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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跃马大唐txt下载     跃马大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五五章 故地

    屋子里一片寂静,兰心蕙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倒,回忆这一切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精力,让她心力交瘁,痛不欲生。

    王源伸手扶住她的身子,低声道:“兰姑娘,莫说了,回房歇息歇息好吗。”

    兰心蕙咬着下唇倔强的摇头,忽然猛地抓住王源的胳膊摇晃道:“公子,求你替我姐姐报仇,求求你,求求你。姐姐死的好惨,她跟我说了这些事之后便昏迷不醒,直到咽气的时候,眼睛都还睁着,她死不瞑目啊。我雇人将她埋在南城外,在她的坟前立下了誓言,定要报了此仇,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换。”

    王源低声安慰道:“莫激动,你需要休息,我说过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定会查个清楚,给令姐伸冤报仇,害了你姐姐的人一个也不会放过,但现在你需要休息。”

    兰心蕙跪伏于地,给王源咚咚磕头,王源忙拉她起身,兰心蕙挣扎着又朝公孙兰和李欣儿磕头。李欣儿忙起身来扶她,和王源一左一右将浑身瘫软的兰心蕙扶了起来。

    “来人,扶兰小姐回房歇息,熬碗安神汤给她喝。”李欣儿扬声朝外叫道。两名婢女匆匆进来,扶着兰心蕙出门回房。

    兰心蕙离去之后,屋子里三人静静而坐,都尚未从刚才兰心蕙的叙述之中摆脱出来。谁也没想到,兰香儿竟然遭受如此非人的折磨,以至于死于非命。即便在座三人和兰香儿交往不深,公孙兰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兰香儿。但无论兰香儿是什么样的人,最终也只是个弱女子,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遭受如此非人的折磨,这是任谁也难以平息心中的愤怒的。

    “京城中竟然有这样的妖邪存在,那永平坊的长生观是个什么地方?难道竟然无人约束,任由他们残害女子,亵渎道尊么?”王源咬牙开口道。

    李欣儿道:“我也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按理说,这伙邪道怎敢在京城如此妄为?着实让人诧异。”

    王源皱眉问公孙兰道:“表姐见多识广,可知道这伙妖道什么来头么?”

    一只端坐不语的公孙兰轻轻站起身来道:“刚才兰姑娘说了,这伙道人是史天师的弟子。永平坊的长生观我倒是没听过,但这史天师我确是听过他的名字的,却不知和他有没有干系。”

    王源忙问道:“这史天师是什么人?”

    公孙兰道:“史天师名叫史敬忠,是近年来在京城中名气颇为响亮的一名道人。据说他不仅精通医术,能起死回生,医治疑难杂症。而且此人还善于占算问卦,断人吉凶,驱邪除魔,炼丹行气等等。常游走于豪富之家,是豪富之家的座上之宾。人称其为天师,故为史天师。”

    王源皱眉道:“原来是个江湖道人,也敢妄称天师。”

    公孙兰微笑道:“我也不太清楚他究竟有没有真本事,只是他并无恶行,自然也井水不犯河水。他收了徒弟,立了道观的事情,我却是一概没有耳闻。按理来说,这帮人既然如此胆大妄为,该有所耳闻才是。”

    王源想了想道:“此事我要查个明白,明日一早我便去永安坊找那赵坊正算账。这条老狗,当初我在永安坊的时候便受他欺压,现在他惹到我的头上,我岂会饶了他。”

    李欣儿道:“我和你同去。”

    王源点点头道:“先解决了这条老狗,再探一探那邪恶的道观,倒要瞧瞧是哪些妖魔鬼怪在作祟,一举捣毁之。”

    公孙兰点头道:“需要时我会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提醒你一句,若那帮人真的是史敬忠的弟子,事情恐怕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须得多加小心。史敬忠既然能游走权贵之间,怕是有些靠山和本事的。”

    王源冷声道:“若与他无干便罢,若有关联,就算他有三头六臂,我也要找他的麻烦。”

    次日上午,王源去翰林学士院中打了个转便偷偷溜出宫来,宫门口着男装的李欣儿等的有些捉急了,见王源出来,忙迎上去,两人骑马直奔长安西城。

    小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了久违的永安坊中。小半年没回到这里,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除了坊门边的坊丁换了新面孔之外,街面上的房舍摆摊的乡邻还是老样子。见到王源,很多人都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王源也懒得跟他们打招呼,径自和李欣儿来到自己的老宅,老宅的院子里虽然依旧破败,但却整洁有序,显然兰心蕙离开这里的时候清扫了一番,除了几片落叶之外,地上干干净净。推门进了屋子,眼前的景象既陌生又熟悉,看到屋子里的格局和摆设,王源一下子想起当初如流星般坠落于此的情形,当时惶惶凄凄的情景依旧刻骨铭心,感觉恍若隔世一般。

    屋子里也经过整理和打扫,床铺被褥均不见了踪影,王源知道,那是因为兰香儿死于这里,按照风俗,被褥衣服床铺都拖到城外焚烧殆尽了。不过西厢房中依旧保留着一张梳妆台,贴着已经有些褪色的囍字。

    “二郎,我们便是在这间屋子里成亲的,记得吗。”李欣儿轻抚妆台,轻声叹道。

    王源微笑道:“怎会不记得?洞房花烛夜,潘成芳还来搅局呢。害得我们浪费了千金难买的**。”

    李欣儿白了王源一眼,叹道:“想想那时,恍若昨日。我很庆幸能遇到你,若无你救我,我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王源微笑搂过她的腰来道:“还说这些作甚?一切都是机缘,看似偶然,但也有可能是命中注定。总之,一切都发生了,我很高兴我们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

    李欣儿依偎在王源胸前,仰头看着王源道:“二郎,谢谢你。”

    王源俯身亲了亲她的红唇,拉着她的手道:“咱们去找赵坊正这个故人晦气去吧,锁了这屋子,从此不再来了。”

    两人离开老宅,沿着南北街道往十字路口行去。到了十字路口,猛听得对面店铺中传来一名妇人的叫喊声:“那不是王二郎么?哎呀,果真是二郎。大娘早知道你会出人头地的,瞧瞧,如今衣锦还乡了不是?来尝尝大娘的馎饦汤啊。”

    王源看到了说话的妇人,正是万大娘,当初没少受她的白眼和奚落,但后来自己成亲的时候,这万大娘却忙前忙后张罗的最起劲,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市井妇人。

    王源和李欣儿拉着马过了街道来到莫大娘的铺子前行礼,莫大娘激动不已,虽不知道王源到底做了什么官儿,但只要是官儿,那肯定是发达了。一叠声的邀王源进铺子里做,热情的让人吃不消。几名坊中食客也认出了王源,一顿咋呼后,瞬间引得几十名百姓围观在旁,叽叽喳喳的问个不休。

    王源有些吃不消,忙找了个机会开溜,万大娘硬是不依,叫道:“总要买几个芝麻饼,吃几碗馎饦汤吧?当了官儿不打赏咱们倒也罢了,照顾生意总是可以的吧。”

    李欣儿道:“我们都吃了早饭了,这样吧,这里的人每人一碗馎饦汤两只芝麻饼,算我们请客便是。”

    众人欢声雷动,万大娘喜上眉梢,挑着指头赞道:“还是这位公子阔气,你也劝劝二郎,别那么抠门,抠门的人如何能吃得开?”

    李欣儿连连点头,王源甚是无语。众人忙着吃喝,倒也给王源他们脱身的机会,付了四百文账钱之后,两人刚忙离开,沿着十字街往西走,不多时,赵坊正家门前宽大阔气的门楼便出现在眼前了。

    两人在门前站定,王源上了台阶拍打门环,不多时,门上的小孔掀开,一个胖胖的面孔露了出来,王源认得这个人,他是赵坊正宅子里的马管家。

    马管家显然没有认出王源来,在小孔中翻着眼睛上下打量王源,喝道:“你们找谁?”

    王源负手道:“我等求见赵坊正。”

    马管家皱眉道:“老爷尚未起床,下午再来吧。”

    “请你通禀一声,我们下午没空,现在就要见他。”

    马管家一愣,听出了对方口气的不善。皱眉道:“你们相见便见么?好大的口气,去去去,下午爱来不来。”

    说罢,马管家哗啦一声将小门关闭,啐了口吐沫负手沿着石板路往厅中走。刚走数步,就听见身后的大门被人似乎踹了两脚,正欲回身大骂时,猛听的一声巨响,惊骇声中两扇大门朝内飞出,吓得他赶忙抱头趴在地上。

    哐啷啷,两扇大门飞出丈许远,擦着马管家的头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扬尘滚滚,呛人口鼻。尘埃中,门口那两人缓缓踏入院子里,正冷眼四下扫视。

第二五六章 故人

    马管家爬起来就跑,浑圆的身子甚是灵活,一边跑一边大叫道:“了不得,大白天来了强人,快来人,快来人!”

    脚步杂沓之声响起,五六名汉子从厅中涌出,院子的角落里也奔来三四名正在洒扫的仆役。马管家逃到台阶上,叉腰指着站在院子里的王源和李欣儿二人叫道:“就是那两个强人,连门都拆了,这还了得?快去拿下了他们。”

    七八名仆役赶紧顺了棍棒木叉在手,迅速围拢上来,虎视眈眈的喝问。

    王源挥了挥眼前的尘土,冷眼看着面前众人道:“都听清楚了,我们是来找赵坊正晦气的,和他人无涉。你们若是皮痒了便上来找打,我也不介意给你们松松皮。”

    几名仆役面面相觑,马管家在身后喝骂道:“郑虎,你还愣着作甚?还不拿了他们?养你们吃白饭的么?拿了他们,我给赏钱。”

    一名壮汉啐了口吐沫举着木棒叫道:“兄弟们,拿了领赏。”

    壮汉带头,其余人一拥而上,棍棒木叉此起彼落朝王源和李欣儿的身上招呼去。王源连动都没动,他知道也轮不到自己动手。

    果然身边白影闪动,乒乒乓乓一阵混乱,棍棒木叉到处乱飞,烟尘飞舞中惨叫声此起彼伏。尘埃落定时,地上七八名仆役满地翻滚惨叫。那叫郑虎的壮汉伤的最重,被活生生拗断了小臂,正杀猪般的好觉。

    马管家吓得面色发白,抖抖索索的说不出话来,王源冷笑着一步步的踏近,冷声问道:“马管家,该带我们去见赵坊正了吧。”

    马管家结结巴巴刚欲说话,便听厅后一声苍老的咳嗽声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传来:“管家,前院在做什么?乒乒乓乓的吵死人,还让老爷我安生么?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老……老爷……,有人……闯进来了。”马管家一边后退,一边结结巴巴的说话,后背差点撞到了正从后门进入厅内的赵坊正。

    “什么闯进来了,你昏头昏脑的在作甚?踩痛我的脚了。”一袭宝蓝色绣花长袍的赵坊正皱眉怒喝。

    “老爷,他们硬是闯进家里来了。”马管家忙抬手指着厅外站在台阶下方的王源和李欣儿。

    赵坊正愣了愣,快步走到厅门口,站在阶下目瞪口呆的看着院子里翻滚呻吟的家中仆役们。

    “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私闯民宅,好大的胆子。没有王法了么?”赵坊正厉声喝道,他并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是王源。

    此时的王源早已不是以前在永安坊时穿的破破烂烂,一副穷困潦倒模样的王源了。此刻的王源虽然也只是穿着布衣而已,但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人一旦发达之后,气质举止甚至相貌都会判若两人。

    “赵坊正,贵人多忘事啊,怎地?认不得我了么?”王源冷笑着看着赵坊正道。

    赵坊正闻言仔细看了看王源,忽地一惊,脸上浮现出笑容来道:“王二郎?是你么?”

    王源冷笑不语。

    “果然是,哎呀,恕老朽眼拙,竟然没有认出来是王学士,马管家,你们怎么得罪了王学士了?你可知道他原来便是我永安坊的……的……人?现在是名满长安的大名士,被陛下钦点进入翰林院的王学士。”

    赵坊正本想说王源原本是永安坊的坊丁,但一想,这话可不能说,现在王源一定很忌讳以前做过坊丁,所以及时的改了口。

    马管家愕然,眨巴着眼仔细的看了几眼,拍着大腿道:“哎呀,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原来是旧乡邻,我竟没认得出。”

    赵坊正哈哈笑道:“王学士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王学士,你自从被李左相……不不,应该是李适之强行带去参加诗会后,我们便再没见过面了。万幸你有先见之明,离开了那李适之。李适之当初派人来请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妥。还好你够精明,识破了他的底细,及时的而和他脱离了干系。老朽对你很是佩服……啊!”

    赵坊正拍马屁的长篇大论被一个响亮的耳光而终结,王源抡起巴掌在面前这张令人厌恶的脸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只这一巴掌,便将赵坊正打的扑倒在台阶上,鼻子嘴巴里喷出血来。

    马管家一声惊叫,忙上前来扶。李欣儿上前便是一脚,将马管家圆滚滚的身子踹进厅里,一阵嘁哩喀喳的撞击桌椅之声,夹杂着茶盅瓷器的碎裂声传来,马管家像个保龄球一般,将厅里的摆设撞的一塌糊涂。

    晕头晕脑的赵坊正撑起身子来,吐了一口口中的血沫子,看着王源叫道:“二郎,你这是……这是作甚?我何处言语得罪了你么?”

    王源俯身抓住赵坊正的领口,凑近他道:“老狗,你大大的得罪我了,你怕是还不知道吧。”

    赵坊正咽着吐沫道:“二郎,有话好说,老朽何处得罪了你,你说来便是。若真的得罪了你,老朽给你赔礼。咱们也是老乡邻,何必动手动脚的伤了和气。”

    王源啐骂道:“呸,要和我不伤和气的,你先偿了兰香儿的命来,你偿的了么?”

    赵坊正身子一抖,惊道:“兰香儿?你……你……是何意?”

    王源怒道:“你还装作不知?我问你,兰香儿怎么死的?”

    赵坊正咽着吐沫,眼珠子转了几下道:“她……她生了病死的。”

    王源抬起巴掌照着赵坊正的嘴巴子猛扇,打的赵坊正头昏眼花,捂着头脸叫道:“王二郎,兰香儿是我妾室,她生病死了跟你有什么干系?要你来质问我?除非你打死了我,否则,我誓不与你干休。”

    王源停了手,冷笑道:“说的好,你的妾室自然跟我无干,但兰香儿可不是你想娶就娶的,你娶她之前该和我打声招呼才是。”

    “你……你这是何意?兰香儿和你有何干系?”

    王源伸手入怀,取出一张契约来,双手展开凑在赵坊正的眼前,怒骂道:“老狗,你看清楚。兰香儿是我从秋月楼的莫三娘手里赎出来的,她是我的私产,我的奴婢。你未经我的同意,偷了我的奴婢娶回家,还将她给折磨死了,现在倒来威胁我不与我干休?我倒要看看谁不与谁干休。”

    赵坊正顿时明白了过来,刚才还一直在想,王源为何如此光火破门而入,打伤了自己的奴仆。光天化日之下,这可是强入私宅打死勿论的。却原来是因为自己不知就里夺了他的私产在先。虽然不知道这兰香儿怎么会成了王源的私产,但眼前这张契约可是真的。按大唐律,强占他人私产财物,形同抢劫之行,罪行极为严重。除非对方谅解,否则不仅要蹲大狱,还要接受百倍巨罚。

    赵坊正傻了眼,呆呆道:“老朽实不知兰香儿是你的私婢,她本人一句话也没说,老朽还以为她只是自由之身。王二郎,王学士,老朽绝非故意的,要知道她是你的私产,老朽岂敢染指分毫?”

    王源冷笑道:“现在说这个有个鸟用?你不但强占我的私奴,还弄死了她,这事儿我也不跟你理论,走,咱们去京兆府去理论,请京兆府来裁定。”

    王源一把揪住赵坊正的衣服往台阶下便拖行,坚硬的台阶咯在赵坊正的背上,差点没把他的老腰给弄断。赵坊正一边惨叫一边苦苦哀求王源,他知道规矩,进了京兆府衙门,先是一顿板子在说话。别的不说,光是这顿板子自己便不一定能挨得住了。自己的长生不老延年益寿的法门可还没有学会呢。而且,挨了板子之后还有牢狱之灾,还要被重罚巨万,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打死也不能去衙门。

    王源不理他的哀求,兀自拖着他往院门口去,赵坊正后背磨得疼痛难忍,双手乱抓,一把抓住一物再也不松手了。被抓住的正是躺在地下呻吟的仆役郑虎的断臂,这一下痛彻心扉,本已经逐渐平静的郑虎又大声的嚎叫起来,连蹬带骂让赵坊正松手。

    赵坊正岂肯松开,紧紧抱住郑虎的断臂,任凭郑虎又骂又踢。而这种忍耐也终于取得了回报,王源拖不动两个人,只得松开了他。

    “看在故交的份上,别去报官了,咱们私了便是。好不好?私了吧。”赵坊正喘息着哀求道。

第二五七章 定计

    “私了么?”王源摸着下巴沉吟:“岂非太便宜你了。”

    “二郎,乡里乡亲一场,你以前在永安坊的时候,老朽也曾看顾于你。起码在你潦倒之时,也给了坊丁的差事。看在这些事的份上,咱们商量着来好么?”赵坊正灰头土脸,口鼻中兀自往外渗血,看上去很是可怜。

    王源冷笑道:“你还好意思提以前的事?我当坊丁那是三郎给你卖了半个多月的苦力你才答应的,而且,我每月的月俸你都要拿走三成,这便是你所谓的看顾么?”

    “……”赵坊正垂头无语。

    “不过,我倒也不计较你以前如何待我,今日是就事论事,你抢夺他人私奴,并致其死亡,这才是我要找你算的账。你要私了也成,就看你有没有让我满意的条件了。”

    赵坊正听王源话中有戏,大喜道:“只不要去见官,一切好商量。”

    王源冷笑不语。

    赵家宅子里的动静不小,惊动了几名门口路过的百姓,他们探头探脑的从没有大门的院门口往里瞧,发现赵坊正和一帮赵家仆役都躺在地上,一时甚是惊愕。不一会儿,门口便聚集了不少人瞧热闹。

    赵坊正低声哀求王源道:“二郎,容我叫人驱赶了门前的百姓咱们详谈如何?不然这帮百姓若是多事跑去报官,那可麻烦了。”

    王源想想也是在理,今日前来自己是有目的的,虽然兰香儿的死赵坊正脱不了干系,但赵坊正并非罪魁祸首。自己要查的是那些邪道的来路,暂时还不宜让官府知晓此事。

    在王源的首肯之下,赵坊正爬起身来,呵斥着地上的仆役们起身。除了郑虎之外,其余的人其实并未受多大的伤。之所以还躺在地上,完全是出于自我保护。因为那出手的俊俏青年兀自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刚才被他的鬼魅身手所惊骇,又见了郑虎的下场,他们可不愿再触霉头。

    这些家伙起身之后,奉命将门前百姓驱散。百姓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见赵坊正行动自由,还当是赵坊正和仆役们在院子里练习打斗。驱散百姓之后,又合力将两块门板安上大门,再用了木头在后面抵住,堪堪保持大门不倒,也算是阻止了路人往里窥伺的途径。

    马管家浑身是伤的从厅中一瘸一拐的出来,见赵坊正无恙,放下心来,指着王源叫道:“王二郎,你可莫乱来,光天化日之下……”

    “混账东西,还不住口。”赵坊正忙骂道。

    马管家赶忙住口,赵坊正喝道:“还不准备茶水点心招待王学士么?混账东西,难道要我亲自动手么?”

    马管家虽狐疑,但也不敢多问,忙转身去沏茶准备点心等物。赵坊正哈腰道:“王学士,请往厅中坐,咱们详谈。”

    王源拍了拍身上的土,挺胸阔步往厅中走,到了厅里,大刺刺的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马管家赔笑捧上一盅热茶。

    “说吧,你打算如何私了?”王源也不喝茶,只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抖动。

    赵坊正回身摆手,连马管家和几名仆役一起赶出厅去,这才回身赔笑道:“二郎啊,老朽委实不知兰香儿是你的私奴,这样吧,按照市价,我赔你三倍的价钱如何?像兰香儿这样的女子,满打满算百十贯钱的事儿,我赔您三倍,三百贯!咱们这事儿便一了百了如何?”

    王源微笑道:“赵坊正还真是有钱的很。一名新罗婢也不过一百二三十贯,你为了兰香儿赔偿我三百贯,岂非吃了大亏了么?”

    “应该的,应该的。老朽失礼在先,无意中占了王学士的私奴,多出的这两倍钱便当是老朽的赔礼钱。希望今后能和王学士冰释前嫌,以后咱们也多交往交往。”

    赵坊正脸上赔笑,心中却自鄙夷。毕竟是穷鬼一个,当了学士又如何?俸禄就那么一点,见到这几百贯还不高兴坏了。这兰香儿其实根本不值百贯,随便几十贯在长安可以买下任何一个年轻的有些姿色的奴婢,自己还不是想息事宁人,借机和王源拉拉关系么?否则慢说三百贯,一百贯自己也要掂量掂量的。

    但赵坊正见王源脸上挂着的笑容越来越冷,心中觉得要糟糕,果然听王源冷冷道:“赵坊正,你既要私了,便要拿出真正的诚意来。到了衙门,你要先挨十大板子,接下来还要蹲大狱罚钱。我来替你算算账,一板子算一百贯,十大板子便是一千贯。再加上起码蹲个一个月的班房,一天算一百贯,一个月便是三千贯。罚钱的话是百倍巨罚,一名奴婢市价起码在三十贯左右,百倍便是三千贯;加在一起便是七千贯。你算盘打的蛮精啊,七千贯,你便只给我三百贯便摆平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王源好欺负,好糊弄?”

    赵坊正愕然瞠目道:“这……二郎,你怎么能这么算这笔账?七千贯?我全部家私也没七千贯,要是如此的话,您干脆要了我的老命吧。”

    王源赫然起身道:“好,那就要了你的狗命,以命抵命的话,便什么账也不必算了。”

    一旁的李欣儿从腰间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上前一把抓住赵坊正的衣服,将匕首抵在赵坊正的喉咙上。赵坊正魂飞魄散,忙叫道:“慢来慢来,好商量好商量。”

    王源冷笑道:“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你爱财不惜命,我也不会强人所难要你的财物。钱财我一文不取,只要你的命,这不是你希望的么?”

    赵坊正颤声道:“二郎,老朽知道是我得罪在先,但你也不能逼得我没有活路啊。老朽变卖全部家当也没有七千贯的财产啊。二郎,能否通融通融商量商量?”

    王源冷笑道:“如何通融?”

    “那个……少一点,少一点成么?一千贯如何?这可是我能拿出的全部家当了。”赵坊正哀求道。

    “不成!最少六千贯,少一文也不成。”王源断然拒绝。

    “要不,两千贯?我卖地卖房也可凑出这笔钱来。”

    王源揪住赵坊正的衣领瞪视他道:“老狗,你当这是西市上买东西么?讨价还价?莫非你要去衙门尝尝挨板子蹲大狱的滋味?”

    赵坊正苦苦哀求道:“着实拿不出这许多钱啊,你以为我一个小小坊正还能有万贯家私不成?卖儿卖女卖房卖地也凑不到你说的数目啊。与其如此,还不如去衙门被打死算了。”

    王源冷笑道:“你也莫跟我哭穷,我是不会心软的。你道我是要讹你一笔钱财么?笑话!我是来为兰香儿抱不平的。那兰香儿虽是我奴婢,可连我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你骗了她为妾倒也罢了,你不该害死了她。人家一个妙龄女子跟了你这老狗,无非是要图个安生日子,你不好好待她,却害她死于非命,这才是我今日要来找你的缘由。你想去衙门挨板子蹲大狱,我也成全你。李兄弟,拿这老狗去衙门,省的跟他啰嗦。”

    李欣儿冷笑道:“早就不该跟他啰嗦,直接送到衙门打板子便是,咱们又不缺他的臭钱。”

    赵坊正瘫在地上叫道:“冤枉啊,二郎啊,你弄错了,兰香儿并非是老朽弄死的,她只是生了重病,老朽也曾请郎中医治,可惜治不好她的病,那能有什么法子?”

    李欣儿抬起脚来踹在赵坊正的脸上,踹的他仰面翻倒,上前去踩住他的胸口斥道:“你还狡辩,兰香儿如何生了重病?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会重病不治?你对她做的那些事我们可都知道。可恨的是,你见她重病不治后便将她抬出家门,任由她自生自灭,你简直猪狗不如。哪怕是你能悉心照料送她最后一程倒也罢了,足见你这老狗狼心狗肺,你这种人不配活在世上,该去泉下求得兰香儿的原谅才是。我这便送你去见兰香儿,让你在泉下当着她的面去狡辩去。”

    李欣儿越说越怒,手中匕首白光闪闪,照的赵坊正头晕眼花。他本想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却不料这一切他人已经全部知晓,更是惊的差点昏死过去。

    王源缓步上前拉住李欣儿,低声耳语两句,李欣儿这才气呼呼的退下。王源蹲下身子,低声道:“赵坊正,我也不跟你废话,你若要公了,我便即刻拿你去衙门。除了你强占他人私奴之外,我还要请京兆府查一查兰香儿的死因。若是查出与你无干,那便算你走运。查出于你有关,嘿嘿,你便是杀人帮凶,结果如何也不必我说了吧。”

    “二郎,私了,我愿意私了,六千贯就六千贯,但通融几日,我变卖家当凑钱给你。”

    赵坊正终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钱虽重要,但毕竟命更重要。若是涉及兰香儿的死因,那可是件极为棘手的事情,搞不好要丢了脑袋。

    “甚好,钱倒是不急,我甚至可以接受你先写个欠条欠着都成,我也不想逼得你走投无路。不过光是赔这六千贯钱怕还是不成,你还需答应我一件事。”

    “还要答应你什么事?”

    “很简单的一件事,附耳过来。”

    赵坊正艰难的挪动身子凑了上来,王源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赵坊正面色大变道:“你……你要寻他晦气么?二郎,不是老朽多嘴,此事到此为止吧,还是不要惹他们为好。”

    王源嗔目喝道:“你答不答应?”

    赵坊正呆呆看着王源凌厉的眼神,终于叹了口气道:“罢了,事已至此,老朽还能怎样?王二郎,老朽只说一句话,闹下去也许对你没好处。老朽的命不值钱,你王学士前程远大,犯不着冒这个险。”

    王源冷笑道:“倒要你来替我担心,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办好此事,我或可不再追究于你。但若是两面三刀,我必要你家破人亡,将你碎尸万段。”

第二五八章 夜访

    初夏的夜晚,天气已有些闷热,蚊虫也活跃起来,骚扰的人有些不快。吃了晚饭后,大妹在后院的空地上支起竹床,搬了些凳子椅子摆好。王源沐浴之后穿着宽大的袍子来到院子里,坐在一张竹椅上,将裸露的双脚搭在竹床上乘凉。

    李欣儿也洗的香喷喷的出来,赤着天足,蓬松着湿漉漉的秀发坐在王源身边,用一只团扇微微的扇着风,赶着几只嗡嗡飞舞的蚊子。

    “屋子里闷热的很,看来要想想办法了,这样的天气真是难熬。”王源眯着眼说话。

    李欣儿嗔道:“哪一年的夏天不是这般炎热?这还是初夏呢,你便受不了了?这么多年的夏天你是怎么过来的。”

    王源无语,心道:我年前才来的大唐,怎知此处夏日难熬。但听李欣儿的口气,大唐长安的夏天怕是炎热的很。没有空调,没有风扇,没有冰淇淋的夏天,王源想想都觉得有些可怕。

    “以前我倒是不觉得热,可能身子娇贵了吧。明儿跟三郎说一说,做个鼓风机来吹吹风。”

    “鼓风机?什么玩意儿。”李欣儿诧异道。

    王源仰起身子本想解释一番,又发现没有必要跟李欣儿解释,明天找黄三告诉他原理,做个手摇式的鼓风机应该不难。难的是动力问题,看来只能用人力了。王源也不觉的太愧疚,在这年代生活久了,受人伺候,享受特权已经渐成习惯了。

    “大户人家都储存冰块的,可惜我们冬天没准备,到了三伏天,冰镇的豆汤,冰镇的葡萄美酒,那才是最消暑佳品呢。”李欣儿也没追问什么叫鼓风机,自顾自说话。

    王源舔舔嘴唇道:“今年冬天那是一定要挖个地窖储备冰块了。明儿我去问问度支郎还有秦国夫人他们府中有没有储存冰块,匀一些过来消消暑。”

    李欣儿皱眉道:“不要,我自想办法弄来,不要什么秦国夫人的东西。”

    王源苦笑看着李欣儿,知道李欣儿是吃醋了,自己和秦国夫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已经很难隐瞒了,特别是枕边之人。自己身体上的每一处怪异之处,都会被细心的李欣儿发现。李欣儿心里定然清楚的很。

    王源伸过手去握着李欣儿的手,低低的叹了口气。李欣儿挣了一下,终于还是任由王源握着。她知道,自己醋意这么大是不对的,想独占王源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外边,便知宅子里的那位兰姑娘,便铁定要成为王源的妾室了。

    “表姐呢?怎不出来透透气聊聊天?”

    “师……唔……表姐可不怕热,你以为她和我们一样心浮气躁么?”

    王源点头道:“那倒是事实,心静自然凉。你我都还要修炼才是,无论是心境还是武功上都远不及表姐。”

    李欣儿微微点头,将头靠在王源的后背上,王源反手搂住她的腰身,手掌探入衣服里,在她滑腻的肌肤上游走。李欣儿的呼吸开始急促,随着王源手掌握住山峦的顶峰,李欣儿受不住了。

    “二郎,大妹她们都在呢,你若是想的话,咱们进房去吧。”

    王源微笑点头,收手起身,穿上木屐踢踏踢踏的往屋子里走,李欣儿也忙跟着进屋,正踏上门廊时,院门外一名婢女快步进来,叫道:“老爷,前厅来了客人,黄管家说请你去见客。”

    王源愕然停步,李欣儿气的要命,皱眉怒道:“谁啊,大晚上的来的什么客人?”

    婢女不知主母为何发火,忙道:“是杨家老爷。”

    王源一愣,杨家老爷便是杨钊了,这么晚,杨钊跑来作甚?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不成?李欣儿嘀咕着:“这个杨钊,晚上也跑来打搅,真是讨厌死了。”

    王源低声道:“他这么晚来,一定是有要事了。你且去睡,见了他回来我再好好的疼你。”

    李欣儿无奈的叹了口气,唤人给王源拿过长衫来换,王源却摆摆手跟在提灯的婢女身后去了。

    前厅中,杨钊满头的热汗,正大口喝着黄三命人端上的凉茶,用衣袖不断的擦着汗。王源提拉提拉穿着木屐进了前厅,杨钊见了忙放下茶碗迎上来。

    “这么晚了,度支郎怎地来了,为了见你,我都来不及换衣服,可失礼了。”王源拱手道。

    杨钊摆手道:“还管这些?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王源挥手命人退出厅中,请杨钊坐下,拿了把蒲扇替杨钊扇风,杨钊这才安稳了下来,咽着吐沫道:“我不得不来见你,出大事了。”

    王源道:“别卖关子了,说便是。”

    “李适之死了。”杨钊道。

    “啊?”王源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适之死了,刚刚得到的消息,李适之在赴任途中,过洛阳东青沙河的时候,渡船翻覆,全家老少全部淹死了。”杨钊低低的道。

    王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惊骇无语。前日刚刚同李适之践行,两人之间的心结也基本上结开了,忽然惊闻噩耗,心中惊恐可想而知。

    “据可靠消息,此事是人为所致,青沙河并不宽阔,河上也无风浪,渡河的大船又是官船,怎会忽然翻覆?况且,据我所知,李适之是会水性的,就算船只翻覆,他也不至于淹死。此事大有蹊跷。”

    王源定定神问道:“你这消息从何而来?”

    杨钊道:“洛阳太守送消息入宫,我恰好在宫里陪陛下说话,那洛阳太守的奏报中便明说此事可疑,疑为人为。”

    王源道:“水手船夫控制起来了没?”

    杨钊道:“怪便怪在此处了,船夫都是深谙水性的,但却也全部淹死了,船上的几匹马都淹死了,别说有活人可以弄明白事情的经过了。”

    王源皱眉不语。杨钊道:“你怎么看?”

    王源道:“若是意外倒也罢了,若是人为,恐怕只有他们了。”

    杨钊点头道:“我的第一反应便是李林甫和杨慎矜他们所为,不杀了李适之他们会觉得如鲠在喉。明里无法公开杀了他,便半路上下毒手,同样可以震慑群臣。”

    王源点头道:“确实如此,但凡稍有些见地的人,怕都会意识到是李林甫和杨慎矜下的手,这便起到了威慑他们的效果。陛下的反应如何?”

    “陛下的反应倒是平平,只是甚是惋惜和有些恼怒,下旨责成洛阳官员彻查此事,但我估计,那是查不出什么效果了。”杨钊道。

    王源吁了口气道:“你来见我,便是要告知我这件事么?”

    杨钊摇头道:“单是此事我岂会这时候赶来。是为了左相的人选之事。今日午后,李林甫和杨慎矜进宫见了陛下,李林甫已经明确向陛下提出了推荐杨慎矜为左相的请求。我听内侍们说,陛下好像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说杨慎矜在他考虑之中。李林甫建议由朝臣在早朝上众议而决,陛下也没有驳回。”

    王源愣了愣道:“李林甫建议廷议而决?”

    杨钊道:“是的,我特意晚上跑进宫里去,借着给贵妃送物事的由头想探听陛下的口气。可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这倒霉李适之的死讯便来了。陛下心情不快,我也不敢再多言了,只稍稍在贵妃面前透露了些口风便出宫了。但你知道,贵妃是绝不愿点明此事的,她从不公开插手这事情,整件事看来还需我们自己去争取。”

    王源沉思片刻道:“照这么看来,这是有计划的一步棋。不知你想到没有。李适之死于非命,然后举荐杨慎矜为左相,我总觉得这是有意为之。利用李适之之死带来的恐慌和威慑,在廷议上定会让很多人屈服支持杨慎矜,达到顺利让杨慎矜成为左相的目的。”

    杨钊一拍大腿道:“这正是我想到的事情,否则我怎会这么晚来见你。李适之这突然一死,很多人都吓破了胆。我担心一旦这时候提及左相的人选,我并不占优势。”

    王源缓缓踱步,杨钊看着王源来回走动的身影,焦躁道:“你说,此事该怎么办?按照李林甫的提议,这两三天,便要进行廷议,这可不是好兆头。李林甫也是催促,便越是显得有把握。”

    王源停步道:“尘埃未落,不要先慌了手脚。事情也非完全在李林甫的控制之中,起码陛下的态度很是暧昧。若说廷议的话,陛下的态度决定了一大半。现在要做两件事,其一,探明陛下的态度。其二,拖延早朝的时间,起码最近几日不能早朝,最好是想办法让陛下不上朝,拖延到李适之死去的影响淡一些,越久越好。其三……其三便是……”

    王源沉吟不语,杨钊焦急道:“其三如何?”

    王源道:“其三便是釜底抽薪,若能查出杨慎矜的劣迹,左相之位自然落不到他头上。当然,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只能先从前两点下功夫。”

    杨钊沉思道:“我去请三妹和八妹出面,让她们进宫求贵妃一起去骊山夏游,陛下肯定也跟着同去,一来一回便有五六日光景了。再慢慢的想办法。”

    王源点头道:“这是个办法,拖得一时是一时。”

第二五九章 道长

    杨家姐妹的办事效率很高,次日午后,王源便得知了玄宗携贵妃去骊山游玩的消息,杨钊也陪驾随行了。本来杨钊希望王源也能跟着一起去,也好一起探一探玄宗心中左相人选的底牌,但王源拒绝了杨钊的提议。如果是玄宗点名要自己随行,固然不得不去。而自己硬是要随着杨钊前往,反倒太着痕迹。

    自北海归来之后,王源自知行动需谨慎,杨钊随驾是常事,而自己随驾则显突兀,反会适得其反。况且,王源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就在今天下午,约好的人恐怕就要到了。

    未时末,王家大宅门前出现了两顶青色小轿,轿夫停轿之后,从前面的轿子里下来了一名神色略显紧张的老者,脸上微有些青肿,正是永安坊的赵坊正。

    赵坊正来到后方的轿子旁,拱手朝轿子里道:“明道长,到了地方了。这里便是王学士的府邸。”

    黑色轿帘被撩开,一张长而苍白的脸露了出来,小眼塌鼻薄唇黄须,眼珠顾盼之际,黑少白多,看着教人很不舒服。

    “这便是王学士的府邸?气派不小嘛。”那道人探头看着面前的高屋大宇,颇有些艳羡之色。

    “是啊,屋子挺不错的,不过这王学士嘛,不过是当初永安坊中的小小坊丁一名罢了。这半年发了迹当了官,也不知哪来这么多钱买下这屋舍。这也不管了,总之王学士说了,若道长能授以仙术,必重重酬谢。”赵坊正低声笑道。

    “无量天尊,既然是你赵坊正的朋友,贫道岂会藏私?不过赵坊正,你当真不怪上次的事情么?你府中那炉鼎……”

    赵坊正忙道:“道长说哪里话来,上回的事情是我的原因,没有提前告诉我那妾室出身青楼,早已污了炉鼎,以至于受不住道长仙术,适得其反。那是老朽的过错,怎会怪到您仙长的头上。道长,那事儿便不要提了,都过去了。”

    明道长抚须呵呵而笑道:“难得你明白这个道理,污秽之鼎如何经受仙法洗礼,那便是失败的缘故。不过你放心,贫道会免费再替你修炼炉鼎,必会让你赵坊正有机会合修仙术便是。”

    “那可多谢了,多谢道长了。道长请下车吧,约好了王学士今日在家等候我们的,咱们也别迟了。”

    “好。”明道长开了车厢门下了车,赵坊正上前去叫门,刚欲拍打朱红漆门上的兽环,呼啦一声,大门自己开了。门内一个铁塔般的汉子门神般的站在门内,正对面前。一双大环眼恶狠狠的看着自己,赵坊正哎呀一声,差点叫有鬼,脚下趔趄着逃也似的退后数步。

    门前站着的是大黑奴王大黑,本就全身黝黑身形高大,再加上穿着无袖白布褂,裸露在外边的左边的胳膊光秃秃的,只剩下半截的胳膊像个断了的枯树桩一般,断臂伤口处黑色的疤痕和新长出的嫩肉纠结在一起,看着格外的吓人。

    “干什么,找谁啊,你们。”王大黑的嗓音像是云层里滚过的闷雷。

    赵坊正赶忙赔笑,拱手道:“敢问,这是王学士的府邸么?我等是应了王学士的邀请前来拜访的。”

    王大黑上下打量着赵坊正和那明道长,皱眉再问:“你是姓赵么?”

    “是是是,是我。”赵坊正忙道。

    “那就是了,我家主人在后园等你们呢,进来吧。”王大黑身子一侧,闪开一条道路。

    赵坊正连声感谢,和明道长一起进了院子,身后的院门哐当一声被重重的关上,吓得两人打了个哆嗦。

    “赵坊正、明道长是么?我家公子有请。”一名俏丽小婢迎上前来。

    赵坊正连连拱手,那明道长一双小眼在这婢女身上转了数转,直到那婢女转身带路,双眼也没离开她的臀背。

    穿过前厅二进回廊院落,从夹道到了后宅,沿着小径入垂门之内,但听到叮叮咚咚琴音传来,前方绿树掩映的一方红色小亭中,似乎有几个人在拨弄乐器。

    婢女在前面驻足,回身嫣然一笑道:“两位稍候,小婢去禀报我家公子。”

    赵坊正微笑点头,明道长单掌合十稽首,目送那婢女离开。两人站在原地等候,环视四周,绿树红亭假山流水,花香盈鼻,鸟语充耳,这园子的景色美不胜收。

    明道长赞道:“这位王学士好会享受啊,这么别致的园子,倒也不输京中大户人家。”

    赵坊正赔笑道:“是啊,王学士是走了大运的人,原先在永安坊的时候穷困潦倒,还靠人接济,瞧瞧现在,可了不得了。”

    明道长嘿嘿一笑道:“这便叫做否极泰来,我道家易经之中便有此卦。若无意外,这位王学士必是中了此卦了。”

    “原来如此。”赵坊正笑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却不见主人家前来通报,明道长正觉得有些焦躁的时候,猛然间听的有人轻轻的说话声,声音轻柔悦耳,就在前方花树之后。

    明道长像是闻到鱼腥的猫儿一般,尚不顾赵坊正正在和自己说话,便不由自主的移步循声走去,穿过几从花树,轻轻分开面前垂下的密密的绿柳枝条,只见前方一方绿意婆娑的荷池塘边,两名身材婀娜的白衣女子正站在那里轻轻的交谈。

    明道长不看这两名女子的相貌便罢,一看两女面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他虽阅女无数,但这般品貌的女子还真的没见过,就像一对仙子下凡一般。一双眼睛上下打量间,竟然浑不知身在何处,入了神一般。

    “道长,道长?”身后有人轻拍明道长的肩膀。

    明道长不赖烦的挥手,口中轻声道:“不要打搅我,绝佳炉鼎,绝佳炉鼎啊。”

    “道长,你在说什么?”身后那人声音有些威严,清亮而悦耳,但却绝不是赵坊正的声音,明道长反应过来,忙回头来,但见眼前站着一个长身玉立面貌俊美的青年,正嘴角带着冷笑看着自己。

    “您是?”明道长忙道。

    “道长可是明珠子道长么?本人便是此间主人王源。”面前青年人微笑道。

    “无量天尊,原来居士便是此间主人。”明珠子弄明白了王源的身份,立刻便镇定下来,单掌稽首行礼。

    “道长多礼了。道长刚才在做什么?”王源笑道。

    明珠子很尴尬,但集中生智道:“哦,贫道在面柳静思,这是贫道日常自修之法。但有空暇,面物自修,久而久之,便有大成。”

    王源呵呵而笑道:“佩服,佩服,难怪刚才叫了道长数声,道长都充耳不闻,原来对着柳树也能入定了,果然道法高深。”

    “无量天尊。”明珠子口宣道号,面相庄严,果然是仙风道骨模样。

    “赵坊正有事先回了,着我告知道长一声。”王源微笑道。

    明珠子这才发现赵坊正消失不见了,也不以为意,拂尘轻摇道:“那也罢了,反正贫道是来和王居士说话的,他只是引见之人,倒也不用陪着了。”

    王源呵呵一笑,伸手道:“请亭上说话,备了些香茗素点招待仙长。请。”

    “居士请。”

    “请。”

    两人客客气气的相互礼让一番,终于王源当先举步,明珠子缓步跟上,一前一后上了后园的小亭中。

    落座之后,沏茶招呼,忙碌了一番后,王源拱手呵呵笑道:“久闻道长大名,今日终于能相见谈说,王某甚是高兴。鄙人请赵坊正邀请仙长前来时,不知赵坊正可曾明言请仙长到此所为何事了么?”

    明珠子微微一笑,手扶拂尘道:“无量寿佛。世人心不足,富贵且延年。赵坊正自然是说了王居士请贫道来的用意。贫道本是不愿来的,毕竟仙修之法要示人也是讲究缘分的。来之前贫道占了一卦,确定王居士乃与仙法有缘之人,贫道这才答应了赵居士的请求。须知长安城中豪奢富户想要此法者多如牛毛,只可惜大多数人于仙修之法无缘,那也毫无办法。贫道只能说,恭喜王居士了。”

    王源心中冷笑不已,这妖道倒是有些口才,这几句话倒是挺容易让不知底细的人感恩戴德立刻上钩的。只可惜,今日在自己面前,妖道再能言善辩也是无用了。

第二六零章 底细

    王源装作欣喜殷勤的模样,和这明珠子道长聊了个热火朝天。UU小说,www.uu234.com这明珠子倒也并非完全的胡扯八道,道家法门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举手投足倒也是仙家风范。

    “王居士,你我交谈颇有些投缘,贫道倒也不妨多说些我道家秘技。贫道不知你对我道家法门了解几何?但贫道知道,一般人都以为我道门双修之法便是那所谓‘采阴补阳’‘采抽铅精’之术。但其实,这些法门均为下成之法,不足一晒。真正的上乘法门,岂是这些玩意儿能比的。”

    王源装作好奇急迫的样子道:“原闻道长指点详细。”

    “王居士,贫道师从一派,所修乃‘乘交元真’之法,此法乃上乘双修法门,不仅要求修习先天根基适合,更是需要有绝佳炉鼎相配。这便是贫道之前跟你所言的,一般人贫道不屑于教授他这个法门,便是因为即便教了他,他的先天根基不足,也是无法修成的。而王居士则不然,来之前贫道占卜一卦,一卦乃‘雷火丰’,乃为天雷地火,一触即发,丰泽旺手,必以成事之意。贫道推断,王居士身边必有极佳炉鼎,只是未经道门润泽,尚未成器。一旦成器,便是王居士修习上乘双修法门的机会到了。”

    王源听他满嘴跑火车,就像瞎子算命一般含含糊糊煞有介事有些想笑,但听他的话意之中,显然是想要切入正题,把话往所谓炉鼎上引。

    “道长所言我不太懂,我怎么没觉得身边有什么绝佳炉鼎呢?我还正想就此事请教道长呢。”

    “你若能看得出,还要我们道门之人作甚?贫道说了,双修鼎器需经道家润泽调理方可成器,王居士要修习上乘秘法,这是第一步了。贫道既来之,自然要替居士解决这第一道难题。”

    王源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便要多多拜托道长了,但能办成此事,王某必有重谢。”

    明珠子扶着山羊胡子微微而笑道:“都是机缘,谢字免提。咱们也说了半天了,王居士先天根基是绝无问题,再教授修习法门之前,先要解决炉鼎之事,那么贫道便直言了。”

    王源道:“但不知道长所言的绝佳炉鼎何在,又如何能润泽调理成器。您看着亭上亭下我的奴婢之中,谁才是绝佳炉鼎呢?”

    明珠子扫了一眼站在亭子周围的四五名婢女,摇头道:“王居士,这些女子虽然也可为修炼之用,但可都不是佳器,修习下乘之法是可以勉强用一用的,但上乘之法是绝对不成的。”

    王源想了想道:“那如何是好?”

    明珠子微笑道:“适才贫道已经看到了绝佳炉鼎,王居士还收着作甚?”

    王源愣了愣道:“道长看到谁了?”

    明珠子道:“那边荷花池边的两名女子是居士何人?”

    王源忙摆手道:“不成不成,那两位一位是我的表姐,一位是我的夫人,岂能拿来修炼?”

    明珠子沉下脸来道:“说了半天,王居士还是不懂我这上乘仙修之法,你当是采阴补阳之术么?此乃双修之法,双方均获莫大裨益。男子延年益寿,女子也可韶华永驻,有何不可?”

    王源恍然道:“哦,原来如此。”

    明珠子嘿然道:“王居士真是好机缘,贫道看了,那两女均为绝佳炉鼎,常人有一个便已经是仙缘了,居士身边居然有两位,当真是极为难得,足见居士福泽深厚。有此二炉鼎,便可有双倍功效,一旦修习,进益飞速,羡煞旁人,恭喜恭喜了。”

    王源心中已经骂翻了天,脸上却是惊喜模样道:“既如此,道长快些施法调理,我去叫她们来便是。”

    “此处岂可调理,此为秘法之门,调理时凶险万分,不仅耗费贫道真元,还需佐以金丹仙水。那赵居士没和你说么?调理炉鼎需在我道观八卦房中进行,三天三夜方可。这样吧,王居士准备车马,送此二女去我道观之后,贫道即刻为之调理,争取早日让王居士进入仙法修炼之道。”

    明珠子有些喘息,边说边看着王源的脸色,生恐被王源看出什么端倪来,但又要装出一种若无其事道貌岸然的样子来,很是辛苦的很。

    王源头摇的像拨浪鼓道:“不成不成,这可不成。”

    明珠子道:“怎么?王居士不愿学仙修之法了么?”

    王源道:“当然要学,可我觉得明道长似乎有些草率,刚才你还说绝佳炉鼎难得,我身边这两个若是被你调理坏了,那可怎么办?”

    明珠子怫然道:“这是什么话,不相信贫道的手段么?”

    王源微笑道:“我听那赵坊正说,你也有失手的时候,所以我心里有些打鼓。绝佳炉鼎乃无价之宝,若是被你调理坏了,我找谁去?”

    明珠子怒道:“你这居士好没道理,贫道道法高深,岂是你能知晓的?你不愿修习便罢,贫道也不和无缘之人多言,贫道告辞了。”

    明珠子作势起身要走,王源在身后笑道:“道长说你道法高深,我却也没有亲见。道长如何证明自己道法高深?”

    明珠子怒道:“贫道师从史天师,你去打听打听,京城中的史天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贫道乃是他的得意弟子,随天师修道十载。你便是不信我,也该信我师史天师之名才是。”

    王源皱眉道:“抱歉,道长所言的这位史天师是谁?我也还是没听说过。”

    明珠子气的拂尘乱抖,斥道:“天师你都不知?未免孤陋寡闻了些。吾师上敬下忠,道号长生子。京中大户豪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吾师乃是他们的座上之宾,那是请也请不到的人物。多少人欲听吾师教诲而不得。各大公候伯爵府中我师都是常客,来去自如。当今刑部尚书杨慎矜和我师是至交,你这等小门小户之人那是想见也见不到他一面的。”

    王源听到杨慎矜的名字,本来微笑的面孔忽的一僵,皱眉道:“你说,尊师和杨慎矜是至交?”

    “是啊。这回知道天师的本事了吧。杨慎矜和我师一见如故,还特意命人在京城替我师造了道观,以我师道号为名,便是西城长生观。”明珠子得意的道。

    王源微微点头道:“原来尊师如此大大的有名,看来我倒是小看你的本事了。但不知杨尚书和尊师结交所为何事,是否也是习修仙法益寿延年呢?”

    明珠子张口欲答,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摇头道:“吾师之事贫道不敢多言,王居士,你不信我的本事,也该明白吾师的神通。有吾师坐镇,还能毁了你的炉鼎不成?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王源道:“你是说,尊师也会帮忙么?”

    “那还用说?如此绝佳炉鼎,吾师岂会不出手?”

    王源脸上露出笑意来道:“你早说啊,早说史天师会帮忙,我不就放心了么?罢了罢了,我立刻准备马车送她们去长生观。事成之后谢礼三百贯如何?”

    明珠子忍住心中的激动,口喧道号:“无量天尊。”

    当下王源命人叫公孙兰和李欣儿过来见礼,明珠子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他看出来了,其中一名女子虽然年纪稍大,但还是处子之身,这更是让他兴奋不已。拿这个女子献给师傅品尝,师傅定然大为高兴,自己在众多师兄弟之中便可出头了,也省的天天出来找机会招摇撞骗的担风险,让那些家伙们坐享其成。

    公孙兰和李欣儿始终面带冷笑,她们越是冷面便越是让明珠子兴奋。

    准备妥当了马车之后,公孙兰和李欣儿上了马车,王源钻进车内说了几句话。明珠子装作若无其事的上了马车,当先驰去。回头见公孙兰和李欣儿的马车紧跟而来,明珠子快活的手舞足蹈。

    夕阳中暮鼓轰鸣,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往永平坊长生观疾驰而去。

第二六一章 道观

    永平坊在永安坊之西,两坊之间隔着一百多米宽的永安渠。虽只一渠相隔,繁华程度却相差甚远。长安城就是这么个怪地方,越是偏东偏北靠近三大内宫,便越是繁华。

    永平坊中住的也大多是平民百姓,房舍街道也都大多为低矮的土坯房舍,甚少有高门大户落户于此,所以也没多少高屋大宇,灰蒙蒙的一片房舍,看上去平平无奇。

    但就是在这灰蒙蒙的一片低矮房舍之间,却突兀的建了一座崭新的道观。三进院落,错落有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灵宫、三清、三皇三座殿宇俱有。清晨黄昏,香烟弥漫,倒也有些仙家洞府的味道。

    这座道观便是长生观,是当今刑部尚书御史中丞杨慎矜暗中资助建成。正如明珠子所言,杨慎矜和京城史天师交往深厚,那史天师史敬忠本是游方道人,来到京城后不知因何机缘结识了杨慎矜。信奉道教的杨慎矜也不知为何与之一见投缘。

    起初史敬忠名声不响,但有了杨慎矜这个靠山,出入之际跟着杨慎矜也在京城贵圈中混了个眼熟。久而久之,史敬忠凭着些手段也得到了上流贵族们的认可,在京城中也弄出了些名声来,竟然被尊为史天师。

    有了这长生观之后,史敬忠才算是正式子啊京城有了根基,更是开枝散叶授徒传道,将个长生观倒也弄得有些热闹红火。但谁也不知道,这位史天师的看家本事其实是秘制一些药物,满足京城贵胄大户们的要求。史敬忠又弄出一套会阴阳和合之术,双修延年之法的秘术来,从此后便开始暗中做些勾当,逐渐将这长生观变成了一座淫窝。

    有什么样的师傅,便教出什么样的弟子。史敬忠手下收了十九名弟子,个个都成了神棍,不但骗了许多人家送来妻女奴婢供他们发泄,还从中敛取巨额的钱财。很多女子直到被送进道观之中,方知道进了虎狼之窝,但已经悔之晚矣。绝大多数人选择了沉默,女子们在道观中遭受非人的折磨之后被送回家中,也从不敢提及那些不堪的遭遇。

    史敬忠和他手下的弟子们更是准备了一套完善的说辞,譬如女子们身上的伤痕,被说成是祛除炉鼎身上的阴邪做的法事。若有女子敢于揭露道观中的秘密,也被史敬忠冠以炉鼎不纯,邪魔上身等等半通不通的说辞。因为有着杨慎矜为靠山,再加上这种事也不能张扬,不少人家即便知道吃了亏,也只能三缄其口。

    史敬忠倒也明白什么人可以欺骗招惹,什么人不可以招惹的道理。高官厚禄之家他是绝不会去招惹的,在这些人眼中,史敬忠便是一位清修得道的天师,深受这些人的尊崇。暗中的这些邪恶勾当,甚至连杨慎矜也不知道。

    史敬忠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手下的徒弟们倒也辛勤,隔三差五便有新鲜货色上供,弄得史敬忠的胃口都高了不少。现如今,若非绝色女子史敬忠都不爱沾手了。

    ……

    天色渐黑,坊门关闭之前,两辆马车疾驰入永平坊,沿着街道直奔西北角长生观而去。街上的坊丁似乎对赶着飞驰的道士并不觉得诧异,反而招手打招呼,熟络之极。

    光线暗淡,树木森森掩映下的山门就像一只张开的黑乎乎的嘴巴,石柱上方的横木上,一块巨大的匾额横亘其上,上写着长生观三个字。门前一道石屏风横亘在侧,刻着太极图案,旁边刻着几个大字: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马车抵达山门之外,明珠子从第一辆马车中探出头来,朝着山门叫道:“打开侧门。”

    片刻后,石柱之侧的一道侧门吱呀呀被打开,两名小道士匆匆跑出来,随着马往侧门里走,不时探头探脑的朝后面的马车内张望。

    “瞧什么瞧?混账东西。”明珠子喝道。

    “师兄,这回什么货色?可有师弟们的份儿?”一名尖嘴猴腮的小道士嬉皮笑脸的低声道。

    明珠子手中拂尘打在那小道士的道冠上骂道:“多嘴。想死么?师尊在观里么?”

    小道士揉着头顶道:“那还用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得了那婢子,师尊视为掌上明珠,自己在房里享受呢。大师兄探头去瞧一瞧都被师尊骂的狗血淋头撵出来了。大师兄气的要命呢。”

    明珠子啐了一口道:“师尊的人也敢觊觎,大师兄胆子太肥了。莫说了,快关了山门,看住马车不要声张,我去请师尊出来。”

    说话间,两辆马车都已经进了侧门,两名小道士一边紧紧关上侧门,一边贼眉鼠眼的往第二辆马车中低垂的车帘内瞅,但马车内毫无声息,也看不到什么名堂。

    明珠子下了车,吩咐小道士守着马车不准乱动,自己小跑着往正殿后方史天师的精舍。香烟缭绕的后殿精舍之中,史敬忠的屋子里传来嬉笑之声,明珠子透着门帘往内房中瞧,但见师尊史敬忠正敞着道袍躺在软榻上,旁边依偎着一名女子,在史敬忠的大腿边水蛇般的扭动。史敬忠一边嘿嘿的笑,一只手隐没在女子的衣服里不断的动作,惹得那女子一边扭动一边咯咯咯的笑。

    明珠子咽了口吐沫,终于伸手轻轻叩打房门。

    “谁?不是叫你们不要来打搅为师么?滚开。”史敬忠皱眉怒道。

    “师尊,明珠子有要事禀报。”

    “屁的要事,明日再说。”史敬忠叫道。

    “师尊,徒儿新得了两个炉鼎,品相俱佳,想要孝敬师尊呢。”

    “啊?”史敬忠一骨碌站起身来,身边的女子扯着他的道袍不放,史敬忠俯身安慰几句,那女子才不情愿的松了手。

    房门打开,史敬忠扣着道袍的纽扣出现在门口,明珠子忙向他见礼。

    “当真是佳品?”史敬忠问。

    “岂止是佳品,简直是绝色。其中一人还是处子呢。”明珠子轻声道。

    “当真?”史敬忠惊讶问道:“人在何处?”

    “在殿前马车中呢,徒弟没敢让她们露面,让十八和十九看着呢。徒儿担心一旦露面,大师兄二师兄定然要发了疯,所以先来禀报师尊。”

    “不错,明珠子,你很不错。为师这么多徒儿之中,你最有孝心。带为师去瞧瞧,若真是绝品,被那帮不成器的东西瞧见,岂非糟蹋了。”史敬忠迅速穿好衣服,戴上道冠踏出门来,回身将精舍门上了锁。明珠子惊鸿一瞥,看到了屋子里那女子的半幅浑圆的胸口,不觉舔了舔舌头。

    “走吧。”史敬忠看到明珠子的鬼祟模样,皱眉喝道。

    明珠子忙躬身道:“师尊请。”

    两人一前一后往前殿处行来,行到前殿不远处,便听到殿前人声鸹噪,有人嘻嘻哈哈的乱叫。明珠子跺脚道:“了不得,大师兄他们已经发现了。”

    史敬忠怒喝道:“这几个混账东西。”

    史敬忠加快脚步,明珠子跟在后面小跑,师徒二人风风火火的冲到殿前,站在阶下往下一看,但见那马车旁边已经围了十几个道士。其中两人正撩着马车帘子往里瞧。周围的小道士们丑态百出的在旁边探头探脑。

    “住手。你们眼里还有为师么?”史敬忠喝道。

    众道士吓了一跳,忙退到一旁,马车边的两名道士也住了手,不过一脸的不情愿。高个子的那个嘟囔道:“瞧瞧罢了,这也不成?师尊越发的小气了,又不是你房里的那一个。”

    “就是,房里那个师尊一人独占,三师弟弄进来的我们还不能快活快活么?”旁边的矮个子嘟囔道。

    “马全,张成,你两个嘀咕什么?还不闪一边去,这是我孝敬师尊的两个绝佳炉鼎,你们一上手,还不污了么?”明珠子挥着袖子道。

    “三师弟,拍了师尊马屁,连长幼都不分了么?都敢直呼我和大师兄的名字了,好厉害。”瘦道士叉腰揶揄道。

    明珠子正欲反唇相讥,史敬忠皱眉大喝道:“都给我住口,否则为师一人打你们五十藤条,关后院柴房一个月思过。越发的不成体统了,还有没有将为师放在眼里?”

    众人赶忙垂头不语,这样的惩罚可不想领教,五十藤条皮开肉绽倒也罢了,一个月关在后院粗茶淡饭倒也罢了,但这一个月要错过多少好事,少了多少欢乐,谁能受得了。

    见众弟子噤若寒蝉,史敬忠心中稍稍满意,缓步下了台阶,来到马车旁边,用两根指头夹起车帘的一角往里瞧。天色黑暗,车厢里边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

    “拿灯笼来。”史敬忠道。

    一名小道士赶忙提了一只灯笼过来,史敬忠接过灯笼,再一次挑起帘子一角,往里边看去。

第二六二章 杀戮

    众道士屏息凝神看着他们的师尊验货,大家都知道,每个人都有机会分一杯羹的,虽非一人独占,但还是希望马车里是个好货色,玩的也能舒心些。

    近来有些消息在城里流传,城里不少人家对他们这帮道士都敬而远之,导致弄进来的货色品质都很一般。就像前几天八师兄弄进来的那个妇人,年纪一大把了,而且肥腻的让人恶心,让众兄弟都有些倒胃口。三师兄珍而重之的弄进来的人,还请了师尊前来,摆明了是极品,众人自然极为期待。

    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师尊举着火把,撩着车帘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表情惊愕,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明珠子抚须微笑,心中暗自得意。显然师尊是被震惊了,自己弄来的可是人间绝色,就算师尊见多识广,怕是也没享受过如此美貌的女子。这一眼见了,怕是错不开眼珠子了。

    明珠子打算上前提醒师尊一声,刚欲开口,忽然发现史敬忠的身子开始机械的后退。灯笼的火光照耀下,众人都清楚的看到史敬忠额头前方有一物闪闪发光。

    那是一柄剑!一柄抵在史敬忠额头上的剑!剑尖已经刺破史敬忠的额头数分,一行鲜血正缓缓的从史敬忠的额头往下流淌。

    众人看清了这一切,顿时炸了锅一般,发出惊骇的喊叫声。几名道士反应快速,已经摸出了兵刃来。

    车帘掀开,一只纤纤玉手握着剑柄缓缓出现在众人的目光里,那手纤美白皙,像一朵白兰,单凭这只手,便知道这手的主人定是绝色。只是眼下众道士没心思去想那些,一个个紧张的看着车厢门口。

    身着白衣的公孙兰慢慢的出现在众人眼中,手中的剑随着她缓缓的走下马车而将史敬忠一步步的逼迫后退,直到她完全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史敬忠才感觉到额头上的剑尖没有了压迫力,但他任就不敢擅动,只呆呆站在原地。

    众道士鸦雀无声的看着眼前这个仙子一般的人物,表情呆滞,口涎流出,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嘴脸丑恶之极。他们完全忘了,这女子手中拿着剑,正抵在自己的师傅的额头上。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女居士千万莫冲动。明珠子,这是怎么回事,还不来和这位女居士解释解释?告诉她我们没有恶意?”史敬忠叫道。

    明珠子醒悟过来,忙上前数步叫道:“女居士,你家王公子没跟你说清楚这事儿么?快放下兵刃,不要伤了我家师尊。”

    公孙兰修眉轻挑,淡淡问道:“你便是史敬忠?”

    史敬忠忙道:“正是贫道,居士你……”

    话犹未了,只见公孙兰手中的短剑猛地发出龙吟之声,整个剑身弯曲抖动,也没见公孙兰有什么大的动作,那剑身便啪的一声打在史敬忠的侧脸上。史敬忠只觉得头脑中嗡然炸响,下一刻便身子摔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众道士轰然炸锅,有人叫道:“了不得了,这妇人害了师尊性命。”

    众人一阵骚乱,有几个胆小的扭身便要跑。

    “都给我站住,这女子害了师尊,咱们要拿了她给师尊报仇。”有人高声喝道。众人闻言止步,说话的正是大师兄马全。

    马全的话起了稳定人心的作用,毕竟面对的是一个女子,院子里全是自己的师兄弟,那还怕什么?

    “大师兄说的对,都去拿兵刃,拿了这妇人。”二师兄张成附和道。

    “对,拿了她,大伙儿让她尝尝毒龙钻的滋味。”有人阴阳怪气的叫道。

    众人心领神会的轰然大笑,毒龙钻正是这帮邪道折磨女子的一种手段,一想到能拿下这绝色女子,在她身上用上毒龙钻这一招,众人顿时热血上涌干劲十足。

    一名小道士仗着站在马车的另一侧,也在那女子的背后的地利,悄悄咪咪的摸近马车,手中攥着一根棍棒,打算摸到马车一侧骤然暴起给那女子兜头一棒。众道士看在眼里,忙有人在前方打掩护,故意做出进攻的架势吸引那女子的注意力,给后方偷袭的小道士创造机会。

    明珠子本也加入吸引注意力的行列之中,但忽然间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正要提醒那摸近的小道士车厢里还有一个人。但话还没出口,便听‘啊呀’一声惨叫,众人循声看去,但见摸到马车另一侧的小道士正腾空飞起,直愣愣的飞出丈许之地,头朝下栽在青石地板上。

    每个人的耳朵里都清晰的听到了‘喀拉’一声脆响,那是头颈折断的声音。

    直到这时,明珠子的喊叫声才出口:“车厢内还有一人。”

    “操你大娘的,怎么不早说。”马全大骂连声。

    马车四壁轰然爆裂,手持长剑的李欣儿出现在众人面前,手持长剑,威风凛凛。

    “欣儿,你出来就出来,干嘛弄塌了马车?这马车可是咱家的,二郎知道了要心疼了。”公孙兰皱眉道。

    “这不显得很有气势么?震慑一下这些贼道也好,二郎不会怪我的。”李欣儿道。

    两人若无其事的对答惹怒了马全等人。马全怒道:“两个正好,还怕大伙儿不够分,抢的打架呢。都给我上,拿下她们。”

    众道士取来兵刃在手,一个个奋起神威冲了上去,瞬间将两女围在当中。

    “十二娘,二郎说了,除了史敬忠,其余的人一律不留。”公孙兰静静道。

    李欣儿道:“甚好,今日可大开杀戒了,好久没杀人了。”

    公孙兰无语白了李欣儿一眼,但见李欣儿已经不管不顾斜刺里冲出去。两名道士迎面挥刀砍到,李欣儿身子扭动避过砍来的兵刃,身子掠过他们的身边。就听擦擦两声轻响,人掠过,头落地。两颗圆球咕噜噜滚落于地,两具无头尸体的颈项中鲜血狂喷,直立半晌,方扑倒在地。

    左近的三名道士吓得发出惊骇的大喊,须知被枭首的两人可是武功最好的二师兄和六师兄,只见面一招便被枭首,这还打个毛啊。三名小道第一反应便是赶紧逃命,于是掉头便往山门处逃去。

    幸运的是,那女子竟然没追过来,反倒朝别人杀了过去。三名小道士忙卸下铁栓,拿掉锁门的铁链,用吃奶的气力将山门推开了一条缝。但猛然间只觉火光耀眼,是山门外透进来的火把的光。

    “外边有人,好像是官兵,有马叫声。”一名小道惊骇叫道。

    “躲开,我瞧瞧。”另一名小道挤开门缝边的那人,伸着脖子望外瞧。

    “轰隆!”一声巨响,山门轰然而开,三名小道士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面前火把的映照下,眼前高高低低的站着的十余人人影。当先一人只有一只胳膊,唯一的一只手握着一柄大砍刀悬在空中,全身黑漆漆的,只有牙齿和眼珠子是白的,凶神恶煞一般。

    “公子,这几个怎么弄?”黑铁塔问道。

    “杀了。”一人低低的回答。

    三名道士肝胆欲裂,回身便跑。王大黑手中砍刀呼呼砍下,刺啦一声,将一名小道整个背部砍成两截,上身落地后,下身还跑了几步才倒地。

    旁边两名小道也没逃了性命,两个大汉几步赶上去,揪着他们的道髻往后一拉,露出白生生的脖子,擦擦两刀割断喉咙丢在地上。两人痛苦的捂着喉咙挣扎,在最后的余光里,他们看见山门轰隆被重新关闭,七八双大脚踩着他们喉咙里流出的鲜血,在眼前留下大大的血色脚印。

第二六三章 一炬

    道观中的屠杀已经开始,公孙兰和李欣儿身如鬼魅,追杀着四散奔逃的道士们。UU小说,www.uu234.com王源带着王大黑张五郎等人进入道观中,也立刻加入屠杀的行列之中。

    明珠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巧舌如簧弄进道观的不是两个供自己淫乐的女子,而是两个地狱杀神。他第一时间往后殿奔逃,耳听得四面八方师兄弟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三魂吓掉了两魂半,只一个劲的往后院跑,希望能从后门逃得性命。

    在踏入后园的垂门之后,在森森树影之中发足狂奔,眼看后园的小门已经可以看到轮廓了,而身后又无人追来。明珠子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终于能逃出生天。然而一团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他和近在咫尺的后门之间,一柄长剑在眼前闪着微微的寒光。

    “老子跟你拼了。”肝胆欲裂的明珠子低吼着扑上。

    ‘噗’的一声轻响,明珠子的喉头一片冰凉,紧接着剧痛袭来,双手扼住喉咙,从指缝中激涌出鲜血来。

    “奸邪之徒,还想逃命。”

    明珠子依旧能听到那黑影发出的声音,下一刻他的身子‘噗通’倒地,魂飞魄散,命丧黄泉。

    不过盏茶时间,道观中的数十名道士被屠戮干净,四下里鲜血满地,尸体横七竖八散落于各处。王源命人即刻在道观之中展开搜查,不久后,七八名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女子在后殿被发现。更在殿后精舍和几间库房之中查出大量炼丹药物以及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器具。接着又有人在史敬忠房中的床底下抓到一名擦脂抹粉的女子。

    院子里,王源举着火把查看着地上堆放的一些奇形怪状的物事,皱眉问道:“这些是什么鬼玩意?”

    众人尽皆不识,均摇头表示不知道。王源一屁股坐在一张怪模怪样的椅子上,手无意在扶手上的凸起处一搭,猛然间屁股下方的椅垫剧烈震动起来,连带的王源整个身子也起伏不定,颇有规律。

    王源吓得一跃而起,呆呆的看着那椅子道:“邪门。”众人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王大黑举起砍刀如临大敌,欲将这椅子一刀砍断,王源连忙制止。

    正杀人归来的公孙兰和李欣儿并肩赶到,公孙兰一眼看到那震动不休的椅子,眉头顿时皱起别过头去。

    王源兀自和身边的人探讨这椅子是何物,李欣儿见公孙兰面色不善,忙上前凑在王源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王源听后先是愕然,继而大笑不已。

    原来这椅子便是传说中的合欢椅,自己刚才触动了扶手上的机簧,所以椅子开始震动起来。这正是淫道们用来寻欢作乐的道具。

    王源兴趣大增,又要查勘其他的物事,公孙兰冷声道:“还不赶紧办正事,杀了这许多人命,一会儿便惊动了坊丁和武侯,你却在这里弄这些玩意儿。”

    王源忙住了手,命张五郎带人将一些财物和这些奇怪玩意儿搬上马车,这些东西都是好东西,自己要带回家好好研究一番。公孙兰和李欣儿狠狠瞪着他,王源一概装作不知。

    几名衣不蔽体的女子在一旁瑟瑟发抖,王源逐一询问之下,方知道她们正是自家主人送进道观之中炼器的,都被折磨了两三天了。当下嘱咐她们一会出门后赶紧回家,这道观是个邪观,道士们都是骗人的邪道,那些女子迷迷糊糊的也不懂,但见满地的尸首鲜血早已吓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会点头答应了。

    待问到那史敬忠房中找到的妖艳女子的时候,那女子说话支支吾吾的甚是奇怪,王源长了个心眼,决定将她带回去细细的询问,弄清楚她的身份。显然她并非和其他女子一样是送进来被凌辱的,看起来倒像是史敬忠的私宠。一名道士养着个私宠在房里,倒是件奇怪的事情。

    “将所有的尸首堆起来,一把火烧了这邪观。”王源下令道。

    张五郎带着人将迅速将所有的尸首拖进前殿内,将座椅板凳等物堆积起来,撒上道观内找到的香油,前院后院侧院点起七八处火头来。将昏迷不醒的史敬忠和他的房子里搜到的那妖艳女子一并捆绑结实塞进马车里。

    眼看着道观内火光四起,周围已经有人声躁动,必是惊动了街道上的武侯和周围的百姓了。当下众人收了兵刃,脱了沾血的外衣丢入火中烧掉,出了道观后,分为数队分散从巷陌中避开赶来的坊丁们赶往南坊门处。

    大半夜的坊中出事,百姓们最多在窗户里边听听动静,谁愿意出来凑热闹,谁也不愿惹上麻烦,这也正是王源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几波人有惊无险的到了南坊门处聚集,因为西北角道观大火,坊丁们大多赶去协助救火维持,南坊门处只有一人留守。王源不费吹灰之力,将这名坊丁打晕过去,开了坊门,带着众人悄无声息的出了永平坊。

    虽然夜禁,但王源侍御史翰林院学士的身份可不受夜禁所拘泥,在回家的途中倒也遭受了两波盘查,但无伤大雅,也无人去怀疑王源一行和遥远西城的一场大火有关。

    王家后宅中,王源即刻着手审问,先审的是那名妖艳女子,因为王源对她的身份很感兴趣,难道道士也能娶妻不成?

    那女子被带到堂屋内,王源命人给她松了绑,那女子立刻磕头如捣蒜,在见识了道观中的血流成河之后,女子显然怕的要死。

    “适才在道观中问你的话,你支支吾吾的掩饰不说,我本可以一刀直接砍了你,但却不希望错杀了无辜。现在你需老老实实的交代你是什么人,和长生观中的妖道们是什么关系。你也知道那些妖道干的勾当,我怀疑你是他们的同伙,现在给你机会交代,若有一句隐瞒的话,便和那些邪道一样的下场。”王源沉声喝道。

    “饶命啊,奴跟那些道士可不是一伙的,奴只是伺候史天师的苦命人,他们那些道士干了些什么事情,奴可一概不知啊。”女子惊慌叫道。

    王源皱眉道:“你既非他们一伙的,怎地甘心伺候史敬忠?瞧你的样子便知不是被邪道们骗进来的,还不老实交代。”

    女子支支吾吾了几声,一旁的李欣儿伸手抓住桌上的长剑抽出半截来不赖烦道:“问她作甚,一剑砍了算了。”

    女子吓得尖声叫道:“莫杀我,我说,我说便是。奴本是……本是杨老爷府中的婢子,可不认识这伙道人。只是史敬忠这……贼道出入府中,早早便看上了奴。几日前贼道替杨老爷办了件事情,杨老爷一高兴便顺了贼道的意思,将奴送给了贼道人,让奴好生伺候于他。奴心里却是不愿伺候这老牛鼻子的,这老东西变态的紧,奴便是伺候猪狗也不愿伺候他,奴可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你说的杨老爷是谁?”

    “还能是谁?当今刑部尚书杨慎矜杨老爷啊,奴原来就是杨老爷身边的婢子,被送给了史敬忠这老杂毛……”

    王源微微点头,这是自己第二次听到杨慎矜的名字和史敬忠连在一起了。今日午后,那明珠子便为了说服自己拿出了杨慎矜和史敬忠交往深厚的话来说。现在这女子的话,更是进一步证明了杨慎矜和史敬忠之间确实交往密切。竟然还送了婢女给史敬忠,这关系怕是已经到了一定的地步了。而自己之所以大费周章,正是要挖掘这其中的关系。

    王源内心总隐隐觉得,史敬忠和杨慎矜的关系之中大有文章可做。

    “瞧你也有几分姿色,必是杨慎矜宠爱的婢子了,杨慎矜怎舍得送你给史敬忠?史敬忠替杨慎矜做了什么?或者说,杨慎矜因何对史敬忠这么照顾?听说那道观也是杨慎矜出钱造的是么?”

    王源一股脑的发问,那女子张着嘴巴半晌道:“这位郎君,你问的这些话我可一句答不出来,可不是奴要隐瞒不说,奴只是个婢子,怎知他们之间的事情?杨老爷要送我给那牛鼻子,我有什么办法?只听说是做了什么事情,杨老爷要感谢牛鼻子,具体什么事情我可不知道。在杨老爷府里,随便打听内宅的事情是要被活活打死的,奴可是懂规矩的婢子,可不敢胡乱打听。”

    王源微微点头,这倒也确实是实情,这些奴婢们的所知肯定是有限的,自己也是心急了才问了这些话出来,但其实这些根本就问错了人。

    “你下去吧,自己好生的想想,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没说,若是想到什么要说的话,随时告诉我们。”

    “放了奴吧,奴什么都说了,奴是可怜人。”女子哀求道。

    李欣儿斥道:“该放你自然放你,再啰嗦可不客气。”

    女子吓得赶忙闭嘴,王源命人将她带下去找地方关押起来。

第二六十四章 审问

    五花大绑的史敬忠被押了进来,他倒是没受什么惊吓,道观中的小道士们被杀的血流成河的时候,他正处于昏迷之中。甚至连道观被烧的那一幕也没有见到,只是在回程的马车上被颠簸醒来。

    塞口的布条刚刚被取出,史敬忠便怒声大骂道:“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敢犯我仙家道观。你们对本天师不敬,便是对我道家神明不敬,还不速速放了本天师,可恕你们无知之过。”

    王源呵呵而笑道:“史天师,失敬失敬了。”

    史敬忠冷声道:“你是何人?”

    王源道:“抱歉,忘了自我介绍了。我进你那长生观的时候,天师正爬在地上昏迷着,定然是不认识在下了。敝人姓王名源。”

    “王源?”史天师皱了眉头道:“恕本天师没听过你的名字,想必你也不是京中的什么人物。京城权贵豪强之家,本天师都知道名姓,却不知道你是那一路人物。”

    王源微笑道:“王某当然不能和天师结交的权贵相比,王某只是籍籍无名之辈罢了。”

    史天师喝道:“闲话休扯,你绑了我来此作甚?我长生观的徒儿们怎样了?快放了本天师,否则你必受天劫。”

    王源笑道:“天师啊,听说你精通占扑算卦,你何不占一卦,算一算你的那些宝贝徒弟是凶是吉呢?也可算一算你自己的凶吉,岂不省的问我。”

    史敬忠听出王源话语中的调侃之意,怒道:“王源,你个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连本天师也敢得罪,你的苦头可要大了。”

    王源哈哈笑道:“看来天师是没本事算出自己和你那些爱徒的吉凶了,这方面你还不如我,我掐指一算便知道你爱徒们都已经登西天极乐去了。不对,你们是道士,应该说都驾鹤西去了。”

    史敬忠一惊,呆呆道:“你的意思是?”

    王源冷笑道:“我的卦一向很灵,我还算出了你的长生观遭受了烈火之灾,而且我还知道史天师你也即将有血光之灾。史天师,我的卦算的很准的,你可以等着应验。”

    史敬忠怒道:“你是说,你杀了我的徒儿们,烧了我的长生观?”

    王源冷笑道:“算你还不傻,接下来我还要割了你的狗头。你不是天师么?你算不出今晚你将有血光之灾么?”

    史敬忠吓得脸色发白,颤声道:“王居士,贫道和你并不认识,似乎也无瓜葛,不知何处得罪了居士,惹得居士对我等方外人如此痛下毒手。”

    王源叹了口气摇头道:“史天师,到现在你还要伪装,那便没意思了。你当然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过不去,妖魔邪道祸乱人间,我当然要除之而后快。你和你的那些爱徒干的那些勾当,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我。我的一个朋友便是被你的那些爱徒活活折磨死的,所以今晚我便杀光你道观中的所有人,火烧了你的贼窟为她报仇。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史敬忠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半晌道:“原来你都知道了,那贫道也没什么好说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贫道确实纵容手下的徒儿干了些坏事,贫道也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贫道认命了。”

    王源倒没料到这史敬忠如此的爽快,本来还打算用些刑罚逼其承认,却料到如此的容易。

    “史天师,你想一死了之,那是做春秋大梦了。我当然不会饶了你的性命,但却不是一刀砍了你让你痛快。鉴于你们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会让你死的很惨,慢慢的折磨你,看着你百般痛苦的死去,才能解我心头之恨,也才能替那些被你们折磨死去的女子们报仇。”

    史敬忠吓了一跳道:“既然都是死,怎么死也是死,贫道倒也不计较了。”

    王源冷笑道:“你怕是不知道我说的意思,我说一个你可能的死法让你听听,嗯,我在你肚子上割开一个口子,替你止住血让你活着,然后拖到牲口棚边,你知道哪儿的蚊蝇很多,它们最喜欢吮吸伤口处的血了,想必必会爬上一大堆的蚊蝇在伤口里。然后,它们会在你的伤口里吸血下籽儿,然后就在你的伤口上孵化。你一定见过肉里生的蛆虫吧,现在天气这么热,我担保不出十天,你的伤口里便爬满了蛆虫。然后这些蛆虫会慢慢的吞噬你的皮肉,它们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你人还活着,但是你满肚子里全是蛆虫,它们在你的脸上身上嘴巴里眼睛里爬来爬去,直到……你被它们活活的生吃致死。”

    史敬忠脸色惨白,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喉咙里有些东西往外要喷出来,忍不住干呕起来。

    “二郎,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恶心死了。”李欣儿捂着嘴巴飞也似的逃出门外。

    公孙兰也从王源的身边走过,瞪了他一眼道:“你真是变态。”

    王源苦笑道:“你们这是何必?明知道……”

    “你自己一个人审吧,我休息了,不想听你说这些。”公孙兰打断王源的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源无语,这师徒二人杀起人来开肠破肚眼睛都不眨一下,自己不过是说说而已,倒怪自己变态了。回头见史敬忠兀自干呕不止,王源气不打一处来,凑在他耳朵边说话。

    “你不喜欢这种死法我也可以换一种让你消受。有一种死法你肯定喜欢。那就是,烧上一壶滚烫的开水,我命人往你身上倒。一人倒水,一人浇水一人用铁刷子替你洗澡。刷啊刷,刷啊刷,一壶开水浇下去,铁刷子会把浇水的那片烫熟的皮肉全部给刮擦下来,这样你便可看到你的骨头长得什么样了。一天只浇你一壶开水,先是双腿,然后是双手,在慢慢的往上,臀腰胸背,最后才是你的脸。这样你可以撑十几天都不会死,等到你终于撑不住的时候,你可以看到自己手脚的骨头,胸口的肋骨,总而言之,你最后会变成一个骷髅人。好不好玩,人刚死就成骷髅了,你说是不是很好玩?”

    “啊!”史敬忠几乎要发疯了,抱头大叫,身子蜷缩在地上,离王源远远的,如避鬼魅。

    “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

    王源自己也恶心的要命,啐了他一口道:“天师也怕这些?你不是驱鬼降魔,占扑算卦无一不能么?要不你变个小虫儿飞走,或者召些鬼神来救你。”

    史敬忠抱头叫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何要这般折磨人?”

    王源道:“因为你的态度不端正,你倒像是个义士一般慷慨赴死,我杀了你也不解气,所以我便要折磨你。”

    “……你可真是变态。”史敬忠道。

    “掌嘴。”王源怒了,被公孙兰骂倒也罢了,眼前这个狗道士也这么骂自己,简直不能忍。

    “你不想受折磨也好办,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需如实回答,我只要满意了,不但不折磨你,搞不好你还有一线生机。”

    史敬忠抬起头来道:“此言当真?”

    王源道:“当然是真的,只要你如实的回答我,不能有一句假话。”

    史敬忠恢复平静道:“你问吧,但我知晓,必如实告知。”

    王源点头道:“好,这个态度我喜欢,我的问题很简单,你和杨慎矜之间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听说你们两人关系深厚,他还替你建了道观,他看上你哪一点了?对了,你道观里有个女子说,最近你替杨慎矜办了一件事儿,杨慎矜为了感谢将她送给了你,你最近替杨慎矜做了什么事儿?我想要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

    史敬忠脸上变色,呆呆看着王源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关心这些事?你打探杨尚书的事情是何用意?”

    王源冷声喝道:“史敬忠,是我在问你话,而不是你在问我。你心里清楚我问这些话的意思,不要装糊涂蒙混过关。答是不答,你自己决定,我可懒得跟你费口舌了。”

    史敬忠皱眉半晌,终于道:“罢了,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就怕你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敢惹杨尚书,怕是你死的比我还要惨。”

    王源冷笑道:“那是我的事,却和你无干了。”

第二六五章 往昔

    (谢:moshaocong兄弟的月票)

    “贫道少时贫困,父母双亡。流落至临汝郡安身,十六岁那年上郡中临汝山砍柴时,机缘巧合遇到隐居于山中的先师。先师同我有缘,遂收我为弟子,随他修仙学道。”

    史敬忠眼望烛火,静静的回忆着少时的情形,想起自己少时的苦楚,所受的苦难,心中甚是忿忿。

    “十年后,先师病逝山中,我一人独居寂寞,遂生出世游方之心,于是守孝一年之后,便下了临汝山四方游历。十年时间,跟着师傅采药炼丹也学会了些医术,也学了些道家法门,游历之时倒也可以治病医人,替人.消灾除难,聊以糊口。”

    史敬忠的神色很是不自然,虽然这段经历他已经说过无数次,但每次说起这一段话,他的心总是砰砰的跳,他的脸总是发烫发热。因为,当今世上只有他一人知道,这都是谎言,都是自己编造的谎言。

    十六岁上山砍樵被隐居道人赵长风收留不假,但十六岁之前的史敬忠已经早已不是纯真少年,市井流浪教会了他许多坏毛病,**喝酒,偷窃抢劫几乎无所不为。之所以上山砍樵,那是最近一件案子发了,被官府缉捕,这才进山搭了个窝棚躲藏一阵避避风头。

    史敬忠少年时生的倒也清秀,长脚长手,骨骼清奇,看上去也颇为俊朗。赵长风在山崖采药时失足落崖,史敬忠恰好经过,顺手之劳救了他。送赵长风回居处之后,史敬忠死皮赖脸的磕头求收留,赵长风也感他救了自己的恩情,同时见这少年身世悲苦人也聪明,便同意收下了他。

    然而赵长风能勘破人之吉凶,能降妖除魔,但却没有看透眼前这个少年的底细。史敬忠初时尚算乖巧,跟着赵长风采药炼丹,砍柴担水。早起闻朝露,晚间观彩霞,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但史敬忠的本性逐渐的暴露,也慢慢的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心情躁动不安。某一日,居于山南的道友彩云子来访,那是一位隐居的中年女道士。那彩云子虽然年长相貌也寻常,但久居山中的史敬忠几年未见女人,看她如天仙一般。在彩云子逗留期间,史敬忠大献殷勤,言语动作颇为不雅。女道士甚是恼怒,告知赵长风此事,赵长风怒斥史敬忠,罚他长跪三日自省。

    史敬忠丑事败露,心中的暴戾之气一发不可收拾,长期压制在心中的**和恶意便开始萌发。趁着彩云子和赵长风松下对弈的时候,在两人的茶碗之中下了药物。彩云子和赵长风双双倍药物迷倒,史敬忠当着赵长风的面肆意凌辱女道士,赵长风本就年高,急怒攻心,死于当场。

    史敬忠扣留那女道士在身边,每日百般凌辱,那女道士性子刚烈,反抗很激烈,惹得史敬忠用各种惨无人道的手段对付她,在折磨女道士的时候,史敬忠产生了别样的快感。这也是史敬忠后来在女子身上发泄时喜欢用种种变态行为的原因。他的那些小道士徒弟们也都精于此道。

    一个月后,史敬忠发觉不妙,他发现山南道观中有人来找寻女道士的行迹,女道士离开太久不归引起了怀疑。于是史敬忠一不做二不休,当晚杀了彩云子,一把火烧了师傅的茅屋,摸黑下了临汝山。

    有了道士这个伪装,山下的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跟着赵长风也学了些炼丹占扑之术,也学了道家的法门,在民间倒也混个饱饭。十几年的江湖游荡,史敬忠其实什么也没得到,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心中很是不忿。面对花花世界,史敬忠想破了脑袋想得到些什么,但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几年前,史敬忠带着几名徒弟来到长安,面对繁华的长安城,史敬忠下定决心要成就一番事业,他的脑子倒也够用,很快他就发现,长安豪门大户人家的需求点在何处。于是凭借着他的聪明和才智,史敬忠秘制出了属于他自己的壮阳起春的药物,而这一点倒也拜了被他杀害二十多年的授业恩师所赐。赵长风著有药物秘籍,其中便有关于壮阳春药的药物记载,只是赵长风从未钻研这些,却被史敬忠钻研出来了。从这一点来说,史敬忠倒是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完成了一部分的授业传承。

    但他真正的站稳脚跟,却还是在遇到了杨慎矜之后。

    烛火下的史敬忠有些恍惚,神情有些呆滞。回忆起以往的岁月,史敬忠多多少少会感到害怕和不自然。秘密越是隐藏的越久,对保守这个秘密的人便会带来越大的压力,史敬忠显然正在这样的压力之下。

    王源看着史敬忠迷茫恍惚的脸,虽然觉得奇怪,但却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只是催促道:“后来怎样?你下山之后便来了长安?遇到了杨慎矜么?你们便一见如故?”

    史敬忠愣了愣回过神来,摇头道:“贫道在长安待了一年,也只是糊口而已,至于和杨尚书结识,那却是机缘了。天宝二年的冬天,天降大雪。那日贫道带着徒儿们从杨尚书府前经过,恰好杨尚书在府门外监督家中奴仆铲除积雪。贫道便上前说了几句话,就此和杨尚书结识了。”

    王源微笑道:“就这么简单?杨慎矜这么轻易便同你结交了?虽然我知道,杨慎矜醉心道门,但恐怕你这等游方道士他还是不屑结交的。”

    史敬忠缓缓摇头道:“你自然不知道,贫道若不显出本事,杨尚书岂会搭理我。事实上我只说了一句话,我告诉杨尚书‘积雪不用清除,后面还将连降五日大雪,雪清了也是无用,何不等雪停之后再清理。’”

    王源皱眉道:“便是凭着这句话么?”

    史敬忠不屑的看了王源一眼道:“贫道说这句话的时候长安城已经下了三天的大雪,正是天晴雪化之时。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在胡说,但到了晚间,大雪开始落下,一连下了五天五夜,积雪深及膝上。雪停后的那天上午,杨尚书命人找到了贫道。”

    王源惊讶道:“你竟然预测的如此准确?杨慎矜定是因为此事才去找你的吧。”

    史敬忠面露得色道:“当然,占扑天时也是我道家法门,贫道小试牛刀,杨尚书是个识货的人,焉能不来寻我?”

    王源皱眉看着史敬忠道:“你当真能预测天时么?我却不信。”

    史敬忠不说话。

    王源冷声道:“我知道你没那本事,告诉我你如何办到的,否则我要请你预测一下我是要割你的手指还是脚趾。”

    史敬忠怒骂道:“你会遭天谴的。”

    王源微笑道:“但你会在我之前收到我的惩罚,说是不说?”

    史敬忠叹了口气道:“那是我师傅教的法子,临汝山北之土,融于浊酒之瓶,晴日早间生雾而起雾,生冰而结冰,生雪而落雪。至于为何如此,我确实不知了。”

    王源惊讶道:“果真如此?”

    史敬忠怒道:“贫道骗你作甚?临汝山土很有用场,每年我都会回去一趟取些泥土,此乃小用,大用是用来炼我的丹药,非此土不可。”

    王源不置可否,但也觉得天下之奇无所不有,也许是一种奇怪的反应,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杨慎矜信奉道教,遇到一个预测天气如此准确的道士,自然觉得很是神奇,派人去找他也不奇怪了。

    (ps:网上有一种预测下雪的装置,原料是硝酸钾、氯化铵、樟脑、酒精、水等,据说是以前航海用的预测天气的办法,我没有试验过。本章所写的方法也是据此而来,若土质中含有这些成分,也许也能预测成功。但能不能管用,我是不知道的,也只是小说家言罢了,勿要深究。)

第二六六章 预言

    “光凭此道,怕是也难让杨慎矜对你如此看重吧,听说他不仅出入宴席之间带着你,还出资替你建了那座长生观,你的天师之名怕也是有他的一份功劳吧。据我所知,杨慎矜这个人可不会轻易的对一个人好,难道你竟有特别的过人之处么?亦或是杨慎矜真的信了你那一套延年双修之术?你和你的那些邪道弟子在京城的所为是杨慎矜首肯的么?”王源冷声问道。

    史敬忠冷笑道:“贫道现在落在你手中,固然是任你奚落挖苦。你说我们是邪道,我却不认为是邪道。不错,本天师是祸害了不少女子,但我可没去这些人家去抢夺他们的妻妾女儿。这都是他们主动送上门来的。这些人尊享富贵、衣食无忧妻妾成群尚且不足,还想要益寿延年长生不老,明明已经行将就木,还希望能雄风犹在,享乐久长,天下间焉有这样的好事?活该他们上当,送了钱财给我还罢了,还将妻妾女儿送来与道爷们享用,道爷岂会拒接这样的好事。”

    王源挥掌照着史敬忠的脸上便是一巴掌,史敬忠冷笑不动,任凭口角流出血来。

    “无耻之徒,竟还振振有词。”王源喝道。

    “道爷说的不对么?凭什么这些人便独享富贵?道爷我从小便没爹没娘流浪世间?道爷从他们身上取用女子财物,那是替天行道。”

    王源甚是无语,也不在这个问题上跟他多嘴了,再问下去怕是要问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类的话来了。但从史敬忠死不悔改的态度上,倒也觉察出史敬忠这种人的心理已经非常人所能揣度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杨慎矜因何待你这么好?我相信你的这些所谓延年双修的把戏是不敢用在他的身上的。”

    “杨尚书对我甚好,我岂会作弄于他?杨尚书欣赏有真本事的人,所以我便拿出真本事来给他瞧。本天师也是有真本事的,多年的道门修炼也不是吃素的。”

    王源冷笑道:“倒想听听你有哪些本事。”

    史敬忠道:“本天师无所不能,倒也不必跟你多言,说了你也是不信的。但你该听说过京西火球当空爆裂之事吧,本天师便预测了此事的发生,只是当时杨尚书不太信我,以至于造成人畜死伤之事,但从那之后,杨尚书便对贫道深信不疑了。”

    王源可不知道什么火球爆炸之事,那可能是自己穿越来此之前的事情了,听史敬忠的描述,倒像是陨石现象。这等事被史敬忠预测中了,难道这史敬忠是个天文学家不成?

    “贫道天师之名便是从那时起开始扬名。数年间,京中王公贵族府邸哪一家我没去过?左右相府,虢国夫人府邸,我都是座上嘉宾。倒是你,我从没听说过,想必你也是个籍籍无名之辈,否则我定认识你。”史敬忠似乎忘了自己是阶下之囚,竟然言语自傲盛气凌人起来。

    王源皱眉道:“这么说,这些人也都对你的法术深信不疑了?”

    史敬忠道:“那是自然,那虢国夫人原有腹痛之疾,本天师看出她府中有鬼怪作祟,于是替他设坛驱鬼,之后虢国夫人便再也没有犯过病。贫道身上这身金丝道袍便是虢国夫人所赠,价值不菲。”

    “忽悠,接着忽悠。你还敢跟我提驱魔捉鬼的把戏,我可是知道你们如何捉鬼的,黄纸沾碱,口喷姜黄之水后呈血红之色,便是你们所说的鬼血了。这等把戏还是少在我面前忽悠。”

    “信不信是你的事情,本天师可不管你信不信。”史敬忠被揭穿底细,恼羞成怒道。

    “你既然这么有本事,预测一下天下大势来听一听?”王源笑道。

    “预测便预测,本天师预测,十年之内,天下必有大变。”史敬忠大声道。

    王源本是调侃一番,但闻听此言笑容敛去,露出惊讶的神情来。要是自己不知道大唐历史的走向倒也罢了,偏偏自己是知道未来历史走向的。十年之内安史之乱便要爆发,正是天下大乱的期限,难道史敬忠竟然真的能预测出这样的大事不成?本以为史敬忠只是个江湖骗子,难道说竟然真的是个得道高人?

    “你如何知晓十年之内天下大变?”王源面色严肃之极,沉声问道。

    史敬忠惊愕的看着王源的脸色,忽然指着王源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难以自己。

    “笑什么?”王源喝道。

    “你……哈哈。你竟然真的信了。道爷信口开河而已,你竟然信了,哈哈哈。瞧瞧你们这些人,口中说着不信,道爷随口一句你不还是信了么?你是这样,杨尚书也是这样,都他娘的是蠢蛋。”

    史敬忠笑声不绝,嬉笑怒骂,快意之极。

    王源忍住抽他的冲动,待他平静下来后静静问道:“杨慎矜也问过你这样的问题么?”

    史敬忠呵呵冷笑道:“你们这些当官的人,谁不关心这些?无非是希望明哲保身罢了。杨尚书也问了,我也这么回答了,十年,呵呵,十年时间什么事不可能发生,道爷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们这些人便都信了。”

    王源冷声道:“杨慎矜也信了?他怎么说?”

    史敬忠兀自冷笑道:“看得出来,你是想找杨尚书的事儿,否则你为何关心杨尚书的反应?你想让道爷说杨尚书的坏话是不是?”

    王源想了想道:“这个问题暂时不用你回答,你最近替杨慎矜做了什么事,他送了那女子给你是为了什么?”

    史敬忠道:“给我喝口茶,道爷肚子饿了,给道爷点心吃。”

    王源冷笑道:“你倒是拽起来了,可不要惹毛了小爷,小爷还有第三种办法要你死活不能。百蛇钻心的死法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要不要小爷跟你说一遍?”

    听百蛇钻心这个名字便知道是严酷之极的死法,史敬忠身子抖了抖,怨毒的盯着王源道:“你这人如此阴毒,将来必死无葬身之地。”

    王源端了杯茶水递过去,笑道:“人死如灯灭,还在乎什么葬身之处?你是驱鬼的道士,难道你真的见过鬼么?还不喝水?喝了之后老实交代。我说的话依旧有效,也许会饶你一命,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听话。”

    史敬忠恨恨接了茶水喝下,喘了几口气道:“你要听道爷便说给你听,约莫十日之前,杨尚书请我去,带我去杨家祖坟之处去,到了墓地,情景吓了我一跳。杨家祖坟中到处都是血迹,血从坟墓之下,草丛之中,松柏根系之中渗出,汇聚成溪,染红了山坡下的水塘。水塘中的鱼儿统统都死了,气味也难闻之极。”

    王源冷声道:“不要编故事,这等事我也信?”

    史敬忠怒道:“道爷亲眼得见,怎地是编?”

    王源道:“那是怎么回事?”

    史敬忠皱眉道:“奇门六爻有说,阴宅风水关系后人昌达衰落之事,杨家祖坟阴宅风水绝佳,本是旺子旺孙之地;杨尚书兄弟三人这数年官运亨通,受陛下恩宠,祖宅风水必有助力。然祖坟血流遍地,显然是大凶之象。贫道觉得,一则是风水有变,阴宅难安,或有人断了杨家祖坟风水而为。二则是子孙有变,家有变故,祖坟之中会有征兆,怕是警示之意。三则……三则……”

    史敬忠忽然闭口不言了。

    王源正听的入神,见史敬忠支吾,皱眉道:“三则为何?”

    史敬忠摇头道:“没有了,就这两个原因。贫道替杨尚书查勘后发觉有新生之木阻碍祖坟风水,伐除之后再设坛祭祀,祷祝祖先之灵之后,坟中流血之事便没有了。杨尚书感我相助,故而送了一名婢女彩珠给我。你也知道,贫道可不是禁欲之人,杨尚书盛情难却,贫道便也受了。”

    王源蹙眉道:“就这么简单?”

    史敬忠道“就这么简单,还能如何?”

    王源冷笑道:“你不老实,看来我要让你尝尝手段了。”

    史敬忠慌忙道:“我全说了,你怎地还要折磨我?”

    王源道:“我也会预测占扑之术,我预测到你在撒谎,所以我要折磨你。来人,上铁丝刷子,来一壶滚水。”

    王大黑在屋外大声答应,脚步跺得咣咣响。片刻后一壶滚水一只铁丝刷子拿了进来。王源只朝史敬忠的腿上滴了两滴,史敬忠便杀猪般的叫了起来。

    “天师,你熬不住的,我劝你还是别硬撑了。”王源将铁刷子耍的呼呼作响,笑道。

第二六七章 道场

    史敬忠恨得牙痒痒,怒道:“瞧你的模样是个斯文人,大概也是个为官之人,怎地如此的跋扈凶狠,我大唐怎会有你这号人物。”

    王源冷笑道:“你倒还觉得委屈,我倒想问问我大唐怎有你这等妖道横行。”

    史敬忠道:“你逼着我说,我若说了,怕是你不敢听。”

    王源啐道:“天下间没有我王源不敢听的话,快说,莫要啰嗦,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

    王源手腕一抖,一泼滚水落下,洒在史敬忠的腿上,腾起一片白雾。史敬忠惨叫一声,身子迅速躲开,一边咒骂一边撸起裤脚来瞧,只见小腿上一片赤红,几只水泡正慢慢的酝酿鼓起。

    “罢了,我说便是。刚才我说的确实是谎话,杨家祖坟流血的缘由其实并非风水受了妨害,也非子孙变故什么的,具体的原因道爷当时也没弄清楚。”

    王源喝道:“那岂非显得你没本事,杨慎矜又怎会感激你送你个婢女。”

    史敬忠怒道:“道爷说的是一开始,这等祖坟阴宅有变之事,需得设斋醮道场祭祀,借以通灵鬼神,得谶言知其因果,否则是无法知道缘由的。”

    “然则你替杨慎矜设了道场是么?”王源放下水壶,凑近问道。

    史敬忠道:“正是,从杨家祖坟归来之后,杨尚书便急于知道缘由,于是我便在杨府后园之中设了斋醮道场,通灵扶乩,以获杨家先祖谶言。杨尚书祷祝祭祀,誓言遵从祖先之命后,杨家祖坟血流便止。”

    王源静静道:“杨家先祖的谶言是什么?可否说来一听?杨家子孙繁盛兴旺,死了的杨家祖先们有什么不放心要交代的?”

    史敬忠道:“道场之后谶言便全忘了,要知道做一场道场可是要耗费贫道大量道行,之后十天半个月都难以恢复。通灵之后耳目失聪,什么也记不得了。沙上扶乩之言只有杨尚书知晓,你何不亲自去问他去?”

    王源冷笑道:“当真记不得?”

    史敬忠摇头道:“到这时我何必撒谎,真的记不得了。就算记得内容那又如何?你也知道这都是骗人的把戏。罢了我全部说了吧,也不想遮遮掩掩了。我扶乩的时候都是随心所欲胡乱写字的,从不管内容为何。杨家祖坟的血流之事我其实也查清楚了,那是山头红土被雨水冲刷入岩洞,从杨家祖坟坟地中冒出来的缘故。后来我命弟子去填了洞口,自然便再无流血之事了。”

    王源甚是无语,这妖道倒是不装了,坦陈扶乩画沙出来的字都是乱搞一气,根本不是什么通灵得到的讯息。而杨家祖坟流血却也是一场闹剧而已。

    王源其实对这些都不关心,他只需要知道杨慎矜确实让史敬忠设道场通灵这件事便已经达到了目的了。

    “史敬忠,你应该知道杨尚书的祖上是什么人吧,杨尚书身上流着什么血脉你也该清楚吧。”王源换了个话题。

    史敬忠无从否认,只得道:“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杨尚书是前朝皇族血脉。”

    王源摆手道:“不错,杨慎矜乃隋朝皇族血脉,受我大唐历代天子恩惠方能留存至今。而如今,你却替他设斋醮道场与其先祖通灵,你可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么?”

    史敬忠眼中闪过惊恐之色,摇头道:“贫道只是替人.消灾,这些事可不懂,那是杨尚书请我做的,我可不知这么做有什么逾越之处。”

    王源冷笑道:“史敬忠,你想不想活?”

    史敬忠灰着脸道:“你怎会饶了我,但求给个痛快。”

    王源道:“其实我本就打算给你一条活路的,否则在你那道观之中便一刀宰了你了。但现在,我却是想饶你也不成了,你替杨慎矜所做的事情已经触犯了天威,当年隋朝杨氏子孙得以留存下来的一个条件便是从此不许祭祀杨氏祖先,言语行动中均不许提及前朝旧事,更别说设道场通灵获取杨氏先祖的谶言了。你不仅害了你自己,也害了杨慎矜。”

    史敬忠叫道:“冤枉,我是奉命而为,焉知其中缘故?杨尚书又没和我明言,我如何知道这当中的忌讳?我只是个方外之人罢了。”

    王源啐道:“还敢提方外之人这样的话,你也是不知羞耻到了极致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还想不想活?若是不想活的话,我会给你个痛快,送你和你的那些乖徒儿们去阴曹地府团聚。若是还存有一丝生念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你方才说我已触怒天威,又怎能活命?你不要诓我。”史敬忠颤声道。

    王源道:“办法自然是有的,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便有解脱之法。我会为你说话的,让你减轻些罪行。你在长生观中的勾当我也全部替你隐瞒住。这样或许不免牢狱之灾,但却可活命。”

    史敬忠将信将疑道:“你有这么大本事?你到底是何人?”

    王源道:“你莫管我有无这个本事,只问你想不想活下来。”

    “你要我替你做什么?你要问我谶言的内容,我对着我死去的父母发誓,当真是一句也记不得了。”

    王源微笑道:“不记得便不记得吧,我也不逼你。你只需要写下口供,证明杨慎矜请你设斋醮道场与杨氏先祖通灵之事便可,提你过堂作证的时候,你也要证明这件事。这应该不难吧。”

    “果然,你是冲着杨尚书去的,你当真敢和杨尚书斗么?杨尚书官高位显,又有李相国为靠山……”

    “闭嘴,那不是你考虑的事情,你只说愿不愿意。”

    史敬忠喘息半晌,忽然道:“可否给我几枚铜钱占上一卦。”

    王源掏出几枚铜钱丢给他,讥讽道:“这恐怕是你唯一一次真心的相信占扑之术灵验吧。”

    史敬忠不理嘲讽,口中念念有词,将铜钱拢在手里摇晃,猛地往地上一丢,待铜钱摇摇晃晃的定了,仔细的看着铜钱的正反面,口中喃喃道:“阴阳阴,阴阳阳,此乃水泽节之卦象,正所谓‘时来运转喜气生,登台封神姜太公。到此诸神皆退位,纵然有祸不成凶。’月令中平,忍耐从容,贵人搭救,顺水顺风……”

    王源皱眉看着他神神叨叨的嘀咕完了,道:“怎样?凶还是吉?”

    史敬忠神色默然道:“非凶非吉,不过我答应你了,照你的话去做便是。但我总觉得你会不顾我的死活,我想你发一誓保我平安。”

    王源冷笑道:“你花样还真多,倒像是我求你一般。”

    史敬忠道:“你要利用我对付杨尚书,那便是求我了。你保我平安,我便诚心帮你。”

    王源道:“罢了,我发誓便是。我王源在此立誓,只要史敬忠听我安排,我便保他性命无忧,违此誓,天厌之,地厌之。”

    史敬忠叫道:“还不能伤害我的身体,譬如断胳膊断腿什么的。”

    王源忍住怒火重新发誓道:“王源在此立誓,史敬忠只要听我的安排,我便保他性命无忧,四肢健全,违此誓,天厌之,地厌之。”

    史敬忠这才满意的点头,王源不想跟他多啰嗦,命人押他下去,关在二进的房舍中,命人严加看管。

    和史敬忠纠缠了大半夜,天色已经微明,王源目的达到,心中的计划也有了雏形,兴奋的没有睡意。吹熄了灯火吩咐众人都各自休息去,自己提了灯笼缓步往前院走,打算在前院里散散步舒缓舒缓。

    行至二进西首的一间小院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有些火光跳跃。王源愣了愣走过去站在院门边往里瞧,但见院子的角落里,有个人影正蹲在地上烧着什么东西。

    王源忽然想起来这院子正是新请进府里来的柳熏直住的地方,那人想必也是柳熏直了,但不知他此时还不睡觉,不知在干什么。

第二六八章 谶言

    (谢:书友纵横选择的打赏。)

    王源走近的脚步声和灯光惊动了柳熏直,柳熏直站起身来朝院外张望,见是王源,忙拱手道:“是二郎么?”

    王源道:“是我,路过见有火光,便来瞧瞧。”

    柳熏直忙道:“打搅到了二郎,万分抱歉。二郎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情要跟二郎说。”

    王源提着灯笼走进院子,却不靠近。

    “我在烧……”柳熏直解释道。

    “不用跟我说,我在廊下等你。”王源微笑道。

    柳熏直心中感激,王源显然是不愿撞破自己的秘密,所以并不靠近查看,很是善解人意。柳熏直忙将手中的几页纸张丢进火堆里,快步走到廊下。

    王源微笑看着柳熏直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未眠人。看来柳兄和我一样,都是彻夜未眠啊。来宅子里住的不习惯么?”

    柳熏直再次拱手道:“习惯,习惯的很,蒙二郎看顾,上下人等对我也很好,吃得好住的好,还有人伺候,熏直感激不尽。”

    王源点头,细细看着柳熏直的脸上,似乎隐隐有些泪痕,不觉诧异道:“先生怎么了?”

    柳熏直苦笑道:“叫二郎见笑了,昨日听二郎告知我左相的死讯,昨天一天我都心情不佳,晚上翻来覆去睡不著。细思和左相相处的时光,总是难以自己。虽然和左相之间没能善终,但总是侍奉一场,总想起左相对我的好来,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这不,夜里起来写了几页祭文,偷偷的在院子里烧了祭奠李左相,怕人见着生疑,倒显得偷偷摸摸了。”

    王源这才明白原来柳熏直是在烧祭奠的文章,文人的胸怀总是多愁善感,即使李适之最后那样对待柳熏直,柳熏直却还急着旧日情谊。

    “原来如此,柳兄节哀,逝者已去,保重身子。”

    柳熏直道:“二郎是大胸怀之人,我已是二郎府中人,本不该如此,但实在控制不住,二郎却也不责怪我。熏直感激不尽。”

    王源正色道:“这计较什么?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你和李左相相随十余年,之间的情谊必是深厚的。就算是我,虽然李左相和我之间生了芥蒂,但我听到他的死讯之后心中都是很伤感的。我还打算请道士和尚做一场法事超度超度李左相呢,毕竟相识一场,也曾受他恩惠。”

    柳熏直忽然跪倒在地,纳头便拜,王源忙扶他起来,但见柳熏直泪流满面,哽咽道:“原来二郎心中也有此想法,我正想跟二郎告假三日,去他溺水之地请人做道场,没想到二郎也是这么想的。熏直替左相感谢二郎了。”

    王源忙道:“这还要你来谢我,而且在我府里你也是自由之身,去何处只需跟我打个招呼,我是绝不会去限制你什么的。柳兄,我的规矩和左相府可是不同的,你我是朋友论交,可不是什么主宾或者是主仆。今后我还有甚多的事情要仰仗你同你商议,我把你完完全全当自己人呢。”

    柳熏直更是感动,连称不敢。

    “这不,本来有件事我想明日听听你的意见,现在既然你没睡,咱们何不去厅上小酌几杯,边商议商议这件事。如何?”

    柳熏直忙道:“好好,知道你们今夜办了大事,二郎没来叫我,我也不好去问。”

    王源微笑道:“这不要听你高见么?”

    ……

    厅中重新掌灯,睡意朦胧的大妹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硬是爬了起来烧水煮茶,弄了些点心上来摆上,这才在王源的催促下去睡了。

    王源捧着茶水,低声将今夜的事情尽数给柳熏直说了一遍,柳熏直听的表情忽喜忽忧,最后变为凝重。

    “二郎,你这是真的要打算对付杨慎矜了?”

    “当然,不然我费这么大劲作甚?本来我只是为了兰姑娘的姐姐报仇,烧了这妖道的道观,杀了这些害人的道士便罢。但我一旦得知这个史敬忠和杨慎矜关系密切的时候,便立刻想从中挖掘些有用的信息来。果然,不负我的一番用意。我想这正是一个机会。原本我正不知如何助杨钊一臂之力坐上左相的位置,现在岂非天赐良机?再说,李左相之死肯定是杨慎矜和李林甫捣的鬼,对付杨慎矜也算是替李左相报仇了。”

    柳熏直点头道:“我明白,我也赞成。左相之争对二郎至关重要,杨钊当上左相便是皆大欢喜,若是杨慎矜当上了左相,左右相尽皆为李林甫一党把持,朝中便只有李党一手遮天了。形势无论对太子一党还是杨氏兄妹都是不利的。二郎现在站在杨氏兄妹的队列里,也必是日子难熬的。”

    王源道:“你明白就好,一旦杨慎矜当上左相,李林甫一党把持朝政的话,我的日子岂止是不好过而已。我虽依附于杨钊,但我对杨钊可不放心,此人看似憨直,但却心机颇深。一旦形势于他不利,杨钊会立刻投向李林甫一方,而我便是他投靠李党的投名状了。”

    柳熏直讶异道:“会这样么?据我所知,杨氏兄妹对你很不错,视你为心腹,该不会这般绝情吧。”

    王源道:“利益为先,谁不为己?他若那样做了也属寻常,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能没有准备。所以左相之争我必须要帮杨钊获胜,这对我最为有利。你该不会是认为我不该这么做吧。”

    柳熏直皱眉道:“本来我是认为时机不到的,但二郎既然说了这番话,熏直也明白了二郎的处境,此事看来是势在必为了。”

    “柳兄觉得我的计划是否能成功?我第一次暗中策划这些事情,心里有些没有底,说实在的,心中发虚。柳兄在左相府中幕府多年,该比我看得清楚。”

    柳熏直缓缓抚着胡须静静的想了想道:“二郎的计划我明白,杨慎矜若真的在府中办了斋醮道场,扶乩问谶的话,这件事必会引起陛下的疑虑。但杨氏子孙可没有不准做这个的规矩这一条,就算知道了杨慎矜这么做了,也未必能对他如何。”

    王源皱眉道:“我明白,这也是我正在考虑的事情,如何才能让这件事引发陛下的怒火,相信杨慎矜有不轨的企图,这才能保证事情的成功。”

    “谶言,那谶言的内容才是关键。若只是祭祀先祖,办个道场慰藉先祖之灵,陛下绝不会对杨慎矜动怒,但若有了谶言为据,证明其有不轨之心,此事才能有成功的希望。但你说,那史敬忠完全是胡乱扶乩画沙,谶言内容完全不知,这便是个难题了。”

    王源低声道:“咱们可以编啊。”

    柳熏直一怔,低声道:“二郎,那可是伪造证据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当真想这么干?”

    王源道:“许他李林甫可以陷害人,我便不能?为民除害,为李左相报仇,为了自己的生存,我管不了这么多了。”

    柳熏直咬牙道:“也罢,干便干了,谶言倒也不难编。”柳熏直手蘸着茶水在桌上轻轻的写了几行字,指给王源看。

    “你看这么写可成么?”

    王源轻轻读道:“十年之内,木子必亡,真今为主,复国在望。”不用柳熏直解释,王源也看懂了这四句话的意思,木子为李,便是李唐江山了。真今便是杨慎矜名字除掉偏旁之后的字,谶言都是隐晦的,但也是能让人看懂的,柳熏直显然深谙其道。

    “大赞,柳兄果然是被埋没了。有了这个,一个密藏谶书以谋复祖业的罪名便可以安上去了。”王源赞道。

    柳熏直伸手将桌上字迹抹去,轻声道:“先别落于纸上,被人看到便是大罪。”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现在的问题是,就算有了这谶言,如何能成为证据,如何能让陛下相信,这才是真正的难题。”

    柳熏直懂王源的意思,要给杨慎矜定个‘密藏谶书以谋复祖业’的罪名,光有这谶言是不成的,如何能让它成为真凭实据,并且让杨慎矜无法抵赖,这需要更周密的计划。要知道,杨慎矜可是长着嘴巴能辩解的,而且李林甫是绝对不可能坐视杨慎矜被诬陷的。

第二六九章 剧本

    “二郎所言极是,首先,这谶书可以伪造,但如何送入杨慎矜府中是个问题;其次,如何让这谶书中的内容成为决定性的证据而不受质疑。UU小说,www.uu234.com要知道,若是谶书来路不明,李林甫和杨慎矜便会反诬有人栽赃陷害。现在朝中官员大多依附于李党,舆论一起来,怕是陛下也会生疑。”

    王源皱眉缓缓点头道:“谶书送入杨慎矜府中倒不是难事,难在你说的第二点。即便搜出谶书,若是李林甫坚持为杨慎矜撑腰,朝中舆论又倒向李林甫一方的话,反倒是揭发者成为了诬陷者,这是最麻烦的。”

    柳熏直道:“如何能让李林甫不敢为杨慎矜发声,让朝中官员认为这谶书便是铁证,辩无可辨,貌似这才是关键之处。”

    王源缓缓起身,在厅中来回的踱步沉思,眉头皱成了个疙瘩。柳熏直来回看着王源焦急的身影,心中也很焦急,急切想想出个好办法来。

    烛火跳跃了一下,屋子里亮了几分,王源的脚步忽然停住,神色中若有所思。

    “怎么?二郎有办法了么?”柳熏直忙起身问道。

    王源道:“熏直,我认为若想让李林甫也不敢为杨慎矜撑腰,便需得让李林甫也认为杨慎矜确实心怀不轨,这样李林甫便绝对不会甘冒大不违去为杨慎矜说话。问题便归结于如何让李林甫信服谶书是真。我认为,如果要让李林甫信服,此事则必须在李林甫自己的主导之下进行,他才会真正的相信杨慎矜有所图谋。这就叫做换位思考,站在李林甫的角度来考虑此事。”

    柳熏直皱眉道:“二郎的意思是,先将此事透露给李林甫?而非直接揭发?这好像不太妥当吧。若是那样的话,岂非给了李林甫通知杨慎矜的机会。杨慎矜怕是会立刻找出谶书,此事也必告吹了。”

    王源摇头微笑道:“非也,必是先让陛下知道此事,这样李林甫便只能去彻查此事。无杨慎矜府中搜查谶书是重要的一环,不消说,李林甫是绝不肯让杨钊或者是其他他不信任的人去搜查的,但这样一来便正中我的设计了。据你估计,李林甫会推荐让谁去搜查杨慎矜的府邸?”

    柳熏直道:“不出意外的话,王鉷或者罗希奭才是李林甫最信任的人,主导此案搜查的必是这两人。”

    王源点头道:“那便是了,如果是杨钊或者其他的人搜查出谶书的话,李林甫必是不信的,也必会替杨慎矜撑腰发动反击。但若是王鉷搜查出谶书来的话,你猜李林甫会怎么想?朝中官员会怎么想?”

    柳熏直思索道:“那李林甫怕是没话可说了,恐怕会信以为真。但问题是,王鉷即便搜出了谶书,他也未必会公开啊。谁都知道,他和杨慎矜可都是李林甫手下的死党,肯定会秘而不宣。这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王源哈哈大笑道:“这便是其中的精妙之处了。王鉷一定会公开的,我有十足的信心,这当中的道理你就别问了,以后慢慢告诉你。”

    柳熏直点头道:“如真的按照你所言的这般发展,李林甫便一定不会插手。但这其中也有很多漏洞,比如,事前难以保证不会走漏风声。李林甫得知此事后,未必不会将谶书的事透露给杨慎矜,杨慎矜定会意识到有人将陷害自己,所以他必会掘地三尺找到我们事先放在他府中的谶书。到时候找不到这本谶书,岂不是枉然?”

    王源呵呵笑道:“我倒是希望他去拼命的找呢,。就算李林甫不告诉他要搜他的府邸,我也要透露消息去告诉他,让他没头苍蝇般的找去。但他哪怕是掘地五尺,也找不到谶书,因为谶书根本不在他府里。”

    柳熏直愕然道:“二郎说的话,为何我一知半解?”

    王源哈哈笑道:“路上跟你解释吧,外边天快亮了,长生观被烧的事情杨慎矜定然会得到消息了。我担心他会意识到什么,所以为免夜长梦多,我们必须立刻出城。”

    “出城?去何处?”

    “去骊山找杨钊,立刻实施此计,不能给杨慎矜反应过来的时间。你与我同去,咱们路上再商议一些细节。”

    ……

    朝阳初升,露水凝结在草尖上,阳光照着晶莹剔透的朝露华彩夺目。五月的天气,清晨是最美的时候,既无阳光灼热,又是草木碧绿生机最盛之时,目视之处,赏心悦怀。

    长安城南官道上,数骑飞驰而过,马蹄震落露珠,尘土飞扬将路旁草木沾染的一片灰蒙蒙之色。王源柳熏直等人无心欣赏初夏的晨景,只快马加鞭直奔城南骊山而去。

    骊山在长安之南,属秦岭支脉,远望若奔马故名为骊,东西秀峰遥遥相对,山不甚高,但鳞次栉比草木葱郁,飞瀑流泉,走兽奇花遍布山中,景色秀丽绝美。正因如此,此处也是大唐和前朝历代皇家休闲游玩的场所。

    午前时分,王源等人抵达山口官道,距离百余步外,便被前方摇动的龙旗警戒,于是不得不下了马。只一瞬间,上百骑御林军便已经冲到了王源等人面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干什么的?此处已然封锁,禁止靠近,违者杀无赦。”一名军官高据马上,冷声喝问。

    王源上前表明身份,但翰林学士的名头显然不在这些御林军的眼里,他们只在乎一样东西。

    “有陛下的召见手谕么?若没有的话,随驾人员之中没你的名字,你不能进去。”那军官道。

    王源一时有些踌躇,没想到自己进宫都来去自如,出了城居然连进山都没资格。正欲想办法解释,忽听前方山脚处烟尘飞扬,十几骑从山坡上的缓坡上奔驰而下,追着一只从山林中被赶出来的野兔飞奔。那野兔昏了头,正朝自己这边跑来,后方追赶的一匹马跑的飞快,弯弓搭箭连射,终于将野兔射翻在地。

    马背上射箭的那人发出一声欢呼,纵马驰来,从马背上弯腰捡起野兔,在手上照耀,高兴的大叫。猛然间目光看到被官兵堵在路上的几个人,马背上的人愣了愣高声叫道:“老师,那是你么?”

    王源本没认出马背上那小小身影是谁,因为柳钧穿着一身小小的盔甲,带着盔甲面罩,看不出面容来,还以为是哪个随驾的王子皇孙,闻听他叫唤,这才认出是柳钧。

    “是我,是柳钧么?”王源招手叫道。

    柳钧兴高采烈策马奔来,来到近前跳下马来一把抱住王源道:“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王源笑道:“你在打猎么?箭术不错嘛,骑马射兔颇有些难度呢。”

    柳钧笑道:“跟着娘亲随驾来这里游玩,觉得甚是无聊,所以带着人射射野兔獐鹿什么的,这小东西甚是鬼精,害我从山坡上追出来。老师,你在这里作甚?”

    王源苦笑道:“我有事要见你舅父杨度支,御林军的兄弟们不让我进山,这不,正跟他们解释呢。”

    柳钧诧异回头,盯着一群御林军道:“你们拦着我老师的路么?不认识大名鼎鼎的翰林院王学士么?更重要的是,他是我柳钧的老师,你们也拦着不放?”

    那军官显然是认识柳钧的,忙拱手赔笑道:“误会,误会,不知是小公子的老师,若王学士早说是小公子的老师,兄弟们岂有阻拦之理?兄弟们也是公事公办,小公子可别发火。”

    柳钧瞪眼道:“那现在呢?还要拦着么?”

    那军官摆手高叫道:“挪开关卡,让小公子和王学士进山。”

    “这还差不多,赵德松,回头来我府里领赏。”柳钧道。

    “岂敢岂敢。”那军官忙拱手笑道。御林军士兵们让开道路,目送王源和柳钧上了马往山口行去。

    王源心中甚是无语,翰林院学士的名头尚不及柳钧的老师管用,也算是大唐的一大特色了。不管怎样,柳钧到来倒是省了自己的事儿,否则要请人去通报杨钊出来接自己,倒也是件麻烦的事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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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马大唐介绍:
天宝四年,盛世大唐。安禄山正在崛起,杨国忠将权倾朝野,歌舞升平中孕育刀光剑影,太平盛世里暗藏血雨腥风。一名小小坊丁,崛起于市井之间,他是诗坛翘楚,他是天下枭雄。绝代佳人,为谁舞霓裳羽衣!大唐天下,谁将主社稷沉浮!跃马大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跃马大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跃马大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