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零章 激将
进了山口,山道蜿蜒盘伸往远处,两峰凸起,翠蔓层峦。两侧的山坡上隐约有御林军士兵驻守的身影,除此之外还有红亭碧树掩映其间,景色异常优美。
柳钧见到王源很是高兴,骊山显然他也来过不少次,对这里极为熟悉,一边并辔而行,一边和王源介绍骊山美景。
“老师第一次来骊山么?冬天来才好玩呢,可以去华清池洗温泉。温泉里还有小鱼,漫山大雪纷飞,但华清池边却还绿草红花繁茂的紧。去年冬天我来这里,徒手捉住了一只狍子呢。”
王源笑道:“这么好玩么?那我可要找机会来玩一玩。”
“那是自然,我还能骗老师不成?不过夏天也还不错。娘他们陪着陛下在石瓮谷东边的石瓮寺里住着,那山谷里有一处大瀑布,冲出一汪深潭,深不见底。老师若是水性好可以下潭游泳,还可以探探底。娘不让我下水,听内侍们说,那潭水下边有水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王源被他叽叽呱呱的话语逗得发笑,虽然柳钧比同龄人成熟,但毕竟还是个孩子,想的也是这些玩耍的东西。不过听他在耳边叽叽呱呱,倒也缓和了有些紧张的心情。
沿山路行了半个时辰,转过一道弯道后,猛然间雷鸣之声充斥耳鼓,众人仰头看去,但见一方瀑布自前方断崖倾泻而下,如匹炼接天连地,碎玉乱珠飞溅数丈,距离甚远,空气中便已经弥漫着清新的水雾。
“看,石瓮瀑,壮观不?”柳钧大叫道。
王源勒马远观,惊叹不已,瀑布自百丈悬崖冲击而下,下方果然有一汪潭水,幽蓝深邃,足见其深。王源驻足良久,留恋难行。
柳熏直在身边提醒道:“学士,该去见杨度支了。”
王源这才回过神来,问柳钧道:“你舅父居于何处?”
柳钧指着前方的石头斜坡道:“就在东岭上,和陛下他们都在石瓮寺暂住,明日便要起驾去西秀峰游玩。”
王源道:“走吧,带我去见他。”
柳钧答应了,纵马上了斜坡,一溜小跑隐没在翠树之后,王源打马跟上,上坡下坡一阵疾行,顿饭时间后,已经在半山腰处。但见前方路面从碎石地变成了石板台阶,宽达十余丈,两侧建有不少房舍,御林军士兵们也巡逻更密。
到了一处牌楼前,有士兵上前拦阻,简单询问几句后,众人便不得不下马步行,因为前方便是石瓮寺,也是警戒的禁区了。过了牌楼不愿,绿树掩映中,一方庙宇显出了真容。红墙碧瓦,气势恢宏,依靠着一方巨大的山壁而建,居高临下,甚是气派。
柳钧先进去禀报,片刻之后,王源便看到杨钊急匆匆从山门一侧的小道上走来,远远朝王源招手。
王源忙上前行礼,杨钊讶异道:“你怎么来了?”
王源看看周围众人以及林立的御林军士兵低声道:“可有静处说话?”
杨钊点头道:“随我来,这边走。”说罢转身便往来路上行去。
王源回身对柳钧道:“我和你舅父有事商谈,你去禀报你娘亲,若是方便的话,一会儿我去拜见她。”
柳钧点头应了,行礼告辞自顾进石瓮寺中去了。
王源转过头来匆匆随着杨钊往寺旁的岔道上行去,寺旁也建有几处精致的小院,显然是给随驾的这些官员和随从们居住而修建的。杨钊进了最东首的小院,引王源进了小厅,屏退众人之后迫不及待的问话。
“怎么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王源道:“度支郎,先冒昧问一句,这次随驾出来,是否探听到陛下心中的底细?左相的人选,陛下心中到底属意何人?”
杨钊皱眉道:“别提了,昨日晚间我刚隐晦的提到这一点,陛下便不开心了,说我打搅他的游兴。说这些事回宫再提不迟。事后我打听到了消息,高力士这老东西似乎在陛下身边说了什么,若李林甫串通了高力士给陛下吹风,我这个左相可是没戏了。我正为这事儿苦恼呢。”
王源道:“高力士若是帮着当说客的话,你估计左相之争有几成把握?”
“把握?没听我说没戏了么?一成也没有了。我烦的要命,正想招呢。”
王源点头道:“那好,如果你这里一切顺利的话,我今日白来一趟也罢了。但照目前的形势,看来是不乐观了,我急着来见你,便是要跟你说个建议,能不能行,请度支郎定夺。”
当下王源一五一十从烧长生观开始,到审讯史敬忠,再到自己心中想出的计划,尽数合盘说给杨钊听。杨钊开始还神色漠然,越听越是脸色发白,到听完王源说出的计划之后,杨钊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手脚变得无处可放,紧张的直舔嘴唇。
“这……太冒险了吧,这能成么?一旦不成?咱们可全完了。”杨钊压着嗓子道。
王源道:“成与不成谁也不敢保证,但这是釜底抽薪之计,扳倒杨慎矜,左相之位顺理成章便是你的,且断李林甫一臂,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风险也很大,最大的风险其实便是王鉷愿不愿合作。若王鉷愿意合作的话,这件事足可扳倒杨慎矜,毫无疑问。陛下绝不会容忍杨家子孙背地里干这等勾当。但王鉷一旦不合作,此事便立刻泄露,我们便完了。”
杨钊喃喃道:“冒险,太冒险了,谁知道王鉷到底怎么想的,我对他没信心。这事恐怕要从长计议。”
王源理解杨钊的犹豫和担心,但王源对杨钊这种消极的态度是不满的,还没认真的考虑便否定了这个计划,显然是胆小怯懦的表现。
“风险多大,收益便有多大,有时候必须要搏一搏才能成事。度支郎,你想想,若杨慎矜当了左相,你还有容身之地么?难不成你又要去仰人鼻息,去看杨慎矜的鼻孔眼?你和李林甫之间的关系其实已经破裂了,咱们撕破脸皮的用意便是要得左相之位,若此时放弃,当初你便不该推荐我无当查案副使。”
“还不是你劝我的么?我悔不该听了你的话,现在不尴不尬前不得去不得,真是烦死我了。”杨钊皱眉道。
王源心中叹息,果然杨钊心头开始怪罪自己了,虽然恼火,但王源还没放弃劝说杨钊。
“度支郎,现在说那些事有何用?此事你若怕担风险,那我便当那个跟陛下揭发之人。反正长生观也是我烧的,事情我来揭发,出了事我来扛,你在一旁不出声便是。唯一需要你做的便替我引见王鉷和,我来说服他。出了事我绝对不会提你度支郎一个字。”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哎,我也是心烦意乱,难以决断。王源,我刚才可不是埋怨你……我只是……”杨钊絮絮叨叨的道。
“好没魄力的人。”一个清脆的语声从门口传来,王源和杨钊都吓了一跳,不知谁这么大胆敢在门口偷听。
门帘掀开,香风袭来,环佩叮当声中,秦国夫人面色冷峻缓步进了小厅中。
“八妹,你怎么来了?何时来的?”杨钊惊讶道。
“我在门口半天了,是我要那些奴婢不许吱声的,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秦国夫人静静道。
王源拱手朝秦国夫人行礼,秦国夫人曼妙的眼神从王源脸上扫过,微微欠身还礼。
“八妹,你别掺和此事,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可不是闹性子的事情。”杨钊道。
秦国夫人冷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从长计议。回宫之后,杨慎矜便要当左相了,堂兄,我杨家可全指望你了。王源的计划虽然冒险,但却是釜底抽薪之计,他一个外人都对我杨家的前途如此尽心尽力,甚至愿意揽下全部失败的责任,堂兄,你难道便没有这点担当么?”
杨钊面色通红道:“我还不是怕害了大家?”
秦国夫人怒道:“我看你是胆小懦弱,怕什么?就算事情败露,又能如何?大不了陛下责罚,还能杀了我杨家姐妹不成?再说了,王鉷那里你都未探听口气,又怎知他不愿合作?王鉷和杨慎矜的积怨便是突破口,只要你许他大大的好处,他那样的人是唯利是图之人,大有可能便会答应你。”
杨钊道:“可是……可是……”
秦国夫人道:“没什么可是,王源说得对,富贵险中求,想想你在蜀地过得日子,大不了便还去过那样的日子,又能如何?若成功了,我杨家便有了出头之日。难道你一辈子只要当度支郎么?没出息。我若非女子,岂会让杨家的荣辱由你担当?”
杨钊被秦国夫人一番疾风暴雨挤兑的羞愧之极,秦国夫人的话又正击打在他的软肋上,他野心颇大,岂敢久居人下,只是缺少了些魄力罢了。此刻被一激,顿时热血沸腾,怒道:“干便干,大不了我回蜀地种田去。”
第二七一章 圣驾
杨钊下定了决心,王源也松了口气。杨钊这个人虽然行事有些犹豫,或者说是慎重,但一旦下定决心之后还是非常坚持的。这恐怕也是能成功的人的潜质之一。后世都笼统的把杨钊形容为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无能的人,但这显然失之偏颇。杨家得宠只是一个前提,而真正能让玄宗放心提拔他上位,却还是说明他是有能力的,否则是无法立足的。
“现在的时辰,陛下和贵妃恐怕用过了午膳该要休息了吧,现在不宜去打搅。加之陛下上午时心情似乎不太好,即便奏报此事,也要寻个好机会才成。”杨钊道。
秦国夫人道:“我来时陛下和贵妃正用了午膳,确实不宜去打搅。我出来时正好遇到钧儿,否则我还不知道学士来了呢。”
秦国夫人娇媚的扫了王源一眼,杨钊在前,王源也不敢有所回应。
“这样吧,陛下下午的安排是去下边的山谷里观瀑,到时候我怕伺机禀报陛下,王源你先在旁边候着,我禀报之后,陛下要见你的话你再出来说话。”杨钊道。
王源点头道:“遵命。”
秦国夫人站起身来笑道:“学士还没吃午饭吧。”
王源拱手道:“一早出城赶来,没有时间用饭,手下的几个人也都饿着肚子呢。”
杨钊道:“好办,我命人弄些饭食,你和你的人就在这里胡乱吃些便是。”
王源刚欲点头,秦国夫人笑道:“钧儿说了,要请他的老师去用饭呢,刚才便回去张罗酒菜了。这样吧,学士手下的人便在堂兄这里用饭,学士去我哪里用饭,也不枉钧儿一片敬师之心。”
杨钊笑道:“也好。柳钧这头小烈马居然真教王源给驯服了,实在是想不到。王源,你便去吧,手下的人叫他们进来,我安排人准备他们的饭食,我也要静一静,想想下午怎么跟陛下奏报为好。”
王源拱手道:“遵命。”
秦国夫人转身出门,王源跟在后面,院子里,青云儿和紫云儿两婢领着十几名彩衣婢女静静等候,见到王源,两女都有些羞涩,不敢看向王源。
一行人出了门走上西南方的另一条树木掩映的石阶道,不久后便见几座雅致庭院,位置在石瓮寺之侧,随驾之人基本上都住在石瓮寺外,除了高力士和禁军的头目。一个是贴身伺候,一个是贴身的保护。
“哪一间院子是三姐的住处,你想去拜见拜见么?”秦国夫人摇着檀香扇,娇嫩的手指指向远处山壁下的一处庭院,脸上似笑非笑。
王源知道她在调侃自己,微笑道:“拜见也可以,但夫人一定记得要带着青儿紫儿两位姐姐来搭救我。梨花蜜酒我可不想再喝一次。”
青云儿和紫云儿同时红了脸,秦国夫人也脸上发烧,啐道:“你想得美,再无人去救你了。”
光天化日下,王源也不敢过于造次,进了秦国夫人的住处,柳钧果然命人准备了一桌酒席,秦国夫人虽已经用过午饭,但也还是陪着喝了半杯酒,王源心中有事也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些饭菜便结束了。饭后秦国夫人本要叫王源去房里说话,但柳钧最近几日读了些战例,心中有许多不解的地方,迫不及待的要询问王源解惑。秦国夫人也只得作罢,自己入房小寐。王源和柳钧便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说话,师徒二人用些石块树枝摆在地上探讨战例,倒也聊得热火朝天津津有味。
茶水喝干了三壶,树荫往东移了数尺,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石瓮寺中传来的悠扬的钟声让沉湎于战例探讨的师徒二人惊醒了过来,看看天色已经未时过半。
“陛下已经起床了。怕是马上要起驾了,老师,咱们也准备准备吧。”柳钧用袖子胡乱擦着脸上的热汗道。
王源道:“你怎知陛下起床了?”
柳钧道:“老师没听到刚才的钟声么?那便是陛下午间小憩醒来的信号。”
王源恍然,站起身来正见青云儿从屋内走出,来到王源面前行礼道:“陛下和贵妃起床了,立刻便要起驾往谷中瀑布游玩,夫人也起来了,正在梳洗上妆。夫人让小婢来问,公子要不要沐浴更衣?”
王源道:“不必了,洗把脸就成了。”
青云儿点头道:“公子随我来,小婢伺候你洗脸。”
王源随着青云儿走到廊下,青云儿打了盆清水,拿了条香喷喷的丝巾过来,王源笑道:“我这脸全是灰汗,岂不弄污了这丝巾?”
青云儿低头道:“不打紧,这是我的丝巾,公子不嫌弃就成。”
王源道谢接过,洗了脸擦干,特意将丝巾拧的干干的,青云儿伸手来接,王源却微笑着将丝巾踹进自己的怀里。青云儿面色微红,看了王源一眼,转身进屋伺候秦国夫人去了。
片刻之后,秦国夫人也收拾妥当出来,众婢女随从簇拥着秦国夫人出门,王源也混在人群里随着队伍缓缓移动。一路上,各个岔道口都有随驾的人群缓缓涌出,一直行到石瓮寺门口列队站定。
王源粗略的观察这些队列,杨家的队列最为庞大豪奢,车马仆从的人数最多。且杨家兄妹的队列都有个特点,那便是都统一颜色着装。韩国夫人的队列中都穿着绿色,虢国夫人的队列都着大红色,秦国夫人的队列多为粉色,杨钊的队列皆为蓝色。色彩鲜明五色缤纷,看着极为醒目鲜艳。也有其他随驾的人员的队伍,但对比杨家的队列便显得寒酸凌乱的多了。
数百人都紧紧的候在寺门前,上千双眼睛都盯着庙门口。不久后,丝乐声起,有人高声大叫:“陛下贵妃起驾!”
众人齐齐跪倒行礼,但见庙门大开,上百羽林亲军快步奔出,分列道路两旁。紧接着数十龙虎亲军将官捧仪仗涌出庙门,一时间金瓜金刀,光彩绚烂,龙凤旌旗,绚烂招展。玄宗和贵妃携手缓步而出,在高力士陈玄礼等人的侍奉下和杨玉环登上銮驾,这才微笑吩咐免礼平身。
众人呼啦啦站起身来,高力士高声喝道:“起驾。”
前方御林军开道,后方仪仗跟上,数十名内侍抬着龙辇起身,缓缓起步。各随驾队列以此跟在后面,千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宛如一条长龙沿着山路往山谷中而去。
王源默默的行在队列中,心中暗自感叹皇家的浩荡威仪。这便是权力所带来的一切,所有人都要为着坐在龙辇上的那个人奔忙服务,虽然极不平等,但在这个年头,这便是天经地义,也没什么合理不合理之说。
半个多时辰后,队伍抵达石瓮谷中,瀑布的轰鸣声又在耳边响起,队伍停下之后,各家都有各自严格划分的停留之地。王源也跟着秦国夫人府的随行人员一起呆在一处平坦的山坡之旁坐着休息。
“王学士,王学士。”有人在前方轻声呼唤,正看着山谷景色发呆的王源忙起身招手。
来人是杨钊的手下,拉着王源到一旁低声道:“我家老爷让您去瀑布边等着,一会儿可能会叫您。请您跟我来。”
王源跟着那人身后,沿着山道下到山谷中,前方瀑布深潭之侧已经封锁,御林军已经设置了道道关卡,远远可见潭水边的空地上,一群服饰艳丽的女子簇拥着玄宗和贵妃等人正在赏玩飞流直下的大瀑布,杨钊的身影也在玄宗身边晃来晃去。
“请学士在此等候。”那人指着山壁边的一块地方道:“没经传唤,不要乱走,以免找不见学士。”
王源点头答应,那人躬身行礼后匆匆而去。
王源独自站在崖边的石头上,山谷中小溪纵横,山谷两侧郁郁苍苍翠树连绵,景色甚是优美。但王源却不是来欣赏美景的,他的心情很激动,很难以平复。他只想着杨钊能找到机会将这件事奏于玄宗,当玄宗传唤自己的那一刻,怕便是这个大计划开始的那一刻了。那一刻之后,便是和李林甫一方斗智斗力的开始,不管结果如何,却是再也没回旋余地了。
第二七二章 作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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瀑布深潭之侧,搭建了无色彩棚,日光斜照之下,水雾喷溅,光影七彩,美不胜收。
玄宗和贵妃坐在案后,边饮酒吃点心,边欣赏美景。两侧杨家兄妹次第而坐,高力士陈玄礼等也陪侍在旁,谈谈笑笑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杨钊好几次想找个机会说那件事儿,但总是时机不合宜,见玄宗心情正好,有不敢坏了陛下心境,一直显得若有所思魂不守舍。
玄宗看出杨钊的神情不太对,笑问道:“杨钊,你今日怎地恍恍惚惚的样子,如此美景当前,朕都觉得赏心悦目,难道你无心欣赏么?”
杨钊忙道:“不是不是,臣该死,坏了陛下的雅兴了。”
贵妃在旁接口笑道:“三郎,莫怪堂兄;堂兄又不是个能写诗作画的文人,让他欣赏美景有些难为他。若是问他财物进出,支收几何这样的事情,那堂兄才是对答如流得心应手呢。”
玄宗哈哈笑道:“爱妃说的是,是朕强人所难了,杨钊是干实事的榆木疙瘩,朕本想带他出来舒缓舒缓的,却没想到他其实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早知如此,朕便不让他跟朕来骊山了,让他留在长安替朕赚钱去。”
众人一阵哄笑,杨钊也跟着笑,心里盘算是否要立刻奏报那事儿。却听玄宗道:“刚才爱妃说的话倒是提醒朕了,如此美景,若能有佳作流传,岂不是件美事?力士,翰林院何人随驾?叫上来陪朕作诗。”
高力士俯身道:“陆元机随驾呢,老奴这便吩咐人去叫。”
内侍们忙摆上笔墨纸砚,有人去取了潭水滴入砚台之中,杨贵妃亲自挽起袖子替玄宗磨墨。而高力士也命人将陪驾随行的翰林院学士陆元机叫了过来。
陆元机跪地叩拜,玄宗摆手让他起来,握着狼毫怔怔的思索,片刻后在蘸墨写下几句诗来:“洒喉无耐夜渴甚,骑鲸吸海枯桑田。
居然化作十万丈,玉虹倒挂清冷渊。”
旁边众人不分青红皂白,待玄宗停笔早已鼓掌喝彩起来,玄宗也笑意盈盈,对陆元机道:“瞧朕这首诗如何?”
陆元机缓缓的读了一遍,满脸赞叹之色道:“陛下诗文功力已臻化境,这首诗气势磅礴,非天子难以写出这般恢宏气势来。居然化作十万丈,玉虹倒挂清冷渊,何等的气势摄人。比之李太白之‘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气势还甚。”
杨钊道:“那还用说?李白是三千尺,陛下这是十万丈,谁高谁低不言自明。”
众人连声称是,赞叹不觉。
玄宗面带微笑道:“你们这些人呐,说话不老实,朕的诗写得如何,朕心中自知。此诗也不过是入门罢了,如何能于李白的诗相比?拍马屁也不是你们这么拍的。”
众人一时无语,马屁拍到马脚上,倒是有些尴尬。
“诗文什么的陛下虽非翘楚,但陛下专精治国,这才是陛下最可自傲之处。当年刘邦不是说了么?领兵打仗他不如韩信他们,但刘邦最善于统帅韩信他们这些将领,那才是最大的本事。陛下写诗不如李白,但天下写诗高手不都是在陛下的恩惠之下么?”杨钊凑上来笑道。
“说得好,杨度支郎说的这才是理。”高力士连声道。
众人打心里佩服杨钊马屁功夫的厉害,一转眼便扭转了局势,玄宗也笑成了一朵满是皱纹的核桃花了。
“陆学士,你也来写一首。”玄宗笑道。
陆元机忙道:“遵旨。”颤巍巍上前去,握着笔杆皱眉思索,半晌也没落笔。
杨钊道:“陆学士,你倒是写啊。”
陆元机踌躇道:“陛下,老臣该死,老臣想不出什么好诗句来,实在落不了笔。”
玄宗皱眉道:“你个翰林院老学士都写不出一首诗来么?”
陆元机叩首道:“臣该死,臣老了。”
玄宗拂袖不悦道:“下去吧,我大唐真是人才凋零了,当年朕和张九龄游此处,朕要张九龄作诗,他片刻便写就佳作,何其潇洒如意。万丈红泉落,迢迢半紫氛。奔流下杂树,洒落出重云。日照虹霓似,天清风雨闻。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听听,这才是好诗,这才是才士。”
“是是是。”陆元机面如土色,叩首不已。高力士见他可怜的样子,忙在他耳边低语,提醒他赶紧退下。
玄宗雅兴受挫,心中不太高兴。杨贵妃在旁劝解道:“张相国那是不世之才,陛下岂能拿他跟别人比。臣妾读他的那首《望月怀远》诗,惊讶居然有人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来,那是天纵之才呢。”
玄宗叹道:“是啊,天纵之才,可惜未到古稀之年便病逝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多好的诗啊。”
玄宗一时感叹起来,情绪更见低落。
杨钊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道:“陛下,咱们大唐也不是没有能写诗的才俊,您忘了,陛下身边就有一个诗坛翘楚呢,何不让他来写一首?”
玄宗皱眉道:“你说的是谁?”
杨钊道:“王源啊,陛下该不会忘了王学士了吧。”
玄宗哎呀一声,拍着额头道:“对呀,怎地忘了王源了?可是,这次他没有随驾吧,从京城赶来天早黑了,那还写什么?”
杨钊笑道:“陛下,王源随着驾呢,臣恐陆学士年事已高,不堪劳顿,所以叫了王源候着,以防陛下传唤。”
玄宗大喜道:“还是杨钊想的周到,速传王源来见朕。”
杨钊连声答应道:“臣亲自去叫。”转身迅速的去了。
秦国夫人面带微笑,心里却不太高兴,杨钊这是自己不打算奏那件事了,这是要让王源来上奏。虽然站在杨家的立场这也没什么,但秦国夫人却对杨钊对王源的不真诚极为反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国夫人觉察到自己似乎更偏向于王源了。
虢国夫人低声问秦国夫人道:“八妹,王源随驾的事儿我怎不知道?你知道么?”
秦国夫人摇头道:“堂兄没说,我也不知。”
虢国夫人轻笑一声道:“骗谁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事儿,八妹和王源现在可是甜的如蜜一般,对自家姐妹都隐瞒了,怕我抢你的人不成?”
秦国夫人皱眉道:“三姐说什么呢?这场合怎可乱说话。”
虢国夫人冷笑一声扭过头去,不远处,杨钊领着王源正快步走来。
王源坐在石头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任心思胡乱驰骋,忽然间看到杨钊正匆忙而来,忙起身拱手。
“快整理整理随我去见驾。”杨钊低声道。
“那事儿禀报陛下了么?”
杨钊摇头道:“一直没找到机会,但我好容易寻到机会让陛下召见你,一会儿由你找时机禀报此事。”
王源愣了愣,杨钊解释道:“你说我说都是一样,我想了想,你说更好些。免得我一开口,会被人误解为了左相的事情故意找杨慎矜的麻烦,反倒不好。”
王源也不想多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杨钊不说,那便自己来说。
“陛下要找人写诗,陆元机写不出来,我这才找到机会说你也随驾来了,先写首好诗让陛下高兴,再趁机说出那件事来。”杨钊道。
王源头大,叹了口气道:“知道了,走吧。”
王源依次给玄宗贵妃以及杨家姐妹高力士等人见礼,行到虢国夫人面前时,虢国夫人笑的很是灿烂,红唇翕动低声道:“王学士,多日不见,何时去我府中喝酒啊?你可不要厚此薄彼呢。”
王源汗都要下来了,沉默不语。
“王学士,我会再找你的,你别以为躲着我便成了,我虢国夫人说话可是算数的。”
秦国夫人在旁听的真切,冷声道:“三姐,不要闹。”
虢国夫人嗤的一笑,恹恹的道:“免礼吧。”
王源赶紧离开她的座前,脊背上冷嗖嗖全是汗。
第二七三章 初心
玄宗命王源来到身旁站立,笑眯眯的道:“王源,朕观眼前之景甚是赞叹,此情此景若无诗作流传,便是憾事了。适才朕写了一首,朕自己也不甚满意。听杨钊说你也随驾前来,那便最好了。怎样,写首诗作让朕鉴赏鉴赏吧。”
王源躬身应了,众人腾开位置,王源提笔缓缓蘸墨,悬于白纸之上双目看着眼前飞瀑凝立不动,皱眉思索。
众人都静静的看着王源,等待他落笔。但王源思考的时间过长了些,杨钊记得小声催促道:“王学士,快写啊,想什么呢?”
更有人在旁窃窃私语道:“看来翰林学士院的学士们都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啊,那陆元机也是这副德行,我估摸着,这王源待会也是将笔一丢说写不出来了。”
玄宗先是微笑看着王源,等的久了不免也心中不快,皱眉刚要说话,忽见王源身子一动,笔尖落纸,笔走龙蛇之字,片刻之间在纸上连写两首诗来。刷刷刷写完之后,轻轻将笔搁在笔架上,朝玄宗拱手,缓缓退到一侧。
玄宗缓步上前,看着纸上的诗句轻声诵读。
瀑布诗
其一
拔地万里青嶂立,
悬空千丈素流分。
共看玉女机丝挂,
映日还成五色文
其二
迥与众流异,
发源高更孤,
下山犹直在,
到海得清无?
“好。”玄宗低声叹道:“旦夕间连做两首,俱为佳作。‘映日还成五色文’,眼前这瀑布在日光下呈五彩之色,朕等在瀑布旁写下诗作,岂非连诗文也是五彩了么?光凭这一句,第一首便是难得的佳作了。”
玄宗连连赞叹声中,一旁的杨贵妃也轻声道:“相比较而言,臣妾爱这第二首,若说第一首偏于写景写实的话,这第二首便是写意之法,似有以瀑喻人之意。王学士这第二首是颇有些遗世独立清高孤雅的气质,倒像是写来自勉,不入浊流之意。”
玄宗点头道:“爱妃品出其中味来了,朕看也是这个意思,朕对这第二首也是偏爱的,诗虽小,意却大,这便是好诗,寥寥数句,便抓住景物背后的另一层寓意,借以抒发心志,妙极妙极。”
周围众人听玄宗和贵妃这么一剖析,许多不太懂诗文的人也明白了妙处,均以佩服的眼光看着王源。陆元机站在人群后方听到人诵读这两首诗,心中也自赞叹。
这王源果然不负盛名,顷刻间便两首佳作问世,不得不佩服。陆元机今日也不是写不出诗句来,而是骤然当场作诗,需要的不仅仅是文才。若是平时,陆元机推敲数日也会写出佳作来,但一旦当场写诗,能写出如王源这等水准来,那是万万做不到了。
“王源,朕和爱妃的解读,可是你所想写下的诗中之意?朕和贵妃强为他人解,若不是你心中所想的意思,那可是真真的大笑话了。起居郎比极为兴奋的记入朕的谐趣轶事之中,让后世人笑话了。”玄宗呵呵笑道。
众人哄笑起来,随时记载玄宗行踪言语的起居郎忙道:“臣不敢。”
玄宗哈哈大笑道:“瞧你那样儿,朕是那么在乎世人评判的皇帝么?”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声停歇后,众人的目光落到王源身上,听他如何回答刚才玄宗的询问。
王源拱手道:“陛下和贵妃精通诗文,适才所解皆为臣想表达的意思。臣可不是自吹自擂说自己孤高清直,臣作第二首的意思是用意自勉。瀑布之水清冽纯净,流出山中汇入大河直通入海。这一路上不免汇聚草木灰土等杂质,注入海中之时怕是已经从清流变成了浑浊的滔滔大河。臣知道这都不可避免,臣只是希望提醒自己,要记得自己源头所发之处的清流,勿忘了初心的纯净罢了。”
玄宗缓缓点头道:“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勿忘初心,好一个勿忘初心。很发人深省。你年纪不大,说的话写的诗却一点也不幼稚可笑,反倒让朕思索良多。能提醒自己勿忘初心,这可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有的人本来志向高远,但随着时光荏苒便浑浑噩噩,最终只是饱食终日而无所为,这便是忘了初心。朕觉得这勿忘初心四个字该让我大唐臣民共勉才是。”
王源忙道:“不敢,不敢。”
玄宗呵呵笑道:“甚好,王源,朕看好你。年纪轻轻便有此悟,绝不简单。朕今日心里很开心,看了美景,读了好诗,美哉妙哉。朕要赏你。”
玄宗左看看右看看没什么合适的东西赏赐,随手将自己用的折扇拿过来,展开后在背面的空白处提笔写下‘勿忘初心’四字,递给王源道:“朕不赏你金银财宝,这把折扇朕用了多年,赏了你吧。”
王源忙双手接过谢恩,一旁的高力士暗自惊讶,这折扇是玄宗最喜爱之物,扇面是吴道子特意为玄宗亲笔画的山水图。此刻居然赏给了王源,可见心中对王源的喜爱了。
“好山好水固然不错,但过于痴迷留恋却也不妥。爱妃,我们回去吧。留些念想,他日再来也有兴致。”玄宗微笑道。
杨贵妃点头道:“三郎说的是,起驾回寺里去吧。”
一旁高力士陈玄礼等人立刻张罗起来,杨家姐妹也都站起身来准备动身,玄宗对王源道:“你随着朕旁边吧。晚间朕有宴会,你也有座。”
王源忙答应了,心里却一直瞅着机会,见高力士和陈玄礼在十几步之外,玄宗也正忙着和贵妃起身往銮驾处走时,突然紧走几步来到玄宗之侧,低声道:“陛下,臣有件要事要禀报陛下,不知陛下可容臣片刻上奏。”
玄宗皱眉道:“你不懂朕的规矩么?朕在宫外除非紧急要务,否则一概不理。”
王源道:“臣该死,但此事臣觉得便是紧急要务,臣不能再知情不报了,否则臣便是罪人了。”
玄宗诧异道:“真的是急务么?”
一旁贵妃出声道:“三郎,让他说吧,若真的是急务,可别耽误了事情。”
玄宗回转身来道:“好,那你说吧,朕就在这里听着。”
王源吁了口气,低声快速将昨夜烧长生观审讯史敬忠,史敬忠招供出杨慎矜的所作所为的事情说了一遍。玄宗听的眉头皱起,低喝道:“此事当真?”
“臣所言句句是实。臣一个人都没敢说,因为此事所涉甚大,臣也怕是那妖道信口雌黄诬陷杨尚书,但那妖道信誓旦旦说杨尚书请他设坛斋醮,绘有谶书藏匿,虽然谶书的内容尚不清楚,但杨慎矜若真的做了这些事情,暗中有所图谋的话,那可是大逆不道之事。”
玄宗抚须不语,半晌道:“是否有人居心叵测陷害杨慎矜?朕却不信杨慎矜有这么大的胆子。”
王源道:“不能排除有这种可能,但那史敬忠看似不像是设了圈套给臣钻。臣是听到长生观道人胡作非为这才决定暗中出手铲除,事前我甚至都不知这史敬忠是谁?更不知道他是杨尚书的座上宾。如果史敬忠设计陷害杨尚书,也不该被我发现才是。臣审讯他时,他也是无意间漏了嘴,被臣穷追猛问,这才得知了此事。臣认为,无论如何,此事需弄个明白。一则,杨慎矜是前朝皇族余脉,难保会有什么其他的心思。二则,如果是诬陷,那么也需要提杨尚书正名,则更要彻查此事了。”
玄宗冷声道:“这样的事情,你为何不事先禀报政事堂或者和杨钊说说?而是直接跟朕禀报此事?”
王源道:“陛下,臣不想此事闹得动静太大,一则臣知道陛下正在杨尚书和杨度支之间权衡左相的人选,若我告之杨度支,杨度支也许会有私心,那事情便有失公允了。而不去禀报政事堂的原因则是怕走漏风声。如果被当事之人提前得到消息,毁灭了证据,那岂非糟糕?”
玄宗点头道:“你考虑的没错,那么此事你认为该怎么办?”
王源道:“臣认为此事要想弄清楚,那份所谓的谶书便是关键。要让中立公允之人去搜查这本谶书,看看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这样便可水落石出了。臣其实也没什么好主意,臣建议陛下还是召李相国前来商议此事,臣可将史敬忠的口供交给李相国。以李相国的能力,必能妥善解决此事。”
玄宗皱眉道:“让李林甫来处理么?你觉得李林甫便是那个公允中立之人?”
王源道:“李相国若不公允,谁还能公允?李相国深明大义,他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玄宗微微点头道:“好,朕命人去叫李林甫,今晚晚宴取消,李林甫到了之后你来见朕。”
玄宗快速转身挽着杨玉环大步登上车辇,众人蜂拥起驾回寺。王源站在原地,久久拱手不动。
第二七四章 入套
一弯新月升上天空,斜斜挂在山顶之侧。山中之夜,静谧安宁,山风吹过,黑夜中传来的甲胄摩擦声以及战马不时的嘶鸣声,提醒着这山中并非净土。
石瓮寺后殿之中,一尊巨大的汉白玉佛端坐在宝座上,双目默然,看着殿中排排而坐的大唐君臣。玄宗坐在凉榻上,身后数名宫女微微的替他打着扇子,下首坐着面容清瘦皱纹满脸的一人便是李林甫了。刚刚从京城赶到,李林甫袍袖下摆处尚有淡淡的灰尘,眉毛和胡子上也沾着不少尘土,显然奔走甚急赶来见驾。
此刻的李林甫神色有些焦虑,因为刚刚听玄宗说了杨慎矜的事情,李林甫没有半点的防备,虽竭力保持平静,但还是掩饰不住的慌张。
“陛下召老臣前来便是为了此事么?恕老臣直言,老臣认为这是别有用心之人在造谣诬陷。杨慎矜的为人陛下比老臣还清楚,他或许有很多不到之处,但若说他背地里干些大逆不道之事,老臣却觉得甚是狐疑。陛下也曾亲口夸奖他‘为事贤能忠心耿耿’么?怎会相信这样的话?”李林甫尽量用淡漠的语气,让自己这番话显得不是那么急切的为杨慎矜辩驳。
玄宗道:“朕不是信了此事,朕其实第一感觉也是觉得不太可能的,但王源的一句话说的对,不管是否是诬陷,此事总要查一查,也好还杨慎矜一个清白。而且,今日读了王源的一首诗,朕也颇有感触,有的人开始是贤能忠心的,但时日长了便忘了初心,有可能变得污秽浑浊,做出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来。朕希望杨慎矜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朕必须要弄清楚此事。”
李林甫道:“陛下说的也是。此事须得查一查,找出造谣生事者的目的何在。陛下,既然说到此处,老臣也才知道,昨夜永平坊中长生观中的纵火血案的元凶原来是王源。王源胆大妄为之极,在京城中也敢如此目无法纪,长生观中十几名道人尽数被杀,统统烧成了灰烬。南衙兵马忙活了一夜缉拿凶犯,却没料到是他干的好事。老臣请陛下下旨,立刻将王源归案审理。”
玄宗皱眉道:“相国,朕叫你来是商量杨慎矜的事情的,你怎么扯到王源身上去了。王源已经跟朕禀明了,他是为了救人才冲进长生观中的。观中聚集这一群妖道,妖言惑众淫辱京中女子,王源去理论,他们居然胆敢动手行凶。幸而王源带了家丁去了,交起手来这才杀了人烧了观。朕本来倒要让你查一查,京城的治安事宜到底是谁的疏忽,任由一群妖道在城中胡作非为。难道政事堂这么长时间便没有注意到这伙妖道的所作所为么?这才是真正的失职之处呢。”
李林甫愕然,话扯话,一会儿该要怪到自己的失职了,因为南衙兵马正是属于政事堂辖下,治安也是南衙兵马管辖,自己又是政事堂的头儿,也难免要担责了。
“这个……老臣该死,回头必严查此事。”李林甫决定终结这个话题。
玄宗似乎也不想追究,继续道:“王源给朕一个建议,建议让你挑头去查一查杨慎矜的案子,看看杨慎矜府中是否藏有谶书。若有,到底是写了什么的谶书。朕觉得他的提议不错,他认为朝中唯一称得上公平的人便是你了,朕觉得他说的没错。这等事朕自然交给你才放心,因为你是朕最信任的人。这件事王源所有人都没说,只上奏给了朕,朕跟力士说了,现在你也知道了,知道此事的便只有这几个了。”
李林甫有些意外,王源居然没将此事告知杨钊,这有些不可思议。在争夺左相的节骨眼上,这是对杨钊多么有利的一件事。看看殿上,杨钊也并不在列,这说明陛下所言是实。否则以杨钊的脾性,必已经在此处鸹噪了。
更意外的是,王源居然建议陛下让自己牵头去查此事,谁都知道杨慎矜是自己的人,这种建议的背后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倒是耐人寻味。陛下说的最信任的人是自己,这话可信但也绝对不能全信,或许陛下在试探自己,如果事情属实,杨慎矜背地里真的在策划阴谋的话,自己若是稍微处理不慎,便会被牵扯进去。而另一方面,杨慎矜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如果不能还以清白的话,那对自己也是巨大的打击。
“多谢陛下信任,此事老臣必查的清清楚楚的来禀报陛下。但老臣认为,此事应该抽调部分官员参与,以保证不会有错漏,老臣可以挑头,但需要人手。”
“朕交给了你,你自己挑人便是。心中可有人选,名字报给朕听一听便是。”
“人选嘛,老臣想一想……唔……一来要办案经验丰富的,二来要行事公正。倒是有几个。粗略一算,大理卿李道邃、少卿杨王寿、殿中侍御史卢铉,御史中丞王鉷这几个人可用,未知陛下认为可否。”
李林甫点的这几个人名无一不是自己的亲信,李林甫决定要将这件事完全的内部解决,不让他人有丝毫插手诬陷的机会。这些人都是完全听从自己的命令行事的,自己想动些什么手脚也很容易。李林甫心中最终还是认为杨慎矜是不可能有异样的行为的,他选择信任杨慎矜,不能在关键时候失去这个得力干将。
玄宗似乎并不关心他选的谁,点头道:“朕说了,你说谁合适都成,朕只要个结果。朕也希望杨慎矜的事情是子虚乌有,但谁也不敢保证有什么事发生。一切以证据说话。”
李林甫叩谢道:“多谢陛下信任,老臣必竭力去办。”
玄宗摆摆手道:“王源就在殿外,一会儿他会将审讯那妖道史敬忠的口供交给你。史敬忠押在京城,明日一早他也跟你一起回京城将妖道移交给你。剩下的事情便全交给你了。”
李林甫道:“老臣知道了。”
“你去吧,力士,命人安排酒饭招待相国,安排妥当住处。”玄宗起身来,伸手捻起几根香点起,供在佛前,阔步而去。
……
王源从寺中出来,寺门前灯影烁烁,几个人影站在远处似乎在等着自己。王源细看之下,发现是秦国夫人和青云儿紫云儿几个。
王源缓步往山下山谷中走,秦国夫人等人慢慢的跟在后面,一直到了山谷巨瀑左近,王源在驻足停步,秦国夫人她们才加快脚步赶上前来。李林甫已经在这里,他们之间的接触需要极为谨慎,否则一旦被察觉便前功尽弃了。
“情形如何?”秦国夫人挽着王源的臂膀问道。
王源微微点头道:“不出所料,李林甫选了他的人去查,王鉷正在其中。明日一早我便回京城去,我要尽快跟王鉷接触,这是事情的关键。”
秦国夫人点头道:“希望你能成功。二郎,我替堂兄向你致歉,他无魄力,此事只能由你出面,这本该是他的事。”
王源微笑看着秦国夫人,暗月之下秦国夫人的花容有着一种朦胧的美,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没什么,不用介意,若是计较这些,还如何成事?再说了……便是为了你,我也甘愿去做。”
秦国夫人很是感动,身子贴了上来,王源笑道:“我身上全是汗,去潭水中洗个澡,夫人也来么?青儿和紫儿也来么?”
秦国夫人忙道:“别,那潭水很.深的,也很凉。”青云儿和紫云儿更是连连摆手。
王源笑道:“我正好需要冷静冷静,我自己去洗个痛快。”
秦国夫人刚要阻拦,但见王源迅速动手,当着三女的面脱个精光,淡淡新月之下,修长身材完美健硕,三名女子娇呼蒙眼,互听噗通一声,王源如一条白鱼跃入水中,挥臂击水,在深潭中穿梭自如。
第二七五章 斗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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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不可能等到天明时和李林甫一起回京,因为时间太过紧迫,他必须争取在李林甫回京之前和王鉷见面并且说服王鉷。这个任务很艰巨,本来有杨钊出面事情会更容易些,但现在杨钊缩在后面,王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了。
夜半出山,凶险难行,王源只带着王大黑和两名随从,让柳熏直留到天明跟李林甫解释自己先行回京的原因,也许会招致李林甫的怀疑,但王源也顾不得了。
一路小心翼翼的出了山口,花费了近一个半时辰,上了大道之后,更是快马扬鞭疾驰而行,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长安城巍峨高大的南城门。进城之后,在满城的晨鼓中策马疾驰,赶到永宁坊王鉷的府邸所在。
王鉷尚自敞着肚皮躺在凉榻上呼呼大睡,昨夜逛平康坊玩到很晚才回来,陛下不在京城,李林甫又被召去见驾了,自己也轻松了许多。近一个月来事情多多,相国的心情也不好,自己也不敢过于放纵,昨夜算是玩的尽兴了。
管家匆匆前来,惊扰了王鉷的好梦,气的王鉷大骂不已,但当他接到求见的名帖的时候,脑子一下子清醒了。那是王源的名帖,此人一大早来见自己倒是怪事一件。虽然自己看在杨钊的面子上已经不跟王源一般计较,但不代表自己对他便有了好感,事实上昨晚陈妙儿趴在自己胯下吸吮的间隙还提及当日之辱,自己也答应陈妙儿,一旦有机会必替她报了这羞辱之仇。
但无论如何,人来了还是要见的,毕竟他是杨钊的人。杨钊也不止一次的跟自己说,王源是他最信任的人。不给王源面子,也得给杨钊面子。
胡乱洗漱一番,王鉷披散着发髻、披着宽大的便衣、踩着木屐便出来见客了,倒不是急切的要见王源,这是一种怠慢和羞辱的姿态罢了。
厅中,王鉷见到了王源怪异的打扮,黑色的风帽披风披在头脸上,遮挡住了大半个脸,看上去神神秘秘鬼鬼祟祟。见王鉷到来,王源才除去风帽披风露出一张疲惫的面孔来上前行礼。
“王学士光临寒舍,怎不提前打声招呼?王某也好敲锣打鼓张灯结彩的迎接王学士啊。”王鉷随手还礼,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也不招呼王源就座。
“大清早便打搅王中丞好梦,万望王中丞海涵,因奉杨度支郎之命来见你,不得不惊扰,冒昧了。”王源低声道。
王鉷哼了一声,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王源入座,家中婢女送上茶水来摆在二人面前。
“王学士来见某家有何见教啊,度支郎找我喝酒么?他不是在骊山随驾么?”王鉷吹着茶水上漂浮的葱花茶叶和姜片,美滋滋的喝了口大唐特有的茶汤,将一块姜片嚼的咯吱咯吱响。
王源左右看了看,沉默不语。
王鉷皱眉道:“什么事儿,这么鬼鬼祟祟的。”话虽这样说,还是摆手屏退亭上众仆役。
王源见左右退下,缓缓从袖筒中取出一封信来递过去道:“这是杨度支郎命我交给王中丞的信,里边写着我的来意,王中丞一读便知。”
王鉷惊讶道:“难道你是从骊山赶回京城的?”
王源点头道:“是,奔走了半夜,回京后一刻未停便直奔王中丞府上了,便是为了此事而来。王中丞看信吧,见了信便一切都明白了。”
王鉷满腹疑窦的将信接过去,抽出信笺细细阅读,片刻后脸色大变,猛然起身惊喝道:“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你信不信我立刻便拿了你去见相国和杨尚书,揭穿你们的阴谋?”
王源静静看着王鉷一字一顿的道:“我不信。”
王鉷冷笑道:“那便让你瞧瞧。来人……来人!”
厅门打开,数名家丁涌了进来,为首一人叫道:“老爷,怎么了?”
王鉷冷冷盯着王源,王源依旧静静的站着,静静的看着王鉷低声道:“王中丞,我既然敢来,便不怕后果。倒是王中丞要细细思量这件事,不要草率做决定为好,有时候一时的冲动会毁了自己的前程。”
王鉷喘着粗气,双目冷厉的和王源对视,半晌后伸手朝门口几人摆了摆道:“你们先出去。”
几名家丁仆役面面相觑,王鉷怒喝道:“滚出去。”众人连滚带爬的出去,关上了厅门。
王源缓缓伸手道:“王中丞请坐,其实你不愿参与其中也是无妨,但拿了我去告密显然不是和好主意,最多装聋作哑,于你也没什么损失。你要知道,我们既然决定这么做,自然考虑好了后果,一旦出了事,所有的事我都会扛下来,杨家一根毫毛也不会伤。而到那时,杨家和你之间可就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王鉷冷声举了举手中的信道:“杨钊的信在我手里,你又如何能扛的下?”
王源微笑道:“王中丞看信不仔细啊,这封信确实是杨度支郎所写,但他可没署名,靠这封信可扯不了度支郎下水。”
王鉷忙看信笺落款,果然没看到杨钊的署名,再次起身怒喝道:“原来你们毫无诚意,杨钊这厮跟我玩心思,这样还希望我能和你们合作?”
王源摇头道:“王中丞,此乃人之常情,换做是你,你会落把柄于他人之手么?至于你说诚意,我认为杨度支诚意十足,有句话杨度支要我带给你,事成之后,刑部尚书、户部尚书、御史大夫三个职位任你挑选,你喜欢任那个职位,杨家便全力助你坐上那个职位,这诚意够么?”
王鉷呆了呆,皱眉冷笑道:“糊弄三岁孩儿么?你说的话算的什么数?除非杨钊亲口许诺我。”
王源摇头道:“王中丞,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杨度支本是要亲自来见你说这些话,但他一旦离开骊山,便会引起很多人的怀疑了。李相国是何等精明之人,一丝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你若觉得非要杨家人的许诺才肯相信的话,我这里还有一封信,这封信是有署名的。”
王源伸手撕开披风的夹角,从里边取出一封信来道:“王中丞,这封信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拿出来的,你也看到了,我缝在披风夹角之中,刚才你若真的拿了我,这封信你便再也看不到了。而现在我拿出此信,便是对你完全的信任,这一点你要明白。”
王源递出那封信去,王鉷愣了片刻不知该不该接这封信,接了之后又该如何处置,这都是两难之选。
“罢了,王中丞看来是对这个合作计划没什么兴趣了,就此作罢,王某告辞了。我和杨度支郎都看错了王中丞,本以为王中丞是个不甘落于人后,心中有所报负之人,但现在看来不过尔尔。看来杨慎矜在背地里说你的话很对,你的出身注定你成不了大器,一辈子也只能替人跑腿打杂,烂泥扶不上墙。”
王源收起信来拱手转身便走,王鉷怒喝道:“站住,无知小儿,当面如此辱我,我要挖了你的舌头。”
王源回身道:“不是我说的,是杨慎矜说的。天宝四年十月初三,百丰楼二楼上杨慎矜说的原话。在座的有吏部侍郎裴元绍、礼部员外郎崔满堂,大理寺卿李道邃,其余人我便不一一赘述了,王中丞可自己去查证。你可以割了我的舌头,但这不算本事,有本事你去割了真正辱你的人的舌头,让他知道轻视你侮辱你的下场,而不是在我面前耍威风。我说了,你随时可以将我拿下去讨好杨慎矜,但你以为会得到什么好处便大错特错了,非但如此,你还要面对杨家的全力反扑,但愿你能扛得住。”
王源一步步往厅门外走,王鉷怔怔而立,在王源伸手搭上门栓的那一刻猛地出声叫道:“且慢,那封信我要瞧一瞧。”
王源腮边肌肉微微动了动,那是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第二七六章 万全
“王中丞,今委王源登门造访,王学士所言即我之言,王学士之诺即我之诺,所言之事,所承之诺,杨家必遵之。”
第二封信上寥寥数行字迹,清秀端庄,下方的落着秦国夫人杨玉玲的签名,盖有御赐国夫人印章。
王鉷当然知道这封信的份量,除贵妃之外的杨家三姐妹之中,韩国夫人不理事务,虢国夫人虽艳名最盛也最强势,但其实众人皆知,杨家主事之人便是秦国夫人。这一点连杨钊自己都曾经明言过。杨钊行事都要征求秦国夫人的意见,这也是杨钊亲口对王鉷说过的话。所以秦国夫人的承诺,便代表了杨家兄妹的承诺,这一点毋庸置疑。
令王鉷佩服的是,这封信做出了承诺,但却滴水不漏,如果自己想拿着这封信去做些什么,却又根本抓不到任何把柄。这封信只是赋予王源代表杨家和自己做交易的权力,但对于交易的内容却只字未提,这便是厉害的地方。
“王中丞,可放心了?这封信我可以不收回,留在你手里作为凭据,你该知道,杨家从上到下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了吧。”王源微笑道。
王鉷点头微笑道:“看来杨度支是铁了心要当左相了,这封信我也不用留着了,杨家的诚意我已明了,这信还给你。”
王鉷将信递还给王源,王源微笑接过,轻轻撕成碎片,道:“王中丞毕竟是王中丞,大气的很,佩服之至。”
王鉷笑道:“你也不用佩服我,我跟你明说了吧,我确实对杨慎矜不满,他压制我多年,且自以为是我的长辈,背后诋毁我,轻视我,弄得我很不开心。但你也知道,为了些蝇头小利便要我背叛相国对付杨慎矜,你们未免太自以为是了。有利无利我还是看的清的。我帮了你们对付杨慎矜,相国必恨我入骨,那我还能有前程可言?”
王源呵呵笑道:“王中丞,这才是谈事的态度,你提出你的疑惑,我给你一一解答,能让你满意咱们便合作,你不满意也不能强求,这才是真正的合作态度。至于你提出的问题,我自然替你考虑过了,这件事将会秘密进行,自始至终李林甫都会蒙在鼓里,他不会知道王中丞和我们暗中合作。你瞧我身上的装束便明白我有多小心了,为了不让王中丞受牵连,我甚至遮了头脸来见您,就是怕被闲杂人等看到了我来你府上,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忌。”
王鉷这才明白王源大热天的裹着头脸的装束的用意,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该如何做?你若要我公开指谪杨慎矜什么事儿,那是绝不可能的。”
“王中丞放心,不需要你招摇,你只需做个小小的动作,这次合作便可圆满完成。”
“哦?说的清楚些。”
王源微微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本画着精美奇妙花纹的小册子来,低声道:“上午李相国便回京城,他会尊陛下旨意召集几位官员共同搜查杨慎矜的府邸,王中丞便是其中之一。王中丞只需要将这本谶书带进去,在该被发现的时候发现它,这便大功告成了。”
王鉷盯着那小册子伸手来拿,王源往后一缩道:“王中丞最好别翻看此物,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对你有好处。”
王鉷舔着嘴唇道:“有个问题,相国点的几名官员都是……你懂得。万一此物相国让我们全部保持沉默,不要宣扬,那该如何?”
王源摇头道:“你放心,度支郎今晨会推荐了大理寺少卿杨王寿参与搜查,杨王寿是什么人你该比我清楚,有杨王寿在场,这份谶书无人敢秘而不报。”
王鉷怔怔道:“原来你们早已设计好了,但为何不让那杨王寿带进去这份谶书,却偏偏来找我?”
王源笑道:“既然开诚布公,我也不作隐瞒。只有你发现了这份谶书才会让李相国不至于怀疑有人做手脚,杨王寿或者其他人带进去,李相国都不会相信。你发现了这谶书,相国便会认为杨慎矜真的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事后便不会节外生枝死保杨慎矜,这样整件事才可以顺利的进行下去。”
王鉷擦着额头上的汗咂舌道:“你们想的好周全,这计策是谁的主意?杨度支能想这么多,我却是不信。”
王源微笑道:“谁的主意你不用管,我已经全部坦陈了此事,就等你一句话了。你若不愿,还是可以绑了我去告密,但我告诉你,刚才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承认。”
王鉷扶着胡须沉思着,片刻后道:“王某不是不愿意,但杨慎矜毕竟是我表叔,如此置他于死地我心有不忍。”
王源微笑看着他不说话,王鉷被他看的心虚,摆手道:“好吧,我便明说吧,我可以至亲眷性命于不顾,而且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但相较于杨家给的承诺,我觉得不值。”
王源冷笑道:“尚书之职或者是御史大夫之职,王中丞还觉得不值么?”
王鉷摇头嘟囔道:“相较于度支郎得到左相的位置,我这算得了什么?尚书的职位,我若沉下心来熬上那么十年八年,怕是也有机会吧。”
王源道:“那你想如何?”
王鉷道:“杨慎矜的刑部尚书我要接着,让肖隐之致仕,御史大夫我也要当,我要身兼这两个职位。”
王源站起身来道:“王中丞,你未免胃口太大了些。就算是李相国,也没有兼着这两个高职的时候,胃口太大会撑死你的。”
王鉷摇头道:“答不答应在于你,你们不答应此事便作罢,我也不会去告发你们,咱们一拍两散,两不相干便是。”
王源当然不信他说的鬼话,一旦交易告吹,十之**王鉷要从中作祟,而自己今日前来的目标便是无论如何达成这笔交易,虽然代价大了些,但似乎也只能咬牙接受。
“王学士,可要快做决定,天色可不早了,一会儿相国回京,召我去说话,咱们便再没机会谈这件事了。对我而言无非还是当我的御史中丞,但对杨度支郎而言,左相的位置可是要保不住了。”王鉷眼珠子转动,盯着王源的脸色催促道。
王源当然知道时间紧迫,从门缝里已经能看到外边升起的朝阳了,李林甫定也是起早赶路,也许过不到一会便到了京城,之后自己还要将史敬忠于他交接,之后所有的一切便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中了。
“罢了,应了你便是,事后受杨家责怪我也不管了。”王源咬牙道。
王鉷拍着大腿道:“好,立个字据作为凭证。”
王源道:“就知道你还是不信我们。”
王鉷冷笑道:“我只是不想被人耍了,空手套白狼的玩意儿我见得多了。纸笔在此,将你我之间的交易内容写上,对……签字画押,再注明你是代表杨家来和我交易。王学士,你也莫以为你一个人能扛得住,这种事一曝光你是扛不住的。”
王源忍住气一笔笔按照王鉷的要求写下内容和过程,最后画押签字。王鉷满意点头,伸手来拿,王源一把拿在手里道:“一式两份,你不信我我却也不信你,将来你若想以此要挟,我也有此物反制于你。”
王鉷怒骂几句,提笔抄了一遍,也签名画押,两人吹干墨迹各执一份揣入怀中。
“谶书拿来,你该走了,呆在我这里越久,我便越不安稳。”王鉷道。
王源取出谶书翻开,里边竟然是一片空白,王鉷正觉得惊讶时,见王源提起了笔刷刷刷在里边写了几句话,之后吹干墨迹合起来递到王鉷手中。
王鉷愣了片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不禁对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才叫精细,如果自己选择的是不合作,拿了王源之后搜出了这谶书,结果也是空白一本,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交易达成之后便没有这个问题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安排的都滴水不漏,王鉷终于断定必是王源策划了这一切,因为王源的表现自始至终那么胸有成竹,若是他人策划王源执行,哪有这般从容不乱,镇定流畅的。
第二七七章 暗示
巳时末,李林甫从骊山赶回长安。山中的一夜,对李林甫同样是煎熬,若非夜路难行,担心自己的身子吃不消的话,李林甫也会在见完玄宗之后便选择回长安。
李林甫的心中有着太多的疑惑,突然冒出来的这件事很是突兀,打乱了自己之前的布局。本来自己已经通过说服高力士在玄宗耳边吹风,基本上确保了杨慎矜接任左相之职。一旦杨慎矜当上了左相,今后朝中事务便基本全部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了。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件事,怎么想都有一种阴谋的味道。
以李林甫多年在朝中打滚的经验来看,但凡到了关键时候出现的突然事件都不是没有缘由的,也绝不会是巧合。而且,向陛下禀报此事的是王源,这更是让人生疑。
自北海郡的事件之后,王源便是李林甫心头的一根刺,他在北海的所为,搅乱了自己针对太子李亨的一场布局,那本就被李林甫认为是有意为之。现在又是这个王源跳了出来,即将要坏了自己的另一次布局,这更可以断定是有意为之而非巧合了。
况且李林甫绝不信这件事没有杨钊参与,陛下说此事王源尚未告知任何人,李林甫只能嗤之以鼻。杨钊必知其事,而他躲在背后不出头,这便更是说明这件事是一场阴谋。
既可能是一场阴谋,李林甫自然不会坐视其得逞,辗转一夜后,李林甫决定冒着风险帮杨慎矜度过这一关。虽然这么做有负陛下信任,但也顾不得了。
风尘仆仆赶到政事堂中,虽然坐的是马车,但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毕竟岁月不饶人。但李林甫不顾身体上的不适,还是第一时间命人去请杨慎矜来见。其实无需去请,杨慎矜听闻李林甫从骊山归来的消息,便已经第一时间赶来拜见了。最近是关键时期,杨慎矜必须时时刻刻的保持和李林甫的沟通和商议。
杨慎矜跨进李林甫的公房中时,小吏自觉的推出门去,并且关上了房门。顿时,外边的嘈杂喧嚣都被关在了门外,屋子里很静,静的让人发慌。
李林甫端坐在黄杨木大椅上,闭着双目养神,他身边的桌案上,一只镂花铜香炉中,檀香片缓缓的燃烧着,淡淡的蓝色烟雾缓缓飘向空中,烟雾将李林甫笼罩着,让李林甫看上去像是个坐化了的佛一般。
“相国……相国……”杨慎矜低声唤道。
李林甫的眼皮跳了跳,缓缓睁开眼来,吁了口气开口道:“慎矜来了?老夫正默诵《静心经》却被你打搅了。”
杨慎矜忙拱手道:“下官该死,打搅了相国的静修,相国恕罪。”
李林甫摆摆手道:“坐下说话。”
杨慎矜缓缓的坐在一旁,李林甫叹了口气道:“你可知老夫为何要默诵《静心经》么?”
杨慎矜欠身道:“下官不知。”
李林甫道:“因为老夫的心乱了,须得平静下来。”
杨慎矜眉头一挑欲要说话,李林甫举手打断他的话道:“慎矜,你和老夫相识也有十年了吧。十年来你我也算是相互扶持,做了不少的事情,我对你自认为还是了解的,但现在,老夫却不敢这么认为了。”
杨慎矜忙起身道:“相国何出此言?下官始终如一,十年后的我同十年前同相国相识之时没什么两样。”
李林甫摆摆手道:“那可说不准,这次去骊山见驾,陛下说,有的人开始是有坚持有梦想的,但随着岁月流逝便失去了初心,人也变了。老夫觉得陛下说的很有道理。想一想十年二十年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心中所想已然大不相同。老夫都忘了初心,更何况是你,你说始终如一,不过是句笑谈罢了。”
杨慎矜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李林甫忽然说出这些话来,让人心中甚是无底。忙起身拱手道:“相国,是不是下官做错什么事了,下官愚钝,相国请明示。”
李林甫微微摆手道:“只是陛下说的话给了老夫很多感慨,你不必介意。但老夫找你来确实是有事的。在说这件事之前,我有句话要问你,希望你认认真真不掺一丝虚假的回答老夫。老夫这是于你交心,你可不要随随便便的回答老夫。”
杨慎矜斩钉截铁的道:“相国,杨慎矜也许会同别人说假话,但在陛下和相国面前,下官从来都是半句虚言也无。”
李林甫点头道:“好,有你这句话,老夫便直接问了。嗯……你是前朝皇族血脉传承,论谱系传承你是隋炀帝嫡系玄孙,对于我大唐代隋而立,让你祖上的江山灰飞烟灭,我很想知道你对此事是怎么看的。”
杨慎矜身子一抖,脸上现出惊恐之色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相国,慎矜忠心耿耿为大唐效力,从未有过二心。天道轮回,盛衰交替,此乃人间正道。隋朝灭亡那是违了天道,所以才有我大唐代隋而立,解救天下苍生于水火。我虽是前朝皇族血脉,但我早已是大唐之臣,陛下待我前朝皇族子孙恩重如山器重信任,我等已是感激涕零,心中唯有一念尽忠而已,焉能有其他的想法。相国,别人不了解下官,您还不了解下官么?您和下官相识这十年中,下官可曾有过任何不轨之言行?”
李林甫静静看着杨慎矜竭力辩解磕头剖白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慎矜,莫要激动。老夫知道这样的话本就不该问出口来。但你要知道,这世上也只有老夫会当面问你,很多人心中都有这个疑问,但是他们却绝不会问你这个问题。老夫问了是为你好,让老夫心中有个底。”
“相国,出了什么事了么?难道是陛下身边有人进谗言诬陷我么?”
李林甫摆摆手道:“你莫问了,老夫心里有数。有件事要问你,一位叫史敬忠的道人你可认识?”
杨慎矜楞道:“认识啊,史天师是我好友。”
李林甫道:“那就是了,史敬忠被王源抓了,供出了你的一些事情,陛下命我严查此事。慎矜啊,你先回府去吧,半个时辰后老夫要带人去你宅子里搜查,希望这个史敬忠所言都是假的,希望老夫什么也搜不到。”
杨慎矜似被惊雷劈中,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李林甫虽没说什么具体的事情,但他也迅速的领会了李林甫话中的暗示。半个时辰后去搜查自己的府邸,希望什么也搜不到,这便是暗示自己要赶紧做出应对,这是在帮自己脱困。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什么也没干,但为防有人陷害,自己需要赶紧将府邸自查一遍,以免节外生枝。
杨慎矜跪地‘咚咚咚’给李林甫磕头,抬头时李林甫又已经闭上双目,静坐无声了。
杨慎矜也不耽搁,转身出门立刻出政事堂往家里飞奔,心里咒骂连天,进了府门,火急火燎的召来管家仆役婢女以及家中一切可以调动的人手,亲自监督从前院到后宅,床下柜中,墙上地下,花草旮旯,树头瓦面来了个全面的大搜查。这一查不要紧,倒是找出了不少不该留在家里的东西。譬如祖上留下来的朱笔玉佩,皇家专用的衣衫服饰等等,这些东西本来都是祖上流传保存着做纪念的,但在此时此刻,这些东西都是不该存留之物。
于是乎,烧的烧,剪的剪,砸的砸,扔的扔,将这些物事尽数处理干净,又再细查一遍,确认再无任何违禁之物,杨慎矜这才放下心来。
为防有人临时作怪,命所有的仆役婢女都呆在屋子里不准出来,连妻妾儿女们都被勒令呆在屋子里不准出来走动,自己独自一人坐在前厅中,静待李林甫带人前来搜查。
不久之后,屋外人叫马嘶之声传来,老家人打开府门。门开处李林甫率一干官员鱼贯而入,在院中传达玄宗口谕之后,李林甫下达命令,让参与官员每两人一组带领兵士搜查对杨慎矜的府邸展开搜查。
第二七八章 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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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搜查的官员两两配对,但谁也不愿和大理寺少卿杨王寿组成搭档。所有的官员在来之前便已经达成共识,这一次的搜查不过是看着相国的脸色行事,即便发现了什么也要先禀明相国再做决断,如果跟这个杨王寿组成搭档,若搜出了什么违禁之物,岂非是自找麻烦。
李林甫其实早已做好的安排,王鉷和杨王寿搭档是早就考虑好了的事情,有王鉷盯着这位杨王寿,李林甫心里也放心些。而且李林甫让杨王寿和王鉷两人负责搜的是前厅前院,这里不是内堂,即便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东西,也不大可能在此处发现。可谓是双重保险。
官员们很快便将杨慎矜的府邸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当然,也只是走马观花的搜了一遍,谁也不愿意真的发现什么。不久后,几组人马分别来禀报李林甫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物,更别说什么谶书了。
李林甫很满意,但为了显示公正,也让杨玉寿回头没有借口说这次搜查马马虎虎的不认真,于是大手一挥命所有人再搜一遍,大伙儿再次行动起来,第二次搜查也很快的接近尾声。
王鉷和杨玉寿两人带着手下人手在前院前厅一进的几间房舍之中搜索,厅后的回廊处有个小小的花坛,花坛上摆着几盆鲜花和两只花瓶装饰物。从搜查一开始,王鉷便盯上了这两只花瓶。来回经过数趟之后,王鉷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将袖子里的谶书小册子送进了其中一只青花瓶中,之后便等待着这花瓶被发现。
然而,让王鉷郁闷的是,杨玉寿算是所有人中搜查最积极的一个了,但他带着人从这回廊花坛边走了有十几次,居然连看都没看那花瓶一眼,熟视无睹的从旁经过。王鉷表面上镇定,心里骂翻了天。有一刻他甚至怀疑这个杨玉寿是故意不看那花瓶,给自己难堪。
王鉷是不想自己找出来那本谶书,因为如果是自己发现的,在李林甫那边不太好交代,于是便只能苦等。可这杨玉寿最终还是没发现藏匿之处。
大伙儿都去禀报结果了,杨玉寿已经忙乎的满头大汗超时许多,终于不甘不愿的道:“王中丞,一无所获,白费功夫,回禀相国去吧。”
王鉷甚是无语,但总不能说:“你他妈的搜搜那花瓶啊。老子放了谶书在里边了。”加之李林甫命人来催促回禀,也只能心头梗着大石头和杨玉寿这蠢货一起去回禀。
幸而有了第二次搜查的命令,否则王鉷都不知道这事儿怎么收场。第二次机会王鉷是绝对不会错过了。装模作样的将前院和前厅搜查之后,再往厅后一进房舍搜查时,经过那小花台时,杨玉寿再次无视的走过,眼角也没瞟花瓶一眼。王鉷受不了了,跟在杨玉寿身后走过的时候,故意将衣襟一撩,衣角勾住了花瓶。‘哐当’一声脆响,花瓶落在地上,碎成数片。
满头大汗的杨王寿闻声惊讶转头,王鉷笑道:“不小心碰落了一只花瓶,当心脚底下,莫扎着。”
杨王寿经他提醒忙看着脚下碎裂的瓷片,在一片瓷渣之中,他终于看到了那本蓝色封皮卷在一起的小册子。
“那是什么?”杨王寿弯腰伸手捡起那小册子,知道他将的小册子捡起来的时候,王鉷才暗中舒了口气,这蠢货终于拿到手了。
杨王寿慢慢解开扎着小册子的麻线,缓缓翻开小册子的封皮,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字,便像是被马峰蛰了一般跳了起来,一把将小册子丢在地上,惊叫道:“了不得,可了不得了?”
王鉷故作惊讶问道:“怎么了?”
杨王寿动如脱兔冲上去在此将小册子攥在手里,生恐被王鉷抢走一般,口中喃喃道:“大逆不道,这是要造反了,这是要造反了。”
王鉷道:“怎么了杨少卿?”
杨王寿道:“这是谶书,上面写着大逆不道的谶言,杨慎矜果然有所图谋,走,去禀报相国去。”
王鉷道:“我瞧瞧。”
杨王寿像拿着宝贝一般双手紧紧握着谶书在王鉷面前展开。王鉷是真的第一次见到里边的内容。王源今晨写好交给他的时候他就很想看,但他自己又觉得不该看,因为看了里边的内容怕自己觉得心中愧疚会生出悔意。虽然他知道这里边不是什么好话,但是他宁愿把里边的话想成是歌功颂德之语,这样自己心里好受些。
现在是王鉷第一次读这谶书上所写的谶言,即便有着心理准备,王鉷看后还是脊背生寒。
“太狠了,杨钊和王源可真是不给活路,这谶言一旦曝光,基本上杨慎矜是要灭族了。”
……
阳光直射在院子里,李林甫坐在树荫之下,手中攥着那本谶书,看着那上面刺目的十六个字,脸色阴沉的可怕。周围几名官员也都面色惊悚的盯着那谶书上的内容,觉得喉头干干的,不断的咽着吐沫。
“十年之内,木子必亡,真今为主,复国在望。呵呵,呵呵,老夫不知说什么好了。”李林甫虽在笑,但声音干涩,一丝笑意也无。
“相国,杨慎矜私藏谶书图谋复国作乱,当真是大逆不道,请相国定夺。”杨王寿兴奋的满脸通红,脸上的汗一滴滴的滚落。
李林甫沉声道:“王鉷,这谶书是怎么搜出来的?是谁搜出来的?”
王鉷躬身道:“禀相国,在厅后回廊上的一座小花台上的花瓶里,我和杨少卿从旁经过,原本不在意那种地方,不小心碰落了花瓶,这谶书从花瓶中露了出来。”
“谁碰落的花瓶?”李林甫道。
王鉷忙道:“是下官碰落的,谶书掉落出来后落在杨少卿的脚边,杨少卿捡起来的。”
王鉷的意思是告诉李林甫,不是我不想讲着谶书隐藏起来,而是落在了杨王寿的脚边我也没办法。李林甫听懂了他的话意,但他其实并不关心这件事,他是在怀疑这谶书的真假。若是杨王寿单独搜出来的,那这谶书便可能有诈,但现在是王鉷无意间碰落花瓶发现的,杨王寿根本就没注意到那花瓶,则可能这谶书是杨慎矜府中之物了。
到现在,李林甫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不可能当着杨王寿的面将这件事压下来,这是谋反之事,自己再有权势,沾上这种事也会灰飞烟灭。此时如何抉择,却是件极为简单的事情。
杨慎矜惴惴不安的被叫了过来,见眼前众官员面色不善心中便已经打起鼓来。待李林甫将那本谶书展示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杨慎矜整个人都傻了,呆呆站在那里,身体一个劲的哆嗦。
“杨慎矜,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搜出的谶书白纸黑字铁证如山,你……你简直太让人失望了。”李林甫长叹着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杨慎矜反应过来大叫道:“栽赃陷害,相国,这是栽赃陷害,下官冤枉啊,下官冤枉啊。相国明察啊。”
李林甫冷声道:“老夫自然会明察的,但这件事必须禀报陛下处置了,老夫做不得主了。”
“相国……相国……救救我,我是冤枉的。”杨慎矜追上前去,忽然一脚绊倒摔在院子里的尘土上,却不顾一切朝李林甫爬去。
“杨慎矜,你还是别叫了,事实如何陛下自有明断,你若是冤枉的,也会给你公道。”王鉷拦住杨慎矜爬行的路线前淡淡道。
“王鉷侄儿,你救救我,表叔我是被冤枉的,救救我。”
杨慎矜抓着王鉷的裤脚拉扯,仰头看着王鉷,目光中满是期待。
“立刻封锁杨慎矜府邸,另派人去封锁杨慎余、杨慎名以及其他杨氏宗族府邸,等待陛下发落。”
王鉷看也没看他一眼,高声下令后挣脱杨慎矜拉着裤脚的手,大步流星而去,杨慎矜爬在地上举着满是尘土的手半晌,终于无力落下。
第二七九章 死地
(二合一,更新迟了,见谅。)谶书一出,满朝皆惊。
玄宗立即中断了骊山夏游回到京城时,朝中众多官员皆已经准备好了奏疏。韦坚皇甫惟明一案,李适之李邕一案,这两件案子已经让杨慎矜在朝中积累了大量的敌对者。只是因为杨慎矜如日中天,李林甫也全力的维护着他,这种情绪才只能压抑在心里。
而现在,这份谶书的出现给了他们一个报复宣泄的机会,打老虎他们不敢,但老虎伤了惨了之后变成了病猫,他们可再不会留手,雪片般的奏疏递上来,历数杨慎矜种种罪过,连一些细小的细枝末节也被挖出来跟此案挂上联系,一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架势。
这一点甚至连李林甫都没有料想到,在此之前他还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去破解这个难题,但当奏折如雪而上的时候,李林甫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同样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杨慎矜出了事,这些官员是这般,一旦自己出了事,怕是比眼前的情形还要猛烈。简单来说,在韦坚一案和李适之一案中,自己和杨慎矜已经得罪了很多很多的人了,如果再要想着替杨慎矜想些开脱之策的话,搞不好自己也要进去了。
深思熟虑之后,李林甫也写了一封奏折呈上。玄宗似乎一直在等待着李林甫的这封奏折,在李林甫的奏折呈上之后,玄宗当着群臣的面宣读了这封奏折。
“……我大唐顺天而立,先皇至仁至善,心胸如海之阔,对前朝皇族遗臣不计前嫌呵护恩宠,八方臣民尽皆拜服。但有人狼子野心,以怨报德,视仁善如无物,视恩宠为当然,无时无刻不图谋颠覆我大唐基业。表面伪善尽忠,暗中蝇营狗苟。幸而我大唐有天之佑,教这些狼子之辈无所遁形,将其恶谋公于天下,此乃我大唐之幸,陛下之幸。杨慎矜一门,受大唐恩宠得以延续血脉,不思感恩,反造逆流,蒙蔽住众人之目,今日曝光于天下人,必将受万世唾骂……”
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奏折,写的文采飞扬激昂慷慨,将杨慎矜骂的狗血淋头,简直就不该生在这人世上的一个人了。
此奏一上,宣布着李林甫一党对杨慎矜的放弃,紧接着王鉷等人也递上奏折,大唐上下同仇敌忾,再无一人敢为杨慎矜说一句好话。
五月十五,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方会审结束,上报玄宗御览之后对杨慎矜的罪行有了结论。结果其实并不出人意料,这等‘私藏图谶图谋复国’的罪名必是死罪,就看牵连有多大了。
王源一直在关注着案子的结果,虽然死人不可避免,但王源还是不想牵扯无辜,如果来个诛九族的结果,那牵连的人可就太多了。说到底,王源只是要除掉杨慎矜为杨钊的左相之路除去障碍,并铲除李林甫的一条臂膀。若牵扯无辜之人,那等于是自己间接的杀了他们,心中一定会很不安。
但好在,玄宗并未想大开杀戒,圣旨只是赐杨慎矜和他的两个兄弟杨慎余、杨慎名自尽,并抄这三兄弟的家,与其关联的杨氏一门七八家虽也受到牵连。但也仅仅是和杨氏一族一样被抄家驱除出京城,永世不得录用其子孙入仕的惩罚,除了杨氏三兄弟之外,无人会丢性命,这也让王源也松了口气。
五月十五日夜,天气闷热难当,钦命御史中丞王鉷,度支郎兼户部度支郎杨钊,翰林学士兼侍御史王源三人前去刑部大牢宣旨执行。
王源本是不愿掺和进去的,因为心里多少有些疙瘩。说起来这是王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参与朝廷派系倾轧,并亲自设计将对手送上死路,一时半会儿王源还很难接受这样的自己。虽然王源无数次的劝说自己,一切都是为了能更好的在这个时代活下去谋发展,但这样的劝说也只是坚定了心志,却难以抚平某些情绪。
然而,杨钊和王鉷都死命的拖着王源进来,本来定的是大理寺卿卢铉作为传旨执行的三人之一,硬是被杨钊和王鉷在玄宗面前建议更改为王源。他们的理由是,王源最先发现了杨慎矜的图谋,派他跟随是理所当然,谁都没有资格当这个传旨的人,王源才最有资格。
但其实,王鉷真正的意图是将王源拖上,当着杨钊的面确定他和杨家的交易是否有效。而杨钊则是需要王源在旁保驾护航。
刑部大牢中闷热而阴暗,挂在墙上的油灯的光线闪闪烁烁,不知名的飞蛾和蚊虫绕着豆大的火光飞舞乱撞,有时候甚至会撞到人的嘴巴眼睛和鼻孔里。
昏暗的楼梯一路向下,众人的脚步声在甬道中回响,单调而刺耳。两名狱卒打开了通向大牢的一道巨大的木门,门一开,一股腥臊刺鼻的热乎乎的味道扑面而来,让走在前面的杨钊忙伸手掩住了鼻子。
“他娘的,味儿这么冲,也不打扫打扫冲洗冲洗,简直比猪圈还难闻。”杨钊骂道。
牢头忙赔笑点头道:“度支郎骂的是,回头一定让人给弄一弄,话说我们也是没办法,刑部大牢这地下重犯牢房里关押的都是些罪大恶极之人。但凡关进这天字第一号都是死罪,这帮人吓得屎尿都不禁,难免会有这么难闻的味道。兄弟们人手又不足,也不能每天来洒扫这里,这不全成了扫地的杂役了么?”
杨钊皱眉道:“回头我给你们大牢拨些钱物,多雇些人手给你们。这里边关的也都是人,不是猪,懂么?”
“那可太好了,多谢度支郎,小的先谢过了。”牢头忙躬身道谢。
王鉷呵呵笑道:“度支郎手头有的是钱,你们可算是走了运了。”
“那是,那是。”
几人步入大牢之中,火把照亮了周围的栅栏牢房,王源刻意的看着这些被关押在牢房里的人的模样,发现那里边的人根本就不能称为人。一个个蓬头垢面黑乎乎的蜷成一团,偶尔有抬头往外看的也是目光呆滞如将死之人,还有的人咿咿呀呀的自顾自不知说些什么话,更有人光着身子甩着下边的玩意儿神经质般的走来走去。
王源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暗暗告诉自己,这样的地方自己一辈子也不要进来,哪怕是被关在这里一秒,都会疯掉。如果将来自己成为了牺牲品要被关到这里来,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在外边。
“老弟,这里边关着的都是重犯,刑部天字第一号牢房里不是罪大恶极江洋大盗,便是一些杀人如麻的匪徒恶棍。当然还有很多原来是朝中的官员。这里是大唐所有人都恐惧的地方,不瞒你说,我现在都汗毛倒竖,这牢房里死了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若是有鬼的话,这里怕是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是鬼魂在飘荡。”杨钊便缓缓往前走,边对王源说话。
王鉷笑道:“杨度支,你说咱们会不会也有一天也有可能被关在这里呢?”
杨钊呸呸呸连呸几口吐沫,不悦道:“要进来你王中丞进来,我可不来。”
王鉷嘿嘿笑道:“我进来了,你杨度支还能逃得了么?没事,进了就进了,王某人若是进了这地方便是认命,可不像你杨度支不认命。”
杨钊道:“我也认命,但即便认命,我也不愿进这里来;王中丞,咱们不要聊这么晦气的话题好么?”
王鉷哈哈笑道:“好好好,不提了。那个……张牢头儿,关押杨慎矜那牢房在何处?是否是那间天子一号监中的一号房呢?”
“回王中丞,正是那间,多年没住人,兄弟们特意打扫了一番呢。”牢头朝前面一指。
远处正对着通道二三十步之外有一间牢房,牢门门框边挂着两盏灯笼,所以那里的灯光比别处要亮一些。那是一间和其他的牢房之间隔着十余步的距离的单独的牢房,看上去似乎是特殊的一间。
王鉷点头道:“果然是那间,能关在那里,也算是给了他面子了。”
王源不懂,杨钊也不懂,不过王鉷倒是自己说出了谜底:“那里的哪一间曾经关押过不少大人物呢,多年以前,那里关押过长孙无忌,刘文静等。武后当朝,那里关押的人便更多了,每一个名字说出来都是震耳发聩的。但能从那间牢房中活着出来的,倒是没听说过。”
王源心中巨震,看着远端那间牢房黑乎乎的门口,看上去像是一张吞人的巨口一般,恐怖的脊背发寒。
“牢头,带着你的人出去,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们帮忙,一会儿有的你们忙的。”杨钊冷声道。
“好嘞。”牢头答应了,一挥手,几名狱卒跟在他屁股后面匆匆离去。
……
三人并肩站在天子第一号监的天子第一号牢房外,周围的随从将灯笼火把挑高凑近,这才看清楚空空荡荡的牢房内的格局。一堆干草铺在墙跟处,一只尿桶还是渣斗模样的东西摆在墙角。一张小几摆在干草旁边。
“杨慎矜,杨慎余,杨慎名,接旨。”杨钊在火光下展开圣旨高声叫道。
看上去空空荡荡的草丛中忽然悉悉索索的有了动静,在乱草之中三个人影爬了起来,争先恐后的冲到牢房门前,抓着柱子往外看,脸上污秽纵横,头发比地上的草还要乱。
“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陛下,陛下,我要见陛下。”杨慎矜尖声叫道,前后不过七八日光景,他的双颊已经瘦的不成人形,脸上的麻子都看不清楚了。
“杨慎矜,杨慎余,杨慎名,接旨。”
杨钊威严的再重复了一句,杨慎矜等三人忙顺着木柱子跪倒在地,杨慎矜带着哭腔叫道:“臣接旨,臣接旨。”
杨慎余和杨慎名也忙跪在一旁。
“查杨慎矜、杨慎余、杨慎名三人,不念大唐皇帝庇护之恩,暗藏图谶,欲谋复祖业,经三堂会审,证据确然,朕痛心不已。杨氏受我大唐恩萌,不思报恩,反生异心,断不可恕。但念及大唐开国先皇仁善之念,加之杨氏一族也曾为大唐效力,自杨慎矜而上父辈祖辈均能安分守己为我大唐效力,故而朕不忍责罚过苛。特赐杨慎矜杨慎余杨慎名清酒三杯,杨氏家产一并抄没,宗族子孙驱出长安,永世不得录用为官为吏,钦此!”
杨钊冷冷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着,听着让人心中升起无尽的寒意。杨慎矜全身瘫软趴在地上几乎要晕厥过去,两个弟弟忙扶起他替他抹胸顺气。
不远处牢房中传来犯人的大笑声,有人哈哈笑道:“完蛋了,哈哈,完蛋了。又要杀人了,哈哈哈。”
王鉷皱眉喝道:“去瞧瞧谁在笑。”
两名随从举着火把过去,片刻后回来道:“好像是个疯了的犯人。”
王鉷喝道:“打到他闭嘴。”
两名随从应了,转身到了那牢房处打开牢门,不一会惨叫呼喊之声顿起,片刻之后停歇了下来。
两名随从回禀道:“那人被打晕了。”
王鉷缓缓点头,回头看着牢房里的三兄弟。
杨慎矜悠悠的醒转过来,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厉声叫道:“为什么不让我见陛下,我要见陛下伸冤,我要见相国……我是冤枉的。”
“杨慎矜……别闹了,怎么闹也是没用的,圣旨已经下了,上路吧。”杨钊冷冷道。
“你……就是你,一定是你陷害的我,你这个靠女人上位的懦夫,有本事跟我杨慎矜真刀真.枪的来,暗地里耍阴谋陷害,算什么本事?”杨慎矜隔着栅栏指着杨钊的鼻子破口大骂。
杨钊冷声道:“杨慎矜,你有多光明磊落么?韦坚皇甫惟明怎么死的?你没有份?北海的案子里,柳绩有没有诬陷他人?李适之是怎么死的?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谁不知道谁的勾当,乌鸦站在灰堆里,谁也别说谁白。这些案子当中你若是没有颠倒黑白没有用手段诬陷别人,才有资格指谪我。”
杨慎矜大吼道:“你血口喷人,这些事情杨某都是堂堂正正的办案,堂堂正正的……”
杨钊打断他道:“省省吧,你堂堂正正,天下便没有堂堂正正的人了。看看你面前三个人,王源是跟着你去北海办了案子的,你敢在他面前说你堂堂正正?还有这一位,你的表侄儿王中丞,你当着他的面敢说你堂堂正正?都是知根知底的,谁有今天谁就认命,谁就自认倒霉。干什么这么不甘心?”
杨慎矜这时才看见王鉷也在场,忙叫道:“表侄,王鉷,王中丞,快救救我,去告诉相国,我是被栽赃陷害的,去告诉陛下,有人害我,快去啊。”
王鉷缓缓走上前来,端详着杨慎矜扭曲的面孔静静道:“我的表叔啊,你怎么还不明白呢?神仙也难救你了。而且,就算能救你,你表侄我也不会去帮忙的,你明白么?”
“为什么?为什么?谁提携的你?谁举荐你入了御史台?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没错,是表叔你提携了我,但是……你提携我了,我便要一辈子被你打压么?你自以为是我长辈,自以为对我有恩,平日里对我呼来唤去不放在眼里,背地里……背地里还说我的坏话。我就那么点小秘密,你全部都散布出去了,毫不顾忌我的感受。我早就受不了你了,真的受不了你了。”
杨慎矜怒道:“你……你就为了这些便不救我么?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将来你也会和我一个下场,这个杨钊能放过你么?我之后便是你,你个糊涂蛋,你个蠢货。”
“住口,不许再骂我,这一辈子我在不想听到你骂我。而且我告诉你,杨度支郎非但不会对付我,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今后也是很好的盟友。你死了,你的刑部尚书的位置是我的,不久后御史大夫的位置也是我的,你放心吧,我会活得好好的,比以前更好。”
杨慎矜大惊,指着王鉷张大嘴巴道:“原来……原来你们已经……”
王鉷冷笑连声不语。
杨钊叹了口气道:“我平生最怕见到骨肉相残的场面,我很难过。不过杨慎矜,我还有个更让你难过的事情要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王源忽然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忙轻声道:“罢了,别说了。”
杨钊摇头道:“干什么不说?让他死个明白,否则他的冤魂岂非缠着我们不放。”
王源微微摇头,杨钊和王鉷也都是心狠手辣之辈,这时候还要折磨杨慎矜显得有些不人道,但自己也没法子制止他们,只能眼看着这一幕在眼前上演。倒不是自己多么高尚,只是对方已经必死,这般折磨显得有些变态了。
“杨慎矜,你知道那谶书是怎么回事么?呵呵,当然不是你府里的东西。也许你确实和史敬忠搞了些什么勾当,但再蠢也不会留下把柄。为了弄倒你,我可谓费尽心思,幸好我和你这位表侄达成了交易。知道么,正是你这位表侄王中丞将那封谶书带进你的府里的,然后让人发现了它。呵呵,连李相国都没想到这一手。我知道李相国之前定然让你回家自己清理清理,但他却不知道,无论怎样清理,这份谶书注定会在你府里出现,而你注定有今日的下场。”
杨慎矜目眦尽裂,嘶吼叫道:“你们这群混账王八蛋,这群天打雷劈的畜生。杨钊你不得好死,王鉷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鉷皱眉埋怨道:“你干嘛要告诉他这些?”
杨钊道:“怎么?你还想当好人么?让他做个明白鬼。”
王鉷不满的瞪视他一眼道:“办事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杨钊点头,微微摆了摆手,几名随从打开牢门冲进去,两人一个抓住杨家兄弟三人,一人从红丝托盘上抓起一壶酒来,抓着他们的头发.轮流尽数灌了下去。
毒酒入腹,片刻后发生效力,杨家三兄弟很快便身体痉挛,眼耳鼻口中黑血开始流出来,情状极为痛苦。杨慎矜拼尽气力冲向三人,却被栅栏阻拦。他睁大流血的双目紧紧盯着眼前这三人,三人均觉脊背发冷,同时退了一步。
杨慎矜又勉力伸手指着他们,却终于手臂举起半截身子已然轰然倒地,唯有半举起的手臂僵硬的立在半空之中。
第二八零章 国忠
杨慎矜死后,在左丞相职务的人选上基本上已无悬念,李林甫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杨慎矜的死给了他巨大的打击,而且朝中反对自己的势力在杨慎矜死后也有所抬头,这也给了李林甫一个提醒。
在这样的时候,老练如李林甫当然不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此时应该顺应形势看清形势,不但不该反对杨钊任左相,反倒要表态支持才是正确的应对之道。而且,李林甫对杨钊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个人的能力是不足以当左相的,当个度支郎和侍御史自然可以左右逢源不露怯,但如果当上左相的话,反倒容易出现破绽被自己抓住。也不用因一时的得失而沮丧,只静等杨钊犯错误便是,这种错误是一定能抓到的。
五月十九日,杨慎矜死后的第四日,玄宗上了他本月的第三次早朝。
早朝上,数十名官员联名推荐杨钊接任李适之的左相之位,几乎成了一边倒的局面。而众人预测中的李林甫会提出另外左相人选的情景也并没有发生。相反,在玄宗征求李林甫意见的时候,李林甫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但话意中竟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大意是陛下便好,无论是谁任左相,自己一定支持他云云。
李林甫的态度如此,更是让一些观望的人立刻加入支持的行列之中,玄宗本来也没有什么异议,所以顺理成章当殿宣旨任命杨钊为左相并按照惯例左相兼领兵部尚书的职位。杨钊终于在来到长安三年之后一步登天,成为了大唐王朝手握重权的人物之一。
早朝上,玄宗的一番话其实还算客观:“朕准杨钊接任左相,但其实朕心里认为杨钊之才恐难胜任此职。但朕宁愿用杨钊为左相,也比之有些才能之人担任此职要放心的许多。近月来,朝中屡出大案,朕所倚重看重的那几位大臣哪一个不是才智能力卓绝之人,但偏偏是他们犯了不可饶恕之罪。所以朕认为,才智不足尚可弥补,对朝廷无忠诚之心才是最大的隐患。朕用杨钊为相,不是用杨钊的才智,而是用其忠心,只这一个理由,朕便可放心的将左相的职位交给他了。”
群臣深以为然,本来杨钊任左相其实并不能服众,才智和资历是肯定不够的,再加上有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大前提,很多人嘴上支持,但心中却极为不屑。但玄宗这番话说出来,便堵住了这些人的嘴巴,以忠心耿耿为名义,可掩盖一切缺点。
杨钊不是傻子,玄宗既然当众夸赞自己忠心,这个标榜自己的机会焉能放过。
“臣叩谢陛下隆恩,臣才智不足,但一颗忠国之心却不逊任何人。臣为了谨记陛下教诲,想请陛下能给臣赐名,今后陛下或他人每呼臣之名都在提醒臣记得今日陛下之言。”
“你的名字挺好啊,何须赐名?”玄宗微笑道。
“陛下,臣之名中的‘钊’字太过锋利,左金右刀,俱为利器,臣之前行事也过于激进,怕是这名字惹得祸。臣既被委为左相,今后当稳重平和不能偏激,故而这名字中的钊字应该改一改,请陛下赐名。”
玄宗微微点头道:“这么说的话倒也有些道理,为相者该端正平和不可偏激激进,你有此觉悟也是难得。罢了,朕便为你改个名字吧,嗯……朕给你赐名国忠,希望让你时时记得为国尽忠才是人臣之道,不要忘了朕用你为相的本意。”
杨钊喜不自禁,连连磕头谢恩。
王源站在殿上,目睹这一切发生在眼前,心中有一种缥缈难言之感。杨钊就在自己的眼前摇身一变变成了历史上那个臭名昭著的杨国忠,当真不可思议。说起来,这当中也有自己的推波助澜,这更是让人有时空迷失之感。
数日后,杨钊连出动作,举荐王鉷任刑部尚书,举荐户部侍郎章仇兼琼接任裴宽的户部尚书之职均获得玄宗恩准。举荐章仇兼琼倒还是可以理解的,但举荐王鉷之举让很多人大跌眼镜,轮到谁也轮不到这王鉷,只能理解为杨钊毕竟顾忌李林甫的权势,在权力分配上也不敢一家独大。但此举在李林甫的眼中却是另外一种含义。
李林甫在得知王鉷被举荐为刑部尚书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意识到王鉷已经和杨钊暗通款曲了,因为杨钊此刻正自大若狂,怎可能是像自己示好,八成是和王鉷之间有些什么勾当。这个发现让李林甫愤怒之余不免对自己有所怀疑,很多年来建立的自信几乎到了崩塌的边缘,对他是个不小的打击。但李林甫始终没把这一切和杨慎矜的死联系起来,也算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作为扳倒杨慎矜的第一大功臣,王源的职位也得到了调整。不久前王源有意任实职,不愿待在翰林学士院中消磨时光,此时杨钊自然是满足王源的愿望,本想举荐王源为御史中丞,但无奈资历实在太浅,明面上也没什么大的功绩,最后举荐到户部给章仇兼琼当左右手当了个侍郎。
这也是正四品的大员了,对于王源这样刚刚入仕半年的人来说,此举已经是惊世骇俗,更别说他还身兼翰林学士侍御史两个头衔,同龄人中已经无人出其右。
纷扰了一个月时间后,朝中局势总算舒缓了下来,李林甫的刻意避让杨钊也得到了自己暂时所想得到的东西,各方势力重新洗牌达到一种微妙的均衡之后,反倒带来了一段较为平静的时期。本就喜欢安逸享受的大唐君臣们很快便回归到自己之前的生活节奏之中。上午去衙门混事,午后便到处闲逛游山玩水听曲逛馆每个人都活得很精彩。而在此之前的叱咤风云的一切人物譬如韦坚李适之等人,很快便被人忘得一干二净。初时宴饮聚会之中尚有人提及,也还扼腕叹息,但很快便再也没人提起他们的名字了。
进入七月,正是长安最酷暑难熬的日子,好在王家大宅后园中有不少高大的树木遮阴,那里便成了大家最爱去的地方。坐在树木掩映的亭台之上,吃着王源从秦国夫人府和杨钊的府中要来的冰块做的甜刨冰,倒也是一种享受。
天气炎热,光是干坐着都会哗哗的流汗,王源也不爱在外边瞎晃悠了,连秦国夫人府中也去的少了。为此秦国夫人幽怨的表达了多次不满,王源也不得不冒着毒辣的太阳赶去抚慰一番。总之,夏天是王源最不喜欢的季节,而长安的夏天仿佛格外的无聊。
这日晚间,王家上下都聚集到了前院里,那是因为王源设计黄三制作的风扇的原型制作完成,横生的大枣树的树干上挂着几只木质大吊扇,中间以机簧皮带相连,一根长长的皮索从机轴中间穿过,经过几只滑轮组之后挂在一直大圆盘上。一头青骡子拉着大圆盘转了起来,圆盘带动皮索和滑轮组开始旋转,大圆盘虽然转的慢,但几只木风扇转的飞快,发出呼呼之声。
大妹自告奋勇站在风扇下方,风扇呼呼吹起的气流将大妹沐浴后飘散的秀发吹得飘扬开来,大妹高兴的叫道:“好凉快。”
公孙兰微笑道:“没想到这玩意还真能成功,我还以为王源在瞎弄呢。”
王源得意道:“我什么时候瞎弄过?不用人力,只用牲口拉动,利用圆轴直径的不同,将动能输送到转轴上,带动风扇叶转动产生强大的气流,便是凉风了。”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懂他说的是啥,王源还待自吹自擂一番,忽然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院门外闪耀的灯光所吸引。灯光通明中还夹杂着马蹄和嘈杂的人声,不久后院门被叩响,有人在院门外高声叫道:“是王侍郎的府邸么?我家夫人登门造访。”
王源愣了愣,他以为是秦国夫人前来,这几天没去秦国夫人府,难道她竟然追到自己宅子里兴师问罪来了?秦国夫人是识大体的人,不至于如此吧。
见李欣儿的脸色已然不善,王源忙叫人群散去,自己和几名仆役上前开了院门。只一看门前这些人的阵仗,王源便知道不是秦国夫人前来拜访了。
第二八一章 曝光
来访的是虢国夫人,这多少教人意外。自从那次被强行掳去虢国夫人府之后,王源和虢国夫人几乎便没有什么交集。只五月里在骊山见过一次,当时也只是寥寥数语,之后王源也没放在心上。
王源尽量做到离虢国夫人远远的,但凡看到虢国夫人的车驾都避而退之,在秦国夫人府中偶尔也会遇到前来探访的虢国夫人,王源的选择也是转头就走,绝不同这个女人有半分的瓜葛。但即便如此,因为和杨国忠、秦国夫人他们过从甚密的缘故,总免不了从他们口中听到些虢国夫人的消息。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好消息,听到的几乎都是虢国夫人有和谁谁谁搞到了一起,又无缘无故得罪了那一位皇亲,又买下了哪里的宅院等等这样的消息。杨国忠和秦国夫人谈论起来,也都是表情郁闷,显然被这个虢国夫人弄得毫无办法。若说杨家兄妹之中,杨国忠和秦国夫人积极的为杨家谋划前程的话,这位虢国夫人便是拆台捣乱的哪一个,以前还有些收敛,最近几个月是越发的为所欲为了。
看着豪华车驾上下来浑身珠光宝气的虢国夫人,身上的香气离着十几步便中人欲醉,王源心里想的是:她跑来找自己干什么?
虢国夫人打扮的很美,由她首创的大红牡丹丝绸抹胸装走红长安贵妇之中,此刻她便穿着这样的一件抹胸装,雪白.粉腻的胸口袒露着,白花花的晃眼。一根珠宝项链的一头钻进深深的乳沟里,将人的目光特意引向此处。肩膀上披着薄纱披肩丝带,艳美的脸上带着醉人的笑容。
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确实有诱惑力,丰腴雪白的身躯,娇媚艳丽的神情,让人有一种将她立刻按倒在床上狠狠鞭笞的冲动。更何况还是个身份高贵的贵妇人,难怪长安少年趋之若鹜,以能一亲芳泽为荣。便是王源见到虢国夫人,眼睛也忍不住的往她身体上瞄,身体上也会起一切微妙的变化。但王源知道,这个女人自己虽然有兴趣但绝不会去碰,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和这种女人缠杂不清,不是提高身价而是自掉身价。
“虢国夫人,您怎么来这里了?”王源对着款款而来的虢国夫人拱手行礼。
虢国夫人曼妙的一笑,毫不避讳的露出两排漂亮的牙齿,朱唇翕动道:“奴来靖安坊访客,知道你住在此坊,特意从你这里绕一圈来拜访拜访你,怎么?不欢迎本夫人么?”
王源无语,看这架势,虢国夫人是要进宅子里来,那是拦也拦不住了,于是只得道:“三夫人请进。寒舍简陋,夫人来的又突兀,我没做什么准备,失礼了。”
虢国夫人摆摆手道:“奴只来瞧一瞧,说几句话儿便走,要准备什么?哎呀,有些口渴,家中可有冰茶水么?”
王源只得道:“请厅上坐,来人准备茶水。”
虢国夫人一笑,抬脚进了院子,一边打量庭院一边道:“好大的宅子啊,布置的也不错,小日子过得挺红火的呢。”
王源皱眉哼哼哈哈的应着,心里盘算着如何赶紧将这女人应付结束让她滚蛋,猛转眼看到七八名家丁半张着嘴巴怔怔的盯着虢国夫人的雪白的胸口发愣,就差流口水了。就连黄三也咽吐沫发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三郎,还不去命人设座准备茶水,都愣着作甚?”
黄三醒悟过来,赶忙抬脚便走,一不小心撞到了刚才拉圆盘的骡子的屁股,那骡子吓得抬脚便跑,带动圆盘转动,顿时几只木风扇呼呼的转动起来,刮起一阵狂风来。
“咦,这是什么东西?”虢国夫人饶有兴致的问道。
王源只得耐心的解释几句,虢国夫人笑道:“这倒是新奇玩意儿,若是能用的话,替奴也造一个玩玩。”
王源只得答应,引着虢国夫人往厅中去。厅内李欣儿兰心蕙等人都站在那里,出于礼貌王源一一替她们引见。李欣儿极不情愿的上前施礼,虢国夫人盯着她的脸道:“你便是王源的夫人?”
李欣儿淡淡道:“是的夫人。”
虢国夫人的脸上露出微笑来,轻声道:“果然是个美人儿,难怪你夫君在外边都不拈花惹草的乱来,原来家里藏着这么美的娇妻呢。不过……我见你挺面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王源心里咯噔一下,忙打哈哈道:“内人是小户人家的女子,终日不出门,如何同夫人见过面?夫人说笑了,请坐,奉茶。”
虢国夫人却不买账,在李欣儿面前站了片刻,对着她左看右看。李欣儿眉头蹙起有发飙的迹象,王源忙示意她忍耐,千万别惹麻烦。好在虢国夫人很快便笑道:“好像又不认识了,许是我见到的人多了,弄混了。”
王源松了口气,微笑道:“那也有可能。”
虢国夫人这才入座,王源忙让李欣儿等人退下,上了茶水上来给虢国夫人解渴。虢国夫人显然并不太渴,茶水只沾了沾嘴唇便放下,一双媚眼盯在王源脸上猛瞧,瞧得王源极不自在。
“王源,最近我堂兄国忠,八妹她们可是把你夸成了一朵花儿了,我近日才知道,原来杨慎矜的事情是你一手安排的。堂兄能当上左相,你功不可没啊。没想到你人生的俊美,连手段也是这么凌厉,本夫人对你真是另眼相看了。”
王源忙左右看看,见厅中空无一人,众人不用吩咐竟然都自觉的退出了厅外,这才松了口气道:“夫人,此事不用再提了。杨左相于我有恩,当年我落魄之时杨左相提携庇佑了我,否则我哪有今日。为杨左相效力也是分当所为。”
虢国夫人微笑点头道:“倒也是,你当初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记得灞桥东园的踏青聚会么?当初你是何等样的身份,我还不是邀请你去参加聚会,对外表明你是我杨家的座上宾么?从那之后,就算是李相国和王鉷他们也不敢动你一根汗毛了吧。”
王源拱手道:“是,也多谢三夫人恩遇了。”
虢国夫人动了动身子,胸前巨型双丸隔着丝绸抹胸一阵跳动,王源口干舌燥不敢抬头,抓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解渴。
虢国夫人看在眼里,咯咯轻笑道:“王源,你承认我于你也有恩遇是么?”
王源道:“那是自然,杨家对我都有恩遇。”
虢国夫人忽然冷声道:“可是,我没觉得你有报恩之心呢。倒是觉得你甚是讨厌本夫人,这便是你对本夫人恩遇的回报么?”
王源头皮发麻,陪笑道:“哪有此事,夫人何出此言。”
虢国夫人嗔道:“还说没有,奴知道那一次的事情是奴不对,诱骗你喝了……喝了那酒。但那还不是你不听本夫人的话么?否则奴怎么给你用药?而你却也因祸得福了,莫以为我不知道,那晚八妹救了你出去之后,我便知道你们之间必然是有事发生了。现在你和我八妹如胶似漆,瞧瞧我八妹的天天容光焕发的样子,除非瞎了眼,否则谁不知道你们已经勾搭到一起了。”
王源不知说什么才好,皱眉道:“夫人,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吧。”
虢国夫人低声道:“你怕什么?上了秦国夫人的床是件荣耀的事情,你可知有多少人想上我八妹的床么?你才是唯一的那个幸运儿呢。”
王源皱眉道:“不要说了,夫人若无别事的话,王某送你出去吧。”
虢国夫人啐了一口道:“你敢,我话还没说完你敢撵我走?”
王源道:“你到底要干什么?跑到我家里来说这些?”
虢国夫人冷笑道:“你怕你那夫人知道是么?你便是这么大的一个胆儿?在外杀神杀鬼,到了家里便成了好夫君是么?”
王源道:“你也不用激我,我可什么都不怕。”
虢国夫人冷笑道:“你当真什么都不怕?我今天来可不是来说你和八妹的风流韵事来的,本夫人可是有正事要说的。”
王源道:“有正事便谈正事,那些话便不要说了。”
虢国夫人幽幽叹了口气,怔怔看着道:“王源呐王源,你隐藏的够深啊。我堂兄和八妹她们只知道你是他们身边的好帮手,是我杨家器重的一员,却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嘿嘿,你好会演戏啊,骗了所有的人。”
王源脑子嗡然一声,瞬间变得一片空白,暗道:“糟糕!大事不妙!”
第二八二章 因果
虢国夫人看着王源冷冷发笑,王源暗自告诫自己要冷静,千万不能乱了阵脚,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夫人说的话在下听不明白。”
虢国夫人咯咯一笑,笑的花枝乱颤。
“你当然明白本夫人在说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长安城里确实有不少秘密,但却非所有的秘密都不为人所知。王源,你抵赖否认都是徒劳,本夫人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
王源冷声道:“王某行得正站得直,有何秘密可言?夫人知道些什么?大可说出来。”
“好一个行得正站得直,王源,你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不愧能隐藏的这么深,果然是个演戏的高手。但你无论如何抵赖也是抵赖不了了,本夫人可不是信口雌黄,若无确凿证据,本夫人会说这样的话么?”
王源心中焦躁之极,从虢国夫人的语气中似乎不像是讹诈,若是她真的知道自己的双重身份,那是件极为危险的事情。不仅是对自己危险,一旦罗衣门这个组织曝光了,太子也必会完蛋,李林甫岂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去扳倒李亨。
“本夫人想要得到什么人,想要做什么事情还从未有人违拗过。偏偏是你,胆敢不听我的话。本夫人对你一片心意,你却毫不领情,见了我如避蛇蝎,教我心中好生的恼怒。你不爱本夫人也就罢了,偏偏要和我八妹打的火热。从小到大,那一件事我比不过八妹?我嫁的比她好,生的比她美,大姐、贵妃那里我也比八妹更能说上话,我虢国夫人府比她秦国夫人府豪华百倍。告诉我,我哪一点比不上她?”
虢国夫人神情激愤,一对红唇翕动不休,怒斥王源。王源心中烦躁,他可不想听这个妇人的怨愤之语,自己也没有义务听她唠叨,但此刻情况不明,不宜出言激怒她,只能耐着性子听她发泄。
虢国夫人起身快速走动,伸着葱白的手指点着王源斥道:“长安城中,我虢国夫人的名气比秦国夫人大了不知多少,本夫人招招手,长安少年打破了头来见我,偏你不识抬举弃了我爬上她的床,让她在我面前趾高气昂。本夫人何曾受过她这样的欺辱?现在所有的人,包括堂兄贵妃都说我那八妹如何如何的能干,如何如何的能为杨家着想,我却偏是不开心。”
王源紧皱眉头,原来杨氏姐妹之间并非如表面的和睦,虢国夫人这个虚荣的女人竟然吃起了自己亲妹妹的干醋。也不是完全为了自己,另一部分原因恐怕是在杨家内部越来越被边缘化而生出的怨愤。
“所有人不都说她能干么?堂兄原来和我很好,现在十天半个月也不见来我府上一次,跑去她府上倒是满勤快。这个白眼狼我回头再收拾他。现在我便是要让大家都知道,她们信任备至的王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不过是瞎了眼罢了,将一个别人安插在我杨家的耳目当成了贴心之人。真是好笑的很,这便是精明能干的秦国夫人干的事儿,还把这耳目引到了自己的床上当成了宝贝。哈哈哈。”虢国夫人笑声不绝,眼神鄙夷的看着王源喋喋不休。
王源听到了说自己是别人安插在杨家的耳目那关键的一句,光是这一句王源便断定虢国夫人今天并非是来信口雌黄,应该是真的发现了自己身份。一瞬间王源产生了要抽出墙壁上的长剑将这个女人杀了灭口的冲动。但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更加的可怕。尚不知这女子是否已经宣扬出去,今日来此的目的尚不明确,应该谨慎从事,探听她的底细为好。
见王源沉默不语,虢国夫人冷声道:“怎么?不狡辩了?你倒是继续狡辩啊?”
王源叹了口气道:“夫人,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怎么知道?你以为我堂堂虢国夫人便只会吃喝玩乐宴饮享受么?我也有我的手段。本来本夫人也没想发现你的秘密,只是你对本夫人不理不睬惹得本夫人心里不快,本想找出你的把柄来要挟你,或者寻到你的不堪之行羞辱你,可没料到,居然被我发现了你的大秘密。”
王源无语,这女人嫉妒心和报复心这么强,看来从那天虢国夫人府中之事后,便无时无刻不再算计着自己了。可怜自己还以为危机过去,蒙在鼓里。
“你都发现了我的哪些秘密?”王源皱眉道。
“你的秘密可真是不少,先是,我命人详细查了你的底细,从你在永安坊的老底子开始查起,查到了你还在永安坊中的事情。没想到你以前和个下九流的青馆女子缠杂不清,还为她耗尽了家财,可真是个风流种子呢。”
王源无语以对,以前的那些事一点也不难查,虽不是自己所为,但自己也无从辩驳了。
“刚才你的那个妾室兰心蕙便是那秋月馆中的青馆红妓吧。王源啊王源,你知道本夫人多么生气么?一个妓.女你都收留在家里恋恋不舍,本夫人对你的情义你却弃如敝履,难道本夫人竟然不如一个妓.女?你瞎了狗眼么?”
王源很想说:“在我心里,你妓.女都不如。”但这话一出口必然要炸,只能在心里嘀咕。看起来虢国夫人关于此事的情报并不准确,她也并不知道兰心蕙和兰香儿其实是两个人,但王源也不想去费口舌跟她解释,只面无表情的听虢国夫人继续说。
“你在永安坊突然成亲的事情,永安坊的百姓们都说很是突兀,那永安坊的赵坊正说,那女子来历不明甚是可疑,只是后来你被李适之看中,才没人去追究此事,但本夫人可是要追究追究。听魏小侯爷说,上元夜相国府有个女刺客出没,逃到永安坊便消失了,我感觉这其中必有缘由,便着意去打探了此事。只是我一直没查出什么头绪来,不过这个疑惑在刚才见了你夫人的面貌之后却得到了意外的解答。”
“王源啊王源,你那位夫人可不是什么小户人家的没见过世面的女子,本夫人数次受邀去相国府参加过宴会,曾经见识过公孙大娘的高足李十二娘当席起舞的技艺。普天之下只有相国府才能欣赏到公孙大娘高足的舞姿,让人过目难忘。我打听的很清楚,上元夜相国府中逃脱的女刺客正是那李十二娘,而她的面貌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刚才我细细的打量了尊夫人的面貌,不是她更是何人?王源,你胆子好大,上元夜在永安坊失踪的李十二娘怕是被你救下了吧。你不仅救了她,还娶了她。英雄救美,美女以身相许,真是不错的戏码。但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行么?”
王源头皮发麻,这件事也被挖出来了,原来刚才虢国夫人盯着李欣儿猛瞅是有缘由的。李欣儿平日出门都会做些小小的乔装,但这是在自己宅子里,自然是没有做这方面的乔扮,没想到却被识破了真容。
“当然,站在我杨家的立场上,本夫人也不会戳穿你的这件事,毕竟你站在我杨家这一方对付李林甫。但本夫人依旧可以将此事透露给李林甫,你可以想想李林甫知道此事之后的反应,一定会非常的有趣。”虢国夫人咯咯笑道。
王源冷声道:“你这么做对杨家有何好处?你竟不顾杨家的利益么?”
虢国夫人怒喝道:“少跟我说这些话,好像你对我杨家如何忠心一般。若是后来没查到你的那些勾当,我杨家上下还被你蒙在鼓里。本夫人调动了一切能调动的人手,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也是够小心谨慎的,居然丝毫没有破绽。最后还是在宫里的人帮了本夫人的忙,本夫人在宫里也算是有些人缘的,你也莫问是谁发现了你的秘密,本夫人也不会告诉你,总之,你在宫中数次偷偷和东宫内侍李辅国在竹林密会的事情被本夫人知道了。”
王源心中大骂自己疏忽,确实,在宫中自己的警惕性要松懈许多,总觉得会安全些,但其实却恰恰相反,宫中的任何一名宫女内侍或者杂役都有可能是他人的耳目。搞不好翰林学士院中便遍布耳目,只是自己根本不知道罢了。
“初时,本夫人不信这件事,毕竟没见你和太子有过任何的接触,你出身市井,在梨花诗会之前就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也不可能见到太子。但数次和李辅国见面的事实,让本夫人却不得不相信你是太子的人。我估摸着,你和太子勾上关系定是你进了翰林学士院之后的事情。太子暗中也一直罗织自己的党羽,定是见你受陛下恩宠,又和我杨家关系密切所以便选择了你。王源,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受我杨家恩惠,却是太子耳目,你隐藏的好深,把我杨家上下当猴耍是么?嘿嘿,可惜你再聪明再隐藏,本夫人照样把你揪了出来,你还有什么话说?”
虢国夫人半是呵斥半是得意,双手抱在胸前,双目瞪视,活像个市井骂架的泼妇一般。
第二八三章 狡辩
王源端坐不动,看着眼前虢国夫人得意的样子面无表情。事情已经很明了了,有因必有果,一切都非偶然。他也想的很明白,虢国夫人一旦开始不间断的监视自己,就算自己和李辅国的密会不被发现了,迟早也会在其他地方被抓住把柄。虢国夫人决意要找自己的麻烦的话,以她手头的资源怕也不是难事。
目前看来,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太糟糕。
其一,自己罗衣门的身份看来尚未暴露,虢国夫人也只是根据自己密会李辅国的事情推断出自己是太子的人,关键的罗衣门组织尚未曝光,那才是真正的命门。
其二,自己和李辅国之间的几次谈话想必虢国夫人也并不知道内容,每次见面的时候,李辅国都会带着人手在旁警戒,就算被人看见了会面的经过,也无法偷听到谈话的内容。这也是虢国夫人只能靠推测来断定自己被太子收买的原因。
其三,从今日虢国夫人突然造访的行动来判断,这件事恐怕尚未扩散,如果虢国夫人要是将这些事情告诉了杨国忠和秦国夫人,那现在恐怕便不是这般和平的场景,搞不好已经被杨国忠带人秘密拿下了。
事情虽然已经糟糕,但尚未糟糕的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自己的推测属实,现在要做的是稳住虢国夫人,探明她的意图在做计较。
虢国夫人见王源皱眉沉默不语,冷笑道:“没话说了吧,被本夫人全部言中了,王源,还记得在骊山本夫人跟你说的话么?你迟早逃不过我的手掌心。当时你恐怕对此嗤之以鼻,但其实那时候起本夫人便已经抓到了你的把柄了,亏你还一无所知。咯咯咯。”
王源确实记得在骊山夏游时虢国夫人说的话,现在想来,虢国夫人如此大胆的说那样的话,怕是按耐不住抓到自己的把柄的兴奋,随口透露而出了。可惜自己只当做一句耳旁风,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
“夫人。如我没猜错的话,今夜你来寒舍问的这些事情,杨左相和八夫人该都是一无所知吧。”王源沉声道。
“算你聪明,我确实还没告诉他们。我若告诉了他们,你还能在这里逍遥自在么?我那堂兄不剥了你的皮么?我那八妹也不是省油的灯,别以为你上了她的床她便会饶了你,你吃里扒外在我杨家当暗探,她也会剥了你的皮。”
王源微笑道:“你该告诉他们才是,既然你认定了我是太子安插在杨家的密探的话,你是杨家的人,又为何不告诉他们呢?”
虢国夫人微微一笑道:“你猜。”
王源道:“猜不猜的我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我断定夫人想必是要拿这件事要挟我什么,否则夫人独自来寒舍跟我说这些岂非毫无意义?”
虢国夫人冷笑道:“不错,本夫人来让你无所遁形,便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凡是我虢国夫人要的人,要的东西,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不是自命清高对本夫人不屑一顾么?本夫人非要你在我面前跟条狗一样摇尾乞怜。你敢违拗本夫人的意思,本夫人便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源皱眉道:“夫人,这可奇了,你既断定我是太子安插在杨家的密探,却不想着揭发我,还拿此事要挟我。这样岂非置杨家的利益于不顾?你就不怕我继续给太子打探情报么?”
虢国夫人呵呵笑道:“你被我揭穿了,还敢继续乱来?你不要狗命是不是?再说了,我杨家如今如日中天,连李林甫都避让三分,太子那点能耐又能如何?他不过是小心眼急于想知道我杨家的底细罢了。他想我杨家支持他,却又防着我杨家,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让你对我杨家如何?一个李林甫便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王源暗暗点头,这虢国夫人也不是一味的草包,形势倒是看得很清楚,想了想王源开口道:“然则夫人想要我如何?”
虢国夫人缓步走近,仰头看着王源道:“王源,我知道你很聪明,也很有本事。但那又如何?自作聪明自命清高的人往往死的更惨。你的生死只在本夫人的小指一勾中,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你可明白?”
王源微笑不语。
“从今而后,我要你不许搭理我八妹,不准跨上她的府门一步。我要你天天来我虢国夫人府陪着我,陪着本夫人唱曲作诗说话解闷,当本夫人的开心果儿。你放心,本夫人还是很喜欢你的,你只要让我开心,本夫人保管让你钱多的花不完,让你出入长安公侯府邸宴饮之所,让你成为长安城人人艳羡的人物。你不准为太子再刺探情报,也不准再和八妹说一句话,否则我可不依你。”
虢国夫人声音娇媚酥嗲,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在王源俊美的脸庞上抚摸,胸前双丸也在王源的胸口轻轻的摩挲。
王源眉头紧皱心中烦闷欲呕,这女子有超强的报复心和占有欲,竟然置家族利益于不顾,只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其实她也并非真的多么喜欢自己,只是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她心中的块垒,所以她不顾一切的要自己顺从她,同时可以对从小就处在竞争之中的秦国夫人加以打击。
王源伸手推开虢国夫人的在自己脸上乱摸的手,皱眉道:“夫人,恕我难以从命。”
虢国夫人一愣,厉声道:“你敢不答应?你想找死么?”
王源道:“夫人,我当然不想找死,但说到现在都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我可曾有一句辩解之言?”
虢国夫人愕然道:“难道你竟还想狡辩?”
王源摇头道:“不是狡辩,那是事实。”
虢国夫人呆立半晌,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回身往椅子上一坐,将手指伸进唇边用利齿轻咬,曼声道:“好,倒要看看你你如何巧舌如簧,本夫人最喜欢听人临死之前的谎话。我府中一个婢女偷了我的茯苓玉华露死都不承认,我把她叫道宅子里的荷花池边,看着她在我面前狡辩,装作相信她的话的样子;在她认为已经狡辩成功我已经饶了她的时候一把将她推到荷花池里。让她在水里挣扎呼救,看着她慢慢被淹死。哈哈哈,把本夫人当做可以愚弄的人,我要她死的惨惨的。你是否要当我府中那个婢女呢?”
王源脊背发寒,恨不得上前去猛扇她的耳刮子,但却只能忍住愤怒,一脸平静道:“夫人如何处置你府中仆役我丝毫不感兴趣,我只告诉夫人事实如何。夫人断定我是太子安插进杨家的密探,这是多么大的罪名,我岂能不为自己辩解。”
“你说啊,我听着呢。”虢国夫人吃吃笑道。
王源皱眉道:“首先我问一句夫人,自从我跟随杨左相以来,做了哪一件事情于杨家不利?我泄露了什么样的秘密出去让杨家限于被动?夫人该对杨家的事情了如指掌,但随意举出一事便可。”
虢国夫人冷笑道:“这便是你的高明之处了,岂会轻易露出把柄。”
王源不理她,自顾道:“再请问夫人,我如果有心对杨家不利,杨左相这个左相的位置又是如何能当上的。我又何必费尽心机替杨左相谋划?我只需安安稳稳的隐藏自己便可,何必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你也知道杨慎矜是怎么才被扳倒的,这当中的险阻便是杨左相自己也不愿意出头,那是谁替他出的头安排了周密的计划?”
虢国夫人蹙眉半晌道:“那是你为了谋得我们杨家更大的信任罢了,为了隐藏的更深。”
王源冷笑道:“笑话,我会替你们杨家冒着生命的危险办事,只为了能让你们更加信任我?我大可通过别的手段这么做,譬如说顺了你的意思,当你裙下之臣。你杨家两姐妹我可以左右逢源都伺候的妥妥的,难道还不能让你们对我更加信任么?为何我容易的事不做,快活的事不做,偏偏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替杨家谋划?换做是你你会这么做么?”
“这……”虢国夫人皱起眉头,一时竟然难以回答。
“你一定要说,我和李辅国之间的密会都被你知道了还有什么好狡辩的,确实,我和李辅国确实见了几次面,也密谈了几次,但谈话的内容你知道么?凭什么便断定我已经是太子的人?难道你在大街上和乞索儿说了几句话,你便是乞索儿了么?这可说不通。”
虢国夫人半张着嘴呆呆看着王源,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不太够用,居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话甚是有些道理来。
第二八四章 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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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开始有些混乱,但毕竟事实俱在,虢国夫人倒也不会轻易的被这种狡辩弄昏了头。
“王源,你把本夫人当三岁孩儿了。你以为你这些狡辩之辞便能将此事搪塞过去么?你和李辅国鬼鬼祟祟的交往本就是事实,任你如何狡辩本夫人都不会信你,你还是老老实实的承认吧。”
王源咂嘴道:“哎,三夫人,不瞒你说,现在我有些左右为难,一方面我想解释此事,但正如你所言,你定会认为我说的话都是狡辩。但我若是闷声不语的话,岂非被你认为是默认了此事。这件事本就是个误会,我不解释岂非害了自己。”
“误会?”虢国夫人冷笑道:“没想到你被我戳穿了真面目竟然还敢在此狡辩洗白,你们这些文士耍嘴皮子谁也耍不过你们,本夫人可不爱听你的这些废话。”
王源叹了口气道:“罢了,那便请夫人早回吧,去告诉左相和三夫人,杨左相如何处置我我也认了,我也不做解释了。”
虢国夫人冷笑道:“莫非你以为本夫人不敢这么做?”
王源站起身来端起茶杯叫道:“来人,送客。”
厅门外脚步声响起,片刻后黄三出现在门口,躬身道:“客人请随我来。”
虢国夫人静静看着王源道:“有活路你不选偏偏选死路,王源,你可莫怪本夫人了。”
王源淡淡道:“夫人,我只说一句话,王某为杨家也算尽心竭力,这一点左相和八夫人心里比谁都明白。夫人你不听我的解释,我只能向他们解释,我相信这个误会定会消除。倒是夫人你所处的位置甚是尴尬,若我澄清了误会,夫人你该如何自处?刚才夫人说的那些关于八夫人的话我可都听见了记下了,你猜我会不会更八夫人杨左相她们说?八夫人听了之后不知对你有何想法。”
虢国夫人怒斥道:“你好大胆,居然还反咬一口要挟起本夫人来了。”
王源冷声道:“你都想要我的命了,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黄三站在门口叫道:“二郎,客人走不走?”
虢国夫人扭头瞪着黄三斥道:“滚出去。”
黄三吓的一哆嗦,但毕竟在自己家里,居然硬挺着没有搭理。虢国夫人抄起桌上的茶盏兜头砸去,茶水在空中飞洒,茶盅砸在厅门上碎成片片,黄三及时的抱住了头脸躲避,这才躲过这记飞盏。
“滚出去。”虢国夫人再斥道。
王源摆摆手,黄三忙逃出厅外,关上了厅门。
虢国夫人气的胸口起伏,狠狠瞪着王源道:“你这个王八蛋,低贱的市井破落户,给脸不要脸的狗东西。”
王源皱眉道:“夫人注意你的形象和言辞,你这副样子便如市井泼妇骂街一般。”
虢国夫人怒骂道:“本夫人爱怎样便怎样,你管的着么?就要骂你这贱民,会写诗了不起么?生的俊了不起么?在我眼里你连条狗都不如。定是你娘在外偷人生的野种。”
王源冷冷看着虢国夫人道:“夫人,你是妇人,我不同你计较。但你若辱及我尊亲,我可不答应。”
“不答应你又能如何?你敢动本夫人一根毫毛么?”虢国夫人叉腰斥道,因为激怒过甚口中都喷出了白沫儿。
王源道:“我不打女人,但我府里女子可不少,特别是我的夫人李十二娘,她若动手我都拦不住,望你自重身份,别闹的大家不可收拾。”
“她敢,本夫人出去之后便派人送信给李林甫,告诉他你干的那些事儿,瞧你可有好下场。”
王源厉声道:“三夫人,那样做你可是在毁你们杨家了,我包庇十二娘固然有罪,杨家包庇我一样受牵连,你这是在给李林甫机会找你们杨家的茬儿。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若做了,便是你们杨家的罪人了。”
“我才不管,那都是你的错。大家一拍两散,搅个一锅粥便是,谁也别想好过。”虢国夫人已经快要失去理智,挥着手乱嚷嚷。
王源心中厌恶之极,这妇人当真不可理喻,看着眼前的虢国夫人,即便依旧貌美如花,但怎么看怎么像是个街头不明事理无理取闹的悍妇。但即便厌恶之极,王源却不得不考虑着稍稍安抚她一些,让事情回到正轨上来。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件事一旦闹出来对自己最不利。杨家最多受牵连,但自己极有可能丢的是性命。
“三夫人,你何必如此。整件事都是你的猜疑所引起的,我要向你解释你又不听,闹的翻天覆地谁将受益?杨家的对手罢了。你冷静些,我将同李辅国交往的经过跟你说清楚不就成了?”
虢国夫人发泄了一通怒气稍歇,一屁股往椅子上坐下,冷声道:“好,本夫人便听听你如何狡辩。”
王源吁了口气开口道:“三夫人,我被陛下召为翰林学士之后,李辅国确实数次找我说话,也确实表露出拉拢之意。但我受杨家恩惠,又怎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但他是太子殿下身边之人,我只是个小小的翰林学士,也不能得罪他。他但凡要来见我,我也只能去见他,因为我不想惹恼他和他身后的人,这便是我和他三番五次见面的原因。我都是被动的那一方,你何曾见过我主动的去找他说话?”
虢国夫人不屑道:“这样的辩解好生的无力,既然你无意与他交往,为何不将此事告诉堂兄和我们?为何偷偷摸摸的私下里和他交往却一句话也不透露?而且你若对我杨家忠心大可一口回绝他便是。”
王源摇头道:“夫人,你想的太简单了。李辅国拉拢我必是经过太子殿下首肯的,我只能与之虚与委蛇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若是直接禀报左相和两位国夫人的话,试问你们会作何反应?”
虢国夫人道:“必是会加意的对太子一方留意警戒,弄清楚他们的目的和企图了。”
王源点头道:“这就是了,这便无形中造成了杨家和太子之间的猜忌和敌视。在大局上,和太子之间保持中立的关系更好,还是和太子之间产生敌对对抗为好?在左相刚刚上任之时,左相的一举一动都在众多人的注意之下,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左相犯错,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杨家犯错,你认为在这个时候和太子一党敌对或者产生猜忌是合适的作法么?”
虢国夫人一时语塞,王源这样的分析倒也你不是强词夺理,形势确实如王源所言,李林甫虽受挫,但他还是朝中势力最强的一方。杨家新近上位,各方面都要小心谨慎的从事,这也是杨家上下达成的共识。一个李林甫盯着便已经如芒刺在背,若是再同太子一党闹翻了,那岂非更是糟糕。
“同理,我直接拒绝李辅国的行为同样会引起太子殿下的猜疑,我一旦严词拒绝,他们便会以为我将此事禀报了你们,便立刻会产生敌对的情绪。而我只保持若即若离,让他们觉得有机会争取到我,便可以让局势变得平缓而不至于激发。而且,我还可以在这种交往之中摸清楚他们的真正意图,这才是最佳的应对之策。如果夫人有心的话,该看到上次去北海办案的那件事上,我们反倒得到了太子一党的支持。陈玄礼在殿上支持我担任查案副使便是明证。我当时也很疑惑,但后来我明白了,那是太子一党一这种方式对我们示好,这便是这种应对之策带来的实际好处。”
虢国夫人呆呆的坐在那里,她不得不承认王源的话是有道理的,这种势力之间微妙的平衡和应对之法,就算她没多想过这些事情,但看的多了,多少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夫人,我只能说,在某个恰当的时机我会和左相主动公开此事,只是目前我绝不会主动去说出来,我这么做也是为大局着想。到时候左相和八夫人能理解最好,不能理解我也无话可说。于我而言,我没有背叛杨家,这便问心无愧了。夫人如果要拿这件事来要挟我,我可真是无言以对了。”王源语气沉痛的道。
虢国夫人一时无言以对,如果王源拿刚才这番话去向杨国忠和秦国夫人去解释,肯定会得到他们的谅解的,因为王源说的本来就在理上。王源唯一做错的地方便是私自做主一直瞒着这件事,而这一点恰恰又是王源能解释的通的地方。从王源一贯的表现来看,对杨家也没有做过什么不利的事情,相反还促成了杨国忠坐上左相之位的大事,已经在杨家众人心目中成了不可或缺的主心骨。真的拿这件事来责怪他,似乎在杨家内部也无法一致通过。
但虢国夫人心里又很不甘心,因为她的来意并非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是以此事来要挟王源。她宁愿王源的解释千疮百孔漏洞百出,她要的不是大局,只是为了泄私愤,报复王源对自己的不屑一顾。
“本夫人承认你巧舌如簧,说的头头是道。但本夫人并不感兴趣你的解释。我只告诉你,从今日起你必须对我服服帖帖,否则本夫人便给你抖落出去这些事儿。你和李辅国的事儿固然能解释清楚,但你那夫人李十二娘的事儿你可解释不清。乖乖的听我的话便什么事儿都没有,不然,本夫人必要毁了你。”
虢国夫人站起身来,款款朝厅门口走,再抛下一句话来:“过几日本夫人有心情了会派人请你去我府中,到时候你可莫要推辞,否则,可莫怪本夫人对你不客气。我走了,不用送了。”
王源站在原地惊愕无语,费尽心机解释了半天,这妇人还是这副德行,当真气的要喷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