斗准备,因为突厥人很可能在天黑之前发动进攻。若是后者的话,我们需要商议一下,在兵力对等的情形下,是否要冒着和突厥人正面交战的风险去营救王钦使属下的三百人。”
帐内无人说话,目光都投向王源,因为这个决定干系到是否营救王源的属下,谁也不想轻易的表态。
“王钦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李光弼的目光也落在王源身上,沉声问道。
王源缓缓开口道:“李将军,各位将军。根据郭将军探知的情形,突厥兵马应该是在巨石关外的边境线上集结,距离我大军驻扎之处足有四五十里。我个人认为,突厥人的斥候绝不会侦查到这么大的范围,他们也绝不会知道我们在巨石关之西驻扎。郭将军派出的斥候之所以能侦查到敌踪,那是因为郭将军按照李将军的部署扩大了侦查的范围所致,而突厥人不会无端的扩大侦查范围,所以他们获悉我大军抵达的消息微乎其微。”
郭子仪插话道:“末将确实扩大了侦查范围,李将军让末将侦查方圆三十里之地,末将名斥候扩大了十里地。以正常作战侦查而论,突厥人的侦查范围不会超过三十里,所以发现我们的可能确实微乎其微。”
李光弼微微点头道:“很好,你二位于我所想类同。我大军轻骑而来,前锋营的侦查做的很好,我想也不至于被突厥人知晓行踪,这一点我同意。但若排除这第一条,那便极有可能是王钦使的属从被突厥人发现。这才是最棘手的。突厥人若是以那三百人为目标,这三百人岂非毫无生还希望。待我大军赶到时那也迟了。然则必须要考虑是否要在救人无望的前提下和突厥骑兵在巨石关外展开一场大战了。”
王源摇头道:“李将军,据我所想,第二种可能也不存在。”
李光弼歪头道:“哦?何以见得?”
王源道:“我的三百属下应该不会惊动突厥人,因为我给他们下达的命令是只到巨石关外等待救援,他们绝无可能突进到边境附近,最有可能是在巨石关外七八里的地方找个地方等着救援。我告诫过他们,巨石关外危机重重,他们不可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那依着王钦使所见,这数千突厥人聚集在边境是因何而起呢?莫非只是因为好玩?”李光弼的话语中有了一丝调侃之意。
王源摇头道:“我不知道缘由,但这个答案并不重要。郭将军,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吩咐人将斥候探听到的后续情报直接送达此处了吧。”
郭子仪点头道:“是,应该不久便有后续消息传来。我的前锋营已经后撤到五里之外,消息很快便到。”
王源转向李光弼道:“李将军,既如此,何不等着后续的消息再做决断。”
李光弼点头道:“好,大家都沉住气,等待后续消息。”
营帐中众将席地而坐,谁也不说话,默默等待着新情报的到来。李光弼负手在案后来回走动,眉宇间透出焦急之色。王源和公孙兰静静坐在一角出神。
不久后,急促的马蹄声在帐外响起,片刻后帐外卫士禀报前方斥候抵达,李光弼摆手道:“快进来禀报。”
两名斥候急速奔入营帐,跪地快速禀报道:“禀报李将军,有数百骑兵曾经接近突厥骑兵大队,但并未发生交战。目前突厥骑兵已然发动,正追逐这数百骑兵奔袭巨石关方向。”
李光弼愕然道:“数百骑兵接近突厥骑兵大队?那是谁的兵马?巨石关中的范阳兵马么?”
“禀将军,未打旗号,身份不明,我等奉郭将军之命不准抵近观察,只需即刻禀报敌军动向。”
郭子仪点头道:“是末将下的命令,抵近侦查会暴露我大军位置,且容易被敌方捕获。”
李光弼哼了一声挥退斥候,转头道:“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哪里又冒出来的数百骑兵?王钦使的属下不是失了马匹了么?”
王源缓缓出声道:“李将军,这便是我说的不属于刚才所预测的另外一种情形了。且不管这数百骑兵的身份,突厥兵马的出现怕是正是因为他们而起。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突厥兵马正往巨石关而去,而我的三百属下一定会被突厥人发现了。抛却我三百属下的生死不谈,我要说的是这是个将这数千突厥兵马歼灭在巨石关外的最好机会,就看李将军愿不愿意这么做了。”
第三六七章 激将
(二合一,今日无更了。)
王源的话说的很聪明,他并未要求李光弼立刻发兵去救援自己的三百属从,而是以是否愿意歼灭深入大唐领地的突厥为切入点。这巧妙的切入点,几乎立刻引起了在座众将的敌忾之心。
大唐边境的将领们,过着一种几乎毫无乐趣,枯燥乏味且危险的生活。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喜欢这种生活。但之所以很多人愿意到边境为将,不排除想为国戍边的伟大情怀,但更多的人是因为个人的报负。谁都知道,边境之地虽然凶险,但也是获得利益最大,升迁最快,最容易建立功勋的地方。
一名普通的士兵,一场战斗中杀敌三名便可立刻提拔为火长。火长统帅十人,一夕之间便成了一名低级兵头儿。火长所率十人若战斗勇武,在一场战斗只需斩二十敌首级,便有了晋升为队正的资格。队正之后便是旅帅,旅帅之上便是团尉,军中低级到中低级军官之间的阶梯看似漫长,但若是有幸的话,几场战斗你便可成就一名低级将官。不管你的出身是种田的还是扛包的,杀猪的还是拾粪的,总之无论贵贱高低,你都可以在军旅道路上得到回报,只要你杀敌勇武,作战勇敢。
同样,虽然在中高级将领的升迁上需要的条件更多,但总体而言,一场漂亮的战斗中获益最大的还是领军的将领。很多人便是靠着此途加官进爵,乃至出将入相成为世人敬仰的人物。
王源所说的要歼灭这三千突厥骑兵,正击中了座上大多数将领们的心坎。不是他们爱拼命,而是若能有机会歼灭这三千突厥骑兵,在座众人便都将获得功勋,这正是他们在边境为将所期望的。
“干他娘的。这帮蛮夷当我大唐无人,随便出入我大唐属地如无物,该给他们个教训了。”
“对,干他娘的。咱们早就憋着心里痒痒了,如此好机会焉能错过。”
将领们七嘴八舌的嚷嚷着,恨不得立刻便率军去捡便宜。李光弼对手下这样的反应似乎很诧异,也很不满。他意识到王源似乎在有意无意的煽动这种激动的情绪。
“都给我住口。”李光弼冷声喝道。
众将打了个激灵,赶紧闭上嘴巴,这才发现李光弼的神色有些不高兴。
“赵将军,你说这是个机会,我问你,你从哪儿看出是机会?敌三千,我三千,正面厮杀胜算几成?你告诉我机会在何处?”李光弼冷冷问道。
那大胡子赵将军嗫嚅半晌无言以对,低头退在一旁不敢说话了。李光弼又转向另一位叫嚷的最凶的将领喝问道:“程将军,你说该给他们个教训,莫非你有破敌良策了?”
那程将军愕然道:“卑职……没有,凭李将军定夺。”
李光弼冷哼一声道:“你都没想过破敌之策,为何这般激动?你要给突厥人教训,焉知不是突厥人给我们个教训?真是莫名其妙。”
程将军抹着冷汗退下,刚才鼓噪要进攻的几名将领也识趣的将头扭转,唯唯诺诺。
李光弼扫视全场,冷声道:“尔等想杀敌立功,本人甚是赞许。但也要看看实际情形,目下尚未定计,焉能胡乱鼓噪,扰乱军心?再如此,必不轻饶尔等。”
众将均默然无语,后悔自己听了王源的话一时冲动。李将军治军甚严,他的话可不是开玩笑,接下来可不能乱说话了。
李光弼见王源站在一旁微笑不语,转向他道:“王钦使,你的心情本人理解,但有歼敌的机会,我岂会放过?问题是眼下尚未有歼敌之计,不可操之过急。实话说,突厥骑兵的战斗力不比我唐军弱,以三千对三千,大致五五之数,谁也占不到便宜,打起来或是两败之局。然则打仗便是要获胜,若连获胜的把握都没有,这场仗是否要打便值得商榷了。”
王源皱眉道:“李将军,情报所言,突厥人为数百骑所引而迫近巨石关,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巨石关极有可能有另外一只兵马。而突厥人便是冲着这只兵马而去的。这不是三千对三千的势均力敌之战,而是突厥骑兵两面受敌。这难道不是进攻的最好机会么?”
李光弼摇头道:“那可未必,那数百骑不敢接战而败走,凭此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那只兵马望风而逃,根本对突厥人形不成任何的威胁。况且那只兵马的身份不明,若是奚族兵马又当如何?你可知道我唐军同时遭遇突厥和奚族兵马会发生什么情形么?谅你也不知道,我们会同时遭受到突厥人和奚族人的进攻。而他们之间会暂时放下恩怨联合起来。那岂非更是糟糕。”
王源冷笑道:“李将军焉知那是奚族人?奚族人于我经历鸡鸣山和洋河两战,三千人兵马只剩数百逃脱,短时间内怎会卷土重来?我倒是认为那数百骑兵是妫州兵马,那是我大唐的兵马。”
“何以见得是妫州兵马?若是妫州兵马,贵属早已获救,又要我等前来作甚?”李光弼冷声道。
王源脱口而出道:“正因为是妫州兵马,我才对我那三百属下的安危更加的担心。”
“什么?”李光弼皱眉道。
帐内众将也尽皆愕然,大家都不明白王源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自相矛盾之语么?妫州兵马反倒会让他的三百属下更加的危险?这是什么道理?
王源自觉失言,居然将心中所想的话直接说了出来,一时间也有些尴尬。听到不明身份的兵马的消息,王源的第一反应便是三百残兵被人盯上了。这数百骑兵很大可能是追来的妫州兵马,只是这件事难以明言。刚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倒是一时难以圆场。
李光弼凝视王源片刻,缓缓走近王源身边,低声道:“王钦使,你刚才的话是何意?可否解释清楚?“
王源轻轻摇头道:“李将军,我无需解释。我在云州便说了,有些事我不想说出来,即便我想说出来,李将军怕是也不想听。李将军若是真想听我解释的话,在救人之后我会向你解释。”
李光弼呵呵而笑道:“王钦使,你今日说话颠三倒四,无非便是要我在没有计划好的情形下下令进军救你的人,王钦使,午后你还说为了大义会舍弃贵属生死,看来只是说说而已。”
王源摇头道:“李将军,你我在这里争执不休的时候,突厥人正在我大唐巨石关纵横来去如入无人之境,正在屠杀我的手下。我知道李将军打仗必谋定而后动,安排的仔仔细细的。说好听点这是谨小慎微,说难听点,李将军不过是胆小怯战,怕此战失利担上重责罢了。”
“你说什么?”李光弼面色变冷:“你胆敢指责我用兵方略?本人在边境领兵十余载,还没有人如此质疑我,你好大的胆子。”
王源话已说开,索性敞开了道:“之前我并不敢质疑李将军的用兵方略,但现在我却要质疑了。李将军,你也莫把人当傻子,我王源也看得明白一些事情,也看得清楚一些人心之妙。恕我冒昧的来替将军分析一番心理:李将军的心中一定抱着此番营救行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心思是不是?当日我说秦国夫人府的少公子被困于此,王节度立刻同意发兵,怕是便因为我求援之后你们若不发兵的话,事后会被杨家指责怨恨,是也不是?所以发兵于此,但却根本没想着去冒险是不是。若无突厥兵马出现,或许这次营救还顺理成章。但现在遇到突厥兵马出现,李将军心中肯定在想着如何避讳这场战斗,明哲保身是也不是?反正事后说起来也有说辞,大军已经出发救援了,只是迟了一步,事后杨家也无理由指责于你们,是也不是?”
李光弼脸色因震怒而变得铁青,王源的话句句如刀刺在他的心窝之中,将他形容的如此不堪,这简直让李光弼气的肺都要炸了。
“你好大胆!竟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敢如此诋毁诬陷王节度和本人,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李光弼厉声怒斥。
王源丝毫不惧,昂着头冷笑道:“李将军,说到你痛处了是么?你大可杀了我,否则今日之言我会在回长安之后和左相句句明言。揭露你们阴暗龌蹉的心思。”
李光弼怒极反笑,指着王源的鼻子道:“果真是个小人,难怪能爬的这么快,原来便是靠着这些颠倒黑白的本事。气煞我也,真正气煞我也。你想死是么?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王源冷笑道:“你当然敢,但你杀我的事可无法保密,我身边的这位公孙姑娘凭你们的本事还奈她不得。她会将今日之事带回长安禀报的。”
“我杀你还需保密?真是笑话。”李光弼动了真怒,眼中也冒出杀机。
帐中将领茫然不知所措,王源刚才的一番话让他们觉得震惊,若王源所言是真的话,那李将军此次发兵其实便是走过场,根本就没打算和敌军交战。这似乎有些道理,但细一想,李将军却又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郭子仪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见李光弼真的动怒,似乎举手抬足间便要真的杀了王源,忙站出来开口道:“李将军,王钦使,大敌当前,两位何必在言语上起冲突?李将军息怒,王钦使也是关心属从的安危所言无心之语,切不可冲动行事。王钦使,末将以性命担保,李将军绝非你口中所言的那般,请你注意言行,否则即便李将军饶了你,我郭子仪也不答应。”
王源冷笑一声并不说话,李光弼却明白郭子仪是在提醒他切莫冲动行事,当真杀了王源,那可真是后患无穷了。
想到这里,李光弼压下心头怒火,吁了口气道:“王源,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眼下面对强敌,本人还要思量如何进攻,你若无事便可退出帐外,这里不需要你参与了。”
王源冷笑道:“然后你们便拖时间拖到柳钧柳小公子被杀,拖到我的三百属从尽数被杀,拖到突厥人撤出边境之后才有托词是么?”
李光弼横眉便要发怒,郭子仪抢先一步道:“王钦使,你这是作甚?这不是正在计议进军之策么?你这么闹腾于眼前之事有何好处?”
王源冷声道:“罢了,我也不跟你们啰嗦了,你们尽管在这里耗费时间,我自去单骑救援便是,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去云州求什么救兵,当真是多余。”
王源抬脚便往外走,郭子仪高声叫道:“拦住他。”
几名卫士横身拦在王源面前,王源喝道:“谁敢拦我?”‘沧浪浪’一声从腰间将长剑抽出,卫士们也被迫抽出兵刃,公孙兰手腕一翻,短剑也来到手上。
“住手,莫要冲动。”郭子仪大喝。卫士们不敢动手,只遥遥用兵刃指着王源和公孙兰二人。
李光弼真是气的快要发疯,这王源就是个混不吝,认定了自己没有救人的诚意,这便要单骑去救人。有心把心一横让他自己去送死,但内心中却又觉得这么不妥。
“王源啊王源,你便不能容我想个制胜之策么?我们就这么毫无布置的冲去和突厥人交战,能有几分胜算?你难道不想想后果么?”李光弼强自压抑内心的火气,语气尽量变得温柔,无奈的说道。
王源昂首朝天翻着白眼道:“等你想出来,人也死光了。恕我直言,我不明白李将军的胆气都去哪儿了?眼前的事情明摆着,要么战,要么撤两条路而已。你要撤兵也不必遮遮掩掩,直接拔营撤退便是。但若要战,何须这般畏畏缩缩进退两难?事情明摆着,突厥骑兵并不知我大军到达的消息,当他们冲入巨石关外之时,正是我大军从侧后迅雷不及掩耳的杀至的最佳时机。三千对三千,本就是势均力敌之战,在此情形下本就是出其不意且勇敢无畏者占据上风,为何还要制定什么方略?你李将军口口声声要荡平突厥,今日遇到突厥骑兵却还在这里考虑胜负得失,还有没有血性?是不是男人?传出去没得教人笑话死。”
“你!”李光弼彻底无语,按照王源所言,打仗岂非成了莽夫之行?还有任何算计和用兵之道么?这可和自己一贯的思路背道而驰,李光弼用兵一向都是讲究谋略,不计划好每一步,李光弼是不会贸然用兵的,这也是李光弼在边境同突厥对抗十余年没吃过大亏的原因。越是尝到甜头,李光弼对自己这一套便越是自信,但今日王源却将自己的惯常思维说的一无是处。
李光弼有些无奈的看向众将,忽然间他从众将的眼睛看到了一些东西,将领们的眼神中燃烧着渴望战斗的火焰,似乎在表达着要痛快一战的**。李光弼有些疑惑,难道说王源说的话真的是有道理的么?难道说自己考虑的太多么?
李光弼的眼睛落在郭子仪身上,这是自己这两年最喜欢的将领,自己也正着力提拔他,他的意见李光弼还是愿意听一听的。
“郭将军,你说一说,本将军是否是多虑了。这场仗到底能不能打?王源说的有没有道理?”
郭子仪想了想道:“将军,实话说,王钦使说的挺有道理的。以巨石关外的地形而言,其实没什么好布置的,地利天时都是对等的,也没有可凭借之处。三千对三千就是一场实打实的硬仗,就好比一对一的单挑,谁拳头硬谁便能胜。我们这么多年和突厥人大大小小交战百次,也胜了绝大部分的战斗,但突厥人气焰一直嚣张,依末将看来,那便是没有让突厥人感到惧怕。咱们需要硬碰硬的一场大胜才能让突厥人知道我朔方节度兵马软的硬的都不惧他们,他们才会对我朔方军生敬畏之意。”
众将替郭子仪捏了一把冷汗,这么说话,基本上便是否定了李光弼之前的战斗思路了。谋略致胜还是勇武致胜,似乎不该有所比较,但在面对不同的敌人,好像对对方的震慑还真的挺有区别的。
李光弼沉默着,终于他抬起头来道:“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也许在和突厥人的交战中,重视谋略会被他们当做阴谋诡计,反而不会让他们惧怕。也许一场硬碰硬的战斗才能让他们有所收敛。既然大家都认为不需要什么计划和布置,那今日咱们便打一场硬碰硬的战斗。但我只有一个要求,此战许进不许退,许胜不许败,决不能将我朔方军的名头折在这巨石关外。诸位可听清楚了?”
众将齐声吼道:“遵命!”
李光弼大喝一声:“立即开拔,会同前锋军组成三队冲锋阵型,兵发巨石关。”
众将齐声应诺,快速奔出营帐进行准备,一时间帐外人叫马嘶忙作一团。
王源没有动身,静静站在李光弼的营帐里,李光弼正亲自收拾着营帐中的物品打包,见王源依旧站在那里,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王钦使还不满意么?”李光弼冷声道。
王源缓步上前朝李光弼深深作揖,李光弼皱眉道:“这是作甚?又要羞辱本将军么?”
王源诚恳道:“在下给李将军致歉,刚才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激将之语,还请李将军原宥。”
李光弼愕然道:“原来……原来你是激将我。”
王源点头道:“实在对不住,因我认为巨石关外地势开阔,不具备伏击对手的可能,一场硬碰硬的战斗不可避免,所以为了争取时间,不得不说出那些话来激将将军。否则以李将军的一贯做法,怕是要商议很久,而到那时便失去了侧后突袭的机会了。李将军是我心中钦佩之人,我这么做其实心中也极为后悔。王某在此诚心致歉,事后必亲自摆酒向李将军和王节度谢罪,在众将面前给两位致歉澄清。”
李光弼啼笑皆非道:“你这人当真癫狂桀骜,居然设计到我的头上来了。”
王源道:“此战之后我若还活着的话,必诚意致歉。另我有一事请李将军应允。”
李光弼皱眉道:“又是什么事?”
王源一字一顿道:“我请求李将军准许我参与第一冲锋梯队,既是我的言语激将造成的今日硬碰硬的作战之局,我便该冲在前方以身作则,我可不想当个只动动嘴皮子,却要他人去送命的人。”
李光弼想了想道:“好,我答应你,其实这一战本将军也做好了亲自上阵杀敌的准备,大家各安天命吧。”
王源点头拱手,携着公孙兰的手迈步走出营帐。
第三六八章 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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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下如山,三千朔方军骑兵动作迅速,一个时辰后便抵进巨石关口之外的雪原上。斥候连番不断传来讯息证实,突厥骑兵正在巨石关口之外停留,似乎与不明身份的兵马进行着激战。听到这样的消息,让王源心中如坠冰窖,恨不得肋生双翅赶到关口前一探究竟。
但无论如何,既然朔方军已然参战,便不能破坏整个进攻的程序而单独行动,大军在六里之外的雪原上开始整顿战斗阵形。三千朔方军分为前中后三个战斗队形,而每一队又分为前后两队冲锋阵型,为战斗做好最后的准备。
时间在焦灼中一点点的流逝,夕阳一点点的往西落下,四野暮气四合,寒气逼人。王源的心也像这夕阳一般往下沉,身体也和周围呼啸的北风一样变得冰冷。他知道之前朔方军的犹豫耽搁了太多的时间,若是一开始朔方军便决意强攻,那么也许情形要好得多。而现在三百残兵绝对是凶多吉少了。
郭子仪策马奔到王源面前拱手道:“王钦使,我们准备突击了,最后劝您一句,跟随李将军在后队督战为好,第一梯队进攻的危险性太大了。“
王源摆手道:“不必了,郭将军要是真的想帮我的话,便请尽快发动攻击。”
郭子仪点头道:“好,那我也不多言了,军令已下,号角一响便是突击的时候了,本人也在第一梯队,咱们并肩作战吧。”
王源默默点头,紧了紧颌下披风丝带,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公孙兰,公孙兰清丽的面容端庄而严肃,抿嘴朝自己微微点头。
“诸将士听了,李将军有令,只许进,不许退,谁敢临战脱逃,定斩不饶。”
郭子仪低沉的话音落下,伸手抽出腰间长剑,在暮色中划了个闪亮的半圈,像挥动魔法少女手中发亮的魔法棒一般,猛地朝前一挥。他身旁的号角手昂首‘嘟嘟嘟’吹响号角,五百骑兵高举点起的火把策马而动。紧密的队形瞬时呈扇形在雪原上散开,马儿从漫步到小跑再到风驰电掣一般往南驰去。
王源策马狂奔,身后披风猎猎作响,耳旁狂风呼呼,满眼都是耀眼火把,满耳都是蹄声隆隆。马蹄踏起的雪雾飞溅而起,落到脸上一片冰凉,湿漉漉的雪水沿着眉梢鼻尖落下,但无人有暇去擦一擦这些。
距离里许之遥,便能看到突厥骑兵正在忙乱的变幻阵型。对方调整的速度惊人,从发现朔方军骑兵突袭而至,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调整好了作战队形。且在唐军距离里许之地的时候,突厥阵中已经有数百骑狂奔而出,竟是要硬碰硬的迎接这第一波的冲锋。
双方像是相向而行的两辆疾驰的火车,没有一方有避让或者是减速的意图,短短数十息时间里,千余骑兵便毫无花哨的撞击在一起。数十余步宽的交战面上,爆发出让人心惊肉条撞击声,盔甲对盔甲,战马对战马,血肉对血肉,声音沉闷却刺耳。
紧接着战马悲嘶声响起,数十名骑士因为惯性飞上黝黑肃穆的暮色天空,惨叫着从空中落下,摔在冻得坚硬的雪地里,发出身体破裂而发出的恐怖的噗噗声。在这之后,双方阵型交错,正式展开殊死厮杀。
王源和公孙兰策马冲在队伍前列,面对数名迎面冲来的突厥人,公孙兰没有给他们冲撞到面前的机会。相距数丈时公孙兰手腕连抖,发出数枚暗器,将横眉怒目哇哇鬼叫的几名突厥骑兵击落马下。而王源也得以从容的进入对敌厮杀状态。
公孙兰和王源的目标很明确,冲锋途中他们已经看到了数百步外巨岩上搏杀的人影,不出意外那一定是柳钧等人坚守之处,两人的目标便是要我那个巨岩处攻击,及时救出柳钧等人。看巨岩上依旧在厮杀,这让王源微感欣慰,起码表示上面还有活着的人。
然而虽然焦急的欲突破敌阵去救援,但密密麻麻的突厥骑兵挡在面前,几乎寸步难行,唯一的办法便只能老老实实的杀出一条血路来。两人并骑斩杀数名对手后发现举步维艰,很难从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二郎,我上你下,你只管往前冲杀,我会护着你。”
公孙兰娇叱一声身子腾空而起,如一只大鸟般从空中扑向王源面前的一名突厥骑兵。那骑兵仰头招架,王源手中长剑送出刺入对方的咽喉之中。与此同时,公孙兰从空中落下,脚尖点在王源的肩膀上,手中剑左右虚晃,刺中两侧攻击王源的两名骑兵面门。
“好办法。”王源赞道。在这立体的攻击下,斩杀前方和两侧的敌兵后王源的战马已经瞬间冲前丈许,比刚才快的太多了。
“再来!”公孙兰衣袂飘飘从王源肩头飞起,手中剑挥向迎面堵截而来的两名骑兵,剑光闪过,对方了账,王源拍马正好赶到公孙兰落脚之处,公孙兰的脚稳稳地踩中王源的肩膀。
王源本想打趣两句,但见公孙兰脚尖轻点再次飞扑而出,便也只能纵马跟上。两人在乱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斩杀数十名突厥骑兵,终于从右侧冲出乱兵阵型。公孙兰落在王源身前,王源催动马儿朝巨岩处狂奔。
……
巨岩上,当看到北方雪原上奔驰而来的大队兵马的时候,本要横剑自刎的十几人喜出望外。看巨岩下的突厥大队兵马正摆出迎敌阵型,便是傻子也明白是援兵到了。
“老师来了,援兵到了。”柳钧尖声高呼,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来了来了,援兵到了。”刘德海也高兴的差点落泪,青云儿和紫云儿不用说已经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了。
“泥门……不死了?”面前的锁甲兵没搞清楚状况,兀自问道。
“那还死个屁?死的是你们。狗.娘养的。”刘德海大爆粗口,手中长剑递出,砍中一名锁甲士兵的肩膀,那士兵大叫一声捂着喷血的肩膀倒地翻滚。
“杀光他们。”锁甲士兵头目明白过来,怪叫一声下令。周围的锁甲兵也明白过来,立刻举刀而上,恶战再起。
援兵到达像是给刘德海柳钧等人打了一针鸡血,所有人瞬间变得斗志昂扬起来,就连柳熏直都握着长剑在旁乱捅乱刺的杀了一名无暇顾及他的锁甲兵。
但这种悍勇之力毕竟不能扭转劣势,支撑不到盏茶时间便再次陷入困局,几名卫士相继中刀身亡,没能熬过最后的时间。随着他们的倒下,众人再次陷入死局,刘德海大腿中刀,柳钧胳膊上也中了一刀,两人瞬间失去战斗能力。几名锁甲兵抢上对两人痛下杀手,青云儿和紫云儿奋不顾身拼死抢攻才保住两人的性命。
“罢了,看来还是来不及啊,我也认命了,他娘的,真的不甘心啊。”刘德海坐在地上哀叹道。
青云儿忙里偷闲抬眼望岩石下方的战场上看去,但见无数兵马纠缠在一起厮杀,火把乱舞,杀声震天,却哪里能看到王源奔来的身影。
十几名锁甲兵挥刀再次扑上,青云儿和紫云儿浑身虚脱,身上也多处受伤,相互对视一眼,心中都知道大限已到,反倒有了一种解脱之感。
十几柄弯刀从各个角度往两女身上看去,两女牵手而立,眼睛缓缓闭上等候着兵刃加身的剧痛时刻。但想象中的痛楚并未来到,反而清晰的听到缩在岩石旁的柳钧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喊:“老师!公孙姑姑。”
两女一惊,尚未来得及睁开眼来,便听到叮叮当当一阵兵刃交击之声,紧接着惨叫声连连响起,两女眼睛睁开,发现身前已经站了两个人影,而面前的地面上齐刷刷倒了一茬锁甲兵的尸体。
“二郎!”青云人惊喜大叫,眼泪瞬间流出。
“是我,你们受苦了。”王源转过头来伸手将青云儿揽在怀里,柔声安慰道。
“王公子。”紫云儿也喜极而泣叫道。
王源腾出另一手也将紫云儿搂在胸前安慰道:“我的错,我来迟了,你们受苦了。”
两女泣不成声,身体几乎站立不住,王源不住的低声安抚她们。
“老师,这样不好吧,你只顾安慰她们,你的学生受伤了躺在你脚底下,你问都不问?”柳钧躺在地上嘟囔道。
僵卧一旁的刘德海撇嘴道:“他起码还看了你一眼,我这里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呢,你知足吧。”
王源呵呵笑道:“你两个大男子还要安慰么?活着就好,我很开心。安慰的话回头再说,现在大战正酣,我可没时间安慰你们。”
王大黑拖着满身伤痕蹒跚过来给王源见礼,王源点头赞许道:“大黑,干的很好,你护着刘将军和少公子,我和表姐替你们杀光这些突厥人。”
王大黑咧着嘴开心的笑,横着大环刀挡在柳钧和刘德海等人身前。王源转过身来,见公孙兰正全力抵挡再次冲上来的十几名锁甲兵的攻击,手中短剑如花绽放,寒光闪动间总有数人中剑,凶悍无比。
“表姐好俊的身手,这一招叫什么?刚才救人的便是这一招么?”王源挥剑刺入一名正欲从侧翼攻击的敌兵的身体,口中问道。
“是,这叫陌上飞花式。我的三大杀招之二”公孙兰静静道。
“好名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送他们都上归途,好兆头。只是不是缓缓归西,而是快速毙命,未免有失诗意。”王源一边砍杀一边说道。
“管它缓急快慢,杀了就好,我可没你这般掉书袋的本事。还不闭嘴杀人,连用两次甚耗内力,你再不帮忙我可撑不住啦。”公孙兰嗔道。
王源忙舞动兵刃护主公孙兰侧翼,于此同时,青云儿和紫云儿两人仗剑再上,三名尚有一战之力的护卫也补上空缺,登时形势大为改观。
公孙兰的剑下几乎一剑杀一人,王源是生力军,虽然武功一般但也是名师所授,对付普通士兵不在话下。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杀人如麻,面前尸体堆积如山。
突厥锁甲兵那里想到会突然冒出来这两个难缠的对手,越是想解决他们,却越是无法达成目标。终于岩下突厥军中传来急促的号角声,那是召集全员集中突围的号角声,锁甲兵们意识到下方战事已经落于颓势,于是当机立断一声令下,所有人几乎同时后撤,一窝蜂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源和公孙兰也不追赶,扶着众人下了巨岩,但见雪地上的厮杀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双方所有的兵力都已经投入其中,战团覆盖了数里方圆,到处是追逐厮杀的身影。突厥兵马已经陷入了颓势,唐军越战越勇士气正盛。
“表姐,麻烦照顾他们,我要去冲杀一番,我答应了李光弼要冲锋陷阵,我不能食言。”王源一把扯住一匹落荒而逃的无主马匹,纵身跃上马背,飞驰而去加入滚滚战团之中。
第三六九章 大战(终)
大战开始之时进行的其实并不顺利,虽然第一梯队有郭子仪亲率精兵突破,加之王源和公孙兰的所向披靡,在一定程度上占据了上风。UU小说,www.uu234.com但这微弱的上风在大战中起不了决定性的因素。
在双方兵力迅速投入之后,某一瞬间突厥人因为距离较近增援快速,所以人数占了优势,这一时段给予了朔方军极大的杀伤。然而当朔方军全部兵马冲锋而至加入战团之后,形势终于得到了稳定。
本来朔方军在总兵力上便占据小小的优势,因为突厥人虽然也是三千人,但他们为了进攻巨岩而分走了五百锁甲兵,并且在之前的战斗中死伤了近百人。
这六百人的人数差距显然不是个可以轻易弥补的劣势。但突厥人精于马上功夫,马上的战斗高处唐军一筹,这一点却又是他们的优势,这也是李光弼开始不愿意与之硬碰硬作战的主因,还是因为担心同等兵力之下唐军不是突厥人的敌手。
正是因为这些因素,造成了双方大军全部投入混战之后的微妙平衡。一方精于马战,一方人数占优,这才造成了局势的胶着。这种胶着状态下的战斗最考验的便是双方军队的勇气,谁先气衰,谁便必败。
朔方军后队中十几张战鼓一字排开‘咚咚’擂响,主帅李光弼策马横刀,身边立着数十名督战亲卫,便是防止有人临战脱逃。而突厥人后方,葛尔多将军也下令吹起只进不退的号角与之针锋相对。
战场上,喊杀声震耳欲聋,人影嘈杂,你来我往,惨叫声此起彼伏。无主战马在主人落马后仓皇乱窜,踩踏着地上死了或者尚未死去的人的身体,将他们踩踏进雪地里。地面上与其说是雪地,其实已经是一片被热血融化,被马蹄踩的乱七八糟的血泥潭。幸亏是晚间,若是白日里,定是方圆数里之地一片殷红的血海,遍地残肢断臂的血肉之河。
王源打马飞驰加入战团中,手中长剑闪烁生辉,劈砍刺削,勇不可当。实战中对武技的提高远远比光是练习要进益更快。王源自己便感觉在经历峡谷之战、洋河之战后,自己已经很快适应了冷兵器战争的残酷,而且武技增长飞快。就像现在的战斗,很多动作都是下意识而为之,而不像练习的时候要考虑招式的角度和姿势,往往不能圆转如意。
一路连杀五六名敌兵,王源冲进了一群正被突厥骑兵围殴的朔方军的战团之中。杀开一条血路之后,将这十几名突厥骑兵驱散,被围在里边的五六名朔方军骑士得以脱困,里边有一人便是郭子仪。
郭子仪盔甲上全是血迹,手上长剑上坑坑洼洼全是缺口,策马冲到王源面前笑道:“王钦使,没想到你有这般身手,见你一路杀来如斩猪狗,佩服佩服。”
王源哈哈笑道:“我武艺不高,但杀这些突厥猪狗还是成的,怎么?前队只剩下这几个了?”
郭子仪点头道:“是,五百人兄弟就剩我们几个了,但那又如何?咱们现在占优势了。对了,你的人在何处?救下了没有?要不要我分人手去救?”
王源道:“有劳挂念,已经救出来了,秦国夫人爱子无恙,只是我三百属下也只剩下十来个了。”
郭子仪叹了一声道:“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王源摆摆手道:“什么也别说,咱们杀敌报仇便是。”
“对,杀敌,报仇,死的不能白死。”郭子仪催马冲出,瞬间和前方不远处的一名敌将交上了手,数个回合之后,敌将的脑袋飞上了半空。
王源大赞一声,也扭头找寻对手,展开厮杀。
残酷的厮杀无休无止,参战之人都杀红了眼,只顾挥兵刃砍杀对手,往往前一刻一刀砍翻对手,后一刻自己便被他人偷袭落马。乱战之中,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的生死,谁也没有余暇去想这些。
突厥军后方传来短促的号角声,久与突厥作战的朔方军将领知道这号角声所代表的含义,郭子仪跃马大喝道:“突厥人要突围逃跑,龟孙子们怂了,缠住他们。”
话音落下,果见战场上突厥骑兵纷纷后撤,朝后方号角吹响之处季节,正是要集中突围的架势。战场上的唐军如何肯让他们脱离,黏在他们屁股后面追杀,一路砍翻无数敌兵,但终究没能阻止大部分的突厥骑兵撤回后方。
王源满头大汗的策马来到郭子仪身边,喘息问道:“怎么回事?突厥人这么怂包?这便要逃了?”
郭子仪皱眉道:“这不像是突厥人的作风,突厥人就像狼群一般极有韧劲,而且轻易不肯撤退,想必是出了什么事情。”
正说话间,一名士兵指着巨石关方向惊道:“那是什么?”
王源和郭子仪忙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数里外突厥兵马背后的巨石关外,一排火把正迅速移动,像是一队骑兵正从巨石关关口冲出来。
一瞬间,王源和郭子仪都明白了突厥人为何要突围撤退的原因,那是因为巨石关中的范阳兵马出动了。突厥人是害怕遭到两面夹击,这才不得不选择撤退。
“这帮狗曰的,观战这么久,现在跑来捡便宜了。”郭子仪骂道。
王源冷笑不语,巨石关中的范阳兵马坐山观虎斗,到这时候冲出来明显是要捡便宜,这份鬼祟之心当真让人切齿。
后方李光弼也迅速了解了情形,沉声怒骂道:“这群不要脸的狗东西,看着有便宜可占便出来抢功劳了,吩咐下去,立刻展开进攻,安禄山休想分我一杯羹。”
队伍迅速调整队形,分为两队从侧翼朝千余突厥兵马包抄过去,这种队形很是奇怪,按理说要防止突厥人突围该直接迎头堵住,但李光弼这么做显然是要让突厥人有往北突围的通道,两侧的攻击队伍只需从侧翼追杀便可。这么做突厥人很有可能逃脱,但从巨石关赶来凑热闹的范阳兵马可就连一口汤都喝不到了。
王源从队形中看出了李光弼的意图,心中不禁有些好笑。李光弼宁愿不能全歼突厥兵马也不让范阳兵马得利,看上去有些心胸狭窄不顾大局,但王源却丝毫不觉得李光弼做的有错,反倒觉得李光弼有性格,做的很解气。
一千八百骑兵从侧翼驱赶着突厥兵马开始追杀,此举倒是受到了奇效。本来葛尔多已经决定,若是被封堵了突围的道路便进行殊死一战。虽然他的兵马只剩下一千多人,朔方军还有一千九百多骑,人数相差悬殊。但若是拼死一搏的话,就算全军覆没,起码也要让朔方军付出相应的代价。而朔方军的奇怪阵型却给了他们一个逃脱的机会,一旦决定全力逃走,便只能像猎物一般被人赶着跑而无还手之力了,对朔方军也便无丝毫的威胁了。
朔方军一路追杀,弓箭是主要杀伤武器,将雪原上仓皇而逃的突厥兵射的人仰马翻。突厥人的战马速度比唐军的快,追出十里之外,便脱离了弓箭的射程,葛尔多带着约莫七百残兵消失在雪夜里无影无踪。
李光弼下令停止追杀,立即聚拢兵马打扫战场,远远赶来的巨石关数百兵马什么也没捞到,又不好意思停留,只跟李光弼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悻悻而归。自始至终,李光弼连正眼都没瞧他们一眼。
第三七零章 缄口
此战可算大胜,三千朔方军以硬碰硬的方式同突厥骑兵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杀,最终歼敌两千余人,缴获战马千匹,兵器皮甲弓箭无数,可谓是近年来与突厥交战中的一场大胜。
朔方军也损失不少,死伤逾千人,当场阵亡的便近八百,三百多重伤士兵尚不知能否活下来。但即便如此,这也是一场辉煌的胜利。最倒霉的怕便是巨石关范阳守军了,跑了一趟,一杯汤水也没落下,却白白给朔方军帮了个忙。若非他们出动,突厥人害怕前后受敌产生突围之念,此战即便是胜了,那也是惨胜。
朔方军迅速打扫战场,将突厥人的尸体和马尸堆成数十堆,浇上火油进行焚烧。下弦月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升起来了,倒映反射在雪地上的光线亮如白昼,数十堆尸体燃烧升腾着黑色的烟柱直冲天际,整片雪原上弥漫着刺鼻的焦糊气味。
李光弼下令全军整队,缴获的战马托着战利品和本方士兵的尸体连夜离开巨石关外,因为此地不可扎营,突厥人败回之后很有可能召集更多的兵马前来报复,必须连夜撤离巨石关。
大军连夜开拔往北退出巨石关外雪原,往东再行五十余里,进入云州境内,这才在日出之前寻觅一处平坦之地扎营休整。大战之后又连夜行军,士兵们的身体都很疲乏,但精神状态非常的好,一场大胜仗给士气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提升。士兵们心中本来固有的对突厥人不可力战的想法在今夜之后也土崩瓦解。
黎明到来之前,队伍在距离天成军镇东北八十里外的阳元山扎下营盘,李光弼亲自率众将来到王源等人的营帐之中来见王源,到此时,李光弼对王源也已经毫无怨言,一场大胜掩盖了所有的不快。
柳钧胳膊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伤的虽然不轻,但柳钧并不在乎,李光弼进帐的时候,他正边喝着热汤边同王源讲述分手之后的事情。军士禀报李光弼到来,柳钧连身子都没欠一下。
李光弼并不介意柳钧的无礼,反倒上前赔笑拱手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便是秦国夫人府上的柳小公子吧。少公子,朔方节度兵马使李光弼在此有礼了,闻少公子被困,本人心忧如焚,还好赶的正是时候,小公子安然无恙,不然我可就是罪过了。”
柳钧放下汤碗淡淡还礼道:“恕我身子虚弱不能起身还礼。多谢李将军救援之恩,虽然迟了些,我们三百人死的只剩十几个,但总算是救了我们。多谢了。”
李光弼脸色微变,叹道:“都怪我来的迟了,我很自责。”
王源忙打圆场道:“李将军亲自领军救援,将士们星夜兼程已经尽力了,哎,只能是是天意了。”
柳钧道:“老师怎么说便怎么是吧,李将军不必自责了,有什么话你跟我老师说吧。回京之后我会跟我娘说是你李将军率朔方兵马救了我的。”
李光弼有些尴尬,虽然他希望柳钧这么做,但直接被柳钧说出来倒也有些像被扒了裤子一般的不自在。但想到对方只是个是十来岁的孩童,便也很快不以为然了。
众人闲聊几句,又谈及刚才的大战都很兴奋,李光弼对王源连加赞扬,对王源的胆色和战场上的表现极为钦佩,对战前的事情也淡淡说了几句。聪明人一点就透,王源当然知道他是不希望自己那他战前的犹豫说事,王源倒也隐晦的告诉他,自己不会拿那些事出来说的。
李光弼很是高兴,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将王源柳钧刘德海等都大大的夸赞了一番,这才离开回营帐休息。
王源和柳钧等人虽然疲倦,但是却没什么睡意,谈谈说说将分别之后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听到怀安范阳节度兵马故意派骑兵引了突厥兵马前来攻击困于巨岩顶上的众人时,王源心中的疑团也终于解开,原来那不明身份的一队骑兵竟然是为了引诱突厥人进来,借刀杀人之举。
“这帮混账王八蛋,这数百条人命要记在安禄山的头上了,胆大包天明目张胆的做这些勾当,我绝对饶不了他们。”王源破口大骂。
柳钧也咬牙道:“回到京城,我便将此事禀报给娘亲,也告诉舅父。安禄山勾结奚族人,蓄意杀害老师,朝廷定会砍了他的狗头。”
众人纷纷道:“对,决不能轻饶了这狗贼,回到京城后一定要找他算账。”
王源皱眉不语,忽然出声道:“回到京城后,关于安禄山的事情你们万万不能乱说。”
“为什么?”柳钧不解道。众人也都不解。
王源道:“在范阳的事情不那么简单,我们只是口述,可有丝毫的证据?虽然我们发现他和奚族人勾结,但证据何在?可有人证口供?在妫州攻击我们的是奚族人,如何能说是安禄山所指使?在巨石关外又是突厥人攻击了你们,安禄山又可一推了之。”
“可是我们亲眼所见啊。”紫云儿叫道。
王源摇头道:“没用的,没有确凿证据,我们的话未必起作用。陛下对安禄山正宠信,仰仗他戍卫范阳和平卢,咱们就说这些话,有无证据,会显得突兀。反而显得像是诬陷。”
“那老师的意思是,我们倒是奈何不得他了?这个奸贼就这么放任他逍遥?”柳钧激动道。
王源道:“当然不是,此事我会处理,我会先同左相说这件事,左相是一定会信我的。再通过左相之手暗中查获证据,最后才能一举拿了安禄山。否则贸然传出消息去,安禄山在朝中交好甚多,会被反诬,那才是最麻烦的。”
“这是何道理?”众人很是激愤,没想到居然会奈何不了安禄山。
公孙兰静静开口道:“二郎所言丝毫不假,若回京城你们乱说此事的话,最终会害了大家。所以,大家都要闭紧嘴巴,谁都不准乱说,交给二郎处理去便是。”
柳钧点头道:“虽然我不是太懂,但我听老师的,回去绝不乱说便是。”
王源赞许点头,转头对沉默不语的刘德海道:“刘将军怎么想的?”
刘德海沉声道:“那么,钦使能保证为我那五百兄弟报仇么?”
王源摇头道:“我也不敢保证,情形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着急也于事无补,我只想请诸位信任我,这件事我来处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操之过急反噬自身。”
王源说的郑重,众人虽然并不理解,但见王源的态度坚决,意识到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刘德海一拳砸在地上,叹息流泪道:“我那五百兄弟全死了,我没脸回北海郡了,如何见家乡父老?“
他从北海郡带着五百团练兄弟出来,只过了一个月时间,手下兄弟死伤殆尽。身边只剩下了三名兄弟,还身受重伤,必然要留下残疾,心中着实悲痛。一听到罪魁祸首还一时奈他不得,心中更是烦闷,压抑的情感终于爆发,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忍不住痛哭失声,周围众人也自黯然。
王源理解他的心情,五百团练兵马都是北海郡当地的农家子弟,本以为跟着他出来能建功立业广大门楣,却落得这般下场。刘德海是再也无颜回北海郡面对他们的家人了。而且事情还变得如此憋屈,更是让人想不通了。
“刘兄弟,我不知说什么好,我能做的便只是回京之后厚恤他们。当初我若不提议让你们跟我随行便好了,我也很是后悔。”王源拍着刘德海肩膀道。
刘德海忙道:“这事岂能怪你,只能说命数使然,兄弟们遇到了这一劫。不过让我欣慰的是,他们都没丢咱们北海郡的脸,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王源微笑点头道:“刘兄弟,你们北海郡的汉子都是好样的,这无需怀疑。”
柳钧插话道:“刘将军,我都没哭,你哭什么?这次我可没比你少受罪。我手下的护卫都死光了,三个黑奴现在还满身是伤不知死活呢。我的宝马都被我亲手给宰了,你知道那马儿多值钱么?五百贯都不值,你看我掉了一滴眼泪么?”
刘德海被他逗乐了,挑着大指道:“说的是,小爷这一路上没叫过一次苦,没滴过一滴泪,那里像个十岁的孩童,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了。要说这一路上我最敬佩谁?除了小爷莫属。”
柳钧哈哈笑道:“你知道就好,死了人怕什么?你今后可前途光大了,老师不会亏待你的,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刘德海这才想起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今往后,自己恐怕要飞黄腾达了。想想这些,倒也将悲痛心情冲淡不少。
第三七一章 人心
王源当然不是不想回京揭露安禄山的嘴脸,他这几日一直在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UU小说,www.uu234.com此次死里逃生回到京城,按理说应该将安禄山勾结奚族人,向他们提供武器装备战马等物资的勾当尽数合盘拖出,彻底揭露安禄山的狼子野心。
这事听起来挺痛快,也挺容易办到,但深入的思考下去,王源忽然发现,除了口述之外,自己竟然无任何这方面的直接证据。而且即便是自己的口述,其实也是从公孙兰的口中得知而来,自己甚至都不是目击者。在王源看来,公孙兰的话当然是真的,但在别人看来,则缺少说服力了。而公孙兰这个唯一的目击者也不可能去公开作证,公孙兰是不可能曝光自己的身份的,那会召来无尽的纷扰。唯一能代替她作证的便只能是自己了,可惜自己连目击者都不是。
自己能佐证的无非便是发现这件事后所遭受的一切意图灭口的攻击,而这攻击却和范阳兵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借用奚族人之手攻击自己的手段实在毫无漏洞,灭口成功了,自然一了百了。若不成功,也不关安禄山的事,他大可一推干净,因为范阳兵马并没有参与攻击。然则此事还是难以有有力的佐证来证明他和奚族人勾结。
至于范阳兵马的一路追踪,说辞其实很简单,只说是得知钦使遇袭,范阳兵马前来保护便可推脱。至于巨石关外的怀安县兵马对自己的属下进行过一上午的攻击的事情,开脱的办法有很多种,要么说误以为是突厥人,要么干脆死不承认,总之,只要想抵赖,便能抵赖掉,谁的嘴巴大谁便占据上风。
而且王源一直在考虑的另一件事情便是自己和公孙兰在去往云州的途中被发现的那件事。自己和公孙兰在山野中脱离了追捕的时候,消息肯定会立即禀报给安禄山。得知此事的安禄山一定会做好自己安全逃回长安之后的一切准备。他一定会计划好一切,就等着自己回京时对他进行揭发,然后自己便会一条条的被反驳,直至被他以诬陷罪反咬一口。
这绝不是臆想,王源自己便是耍阴谋的好手,杨慎矜之死便是王源一手策划的阴谋,所以王源以一个耍阴谋者的角度来考虑此事,站在安禄山的立场上来考虑此事,光是王源自己便可以想出好几种办法来应对此事并反咬一口。
所以,王源才决定回京之后绝不大肆声张此事,而是要先看情形,再作出正确的抉择。在王源看来,回到长安后若一着不慎,甚至比在范阳郡内还要危险。因为在范阳自己还可以逃,而在京城则连逃的机会都没有。所以王源才会慎重的要求手下幸存的十几人住口。虽然这么做有些让人失望和愤怒,但也是求生存不得已而为之。
大军休整到午后,用过午饭后立即开拔凯旋回云州,抵达云州时已经是近二更时分。大军大胜突厥人的消息早已在午后便送达云州城中,虽已是二更时分,但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却在张灯结彩的北城门外率城中官员和将领们夹道欢迎凯旋大军。
一片热烈的气氛中,大军喜气洋洋的被迎接进城,随后王忠嗣下令犒赏将士,在中军营杀猪宰羊摆开数百张宴席犒赏将士们。庆祝这一场近两年来对突厥人的一场最大的胜利。
李光弼和王源以及郭子仪等参战的将领们被王忠嗣专门请到云州府衙的大厅中参与庆功宴,庆功宴热闹非凡,好酒好菜摆了满满一大桌子。王忠嗣做了慷慨激昂的即席勉励发言,表示要即刻将巨石关大捷的消息报朝廷,所有参战将士将会论功行赏云云,这番话更是掀起情绪的**。接下来酒宴开动,众将领们开始时还秩序井然,但随着烈酒进肚,便个个不计形象开怀畅饮起来,猜拳行令吵闹喧哗闹作一团。
王源可不想在酒桌上跟这些当兵的将领们在一起疯。再说身子也有些乏累,很想回去休息,于是便拉了郭子仪低声请他去帮自己跟正面红耳赤同将领们划拳行令的王忠嗣和李光弼知会一声,自己便起身离席。
刚走出厅门外,便听身后王忠嗣的声音传来:“王钦使请留步。”
王源停步转身看去,但见王忠嗣手握着一杯酒正步下大厅的台阶,李光弼跟随在身边。
王源拱手行礼,王忠嗣笑眯眯的道:“王钦使怎地就要走了?本人和将士们正喝的高兴,许是冷落了王钦使了,实在抱歉的很。”
王源笑道:“王节度说那里话来,我只是有些困意,也不想打搅众人的兴致,这才请郭将军传个话。王节度李将军,二位自去陪诸位将军痛饮便是。”
王忠嗣摇头道:“这是什么话?此次巨石关外之战,有王钦使的一份大功劳呢。我已听光弼说了前因后果,若不是你激将光弼决然出击,焉能有这场大胜?我还听说,王钦使主动要求冲锋在前,战场上勇武无比,激励的众将士士气高涨,本人甚是佩服呢。王钦使文武全才,本人由衷佩服。”
王源哈哈笑道:“王节度折煞我了,关于此事我还想找个机会向王节度请罪呢。战前我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希望王节度李将军原谅本人的唐突。功劳我可不敢当,都是两位统军有方,朔方军英勇无畏,众将士戮力用命才有此大胜呢。”
王忠嗣哈哈大笑道:“真的很会说话,我对你刮目相看。你那时激将法,不说些过激之语如何能激将?光弼跟我说了,那种情形下他确实下不了决心,若非你那几句话,便无此战大胜了。你也莫过谦了,功劳簿上必是有你的名字的。”
王源微笑道:“大人有大量,王节度和李将军都是坦荡之人。”
王忠嗣点头道:“听说贵属几乎全部伤亡殆尽,我也深表遗憾。但好在柳小公子无恙,你的家眷也无恙,这便是最好的结局的。在那种情形下,谁也无法能及时赶到救援,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王源道:“我明白,王节度李将军不必介怀,我回京后会做好安抚抚恤之事的。”
“很好。”王忠嗣点头道:“未知王钦使何日回京?”
王源道:“我打算明日休息一日,让几名受伤的手下在云州城中治疗伤势,稳定伤情。后日一早便告辞回京。届时恐怕还要麻烦王节度派些人手护送一程。”
王忠嗣呵呵笑道:“后天我也要去京城亲自禀报巨石关大捷之事,正好同路而行,岂不是正好?”
王源笑道:“那更好了,只是希望王节度不是因为本人而进京报捷的日程便好。”
王忠嗣摆手道:“不耽误,不耽误,明日一天统计伤亡战果,统计有功之人名单,后日正好上路去京城,一点也不耽误。我本想在宴席之后同王钦使喝杯酒说说话的,你瞧我这些手下将领们,一喝起酒来就闹腾的很,今日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想煞风景,倒是没机会敬你一杯酒。”
王源笑道:“该是我敬你一杯才是,是我失礼了。”
王忠嗣举举手中的酒杯道:“钦使既累了我也不强留,你我喝了这杯酒吧,不管谁敬谁。”
李光弼将手中的一杯酒递过来,王源道谢接过,和王忠嗣轻轻一碰,仰脖干了。
王忠嗣微笑着将酒杯交给身边人,拱手道:“不留钦使了,明日一天我会忙于写奏折统计等事务,恐难见你。不过我们有同路回京的好几天时间,咱们再深聊。本人很想和你交个朋友呢。”
王源拱手笑道:“不甚荣幸。告辞了。”
王忠嗣和李光弼送到门口,目送王源在亲兵保护下离去,回转身来,进到院子里站定小声的交谈起来。
“大帅,您要亲自去京城么?这等事让其他人代劳便是,您只需写奏折带去便可。”李光弼道。
王忠嗣道:“光弼,这王源回京后恐怕朝中要生出波澜来,我需要去见见太子,听听太子的看法。”
“您是说,王源吞吞吐吐的关于在范阳境内的事情么?”
“正是。他那日来请救兵时表现的很奇怪,我问他为何他不就近向范阳兵马求援?当时他的回答是有些事不说为好,这些话你也都听到了。安禄山有些行为貌似已经出轨,这王源必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所以他往云州逃其实是逃避安禄山的地盘。你想想,此人回到京城后当然不肯罢休,他若将安禄山的事情抖出来,朝中岂非要大地震了么?”
李光弼道:“这一点卑职明白,您觉得这次安禄山会如何?朝廷会是什么态度?”
“那要取决于王源知道些什么事了。如果这个王源没有真凭实据的话,恐怕奈何不了安禄山,反而会适得其反。总之,我去京城便是做两手准备。若真有安禄山的把柄露出,我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安禄山此人绝非善类,他和李林甫之间有勾当,对太子不善,有机会自然是要除掉他。但若没什么机会的话,我也不会贸然出面。”
“大帅所言甚是。恕我多嘴,这王源如果手中无真凭实据的话,肯定会被安禄山反诬。到时候大帅您会为他说话么?大帅说此战功劳有他一份儿,岂非是将咱们跟这个王源搅合到了一起了。到时候是否会被认为……”
“你的意思我懂,王源的功劳可有可无,他有安禄山的真凭实据的话,那这份功劳便给他。若他并无真实凭据,咱们的报捷奏折上便没有他的名字,你明白了么?”
“卑职明白。”李光弼躬身道。
“走吧,兄弟们正闹得欢呢,咱们进去也多喝几杯,好久没这么高兴了。”王忠嗣大袖一甩,转身入厅而去。
第三七二章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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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朔方河东两道节度使王忠嗣的车驾离开云州启辰赴京。王源等十余人与之同行。除王源和公孙兰外,其余众人个个带伤,王忠嗣倒也殷勤,准备了五辆大车,内铺软褥让伤者随行,并派医者随行每日望闻伤势,加以治疗。
云州一路往南,经河东节度治所北都太原府,过汾、潞、晋、蒲等州府抵东都洛阳,再往西沿官道行一日便到达长安地界。
这一路上,王忠嗣有意无意的在和王源的谈话中探他的底,但王源既然决定三缄其口,便丝毫不露口风。甚至连王忠嗣故意提及在云州时自己的有些意有所指的言语,王源都装作丝毫不记得的样子一概否认。王忠嗣很是恼火,但他又无可奈何,表面上对王源还是客客气气,但实际的态度其实已经有所疏离。数日之后更是连找王源说话的兴趣也没有了。
王源倒也乐的清静,悉心关注着刘德海柳钧等人的伤势,和公孙兰并辔而骑说说笑笑调调戏戏倒也很是享受。就这样十日之后,十一月二十九的午后,在湛蓝的天空下,王源终于看到了灞桥岸边虽然绿叶落尽但依旧雾笼烟纱般美妙的灞桥柳树长堤。
当听到灞河的流水发出的汤汤之声,看到熟悉的掩映在柳树中的沿岸红墙绿瓦的长安豪富外宅的轮廓,听到熟悉的灞桥边长亭中送人离去的笛音缥缈时,竟然忍不住泪水盈眶。
短短两个多月时间,自己从此处离开,再回到此处,躲避的是京城的风雨,却躲不开边镇的狂风暴雪。死了那么多的人,跑了那么远的路,终于再次看到了熟悉的长安城,心情说不出的激动和复杂。以前在长安的时候,王源心中其实很厌恶这座都市的奢靡和冷酷,觉得这是一座别人的城市,但现在王源心中却绝不是那种想法了。
王源意识到,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自己心里已经对这座辉煌的城市有了甚多的依恋和归属之感。不走这一趟,王源万万不知道自己已经对这座只生活了一年的城市产生了如此深厚的情感。思念着在这里生活的一切,甚至连恼人的晨钟暮鼓声也希望能再次听到。
队伍从春明门进入,王源同王忠嗣在兴庆宫前分道扬镳,王忠嗣要去大明宫中的政务院呈递奏折等待玄宗接见,而王源却不急着去见玄宗或者是杨国忠,他首先要把柳钧送回秦国夫人府中,然后便回家。对,回家,什么地方也不去,回家再说。
秦国夫人府府门前景色依旧,当王源送柳钧走上高高的府门前的台阶时,台阶上几名洒扫的仆役诧异的盯着这两人看,其中一名仆役惊讶叫道:“少主人?这不是少主人么?”
另几名也认了出来,惊讶叫道:“少主人、王公子,紫儿姑娘,不是他们是谁个?哎呀,这可了不得了,赶紧禀报夫人去。”
柳钧还没来得及阻止,一名仆役丢了扫把一阵风般的跑进院子里,口中大叫:“少主人回来了,少主人回来了。”
片刻之间,前院中便像是炸了锅一般,十几名仆役像是从地底下冒了出来一般,涌上来给柳钧磕头,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柳钧苦笑道:“我还打算给娘一个意外惊喜呢,没想到这就露陷了。”
王源微笑道:“别意外惊喜了,你给的惊喜太多了,你娘怕都是要急疯了。”
府中张管事排众而出便见礼便笑道:“好了好了,终于回来了,少主人,这段时间你不在家,家里大伙儿连个笑脸都不敢露,可算回来了,这回夫人心里安稳了,大伙儿也解脱了。”
王源哈哈笑道:“瞧见没?你这一走惊喜可不小,连累了这些下人都大气不敢出了。”
柳钧哈哈大笑起来。
消息像是旋风一般的刮进了内宅。午后小憩醒来的秦国夫人闻讯,连花钿都没画好,云鬓都没整理整齐便带着十几名婢女从内宅冲了出来。走到二进回廊上,看到王源和柳钧迎面走来,秦国夫人便如一只母狼一般的扑了上来,心儿肝儿肉儿的将柳钧整个人抱在了怀里,眼泪滚滚而下。
柳钧被母亲丰满的胸部捂得透不过气来,手臂上的伤口也被勒的生疼,挣扎着叫道:“娘亲,我的伤口要被你弄裂了。”
秦国夫人这才松开他,伸手在柳钧脸上抚摸,口中骂道:“你这混账东西,居然私自逃出去,你知道娘亲多么担心么?那几日娘亲不吃不喝的派人四下找你,你这个没良心的兔崽子。”
柳钧笑道:“娘,你骂我兔崽子,岂不是连自己也骂上了?钧儿知道错了,钧儿给您磕头赔罪。”
柳钧说罢便要磕头,秦国夫人忙拉住道:“别磕头了,回头有你受的,贵妃娘娘说了,等你回来去见她的时候好生的收拾你。还有你舅父,来埋怨了娘好几回,说娘太过纵容你。这以后你给我小心着,在不容你胡乱折腾了。”
柳钧也不争辩,笑盈盈的听着秦国夫人埋怨。秦国夫人又查看了柳钧的伤势,又是笑又是骂,折腾了半天,忽然想起来王源还站在旁边,忙抬头去找王源,却发现王源已经不在旁边了。
“……他……王公子去哪里了?”秦国夫人愕然道。
紫云儿上前见了秦国夫人,轻声道:“刚刚走了,回府去了,说不打搅夫人母子团聚了。”
秦国夫人面露失望之色,嗔怪道:“这个人,怎么就不声不响走了?怕我怪罪他么?”
柳钧笑道:“娘你怎会怪罪老师,该感谢老师才是。娘啊,你可知道此行有多精彩么?”
秦国夫人看着空空如也的长廊尽头,心中若有所失,儿子说什么也没心思听进去,只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柳钧皱眉道:“娘你在听么?老师带着我们和奚族人和突厥人打了好几仗,好几次死里逃生,我的白马也死了……”
秦国夫人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道:“什么?你们打仗了?这胳膊上的伤便是打仗弄得?可了不得,快回后宅跟我说说,这王源,我道吓怕了呢,原来居然让你去打仗冒险了,回头待他来见我时,瞧他如何解释。”
秦国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搂着柳钧回内宅去,她急于知道宝贝儿子这一路上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听着很凶险的样子。从儿子的口里自然也知道王源这一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了,儿子和情人的事情一并知晓,倒也一举两得。
王源悄悄退出秦国夫人府,让他们母子两个享受天伦之乐,同时也不想在秦国夫人府中耽搁时间,如果让秦国夫人缓过劲来,少不得要跟自己腻歪一番,虽然自己也很想这美妇人,但家门还没进,外边公孙兰她们还等在府门外,这么做显然不妥。
府门外,公孙兰和青云儿策马站在街角等候着自己,王源纵马过去,两女均有些诧异。
“这么快?秦国夫人没留你叙叙话?”公孙兰微笑道。
王源笑道:“归心似箭,别人享受天伦之乐,我也急着回家享受家人团聚,这里可不是我的家。”
公孙兰微笑点头不语,王源转向青云儿道:“青儿不去府中见一见夫人么?”
青云儿轻声道:“这里也不是我的家。”
王源哈哈大笑道:“说的好,咱们回自己的家。”
……
短短数坊的路途,对归心似箭的人而言却显得很漫长,当进了靖安坊看到王家大宅熟悉的样子时,王源的心雀跃起来,就连公孙兰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来。
“瞧,柳先生他们已经到家了,大伙儿都在门前等着我们呢。”王源高声叫道,挥鞭打马,冲向家门前的空地。
李欣儿领头黄三兄妹以及宅中其他人等大叫着迎上前来,王源下马还未站稳,李欣儿便像一头雌老虎冲了上来,一头撞进王源的怀里,脸上全是泪。
王源紧紧搂着她,心里一片平和。半晌后才提醒道:“大伙儿都看着呢,大庭广众之下,这合适么?”
李欣儿啐骂着松手,又一头扎进公孙兰的怀里去。王源和黄三兄妹一一见面,叽叽喳喳一路说着话往宅中走。两名侍女搀扶着挺着大肚子兰心蕙站在门前相迎,兰心蕙身子不便,没法像李欣儿一样狂奔出去迎接,便只站在门口等候。
“二郎……你回来啦。”兰心蕙眼中含着热泪盈盈下拜。
王源忙上前扶着她笑道:“你就不要多礼啦,外边风这么大,可别受凉了。”
兰心蕙听着这暖人的话,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第三七三章 夜宴
傍晚时分,沐浴更衣之后的王源和公孙兰同家中众人围坐在火盆旁烤火聊天,畅谈别后诸事。李欣儿也有一肚子的疑问要询问。因为青云儿、柳熏直、王大黑三个都带着伤回来,虽然伤势已经不严重,但李欣儿还是从青云儿身上所受的五六处刀伤中意识到此行的不简单。以她的性格那是绝对要问个清楚的。
王源也并没打算瞒着她,但现在不是时候,当着满堂众人,这件事万万不能说出来,于是推说乏累,告诉李欣儿晚上再慢慢的告诉她事情的经过。李欣儿其实已经在公孙兰和青云儿处吃了闭门羹,问这两人的时候,她两个都拒绝回答,见王源也有些推脱之意,心中更增疑惑。
但见王源确实面露疲倦之色,却也不忍相逼,于是大伙儿围着火盆说些轻松的话题,谈些边镇的风物见闻之事,气氛倒也轻松愉悦的很。
但这轻松的氛围没能持续多久,很快黄三便来到后宅中禀报:“二郎,杨左相派人来请你去他府中赴宴,说是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李欣儿不满道:“刚回京,还让不让人消停了?吃个团圆饭都不让,这个杨国忠。”
王源缓缓从软椅上坐直身子笑道:“已经很给面子了,本来我回来后便该去见他的,这已经是放了我几个时辰的休息了,罢了,该来的总归要来,身在宦海如飞蓬,那也没什么抱怨的,替我更衣吧。”
满城的暮鼓声中,王源骑马赶到了杨国忠的府邸前,递了门贴进去,片刻后杨国忠急匆匆亲自来到门前迎接,见了王源一把挽住王源的衣袖,口中叫道:“二郎,哎呀,可想死本相了,这一趟虽只两月,在我看来却像是两年一般的漫长,可回来了。好好,很好。”
王源已经不太适应他的出乎意料的热情,实际上在离开京城之前,两人之间见面后说话的语气都已经有些冷漠,互相心里都有些疙瘩。杨国忠忽然又变得如此热情,王源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了。
“左相别来无恙,还是这般神采奕奕,只是清减了些。”王源微笑道。
“哎,一言难尽,我能不清减么?成天大事小事多如牛毛,我都快烦死了。身边又没你在,想商量个事儿也没体己的人,这下好了,你回来了就好,我也有能说话的了。不说了,酒席预备好了,咱们厅上说话。”杨国忠黑色的国字脸上满是无奈和懊悔,挽着王源的手臂往厅上走。
大厅内灯火通明,红木大桌上酒菜丰盛,座边坐着两名客人,见了王源两人都站起身来拱手行礼。王源认识其中一人,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章仇兼琼,如今杨国忠身边最为倚重的人物。而另一人则有些陌生了,身材有些肥胖,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杨国忠给双方介绍道:“这一位是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鲜于将军,这一位便是我常跟你们提及的王源,如今是户部侍郎,领着翰林学士和侍御史的职衔,刚刚从河北道黜陟使的任上归来。”
鲜于仲通拱手行礼道:“见过王侍郎。”
王源听到鲜于仲通这个名字便一愣,还礼后疑惑问道:“鲜于大帅怎会在京城?不是说剑南节度兵马正和南诏国作战么?战事结束了?”
鲜于仲通面色尴尬,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杨国忠叹了口气道:“王源啊,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事情棘手了。落座后再说吧,来来来,落座落座。”
落座后,酒斟满,杨国忠举杯对王源道:“二郎,首先祝贺你安然归来,你在范阳率八百兵破三千奚族骑兵的捷报朝廷已经收到了,陛下高兴的称赞了你好几天,一直关注着你的消息,你能活着回来,陛下知道了该高兴坏了。长脸啊,真长脸啊。来,敬你一杯,本相对你佩服之至。”
王源被他没头脑的一番话说的发愣,愕然道:“什么?我在范阳同奚族人作战的捷报?我没有发回捷报啊?怎么回事?”
杨国忠微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喝了酒我慢慢跟你说便是。”
王源喝了杯中酒,静等杨国忠说出缘由来,杨国忠笑道:“二郎当真有胆色,以八百兵硬是击溃三千奚族人,歼敌两千五百余,这份本事谁人能及?这件事你虽没有来得及上报朝廷,但有人已经替你办了此事。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早在四天前便亲自来到京城呈报了此次大捷的消息,陛下听后高兴的不得了。这回你明白了吧,安禄山对你也是赞不绝口呢。”
王源一愣,怔怔道:“安禄山亲自来京城替我上奏的捷报?这怎么可能?”
杨国忠呵呵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安禄山还向陛下请罪,说他没能察觉奚族人突入边境之事,导致你的人被奚族人伏击。但得知消息后派兵去增援,你已经击溃奚族兵马渡河东去。安禄山估摸着是你担心遭遇奚族人的报复,所以渡过洋河往东避开,知道你一定没有余暇上奏捷报,所以便替你办了此事。哈哈哈,这个安禄山还挺识相的,起码没有吞了你的功劳。”
王源身上开始发冷,自己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安禄山果然已经抢在自己回到京城之前便赶到了京城做好布置,四五天前自己还在云州回京的路上,再往前推七八日时间,正是自己和公孙兰暴露行迹的时间,安禄山定是第一时间接到禀报,知道自己已经逃脱所以立刻赶赴京城来提前做好布置。
“怎么了?二郎,你该高兴才是,这可是天大的功劳,陛下都说没想到你不仅有文才,还是个将才,对你赞不绝口呢。”杨国忠呵呵笑道。
章仇兼琼和鲜于仲通两人也举杯道:“祝贺王侍郎新立大功。”
王源道谢喝了酒,轻声问杨国忠道:“安禄山此刻还在京城么?”
杨国忠点头道:“当然还在,陛下留他住在宫里。昨日他还来我府上拜见我,在我面前还说了你好多的好话。说什么你为人谦逊,办事妥帖,文韬武略兼备什么的,总之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推崇人。看来这次你去当河北道黜陟使是去对了,安禄山一向看不起我,叫他知道,我杨国忠身边的人是他安禄山也不得不服的。”
王源无语点头,再问道:“左相,我和奚族人交战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么?”
杨国忠道:“知道啊,下午王忠嗣到了政事堂拜见我,你去云州的事情他跟我都说了,还说巨石关外大捷有你的一份功劳。你可真是副将,对突厥的这场大捷又有你的一份,这可上哪说理去?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怎么会自己跑去云州了?把柳钧他们拉在了巨石关外了,这多危险啊,还好他没事,不然你再大的功劳也是白搭。真是糊涂的很。”
王源微微一叹道:“左相啊,太多的事是你想象不到的,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必让你大吃一惊。”
杨国忠皱眉道:“瞧你一点都没高兴的样子,总觉得不太对劲,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么?”
王源看了看章仇兼琼和鲜于仲通,杨国忠道:“不必避着他们两位,我能知道的事情他们两位也都能知道。”
王源点点头,默默灌了一杯后,轻声将在范阳境内发生的事情以及后来去云州搬救兵救人的事情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再看杨国忠和其他两人脸色发白呆若木鸡一般。
“事情就是这样,这回左相该明白我为何要去云州搬救兵了吧,而且柳钧也不能随我前去,我只能让他们绕道巨石关外等候救援。万幸他福大命大,差一点便死在突厥人手里了。”
杨国忠缓缓起身来踱步,半晌后道:“你的意思是,他将朝廷拨付给雄武城囤积的兵器物资供应给奚族人?被你的手下发觉之后所以引奚族人杀你们灭口,反被你击溃敌军逃脱,之后便派兵往巨石关外追杀你们?”
王源道:“正是。”
杨国忠道:“这事儿我本该不信,但从你口中说出的话我又不得不信,谁能告诉我,安禄山这么做是什么意图?想造反么?”
“那也……未必吧,安禄山岂有这个胆子。也许是暗中同奚族人有些什么勾当。边镇兵马有时候确实会拿兵器物资换其他东西,譬如女人、皮毛,牛羊什么的。”章仇兼琼道。
王源甚是无语,但他不想反驳章仇兼琼,因为没有必要,他已经看出了杨国忠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愤怒,相反,从杨国忠的眼睛里,王源居然看到了一丝窃喜。王源觉得非常非常的奇怪。
第三七四章 巨奸
“你怎么看?”杨国忠双目炯炯盯着王源问道。UU小说,www.uu234.com
王源想了想道:“实不相瞒,我叮嘱所有人三缄其口,不准宣扬此事。王忠嗣试探我多次我也没松口,便是因为我不知道此事会引发什么,所以想告知左相听左相定夺。但要说我个人的意见,对一个差点要了自己命的人,我能想什么呢?”
杨国忠呵呵一笑道:“二郎,我明白你的意思,安禄山在范阳要杀你,你定对他恨之入骨。你定想着要将此事揭发,置安禄山于死地,报了这一箭之仇吧。”
王源皱眉道:“左相,这可不是私人恩怨。这是关系我大唐边镇安危的大计。一个同外族勾结的人却担负着镇守边镇的重任的将领,如何能让大唐社稷安稳?”
“我懂,我懂,你其实是担心安禄山有不轨之心的。但这件事数日之前我若得知的话,也许即便没有确凿证据,我也会领衔上奏陛下,请陛下彻查此事。但是现在才得知,时机已经过了。万幸你没有大肆宣扬,否则事情将变得很麻烦。”杨国忠摆手道。
“此话怎讲?”王源诧异道。
杨国忠道:“我现在才明白,这次安禄山来京的目的了,原来他就是怕你回到京城之后拿这件事对他做文章,所以他在五日前抵达了京城。而且他已经向陛下提出了一项针对奚族人的边策,得到了李林甫的支持,陛下也已经答应了。”
王源皱眉道:“什么策略?”
杨国忠道:“前日陛下召见我和李林甫进宫,对我们说了一件事情,那是安禄山提出对奚族人安抚的一系列政策。安禄山说,奚族首领李鲁苏有同我大唐修好之意,所以安禄山希望通过这一系列的政策让奚族人臣服我大唐,保我大唐边境安宁。”
王源愣了愣,脑子里迅速思索着安禄山提出这一策略的用意。
“安禄山说这是个绝好的稳定边镇的机会,安禄山陈述的理由有三。其一是,我大唐北境现在同时应付着契丹、奚族、突厥三大胡族,战事频发,战端不断。虽我大唐兵精粮足,但应付他们耗费大量精力和财力,兵费开支也让朝廷背上大包袱。其二因为战端频发,北境边境之地也几乎成了不毛之地,百姓们也不敢安居,造成大批流民南下,给其他州府带来巨大压力。盲流之民也会引发一些不可控的暴乱之事。其三,奚族若能臣服我大唐,从北方边境格局上而言,既能减少一处压力,又能以奚族作为缓冲区,成为牵着突厥和契丹的力量,战时可互为支援,可大大威慑突厥和契丹胡族,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
王源心中已经逐渐明白了安禄山的用意,安禄山这一招叫做‘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这个计划一推动,和奚族人之间的来往也就顺理成章了。
杨国忠继续道:“陛下认为这三个理由都非常的充分,我大唐边境北有突厥、奚族、契丹,西有吐蕃,南有南诏。虽称不上强敌环伺,但每一处都需要投入重兵防御,确实是朝廷很大的负担。当初太宗送女同吐蕃王子松赞干布和亲,其实也是认为和策为贵,能不起干戈便不起干戈。所以陛下认为此策可行,但还想问问我的意见。李林甫当即赞同此事,说安禄山这个提议非常好,绝对对我大唐有利,陛下很是开心。我虽有些疑惑,但听陛下口气其实内心里早已是同意了安禄山的提议,加之李林甫也同意了,便未加反对。”
王源道:“现在左相该明白了安禄山的用意了吧。“
杨国忠点头道:“当然明白了,当你刚才告知我那些事情的时候,我便突然明白安禄山提出此策的用意了。”
王源冷声笑道:“我来猜一猜奚族人提出的所谓的臣服条件,其中必有希望我们大唐提供给他们一些盔甲兵刃这一条。”
杨国忠点头道:“确实有。好几个条件,包括册封李鲁苏为饶乐郡王、右金吾员外大将军、兼保塞军经略大使;赐宗室固安公主与之和亲;拨付军备武器物资等物若干;赐予金银器物布匹等。”
王源呵呵笑道:“果然,安禄山的脑瓜子确实灵活,这样一来,他给奚族人投运兵器物资的事情便是顺理成章之事了。虽然在朝廷同意此建议之前,但安禄山可以说是他为了积极促成此事而表现的诚意,正是这份诚意促成了奚族人愿意臣服。”
杨国忠点头道:“正是如此,以安禄山的精明,恐怕早已将在协议达成之前给了奚族人一些兵器盔甲的事情向陛下坦白了。凭他的那张嘴,陛下一定已经并不在意此事。所以我刚才才跟你说,幸亏你没有张扬,否则你想拿这件事对付安禄山,那是完全无用了,反而会遭受他的反击。”
王源不知该是笑还是哭,安禄山果然是一座大山,自己回京路上都在揣测着安禄山该如何化解这件事,现在才看出来安禄山的手段,轻轻巧巧便将此事尽数抹平,根本就奈他不得。
幸好王源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也并没有对扳倒安禄山有多大的期望,否则现在怕是早已失望透顶了。难怪真实的历史进程中,安禄山要造反的迹象屡次被人揭发,而玄宗始终没有相信他会造反,正是因为安禄山的手段高明。现在亲眼所见,不得不佩服他了。
见王源神情有些沮丧,杨国忠沉声道:“二郎,莫要为此事不快。你该庆幸你的谨慎小心避免了一次风波才是。另外,即便没有安禄山玩的这一手,我也不会同意去拿这个把柄去扳倒安禄山的,不仅仅是因为证据不足的问题,而是因为目前本相的处境。”
王源打起精神来道:“左相怎么了?处境有何不妥?”
杨国忠面色变得阴沉,一屁股坐下椅子上斟酒喝下,顿杯叹道:“我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说当初我悔不该不听你的建议,而听从了他人的建议发兵攻打什么南诏国。悔死我了。”
一旁的鲜于仲通和章仇兼琼听到谈及这个话题,均面露愧色,低头不语。
王源皱眉道:“难道传言的消息是真?”
杨国忠一愣道:“什么传言?”
王源道:“我在云州听到李光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提及左相发起的讨伐南诏国之战,他说此战……此战失利了,丢了姚州,死了云南太守张虔陀。不知是真是假?”
杨国忠和章仇兼琼鲜于仲通三人同时变色,杨国忠脸色发白道:“这件事连他都知道了?消息都传到云州去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王源道:“那么此事是真的了?”
杨国忠瞥了一眼鲜于仲通,鲜于仲通低下头来,满脸通红。
“你刚才不是问为何剑南节度使鲜于将军在京城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他是跑来京城求我帮他解困来了。他一败再败,近八万大军现在被南诏国阁罗凤的兵马打的落花流水,耻辱啊,当真是耻辱啊。枉费我这般信任他,给了他最好的兵器盔甲,最好的战马,最精的粮草,现在给人家打的跑到我这里来求我给他擦屁股了。”杨国忠手指在桌上乱敲,气的满脸通红。
鲜于仲通滚翻在地连连磕头道:“左相息怒,卑职无能,左相莫要气坏了身子。”
杨国忠咬着牙齿道:“若不是你当年对我有恩,举荐我入章仇兄的麾下,让我有了前程,我恨不得一剑砍了你。”
章仇兼琼忙道:“左相息怒,鲜于兄也不是故意要战败,哎!这事儿生气归生气,还是要想个法子解决才好。”
杨国忠转头看着王源道:“当初你劝我不要发动讨伐南诏之战,我悔不该一意孤行,只为了在朝中立威,不让老贼鼓动他人说我不适合当着左相。现在可好,这一战一败涂地,一塌糊涂,你说我的处境能好么?没想到现在消息连云州的李光弼都知道了,这事儿就更棘手了。哎!如何是好?”
杨国忠再灌下一杯苦酒,缓缓摇头,显然是后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