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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跃马大唐txt下载     跃马大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二五章 狡猾

    “尔等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冲击本官居处,尔等是冒充士兵的匪徒么?”王源站在阶上冷声喝道。

    聂江川等人怔在原地,片刻反应过来叫道:“装什么蒜,王副使会不认识我们么?我们可是同路来北海郡的,怎地污蔑我们是匪徒。”

    王源眯眼道:“原来是聂老三,你们胆子不小啊,在本官这里舞刀弄棒的作甚?想犯上么?”

    聂江川一时语塞,虽是奉命冲击馆驿,但正主儿现身后该怎么办他可做不了主,只得求救般的回头找寻杨慎矜的身影。

    士兵们让出一条通道来,杨慎矜缓缓走上前来,来到阶下站定,紧皱双眉的打量着王源。王源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头发一丝不乱,一点慌乱归来的样子也没有,不禁心中有些疑惑。从事情发生到自己带人冲到馆驿,这中间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王源若是那个偷偷和李邕见面的人,要么他根本不在馆驿,要么便是赶回来之后满身的狼狈,根本不会是眼前这个整洁干净的模样,难道竟然不是他么?

    “杨尚书,可否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王源连礼也不见了,冷冷发声道。

    杨慎矜并不慌张,反问道:“王副使,午后听人说你曾入内衙宅院见我,不知可有此事?”

    王源道:“有此事,这和眼前之事有何联系吗?我问的是你带着兵马硬闯我居处是什么意思。”

    杨慎矜微笑道:“莫急,咱们一桩桩的来。你去见我,守卫也放你进了垂门,怎地本官没见到你的影子?聂老三他们也在院子里当值,也没见你进我的院子。敢问王副使进了垂门之后去哪儿了?会瞬移之术回到了馆驿不成?”

    王源冷笑道:“杨尚书,你兴师动众而来便是为了此事?莫非我的行止要报备于杨尚书不成?”

    杨慎矜冷喝道:“莫东拉西扯的找说辞,你进了垂门消失不见,西首关押李邕的屋子里倒出现了不速之客,事情也太巧了。”

    王源皱眉道:“什么不速之客?”

    杨慎矜冷声道:“有人从屋顶破了个大洞从天而降进了关押李邕的屋子里,意图劫狱,王副使,你能告诉我劫狱的人是谁么?”

    “竟有此事?李邕被劫了?”

    杨慎矜冷声道:“他们还没那个本事。”

    王源吁了口气道:“人犯没事便好,但光天化日之下恐怕不是劫狱?杨尚书当真认为是劫狱?”

    “或许不是劫狱,但定是有所图谋。王副使脑子活络,可以为本官分析分析。”杨慎矜揶揄道。

    王源缓缓看着杨慎矜,又扫视满院子的兵马,咬着嘴唇道:“我明白了,原来杨尚书怀疑是我之所为,所以带了兵马赶到这里兴师问罪来了。好,很好。既然如此,杨尚书你最好今日给我个确切的证据,否则这件事我必不与你干休。此事我必会上奏陛下评评理。杨尚书一手看押的人犯差点出事,便赖到我王源头上了,真是岂有此理,这是摆明了欺负人了。”

    杨慎矜不动声色,既不反驳也不承认,待王源说完,静静道:“王副使莫要激动,你告诉本官,进了二进垂门之后,为何没来求见本官?连本官的院子也没进,你到底去哪儿了?”

    王源冷笑道:“好,那你便听好了,我确实没有去杨尚书的居处,因为我听垂门守卫说你在午睡小憩,所以去不愿打搅你。我本要去院子里等你醒来再求见,但被院外小道上的繁华茂叶所吸引,所以坐在院外的石榴树下观赏花草消磨时间,难道这也不可以么?”

    “但我醒来可也没见你的人影,你不是要见我么?”

    “那是因为我忽然不想见你了,本来我见你是想询问裴敦复何时押解到达的事情,但后来我想了想这件事杨尚书自由安排,不用我来操心,还是不要打搅杨尚书难得的空暇为好。于是在石榴树下坐了一会,我回头出了郡衙回馆驿了。”

    “回头了?”杨慎矜皱眉问道。

    王源道:“是啊,回头了出来了啊。”

    “胡说,我等在垂门外看守,怎地没有见到你出来?”看守垂门的火长在人群中叫道。

    “你怎么解释?”杨慎矜道。

    王源哈哈大笑道:“杨尚书,不是我多嘴,你手下这些人可不是尽责之人。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哪天你躺在床上被人割了脑袋,怕是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杨慎矜怒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王源笑道:“我可不是胡言乱语,我回头出来的时候,你的这些守卫都在垂门外横七竖八睡的正香,我本想叫醒他们教训一番,但一想你杨尚书都不管,关我屁事?他们当然没见到我,他们都去见周公了,眼里那里还有我?”

    “……”

    垂门外当值的十几名士兵面色羞红往人群里躲,因为确实睡了觉,也不知道王源是不是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出了后宅的,但这事儿又被提及,显然杨尚书又要发怒了。

    杨尚书果然面色铁青,士兵们若是没睡觉倒也罢了,偏偏是自己亲眼看见这帮家伙睡的死猪一般,若不是自己拳打脚踢的弄醒了他们,他们怕是要睡到天黑。王源若是当真回头出去了,这帮混蛋睡的正香,那是决计不知的。

    难道说自己的猜测有误?刚才见李邕的不是王源?若真的如此,自己带兵来此便有些冲动了,这事儿怕是不好解释。

    “杨尚书,原来你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成见,居然以为我会去劫狱或者和李邕图谋什么。此事当真是可笑之极;稍有脑子的人都会知道那绝对不可能是我。第一,我若要见李邕,大可大大方方的跟你禀明。我是查案副使,见犯人的权力自然会有,你也不会阻止的,我为何要偷偷见他?岂不是多此一举?”

    杨慎矜冷冷心道:“我可未必准许你见,就算准许你见他,也要人跟着陪同的,你把自己想的太高了。”

    虽如此想,但理论上王源要见李邕倒是正常的事情,也不得不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其二,你说的是有人从天而降破了屋顶去见李邕,杨尚书你瞧着我王源是这么有本事的人么?我虽会些防身武艺,但这种穿墙入户飞檐走壁的本事那里会?杨尚书未免抬举了我了。”

    杨慎矜皱眉不语,自己倒是没想到这一节,王源或许会些武艺,但这般飞檐走壁穿墙入室好像他还没这么大的能耐,这倒是确实有些疑点。

    “其三,杨尚书未免对我偏见太甚,急吼吼的便来兴师问罪来了。既然李邕安然无恙,最简单的办法便是问李邕入室的是何人,这不就真相大白了?依我看,李邕对杨尚书现在是言听计从,他定不会让杨尚书失望的。待李邕说了是谁之后,再兴师动众的来抓人,岂不更加的万无一失?现在这副阵仗,怕是不好收拾了。”王源抱臂冷冷道。

    杨慎矜忽然有些后悔这么冲动的带着兵马来此,确实考虑的不够周到,不过杨慎矜也非没有应对之策,见眼前情形不妙,他来的路上想好的托词便派上用场了。

    “王副使,你想的太多了,本官岂是怀疑你?这不是笑话吗?本官之所以急忙赶来,是担心王副使的安危。闻王副使进了后衙见我,后衙又出现了不速之客,之后又不见了王副使的踪迹,本官担心这些胆大妄为的飞贼是冲着王副使而来。还担心王副使被他们掳走了呢,这才赶紧带着人来瞧瞧。不说了不说了,这都是误会,怪只怪这帮兔崽子守卫松懈,来来往往的人都弄不清楚。回头我重重整治他们。王副使安然无恙便好,本官也就放心了。”

    之前一直没有亲口承认怀疑王源便是那个偷会李邕的人,现在也好圆回来,杨慎矜办事就是这么滴水不漏,即便明知道他言不由衷,但你却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王源不想和他多做纠缠,冷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我倒是错怪了杨尚书了。杨尚书原来对我如此关爱,我是不是该感激流涕才是。”

    杨慎矜无视王源的讽刺,摆手道:“罢了,误会一场,本官告辞了,刚才这些兔崽子会错了意,多有得罪,王副使不要见怪,我会责罚他们。案子一了,回到京城我会设宴请王副使赴会,解开咱们心中的小疙瘩,如何?”

    王源冷笑不语。

    杨慎矜拱手道:“告辞告辞。”

    王源不动,口中冷声道:“不送。”

    杨慎矜一摆手,带着数十士兵消失的干干净净。

第二二六章 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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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五郎啐了口吐沫骂道:“一帮狗东西,胆子也太大了,若不是人少的话,真不甘心就这么让他们走。”

    王源冷声道:“莫啰嗦了,从现在起,你们要十二分的小心,馆驿内外都要盯着点,虽然咱们人少,但也不能让这馆驿成了别人想来便来的想走便走的地方。张五郎,此事交给你了,你的人从现在开始怕是要辛苦一些了。”

    张五郎道:“王学士放心,从现在开始,兄弟们不睡觉了,里里外外门前屋后都开始巡逻。对了,王学士不是出门了么?何时回来的,我们怎地都不知道?”

    王源皱眉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不要多嘴。”

    张五郎赶忙闭嘴,招呼着众人布置任务警戒巡逻。王源转身回屋,哐当一声关上屋门,迅速回到房中。

    躲在房中的公孙兰现身出来,王源连道:“赶紧帮我脱了衣衫,我又热又脏,简直难受死了。”

    公孙兰忙帮着王源脱下外衫,外衣脱下,满屋子灰尘飞扬,里边的衣服全是黑灰,脏的不成样子。王源解开脖领,汗珠混着黑灰将王源脖子以下的肌肤染成一条条的脏渍。王源再将发髻解开,头发一散开顿时像火山爆发一般喷出灰尘来,呛得人连声的咳嗽。

    两人从郡衙脱身之后,公孙兰带着王源以最快的速度翻墙回到馆驿住所中,王源刚准备清洗身上撞破屋顶沾染的满身灰尘,杨慎矜后脚便到。王源也来不及仔细清理,只得套了一件崭新的长衫在外边,换了干净鞋子。头发也来不及弄,公孙兰用布巾沾了水给王源仔细的擦了脸上的灰尘,又将头发表面的灰尘擦去整理了发髻便不得不去见杨慎矜。

    刚才在和杨慎矜对付的时候,王源心里又紧张,又穿着两层衣服,还要拿腔拿调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身上热汗直流,再过一会,发髻里怕是便要流出黑汗来了。

    公孙兰也不计较王源在自己面前光着上身了,忙弄了清水给王源洗澡,王源换了三次水,才将头发缝里,身体上的污垢洗的干净了。

    换了干净衣服来到堂屋里,公孙兰泡好了茶水摆在桌上,王源端起喝了几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舒了口气。

    公孙兰微笑道:“好了,终于应付过去了,当时我也没办法,发现他们来了,我只能用力将你提上来,否则怕是来不及了。”

    王源摆手道:“不关你的事,是杨慎矜这狗东西太贼,这都能怀疑到我的头上来。罢了,好在应付过去了,先不和他计较,干咱们自己的事情再说。”

    公孙兰道:“你和李邕谈的如何?李邕会不会告诉杨慎矜今日去的是你?听你刚才的口气好像挺有自信。”

    王源道:“显然李邕没告诉他那个人是我,他定然问过了李邕,否则他岂会跟我绕弯子,直接便拿了我了。李邕的事情正如我们预料的那般,杨慎矜设了套将李邕套在里边了。李邕上了他的当,以为顺从杨慎矜的意思去诬陷他人会保全自己和他的家人。我给他来个醍醐灌顶,若是李邕没有老糊涂的话,该明白自己现在的境地了。”

    公孙兰点头道:“下一步你想怎么办?”

    王源道:“我答应了李邕要将他的家人从杨慎矜的手中解救出来,杨慎矜威胁他要杀了他的家人,我必须帮他保全家人,他才会明日在堂上改口拒绝举报杜有邻。”

    公孙兰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今晚就要动手解救他的家人?”

    王源道:“是,就在今晚,必须是今晚。”

    公孙兰道:“就我们身边的人手么?现在连李邕的家人被羁押在何处,对方有多少人手看守都不知道,如何来得及?”

    王源道:“何止如此,现在馆驿外边杨慎矜定安排了人监视,这里边的人手一个也不能动用,否则便会立刻引起杨慎矜的怀疑。但好在我们也不是无人可用。”

    公孙兰蹙眉道:“我们手头还有何人可用?”

    王源笑道:“咱们城里头还有人手,你天天跟他们见面倒忘了?”

    公孙兰恍然道:“你是说崔龙江于大宝这帮罗衣门的人?”

    王源点头道:“正是,他们有十三个人,虽然不多,但都是精兵强将。加之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行事更是方便。还要麻烦表姐即刻去见见他们,第一,要他们即刻查出李邕家眷被羁押之处,天黑之前必须查出来。然后叫他们聚拢人手,二更之后在悦来客栈崔龙江的住处等待我们。”

    公孙兰起身道:“我这便去见他们。”

    王源伸手拉住公孙兰的手轻声道:“表姐要小心,这一趟若不是表姐跟来,我怕是难以成事了。”

    公孙兰轻轻一挣,脱开王源的手道:“说这样的话你不觉的毫无意义么?”

    王源笑道:“表姐说的是,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公孙兰轻啐道:“谁和你是一家人,少来套近乎,我也是闲的无聊,找些刺激的事情做一做也很不错。”

    公孙兰拉开屋门出去,王源看着她背影自语道:“原来你爱做刺激的事情,那就好办了,我还有很多很刺激的事情要和你做,希望将来能让你满意。”

    ……

    公孙兰去后,王源关了门在屋子里静坐思索晚上的行动,王源觉得,最大的问题不是能否救出李邕的家人,救不出来倒也罢了,但若是救出来之后,如何的安置这些人才是问题。

    北海城就这么一点大,李邕全家上下几十号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藏匿的,就算救出来了,藏匿不住也是会被杨慎矜找出来,那不但白忙活了一场,反而会让杨慎矜发动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会引发许多难以预料的情况。

    最安全的办法,莫过于救出来之后要么能找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藏匿他们,要么便即刻送出城去,送的越远越好,脱离杨慎矜的控制范围。显然后者更加的稳妥,送出城去,让罗衣门的人带着找地方安顿,杨慎矜便无能为力了。

    王源起身快速的踱步,终于下了决定。本来这件事他并不打算去惊动刘德海的团练兵马,毕竟虽然达成默契,但却不知底细,王源还想观察一段时间。但现在,若想将人救出来送出城去,则必须要团练兵马的配合。团练兵马守卫着北海城门,只有他们开城放心,才能让这件事顺利解决。

    虽然此刻不适合出门,但王源还是决定即刻去找刘德海探探口风,若刘德海刁难怀疑,那么今晚的行动或许都要取消,这是一个冒险。但王源觉得,这个险值得冒。一来为了今晚的事情成功进行做准备,二来也可考验一下刘德海是否真的如他所说,一切都听从自己的命令,这是建立信任的关键一步。

    王源坐不住了,出门呼唤王大黑前来,命他备马。出了馆驿打马扬鞭甩掉后面的七八名盯梢的家伙,直奔城北而去。

    刘德海闻听王源到来,忙亲自来迎接,王源也不啰嗦,开门见山的提出,今晚要刘德海打开东门放一批人出城。

    刘德海很是惊讶,简单的问了问原因,王源只说何案情有关,暂时不能透露,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原因。刘德海甚是识趣,表示自己会亲自去东城门坐镇,王源要什么时候开城门,只要王源到场,他定会遵命。

    王源道谢出来,躲在暗处观察,不久后刘德海骑马出营带着亲卫直奔东门方向而去,王源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刘德海没去郡衙禀报而是直接去东门布置,这起码让王源对他有了七成的信任。剩下的三成便是今晚上是否真的能兑现他的话了。

    王源当然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决定还是要找个地方备用,一旦有变,便立刻将李邕的家眷转移藏匿,躲得一时便是一时。

第二二七章 禁忌

    王源回到馆驿之中等待消息。天色渐渐变晚,夕阳落山,夜幕低垂之时,仍旧没见公孙兰回来,王源有些担心的坐不住了。虽然心里知道以公孙兰的身手是不会出什么安全问题的,但心中毕竟关切,焦躁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天完全黑了下来之后,公孙兰终于悄然现身,王源大喜过望,忙关了屋门,命人警戒小院上下周围,这才询问情形。一问方知,原来公孙兰不放心罗衣门办事的能力,亲自跟随着于大宝崔龙江等人去打探羁押李邕家人的地方,并进行初步的踩点,这才耽误了时间。

    “可打探出地点了?”

    “当然,否则你以为我白忙活一场么?北海城西南角有家私人宅院,李邕的家眷便被羁押在那里。地方有些偏僻,看来是刻意找的地方。”

    王源低声问道:“对方有多少人手?”

    公孙兰摇头道:“这个无从知晓,除非我潜进去才知道,但我不可能那么做。”

    王源缓缓点头道:“说的是,看来今晚只能碰碰运气了,按照常理来说,那里的人手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人。随同我和杨慎矜前来的士兵和随从也不过百余人,杨慎矜身边的护卫数量占绝大部分,只可能分出一小部分看守李邕的家眷。罗衣门的人都是好手,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会很顺利。”

    公孙兰淡淡道:“我并不担心这些,管他多少人,要做便要成功。”

    王源微笑道:“表姐说的是。先不想这些了,吃些东西,养养精神,待初更之后再出发。傍晚我打发人去买了饭菜,一筷子没动热在炉子上,还有些时间,表姐陪我喝两杯吧。”

    公孙兰抿嘴微笑,王源知道她同意了,亲自动手将热着的饭菜摆上桌子,两人落座对饮数杯,情绪逐渐放松了下来。烛光烁烁之下,公孙兰喝了酒的脸上慢慢显现出艳红的云朵来,虽然两撇小胡子依旧在,但难掩惊心动魄的丽色,让王源看的目不转睛。

    “盯着我看做什么?”公孙兰皱眉道。

    “表姐太美了。”王源赞叹道。

    公孙兰眉头微皱,不满道:“你又要胡说八道了么?”

    王源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并没有胡说八道。”

    “你喝多了吗?再胡说我可不高兴了。”公孙兰皱眉起身。

    王源忙道:“好好,我不说了。我为表姐奏一曲如何?”

    公孙兰缓缓坐下道:“谁爱管你,你要奏便奏,我却不稀罕。”

    王源一笑,起身从床头包裹之中取出一杆竹笛,笑道:“表姐记得这只竹笛么,湘妃竹的笛子,那天在梅园之中表姐赠给我的。”

    公孙兰笑道:“你自己不庄重,看见我挂在墙上的笛子便拿了吹奏。被你沾了口的笛子,要不送你便只能当柴火烧了。”

    王源哈哈笑道:“原来如此。不管怎样,总是你送我的吧,我一直带在身边,闲暇时便吹奏一曲。”

    公孙兰微笑不语,王源这一点倒是没有说瞎话,这笛子倒是他身边的常物,对此心中常有慰藉之感。

    “闲话休说,我奏一曲献给表姐吧。”王源说罢,起身站在一旁,横笛于口,鼓动气息徐徐吹奏起来。

    笛声清越悠扬,飘飘渺渺,如风中之花,月下之影,朦朦胧胧,拨动人心,沁入五脏之内,融入六感之中。

    公孙兰端着一杯酒悬在空中一动不动的听着王源的笛声,听的很入神。她对这曲子并不陌生,这是宫中长奏的佳人曲,只是自己听到的都是鼓乐丝竹合奏,竹笛之音却是第一次听见。

    笛音拔了个高之后,宛若在云端消失不见,本垂目倾听的公孙兰转头看来,但见王源静静而立,手握竹笛轻轻击打节拍,双目看着公孙兰口中缓缓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王源的嗓音并不太好,但不知为何,公孙兰却听的心神激荡,她忽然觉得,当世之中似乎无人能比得上王源此时的歌声,就算是李龟年在此,怕是也唱不出如此动人心弦的歌声来。

    “表姐,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感受么?便如此曲所唱,绝世独立倾国倾城。”不知何时,歌声已歇,王源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公孙兰感到非常的慌张,呼吸开始急促了。

    “表姐,自见你之后,我长存幻想,想着若有某一天能有表姐这样的人物陪伴在侧,这一生也就圆满了。没想到,现在真的能和你在一起,能常见表姐一颦一笑,是我每日最大的幸福。”

    公孙兰目瞪口呆的看着王源走近,在她的人生里,听到过的赞颂之语不知多少,但却未有一个人的话如眼前此人说的这般动听。

    王源伸手握住公孙兰已经微微出汗的手,用竹笛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公孙兰,身子缓缓下俯,双目观察着公孙兰的反应,双唇缓缓迫近。

    公孙兰紧张的身子冒汗,她想斥责,但却张不开口,她想挣脱,但却感觉浑身无力。某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被王源下了药,但其实她知道,自己没有被下药,只是心中的情绪太过猛烈,紧张到自己无所适从。

    “表姐,你这一辈子逃不出我的手心了。”王源带着邪恶的笑容,将嘴唇压在公孙兰的红唇上。

    公孙兰脑子轰轰作响,不知道是该一掌将王源击飞,还是该伸手抱住眼前这个自己早就对他有着异样感觉的人。犹豫间,只觉得唇齿间被一条温润之物突破,待自己的舌尖被擒在王源双唇之间吸吮的麻木的时候,公孙兰感到自己的心已经因跳得太快而停止了。

    论武功,公孙兰抵得上几十个王源,论吻技,王源也同样抵得上几十个公孙兰。虽然两人有过一次浴血狂吻,但那一次太过突然,更多的是惊骇和慌张。这一次截然不同了,此次的亲吻水乳.交融水到渠成,本就耳鬓厮磨着的两人,心中都埋藏着对对方的渴望。虽然看起来公孙兰极为自持,但当被撩拨出来之后,那种爆发出来的能量不亚于火山爆发。

    开始是王源主动,后来公孙兰不乏主动,只是技艺生疏,差点咬破了王源的嘴唇。两人紧紧搂在一起,恨不得融入对方的身体里,纠缠不休。

    终于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来,喘息着看着对方的脸,公孙兰忽然清醒过来一般羞臊的一把推来王源,心中五味杂陈不是滋味,愧疚和不安袭来,脸色也变得煞白。

    王源忙低声道:“表姐,你怎么了?”

    公孙兰咬牙道:“我们不能这样。今后再不能如此了。”

    王源轻声道:“我知道表姐在想什么,你是因为欣儿的缘故么?”

    公孙兰道:“无论如何,欣儿是我的徒儿,我们这是不伦之行,万万不可。”

    王源笑道:“我可没把你当师傅,欣儿是你的徒弟,我可不是你的徒弟。”

    公孙兰道:“可事实如此,我是你的长辈。再说,我怎能和欣儿一起侍奉你,传出去我还有何面目立足世间?”

    王源皱眉不语,这确实是个问题,一时心头焦躁。公孙兰静静看着王源,见王源心烦意乱的样子,上前来仰头看着他道:“我不能公开和你在一起,你明白么?”

    王源怔怔的看着她。公孙兰伸手抚摸他的脸道:“你也知道我的心,我其实……也很喜欢你,否则岂容你如此放肆。但我们不能公开在一起,你明白的。”

    王源道:“我不甘心。”

    公孙兰笑道:“傻子,就算不能公开在一起,我还是在你身边,只不过……无人知道我们的事情罢了。”

    王源惊愕道:“表姐……这岂非……”

    “你想说名分的事情么?就算我公开跟你在一起,你能给我什么名分?休了欣儿娶我么?况且我公孙兰连陛下的召唤都不屑一顾,你以为我是要什么名分的人吗?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本已心如止水,偏偏入你彀中,也罢,上天如此安排,我也不想违背。但你我之间只能在暗处,不能见光,我不想伤害他人,也不想让自己心中愧疚难安。”

    王源不知说什么好,伸手抱住公孙兰,俯身再吻;公孙兰婉转相就,两人无声蜜吻,如胶似漆。

第二二八章 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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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时分,十几条黑影从悦来客栈后院围墙翻越而出,沿着墙角树荫的暗影避开大街专走巷陌奔城西南角而去。

    半个时辰后,众人抵达城西南的一片荒凉的断垣残壁处,蹲在墙根下的暗影里低声说话。

    “便是前面那座亮着灯光的宅子么?”王源低声问道。

    “尊上,正是那宅子。前后两座院子,两进两开,围墙高约八尺,只有一道前门。傍晚来盯了好一会儿,没看见多少人把守。”于大宝低声回答道。

    王源点点头道:“你们有何打算?”

    崔龙江道:“属下想兵分两路,一路从侧前方翻墙进入,另一路从后院进入。李邕的家眷必在二进内宅之中,前后夹击,攻入内宅便成了。”

    王源皱眉想了想道:“不宜如此,最好是先摸掉夜间当值的岗哨,我们便可一起进入,猛冲进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于大宝挺胸道:“尊上,属下带人去办。”

    崔龙江道:“我去吧,我功夫比于兄弟高。”

    于大宝怒道:“你高个屁,摸人头是轻巧活儿,你那体格走一步四下都震动,还是别误了大事了。”

    崔龙江恼怒要反驳,王源皱眉道:“你们谁也不行,这件事用不着你们。公孙大哥,怕是要麻烦你出马了。”

    公孙兰的半截脸从黑暗中显现出来,轻轻点头,王源在暗影里握住她的手,低声道:“稍等片刻。”

    公孙兰看着王源,见王源仰头望天,刚过月半,下弦月依旧有些明亮,但见一片黑云缓缓飘过,浮云蔽月,天地间猛然变得黑暗了许多,王源轻声道:“就是现在。”

    公孙兰身子跃起,像一朵黑云瞬间翻越矮墙,出现在丈许之外。罗衣门众人正自咂舌,就听王源低声吩咐道:“准备了,随我往前摸。”

    说罢缓缓爬过矮墙,猫着身子在草丛中挪动身子。众罗衣门兄弟也纷纷爬过矮墙,分散开来跟在王源身后慢慢挪动脚步。待行到距离庭院三十步外,王源伏下身子,众人也都一动不动的伏下身子。

    对面的房舍中灯火通明,就连前后院中都飘飘荡荡挂着不少风灯。众人只能看到院子里黑魆魆的树冠,院子里边的情形什么也看不见,王源虽对公孙兰颇有信心,但也不免为她捏一把汗。

    一阵夜风吹过,长草悉悉索索,树叶哗哗作响,在这一片响声之中,王源似乎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数声猛哼。正疑惑间,前方黑影奔回,正是公孙兰的身影。

    “树上两个,墙角边两个,都解决了。”公孙兰低声道。

    王源微笑道:“好利索。”站起身子挥动手臂做个了前进的手势,当先朝后院围墙下猛冲。众人紧随其后片刻后抵达围墙之下,一名红衫卫率先爬上围墙探出头去,猛听得弓弩声响,羽箭破空之声传来,墙头的红衫卫身子从围墙上方仰面摔下,发出长长的惨呼之声,额头上钉着一直羽箭,深入脑中,人已然气绝身亡。

    王源正诧异见,便听屋顶上有人高声叫嚷:“有人闯入,有人偷袭。”

    王源的头都快炸了开来,没想到忙活了半天还是白忙活了,屋顶上还有一人,刚才公孙兰没发现他,他也没发现公孙兰。这会子不知从哪冒出来了。

    公孙兰伸手拔出红衫卫脑门上的羽箭,身子后撤甩手将羽箭射出,就听啊的一声惨叫,屋顶上那敌人滚落屋脊,重重摔在地上。但与此同时,宅子里喊声大作,几乎整座宅院的敌人都已经知道有人偷袭的消息。

    于大宝和崔龙江惊慌问道:“尊上,怎么办?”

    王源咬牙道:“看来只能硬冲了,你二人带人猛冲,我公孙大哥绕往前院,你们吸引住他们的人手,我们绕后攻击伺机救人。”

    于大宝和崔龙江暴喝一声,挥手带着十名衫卫冲向院墙纷纷翻进墙头,但听得里边脚步声喊叫声乱作一团,片刻后兵刃交击之声也传了出来。

    王源无暇多想,和公孙兰两人迅速绕往前院,直接翻越院墙落在院子里,只见正门出七八名士兵正挤在门口举着灯笼四下的照亮,显然对方也不是傻瓜,并没有因为后院敌袭便全部去后院,前面也还是留了人手。

    此刻别无他法,只能冲过去解决了他们,王源抽刀在手,一言不发的冲向门口。几名士兵猛见黑暗里冲出一个黑衣人惊慌的大叫,手中刀剑哐啷作响指向王源。待看清楚只他一人后,两名士兵竟下了台阶迎了上来。

    猛然间,王源身边劲风飒飒,一道黑影后发先至,眨眼间便到了王源身前,噗噗两声闷响,冲上来的两名士兵捂着喉咙缓缓倒地。门口剩下的几名士兵惊骇喊叫,但见杀人者冲上台阶,手中剑光闪烁,瞬间又砍伤两人。其余士兵乱七八糟的挥动兵刃乱砍,这才逼得那黑影后退几步站在阶下没砍中他们的要害。

    王源也赶到了台阶下,见公孙兰以一身敌数人,冲上去帮忙。手中钢刀有模有样,有公孙兰为钳制,士兵们根本无暇顾及王源,被王源咔咔两刀,砍翻了两名士兵。公孙兰也好想刻意的为王源做嫁衣裳一般,总是迫的对方无暇顾及王源的攻击,让王源砍杀得手。

    王源砍瓜切菜一般砍的兴起,对方士兵一一倒下,门口七八人只剩下一个站在门里的,王源想也不想一刀兜头砍去,只见那士兵举刀一撩,王源只觉一股大力涌上手臂,手中钢刀脱手飞出。同时见对方的脚已经踹到了自己胸腹之间,忙身子扭动避开这一脚,但见对方一脚踹中门框,顿时咔擦一声门框被踹断数截木屑四处乱飞。

    “大胆贼寇,还不乖乖受死。”对面那士兵发出怒吼声。

    王源愣了愣,他听出了是谁了,正是相府十虎之一的田斌田老八,原来杨慎矜竟然如此小心,晚间分配随从的十虎中的一人守在这里,足见其精细。想想也好理解,控制李邕的最大筹码便是他的家人,自然是要小心为上。

    公孙兰在身后低声道:“你不是他对手,交给我,你去后宅救人。”

    王源点头,公孙兰冲上前来,举剑挡住田斌,让王源从斜刺里冲入屋内。田斌本想拦住王源,但眼见公孙兰刺出一件既凶又疾,知道对手非同小可,只得凝神与之对抗,眼睁睁看着王源从身边溜走。

    王源捡了一把刀在手,出了前厅后门沿着青石小径往二进猛冲,二进门廊处也有数名士兵把守,见王源冲来纷纷呵斥叫嚷。王源也不啰嗦,举刀冲上,第一次生死相搏固然心中没底,但毕竟学过不少招式,和士兵们数招一过便知道自己的武技比对方高处太多。当下胆气立壮,刀光赫赫指东打西倒也游刃有余。

    片刻后,一名士兵被砍中大腿倒地,王源横刀一拖,那士兵脖子上飚出血来,其余两名围攻的士兵吓得大叫,忽然同时转身便跑。王源也不追赶,朝二进宅院里冲去。到了院子里,听的几间黑洞洞的屋子里传来孩童哭泣之声,于是提了只火把纵身来到廊下,抬脚踹开其中一间的屋门。

    火把照耀之下,屋子里老老少少十几人正惊慌失措的躲在屋角,惊骇的看着自己。

    “你们是李邕李太守的家人么?”王源喝道。

    众人无一敢出声,王源跺脚道:“快说你们是不是,时间紧迫,陈老夫人在么?我是受李太守所托来救他家人的。你们若不脱困,李太守便要为人所要挟干出遗臭万年之事了,你们到底是也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猛然间,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人群后方响起:“老身便是李邕之妻陈氏,你真是我家夫君托付来救我等的么?”

    众人微微闪开身形,但见一名白发老妪正坐在一张凳子上,身着布衣,面色从容的看着王源。

    王源上前拱手道:“陈老夫人,本人确实受李太守所托。敢问陈老夫人可有一只飞鹤银簪么?李太守说那是很久以前赠给老夫人的物件。”

    陈老夫人缓缓伸手,从发髻上取出一只银簪来,王源借着火把的光亮细看,但见那银簪年代古老已经磨得发黑,但一只白鹤栩栩如生展翅欲飞,打造的甚是精致。看来此人正是李邕的夫人陈氏无疑。

第二二九章 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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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老夫人,快叫大伙儿跟我离开此地,我会安排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去。”王源连忙叫道。

    “你到底是何人?老身怎知你不是歹人?”陈老夫人动也不动静静道。

    王源愕然,回顾自身,蒙面持刀身上满是血迹,倒也确实显得身份可疑。但自己可不能来个自我介绍,一来时间紧迫,二来身份也不能暴露。

    “陈老夫人信我,李太守委托我来救你们。快随我离开此地,否则便来不及了。”

    “老身不走,除非你拿出信物证明,我家老爷既然委托你前来,怎会不给你信物证明身份?”老夫人静静道。

    王源心中焦躁,今日被迫离开李邕,哪里有时间去要什么信物,耳听后院喊杀之声猛烈,情知再耽搁下去势必形势将会不可收拾,于是咬牙叫道:“老夫人,得罪了。”

    说罢猛冲上前,一把将陈老夫人从椅子上抱起,扛在肩膀上拔脚便走。李家众人惊慌大叫,几名老者追上来叫道:“住手,住手,不得无礼。”

    王源肩膀上的陈老夫人也惊慌叫道:“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快救我。”

    “娘莫慌,儿子们来救你了。那歹人,快放下我娘。”李邕的几个儿子气喘吁吁的追着王源屁股后面跑,老娘被人当面抱走了,这事儿当真啼笑皆非。

    王源回身站定,怒道:“你们这帮糊涂人,还不去赶紧招呼所有人跟我走,偏偏在这里磨蹭。非要等到你们全家都掉了脑袋才甘心么?快去,快去。”

    李邕的几个儿子面面相觑,还在犹豫,猛然间后院处有人高声叫道:“分些人手去前院,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若是有人救人,便将李邕家眷尽数格杀。”

    这句话比千万句的解释还要有用,李家众人顿时醒悟过来,几名孙儿辈毕竟年轻,反应迅速,立刻分头将宅中其他几间房间的门踹开,叫出里边瑟瑟发抖的叔伯姑嫂侄儿们,一大群人惶然而出。

    王源叫道:“跟我来。”背着老夫人往前宅处跑,李家众人一窝蜂跟在后面,一路上见到横七竖八的士兵的尸体,不少人吓得惊叫摔跤,乱作一团。

    过了回廊转弯处,前方人影一闪,王源忙腾出手来横刀在前戒备,见是公孙兰长舒了一口气。公孙兰手中握着滴血的短剑,诧异的看着王源背着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太太奔来,老太太还不断的挠着王源的头发,挣扎着骂人,情形着实可笑。

    “怎么回事?”公孙兰问道。

    王源无暇解释,急促问道:“解决了田斌了么?”

    “很是难缠,不过已经死在我的剑下。”

    “那就好,我带着李家人离开这里,你赶紧替我们断后,后院好像顶不住了,有人杀来了。”

    公孙兰指着王源背上的老夫人道:“她是谁?”

    王源尚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后方传来连续的惨叫之声,回头看去,只见后宅回廊入口处,十几名士兵已经追上了拖后的几名李家的家眷,钢刀起落之间,几名妇人惨叫着倒在地上。

    两名少年回身大叫:“娘亲,二姑。”欲去救人,被身边的人拉拽着迅速往这边本来。

    “快去救人。拦住他们。”王源跺脚道。

    公孙兰足尖点地,在回廊栏杆上借力,身子跃起一个翻越已经上了回廊的顶端,踩着琉璃瓦一路奔跑,瞬间抵达回廊后端。脚下用力,顶部木板琉璃瓦一起陷落,连人带屋顶落在地上,硬生生阻断住追击士兵的去路,剑光闪烁,瞬间砍倒一人。

    王源无暇观看,回身大叫道:“快随我来,不能耽搁了。”

    背上的老夫人也被刚才家中人被杀的景象惊呆了,也不闹腾了,张着漏风的嘴巴叫道:“大郎二郎三郎四郎,照顾好你们的媳妇儿孩儿还有重孙子们,跟着这位壮士走。”

    直到此时,李家人才彻底相信王源是来救他们脱险的。当下一个个跟随王源发足狂奔奔出宅子,从前门处浩浩荡荡往最近的街道奔去。后方,公孙兰一人当关,阻挡着数十名士兵的冲击,让士兵们不得寸进,给众人的逃离争取了大量的时间。

    黑云蔽月,夜色黯淡,王源背着李老夫人奔上往西城门的主街。李家人拖拖拉拉的成了一条长龙,妇孺根本跑不动,一路上你搀我扶,速度比走路还慢。王源心急如焚,街上已经被闹腾开了,四处都有狗吠之声,街道两旁的民居有的已经点灯开窗往外张望。这么闹腾下去,一旦杨慎矜得到消息带着兵马追来,李家人一个也逃不了。

    王源万没料到今晚的事情如此棘手,本以为带着十几名罗衣门的好手,今晚的事会轻松解决。但现在看来,自己完全低估了此处看守的人力。于大宝和崔龙江带着十名衫卫冲进后院之中,现在估计已经全军覆没了。否则这些士兵不可能会分兵到前院追杀。若是连着十几名衫卫都被杀了的话,显然宅中看守的兵力起码有四五十人。也就是说,杨慎矜将他手下近一半的人马都安排在这里看守李邕的家人,竟像是知道自己今夜要来一般。

    王源越想越是担心,但此刻他只想尽快的带着李家家眷赶到城门口,送他们出城。本来命张五郎找了城北的一处客栈,打算万不得已便安排他们在客栈之中,但现在是完全不可能了。因为那是在能快速解决守卫不惊动他人的情形下才能带着这些人横穿北海城,而现在,只有直奔西城门了。

    但愿那刘德海言而有信,否则今夜将彻底功亏一篑。

    王源气喘吁吁的在李邕的十几个身体强壮的孙儿的簇拥下赶到了五牌楼附近,此处距离城西门只有二百余步了,看到黑夜中高高矗立的城门的巨大黑影,王源心中稍微安慰了些。

    回首看街道上,李家众人疲于奔逃拖拖拉拉的身影,队伍的后方根本就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王源的心又揪了起来。正在此时,急促清脆的马蹄声传来,王源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尚来不及躲闪,只见数十骑举着火把从前方街道上疾驰而来,刀剑撞击盔甲的声音哐哐作响。

    王源默默将陈老夫人放下,李邕的几个儿字赶忙扶住老夫人,王源低语几句,缓缓的抽出钢刀站在大街上,无论如何,他要阻挡住这些士兵,给李家人逃生的机会。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但好像觉得自己就应该这么做一样,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安危。

    战马奔驰而近,马上人看到了站在街心横刀而立的王源,但王源蒙着脸,他们不知道王源是谁。而王源却惊讶的张大了眼睛,骑在马上领头的竟然是刘德海,他不认识王源,王源却认出了他。

    王源迅速的判断刘德海的来意,他不知道刘德海带人冲来是好是坏,但目前看来需要赌一赌了。

    “你是何人?”刘德海被王源的架势吓了一跳,皱眉喝道。

    王源拱手道:“刘参军,是我。”

    刘德海吓了一跳,声音甚是耳熟,细想片刻忽然惊道:“你是王……”

    王源忙打断道:“是我,不用说出来。刘参军这是要去哪儿?”

    刘德海跳下马来来到王源身边低声道:“接到禀报,说城中出了盗匪,带着人来瞧瞧。”

    王源道:“没有盗匪,是我拜托你的那件事,我身后这些人都是要请你放出城的人,刘参军,就看你的了。”

    刘德海诧异的看着气喘吁吁陆续赶来的李家家眷,皱眉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王源低声道:“你不要问,以后你会知道。咱们之间的约定若是还有效的话,便请你立刻下令打开城门。后方还有十几名跑不动的,让你的人帮着接应一下,尽数送出城去,我便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了。”

    刘德海皱眉半晌,咬牙道:“约定当然有效,但我可不希望因此惹上大麻烦。”

    王源低声道:“麻烦是麻烦,不过一切有我顶着,你不必担心。我是不会害你的,我也不会害我自己,你信我便是。”

    “罢了,我说过听你的号令,便是错了也只能如此了。我这便命人去后方接人,你带着这些人跟我来,我下令来西城门。”

    王源吁了口气,拍拍刘德海的肩膀道:“刘参军,今日之事我记在心里了,你这个朋友我交了,我必会给你回报。”

    刘德海摆摆手,回身跟骑兵们嘀咕了几句,一名手下旅帅带着十几骑冲向街道后方,刘德海命人腾出几匹坐骑来,将陈老夫人和几名疲惫不堪的老者扶上马背,众人簇拥着赶到西城门口。

    不久后,十几骑载着后面已经要瘫软的李家妇孺体弱之人赶到西城门内的广场上,简单清点人数,少了七八口人,但现在也没法在回头去寻找了。

    刘德海下令打开城门,王源来到陈老夫人面前道:“老夫人,你们出了城之后要连夜赶路,出了北海郡之后找个安稳的地方安顿下来,万万不要露面。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你们多保重吧。”

    陈老夫人抓着王源的手道:“恩公啊,怎么感谢你才好。老身给你跪下磕头吧。”

    说吧老夫人颤巍巍便要下跪,李家儿孙也跪倒一地,王源忙让他们起来,从怀里摸出十几块小金锭,交给李邕五十多岁的长子道:“你们财物全丢,这些钱你们拿着安家,带着令堂和家里人最好找偏僻之处安身,切记切记。”

    李家人感激涕零,又要下跪磕头,乱哄哄的闹了一会,在王源和刘德海连声催促下,这才扶老携幼往黑沉沉的城门外走去。

    王源站在一旁,忽然想起一事,忙赶到陈老夫人身边道“老夫人,可否将那枚银簪交给我,我也好向尊夫证明你们脱险了。”

    陈老夫人点头,伸手从头上取下那枚仙鹤银簪交到王源手上,握着王源的手道:“交给那老糊涂,告诉他,老身其实并不怪他,老身会带着家人与世无争的过日子,不会断了李家香火。告诉他好好悔过认罪,来世若是有缘分,老身还和他做夫妻。”

    老夫人说罢转头抹泪,在儿孙们的搀扶下缓缓走向茫茫黑夜。

第二三零章 共识

    城门关闭,刘德海事后诸葛亮般的下达了全城搜捕盗匪的命令,团练兵马全体出动,四城城门紧闭不开,开始装模作样的在城中闹腾起来。~UU小说,www.uu234.com

    王源和公孙兰汇合之后赶回馆驿之中,回到房中换了衣服整理一番,也来不及铺地铺了,和衣相拥进了被窝静卧。喘息稍定,这才来得及和公孙兰说起离开那宅子之后的事情。

    “表姐你刚才说,你遇到了强劲的敌手,不得不退却,这是怎么回事?”王源凑在公孙兰的耳边低声问道。

    “是这样,你们离开后,我堵着前门挡住他们。但不久后后院的打斗便停歇了,赶来二十多名好手。我见有些难缠,而且拖延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便选择撤到暗处。他们追上大街,我在暗处杀了他们七八个,拖延他们追赶的脚步,也只能如此了。”

    “难道杨慎矜随身的士兵中竟然有身手不错的人么?表姐你都说是好手,定不是开玩笑了。”王源疑惑道。

    “不是士兵,是另外一群人,没穿着士兵的服饰,倒像是那晚我们在钱三通宅外杀的那三人的打扮和样子,我在想,应该是吉温的手下。”

    王源腾地坐起身来,想了想道:“原来如此,我道杨慎矜怎会突然多了这么多人手守在那里,原来吉温带着人也在哪里。这便能说的通了。这一点也不让人惊讶,吉温带人匿在那里也属正常。我们只算了杨慎矜的人马,却没算到吉温也会在哪里。于大宝他们的消息看来有疏漏,这几日根本没提及吉温的人转移的消息,这两个笨蛋,也不知他们是死是活。”

    公孙兰低声道:“多半无幸,吉温的人都是好手,再加上本来就有近三十名士兵守在那宅子里,他们进后院之后应该就立刻被团团包围了。可惜了,一下子折损了这么多人手。”

    王源吁了口气道:“但愿没有活口,实际上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他们的使命到此为止,死了也就死了。况且他们两个认出了我的身份,我本来还担心将来是个让人担忧的点,但现在他们要是战死了,我倒也少操这份心了。”

    公孙兰默默无语,黑夜里双眸微亮看着王源。王源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肠居然变得如此强硬起来,似乎不该这么漠视死亡,或许公孙兰会对自己有看法,于是忙道:“表姐不会认为我太自私了吧。”

    公孙兰缓缓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惊讶你这么快便到了这一步。之前你要进入朝廷这大染缸的时候,我曾很担心你会被食肉寝皮最后连骨头都不剩。但现在,我觉得不用为你担心了。你才是吃别人的肉,寝别人的皮的那个人。”

    王源吓了一跳,咂嘴道:“表姐这好像不是夸奖我。”

    公孙兰叹道:“当然不是夸奖,但也不是怪罪,都是身不由己。”

    王源点头道:“正是,身不由己而已。我只能自私,只能在意保护我身边的亲近之人,其他人的生死在我能够保全的情形下自然不会漠视,但如牵扯到我和身边人的安危,也只能当个食肉之人了。”

    公孙兰微微点头,叹了口气缓缓将头靠在王源肩膀上不语,王源伸手搂住她的腰,轻声道:“现在看来有一件事倒是可以庆幸的,那便是杨慎矜并不是可以增派守卫人手,也就是说,今夜的消息并未泄露。”

    公孙兰刚要表示同意,猛听得院子里脚步急促,王大黑怪模怪样的说话声急促传来:“主人,杨尚书带人来要见你,怎么办?”

    王源吓了一跳,看向公孙兰低声道:“难道来兴师问罪来了?”

    公孙兰摇头轻语道:“除非是走漏了消息,否则他不该来找你。城里的事情用不着你知道。”

    王源皱眉道:“不管了,先见了再说。”

    公孙兰点头道:“我暗中保护你,一旦有变,我便先宰了他。”

    王源点头,起身来开了门,王大黑站在黑暗里只露出一口白牙,全身隐没不见,差点畔了王源一个跟头。王源骂了一句,捶着腰打着张口,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来到前厅之中,但见馆驿前厅之中杨慎矜像是笼中怪兽一般正气急败坏的来回急速踱步。

    “杨尚书,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王源打了个能看到喉咙垂体的大张口含糊不清的道。

    杨慎矜停步侧脸,双目如电看着王源,眼光中满是探查,沉声道:“王副使不知今夜之事?”

    王源皱眉道:“什么事?杨尚书,你不用这样吧,虽说你我可能有些芥蒂,但也不用一天闯我馆驿两回,连睡觉都不让我睡了吧。”

    杨慎矜冷声道:“你当真不知?”

    王源咂嘴道:“杨尚书爱卖关子尽管卖关子,我可无暇奉陪了,闹了一天我正渴睡,杨尚书要说便说,不愿说便请自便吧。”

    杨慎矜冷冷道:“王副使,我关押李邕家眷之处不久之前遭不明身份之人偷袭,李家家眷被人救走了。你还有心情睡觉么?”

    王源愣了愣道:“怎么回事?李家家眷被人救走了?”

    “正是,一伙不明歹徒闯入羁押之所,杀了我二十余名守卫,救走了李邕的家眷。这件事定是有人暗中图谋,什么人敢如此胆大包天,敢在北海城中如此妄为。今天白天闯我郡衙后衙,晚上又救走人犯家眷。王副使,你还有心情睡觉吗?”

    王源咂舌道:“确实是胆大妄为,那赶紧派人去搜啊,城门紧闭,他们能逃到何处去?长了翅膀不成?”

    杨慎矜冷笑道:“还搜个屁,有人亲眼看见他们从西城门出城了,我去问西城门的团练兵马,你猜那刘德海怎么说?”

    “怎么说?”王源眨眼问道。

    “他说绝无此事,下令紧闭城门在城中搜索,连我的人都不准放出城去,这哪里是搜查,这是在给人打掩护。王副使,现在看来,这北海城中没有好人,你我若不精诚团结起来,怕是离开这北海城都难了。”

    王源挠头道:“杨尚书莫这么说,刘德海怎敢如此?怕是消息真的不准。刘德海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放了犯人家眷出城,你我又没有亲眼得见,光凭道听途说可不能瞎扣帽子。再说了,就算真的有这件事,咱们也不能大张旗鼓啊,这里可是北海城,是人家的地盘,强龙难斗地头蛇呢。”

    杨慎矜一拳砸在桌上道:“这件事苦无证据,不过这个刘德海我算是盯上了,回京后我会一直盯着他,只要他有一丝一毫的把柄落在我手里,我便叫他尝尝滋味。”

    王源心中发寒,杨慎矜看来是真的对刘德海起了疑心,但好在目前他无证据,想动刘德海还有点难。不过杨慎矜很危险,若是有可能,自己第一个便要除掉此人,免得他对刘德海发难殃及自己。

    “罢了,不提了,现在的情形是,一定不能让李邕知道他的家人已经逃脱,那会坏了查案的大事。我来找你便是要你你明日在堂上于我统一口径,这件事不能说漏了口让李邕知道。傍晚时分裴敦复已经押解到达,明日一早审案结束之后,我们争取后天一早便押解人犯回京。到了京城回头再慢慢收拾这些家伙。”

    王源恍然大悟,原来杨慎矜是来要自己明日不要坏了他的事情的,他要瞒着李邕,继续以李邕家眷为要挟,让李邕开口去咬杜有邻。却不是真的怀疑自己是救了李邕家眷的幕后指使。

    “那还用说?我自然是闭口不言的,这北海城我一天也不想待下去了,我也想赶紧回京城,咱们明儿加把劲,审结走人。”王源满口答应。

    杨慎矜明显松了口气,点头道:“那就这样了,我也不打搅你睡觉了,明日一早,郡衙堂上见。”

    王源拱手道:“不送,不送。”目送杨慎矜带着人一阵风般的走了。

第二三一章 莫辩

    一夜惊惶之后,天明时,整个北海城中的气氛很不寻常。虽然依旧是初阳高照,依旧是鸟语盈耳花树葱郁的山野小城,但以前那种宁静静谧安详的气氛无形中已经荡然无存。

    街头百姓的脸上表情便充分的说明了这一点,他们的眼神中带着惶恐疑惑和游移,相互间交谈的声音也变得很小,脚步也变的匆匆。

    大清早,王源睁开眼时有了个惊讶的发现,公孙兰居然还在屋子里,这很不寻常。之前公孙兰都是凌晨不知所踪,王源没一天能看到公孙兰早上还在房间里的样子,但今天显然有些不一样,公孙兰和衣卧在身旁,闭着眼睛轻轻的呼吸,似乎没有醒来。

    王源眯眼看着她的侧脸,小胡子早已被取下,昨晚洗了脸之后也露出了凝脂般的肌肤,睫毛修长,微微上翘,蓬松秀发随意垂在枕边,高耸的胸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整个人如大理石雕像的圣洁美丽,王源看的有些发呆。

    “看够了么?莫忘了你今日是要赶早去郡衙审案的。”公孙兰忽然睁眼,清冷双目看向王源。

    王源吓了一跳,挠头笑道:“原来表姐早醒了,我还说你今日怎么和我一想赖床了呢。”

    公孙兰缓缓坐起,秀发轻甩,发梢掠过王源的鼻尖,传来一阵幽香。

    “我不是醒得早,我是一夜没睡。哪像你,说了会话之后便鼾声大作。”公孙兰开始整理自己。

    王源忙道歉道:“对不住,想必是我的鼾声让表姐无法入眠了,罪过罪过。”

    公孙兰笑了笑道:“倒也不是,心中有事罢了,总觉得烦躁难安。”

    “烦躁什么?表姐也会心情烦躁么?”王源笑问。

    公孙兰怔怔看了王源一会,轻叹道:“莫问了,赶紧起床吧,你不是说今日的审案极其重要么?你来此的目的能否达成,便看今日了。”

    王源打了机灵,匆忙起床套上外衫,洗漱之后披散着头发坐在床沿,公孙兰过来替他结好发髻,王源对着铜镜照了照很是满意,起身看着依旧披散长发的公孙兰道:“表姐今日有什么打算?”

    公孙兰微笑道:“没什么打算,我收拾好了去街上打听打听情形,也许去悦来客栈瞧一瞧,看看你的那些手下生死如何。”

    王源点头,伸手搂住公孙兰的纤腰伸过嘴来,公孙兰显然不太适应王源的亲热举动,身子后仰躲避,但王源执意凑上去,终于吻上她的嘴唇,狠命的嘬了几口,低声道:“小心些,今天城里的状况一定很紧张。”

    公孙兰红着脸斥道:“管好你自己,我倒要你来担心。”

    王源一笑,开门来到院子里,连声吩咐准备早饭。王大黑早已起早上街买来面饼,一干人等就着热水唏哩呼噜的吃了几张饼,王源下令即刻备马,一行十几骑出了馆驿转上主街风驰电掣一般奔向郡衙。

    郡衙大堂内气氛肃穆,杨慎矜高踞堂上,一干官员躬身站在下首,侧首的一方桌案空着位置,那是王源的位置,万事俱备,就等着王源前来开始审案了。

    衙门外马蹄急促,片刻后,王源一阵风般的进了衙门大堂,杨慎矜微微颔首道了声:“王副使,来了?”

    王源拱手道:“参见杨尚书,我竟然迟了么?”

    杨慎矜摆手道:“不迟不迟,我们来的早了罢了。既然王副使已到,那么我们便开始吧。”

    王源点头笑道:“好,这便开始吧。”说罢来到自己的桌案背后,撩官袍稳稳坐下。

    杨慎矜咳嗽一声,将目光从王源身上移到堂下,目光变得锐利,手握堂木啪的一击,沉声道:“审案!带李邕、裴敦复两名人犯上堂。”

    堂下众人齐声呼喝,威严立起,片刻后丁零当啷铐镣之声响起,有士兵押着面色平静的李邕当先上的堂来。李邕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向王源的脸,王源面色无波,眼睛却看着他身后被押解出来的淄川太守裴敦复。

    裴敦复面色憔悴,发髻散乱,年纪约莫五十余,相貌倒也清俊,平日的形貌行至定是清秀潇洒,只是此时的样子和潇洒怕是半点边也沾不上了。看得出刻意保养过的胡子乱糟糟的沾着灰尘,像是一堆蛛网黏在嘴唇上下。长长的寿眉像是风雨过后的麦田中的麦子一般东倒西伏。整个人看上去遭了不少罪,恐怕还受了些刑罚。

    “堂下何人?”杨慎矜喝道。

    王源翻翻白眼,心道:又来了,就不能不摆谱么?

    李邕和裴敦复跪伏于地,自报姓名职务。

    杨慎矜道:“淄川太守裴敦复,可知道为何本官将你从淄川传唤到此地么?”

    裴敦复闭口不答,脸色晦暗。

    “来人,将昨日李邕招供与淄川太守裴敦复合伙侵吞挪用挥霍朝廷公钱的口供给他瞧瞧。还有你和李邕酒后指谪朝政诋毁圣君的事情。你自己看吧。”杨慎矜喝道。

    两名衙役上前捧着昨日的供词来到裴敦复面前,裴敦复习惯性的用手去接,一名衙役用竹板啪的猛击其手背,打的裴敦复惨叫一声连忙缩手。这才想起供词是不可能交到自己手中的,因为自己已经被指控成为人犯了。

    两名衙役缓缓将供词一页页在裴敦复眼前展开,裴敦复口.唇翕动一页页的读下去,面色越来越苍白。看完了李邕的供词,又将钱三通等人的供词也一一展示给他瞧,裴敦复双腿发软跌坐于地,嘴唇抖动,看着在一旁垂首跪立的李邕,眼中满是疑问。

    “为什么?李太守,你为何要牵扯于我?我把你当至交好友,你竟然如此对我。”

    李邕微闭的双目缓缓睁开,回头看着裴敦复轻声道:“老友,你还看不明白么?不是我要如此对你,而是你我早已入他们彀中,谁也逃不脱眼前这一劫了。不信,你等着瞧。”

    裴敦复嘴唇咬出血来,怒道:“呸,我看错你了。你怎可画押确认这些子虚乌有之事?”

    李邕叹息了一声,不说话了。

    杨慎矜冷声喝道:“裴敦复,对于李邕交代之事,以及北海乡绅揭发之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裴敦复仰头道:“杨尚书,这都是诬告,这些事我一概没有做过。我确实受李太守之约经常来北海郡做客,吃用也都是李太守的用度,但我并不知李太守挪用公钱之事,更别说伙同他一起挪用挥霍了。而且说我最后指谪朝政诋毁陛下什么的,这便更可笑了。以我裴敦复的酒量,谁能让我喝醉?我的酒量天下闻名,数十年来未尝一醉,若要诬陷我,也要找个好一些的由头,当真可笑之极。”

    杨慎矜皱眉喝道:“如此说来,你是一概否认了?”

    裴敦复冷笑道:“当然否认,都是诬告。”

    杨慎矜冷笑连声,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堂下,口中诵道:“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裴太守,这首诗是谁写的?”

    裴敦复皱眉道:“是本人拙作,如何?”

    杨慎矜厉声喝道:“如何?你问我如何?这首诗还不是妄议朝政讽刺陛下么?何为一笑相倾国便亡?世人皆知李太白诵陛下和贵妃清平调中诗句‘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你这一句不是嘲讽是什么?还什么‘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其意猥亵,其心恶毒,你是期盼着我大唐灭亡是么?”

    裴敦复如五雷轰顶一般,又急又怒,高声叫道:“哪有此意,本人写此诗是讽北齐后主误国贪欢之事,那里是你所说的意思?”

    “误国贪欢,嘿嘿,就凭着四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便知道你心里在想着什么。裴敦复,你欺瞒不了人的,你的心思我们可都知道了。”杨慎矜冷笑道。

    裴敦复忽然觉得自己便是有千万张嘴巴长在身上,也似乎说不清楚了,他四下张望着,希望有人能为自己说句公道话。但满目都是冷漠的眼光,只有李邕的眼中传来一丝戏谑,一丝同情。忽然间他明白李邕刚才所说的话了。‘你我早已入他们彀中,谁也逃不脱眼前这一劫了。不信,你等着瞧’,这话犹言在耳,瞬间印证其正确性。

    “带淄川郡别驾彭顺,仓司孙谦上堂。”杨慎矜在此发话。两名官员垂首躬身从侧堂而入,身后跟着两名小吏,小吏的手中捧着一大叠高高的账册。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裴敦复惊讶道。

    彭顺和孙谦两人连看也不敢看裴敦复一眼,离着裴敦复远远的跪地行礼。杨慎矜冷笑着摆手,让小吏将账册摆在案上,伸手拿起一本来胡乱翻弄了数页,随手丢在一旁。

    “彭顺,孙谦,你二人如实交代这账簿上的出入吧,裴太守在任期间,有多少朝廷公钱被贪污挪用,你们应该已经有了明细账目了吧。”

    “什么?”裴敦复张口愕然。

    耳听得淄川郡别驾彭顺低声道:“杨尚书,数目尽数查清,裴太守共挪用贪污公钱一千七百余贯,明细账目,便请孙仓司详细禀报。”

    裴敦复双目赤红,身子摇晃,头晕眼花,噗通一声摔倒在大堂之上。

第二三二章 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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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李邕身上发生的事情,同样在裴敦复身上重演一次。除了裴敦复本人之外,堂上无人惊讶,就像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闹剧要发生一般。账目上从未出现过的一笔笔挪用的证据,乃至和京中要员之间财物的来往,详细到地点人物,详细到清晨还是黄昏,几乎如亲眼见到一般。

    然后,佐以淄川当地官员的指控供词,将一件件事情坐实,变成铁证如山。

    自始至终,裴敦复再没发一言,他只呆呆的坐在地上听着这一切连自己都陌生的事情,听着曾经忠诚的下属慷慨陈词咬牙切齿。供状摆在面前,蘸墨的笔摆在面前,杨慎矜的声音响起:“裴敦复,铁证如山,你已无可辩驳,画押吧。”

    裴敦复面如死灰提起笔来,手中的笔在平日轻巧若鸿毛,自己能随意在纸上婉转如意写出万种风姿,但现在却如千钧之重,让他的胳膊和手臂酸麻沉重难以承受。

    杨慎矜瞪视着裴敦复冷声道:“本官希望你认清形势,本官对你本有敬重之心,不想动用刑罚,但你别逼着我这么做。我知道你是爱体面之人,我不想让你没有体面。”

    裴敦复长叹一声,落笔画押,耳边传来李邕轻轻的叹息之声。

    “带下去,押起来。”杨慎矜道。

    两名兵士扶起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裴敦复,几乎是将他脱下了大堂,随后无关人等也被挥退。

    “王副使,这回李邕和裴敦复的案子都水落石出了,我们可以审一审李邕和杜有邻勾结图谋的案子了吧。若无意外,今日便可结案,明日我们便可押解人犯离开北海回京了。今日事了之后,本人在北海酒楼设宴款待大伙儿,你我共同办案,却没在一起喝过一顿酒,说起来别人定然不信。哈哈哈。”

    王源微笑点头道:“凭杨尚书的安排便是,下官当然赞同。”

    杨慎矜点头,看着李邕喝道:“李邕,现在正式审理你和杜有邻勾结图谋一案,昨日你已经表态揭发杜有邻的不轨言行,那么现在便开始吧。”

    李邕的目光往王源身上扫来,王源忽然起身笑道:“杨尚书,稍微歇息一会儿,刚才裴敦复的案子弄了一个多时辰,大伙儿都有些疲乏了,不如当堂休息片刻之后再一鼓作气如何?”

    杨慎矜皱眉道:“本官不累。”

    王源笑道:“杨尚书是铁打的身子固然不累,我们可累惨了。瞧瞧堂下的这些人,一个个都站姿怪异,显然是都累的够呛。莫如稍息片刻,又不耽误多长的功夫。再说了,下官也有些口渴,喝杯热茶再问案,总之今日此案了结了便是。”

    杨慎矜虽不情愿,但看堂下众人确实有些疲乏的样子,衙役们的重心一会从左脚移到右脚,一会从右脚移到左脚。北海属官们也一个个晃晃悠悠的像个稻草人,有人偷偷的靠着墙壁扶着堂鼓的架子。

    “罢了,那便休息片刻,所有人不得离开,原地休息。差役去替本官和王副使斟两盏茶来。”

    王源笑着摆手道:“我自己来,他们煮的茶我可喝不惯,杨尚书知道我只喝清水泡茶叶的,我自己来便是。”

    杨慎矜并不想跟王源多啰嗦,叫人给他泡茶也只是出于客气,他爱自己动手,自己也管不着。王源起身来到衙门侧堂的小屋里,用茶叶泡了两碗清茶,双手端着底盘来到堂上。一碗放在自己的座位上,用一块布巾垫在下边捧着另一碗径自往坐在地上的李邕走去。

    杨慎矜问道:“王副使这是作甚?”

    王源回身笑道:“看李太守也挺辛苦的,毕竟年近七十的老者,就算是罪人,也该稍有敬意。我也给他沏了一碗,杨尚书不会怪我吧。”

    杨慎矜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别处,心道:这时候你还和李邕套近乎,酸儒一个,不知进退。

    王源走向李邕,蹲下身子双手将茶碗递过去,微笑道:“李太守,新沏的茶有些烫手,你捧着下边这块布巾,免得烫了手。

    李邕哪有心思喝茶,满腹狐疑的伸手接过茶碗来,猛觉得柔软的布巾下边有一根硬硬的物事,心中一惊。见王源伸着袖子替自己遮掩,忙迅速将那物事攥在手心里,只撇一眼,顿时认出了那是何物。

    那正是自己的老妻陈氏头上的那只仙鹤银簪,那还是数十年前自己给她买的一只簪子,这之后自己便再也没有给她买过首饰。但这簪子数十年已经看惯了眼,一眼便知此物,心中也顿时雪亮。

    这簪子是老妻不离身之物,此刻王源拿来偷偷送给自己,显然是告诉自己,他已经兑现了诺言救出了家人,否则这银簪不可能到王源手中。李邕激动的几乎落泪,想立刻趴在地上给王源道谢,但却又不能这么做。

    “喝吧,喝了这碗茶,你也痛快些交代你的事情,这案子查的这么辛苦,你也辛苦,我们也辛苦,痛痛快快的了结此事,也免得大家辛苦。”王源微笑道。

    李邕连连点头,将银簪笼进袖中,捧起茶碗大口喝茶,烫的雪雪呼气,额头上也冒出热汗来。王源看着他喝完茶水,将茶碗接过,转身回到座上,端起自己的一碗茶一饮而尽。

    “都差不多了吧,咱们开始吧。”杨慎矜的茶甚至还没煮好端上来。

    王源颔首微笑道:“好吧,杨尚书真是废寝忘食,为了公事鞠躬尽瘁。”

    杨慎矜不搭理他,看着堂下李邕道:“李邕,可以交代了吧。还是老规矩,我每问一条关于你和杜有邻之间的事情,你只需承认或否认便可。书记官要一字不落的记下。”

    李邕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微笑道:“杨尚书,开始吧。”

    杨慎矜点头道:“你和杜有邻之间可曾有钱物往来,交往密切之事?”

    书记官落笔如飞记下问题,但听李邕淡淡道:“谁是杜有邻?李某可不认识什么杜有邻,更莫谈什么交往密切钱物往来了。”

    杨慎矜呆呆的张着口道:“李邕,你听清楚我的问题了么?你可想好了回答我的话。”

    李邕微笑道:“杨慎矜,你也莫费心思了,你要我昧着良心诬陷杜有邻是不可能的,我李邕虽品行有亏,但却不亏大节。你的用心我都明白,你们的阴谋诡计休想得逞。杨慎矜,我李邕错就错在没有约束自己,律己不严以致今日之祸。但现在,李某焉能再犯律己不严之错?你也休想从我口中听到任何一句污蔑他人之言。”

    “你!李邕,你好大的胆子,你难道不想想你这么做的后果么?”杨慎矜惊的面色煞白,嗓音也尖利起来,听起来甚是刺耳。

    “告诉你,老夫不怕,一点都不怕。老夫这一辈子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到头来倒要为你这宵小之辈所要挟,我呸。”李邕啐骂道。

    “拿下他,大刑伺候,问他召是不招。”杨慎矜怒吼道。

    李邕大喝一声:“谁敢动我,我李邕活了快七十年,早就活的够了,我自会以命偿还陛下恩遇,十几年前陛下饶了我这条命,我多活了这十几年,早就活的够本了。陛下,臣还你的命来了。”

    李邕说罢,大吼一声,拖着手足上的镣铐猛然冲出,身子直愣愣的冲着杨慎矜面前的大方桌案的桌角撞去。衙役士兵们反应不及,众官员也万没想到,就听喀拉一声闷响,杨慎矜面前的桌案塌了半边。桌上的笔墨飞起,溅了杨慎矜满头满脸,杨慎矜瞬间成了大花脸。

    杨慎矜惊骇大叫跳起身来,几名兵士和衙役抢上前来,但见李邕身子扑倒,头顶上一个血糊糊的大窟窿正咕咕往外冒着红白的浆血,便是神仙也难救活了。

第二三三章 嗅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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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源惊骇之下抢上前来,轻轻将李邕身子放平在地上,手探其鼻息,只感到有微微的出气,却无进去之气。

    杨慎矜一边胡乱的擦脸,一边叫道:“怎样?能救活么?”

    王源微微摇头,叹道:“怕是救不了了。”

    杨慎矜跺脚大骂,几名属官上前来查看伤势,均叹息摇头不已。杨慎矜胡乱擦了几把,目能视物时走上前来查看,但见李邕满头白发上全是污血,情状极其可怖。又见李邕双目圆睁似乎看着自己,心中发虚,摆手道:“拖下去,快拖下去。”

    柳绩上前道:“杨尚书请先回内堂擦脸更衣,卑职处理这里的事情。”

    杨慎矜咒骂着拂袖而去,堂上一干官员也纷纷叹息着散去,柳绩带着几名衙役上前来,对蹲在李邕身边的王源拱手道:“王副使且去,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王源心中悲痛不已,李邕以这种方式捍卫了他最后的尊严,未免太过激烈。李邕此举虽彻底断绝了杨慎矜的企图,于大事而言是有利的,但王源并不想要这样的结果,用生命来表白自己,代价未免太大。李邕或许早已经过深思熟虑,他就是要以这种方式保持他的尊严和骄傲,同时也为他这一辈子的不羁和高傲画上一个最终的惊叹号。

    “王副使,王副使?”柳绩依旧在一旁低声的呼唤。

    王源皱眉抬头道:“柳别驾,李太守自尽,你心中有何感想?”

    柳绩错愕道:“感想么?虽是可惜,但他是罪有应得,他是畏罪自杀……”

    王源冷声喝道:“住口,人死了你都不积口德。事实如何,你心中自知。他有罪,你柳绩便是清白之人吗?”

    “王副使,这……这是什么话?”柳绩惊慌道。

    王源冷笑道:“我的话你自己心里明白,你且退下,我替李太守整理整理,之后你再将他抬走入殓。人死为大,要恭敬,刚才那样的话不要再说了,你就不怕李太守的魂灵来找你么?”

    柳绩打了个冷战,忙道:“是是是,下官知错了。”

    柳绩招手命几名衙役退到一旁。王源转头看着李邕的脸,用布巾轻轻擦拭李邕额头上流下的血浆,看着失去光彩的李邕的双眼,低声道:“李太守,你安息吧。尊夫人让我给你带几句话,适才我没机会告诉你,本打算迟些时候告诉你,没想到却无机会了。尊夫人让我告诉你,她和你的儿孙们并不怪你,他们只是不理解你。尊夫人说了,她会好好的带着你的儿孙们过平静日子,不让你李家的香火断绝。她还说了,若有来世的话……她还愿意嫁给你……”

    王源心中难受,声音有些哽咽了。

    李邕的口中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睁着的双目也缓缓阖上,脸上狰狞的神色也松弛安详了下来。王源伸手再探其鼻息,却是丝毫气息也无了。

    王源站起身来默默出了郡衙大堂,骑上马缓缓走上大街,太阳当空照着,街市上依旧忙碌,绿树红花,一片繁盛之景,但王源的心绪却很低沉,对这些毫无兴趣。回到馆驿之后,连中饭也没吃,倒头便睡了。

    李邕一死,杜有邻这案子想有所突破便绝无可能了,只有李邕出来指证杜有邻,才有可能再进一步。而单单靠柳绩的那封举报密奏,并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杨慎矜气的七窍生烟,此来北海郡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杜有邻的案子,而所谓的挪用公钱的案子并不太重要。弄倒李适之和弄倒太子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上。而现在,差事砸了。

    杨慎矜怎么也想不到今日堂上会发生这样的情形,他恼怒的在后堂砸了一屋子的东西,最终还是喘着粗气坐下来仔细此事的失误在何处,如何和相国交代此事。若是没有个交代的理由,相国那一关是没法过去的,王鉷知道此事后定迫不及待的要讥讽嘲笑自己了。

    吉温待杨慎矜发泄完毕,屋子里静下来的时候,才悄悄的像个影子一般进了屋子。昨夜发生李邕家属被劫之事后,吉温便一直带着他的人躲在郡衙后衙之中,免得被全城搜查的刘德海的团练兵马误打误撞的给撞上反倒是麻烦事。今日一早他便在暗处旁听审案的过程,李邕自杀的事情他也全程目睹了。

    吉温也很是郁闷,但他不像杨慎矜那般的歇斯底里,他还有些理智在杨慎矜发疯的时候细细的想了些事情。

    “杨尚书,万万息怒,不要伤了自己的身子。”吉温低声站在坐在椅上喘气的杨慎矜身边道。

    杨慎矜哼了一声不予回答,吉温忍住被漠视的尴尬,低声再道:“这件事绝对是有人捣鬼,那李邕原本是接受了杨尚书的条件的,为何今日突然变卦?他为了保全家人早已妥协,为何今日这般强硬?定然有人捣鬼。”

    杨慎矜抬起头来道:“你怎么想的,痛痛快快说出来。”

    吉温道:“这件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李邕不顾家人的安危冲动而为之,这一点基本没有可能,李邕又不是疯子,会不顾自己的家人安危。另一种可能便是,李邕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的家眷被救出,故而再无后顾之忧肆无忌惮了。后一种可能成立的话,便是有人偷偷将消息传递给了李邕知晓了。”

    杨慎矜皱眉道:“我也是这么考虑的,但李邕一直扣押在我的院子里,昨夜乃至今日上堂前,都是我心腹之人看守,无任何人与之接触说话,他如何能得知昨夜的消息?”

    吉温拈须道:“这也是卑职觉得疑惑的事情,杨尚书的贴身手下是绝无怀疑的,但若不是有人告知了李邕消息,今日的事情无从解释。”

    杨慎矜想了想起身向外叫道:“来人,将李邕的尸首抬进后衙里来。”

    外边有人答应着去了,吉温低声道:“杨尚书是想起了什么可疑的事情了么?”

    杨慎矜道:“上堂之前没有任何闲杂之人同李邕接触说话,但在上堂之后,可是有人同他说话了的。而且有人还给他沏茶送给他喝,在那之后,李邕的语气便变了,我想弄清楚这当中的原因。”

    吉温微微点头道:“杨尚书说的很是,我也觉得王源那小子有些奇怪,李邕已是待罪之身,他去示好作甚?听您说,之前他在堂上都一言不发的,一句话都不会多说,今日却去为李邕沏茶,甚是奇怪。”

    杨慎矜道:“搞不好那茶中有古怪,也许下了什么药,让李邕迷失了心性冲动赴死。”

    吉温忍住吐槽的冲动,心道:你是猪脑子么?下了药人死了会被查出来,王源怎会那么做。

    盏茶时间后,柳绩带着几名衙役用门板将李邕的尸首抬了进来,摆在花坛边的青石上。有人替李邕戴上了帽子,遮住了伤口。李邕的眼睛也闭上了,面色也安详了许多,看上去也没那么吓人了。

    杨慎矜站在尸首便看了一会儿,伸手取下李邕的帽子,一头染血的白发乱糟糟的漏了出来。

    杨慎矜眉头紧皱,转头瞪视柳绩喝道:“李邕头上的玉簪呢?连死人的东西你也要拿?”

    柳绩忙道:“没有啊,卑职没拿什么玉簪啊。”

    吉温上前冷声喝道:“刚才谁整理的尸首?李邕发髻上的玉簪被谁顺了去?”

    柳绩明白过来,对几名衙役喝道:“你们这几个狗东西,叫你们收敛尸体你们胆敢贪了死人的财物,还不赶紧拿出来,想死了么?”

    几名衙役面色慌张,一人当先跪倒在地,噗通磕头求饶,其余人也赶紧一边磕头一边从怀里往外掏东西。李邕身上几样财物统统被掏了出来,玉簪,指环,香囊、玉佩等物都摆在了地上。这几名衙役趁着收敛尸首的机会将李邕身上的值钱物件搜了个精光,为了掩饰给李邕戴上了帽子,掩盖玉簪摘去之后乱糟糟的白发。

    “打。”吉温喝道。

    七八名士兵上前去,扭住几名衙役拳打脚踢,顿时一片哭爹叫娘之声。

    杨慎矜皱眉看着摆在地上的几样物事,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只仙鹤银簪上,轻轻上手拿在手里,细细的端详着。吉温的目光也被这银簪吸引,凑上来观瞧。

    忽然间,吉温诧异的叫道:“这簪子,我在哪里见过。”

第二三四章 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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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慎矜皱眉道:“你见过?这簪子应该是订做私有之物,你和李邕有过交往不成?”

    吉温摆手道:“杨尚书说笑了,卑职和李邕哪来什么交往,不过这簪子确实眼熟。让卑职想一想从何处见到过……对了,好像在……李邕的夫人陈氏的头上见到过。是了,确实在陈氏的头上见到过。”

    “当真?”杨慎矜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你没看错?”

    吉温招手叫来两名贴身的手下,指着那簪子道:“你们仔细瞧瞧,这簪子是否是昨晚被救走的老妇人头上之物?”

    两名手下端详半晌,纷纷点头道:“确实是,昨日晚间刘火长还说了,这妇人头上的仙鹤银簪有些精致,打着注意要弄到手里卖钱。后来有人说上面的命令说不准得罪李邕的家眷,这才罢了手。鹤嘴有些弯曲,东西发黑,正是此物无疑。”

    吉温尚未说话,杨慎矜嘿然一声,脸色阴沉道:“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竟然以这种方式传递了消息。”

    “杨尚书是说……?”吉温低声问道。

    杨慎矜冷声道:“昨夜李邕家眷被救走,李邕老妻头上的这银簪怎地会落到李邕的身上,难道当真是会飞的仙鹤不成?这是有人讲银簪当做信物交给李邕传递家眷脱险的消息。李邕拿到银簪之后自然心里明白,所以今日才会放心的去死。嘿嘿,好本事,好本事,将老夫蒙在了鼓里,在老夫的眼皮底下玩弄了老夫一把。好本事,老夫不得不佩服了。”

    吉温恍然,低声道:“杨尚书可知道这是谁在捣鬼?”

    “还能有谁?整个上午与李邕接触的只有他,我道他为何突然要给李邕泡茶水喝,原来是借机将此物交给李邕。拿着那布巾托着茶碗,布巾之中定是裹着此物了。”

    “您是说……王源王副使?”

    “不是他还有谁?只要此点敲定,事情现在已经很明朗了。你想,昨日午后有人偷偷去见李邕,定是跟李邕定下了交易。当晚李邕的家眷被劫,今日发生此事,这都是一连串的谋划。而且,都是一人所为,此人便是王……源。”杨慎矜铁青着脸,从牙缝里蹦出这个名字来。

    吉温也很快领悟,事情只要有一个点的突破,接下来便会融会贯通,不用多费脑子也能想明白了,当下咬牙怒骂道:“原来是他在捣鬼,他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暗中搞如此勾当。杨尚书,他为何要这么做?这一点卑职有些想不明白。”

    杨慎矜缓缓踱步,半晌后低声道:“动机确实难以捉摸。他是杨钊的人,本不该管这件事才是。看上去他是要阻挠杜有邻的案子,但他又并非是太子的人,立场动机都有些牵强。不过现在不用想他的动机和立场,此事确凿是他所为无疑,也许仅仅是他个人所为,他和李邕都是文人,或许会相惺相惜暗中有交往也未可知。但他胆敢这么做,我们便要他付出代价。”

    吉温点头道:“对,不能轻饶了他。”

    杨慎矜低声道:“若是回到京城,有杨钊的庇护,怕是难以动他,此事也只是推测,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真凭实据,难以指证他的所为。我想将此事就地解决。”

    吉温轻轻点头,压着嗓子道:“卑职懂您的意思,全凭杨尚书吩咐。这次若不严惩此人,将来谁都要骑在咱们头上撒尿了。杨尚书,你吩咐吧。”

    杨慎矜咬牙道:“先莫声张,不能让他有所戒备。从这几件事来看,他身边也有不少的好手,一旦让这小子有所戒备怕是难以成事。而且这城里还有团练兵马,不能惊动他们,我一点也不信任他们。你去调集所有人手准备,今晚三更扮作夜行匪徒包围馆驿住所,将王源和他的随从人员尽数格杀,敢得罪我们的,便要付出血的代价。”

    吉温点头道:“遵命。”

    杨慎矜又道:“今晚的事情你全权负责,切记,要快刀斩乱麻,杀了他之后便即刻换装出城,那刘德海也不敢阻拦我们的车驾。人手若是不够的话,可让柳绩召集衙门的衙役人手帮忙,但别告诉他们要做些什么,明白么?”

    “杨尚书放心,卑职这点事都办不成,还混什么?”吉温拱手转身,匆匆去布置。

    杨慎矜挥退众人,缓缓坐在灼热的阳光里,脸色却像冬日的阴云。

    ……

    王源迷迷糊糊睡到未时末,醒来时脑子有些发涨,身上感觉不太舒服。扭头看着屋子里,窗前的长几边,一个美好的背影静静坐在那里,托着腮正想着心事。

    “表姐。你回来啦。”王源欠身叫道。

    公孙兰回转身来,嫣然一笑道:“你醒了?发生什么事了?他们说你一进屋便睡下了,身子不舒服么?”

    王源叹了口气道:“李邕死了。”

    公孙兰愣了愣道:“死了?”

    王源将堂上发生的事情轻声说了一遍,公孙兰默然无语,半晌道:“倒也是个好的结局,李邕就算不自杀,被押解回京之后也难免一死。他此刻自杀,倒是彻底断绝了杨慎矜的企图了。”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但我心里总是觉得不痛快,就像他的死和我有关一般。有些难以释怀。”

    公孙兰轻轻走来,伸手在王源的脸上轻抚,低声道:“我明白,但你不用自责,他的死其实是他自己的原因。而且他自尽的时候应该是满怀释然的,他该感激你才是。”

    王源吁了口气,握着公孙兰的手亲吻了一下,平复心境问道:“你查出什么消息了么?”

    公孙兰微笑道:“不知你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罗衣门的十几人尽数折损了,无一活命。”

    王源苦笑道:“是啊,我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明日我们就要离开此地了,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呆了,我想赶紧回京城,在家里好好的休息几日。”

    公孙兰怔怔看着王源,忽然俯身下来在王源的脸上亲了一下,脸上泛红低声道:“你想吃什么?我亲自给你做几个菜吧。”

    王源受宠若惊,笑道:“表姐也有体贴人的一面呢,倒是真没想到。”

    公孙兰微微一笑,举步出门张罗去了,王源伸了个懒腰,这才慢吞吞的下床来,无论如何,这一切即将结束,总是件开心的事情。

    夜黑如墨,北海城的大街小巷静如坟场。

    今日李邕的死讯传出,家家户户悲戚难当。但郡衙下了布告,不准众人聚集悼念或者是当众哭泣,加强了街道上的治安,北海的百姓连正常的表达悲伤的情绪和悼念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压抑的气氛之中,天黑之后百姓们基本上不愿意在街上走动了,出现了严冬才有的景象,一到天黑,街上空无一人。

    杨慎矜和吉温却对此很满意,起码在今晚,他绝不想让百姓在街头乱窜,生出意外的枝节来。

    所有的人手都被聚集起来,随行的士兵和随从以及吉温的二十余名手下加在一起近八十人,外加上柳绩召集的十几名衙役,近百人手,在天黑之后便已经准备就绪。

    深夜的郡衙后堂中,杨慎矜正和吉温和聂江川和柳绩三人做最后的商议。今晚的行动这三人负责,杨慎矜自己是从不参与这种夜袭厮杀的事情的。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杨慎矜最怕有人死在眼前,今日李邕头顶冒血的样子差点让他呕吐晕倒,他决不能目睹血肉横飞的场景,那会让他眩晕。

    交代完毕,杨慎矜特意的对柳绩说了几句话:“柳别驾,此次是你立功赎罪的机会,你知道,你的事情其实也不小,虽然高猛被你杀了,但你的那些事儿可没了结。此次你要证明你对相国的忠心,相国定会重用于你。我们有消息证明,那王源暗中在查你的事情,今日必须一了百了,免得后患无穷。”

    柳绩拍着胸脯咬牙道:“杨尚书放心,从今往后,我便是相国的一条狗,你们要我咬谁,我便咬谁。只希望相国和尚书能给柳绩一个活路,最好是有个前程。”

    吉温呵呵笑道:“柳别驾,什么叫相国的一条狗?这话难听,应该叫相国的一只虎才是。”

    聂江川冷笑道:“他只能当狗,我相府十虎里边可没他的位置。”

    柳绩赔笑道:“就是狗,就是狗,不当虎。”

    杨慎矜呵呵而笑道:“不开玩笑了,是狗是虎今晚见真章,我要王源的脑袋,谁提来了,我便承认他是一头猛虎。几位,时间不早了,准备出发吧。”

第二三五章 入瓮

    阴云似墨,月色全无。

    北海郡馆驿之前的长街之上静静的矗立着百余名黑衣黑裤黑巾遮面的黑影。前方数十步外,馆驿的大门紧紧关闭着,两盏门前的风灯在夜风中飘飘荡荡,随时可能熄灭。

    “围住此处,堵住前后院门,里边的活物一个不留,尽数格杀!”站在队伍前面正是吉温,虽然他身材瘦小,裹在黑衣之中更是像一具干尸,但黑巾上方的双目射出的凌厉寒芒,让所有人不敢与之对视。

    “放心吧,交在我手上。”身侧的聂江川身材也很瘦小,看起来满不在乎的样子,但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跃跃欲试。

    “是啊,请放心,绝对不会让那厮逃脱了。”另一人身材魁梧,但给人的气势却是最弱,他是柳绩。

    吉温微微点头,手中长剑高高举起,往前一指,低喝道:“杀!”

    聂江川身子弹起,瞬间在数尺之外,身后百余名蒙面人刀剑出鞘,高举如林,像一股巨浪一般涌向馆驿大门。数十步远的距离瞬间便至,聂江川第一个冲到门前,抬脚‘镗’得一下,两扇大门直通通的飞向院内。聂江川挥舞砍刀护住头脸,直接冲进了院子里。

    众蒙面人紧随其后冲入院子里,瞬间便将前院的角角落落搜索了一遍。与此同时,正堂门前的台阶上,两名值夜的驿差提着灯笼慌慌张张的冲了出来,连声叫道:“什么人?怎么回事?”

    聂江川提着砍刀缓步走上台阶,两名驿差举着兵刃再问:“你们是什么人?”

    刀光一闪,问话那名士兵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一颗头颅顺着台阶滚落到院子里,另一名驿卒骇然大叫转身便逃,聂江川抬脚追上,一刀砍倒在正堂高高的门槛上。

    “杀。”

    杀气腾腾的聂江川冲入正堂内,百余蒙面人分成数只队伍,分别在前院正堂,侧院,中廊处四处搜索,馆驿之中七八名驿卒和驿丞尽数死于非命。

    不久后,内宅东首院落前,吉温、聂江川、柳绩三人带着各自的手下聚集于此,面前的院子便是王源所居住的院子。

    院子门居然开着,但是里边黑漆漆的,院子里,屋子里都没有一丝的灯光,也没有一丝的声音。大队人马一路杀进来,声势浩大,王源虽住在后宅但应该也听到了声音的,怎地看上去好像没有慌乱迎战的样子,倒像是无人居住于此一般。

    “不会逃了吧。”柳绩疑惑的嘀咕道。

    “逃个屁,天黑之后便盯着他们了,他们逃了我们会不知道?”聂江川骂道。

    吉温冷声道:“故弄玄虚罢了,杀了他们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聂江川一挥手,十几名蒙面人跟在身后缓缓朝院门摸去,柳绩缩着身子往后躲,吉温一眼瞥见皱眉喝道:“柳别驾,还不带人冲进去?”

    柳绩无奈,带着手下十几名衙役跟在聂江川的人身后,一步步摸进了院子门口。聂江川走在最前面,凝神戒备着,他知道王源的手下应该有不少好手,虽然表面上不在乎,但内心里却加着十二分的小心。他心里也对这院门大开的情形甚是疑惑,江湖上行走的久了,心中自有一种叫做直觉的东西,他觉得这院子里定有古怪。

    在踏入院门两步之后,聂江川敏锐的耳朵里捕捉到了前方黑暗中传来的轻微的弓弦震动之声,以及破空而来的羽箭嗤嗤摩擦空气的声音。聂江川大叫一声:“小心!”脚尖点地,身子腾空而起人已经到了院门的横梁上。

    下方众人哪有时间反应,嗤嗤嗤,噗噗噗,哎呀,噗通,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过后,十几名跟随自己摸到院子门口的手下被撂倒了五六个,其余人赶忙退出躲到围墙下方。

    柳绩猫着腰跟在后面,一只羽箭擦着头皮飞了过去,将身后一人射了个透心凉,吓得他连滚带爬的躲到围墙根处,口里连声的咒骂。

    “他娘的,有埋伏。”吉温咒骂着。

    聂江川在房梁上道:“他们没多少人,一股脑冲进去,他们挡不住。”

    吉温点头,连声叫道:“柳绩在哪里?柳绩呢?死了么?”

    柳绩在他身后低低回应道:“吉士曹,我在这里。”

    吉温怒道:“你躲在这里作甚,带着人冲进去。”

    “这……”柳绩头皮发麻。

    “什么这个那个的,再推三阻四我一剑砍了你。”吉温喝道。

    柳绩肚子里骂翻了天,无奈之下只得召集人手,不过他可不傻,他先命众人扔了几十只火把进院子,在院子里烧成数堆篝火,火光照得院子里一片通明;也看清了躲在屋子窗口的十余名王源手下的身影。

    然后柳绩下令数十人分散开来从不高的围墙往里爬,院门口也安排人往里冲,如此多点突破,让对方寥寥几人的埋伏捉襟见肘。只被射杀七八人之后,大多数人手都已经冲进了院子里直奔堂屋大门攻去。窗口埋伏的人手不得不放弃射箭冲向堂屋正门处守卫,片刻之后,便在堂屋门前台阶上下形成对峙之局。

    火把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照得所有人的脸上一片血红,堂屋的台阶上下,王源手下的张五郎等人手持兵刃围成半个圈阵,下方五六十名蒙面人刀剑如林指着这十余人,虎视眈眈步步迫近。

    “王源,当什么缩头乌龟?还不出来受死么?”吉温站在人从中高声叫道。

    堂屋正门处,王源缓步走出,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道:“这是那一位啊,居然还认识本人,叫得出本人的名字。”

    吉温缓步而出。站在阶下仰头看着王源冷笑道:“我等是北海郡虎头山的绿林好汉,听说北海城里来了个京城来的官儿,害了北海郡的李太守,所以带着兄弟们来割了他的脑袋。”

    王源打量着蒙着脸的吉温,忽然哈哈大笑道:“虎头山的好汉?吉温啊吉温,你堂堂一个京兆府士曹参军,装什么绿林好汉?当真不上进的很。你是强盗的话,你家主子李相国岂非成了土匪头儿了。”

    吉温一愣旋即笑了,索性承认道:“你怎知道是我?”

    王源笑道:“还有谁说话的嗓音像你这么难听?还有那个男人的个子比你还矬?”

    吉温怒道:“死到临头还嘴巴刁毒。就算你知道是我,那又如何?今日便是来取你性命的。”

    王源摆手道:“我知道你的来意,你不来杀我,难道还是来和我交朋友的么?杨慎矜呢?怎地没来?躲在何处看热闹呢?”

    吉温冷笑道:“这件事和杨尚书可没有关系。”

    王源笑道:“你倒是一只好狗儿,护主的很,杨慎矜是肯定不会来了,这等事他岂会往前冲,他只暗处指挥便是了。柳绩呢?这等好事柳绩怎会不来?”

    柳绩从人群中献身,扯下脸上的黑巾倒是规规矩矩的行礼:“王副使,柳某在此。”

    王源哈哈笑道:“嗯,果然在。这一位挺胸叠肚的矮子,便是相国府十虎中排行老三的聂江川吧。也别藏着掖着了,显了真容吧。”

    聂江川一言不发扯下面巾,冷眼看着王源。

    王源环视台阶下方的三人,叹了口气道:“杨慎矜对我还真是够重视的,这是派上全部家当来杀我了。我便这么招人恨么?”

    吉温冷声道:“王源,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知道,今日你只有死路一条,不必费心思狡辩。我若是你,此刻便横刀自刎,也免得被乱刀分尸。”

    王源微笑道:“吉士曹,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自己的处境。但我这个人比较惜命,总想搏一搏,还不打算自尽。”

    吉温冷声道:“那我们便帮帮你,送你们上路。”

    王源忙道:“慢来,这么急作甚?左右是一场厮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用不着这么捉急吧。”

    吉温喝道:“你拖延时间也是无用,今日你死定了。”

    柳绩伸脖子道:“吉士曹,跟他啰嗦什么?直接杀了免的夜长梦多。”

    吉温点头,微微举起手来,便要下达进攻命令。

    王源站在阶上冷笑道:“吉士曹,要找死也不用这么急,你以为我必死,我却不这么认为。你们以为是手到擒来,我却以为你们是自投罗网。大黑,发信号。”

    王大黑的厚嘴唇中叼着一只竹笛,但见他用力吹响竹笛,尖利的声音响彻黑夜,像是一根尖刺刺入众人的耳鼓之中。

    吉温愣了愣,冷笑道:“这是什么花样?”

    王源静静道:“你听。”

    众人屏息凝神,只听馆驿四周尖利的竹哨之声呼应而起,伴随着隆隆的马蹄之声,还有杂沓的脚步声,呼喝怒斥之声。众蒙面人惶然相顾,吉温、聂江川等人也是脸上变色。

    “你搞什么名堂。”吉温喝道。

    王源冷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明年的今天便是你们的忌日。”

第二三六章 火拼

    馆驿四周喊杀之声大作,兵刃乒乓,惨叫连天。片刻之后,后方正堂处甲胄碰撞兵刃之声框框作响,有人豪声下令:“所有人一概拘捕,遇有反抗格杀勿论。”

    院门处,十几名蒙面人狼狈逃窜进来,数人满身血迹受伤不轻,他们的身后,全副武装的北海郡团练兵马蜂拥而入,上百士兵将院子堵得满满当当。院子周围松明火把照得透亮,另有不知数量的士兵将院子四周围的水泄不通。

    吉温聂江川柳绩等人胆战心惊的看着这一切在瞬间发生,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来的是北海郡团练兵马,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王副使,卑职奉命前来捉拿盗匪来迟,王副使没受伤吧。”刘德海站在远端遥遥拱手大声叫道。

    王源拱手回礼道:“刘参军,来的正是时候。这伙人自称是北海郡虎头山的绿林好汉,看来刘参军要立大功了。”

    刘德海呵呵大笑道:“虎头山上有这么多盗匪,若非亲眼见到,当真是难以相信。多谢王副使送我们一份功劳。”

    王源笑道:“好说好说。”

    柳绩惊慌失措,高声叫道:“刘德海,本官在此,你休得放肆。本官带人在此办差,速速带着你的人离开此处。”

    刘德海手招着耳朵大声道:“什么?我听不见。他娘的,谁放屁这么大声,耳朵都背了气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柳绩怒气勃发欲待再叫,吉温冷声道:“柳别驾,省省力气吧,没用的,他们串通好的。”

    柳绩惶然道:“吉士曹,现在怎么办?”

    吉温没搭理他,皱眉对王源道:“王副使,我有一时不明。你是怎么知道今晚我们要来的?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了不成?”

    王源微笑道:“吉温,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的人也非铁板一块。不过,要说这告密之人嘛,你倒也认识他,就是站在你身边的这位柳绩柳别驾。”

    吉温一愣,看向柳绩。柳绩急忙摆手道:“莫听他胡说,我可没通风报信,他这是挑拨离间。”

    王源笑道:“你们反正都是要死的,我何必挑拨离间?柳别驾你忘了傍晚去北海酒楼喝酒的时候跟钱三通说了话了吗?”

    柳绩愕然道:“我……我没说什么话啊。你有怎知我去了北海酒楼?”

    王源笑道:“我当然知道,因为钱三通送了纸条给我了呀。钱三通早就是我的人了,你们都不知道吧。你在北海郡收受贿络的事情我可都知道,我答应赦免钱三通贿赂你的罪行,换取他招供你在北海郡干的勾当。还有这位吉士曹用你在京城的事情和北海的肮脏事逼迫你揭发李邕和杜有邻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北海郡几位大户的供词都在我手里,怎样?这很令你们意外吧。”

    柳绩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吉温缓缓道:“那晚钱三通宅子外我的人就是被你们所杀吧。钱三通便是在那时成了你的证人了是么?我被你骗了,原来捆绑钱三通到天明,乃至城中发生的所谓盗匪入室的事情都是假的,都是你安排出来迷惑我们的是么?”

    王源微笑道:“现在才明白,未免太迟了些。”

    吉温轻声道:“柳绩这蠢货在北海酒楼说了些什么话?”

    王源道:“他倒也没明说,只说今晚将有大事发生,让钱三通关门歇业无论城中发生什么事都莫出头,还说今晚要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钱三通明日本是要随我上京城作证的,我派人去通知他的时候,他便将此事告诉了我的人。我听到消息之后自然是有些怀疑,于是便派手下一人去郡衙打探,很不巧看到你们的人聚集在郡衙后宅磨刀赫赫的样子。你也知道,我确实做了一些事情,所以我很有些心虚,所以便通知了刘参军带了团练兵马埋伏在馆驿后方的小巷里等着你们自投罗网,没想到你们要对付的还真的是我。”

    吉温双目如刀转向柳绩,柳绩抖抖索索嗫嚅道:“吉士曹,卑职,卑职焉知钱三通是他的人,再说卑职也没明说……”

    “啪。”吉温甩手一个大嘴巴抽过去,柳绩被打的转了半个圈,口中喷出鲜血和两颗碎牙来。

    “这等敏感时刻,说出这等话来便是摆明了告知他人了。叫你守口如瓶,把你当个人,你却管不住你这张嘴。”吉温怒斥着。

    柳绩含糊不清的道:“卑职……卑职知错了,卑职知错了。”

    吉温怒啐一口,回过头来对王源道:“原来你手下果真有高人,傍晚之后,郡衙周围便重重封锁守卫,你的人还能去查看消息,当真。”

    王源冷笑道:“那是自然,否则怎能光天化日之下去当着你们守卫的面见到李邕?有当着你们的面安全逃脱?”

    聂江川冷声道:“难怪傍晚在郡衙后堂我察觉有些异样,屋顶上似乎有些动静,当时我打算查看,但恰好有别的事要办,便没有多在意。这位高人可否现身出来让聂某人看一看。”

    王源尚未答话,屋顶上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我一直在这里。你们都没发现么?”

    众人仰头上瞧,但见屋脊之上,一人手持短剑凝立不动,衣袂在夜风中无声飘动,虽看不清面容,但风姿华美,潇洒倜傥。

    “果然是高手,难怪你有恃无恐。”聂江川喃喃道。猛然间身子如弹簧一般跃起,瞬间扑到王源身前半空处,手中砍刀轮出一道弧形的寒光,朝着王源的头上劈了下去。

    这一下电光石火,所有的人都觉得意外,甚至包括吉温等人。聂江川是老江湖,他其实早知王源身边有高手护卫,但他不知道到底是谁,所以当他得知那人的位置再远离王源的屋脊之上时,意识到这是绝佳的进攻时机。杀了王源是他的终极目的,反正他想逃是肯定能逃走的,只要杀了王源,自己便逃走,至于吉温柳绩和其他人的死活,便不是自己所要考虑的事情了。

    王源也没料到聂江川说动手便动手,或者说是没料到聂江川的武功超出意料的高墙,相隔一丈多远,前面还隔着两名护卫,王源也没意识到自己瞬间便处在危险之中。

    砍刀夹风,瞬间到了面门,身前两名护卫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做出,眼见王源便要被当头砍成两半;猛然间,王源只觉的身子被一股大力顶起,紧接着钢刀交击之声响起,脸上溅了一股热乎乎粘稠的东西,那是鲜血。

    王源爬起身来时,只见王大黑倒在血泊之中,身边一柄断成两截的大砍刀,以及一只断了的胳膊在地上汩汩冒血。

    千钧一发之际,王大黑护主心切,撞飞王源横砍刀格挡,被聂江川砍断手中的钢刀,还顺手将他左臂砍了下来。

    聂江川一动手,顿时混战开启,刘德海指挥士兵和八.九十名蒙面人混战在一起。而台阶上也是混乱成一团。没有得手的聂江川第一时间展开对王源的第二轮进攻。但这片刻的耽搁之后,他再也无法接触到王源了,不仅是王源身边的随从们反应了过来,屋顶上的公孙兰也在王大黑倒地之后抵达,短剑递出的数招之内,聂江川便已经感觉到透不过气来,自知完全不是敌手,只得勉力支撑。

    台阶下的混战也到了白热化,团练兵马胜在人多,吉温带来的人胜在身手不错,双方挤在一个小院子里,数百人挨挨挤挤兵刃斗施展不开,从砍杀演化成近身的搏斗。用匕首捅,用石头砸,用牙咬,什么扣眼撕嘴裤裆抓鸟这样的阴招都施展了出来,这种近身的搏杀丝毫不比大砍大杀逊色。

    王源将王大黑拖进屋子里,王大黑痛的大声嚎叫,王源一边安慰,一边拿床布将他的整个断臂包裹起来,用布条将上臂的血管紧紧扎住,见血流的速度慢了下来,这才放下心来。

    此刻也无法进一步医治,只能解决眼前的事情,于是低声嘱咐王大黑平躺着不要乱动,抄起钢刀冲出去加入厮杀的人群之中。

第二三七章 绝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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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练兵马几乎倾巢出动,除了一小部分尚在城门值守外,五百余兵马来了三百多人,人数的优势迅速让团练兵马占据上风。吉温的手下人员吃亏在无法补充人手,倒下一个便少一个,而团练的兵马却不断的从院子外边涌进来加入混战,这对吉温等人在心理上造成巨大的压力。

    当双方的人数对比到达一个临界值的时候,战斗便进入了一边倒的态势,八.九十名蒙面人死伤大半,已经被压迫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殊死抵抗。说是殊死抵抗,实际上已经难逃一一被屠戮的命运。

    吉温心里明白今日摊上了大事,其实从混战开始时他便打着突围逃走的主意,他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取胜的。但他带着身边的人一次次拼死往院门口冲杀想突围出去的企图,还是被一**不断涌入的团练兵马给打回原形。他和柳绩只能带着众人拼死护住圈子,保证身边的数十人不被冲散分割,同时耐心寻觅逃走的一线机会。

    终于,手下的数名得力干将联手格杀西首的五名团练士兵之后,往西围墙的方向出现了兵力薄弱的缺口。吉温当机立断,趁着对方尚未填补西边的兵力空缺的时候,猛然下令所有人往西猛冲。手下的众人也明白这机会难得,奋起余勇猛冲猛打,付出六人倒地的代价,成功的冲开了一道通向西首围墙的口子,砍瓜切菜般的放倒了十余名团练士兵。

    吉温和柳绩大喜过望,拔足往墙下猛冲,只要抵达围墙下,便可翻越出去。虽然外边还是有团练士兵,但地形狭窄的外边巷道会限制人数的优势,只要能杀出馆驿,蛛网般的北海城的阡陌小巷便会是最好的逃生路线。以北海团练兵马几百人的人手想在城里搜出人来简直痴心妄想。

    “拦住他们!”吉温挥舞着长剑怒吼道。两侧的团练兵马正在迅速的冲上,必须要阻挡住他们的脚步,否则自己不可能翻过围墙。

    柳绩舞动钢刀拼命砍杀斜刺里涌上的团练兵马,他忠实的执行了吉温的命令,但眼角的余光中,却发现了吉温正以无比迅捷的速度利用自己拼死砍杀而获得的宝贵时间往前猛冲,登时明白吉温是要抛弃自己独自逃生了,顿时大骂出声。

    吉温大步流星冲向西墙,他已经看准了前方一方废弃的石磨倾斜的位置。吉温已经想好了路线,先冲上石磨盘的青石上,以此为垫脚之处只需纵身一跃便可扑上低矮的围墙墙头,下一刻便在围墙之外了。

    吉温的耳朵里能清清楚楚的听到身后跟随的手下的惨呼声,那是迅速冲上来的团练兵马屠戮他们的声音;他也能听到柳绩在身后嘶哑的怒骂声;吉温感到微微的抱歉,但也仅仅是抱歉而已,仅此而已。

    吉温以最快的速度冲刺,他的脚踏上磨盘粗糙的青石表面用力一踮,身子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呼。在吉温的记忆里,没有哪一次的腾跃如这一次这般如此的完美,力量角度堪称完美无缺。

    下一刻他的脚将踩在围墙上方突出的那块石头上,再下一刻便是挽起剑花护住头脸直接翻越围墙落入围墙外边。再下一刻便是……

    吉温的脑子里想了很多很多,但这思绪的链条在第一环便轰然碎裂,因为他忽然感觉自己在空中后摆的一条腿的小腿肚子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抱住了,紧接着整个身子便被拖的迅速往下坠落。惊骇之中,他低头往下看去,只见一人正抱住自己的后小腿,抱着自己腿的那个人正仰着头朝自己露出一排小白牙微笑,顿时魂飞天外。

    王源自加入战团之后便盯紧了吉温,王大黑被砍断一条手臂极大的刺激了王源,王源恨的牙根痒痒。但公孙兰和聂江川的打斗已经从地面上升到屋面上,王源想找聂江川的麻烦也插不上手,他只能紧盯住吉温和柳绩,他要手刃这两人。

    但混乱的局面让王源和张五郎等人无法靠近战团中心,王源只得不断的在外围砍杀被分割隔离的蒙面人。当吉温冲出血路冲向西墙的时候,王源和张五郎等人是第一个做出反应的,紧紧的在后方追赶。

    吉温下令手下人拼死阻挡追赶,自己却快速的本向西围墙的时候,王源意识到吉温这是要独自逃生了。但由于被蒙面人拼死阻挡,王源急的直跺脚。

    眼看吉温的计策就要得逞,王源看到张五郎疙疙瘩瘩鼓起的肱二头肌猛地醒悟,大吼道:“张五郎,扔我过去。”

    “什么?”张五郎愣了楞。

    “扔我过去,吉温要逃,快。”王源怒吼道。

    “哦。”张五郎不假思索伸手抄起王源嘿然发力,王源像只大鸟一般从人群中飞起,越过下方十几人的头顶朝吉温飞去。吉温正腾起在半空之中,活该他倒霉,王源身子下落的角度原本已经不够距离,但他偏偏在空中岔了一下腿,后面的小腿肚子被王源伸手捞在怀里,事情就此糟糕。

    天外飞仙,不,应该要天外飞来一只蚂蟥,紧紧的吸在自己小腿上,吉温在空中下意识的摆腿要摆脱,但如何能摆脱的掉。整个身子随着王源坠落在石磨和围墙之间的花坛上。尚未来得及调整姿势,先落地的王源嘿然发声,抱着吉温的小腿开始用力的抡起。

    吉温的小身板是他最大的劣势,他的体重不过百十来斤,正好是王源能够驾驭的重量范围内。他的身子被王源抡着旋转起来,腿骨处传来剧烈的疼痛,猛然间,一声清脆的喀吧声响起,在周围的惊呼声中,一根白生生的骨头刺破裤子暴露在空气中,吉温的小腿骨硬生生断为两截。

    惨叫和怒吼声中,吉温手中的钢刀往王源身上猛砍,王源手上一松,吉温拖着短腿踉跄飞出,一头撞在石磨青石上,顿时头骨碎裂,尸身慢慢滑动,滚落血泊之中。

    周围众人都忘了继续打斗,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同样是以死相搏,但这种打斗实在太过惊骇,断骨森森头骨碎裂,转眼之间,吉温便以极悲惨的方式结束了生命,所有的人都不免心惊胆寒。

    吉温一死,手下人哪里还有斗志,他们纷纷站立原地,手中的兵刃开始抛落地上。

    柳绩惊骇的大吼道:“干什么?都干什么?捡起兵刃给我杀。冲出去,冲出去。”

    剩余的十几名蒙面人不为所动。柳绩伦起钢刀朝一人砍去,口中喝道:“敢抗命,我一刀砍死你。”

    王源厉声喝道:“住手,柳绩,事到如今,你还要负隅顽抗么?”

    柳绩手中的钢刀悬在半空之中,终于‘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翻身朝王源跪倒,一边磕头求饶一边连打着自己嘴巴子。

    “王副使饶命,卑职被逼无奈,都是吉温逼着我干的,还有杨慎矜,他逼着我今晚带人来杀了你们的。王副使,我和太子殿下是亲眷,王副使今日饶我一次,我必在殿下面前替你美言。我愿指证杨慎矜等人的罪行,只求饶我一命……”

    王源缓缓叹了口气道:“柳绩,你这种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你为了活命连老丈人都要诬陷,你还有人性么?你说杨慎矜指使你来杀我,我问你,你可有证据?是否有杨慎矜的手令?在场谁能给你证明?”

    柳绩道:“并无手令,在场的有吉士曹和聂江川,他们可以证明。”

    王源冷笑道:“也就是说无从证明了,你这是要我凭着你的一张嘴来指控杨尚书,这是打算要害我啊。你害人之心永远都不死,现在又想骗我上当,心思坏透了。”

    “不是,是真的有这么回事啊,杨慎矜亲口下令要我跟着吉温他们今晚将你们全部杀了,虽然没有手令,但这是事实啊。”柳绩大叫道。

    王源怒喝道:“住口,还在乱说话,本来要饶你一命,但你死性不改,却是绕不得了。”

    王源一伸手,身边一名士兵递过一柄钢刀来,王源冷声道:“柳绩,我说过,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忌日,上路吧。”

    寒光挥动,鲜血喷溅,柳绩的尸体扑倒在地。王源提刀静静站立,心中暗暗祷祝道:“李太守,你的第二个心愿我也帮你完成了。”

第二三八章 绝杀(续)

    院子里的战斗已经结束,屋顶上的打斗还在继续,连公孙兰也没料到这个聂江川如此难缠。身形瘦小的聂江川从和公孙兰交手之后便扔掉了手中沉重的大砍刀,取而代之的是他深藏不露的兵刃,两只精铁分水刺。

    小巧的兵刃刁毒的招式配合着灵活的身段,让聂江川像一条灵活的毒蛇一般的难以对付,一不小心便会遭到他的反咬一口。公孙兰本就高傲自负,她的武功从剑器舞幻化而来,本就飘忽不定以轻身功夫见长,聂江川同样以轻身功夫来应对,这激起了公孙兰的好胜之心。其实有很多办法可以立刻击败聂江川,但公孙兰就是不用,硬是和聂江川比试身法。

    两人在屋顶上纵跃翻腾,却都各自展示出真本事来,屋面的薄瓦也没踩碎半片。公孙兰手中的短剑就像一条银蛇一般在聂江川身前身侧飞舞,聂江川每每遇险总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避过致命之击,同时分水刺相互撞击苍苍作响,借以迷惑对手的心神。

    王源这种人站在院子里仰头观看这场打斗,均觉目驰神炫,暗自惊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王源更是惊讶于相府十虎的武功高强,那夜田斌死于公孙兰之手时自己并未目睹,本以为这相府十虎也不过尔尔,但现在看来,那天晚上公孙兰定然也费了一番手脚。而眼前这个聂江川排名相府十虎之三,武功上定然高出田斌许多,眼前的战局看上去是公孙兰占优,但可见聂江川的武功也是高到了自己难以想象的地步。

    李林甫身边的两人尚且如此厉害,难怪公孙兰曾说过,相国府她也不敢轻易进出,因为很有可能便会折在里边。回想当初李欣儿的逃脱,可算是运气好到了极点。因为相府十虎中的任何一人,似乎都有可能将李欣儿拿下。只是不知当晚李欣儿走了什么狗屎运。

    刘德海站在王源身边,伸手从旁边士兵身上取过一张弓来,弯弓搭箭对着屋顶上瞄准。王源忙拦住他道:“万万不可,免得误伤。另外我这位公孙大哥可不喜欢别人插手,相信他一定可以拿下此獠。”

    刘德海也确实没把握,只得放下弓箭。屋顶上的打斗进入白热化,公孙兰显然动了真怒,短剑已经舞成一片片雪白的屏障一般,身子都几乎看不见了。这一幕王源见过,当初在梅林之中见过公孙兰雪中剑舞,当时雪花飞扬形成了一道屏障,将公孙兰罩在其中,那么接下来便该是那一招飞天剑式了。

    果不其然,公孙兰在剑幕之中一声清叱,身子跃起半空,曼妙无匹。手中短剑若一道闪电以极快的速度射向正躲避剑幕的聂江川。聂江川知道厉害,用平生之力举起两只分水刺交叉抵挡袭来的短剑,就听沧浪浪连声暴响之后,聂江川的手上血花爆开,惨叫一声丢下已经损坏的分水刺抱着臂膀退后数尺。手指缝中鲜血滴答滴答落下。

    公孙兰落在屋顶上,冷声喝道:“还要打么?你兵刃已废,左手断了三根手指,还是投降了吧。”

    聂江川冷声喝道:“你到底是谁?大唐武者中怎没见过你这号人物?”

    公孙兰冷声道:“那是你孤陋寡闻,我是谁倒也不必让你知晓。”

    聂江川眼珠子一转,呵呵笑道:“那老子也不奉陪了,你武功比我高,但却休想拿住我,我想走还是即刻便走。”

    一言既罢,聂江川伸手从怀中摸出一物来,朝着公孙兰身前的屋顶上用力一掷,轰隆一声爆响之后,屋顶瓦面上黄烟蒸腾,同时发出嗤嗤的火光来;一股刺鼻的味道迅速弥漫。

    公孙兰以袖掩口定神防备,却听瓦片轻响,烟雾中一道隐约的身影正纵跃逃离。公孙兰俯身拾起一片瓦片用力掷出,瓦片飞出时是一整片,在空中碎裂成十几片瓦砾,方向正对着聂江川逃离的方位。

    烟雾中传来聂江川的咒骂声,紧接着他如一只大鸟从烟雾中腾空飞起,越过王源等人的头顶,落向数丈之外的院墙顶端。聂江川也是没有办法,被迫改变逃离方向,冒险从满院子的官兵头顶飞跃。

    王源暴喝一声:“放箭。”

    有四五十名士兵将弓箭拿在手里,那是刚才混战的时候站在墙顶上偷袭的。闻听王源下令,四五十人手中弓箭嗖嗖齐发,朝着空中的聂江川射去。聂江川脚尖在院子中的槐树顶上一点,转折了方向躲开数十支飞蝗,但却已经无法再扑上对面的围墙。索性头上脚下猛扑向王源站立的位置,口中叫道:“老子宰了你这个小王八蛋再说。”

    刘德海嗖嗖连射两箭,却都射了空,那聂江川五指萁张脸上带着冷酷的笑容已经到了王源上空。王源大喝一声:“刺!”

    身边十几根长枪朝上攒刺,聂江川无处借力,眼睁睁的看着几只枪尖刺入身体,活生生被架在半空之后,手臂低垂,堪堪离王源的头顶不到两寸。

    王源看着头顶上那双带着恨意的双眼,冷冷下令:“再刺。”

    另七八枚枪头刺入聂江川腹中,聂江川长声惨呼,口中鲜血喷出,瞬间气绝身亡。

    众人长舒一口气,这聂江川给人的压迫感极强,终于杀死了他,众人心中都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快离开此地,是黄磷毒弹,吸入会中毒。”公孙兰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众人这才感觉道眼睛鼻孔中都刺痛难当,有人大声的咳嗽起来。

    王源忙命张五郎进屋将王大黑扶出来,和刘德海一起带着众人撤出馆驿。

    长街上,夜风吹过,众人身上的热汗都被吹干,舒爽的很。天空中繁星点点,夜色静谧。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众人都觉恍如一梦。

    王源拉着刘德海到一旁的角落里轻声的说话。

    “伤亡如何?”王源问道。

    “伤了八十多,死了三十九名兄弟。”刘德海心痛的道。

    王源点头道:“刘参军鼎力相助,这份情我记住了。北海酒楼的东家钱三通答应捐助军费三千贯,刘参军明日去他府中取来先抚恤死者,治疗伤者。其余的事情我到了京城会办妥。你即刻写一份奏折,叙述今夜剿匪的事情,只说剿匪,其余的一概不要提。”

    刘德海点头道:“卑职明白,只说匪徒进城作乱,我带兵平乱,其余的我什么都不写。”

    王源道:“对了,写上北海别驾柳绩被匪徒所杀,吉温的名字便不要提了。我会在京城替你佐证此事。”

    “我明白。王副使,杨慎矜那里怎么办?要不要索性……”

    王源摇头道:“刘参军,你想多了。杨慎矜不可能还在城里,我若估计不错的话,他怕是已经离开北海了。今晚他要杀我,以他的老谋深算不可能还呆在北海城,他只有不在场事后才可推脱。”

    “城门口我的兵马守着,他如何能出城?”刘德海诧异道。

    王源道:“你若不信便去查查,我估计如此。但退一万步而言,即便他在城里,他没有现身参与此事,我们也不能动他,一旦动他,我们便过界了。”

    刘德海明白王源的意思,杀吉温等人固然是以匪徒的名义,杀杨慎矜却无理由,那便是越界自寻死路。于是一面派人借禀报的由头去郡衙查看杨慎矜在不在城里,另一方面待毒烟散尽清理尸首。不久后派去的士兵回来禀报说,郡衙后衙早已人去楼空。不久后又查到南城门三更之后北海司马刘成功叫门出城,说是有急务要出城,守城的士兵没有理由拒绝,便放了十余骑和一辆大车出城了。

    “果然走了,王副使所言不差。”

    王源点头道:“走了好,我也不想见他,见了他也不知说什么。天一亮我们也要离开北海了,刘参军,我来北海最大的收获便是结交了你这个朋友。我知道你还有些害怕,你不必担心,安心的维护好这里的治安,我担保你没事,我答应你的事情也一定会办到。”

    刘德海点头道:“王副使何出此言,刘某这几年来浑浑噩噩的混日子,直到王副使来到北海,才有了些军人的感觉。像今夜之事,虽然胆战心惊,但却酣畅淋漓。这便是我为何想要离开北海去边镇的原因。军人不打仗,实在是没意思。王副使少年英杰,比之很多人都有血性,希望将来能和王副使共事的机会,卑职对王副使很是钦佩。”

    王源微笑道:“我也期待那一天,在此之前,我们各自珍重吧。”

第二三九章 度势

    天明时分,王源离北海城启程上路,王大黑的伤势比较严重,北海小城中医馆的郎中水平有限,勉强帮着止血稳定住伤势,但王大黑整个人失血过多昏昏沉沉状况不是很好。王源要了一辆大车铺上棉被将他放置在车厢内带回京城进一步的医治。

    一行人晓行夜宿,路上顺风顺水再无什么差错,五日之后过洛阳抵达长安境内,见到灞河边婆娑绵延的绿柳河堤的时候,王源一路上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最担心的便是沿途会出现状况,现在抵达京城,明着的偷袭是不会再有了。但问题接踵而至,北海城之行闹的翻天覆地,回到京城之后很多事都需要掩饰解释,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路途中,王源和公孙兰讨论过回京之后的形势。柳绩和李邕都已经死了,杜有邻的案子应该是无法再有新的发展了。除非杜有邻自己脑子坏了去承认自己搞阴谋牵扯出太子来,否则再无人会想着在这件案子上做文章。

    而李邕的案子却是另一个局面,由于李邕已经招供挪用公钱,加上北海郡官员的口供均被杨慎矜取得,淄川太守裴敦复也已认罪,这件案子早已经不可控制。李邕的口供中涉及李适之裴宽等人,显然此事将进一步的发酵。除非李林甫并不打算再未扳倒太子之前便将李适之扳倒,否则李适之裴宽受牵连几乎是一定的。

    问题的难点在于,如果李林甫在杜有邻一案无法进行下去的时候选择不去扳倒李适之,而将李邕一案大事化小的话,那么王源所处的位置便尴尬了。

    审案时王源知道李邕的案子牵扯到李适之裴宽等人,李邕招供时他就在当场。如果王源保持沉默的话便等于变相保护了李适之和裴宽。这样一来杨钊欲借此谋求右相的企图便打了水漂,白白的在派王源任查案副使的事情上跟李林甫翻了脸。

    王源若是不想保持沉默的话,李适之和裴宽两人便将要遭到牵连,倒台是一定的。但这对王源来说有些违背内心,毕竟这两人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和自己之间虽有恩怨,但起码李适之在无意之间给了自己机会;而且李适之虽然漠视王源的生死,但起码他并没有对王源进行主动的迫害。

    这件事确实处于两难的境地。即使王源无数次的说服自己,从自身的利益考虑,李适之和裴宽倒台协助杨钊夺取右相的位置是最佳选择。但如果这个选择真正到了面前的时候,王源还是犯了一般人都会犯下的错误。

    公孙兰给出的建议是,先不要急于表态,看事态的发展。李林甫杨慎矜他们若是不愿拉李适之下马,便需要篡改李邕被迫画押的口供,涂改掉其中关乎李适之裴宽等人的语句。李邕已死,他的招供画押反倒很好伪造,但口供上正副查案使的签名却无法伪造。也就是说就算杨慎矜要这么做,还是要来找王源签字。这种可能性几乎便不存在,因为如今要杨慎矜低声下气的来找王源合作,这绝无可能。

    另外一点,原本李林甫等人担心在太子倒台之前扳倒李适之,会让朝中李适之一党的官员尽数倒向太子,给未来扳倒太子党增加更大的麻烦。但现在,形势明显已经不同了。杨慎矜在北海郡吃了这么大的亏,李林甫手下的忠心耿耿的狗腿子吉温也命丧北海,无疑让李林甫威风扫地。在这个时候,李林甫是会选择隐忍,还是会猛然爆发用横扫李适之一党来重振士气立威朝堂,这都很难预料。

    听了公孙兰的剖析,王源心中茅塞顿开,原来自己所纠结的问题是自己给自己设了个死循环,其实问题很明显,目前这个局面中最纠结的不是自己,而是李林甫和杨慎矜等人才是。他们才是在北海郡铩羽而归而一方,而自己刚刚在北海打了漂亮的一个翻身仗,不但成功达成了保护太子的初衷,还极有可能借此将杨钊送上右相的宝座。就凭这两点,王源脚下踩的这两条船便已经生根了,更加的稳当了。

    灞桥西岸长亭之中,杨钊亲自设宴迎接王源的归来。在桥头见到王源,杨钊做足了架势,亲自上前替王源牵着马缰,王源下马之后被杨钊挽着胳膊极度热情的迎到席上。

    两日前,王源便将北海郡发生的绝大部分事情让张五郎快马送回了长安。确切的说,是送到了杨钊手中。说实在的,对于王源去北海办案,杨钊从内心里是并不抱着太大的希望的。他知道王源并非是外人所认为的文士,但和杨慎矜一起去北海,就算王源有些本事,怕也是难以斗过杨慎矜。

    但当王源的信送到手里,看着信,听着张五郎绘声绘色的描述,就算杨钊不信,他也不得不相信王源在北海干的漂亮。李邕的案子牵扯出李适之等人这是事前便可以预料的。但王源居然在北海动手,一举将吉温和柳绩都给宰了,这件事可真是让杨钊意想不到。杨钊自问,如果自己亲自出马,有没有这个胆量这么干,答案是否定的。可见,王源的胆量和谋略远不止自己看到的那么简单。

    虽然杜有邻的案子对杨钊来说很无所谓,站在杨钊的立场上,最好陛下的太子们都倒霉,个个死绝了才好,永远是陛下坐在皇位上,这样杨家才有容身之地。

    王源阻挠杜有邻的案子,保护太子李亨之事,在出发前便和自己沟通过。王源当时说,保护李亨对自己有利,当时自己虽表面同意了,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疙瘩的。但这段时间杨钊想了又想终于彻底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特别是当初的设想即将成为现实,自己已经为接任右相卯足了劲准备之时,杨钊越发的感觉到了李亨存在的必要。

    在推荐王源为查案副使的事情上和李林甫唱了反调,接下来自己还要攫取右相的位置。实际上自己已经和李林甫走到了对立面上。这时候有个李亨立在前面当挡箭牌,显然是最好的靶子。如果李亨倒下了,自己将直接面对李林甫的愤怒了。越是这时候,杨钊便越是觉得当初王源的话是多么的正确,同时也对王源在北海郡所做的一切越发的钦佩。

    杨钊私心中已经认定,王源的谋略智慧是在自己之上的,虽然自己很不情愿这么想,但事实就是如此。杨钊不能说自己没有嫉妒的感觉,但他最多的感受还是庆幸,自己就这么从李适之这个有眼无珠的人手里抢了个人才来为己所用,有了王源的帮助,事情明显有了更大的成算。

    “难以想象,难以想象,王小兄你真叫我惊讶,居然办成了此事。”落座之前,杨钊口中翻来覆去的便是这几句赞叹之语。

    落座之后,王源终于能够插嘴谦虚一下了:“在下幸不辱命。虽如履薄冰,但终于还是办成了此事。”

    杨钊举杯敬酒,和王源连干三杯,抹着唇边的酒渍道:“你知道最精彩的是什么吗?是你居然在那样的情形下还能设局杀了吉温和柳绩。吉温可是李林甫真正仰仗的手下之一,这一次怕是李林甫要吐血三升了。而柳绩一死,杜有邻的案子也走到了死胡同,你又有了钱三通等人的口供证明柳绩是被胁迫诬告,吉温私自去北海胁迫柳绩诬告他人,便成了被通缉的要犯。虽然他死了,就算他活着怕是也露不了面了。”

    王源呵呵笑道:“他是死是活我可不知道,吉温这个人我也没见过,我只是在北海带人杀了上百个不知死活的盗匪罢了。”

    杨钊哈哈大笑道:“是是,说的很是。吉温还逍遥法外,各地衙门该加紧捉拿才是。吃菜吃菜,这是终南山的野鹿肉,味道很好,多吃多吃。”

    王源嚼了块鹿肉低声问道:“杨慎矜该回到京城了吧,他这一路上怕是昼夜不停的赶路了,生恐我找他的麻烦。”

    “听说是昨夜进的京,比你们早了大半日。”

    “李林甫那边有什么动静?”王源问道。

    “这我可不知道,这个时候我可不去触霉头。我只关心李邕的案子什么时候呈报上去。我现在已经得到消息,李林甫今天早晨去兴庆宫呈递了相关人等的口供和证词,宫里传来的消息说,陛下大发雷霆,我因为要来接你,所以没功夫去探听后续。但显然陛下是亲自求证李适之和李邕之间的关系了。”

    王源一惊道:“李林甫竟然这么快便将供词证词报上去了?”

    “怎么?你觉得意外么?”杨钊疑惑道。

    王源忙摆手道:“不意外,不意外,只是觉得他太急了些,我这个查案副使还没回京呢,他就已经这么做了。”

    杨钊微笑道:“别放在心上,李林甫自然不会照顾你的情绪,他现在正怒火中烧,李适之这回算是完蛋了,李林甫被你搅局,若不立刻在朝中立威,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王源长吁一口气,事实证明,自己之前路途上的纠结是多余的,李林甫果然不顾一切的动手立威,公孙兰果然是看透权谋,她的预言得到了证实。

    王源抬头朝自己的随从队伍中看去,却找不到公孙兰的身影,召来一名随从一问,那随从回答,公孙大哥早就带着受伤的王大黑直接进城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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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四年,盛世大唐。安禄山正在崛起,杨国忠将权倾朝野,歌舞升平中孕育刀光剑影,太平盛世里暗藏血雨腥风。一名小小坊丁,崛起于市井之间,他是诗坛翘楚,他是天下枭雄。绝代佳人,为谁舞霓裳羽衣!大唐天下,谁将主社稷沉浮!跃马大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跃马大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跃马大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