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零章 行动
(求订阅,收藏。谢:飞雪连天727百度、如火铭爱m、豆包张小帅三位的打赏和月票。)
午后时分,王源刚回到馆驿不久,忍无可忍的杨慎矜终于派人来找王源去郡衙说话。王源赶到的时候,杨慎矜正在大堂召见北海司仓问话,见王源到来,杨慎矜立刻终止谈话,屏退北海司仓将一张阴沉的臭脸摆了出来。
王源笑着参见杨慎矜道:“杨尚书辛苦,询问进行的如何?”
杨慎矜冷笑道:“杨某可没你王副使逍遥,王副使,你询问的卷宗本人已过目,不得不说,王副使你有负陛下和朝廷所托,你便是这般来查案的么?”
王源笑道:“我怎么了?所有分配给我的官员我都询问过了,难道有什么差池不成?”
杨慎矜喝道:“你那也叫问话么?我这里区区二十八人,一上午才问了不到一半。你倒好,五六十人一个时辰就结束了,这也叫认真办案么?”
王源笑道:“这可奇怪了,各人有各人的办法,杨尚书喜欢慢条斯理的问话,卑职喜欢言简意赅,这有什么不妥么?杨尚书既然觉得我问的不细,我并不介意你重新召这些人问话。”
杨慎矜冷声道:“王源,我警告你,你是副使,便归我所属。我怎么说,你便需怎么做。这几日你已经太出格了,我正在考虑写急奏回京,历数你办案消极,我行我素不服管束的行为,请朝廷撤了你这查案副使的职务。你可不要逼着我这么做。”
王源脸上笑容慢慢消退,盯着杨慎矜道:“于案情有涉的人员尽数归你询问,于案无赦的数十人被你拿来浪费我的时间,还反过头来说我态度消极。你最好在奏折上加上排挤我办案这一条,你若不愿加上去,我倒是愿意自己写个奏折呈报京城。”
杨慎矜指着王源的鼻子怒喝道:“你!血口喷人。”
王源笑道:“世人都不是傻子,看了你我询问的人员名单,陛下这朝臣自然知道我是否血口喷人。杨尚书,我不介意你独揽案情,你不希望我过多插手其中,我也不介意。但是希望你不要无端生事来找我的麻烦。你希望我帮你,便不要排挤我,你不希望我碍手碍脚,便不要对我指手画脚,好吗?”
杨慎矜气的脸色铁青,脸上的麻子颗颗抖动,但他也终于明白,王源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这小子可不傻。在王源给出的两个选择之中,杨慎矜当然选择让王源置身事外,既然王源把话挑明,何不顺水推舟让他甩手去,何必要寻他的麻烦。办完了事情在给他好看。
想到这里,杨慎矜的脸色和缓起来,负手冷冷对王源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你不愿办差我也不强迫你,这件案子我一个人也会办的妥妥当当的。从现在起,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只不要来插手案情之事,案子的事情我一力担当便是。”
王源微笑道:“杨尚书,话要说清楚,卑职可不是不愿办差,卑职随时愿意为案子出一份力。我不参与是因为你杨尚书不愿意我参与。这里这么多手下兄弟,大家都给我做个见证。我无事可做,只能去馆驿睡大觉去。”
杨慎矜冷笑道:“由得你去,本人就是不放心你办案那又如何?若无他事,王副使可以去睡大觉去了。”
王源哈哈一笑道:“这才像话嘛,不希望我参与案情便明说,我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何必遮遮掩掩。我这可是遵了您的命令去睡大觉的,回头杨尚书可不要告我的黑状,说我懈怠公务啊。”
杨慎矜冷哼一声转头过去不再搭理王源,王源笑眯眯朝周围随从属官拱手,退出大堂外出衙上马回去。王源并不担心对李邕的案子失去了控制,因为最后的案卷上还需要自己的签字确认才能结案,杨慎矜再一手遮天,最后还是免不了要将所有的事情摊在自己的面前。事实上,王源乐见今日之事发生,这样一来自己便不用受杨慎矜的使唤而将精力尽数集中到即将要办的事情上去。
不能说王源对李邕的案子没有兴趣,从个人角度而言,王源是不愿意看到李邕或者李适之因为此案而倒霉的。但这是出于内心中尚存的一些对文人的同情,或者说是出于对李林甫一方的厌恶。但其实无论是李邕或者李适之,王源对他们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本来如果李适之不是利用自己不顾自己的死活的话,王源会将他视为恩人,这一次无论如何会帮他一把。而现在,王源对李适之早已失望,这个人是个心胸狭窄且心理有些阴暗的人,自己对他的好感早已荡然无存了。
况且,从大局而言,王源此次来北海实际上是应该推动李邕这件案子的酝酿和扩大,将火烧到李适之身上才是目的。因为自己说服杨钊推荐自担任此次查案使的理由便是如此。李适之倒台,杨钊可以取而代之,这正是杨钊愿意推荐自己原因。如果自己反而去出手帮助李邕和李适之,这会极大的损害杨钊的利益,也会被杨钊视为背叛,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王源不能拿杨钊的利益开玩笑,因为目前而言,杨家是自己最重要的靠山,那样做虽满足了自己可笑的内心的同情心,但明显是不理智和不正确的行为,是害人害己的行为。王源唯一能做到的便是,恐怕只能是不去推波助澜的去陷害李适之,虽然他答应了杨钊要去做到这一点。但王源心里清楚的很,这种事根本无需自己去做,杨慎矜也会做得比自己更好,自己又何必去干这样没底线的事情,保持远离此案的态度是最明智的。
……
回到馆驿之中,王源也不出门了,果真按照杨慎矜的要求上床睡起了大觉,好几个时辰后,这才被人轻轻推醒,睁眼看时,见公孙兰站在床头皱眉看着自己。
王源看见屋子里点起了灯,挠头道:“几时了?”
公孙兰道:“初更了,你还不起来么?”
王源一骨碌爬起身来穿衣服,边洗漱边问道:“你下午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也要回来一起睡呢。”
公孙兰啐了一口。王源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今晚咱们要去行动,下午睡一觉晚上会更有精神。”
公孙兰道:“说你是江湖菜鸟你还不承认,办事之前难道不要做些准备和打探?”
王源梳着头发道:“原来你去踩点了。”
公孙兰道:“事前做好打探事宜,事情才能顺利进行不至于遇到突发之事手足无措。这是夜行之人要做的最基本的一件事情。”
王源请轻声道:“你在京城做了那么多案子,坊墙高院都来去自如,还担心这北海郡中会发生什么措手不及之事?”
公孙兰冷笑道:“那是我一人独来独往,我这是为了你而去踩点的,因为你跟着我去,便是个累赘。”
王源翻眼道:“就算是这样,也不用说的这么直接吧,这不伤人自尊么?”
公孙兰不搭理他,伸手在床铺上一阵折腾,将枕头塞在薄被弄得鼓鼓的像个人形,又给油灯加了些油,剪小了灯花,让油灯变得更加阴暗。
王源低声道:“这是防止晚上有人来窥伺我在不在屋子里是吧。”
公孙兰道:“算你还不笨。你快收拾好了,去命令你手下随从不要来打搅你,然后咱们便该出门了。”
王源点头,匆匆结着发髻,公孙兰见他手笨脚笨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过去,解开王源乱蓬蓬的头发十指翻飞迅速帮王源结发髻。王源嗅着身后传来的淡淡幽香,听着公孙兰微微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轻声叹息道:“但愿此刻时间静止,那便好了。”
公孙兰微微一愣,片刻后狠狠的揪了王源的头发一下,王源龇牙咧嘴无声呼痛。
结好发髻,王源隔门召唤王大黑前来,让王大黑去传话,今晚一律不准外出,各自呆在屋子里睡觉,也不许来打搅自己休息。王大黑问王源要不要吃晚饭,王源一句没胃口呵斥了回去,王大黑倒也不再啰嗦,自己跑去和张五郎他们传话去了。
两人穿好夜行衣,外边以长衫罩上,各自取了兵刃背在背上,栓了房门开了北窗,但见窗外一片雪亮,月中皎月当空,照得周围如霜雪遍地。
王源正要说今晚好像不宜行动,话没出口,身边风声飒然,嗖的一声,公孙兰已经在屋后的矮墙之上了。王源不再犹豫,纵身跃出,跟着公孙兰翻越矮墙,消失在白茫茫的月色里。
第二一一章 人生
北海城很小,因为它只有横平竖直两条主街,主街两侧便是这座城池的中心地段。官衙酒楼店铺市场大多集中在这两条主街左右。然而某种意义上来说,北海城却又不小,因为除了这两条主街之外,尚有数百阡陌小巷蛛网一般的遍布城中,近七万百姓便居住在这些网格之中,自然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分出贵贱来。
北海城东南,大清河的支流穿越而过,有水之处,自然成为繁华的地段。邻水的宅子大多是本地有钱人家的住宅,有水便有繁茂的花树,便有亭台水榭,便有花团锦簇,便有超乎普通生活的享受。而这种享受只能属于有钱的大户人家。
几十年来,北海城东南角已经是北海郡大户人家的聚集之地,其实人数也并不多,整个北海郡真正有钱的不足百户。几十家还住在辖下的县城之中,治所北海城中只有不足五十户。北海酒楼的东家钱三通便是这其中之一,或者说是其中的佼佼者。
钱三通本是杭州人,很小的时候在杭州城一家豪华酒楼当小伙计,后来手脚麻利勤快,被选入厨房跟着做菜的大师傅配菜切菜打下手。聪明伶俐不甘人下的他有意的接近讨好掌勺师傅,目的是为了偷学他的做菜手艺,特别是他拿手的烹饪西湖鱼的做法,这正是每一名掌勺大师傅都会独有的看家本领。
有一次钱三通正偷翻掌勺师傅的配料方子的时候,被当场逮个正着。偷学他人厨艺秘籍是行内大忌,于是乎为了不坐班房,钱三通不得不拿出所有的积蓄平息此事,而从此也无法再杭州城立足,因为他的坏名声已经被散布开来,没人愿意再雇他做事干活,都担心家贼难防。
身无分文的钱三通不得已离开出生之地,到别处谋活路。几年后机缘巧合流浪到了北海郡。当时的北海酒楼还不算太有名,只是一家小小的饭馆,掌柜的名叫孙老八,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一个人带着一个女儿撑着店面过活。钱三通不要工钱,只请求有饭吃有地方睡,说服孙老八收留了自己。
孙老八年事已高,本来就已经撑的辛苦,一个不要工钱的年轻力壮的帮手正是他急需要的。而且这个钱三通还手脚麻利勤快,做事井井有条,孙老八对他很是满意。
然而不久后,孙老八便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发现自己的独生女儿梅姑好像有些不对劲,动不动便干呕不止,面色蜡黄身体出汗,作为过来人的孙老八意识到怕是坏了事了,于是关起门来严厉询问梅姑。梅姑不得已之下才道出了被钱三通引诱**以致怀孕的事实。孙老八气的差点吐血,第一反应便是报官拿了钱三通,但一想到梅姑的名声和自己的名声,却又不能这么去做。
孙老八想来想去,虽然对钱三通恨之入骨,但好像除了将女儿嫁给他之外,别无补救的措施。于是钱三通便摇身一变,成了孙家的上门女婿。虽然此事平息,但孙老八毕竟心中郁闷,久而久之身子染病,数年后一命呜呼。孙老八也算是有些心机,临死前将毕生积蓄偷偷给了女儿梅姑,告诫梅姑这些钱以备不时之需,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拿出来,那是梅姑自己以后保命生活所需。
因为孙老八几年时间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钱三通根本就不喜欢自己的女儿,之所以勾引梅姑的目的便是为了夺了自己的产业,因为自己的女儿梅姑相貌丑陋,而钱三通相貌堂堂,根本就不可能看上自己的女儿。
当然为了安钱三通的心,孙老八还是将小小的北海酒馆交给了钱三通,希望钱三通能因此对自己的女儿好一些。
然而,孙老八死后仅一年时间,梅姑经不住钱三通的花言巧语,将全部父亲留给自己的积蓄尽数拿出来,让钱三通扩建北海酒楼,扩大经营规模。当梅姑再无积蓄可拿出的时候,钱三通便开始对梅姑呵斥打骂无端的找碴。几年时间面对相貌丑陋的梅姑钱三通已经受够了,他找出种种理由对梅姑打骂侮辱,终于在孙老八死后周年,一纸休书将梅姑赶出家门,完成了霸占孙家产业的最后的一步。
不得不说,钱三通确实有些商业上的才能,在杭州时的经历也是他宝贵的经验,他也曾经见识到商家和官府之间勾结经营的威力。先是他将偷师的那些菜式加以改良满足当地食客的口味,在这之后更是积极的结交官府中人,免费招待他们吃喝,每年还孝敬些钱物等等,久而久之,北海酒楼名声大躁。每有官府中人或者名士抵达北海郡,都有人会带着他们来北海酒楼,酒足饭饱之际,名士题诗,官员口传,北海酒楼硬生生在二十年的时间里成了北海第一酒楼。
一旦有了名气,菜式口味其实已经不是重点,就算一盘炒青菜,若是有名士赞扬过他好吃,或者口占一两句诗的话,钱三通便能将白菜卖成肉价来。
北海郡新太守李邕上任之后,钱三通知悉这位李太守是个爱吃爱玩的主儿,自然是要去攀上交情。但没想到的是,李太守虽然爱吃爱玩却不收他的一文钱财物。虽然也带着名士和朋友来北海酒楼喝酒吃饭,但每次都是足额付账,一文不欠。钱三通的心里一直悬着,虽然生意依旧兴隆,但没有人撑腰总是觉得不自在。
好在今年春天,京城来了个新别驾柳绩,当探知他是太子的连襟亲眷的时候,钱三通立刻决意要攀上这个人的关系。他的关系似乎比李邕还要有用。李邕已经六十九了,再一年便不得不致仕了,攀上了关系也不能长久。
钱三通下了大本钱,拿出了两成的股份送给柳绩,希望和柳绩建立起稳固的官商关系。李邕致仕之后,很有可能柳绩便是北海郡新太守,到那时,他有无数种办法赚更多的钱。只要柳绩给他暗中的支持,给予他各种各样的优惠和照顾便可。
然而,好梦难久,世事难料。十余天前的那天晚上,如惊魂般的场景出现在面前,他在睡梦之中被一伙人不由分说捆绑起来,塞了嘴巴装在袋子里腾云架雾般的被劫走。待被人放开之后他看见了其他几名北海郡的大人物,以及他最近正大的火热的别驾柳绩。
再后来他明白了,柳别驾犯了事了,京城中的兵马来北海拿他了,而自己偷偷给他两成股份贿赂的事情也爆了光。柳绩除了拿了自己的两成股份之外,还同时收了别的人不少巨额的财物,这家伙就是个贪得无厌的人。
本以为要倒大霉的钱三通后悔不跌,他知道贿赂官员在大唐律法中的罪过有多么重。这一次恐怕半生的努力都要打了水漂了。但好像自己的好运还没结束,除了他因为情况不明的时候为了表示对柳绩的忠心而犟了几句嘴被打了一顿之外,最后的结果居然是被无恙放回了家。
看柳绩的神情,显然是和京城来的那个官儿已经达成了协议,而从当时的情形和断续话语中的情形可以判断出,这协议非同小可,不断出现的李邕的名字,以及其他一些陌生人名字,让钱三通胆寒。他知道,自己听到的陌生名字越多,这件事便越是麻烦。
在被放回来之前,京城的那个长着一双鹰隼一般吓人眼睛,个子矮小的官员对他们训了一番话。
那官员要求自己等人回家之后深居简出不要多嘴,等候官府的传唤,并且要配合即将到来的问询。那官员要求众人在某个时候要听从自己的召唤,做一件他需要他们做的事情,做了此事之后,和柳绩之间的事情便一笔勾消,无人追究。否则迎接他们的便是律法的严惩。
当那官员说出那件需要做的事情后,所有人都惊呆了,也都明白了京城来人的目的。
钱三通回家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赶紧将酒楼上所有李邕的亲笔题写的诗句尽数铲除,从前这些用来吸引人的诗句字字成了碍眼的尖刺。
战战兢兢的躲在家里数日后,外边些消息传来,京城查案使来,查的是李邕的挪用公钱的案子。钱三通知道,随时随地自己便会被召唤着去办那件事,这几夜他根本就没睡好,当然不是要为做那件事而内疚,而是纯粹的因为他的人生中从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因而紧张万分。
第二一二章 杀人
月在中天,洒下万千清辉,北海城东南方的安静巷陌之中,公孙兰和王源利用房舍树木的掩护迅速穿行。月光下的潜行甚为不便,但好在公孙兰事先做了踩点,或者说是为了照顾王源而选择了一条甚为偏僻的相对安稳的路线,这才得以逐渐接近钱三通大宅。
小巷内寂静无声,除了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之外,几乎能听到旁边高墙内大户人家巡夜家丁走过的声响,更让人感到紧张。树木和墙壁间的暗影里,公孙兰和王源头碰头悄声的交谈着。
“小巷尽头河边的那座便是钱三通的宅子,傍晚我来时,左近有三名不明身份的人在暗处游弋,应该便是吉温监视钱三通的人手。我必须先去探探路,看看他们还在不在左近,若是还在的话,要么选择避开,要么便要另想法子了。”公孙兰低声说话,温香的口气吹在王源的脸上,嘴唇几乎要挨到王源的脸庞。
王源却没心思享受这旖旎时刻,皱眉低语道:“你一个人去么?”
公孙兰道:“未知他们身手如何,若他们在左近的话,我怕你会惊动他们,所以我一个人去瞧瞧的好。”
王源点头,这时候不是照顾自己自尊心的时候,自己虽然已经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但这种场合,这种情形,自己还远远不能胜任。
“你要小心。”王源只说了这四个字,伸手握了握公孙兰的手,公孙兰微微一挣,见王源握的更紧,索性不挣扎了。
“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公孙兰轻声说话。转过身来,脚尖轻点,身子如云中之雁轻飘飘上了南边的高墙顶端,虽着男装夜行服,但依旧曼妙优雅,美不胜收。王源仰头看着她的身姿,回想起当初第一次在梅园看到公孙兰的情景。一样的月夜之下,一样的惊为天人。只是当初是陌生人,如今却似乎已经是相依为命的情形了,人生际遇何其奇妙。
王源思绪流转之际,公孙兰的身影已经腾云驾雾一般纵跃如飞,消失在视线里。王源竖着耳朵紧张的听着周围的动静,他不希望听到任何异样的声响出现,那便意味着行踪暴露,今夜也只能无功而返了。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王源觉得身后似乎有些异样,猛回头来,只见公孙兰的身影正从身后的高墙上轻飘飘的落下,迅速靠近,躲在暗影之中。
“你很有长进嘛,我本来想试试你到底有多警觉,打算到你身后给你拍你的头吓唬你的,没想到你竟然感觉到了。”公孙兰微微气喘,轻声说话。
王源无声笑道:“表姐你也学的调皮了,但你却是高看我了,其实我不是武功有进益,而只是闻到了表姐身上特有的香味罢了。表姐虽然武功高强来无影去无踪,但这香味却是隐藏不住的。”
公孙兰轻啐一口,忽然皱眉道:“不好,那我刚才的行踪岂不暴露了?你怎么不早说?”
王源笑道:“那倒未必,表姐的味道只有我闻得到,别人怕是闻不到了。”
公孙兰皱眉道:“你生的狗鼻子么?怎地就你闻得到?”
王源道:“情之所在,心之所系,不闻其形,却感其身。”
公孙兰呆了呆,咬牙恐吓道:“你又胡乱说话,忘了我怎么警告你的了么?”
王源笑道:“不说了,情况如何。”
公孙兰回过神来,蹙眉道:“有些棘手,那些人当是轮流监视于此,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会离开。我大致摸了摸,此刻还是有三人匿于暗处。一个在大院前门的槐树上,一个在院墙旁边的树丛里,还有个在小巷对面的屋顶上。我们要想进入钱三通的宅子,不可能不被他们发现。”
王源道:“表姐可有对策。”
公孙兰道:“我暂时没有什么好办法,不惊动他们不可能的。要么便是绕到北面,但北面若是还有人手埋伏那也一样的无法靠近。再说,此刻已经快三更天了,绕道北面要兜个大圈子,到了那里若是再遇到什么情形,今夜便白来了。”
王源思索片刻道:“不绕了,就从这里过去。这三条拦路狗直接除掉,免得碍手碍脚。”
公孙兰摇头道:“说的容易,三人呈犄角之势躲藏,相互间也有照应。他们武功寻常,击杀一人容易,但立刻便会被另外两人发觉。一旦发觉必会引起惊觉,我又无分身之术,难以同时解决他们。”
王源想了想道:“我有办法,表姐附耳过来。”
公孙兰将信将疑的附耳过来,王源低低说了几句话,公孙兰皱眉思索,王源又说了几句,公孙兰终于点了点头,低声道:“那你可要小心了。”
小巷尽头,临水而建的钱三通的大宅甚是气派,在北海城中数一数二。但月夜之下,此刻钱家大宅却显得有些萧索之感。门前两盏风灯随着夜风轻轻摇摆,月光冲淡了风灯发出的红光,变成惨白之光,看着让人极不舒服。整座宅子都似乎笼罩在一种不祥的气氛之中。
小巷中的暗影里,一个身着黑色夜行服,背后背着兵刃的身影鬼鬼祟祟的现身在月光下,一步步朝紧闭的钱宅大门行去。这人的行踪瞬间被埋伏在三处藏匿的三人发现。
大槐树上发出布谷鸟的夜啼声,对面屋顶上也发出了夜猫的叫声,临河的树丛里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三个人以这种方式完成了交流。
小巷中现身的夜行人恍若未觉,依旧鬼祟的四下张望着朝钱宅的围墙边靠近,浑不知槐树上、屋顶上、树丛里藏匿的三人已经悄悄现身,朝着他的身后缓缓包抄过来。
夜行人终于摸到了高墙下,从背后的包裹里取出绳索抓钩来,仰头朝上面瞧,将绳索在手里绕了绕,指手画脚的比划着高度和角度,似乎要往上丢的样子。猛然间,他呆在原地,因为他发现三条黑影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将他堵在墙根下,月光下拖拽出三条长长的影子缓缓的蠕动靠近。
夜行人吓了一条,虽然蒙着脸,但还是能看到他惊恐的眼神,面对缓缓逼近的三人,显得不知所措。
“三位壮士,在下只是想顺手发财,求三位饶过,兄弟我这便走人,从此不在三位的地盘乱来。”夜行人拱手作揖,低声求肯。
三条人影默然无声,只缓缓的抽出兵刃来,雪亮的兵刃在月光下寒光耀眼。
“壮士饶命,兄弟我真不是故意的。”夜行人兀自低声求肯。
“不要反抗,乖乖随我们去问话,然后便放了你。否则,便教你命丧当场。”中间的黑影声音沙哑,低低的说话。
夜行人愣了愣,忙道:“好好,我随你们去问话便是,但求活命。”
“解下你的兵刃递过来。”沙哑的嗓音低喝道。
夜行人低声答应,缓缓解下身后的包裹,取出连鞘的钢刀,调转刀柄递了过去。沙哑的黑影微微摆了摆头,左边的黑影上前数步,缓缓伸出手去。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刀柄的瞬间,夜行人的手往后突然一缩,让他手中一空,什么也没抓到。就见夜行人将刀连鞘抛起,在空中掉了个头来,沧浪一声,钢刀已经出鞘。身子猛然跃起,一刀匹练般的刀光直奔上前取刀的黑影的面门。
“混账东西。”沙哑的嗓音一声低喝,和身边那人正欲猛冲上前,忽觉头顶风声飒然,猛抬头,但见一道纤细的黑影像是一片乌云遮挡了月光,从身后的高树上飞到头顶上空,随即一道银光扑面迅捷而来。
电光石火之间,那嗓音沙哑之人举刀上撩,打算架住对方的兵刃,空中的黑影一个转折,身子翻飞,脚尖无声横扫,就听喀拉一声轻响,嗓音沙哑之人的身子像是一只破口袋一般噗通摔倒在地,太阳穴凹进去一寸,被一脚踢碎。
这一切发生在数息之间,站在一侧的同伴刚刚反应过来,发现同伴已经倒地,他的选择很正确,没有选择冲上来进攻,而是纵身后撤,拉开距离准备逃脱。空中纤细的黑影轻轻落地,右脚脚将地上的一柄钢刀挑起,左脚连环飞踢在刀柄上。那钢刀带着呜呜风声飞向逃走之人,直直插入他的后心。那人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摔倒在地。
纤细的黑影回过头来,墙根下的搏斗正好结束,夜行人面前猝不及防的黑影正捂着咽喉慢慢的软倒在地。
高墙内发出狗吠之声,刚才一人临死前发出的黯哑的叫声惊动了狗儿,两人对视一眼,墙角下的夜行人指了指河边的树丛,两人立刻动手,将尸体迅速搬到树丛之中藏匿起来。片刻后狗吠声停止,一切恢复平静。
第二一三章 牵扯
(跪求订阅,谢:leibicheng、带雨梨花1957两位兄弟的月票。)
钱三通缩在后宅豪华卧房宽大的床铺上,朝廷查案使抵达北海的这两天里,他的心始终悬着,无法安睡。最宠爱的小妾也被自己赶去别处睡觉,他实在没心思跟这个女人纠缠,虽然她每每都能让自己噬魂销骨得到极大的满足,但这几日,他对那些事情毫无兴趣。
天气已然有些闷热,但钱三通依旧盖着被子,将自己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两只耳朵来倾听外边的动静。夜里的风声,树叶哗啦啦的响声,每一处不明的动静都让他极为紧张。
前院的狗吠声叫的急促,钱三通从迷糊之中惊醒过来,满是肥肉的身上全是热汗,欠着身子叫人:“阿贵,阿贵。”
片刻后,贴身仆人阿贵衣衫不整的跑了进来,连声的答应。
“死到哪里去了,没听见我叫你么?混账东西。”钱三通骂道。
“老爷息怒,老爷有何吩咐?”阿贵忙道。
“前院的狗叫的这么厉害,出了什么事吗?去瞧瞧。”
“狗叫了?小人没听见啊。”
“混账,你听。”钱三通骂道。
阿贵支起耳朵来倾听,静寂中,外边传来风声和夜风中树叶的哗哗声,还有外边叽叽而叫的春虫声,狗吠声却丝毫也没听见。
“老爷,您瞧,哪有狗吠之声。”阿贵躬身道。
钱三通抹了抹身上的汗,暗自思忖,难道自己听错了?还是精神太过紧张导致出现了幻觉?但确实外边根本没有狗吠之声,终于松了口气道:“倒杯凉茶让我喝一口,老爷我口干舌燥的,渴得慌。”
“哎!”阿贵忙倒了杯凉茶捧过去,钱三通接过来咕咚几口喝了个干净,长舒了口气,将身子缩进被窝里。
“你去吧,去前院招呼一声,让守夜的精心些,注意些响动。”钱三通闭目道。
阿贵答应着退了出来,边往前院走边嘀咕道:“折腾人不是么?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成这样。要让不让人睡觉了,明儿还要早起干活呢。”
屋子里恢复了寂静,补充了水分的钱三通也实在有些困倦了,闭目不久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他好像做了个梦,梦见那天晚上被人掀了被子五花大绑堵住嘴巴,一把带着冰冷血腥气味的刀子抵在自己的喉咙上,让他说不出的恶心。
“饶命,饶命,我一定按照你们吩咐的做便是,不要杀我。”钱三通睁眼大叫,一瞬间忽然意识到刚才在梦里,长长舒了口气。
然而,黑暗中,他看见了两条黑影正一左一右站在大床旁边,窗外的月光淡淡照进来,他清楚的看见两个黑影蒙着脸,一身的黑衣,头上也绑着黑色的头巾,双目炯炯的盯着自己。这可不是梦!
“啊~!”钱三通下意识的张口要呼叫,但兵刃闪闪的亮光像是一记棒槌杵到他的喉咙里,将他的叫声硬生生的塞回肚子里,变成了一声闷哼。
“钱东家是么?莫要吵闹,除非你想被我这位兄弟一剑砍了脑袋。”左首那蒙面人轻声问道,话语中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你们……是什么人,好汉饶命,你们要什么?钱我有,只要不伤害我,我给你们钱。”钱三通语无伦次的说道。
“闭嘴,再吵砍了你的狗头。”右首那身材纤细的蒙面人手中的短剑递近了一分。钱三通立刻闭嘴,全身僵硬,只剩下两只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
“钱东家,我们不是来劫财的,当然……唔……也不是劫色的。坐起身来,我们问几句话便走,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们不会动你一根毫毛。”
钱三通猛力点头,坐起身来,光着的上身肥肉乱颤。右首的蒙面人眉头紧蹙,转过头去喝道:“穿上衣服。”
钱三通快速穿上外衣,动作麻利的跟他的身形毫不匹配。
“钱东家,你听好了,我这里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但我不希望听到你糊弄我们,一旦我们认为你说的是假话,明早你家里人便会在被窝里发现你的无头尸体。你可明白我说的话?”左首的蒙面人正是王源,他一屁股坐在松软的床边,微笑问道。
“明白,明白。壮士但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好。你叫钱三通,是北海酒楼的东家是么?”王源道。
“是,北海酒楼正是本人的产业。”
“很好。告诉我,北海郡的别驾柳绩和你是什么关系?”
钱三通一愣,没想到第二句便问到了这件事上,虽然诧异,但钱三通也瞬间明白,今夜这两人来的目的还是自己惹上的这件案子。心中暗叹果然是躲都躲不掉。
王源见钱三通犹豫,眉头已经皱起,钱三通忙道:“柳别驾么?这个……我们……我们是有些交往。壮士该知道……他是官……我是民,我们之间……”
王源毫无征兆的出手,一巴掌呼在钱三通的肥脸上,钱三通猝不及防,这一巴掌打的他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生疼,鼻子嘴巴里都似乎有腥甜的液体流出。
王源冷声道:“吞吞吐吐作甚?编故事骗人么?这一巴掌给你个教训。在这样便不是一巴掌了,直接给你一剑,遡你个透明的窟窿。”
钱三通捂着脸丝丝的吸气,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回答我的问话。”王源喝道。
“是,我和柳绩是朋友,上月我送了两成股份给他。”
“为何要送股分给他?”
“我想和他攀交情,仰仗他的权力让他照顾我在北海郡的生意和家业,想让他帮忙多赚钱。”钱三通再也不敢隐瞒,他知道这就是面前两人想要听的答案。
“很好。我再问你,四月初四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钱三通身子抖了抖,四月初四,这一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正是恐惧的来源,他清清楚楚的记得,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楚,所以他的回答很详细,详细到有些啰嗦。
王源认真的听着,并没有阻止他翻来覆去描述当晚的情形,待他说完点头问道:“你是说京城来人查到了你和柳绩之间的勾当,于是夜里抓了你去询问?”
“是是,但好像并不是因为柳别驾在北海郡的事情,隐约觉得是柳别驾没来北海郡之前便犯了的事儿,这些人只是追到北海郡来,顺带查到了我们和柳别驾结交的事情。哎,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会去和这柳别驾攀交情,悔死我了,悔死我了,谁知道他在京城干了些什么?”
王源打断他的啰嗦问道:“京城来的人你可知道是谁?”
钱三通摇的满腮肥肉乱晃道:“不知道,不认识,只听柳别驾叫他吉士曹。”
王源和公孙兰对视一眼,转头再问道:“那吉士曹带了多少人手?既然你贿赂柳绩,他又怎会放你归来?”
钱三通道:“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但起码有个一二十个人手。至于他为何放我回来,这个我也不清楚,我们那里知道那人是怎么想的。能保住性命便已经菩萨保佑了,还敢问缘由么?”
王源冷笑一声,撸起袖子,钱三通心知要糟糕,一句求饶的话还没出口,眼前巴掌翻飞,啪啪啪啪连挨了四个大嘴巴子,脑子里一片嗡嗡之声,几乎晕厥过去。但他看到王源的手又摸上了兵刃的时候,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晕厥过去,肿胀的嘴巴里吐出一句:“饶命,我全说。”
王源啐道:“狗东西,当我说话是放屁是么?你当日归来之后为何立刻便将酒楼上李邕的题诗全部铲了个干净?那日之后柳绩便告发了李邕挪用公钱,这事儿你敢说你不知道?你贿赂柳绩又怎会轻易脱身?还不如实告知实情?真要我动刀子送你的命不成?”
钱三通捂着肿胀不堪的嘴巴和脸蛋连连在被子上磕头,哀声道:“好汉饶命,我也是没办法啊,那吉士曹警告过我们,说这件事但凡和别人说出去便杀了我全家,我不是故意要隐瞒,我只是害怕,怕的要死啊。”
王源道:“你怕他便不怕我们么?说。”
钱三通流泪叹气,开口道:“我确实听到了吉士曹和柳别驾的说话,虽然断断续续的没听全,但确实是吉士曹用京城中的事情和北海郡的事胁迫柳别驾。之前我并不知道是针对李太守,但他们放我们归来的时候吉士曹召集我们训话,我听了他训话的内容才猜到了是要对付李太守。”
王源皱眉道:“他是如何跟你们说的。”
钱三通咬咬牙道:“左右是个死,索性全部告诉好汉便是。吉士曹放我们时要我们帮他办一件事,只要替他办了这件事之后贿赂柳绩的事情便一笔勾销,免了我们的罪责,否则便按律抄家问罪。”
“什么事?”
“他要我们等他的消息,在适当的时候他会让我们几个在北海郡还算有头脸人物出面,联袂去衙门揭发李太守逼着我们给他钱物,供他挥霍之事。还要我们证明淄川太守裴敦复和李太守之间经常来往,两人不仅互相赠送贵重金银器物,还曾经酒醉后指谪朝政等等事情。总之小人不明白那些事儿,吉士曹说不需要明白,只按照他提供的意思去告发便是。小人为了保命,也不得不答应,其他的人也都答应了,小人就算心里不愿,可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啊。”钱三通哭哭啼啼的说了一大堆,唉声叹气不已。
王源越听心中越是惊悚,原来如此,不仅要坐实李邕的罪行,还要将这些事牵扯到其他官员身上。淄川太守裴敦复不用说也是他们要除去的对象。而除了裴敦复,肯定还有办法牵连到替他的人,这便是一路牵扯,将该打击的人尽数一网打尽,这才是李邕案所要起到的效果。
第二一四章 掩饰
王源来之前便知道李邕案会大起波澜,但如何能让案件发酵,乃至波及他人,进而达到案件该有的效果,王源却是没有什么概念的。但现在,王源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手段。先是柳绩秘密告发,之后通过一切能够调动或者胁迫的人进一步的坐实案情、牵扯他人,从而让这件案子达到既铁证如山没有回旋余地,又能让借他人之力扯出一系列的涉案人员来扩大案情的效果来,可谓一环扣一环,严丝合缝。
可以想象,除了逼迫钱三通等人联袂揭发之外,可能还有另外的手段相佐,那杨慎矜正在询问相关人员,尚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成为另一股揭发作证的力量,彻底将这件案子推上一个新的高度。王源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后世电影电视上也看到了太多的权力斗争的倾轧手段,但其实并没有给自己太深刻的印象,因为潜意识里知道那都是演戏。而现在,当自己亲历其中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其中深入骨髓的可怕之处。
王源的使命到现在为止其实还没有太多的头绪,若只是李邕的案子牵扯倒也罢了,毕竟这柳绩告发其外父杜有邻的案子没什么太大的关系。王源的使命是不让杜有邻的案子发酵,或者干脆不让杜有邻的案子成立。而到目前为止,王源还没有获悉杨慎矜和吉温针对杜有邻的案子所用的手段。
王源不会认为他们会放弃这件案子,相反这件案子恰恰是重点,这便是最让人担心的地方。明明知道他们的重点在何处,偏偏又预测不到他们即将发力的点,这是真正让人恐慌的地方。
“该说的我都说了,好汉饶我一命,你们要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都听你们的。”钱三通哭丧着肿胀的脸连声求饶道。
公孙兰将王源拉到一旁低声问道:“这人你打算如何处置?今晚杀了吉温的三名手下,已经打草惊蛇。而这个人看上去并不可靠,吉温若是查到他头上,他会全部说出来的,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莫如一了百了杀了算了。”
王源皱眉缓缓摇头道:“不能杀,杀了他才是真正的打草惊蛇。吉温的手下虽被我们杀了,但吉温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只要做好善后,吉温即便怀疑,也不会想到是我们所为。”
“我不信这个钱三通会守口如瓶。一旦吉温知道我们今晚询问的内容,怕是立刻便会警觉起来,猜也猜到是谁所为了。”
王源想了想道:“无论如何,钱三通不能死,我需要他作为我的眼线。吉温既需要他们出面诬告,我便能利用钱三通掌握一些关键的信息。钱三通只是个小人物,杀了他于事更加不利。”
公孙兰皱眉道:“可是如何善后?如何保证钱三通不会将今夜的事情说出去。”
王源道:“这需要一个好的借口让钱三通置身事外。”
“什么借口?”
王源皱眉想了片刻,缓步来到床边,钱三通惊恐的看着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的决定自己的命运,当王源来到床边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便要被宣判了。
“钱东家,我们并不想杀你,前提是你必须对今晚的事情绝对的保密,并且今后我随时会来找你,询问事情的后续。只要你积极的配合我,你的脑袋便安安稳稳的落在脖子上。”
钱三通大喜过望,在床上跪下磕头,口中连声道:“多谢好汉饶命,小人定按照好汉的吩咐去做。”
王源微笑点头道:“你也莫高兴的太早,我们虽饶了你,但有人会杀了你。”
钱三通愕然道:“这是何意?谁会杀我?”
王源道:“还能有谁?那个吉士曹呗。你向我们透露了他的秘密,他岂会容你。”
钱三通呆呆道:“两位好汉难道要去告诉他今夜之事么?”
王源道:“我们当然不会说,但是你会自己告诉他的。”
“怎么可能?我绝不会说的,这不是自找麻烦么?那位吉士曹也绝对不知道今夜的事情。”钱三通头摇的像是拨浪鼓。
“钱东家,这事儿可由不得你,明日一早吉士曹便会来找你,也会怀疑今晚有人进了你的宅子问了你的话。你一定对此很是疑惑,我想你恐怕压根不知道吉士曹一直安排着人手在暗中监视着你的事情吧。今晚我们进你宅子的时候便不得不出手杀了他们。明日一早他们被杀的事情便会败露,吉士曹也自然会来找你的麻烦了。”王源道。
钱三通愕然道:“啊?他的手下一直在监视我?你们……你们进来的时候把他们杀了?”
王源道:“对,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否则我们无法进你的宅子。吉士曹虽然放了你,但他怕你逃走或者是走漏了消息。你心里明白吉士曹的目的是胁迫你们诬告李邕,既然是诬告,他当然不能允许你胡乱的说出去或者是像我这样的人找到你来问,所以这些人监视在你宅子附近,一旦发现你有不轨行为,你便是一具死尸了。”
钱三通怔怔无语,半晌道:“我明白……我明白,我也该早想到这一点。想必那日一起被放回来的几个人的宅边也有吉士曹的人手监视了。”
王源点头道:“算你不笨,他们和你受到一样的待遇。”
钱三通面如死灰道:“两位壮士杀了我宅子外监视的人,吉士曹必会怀疑了。这件事该如何是好?我若透露了今夜的事情你们会杀我,我不说的话吉士曹也会要我的命,干脆两位给我个痛快,我也受够了。”
王源轻笑道:“钱东家怎地如此不惜命了,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受吉士曹的胁迫?”
钱三通无言以对,口中喃喃嘀咕,唉声叹气。
“钱东家,我这里有个法子,待会我会得罪钱东家,或许再打你两拳,临走时我会将你五花大绑捆起来,嘴巴里塞上东西,伪造成盗匪入室的景象。明日吉士曹来问你话,你咬死了说今夜盗匪入室抢劫,差点要了你的命,至于外边死了的人你一概不知便是。将外边死了的人都推在盗匪头上。总之你咬死了不松口,一来他无凭无据,二来他留着你还有用处,自然不会要你的命。你可明白了?”
钱三通怔怔道:“这能成么?”
王源道:“听我的,你就能活,否则你不是死在吉士曹的手里,便是死在我的手里。你没得选择。”
钱三通长叹一声道:“好吧,只能如此了。北海郡确实闹过盗匪,这事儿倒也非完全说不过去,只是……太牵强了些。”
王源笑道:“你放心,不会太牵强,明日一早你会发现不止你一家进了盗匪,盗匪连夜入城抢劫了好几家,到时候消息放出,吉士曹便不会以为你在欺瞒了。”
钱三通愕然看着两个蒙面客,叹道:“两位到底是什么人,想的这么周到细密,北海郡好像没有两位这号人物吧。”
王源冷声道:“别要多嘴探问,你知道我们身份的下一刻便是一具死尸了,只管照我的话去做,我保你平安。这件事你若是透露出半个字去,便是自寻死路。钱东家,忍着点,我可要动手打你了。”
钱三通颤声道:“莫打脸,已经肿了。”
王源道:“就是要打脸,否则如何能让人一目了然?”
“好吧,请……手下留情。”钱三通咬牙道。
王源抡起巴掌在钱三通的脸庞鼻子眼睛上一顿乱扇,钱三通忍住疼痛咬牙不语,王源打的手掌生疼,停手找了根绳索将钱三通五花大绑绑在床上,用破布塞了口。转身来又将房内的柜橱抽屉翻得乱七八糟,东西乱丢在地上,伪造成杂乱不堪的样子。
忙活了一阵,这才回身对只剩眼珠子能动的钱三通道:“钱东家,我们去了,你好自为之吧。”
钱三通被麻绳勒的脖子生疼,本想要王源给他松一松,可惜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哼哼声,眼睁睁看着两名黑衣人从后窗跃出,片刻后寂静无声了。
王源和公孙兰出了钱家大宅,天空中圆月西斜,一番折腾早已夜过大半。
“表姐,还要麻烦你找几户人家做个手脚,明日一早城里要有盗匪出没的消息才成,这样才能保证吉士曹不被怀疑。”
公孙兰白了他一眼道:“我虽经常入室劫掠,但都是不义之财,你这是要逼我成贼么?”
王源拱手道:“拜托了,我也是没法子,你只需闹出动静,不杀人不取贵重物事便是。若非我本事平平,也不会让表姐干这种脏活。”
公孙兰叹了口气道:“你去中街牌楼那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王源连连点头道:“辛苦辛苦,回去后我给你打洗脸水洗脚水。”
“呸。要你献殷勤。”公孙兰啐了一口,身影晃动,已在数步之外的阴影之中。
第二一五章 精明
次日清晨,北海城东南小河边树丛中的三具尸首被人发现,事情一下子炸了锅般的传了起来。而不久后,北海酒楼东家钱三通的宅子被人闯入,钱东家被人打得像个猪头一般五花大绑绑在屋子里的消息也流传出来。据说这钱东家被家中仆役发现的时候都已经动弹不得了。
紧接着,城中又有几乎入了盗匪的消息也传来了,这几户人家半夜里均被人闯进,有人还受了伤,家里也被翻得乱七八糟。
城中百姓议论纷纷,一种恐慌的情绪开始蔓延。
北海郡衙中,一大早便有人前来报案,正起床漱洗的杨慎矜得知禀报之后甚是惊讶,居然会出了这样的严重的治安事件,这可真是意料不到。由于李邕现在不能主事,这件事也只有杨慎矜亲自来处理了。
杨慎矜上了大堂,大堂上三具盖着白布的尸首直挺挺的一字排开,北海郡的各部门的官员也都到了堂上,衙门的仵作早已验过尸体的伤口,报案的几名百姓正等着杨慎矜升堂问话。
杨慎矜皱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禀报杨尚书,百姓报案,城中昨夜进了盗匪,杀了人还伤了人,还抢了财物。这几户便是被盗匪闯入的百姓。这三具尸首便是城东南小河边被发现的,疑为盗匪撞见所杀。”
杨慎矜皱眉看着站立一旁的柳绩问道:“柳别驾,北海郡中盗匪怎会如此嚣张?之前有过这样的事么?”
脸色苍白眼睛带着血丝的柳绩忙拱手道:“卑职才来数月,尚未发现有这样的事情。这件事怕是要问其他同僚,或者去问李太守才知道。”
杨慎矜不满道:“问他?他将个北海郡治理成这副模样,真是有负朝廷重托。”
“是是。”众人附和道。
“这些人是怎么死的?”杨慎矜盯着直挺挺的三具尸首问道。
仵作上前答道:“禀杨尚书,两人死于刀伤,一人太阳穴软骨破裂,死于脑浆迸裂。初步判断是相互拼杀致死。杀人者应该是有武功的人。”
杨慎矜想了想道:“这三人是什么身份,可查明了?”
司户的一名主簿道:“这三人的身份尚未确认,他们都佩着兵刃,本以为是衙门的差役或者是司兵的人手,但查了这两处都没有这三个人。现在正打算一会儿抬到广场上去让百姓来认尸。或许能知道身份。”
杨慎矜愣了愣站起身来走到尸体旁边,低声道:“掀开来我瞧瞧。”
仵作忙轻轻掀开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只掀开半边,便看到面目狰狞的一幅死人面孔,周围人都掩目不敢看。但杨慎矜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反倒弯下腰去仔细的看着死者的打扮装束,甚至特意拿起旁边血迹斑斑的钢刀瞧了瞧,脸上阴沉难看之极。
“这些人都是昨夜家中入了盗匪的人家么?”杨慎矜看了一眼七八名跪在旁边的百姓。
几名百姓七嘴八舌的回话,杨慎矜皱眉听了他们的描述,大致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说盗匪来无影去无踪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家,自己家里人被五花大绑绑住,谁反抗便被一顿暴打,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云云。
杨慎矜待他们说完,温言道:“这么说你们只是受了些惊吓,失了些财物,人都没事。那就好,财物被盗的事情,只要我们破了案追回赃款自然能返还给你们,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你们都回去吧。”
众百姓原也没指望能有什么赔偿,纷纷磕头离去。柳绩摆手示意衙役来抬走尸首,杨慎矜忽然道:“慢着,先抬到后院去摆着,此事本人来处理,你们都暂且退下吧。”
众人不解,但又不敢问,只得纷纷退下。杨慎矜负手在堂上踱步,片刻后贴身随从疾步走进大堂,附在他耳边低语数句,杨慎矜皱眉点头道:“告诉他来后堂见我。”
后堂屋子里,杨慎矜满脸阴云坐在屋子里,屋外脚步声响,穿着黑袍身形瘦小的吉温悄悄从门外进来,跪地磕头拜见。
杨慎矜冷眼看着他,喝道:“吉士曹,我想你也该来了,你是怎么办事的?”
吉温满脸的愧意,低声下气道:“杨尚书,卑职刚刚得到消息,急急忙忙的赶了来了。您理解卑职的苦衷,卑职等人不能大摇大摆的出没于城中,被王源他们瞧见可是麻烦事。”
杨慎矜哼了一声道:“外边那三个是你的手下么?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吉温忙低声道:“刚才卑职瞧了,确实是卑职带来的人手。卑职也正是因为此事而来。这三人是卑职安排在北海酒楼东家钱三通宅子边监视他的人手,昨夜钱三通的宅子里进了盗匪,想必是遭遇上了,被盗匪给杀了。”
杨慎矜道:“你确定?只有你手下的三人被杀,其余人家却没有人被杀,我担心这当中有蹊跷。你询问了那钱三通没有?”
吉温道:“卑职正是从钱三通宅中赶来的,那厮被捆绑了半夜,几乎要了他的老命,身子都动弹不得了。他说昨夜宅中确实进了盗匪,抢了他不少财物。若不是他磕头求饶,盗匪差点要了他的命。不过他也去掉了半条小命。”
杨慎矜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只是巧合事件?”
吉温沉吟道:“依着卑职所见,这恐怕只是巧合。盗匪入城的事情北海郡发生过多次,也不是这头一遭。这三个蠢货平日嚣张惯了,自然不知道盗匪的厉害,怕是不知死活的要去阻拦,结果被盗匪杀了。看这伙盗匪的手段,当中应该有武功高强之人,他们焉能是对手。好在钱三通无事,不会影响接下来的事情。”
杨慎矜缓缓点头道:“若是巧合最好,我担心的是这不是巧合。不过我相信你的判断。”
吉温道:“杨尚书说的是。卑职不知案情进展如何,若是时机成熟,卑职便可让钱三通他们赶紧来举报李邕,这样我便可不必让手下人监视他们,也可免了许多的麻烦。”
杨慎矜道:“你以为我不想快些到那一步么?但询问的事情还没结束,这些人的举报要到真正提审李邕过堂的时候,到那时才能起到最佳效果。而且在此之前,我还要费尽心思不让王源看出破绽来。目前看来,这小子是来捣乱的,我可不想被他看出破绽来找麻烦。”
吉温点头道:“说的是,一切听杨尚书的安排便是。此事不宜张扬,那三具尸首卑职从后门运出去处理了,不能让人发现他们不是北海城的人,更不能让他们看出是京兆府的差役。”
杨慎矜冷声斥道:“你还说,三人的佩刀上都有京兆府库房的标识,还好我发现了,知道这是你的人。若是被抬到广场上教人认尸,难免会有人认出来。吉士曹,你也算是精明人,怎地不知道给手下换换普通服饰,换换普通的兵器。你的聪明都是假聪明。”
面对杨慎矜毫不留情的奚落,吉温表情很尴尬,红着脸道:“卑职回去便立刻重新安排,卑职的错,杨尚书息怒。”
杨慎矜摆手道:“罢了,带人搬了尸首走吧,你不宜在我这里久待。”
吉温点头称是,退出门去。
……
王源接到杨慎矜命他去衙门议事的时候才刚刚起来。春阳照满馆驿的庭院,花坛中稀稀拉拉的几种鲜花开的很是灿烂,几只蜜蜂几只蝴蝶嗡嗡乱叫在院子里飞舞,让人感到心中很是平和。直到杨慎矜派人来叫自己去衙门说事未知,王源的心情都还是不错的。
小城的消息传得飞快,起床之前,张五郎已经来禀报了昨夜城中多处进盗匪的消息。张五郎还异想天开的问王源是否能去帮着抓贼,或许能立些功劳。结果被王源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给训了出去,骂他是不是闲的皮痒,要不要抽几十鞭子松松皮。张五郎不知为何会触了霉头,只得三十六计走为上,躲在屋子里唉声叹气去了。
王源骑着拉风的大黑马炸药桶,身后跟着黑奴王大黑走在街道上,回头率绝对百分百。到了郡衙大堂中,杨慎矜的事情刚告一段落,正坐在堂上和几名官员喝茶说笑。
见王源到来,杨慎矜像是学会变脸的本事一般,一张笑脸立刻拉下来,变成了一张阴沉沉的脸。
第二一六章 治安
王源上前给杨慎矜见礼,杨慎矜示意王源落座,阴着一张脸开口道:“王副使,你倒是真会享福,案子的事说不管就不管了,昨日不过是拌了几句口角罢了,你可不能真的辜负圣恩啊。”
王源不知他此话用意,打着哈哈道:“杨尚书说哪里话来,我可不是为了昨日的拌嘴之事赌气。能者多劳,杨尚书办案经验丰富,我若是跟着掺和反倒会添乱,杨尚书便偏劳一些,不要跟我计较这些嘛。”
杨慎矜面色稍霁,王源这话也算是变相的拍马屁了,总算没有见面就顶,心情也好了许多。
“本人倒是不介意在此案上多做些事情,但查案期间北海郡不能生乱,今日上午城里发生的事情你可知道了么?”
王源道:“你是说昨夜盗匪入城劫掠数户人家财物的事情么?卑职一早便听到街上的传言,正想请教此事是真是假呢。”
杨慎矜蹙眉道:“自然是真,还伤了三条人命。一大早三具尸体便被抬到衙门里了。在你王副使还拥被高卧之时,本人却已经为此事踌躇不已了。”
王源无视他言语中的讽刺,问道:“可曾抓获盗匪?”
杨慎矜冷冷道:“你以为是抓只老鼠蚂蚱那么简单么?入城盗匪,杀人抢劫,这是极为重大的案子。这李邕也不知治理的什么北海郡,治安如此糜烂,这等庸官也不知如何得到重用的。这件事也要记入他的卷宗,一并成为他的过错。”
王源无语,心中对李邕报以深深歉意,自己做的事情让李邕背黑锅,很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李邕本身已经是泥潭深陷,多背一个黑锅也没什么。
“寻常的偶发案件倒也罢了,本官最担心的是有人故意为之。须知你我来北海郡查案之事天下皆知,这些盗匪这时候跑来城里杀人抢劫,本官觉得很是不寻常。”杨慎矜续道。
王源有些惊讶,杨慎矜确实不是浪得虚名,能考虑到这一层,说明他还是挺精明谨慎的。
“不至于吧,杨尚书这么一说,我怎么感到身上寒毛都竖起来了,好像是他们蓄意为之的意思。”
杨慎矜鄙视了王源一眼道:“蓄意为之也并无不可能。要知道,这里是北海郡,李邕在这里呆了五年,也算是树大根深。得知我们来查李邕的案子,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的出面帮他。也许便是有人故意为之,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也许他们的目标便是你我当中的一个,只是一时没有得手罢了。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成,所以我才命人请你来商议此事。”
王源点头道:“杨尚书但请吩咐。”
杨慎矜道:“吩咐不敢当,目前案件到了关键时候,今日便可询问完毕,所有涉案官员明日便可过堂正式审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出差错,不能让人破坏审案。李邕此刻不适合管理北海郡事务,我要集中精力办案也无暇分神,你既无心查案,那么这段时间能否请你主持北海郡的治安之事,杜绝盗匪或者其他人蓄意在城中制造混乱,保证案件的顺利进行。”
王源心中大赞杨慎矜的脑子灵活,原来是要自己给他看门把风,他好一心一意的干他的勾当。自己不但被排除在案件之外,反倒成了替他干杂务的跑腿之人了。
“这件事极为重要,本官不求你查出今日之事的祸首,也不会要求你去剿灭盗匪什么的,只希望你能保证我们查案期间北海城的治安安稳。不能让人制造混乱,或者对我们不利。这对案子将有莫大的帮助,能做到这一点便是为案子出一份大力了。在结案时,本官会在奏折上大力褒奖这一点。”
杨慎矜全力劝说王源接受这个差事,一来他确实担心有人从中作梗阻挠查案,虽然王源和自己不是一条路上的,但若是有人入城杀人制造混乱的话,显然王源和自己是站在同一立场的,王源也比不会希望案子无法展开,那是两人共同的失职。
二来,杨慎矜既不希望看到王源在一旁甩手悠哉,又不希望他插手案件,所以给王源找个事情做,拴住他的手脚不失为一个办法。而且如果北海郡的治安进一步恶化的话,倒是自己打压他的一个机会,回头可以大肆的宣扬王源如何无能。
总之,此事对杨慎矜有利无害,杨慎矜也是仔细考虑之后才想出的这个法子。他有些担心王源会一口拒绝,王源若是坚决不干的话,自己倒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但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王源居然爽爽快快一口答应道:“原来是这件事,卑职责无旁贷。这等事发生在北海郡中,发生在你我在北海郡的时候,明显是一种挑衅。杨尚书放心,此事便交给我了。”
杨慎矜大喜道:“好,王副使勇于担当,可敬可佩。你我一个专心查案,一个保证北海秩序的安定,可谓珠联璧合。那么咱们便各司其职各做各事吧。”
王源道:“杨尚书,我既负责城中治安之事,可否有调动本郡司兵之权?”
杨慎矜想了想道:“司兵参军刘德海你不是见过么?调用他的兵马你只需跟他商议,他若同意自然无碍。”
王源的脸上带着笑容离开郡衙,杨慎矜拱手送出了衙门大堂门口,外人看来两位查案使之间相敬如宾,却不知两人内心各怀鬼胎。
杨慎矜固然是达到自己想达到的目的,而王源其实也没觉得吃亏,王源之所以接下这个差事的原因不仅是知道所谓的有人故意破坏查案使无稽之谈,因为搞破坏的便是自己。
另外还有个最大的原因促使王源接下这个差事:挂上治安之名之后,王源在城中的行动将更加的自由,甚至可以借着治安之名干些自己想干的事情。也许是杨慎矜的疏忽,也许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更或者是杨慎矜压根就没觉得王源会给他带来什么的样的威胁,就这么傻乎乎的将整个北海城中自由行动的权力拱手送给了王源。
更重要的是,只要刘德海不难搞定的话,王源几乎掌握了北海郡所有的军事力量,一下子扭转了自己身边武力不足的状况。若有必要必须铤而走险之时,王源也有了更大的胜算。
当然,前提是搞定刘德海这个人。北海郡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刘德海这个领着五百团练兵马的司兵参军绝对是此刻北海郡的地头蛇老大。
北海城北,高大围墙围起来的北海郡团练军营很有气势,两座瞭望箭塔一东一西矗立,上面瞭望的士兵手握弓箭守卫着两层原木打造的巨大营门。营门前粗大的旗杆高达十五丈,一面巨大的豹旗迎风招展。
王源骑马带着王大黑来到军营门前数十步外,箭塔上的士兵远远的便敲锣预警,有人已经弓箭上弦对着王源和王大黑。军事重地,闲杂人等一旦不听劝阻进入警戒区,士兵们可以随时将之射杀。
营门上方的墙顶上出现了十几名士兵的身影,朝着王源和王大黑张望,并大声的询问。王大黑咧着嘴大声叫道:“我家主人要见你们的刘参军。”
门上的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黑奴叫的什么话。
王源皱眉道:“什么我家主人?告诉他们我是钦命查案副使王源。”
王大黑忙扯着嗓子重新叫了一遍,士兵们这才听清楚了,都知道朝廷的查案使就在北海城,昨日自家的头儿还被叫去问话了,今日查案副使又来了,显然不是无事而来,于是立刻去禀报。
片刻后营门咯吱咯吱的被十几名士兵推开,刘德海全副武装带着七八名手下出了营门。王源下马拱手行礼,那刘德海对王源的印象不错,哈哈笑着拱手迎接出来,寒暄已毕,热情的将王源请进军营之中。
军营里基本上便是一座巨大的不生片草的校场,北边是几排房舍,应该便是士兵们的营房和刘德海的公房所在。
众人走在校场上,见一队数十名的骑兵正在骑马冲刺,呼喝声中尘土弥漫气势摄人。一排排长枪随着马儿的冲刺将一个个直立的草人穿的稀巴烂挑在枪尖上,旋转着抛向空中重重落在地上,溅起漫天尘埃。
见王源看的入神,刘德海摸着络腮胡子哈哈笑道:“王副使,我这手下的兵可还使得?”
王源笑道:“还不错。挺好玩的。”
刘德海皱眉道:“这是骑兵冲杀训练,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王源微笑道:“照我看来这种训练只是好玩罢了,敌人又不是稻草人,轻飘飘的站着不动被你挑到空中,这种训练效果有限。”
刘德海这众人脸上变色,都露出不悦之色来。
第二一七章 借力
(跪求订阅!)
“据卑职所知,王副使是翰林院学士出身,该不懂带兵打仗的事情吧。如何看得出训练有用无用?”
王源不是来吵架的,他可不想引起刘德海的不满,事实上他是来和刘德海拉关系的。
“刘参军,本人并无贬斥之意,只是说出心中所想罢了。我确实是文人出身,但并不妨碍我对行军打仗的事情感兴趣,事实上我翰林学士院中藏有不少兵书,我读的兵书不下十几本,对此略知一二。”
刘德海不以为然道:“纸上谈兵有何用?我刘某没看过什么兵书,但带兵也不比人差。”
王源笑道:“那是,纸上谈兵反倒会误了大事,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实际上我是想说,刘参军大可用些活物代替草人,这样效果会更好。我曾观看有人训练骑兵,却都是用健羊驮着草人四处奔走,禁军骑兵纵马追逐,几同实战。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刘参军不要见怪。”
王源也不知道这办法有没有用,他是在一部电视剧中看到的这种办法,想来应该效果还不错,于是便说了出来。
刘德海皱眉道:“这不是禁军骑兵的训练办法么?但那可是禁军,我们这是地方团练兵马,怎比得过人家。人家禁军一天的伙食够咱们团练兵马吃十天的。人家训练踩死牛羊正好当伙食,咱们三天才吃一顿荤,能比么?”
王源愕然,没想到随口一胡诌居然还真的有这种训练的骑兵的办法,倒也是歪打正着。
“原来是军费所限,那倒也是,一只羊七八百钱,每日踩死十几只羊便是一笔大开销了。虽然死羊可以吃肉,但这消耗确实承受不起。我这可真是纸上谈兵了。”
刘德海哈哈笑道:“我还想用小牛犊子当活靶子呢,问题是哪来的钱呢?兵部会拨钱给我们胡闹么?边镇节度兵马怕也弄不起你说的那种法子。我这里还有一百多兄弟连藤甲都没配齐呢,倒有钱去弄那些玩意儿。”
众人一番哄笑,笑王源不懂瞎说,不切实际。
王源待他们笑毕,皱眉道:“原来地方上的团练兵马如此清苦,我却是不知。”
刘德海摆手道:“咱们既非京城禁军,又非边镇节度使的兵马,只是地方上的团练兵马罢了。平日守守城门抓抓盗匪,也都是平民子弟招募而来,哪有人重视咱们。不过话说回来,我手下的兄弟可不弱于任何人,这一点我老刘可是有自信的。”
王源赞道:“我就喜欢你们这些地方上的带兵将官,条件清苦,但依旧忠心耿耿保一方平安,从不抱怨。”
刘德海叹道:“难得王副使这么理解我们,其实我们也是满身的气力使不出来。我刘德海若是在能在边镇打仗,现在恐怕已经战功赫赫了。可惜呀,没这个机会。”
身边众人也都道:“是啊,我们刘参军可是有本事的人,可惜境遇不佳,朝中无人赏识。”
王源眉头一动,看着刘德海道:“刘参军果真有志向要干一番事情么?”
刘德海道:“何尝不想,一眨眼都快四十了,在这么下去,都老了。”
王源道:“只要你想,我可以帮你。你不是无人赏识么?我倒是可以推荐一下你。”
刘德海张大嘴巴道:“王副使,您不是开玩笑吧。”
王源笑道:“哪有那么多的玩笑话?对刘参军我还是钦佩的,一来北海郡便听到刘参军剿匪的英勇事迹,我向来敬佩有真本事的人。也许你不信我有能力推荐你,我王源确实入仕时间不长,但陛下的面倒是常常能见到,而且我和度支郎杨钊也是好友,就算我的话不管用,杨度支的话该管用吧,贵妃娘娘的话该管用吧。”
众人呆呆看着王源,他们只知道这个王源来头不小,但却不知道此人竟然和正红得发紫的杨家关系这么亲密。听他口气倒像是经常见陛下贵妃和杨钊称兄道弟一般。
刘德海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年轻的王副使是个大大的粗腿,也许自己便要时来运转,前程便在此人身上。
“当然了,推荐你也是要有条件的,总不能因为你剿灭了几十个匪盗便说你有本事,起码要做出些拿得出手的事情来。”
“这……在这北海郡,便是满身的本事又如何能施展的出来?”刘德海满腹委屈。
王源道:“谁说没有施展的机会?这一次我们来查案便是一次机会。这是陛下钦命严查的案子,李邕的挪用公钱大案,或许还会牵扯到其他许多的人,这便是你的机会。”
“此话……怎讲?这案子我可一点都不知情,我们平日跟他们那些人可都是互相看不上眼的。李太守的酒宴我只参加过一次,到了中途听他们咿咿呀呀的写诗,我气闷的很,便中途走了。”
王源微笑道:“可不是要你揭发什么人。今日我和杨尚书商议了,鉴于今日城中发生劫匪入城的事情,我们怀疑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阻碍威胁我们办案,所以杨尚书要我负责北海郡治安事宜。而本人想着,这件事只有你刘参军协助才能完成,我手头可没什么人力来协助。所以这便是我今日来见你的来意。如果你协助我办好这件事事,在这案子里你便是有功之人,回京后我便可提及你的功劳,推荐于你。你要表现的很出色才成。”
刘德海双目放光道:“原来如此,王副使放心,此事卑职必竭力协助,从现在起,北海郡团练兄弟自我而下均受王副使差遣。”
王源哈哈笑道:“好。你干脆,我也干脆。今日起,跟着我办事的兄弟每人额外给三贯幸苦费。事情办好了,我举荐你刘德海调离北海郡,在场的兄弟有愿意一起走的也一并举荐。只要事儿办得好,这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众人欢声雷动,王源举手示意,众人静了下来,王源一字一句道:“但有一点,我的命令你们必须不折不扣的执行,不能多嘴问无干之事,也不能多嘴说些什么事。除了我,你们无需听任何人的命令。”
刘德海愕然道:“这……若是杨尚书的命令呢?”
王源冷声道:“你没听明白么?只听我的,其他的由我顶着。这便是我的规矩。同意了便表个态,不同意我也不强求,我可不喜欢犹豫不决的人。”
刘德海咬牙道:“罢了,我刘德海便只听王副使一人之命,兄弟们你们自己决定。”
在场的是刘德海手下两名校尉和五名旅帅,都是团练中的核心人物,也都是刘德海多年的部下。刘德海都表态了,这些人当然不可能对着干。他们也都在北海郡这个地方呆腻了,早就想找个出路离开。当下个个拍胸脯表态,表示绝对服从命令。
王源心中高兴,事情很顺利,空手套了白狼,只要刘德海他们真的听自己的命令,那自己在北海郡便处于不败之地,也能立刻干很多想干的事情了。
王源心中有些预感,迟早要和杨慎矜在北海郡翻脸,而杨慎矜还有吉温在暗处帮忙,各方面实力在自己之上,这个问题一直让王源揪心。在事情全面爆发之前,也许先要解决掉吉温这帮人,一切还要看情形而定,但手头的人手有备无患。如果有刘德海在手,这件事便容易的多了。
“走,进屋子去喝酒去。”刘德海热情邀请道。
王源笑道:“这一餐我请了,大伙儿收拾收拾,一起去北海酒楼喝酒去,爱吃什么尽管点,别怕吃穷了我。”
众人轰然叫好,各自去收拾了一番,在营门前集合。片刻后数骑飞驰,尘土飞扬,沿街直奔北海酒楼而去。
第二一八章 黑夜
(求订阅。)一灯如豆,陋室内暗影烁烁,凄清无比。
李邕静静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三天来,李邕便被半软禁在郡衙后堂西首的这个小屋子里,除了能在外边的天井散步看天之外,大部分的时间他只能在此枯坐,默默回想他这一辈子所经历的事情。那些宴饮游猎、高朋满座;那些嬉笑怒骂、纵酒高歌;那些风和日丽、快意人生的日子,一幕幕一场场从脑中闪过,恍若隔世一般。
李邕心里很清楚,这一次是很难逃过眼前这一劫了,除非是有奇迹发生。以前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一次奇迹,那一次救了自己的救星名叫孔璋。但这一次,孔璋早已被贬琼州不知生死,在无人能救自己了。
某一刹那的瞬间,李邕甚至有些怨恨孔璋,若不是他,自己也到不了今日这一步,那一次的死里逃生没有给自己深刻的教训,反倒让自己觉得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船到桥头自然直。故而在那之后更加的无所忌惮,终于今日再次在同一个地方摔倒。
当然,这只是某一刹那间的想法,大多数时间李邕都在反省自己这一生。这一辈子太过放纵任性,太过把自己看的太高。年纪的增长没有带给自己沉淀,反倒助长了自己好大喜功狂傲不羁死要面子的脾性。今日之劫其实是必然的,而且是不可避免的。
李邕恨自己越老越不成熟,已经六十九岁了,就差一年便可风光致仕了,偏偏这一年便是自己最难熬的一年。而且,李邕深深的感到了另外一种恐惧,从杨慎矜第一天到达北海之日起,李邕便预感到自己的案子将会闹得很大,甚至会涉及其他的人。这种事情在他几十年的宦海沉浮之中不知见过多少次,终于,轮到自己亲身经历了。
另外,大前天午后,当杨慎矜决定住在郡衙后堂之后,李邕亲眼看着自己家中几十口人凄凄惨惨背着包裹抱着被褥搬出来的样子,当时的李邕差点要崩溃。他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自己只顾着自己,竟然对家里的人没有丝毫的关心。结发老妻陈氏的衣服上还有一块显眼的补丁。自己的长子已经两鬓斑白,自己还是第一次正眼看他,甚至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脚上穿着的靴子破了个大洞。
无数次李邕的脑海里都闪过自己的妻儿孙子们出郡衙时看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冷漠甚至有些怨恨。他作为一家之主,没有给自己的亲人带来幸福富足,反倒给他们带来了灾难。以前自己根本没想到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印象,但现在李邕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辈子是多么的荒唐和失败。
若能有挽回的余地,李邕愿意用一切去挽回,可是,这机会还会有么?
屋外脚步轻响,一盏灯笼的光从竖格花窗的缝隙中缓缓透入,形成一道道间隔的花纹,印在李邕的身上。灯动影移,光线流转,将李邕微睁双目的脸庞照得忽暗忽明。
“你们都退下吧。守住门口,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有人威严的下令道。
李邕双目猛的睁开,他听出这是杨慎矜的声音,三天来杨慎矜还是第一次见自己,在这三天里自己请求见杨慎矜多次,都被无情拒绝。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响声,灯笼的光从门外照了进来,杨慎矜一袭便装出现在门前,灯笼的光从下而上照在他的脸上,本就坑坑洼洼不平的杨慎矜的脸被下方的灯光照着,颇有些阴森之感。
“啊,杨尚书,罪官李邕叩见杨尚书。”李邕赶忙起身恭敬行礼,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对杨慎矜这么客客气气的行礼。
杨慎矜嗯了一声,将灯笼挂在柱子上,回身来温和的还礼。
“李太守有礼了,杨某今晚特地来看看你,这几日忙的够呛,一直慢待你了。李太守也是本朝名臣,本不该这么慢待的。”
“罪官汗颜无地……”李邕叹息道。
杨慎矜微微一笑摆手道:“坐下说话吧,今日我不是以查案使的身份前来的,我只是以同僚身份前来,想跟李太守聊聊天的。这几日因为案情所拘,不得不让李太守屈居于此,我也是没办法。未知手下人可慢待了李太守,或者他们有什么刁难之处,李太守尽管说出来,我即刻便去责罚他们。”
李邕忙道:“没有没有,他们对我很好,没什么不恭敬的地方。”
杨慎矜点头道:“那就好。”
两人相对默然,一时间似乎没什么话题,或者说谁也不愿先开口。李邕低着头不说话,杨慎矜则目光锐利的看着李邕花白憔悴的头颅,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个……敢问杨尚书,何日押解我上京问罪?”李邕忽然打破沉默抬头问道。
杨慎矜愣了愣微笑道:“听李太守的话意,倒像是认定自己一定会被定罪了一般。难道针对柳绩的指控,李太守不打算自辩清白么?”
李邕缓缓摇头道:“不辩啦,我认罪。柳绩并非诬告,我确实挪用了公钱,而且数目不小。本想着能归还公钱补上窟窿,但却是有心无力了。杨尚书不用再多查问了,挪用公钱的罪名我承认便是,本郡其他的官员也是为我授意之下不得不遵命,事情跟他们没有关系,我一力承担便是。”
杨慎矜微微皱起眉头来,沉声道:“这么说,李太守是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头上了?”
李邕道:“本就是我一人所为,我当然要一人担当。”
杨慎矜顿了顿,低声道:“可惜……李太守一人怕是揽不住了,你的案子涉及了很多人,你想一人揽下来,怕是不能够了。”
李邕身子一抖,抬眼看着杨慎矜道:“杨尚书,老夫已然愿意认罪,这案子本就是我一人的罪责,千万莫要牵连无辜。否则老夫将会寝食难安,便是死了也难瞑目。”
杨慎矜冷声道:“无辜?李太守,你莫非是说我办案糊涂么?我说的事情都是有证据的,怎会是牵连无辜?你这话好没道理。”
李邕怔怔看着杨慎矜,但见杨慎矜面无表情的淡淡道:“李太守,今晚本官来找你说话,便是提前给你透个底。明日上午,你便要正式上堂受审,在此之前,杨某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些事情达成共识,你希望这案子早点了结,我也希望早点了结,我们都不希望节外生枝。我更不希望你隐瞒一些东西,让我难为。我可不想对李太守用什么刑罚。李太守是本朝老臣,声名播于天下,我不希望做出对你不敬的事情来。”
“杨尚书……你这话是……何意?”
“事情很简单,这几日我询问了北海郡上下人等近百人,自李太守而下,大小官吏上百基本上都有接触,大部分人对李太守的案子是不知情的,但也有些人却爆出了惊天的秘密。李太守要听听么?”
“什么秘密?我李邕除了昏了头挪用公钱之外,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李太守,咱们何必打哑谜?淄川太守裴敦复和你私交甚笃,你二人之间财物来往频繁,每年你有数月去淄川与之宴饮,他每年也来北海郡数月与你盘桓。挪用的数千贯公钱可不是你一个人挥霍了的,他恐怕也花了不少吧。另外,有人告发你们不止一次酒后妄议朝政之事,而且是当着很多人的面,可谓胆大包天之极。而且,在查账目的时候,发现了很多奇怪的账目,流向所指的是京城的一些官员。你属下的司马、长史、录事参军乃至司户等人都证明,曾经受你委派携款入京贿赂京中要员,他们也都愿意明日在堂上作证。”
李邕赫然起身,脸色煞白道:“血口喷人,哪有此事?我和裴太守纯属私交,于他之间只有诗文交往,根本无财物往来。更没有什么妄议朝政的事情,你们这是在诬陷。”
杨慎矜冷声道:“诬陷不诬陷不是你说了算,我说过这都是有证据的。派去淄川的人已经传唤裴敦复明日到堂;而且淄川的账目也一并带来当堂查验。到时候铁证如山,你也抵赖不掉。”
“你们这是诬陷……诬陷……你们太无耻了,太无耻了。”李邕喃喃道,身子前后摇晃,几乎站立不住。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太守,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有更劲爆的秘密我要告诉你呢,你应该知道柳绩指控杜有邻‘亡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的事情吧。这件事怕是你也脱不了干系了。”
李邕又惊又惧肝胆俱裂,心口一痛,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往后噗通倒在地上。
第二一九章 交易
(今天时间仓促,本章字数略少,凑合看吧。求订阅。)
李邕悠悠醒转过来,眼中的人影慢慢的清晰,那是端坐在前神色冷漠的杨慎矜的面孔。他晕倒之后,杨慎矜甚至没有伸出一个手指头来扶他,只静静坐着,等着他自己慢慢的醒来。
“啊,啊。”李邕轻声的呻吟着。
“李太守,你还好吗?”杨慎矜的声音冷的像冰窖之中的寒冰,虽是问候,却无一丝暖意。
李邕不答,咬牙慢慢的起身,撑着身子将自己放在椅子上,张口不断的喘息,嘴角上斑斑的血迹和着口涎缓缓往下滴落,显得狼狈之极。
杨慎矜嫌恶的看着李邕,从袖中掏出白帕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咳嗽了一声,缓缓道:“李太守还要听么?”
李邕喘息道:“听,当然要听,倒要见识见识你们有多么的卑鄙无耻。”
杨慎矜冷声道:“李太守,莫忘了你的身份。你现在是罪人,倒来指责别人卑鄙无耻,你有这个资格么?自命清高的李太守却栽在钱财上面,不知道天下人会怎么评价你。什么叫身败名裂,什么叫晚节不保,说的便是你李太守了。”
恶毒的言语像是根根针刺刺入李邕的心,但李邕无言以对,杨慎矜说的没错,自己本就是晚节不保身败名裂,还能怪别人么?
“本来我并不知道你和杜有邻之间有什么亲密的关系,直到柳绩说,你和他其实是好朋友。去年春天,你特意带了两匹五花马上京,我可否冒昧问一句,这两匹马儿去了何处?”
李邕无言以对,杜有邻喜欢马儿,那两匹五花马确实是自己送给杜有邻的,这件事不知为何被抖落出来了。但其实杜有邻是付了钱的,现在看来,就算自己说是卖给杜有邻的,怕是也没人相信了。
“两匹马儿倒也值不了多少钱,就算是五花宝马也不过百八十贯罢了,可送马是小事,你和杜有邻的关系是大事。杜有邻如今犯了大案,所有与之有关联的人都要受到审讯,这件事怕是你也逃不掉了。”
“我和杜公只是朋友之交,送他两匹马儿又能如何?我大唐士人之间连妾婢都可互赠,送两匹马儿又能怎样?难道你杨尚书便和他人老死不相往来,便和他人之间无财物往来。”李邕叫道。
杨慎矜伸手一拍桌子喝道:“不错,我也与人结交,也送人财物为礼,但我用的是我的俸禄,不涉公钱一毫。你送人的财物,与你的那些好友挥霍宴饮,用的是朝廷的公钱,这两者可以比较么?而且,你的动机可不是结交,你是别有目的。柳绩揭发杜有邻的罪状你也难逃牵连,你和杜有邻之间有些什么样的勾当,杜有邻‘亡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的罪状怕是你也有份,这可不是什么朋友结交,而是勾结串联意图不轨,你还在这里狡辩,当真不知死活。”
李邕大叫道:“冤枉,绝无此事,杜有邻是否有过那样的罪名我不得而知,我和杜有邻之间只是朋友之交,交谈从不涉及其他,你们不能胡乱猜测诬陷。”
杨慎矜冷笑连声道:“我也希望于你无干,但证据指向你,你狡辩抵赖也是无用。前面已经跟你言明,有人揭发你和裴敦复酒后喜欢妄议朝政,那么你和杜有邻难道便清清白白?前有劣迹,后必不冤,你再抵赖也是无用。况且杜有邻已经在京城受审,很快他便会招供出你来,你还在这里替他遮掩。李邕啊李邕,你可知道你便要大难临头了么?”
李邕身子如筛糠般的抖动,天气并不冷,相反这几日艳阳高照晚上还有些暑气,但李邕却像是在严冬一般,上下牙都打着颤,嘴唇也乌青发紫。
杨慎矜毫无怜悯之情,冷冷看着李邕继续道:“李太守,你该明白,若是公钱挪用的案子,罪责在你倒也罢了。但若是妄议朝政,跟杜有邻的案子扯在一起,那便是不是你一个人便可一死谢罪的事情了。那日我瞧你家眷搬离衙门的时候,你的家人其实过得很清贫,我看了心里也很难受。但后来我却为他们庆幸。你虽挪用了大笔公钱,却没用在自己家人身上,这对他们未必是件坏事。起码案子不会牵扯到他们身上。我想你也是有先见之明,故意如此的吧。”
李邕心如刀割,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先见之明,而是根本没想到家里人,他是只顾着自己欢乐,忘了他们罢了。
杨慎矜继续道:“可是,一旦你的案子不仅是限于挪用公钱之事,而是妄议朝政意图不轨的话,你的家人怕是便统统要受你牵连了。大唐律你该比我还熟络,应该知道这项罪名会带来什么。你的夫人,三名妾室,五子十七孙,还有九名重孙辈,上下几十口人,谁能幸免?那是抄家灭族之罪啊,李太守,你想过没有。”
李邕心中的五脏六腑都在一片片的被刀子剜割,疼的他喘不过气来。在漠视了亲情数十年后,第一次反省到自己对他们的亏欠,但却连还是要继续将他们牵连进无底深渊之中,这是李邕再也不能承受的绝望。自己死了也就罢了,但还是要牵连到无辜的家人,这是决不能发生的事情,这是他决不能接受的事情。
“你们敢动我的家人,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李邕咬牙切齿的道。
杨慎矜笑了:“这样的话我杨某不知听过多少次,可是你以为杨某会担心这些么?”
李邕喘息道:“杨慎矜,你不要太得意,你如此作恶,会有报应的一日。到时候你的子子孙孙也都将株连,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杨慎矜皱眉道:“李太守,莫非你迁怒于我么?我的职责是查案,你若不是犯了案,我又怎会来找你的麻烦。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个道理难道李太守你还不懂么?”
李邕嗔目要说话,杨慎矜摆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定要说你是冤枉的,那可不是我想听到的话。李太守,其实我很同情你,我今夜来找你说话,其实是想帮你的。案子到了这里,你抵赖是无用的,你若真想救你的家人,我倒是有个办法帮帮你。”
李邕眼睛发亮道:“你想帮我?什么办法?”
杨慎矜起身来到李邕身边,微微俯身在李邕耳边低语道:“李太守,杜有邻的案子就算你抵赖,杜有邻也必会咬出你来,而且柳绩也会力证你和杜有邻之间的事情,你是逃不脱的。但若是你转换一下思路,赶在杜有邻咬出你之前揭发他,那便不同了。那叫做戴罪立功作证,让杜有邻无可推卸罪状。这叫揭发,不是同犯,你明白这其中的区别么?”
李邕张大嘴巴怔怔道:“你是要我……攀诬杜有邻?”
杨慎矜叹道:“你就是不开窍,什么叫攀诬?这叫揭发。我保证,你只要听从我的建议,做了你该做的事情,我定会保你全家无恙。”
李邕呆呆发愣,脸上表情复杂。
杨慎矜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好好的想一想吧,我也不逼你,明日堂上看你自己了。今夜我派人护送你去和家人团聚,你也享受享受天伦之乐。你的家人住在客栈里,我也派人了人保护,还尽了些绵薄之力,你也不用谢我了。我走了,一定要好好的考虑清楚。”
杨慎矜直起腰来,拿去柱子上的灯笼提在手里,缓缓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如木头人一般的李邕,转身吱呀一声拉开门,鬼魅一般飘然而去。
第二二零章 堂审
(二合一,求订阅。)
李邕挪用公钱之案终于在四月十七日,亦即是查案使抵达三日后正式过堂问审,事实上内行之人恐怕早已觉得有些蹊跷,这种案子在查案使抵达北海郡的次日便该立即提审主犯李邕,而两位查案使硬是拖到三日之后,让人觉得甚是奇怪。
这样的耽搁其实是杨慎矜一手造成的结果,抵达伊始他便要搞大规模的询问,这才办案程序上是没有必要的。但杨慎矜料定王源是不懂这些审案的程序的,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这让他得以用三天的时间来完成自己所要的布局和所有的案件走向证据的整理。
这三天时间,王源既也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甚至连案情都没过问。
但无论如何,真正提审李邕过堂审案,杨慎矜不能不邀请王源在列。不仅是因为王源最后在结案卷宗上的签名极为重要,而且还因为需要王源做个审案现场的见证。今后这件案子若是有人提出什么异议或者是吹毛求疵的找碴,有了王源这个见证,显然会堵住不少人的嘴巴。
上午巳时,两位查案使大人登堂入座。杨慎矜坐的主审之位,另摆一张桌案在侧首让王源落座。四名负责记录的文记一字排开坐在一旁的长桌边手中握着笔管准备记录。堂下十六名衙役挺胸叠肚分列堂下,手中握着杀威长棒,气势甚是摄人。
一名师爷举着名单念了一长串的人名,北海郡别驾柳绩,司马赵坚、长史刘成功等十余人鱼贯上堂,跪拜已毕垂首站立堂下。待这些人带到之后,杨慎矜冷声道:“带李邕上堂。”
衙役们的鼓噪声中,发髻散乱花白的李邕从侧首缓缓走出,身后跟着两名衙役。李邕面色虽然沉静,但步伐显然不太稳当,虽竭力控制自己的步态,但在众人的目光中踏上堂前青石地的时候,脚步虚浮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李邕缓缓跪在堂下行礼,起身后默默站在那里。杨慎矜面色冷峻,举手拍了拍堂木,发出啪的一声响,开口问道:“堂下所立何人?”
王源心中暗骂,这杨慎矜摆的什么狗屁谱儿,堂下何人还要问吗?殊不知这是问案的程序,问出这句话便是审案的开始,而一问一答也将被文记记录在审案卷宗之上。
“罪官李邕。”李邕沉声道。
“官居何职?”
“北海太守之职。”李邕答道。
一旁长条桌子旁的书记官走笔如飞,将这段对话如实记录。
杨慎矜威严再道:“北海太守李邕,你犯了何罪?”
李邕声音变小了些,轻轻答道:“罪官有负圣恩,不自节俭,不自自重,挪用了北海郡公钱。”
杨慎矜点点头道:“李邕,你承认北海郡账目上不明去向的三千四百余贯钱是你挪用么?”
“承认,是罪官所为。”
“这些钱款被挪用何处了?”
“……罪官宴饮无度,尽数挥霍了。”
“当真尽数挥霍了么?如何挥霍了?请详细的说与本官和王副使听听。”杨慎矜看似毫无目的性的发问道。
“……”
李邕沉默着,他自然知道杨慎矜想要自己说些什么。昨晚的那场谈话之后,李邕被送去和家人团聚。面对全家人沉默的目光,他甚至不敢直视他们的目光。而家里的人对自己依旧恭敬,苍老的儿子儿媳依旧恭恭敬敬的磕头奉茶,孙子辈们也同样的恭敬垂手立在一旁。李邕愧疚难当,他甚至没有勇气对他们说句话,只能轻揽几名年纪幼小的重孙子在怀抱里,看着月光沉默到天明时分,才被带回郡衙。
李邕当然明白,杨慎矜开恩让自己跟家人团聚,正是要让自己对家人多一分的眷恋之情,从而让自己明白,一旦自己不合作的话,这些自己愧对的家人便都要受到自己的拖累。这是高明的心理战,确实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昨夜在见家人之前,杨慎矜的话让李邕甚为反感,甚至打算拼死不从;但在见到家人之后,李邕动摇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对自己恭敬孝顺的家人被自己害死。一想到一家上下数十口被自己拖累,全部被株连杀死的情形,李邕的心便绞痛无比,便要立即发疯。
但昧着良心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甚至是攀诬某人,将这把火烧到自己的好友身上,配合某些人的阴谋诡计,却又是李邕极度不愿意的。他便在两难的选择中煎熬,直到到了堂上他也没有个具体的答案,没有做好真正的选择。
“李邕,本官问你的话,你没听清楚么?你挪用公钱的款项的详细用途,必须一一在堂上交代清楚。”杨慎矜皱眉道。
“……”李邕依旧沉默。
杨慎矜面色阴沉,冷冷道:“李邕,你不要妄图抵赖,你不说本官也查的清清楚楚。你的账目一笔笔都已经被还原了,你若以为沉默便能糊弄过去的话,那你便错了。”
李邕身子一震,终于开口轻声道:“……罪官不是抵赖,罪官只是年事已高记忆减退,根本记不得这些钱款具体用于何处了。”
“好,那我便帮你回忆回忆,传北海郡其他涉案官员到堂。”
堂下首一干北海官员早已到位,闻言鱼贯上前来,站在李邕周围朝上行礼。
杨慎矜指着众人道:“一个个的说,谁敢隐瞒包庇,当堂打死。赵坚,你第一个说。”
司马赵坚面色晦暗,转身对李邕作揖道:“李太守,卑职得罪了,卑职不能替你兜着这些事情了,李太守要怪便怪你自己铸下了大错吧。”
李邕面无表情沉默着。
赵坚吸了口气朗声道:“堂上,李太守经过卑职手挪用的公钱五百八十七贯,除了支付部分宴饮酒席歌女红妓的费用之外,其中三百贯是去年八月二十七日让本官带到京城交给李左相府管事梁思归。此款因无名目,李太守命卑职以耕作机具入账……”
李邕的面孔扭曲着,这完完全全的是诬告和捏造,自己确实曾经让赵坚带了三百贯钱去京城交给左相府的梁思归。但那款项本就是是转交李适之代买本郡机具水车良种铁器等耕作用具。那是北海郡公用支出,只是自己图省事走了私人路子,也不过是想图个方便罢了,却在赵坚口中成了没名目了。
赵坚开了头,后面的人便更容易开口了。
“卑职经手的一千余贯的款项,除了随同太守出行支付诗酒费用之外,有三笔分别为二百贯,四百贯和一百贯是前年冬天去京城时,李太守命卑职置办厚礼拜见了京中几名朝臣。李左相和裴尚书府中都曾送礼。这些账目回来后太守命卑职以赈济灾荒入账上报。但直到现在,上面并没有将这些款项当做赈济款注销。”这是长史刘成功的交代。
司户蒋青的交代更是冗长,因为很多笔款项都是从他的账目上直接拨出,他不得不捧着一张进出明细的账目照本宣科。其中自然有李邕挥霍的项目,更是详细记载了宴饮何人,酒菜的价格,请的红妓的价格花费等等,可谓是精确到了极致。这其中,宴饮的人当中,淄川太守裴敦复的名字出现了八次之多,不断的被提及。更有一项以不明用途标注,便是李邕今年二月去京城参加梨花诗会时从账上拨的三百五十贯钱款。
李邕听着这些曾经对自己忠诚的手下官员们滔滔不绝的交代,他知道,杨慎矜已经将所有的局都已经做成了,自己再否认也是无能为力了。这些人交代的事情中固然有真实的事情,但大多数的真实事情中夹杂着一两项攀扯他人的重大款项往来,便可直接将另外一人拉下马来。所有的这些指控,都将矛头指向了左相李适之裴宽裴敦复等李林甫的政敌。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计划,而很不幸的是,正是自己给了他们这个实行的机会。
杨慎矜保持着冷静,虽然他的眼中掩饰不住兴奋之情。这些都是序幕,更为重要的指控将在后面,他要一鼓作气在今天将案件了结,紧接着便可大显身手大干一场了。
“尔等的证词可有虚假?可敢画押作证?”杨慎矜喝道。
十余名北海郡官员均拱手道:“卑职等句句属实,自然敢作证。若有半句虚假,堂上打杀了我等便是。”
杨慎矜喝道:“好,各自画押,证词存堂。那李邕,你对众人的指控可有异议?”
李邕不知该如何回答,良心告诉自己不能承认这些事,但眼前的形势却又不能不承认。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何种选择。
“李邕,你让本官很是失望。北海别驾柳绩何在?”杨慎矜冷冷道。
站在一旁的柳绩乍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愣,赶忙躬身而出行礼。
“柳绩,对李太守的案子,你可有什么别情要禀报?”
柳绩回身看了一眼李邕,低声道:“回禀堂上,卑职有重大隐情举报。”
“哦?”杨慎矜故作惊讶道:“何种隐情?”
柳绩道:“卑职虽来北海数月,但接到北海城中数名头脸人物联袂举报,举报李邕不仅在职期间对他们巧取豪夺,而且还曾犯下大逆不道之罪。”
“什么大逆不道之罪?”
“李邕和淄川太守裴敦复曾数次醉后狂态妄议朝政,侮辱圣君和贵妃,说的话不堪入耳,卑职实不能说出口来。”
“什么?此事当真?”杨慎矜的表演水平炉火纯青,眉梢眼角的每一个表情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一般。
“绝对当真,闻李邕受审,几名北海郡的头面人家特意赶到郡衙外联名揭发,他们就在郡衙之外。”
“传进来。”
杨慎矜话音落下,衙役高呼声中,万春园的东家沈清、东湖田庄的东家鲁平章、北海酒楼的钱三通等几名北海郡头脸人物躬身迅速上堂而来。钱三通的脸上满是青紫,肿胀依然未消,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到王源的脸上,但却一片茫然,根本就没认出那天晚上的匪徒便是坐在他面前的查案副使。
“草民等叩见杨尚书王副使。”三人撅着屁股行礼。
杨慎矜一一问过姓名和来历,命人将三人联名呈递的状纸拿在手里,看了一遍后皱着眉头不语,半晌后佯怒道:“好个李邕裴敦复,你们简直是胆大包天,这般诋毁君上,妄议朝中重臣。若说挪用公钱之罪只是小恶的话,这等诽谤诋毁的大罪简直不可饶恕。”
王源伸手讨要这状纸来看,杨慎矜装作没看见他的要求视而不见,反而要将状纸收进袖子里,王源不得不起身来伸手,强行将状纸抓在手里。杨慎矜鼓着眼想发怒却没理由,因为副使显然有权利看这状纸。
王源只简单的扫视了数眼便明白为何杨慎矜不愿意让自己看了,着状纸上写的居然是裴敦复和李邕醉酒后竟然拿玄宗和贵妃之间的关系取笑,说什么公公和媳妇扒灰。还说他们两个骂李林甫是当朝巨奸,各种的污秽不堪之语来。
稍有脑子的人也都知道,骂李林甫倒也罢了,私下场合有的官员骂他也不算稀奇,但玄宗和贵妃的关系是整个大唐最为忌讳的话题,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多说一句,更何况是如此**裸的嘲笑讽刺。就算是李邕和裴敦复说了这样的话,那也不能直接写在状纸上呈上来。只能说,这种行为简直可以用愚不可及来形容。
杨慎矜也很是无语,这种状子是决不能当做证据的,这些事提也不能提,吉温这家伙太蠢,让他安排这件事他居然拿这等事来说事,这状纸只能做恐吓之用,事后一定要销毁了事,当事人也必须三缄其口。
“这状纸本堂已然过目,尔等暂且退下,稍后画押录证。那李邕,这份联名举报的状纸你心中有数,本官也不多言了,总之你犯上大罪了。”
杨慎矜也没什么词,只能含糊将此事带过。本来他是打算多吓唬吓唬李邕的,但现在看来,只能退堂之后拿那张状纸去吓唬他了。好在有个酒后乱说的前提,醉酒之后什么话都能说出口,李邕自己怕也弄不明白是否会酒后说了那样的话。
“柳绩,你可还有什么隐情要禀报。”
“禀杨尚书,王副使,还有重大隐情相报。卑职大义灭亲举报外父杜有邻不轨之行的案子堂上当知晓,今日更要揭发李邕和本人外父杜有邻之间交往甚密,私言密语,有同谋之嫌。前面蒋青说的数笔不明支出,我却知道其用途,那便是用于结交杜有邻。至于结交的目的是否是要攀附太子殿下,或有什么另外的企图,便请堂上明察了。”
绕来绕去,终于合二为一,将李邕的挪用公钱的案子和杜有邻的案子并轨起来。杨慎矜松了口气,堂上众人松了口气,甚至连王源和李邕都松了口气。事实已经在面前,李林甫就是要一石二鸟,既将大火往太子身上引,又要将李适之等人一网打尽,目的很明显。虽然之前便有过这种猜测,但当事实就在眼前的时候,不免还是让人惊叹李林甫等人的胃口实在太大。
“李邕,以上指控你可都听清楚明白了?你挪用公钱交够朝廷官员贿赂往来已成事实,即便你否认也无济于事。现在本堂问你,对于杜有邻一案,你有何要说?本堂知道此案杜有邻是主谋,你或者只是从犯,若你能揭发杜有邻,那么便可将功赎罪,不涉家人,你明白本官之意么?”
杨慎矜已经不愿再多加遮掩,说的话已经直接了许多,他已经对王源失去了尊重,在他看来,王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何必对他有所顾忌,他只想早些搞定此事。
李邕无声的站在堂上,长袍飘飘像是穿在一个木头人的身上,他知道接下来自己便要做出抉择。其实他的抉择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只有一条路走了。就算他不愿承认这些强加在身上的罪责,他也不会幸免。就算他不愿去诬告杜有邻,杜有邻怕是一样不能幸免。而自己难道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对之有愧的家人被自己牵累么?
关键时候,本就不是大公无私道德楷模的模范君子的李邕心里已经做出了选择,所有的一切污点都自己扛着吧,他只想为自己的家人遮挡一次风雨。而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杨尚书,王副使,罪官对所犯罪行追悔莫及。堂上指控除稍有出入之外罪官愿意全部认罪,罪官也愿意将功赎罪揭发他人,但求堂上开恩,能准予罪官机会。罪官愿意尽全力配合查案。”
杨慎矜抑制不住的站了起来,长吁一口气道:“好,也算是有担当之人,不枉李北海之名。本官敬你,本官不会为难你,只要你积极配合本官办案,便什么都好说。那么,来人,让他画押认罪吧。”
一名文书将长长的状纸捧在手里拿到李邕面前,另一名将蘸墨的笔提着递到李邕手里,李邕长叹一声提笔在下方画了个圈,啪嗒一声,手掌无力,墨笔跌落,地面污了一大块。
王源静静的看着李邕,他本想出言阻止他画押,但发觉这是不明智的,事情正在朝不可控制的方向走,王源皱眉苦思,心绪翻腾。
第二二一章 阻挠
杨慎矜抚须微笑,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结果。李邕的案子不算什么,来之前一个最大的目的和挑战便是要逼得李邕出来证明杜有邻的罪行,因为即便有了柳绩的举报,其实对杜有邻构不成致命的威胁,也无法将事态扩大。
原因很简单,柳绩的话没份量,人微则言轻,再加上以柳绩在京城的人品和口碑,以及同外父之间已经半公开的矛盾,这种揭发很容易被认为是泄私愤,也很容易便被反驳。但若是李邕出面举报,那便截然不同了。李邕是杜有邻的好友,又是地方大员,更是大唐名士,他的话的份量和柳绩不可同日而语。李邕一出面指证,基本上便坐实了案情了。
既然李邕已经画押,接下来的一步便是李邕出面证明杜有邻的那些所谓交构东宫妄议朝政的那些所谓的罪证了,杨慎矜决定乘热打铁,命人撤了状纸后高声道:“好,李邕,你有这认罪的态度这很好,总算你还没有糊涂。挪用公钱的案子基本上可以了结,那么现在本官问你,杜有邻和你交往时说过些什么样的话,有些什么样的企图,做了些什么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你需得如实招来。”
事已至此,李邕也任人宰割了,惨白着脸低声道:“罪官遵命便是,堂上发问,罪官知无不言。”
杨慎矜伸手从袖筒中取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关于对杜有邻言论的指控,打算照本宣科一句句的读出来,并让李邕承认杜有邻亲口说过这样的话。这种办法是杨慎矜独创的审讯手法,简便快捷,快刀斩乱麻。
王源看在眼里,他已经不能再沉默下去,因为这已经是自己的底线。无论李邕的案子涉及到什么官员,哪怕是一竿子将李适之等人尽数打落水中,对于王源而言那也是能够容忍的。但一旦要将火烧向太子,王源必须站出来阻止,这是他这一趟前来的终极使命。
“慢着。”王源开了口。
杨慎矜愣了愣,他几乎已经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个查案副使,刚才这一瞬间他已经将这审案大堂当成了一言堂,完全没有想到王源会突然出声说话。
“王副使,你有何话说么?”杨慎矜尽量让自己和颜悦色,他不想再这节骨眼上和王源翻脸。
王源微笑道:“是这样,我觉得今天的案子暂且审到这里吧,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吃饭休息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王副使,案情就要明朗,此刻怎可半途而废?再说虽然已经到了中午,但为了办案饿那么一小会又怎样?在坚持一会儿,王副使要真的饿的不行的话,我命人送些点心茶水来你坐在一旁享用便是。”
王源摇头道:“杨尚书你非要逼着我说出缘由来么?我可不是因为肚子饿了,我只是提醒你不要急着结案而混乱了案情。”
杨慎矜道:“此话怎讲?案情理得清清楚楚,何来混乱?”
王源道:“我在旁一直听着,知道是怎么回事。挪用公钱的案子先审完才能去挖别的案子,前面的事情还没了结,怎地开始问杜有邻的案子了,这不是混乱是什么?”
杨慎矜皱眉道:“王副使你神游了吧,难道你没看见刚才李邕已经全面招供画押了,这还不算审完了么?”
王源笑道:“我当然看到了,但这可不算审完了公钱的案子,还有重要的人证没到场,这画押画得未免太仓促了些。”
杨慎矜冷声道:“你说的是谁?”
王源道:“刚才不是有人指控李邕和淄川太守裴敦复之间互相挥霍财物,还醉酒之后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吗?这些都一股脑儿包括在刚才的供词里,这便不妥当了。涉及裴敦复的事情应该带裴敦复到堂来才能确认,否则岂不是案情的疏漏之处?就算这一切都是事实,但从程序上是不完善的。所以,严格来说,虽然李邕画了押,但这案子却远远没结案。须得加上裴敦复的审讯画押供词,才算是真正的了结。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杨慎矜愕然,这可不是杨慎矜自己无意的疏漏,事实上他很清楚这一点。只是去拿淄川太守的人手恐怕要到晚上才能抵达,他为了赶时间不得不略过此节。本想着王源对审案的事情一窍不通糊弄过去拉倒,但没想到王源一点也不糊涂,直接指出了这一点。
杨慎矜想了想,起身将王源拉到一旁低声道:“王副使,你何必吹毛求疵。案情已经明朗,难道你非要耽搁这么点时间么?你不想早些了结这里的案子回京城么?裴敦复今晚必到,明日补上他的供词便是,咱们这边接着往下挖掘杜有邻的案子,李邕承认和杜有邻之间有勾结,这是重大的案情突破,咱们该乘热打铁才是。”
王源摇头道:“我脑子笨,有些事转不过弯来,我喜欢干完一件再干另一件,我看还是明日再审的好。”
杨慎矜怒道:“王副使,你这便是不合作的态度了,你要坚持己见的话,我可不介意在你缺席的情况下继续审案。”
王源冷声道:“那你可别让我在最后的卷宗上签名,我会上奏朝廷,你所有的审讯结果都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形下审讯的,结果毫无效力,所有的供词不过是废纸一叠罢了。”
“你……!岂有此理,你可知道你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么?奉劝你还是合作些,为了你的前途想一想。”
“笑话,我只为朝廷认真办差,按照程序审案,和个人前途有个干系?杨尚书这是在威胁我么?我可不怕。你爱审你就审,我可要去吃饭了,告辞了。”王源拂袖便走,扬长出了府衙大堂。
众人见两位审案使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说话,不久后王副使拂袖而走,似乎不欢而散,杨尚书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均不知发生了什么。半晌后一名书记官怯怯问道:“杨尚书,案子还审不审了?”
杨慎矜一脚踢翻了椅子,怒骂道:“还审个屁,压下犯人好生看管,择机再审,退堂。”
说罢,背负双手,骂骂咧咧的往后堂去了。
王源的心情其实也很不好,出了州衙回到住处,也没心情出去下馆子大吃大喝,坐在屋子里皱着眉头发愣。公孙兰拎着个朱漆食盘进来,见王源愁眉苦脸的样子,轻声问道:“怎么了?遇到难题了?”
王源叹息了一声,低声将堂审的情形说了一遍,公孙兰听完也蹙着眉头道:“这么说来,李邕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却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你要办的事情会很麻烦了,裴敦复一到,他的口供很快就会录好,因为李邕都承认了,他也没法子辩驳。再说他们之间恐怕确实是有钱财来往,花了不少公钱,只是裴敦复不知道李邕花的都是公款罢了。”
王源道:“这都不是重点,要裴敦复认罪很简单,以杨慎矜的手段必会在淄川郡的账目上做文章。来北海郡之前,北海那几册账目我都过目过,哪里有今日堂审中的那么多名目,完全是杨慎矜这几日搞得花样罢了。整个北海郡的主要官员怕都已经被杨慎矜控制了。所以,同样的事情还会发生在裴敦复身上,不足为奇。”
公孙兰低声道:“需要我去延缓裴敦复押解前来的时间么?或许我半路上可以劫了裴敦复,让这件案子不能结案,那样你便可有理由继续拖延了。”
王源摇头道:“那都是权宜之计,实际上就算裴敦复不到场,案子也还是要结的。杨慎矜只是不想我跟他闹别扭,他只是希望能尽快按照他的意愿将李邕和杜有邻的案子扯到一起,取得李邕揭发杜有邻的证词口供。他若决意如此,我在不在场他都要这么做的,这份供词我签不签字认可都是一份重要的证词,凭此可以生出更大的波澜。”
公孙兰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王源郑重道:“我在想,问题的关键在李邕身上,我需要知道李邕为何会甘愿受杨慎矜摆布。我要想办法见李邕一面,和他谈一谈。杨慎矜也许不会让我单独见他,但我要试一试。”
公孙兰点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是想让李邕改变主意翻供,不承认和杜有邻案的联系,这倒是最根本的问题。可惜一开始我们放任了杨慎矜,不知道他到底对李邕做了些什么。”
王源道:“我不是放任了杨慎矜,而是高估了李邕的操守。我没想到他是这么个没有骨气之人。不过事情还没糟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若是真的到了关键时候,我会让杨慎矜大吃一惊的。”
公孙兰看着王源道:“你打算用激烈的手段?”
王源微微点头道:“需要用的时候我绝不会犹豫,这一次若是让李林甫杨慎矜得逞,京城将无我容身之地。”
公孙兰点点头,揭开食盒轻声道:“知道了,趁热吃吧,我特意去北海酒楼抄的饭菜。”
第二二二章 天降
由于王源的不配合,午后堂审未能继续。杨慎矜虽然恼火,但暂时除了派人去催促押解在途的裴敦复的人手快些赶到之外,也暂时没什么办法。独自提审也不是不可以,但不到万不得已,杨慎矜还不打算这么做。
杨慎矜做事的一个准则是,每件事必须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可以挑出毛病的地方,这是他办事的风格。想像一下若是王鉷在此,哪里去顾忌王源的这些要求,他想怎么做便根本不会顾忌王源怎么想,直接便去做了。事后或许会弄得一塌糊涂,但王鉷绝不会考虑到那么多。
杨慎矜不知道自己这种办事风格是利多还是弊多,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李林甫是欣赏自己这种行事的风格的,韦坚倒台之后,李林甫将刑部尚书的位置交给自己而非王鉷,这便是证明。在李相国心目中,自己还是靠谱的。
午饭后,杨慎矜罕见的有时间睡了个午觉。春日午后本就昏沉欲睡,天气和煦,蜂飞蝶舞的时候,躺在软榻上小睡片刻是最惬意的,杨慎矜已经忘了多久没有这种享受了,全身放松心情恬静惬意之时,杨慎矜倒有些感谢王源的搅局了。
杨慎矜在后堂海棠春睡的时候,王源和公孙兰从后门踏入郡衙之中。王源穿戴着全套官服,甚至不怕炎热将厚厚的官帽也戴在头上,身后的公孙兰则是一副随从的打扮,腰间跨着腰刀,两撇小胡子甚是惹眼。
两人避开人多的郡衙正堂和办事公房,径自往后堂行去,垂门外,十几名士兵守在后堂入口,这些是从京城跟随而来的随从。见了王源都认识,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拦住了王源和公孙兰的去路。
“王副使这是要去何处?”
“本官去见杨尚书,怎么,要你们允许么?”王源沉脸喝道。
士兵们当然不敢阻拦,就算摆明不会听王源的号令,但名义上王源还是查案副使,也不愿多惹他。况且入北海的时候王源当街鞭打的那名士兵也在内,见了王源无端的感到一种威压,觉得还是少惹为好。
“是这样,内宅中传了话出来,杨尚书在饭后小憩,吩咐概不见客,所以才斗胆询问,王副使还是迟些来吧。”
王源心中一喜,杨慎矜睡了,这正是个好机会。
“哦,原来如此,无妨,我去后宅院子里等杨尚书睡醒了便是,不会打搅他的。”
“这个……好吧。”士兵们也没什么理由阻拦,只得闪开一条道,让王源和公孙兰进了垂花门。进门之后,沿着小道走了十几步,前方便是杨慎矜住着的院子。一道围墙向两侧延伸过去,围墙上绿叶婆娑,爬山虎和金银花真相纠缠在一起,将整个墙面遮的严严实实一直延伸到西首的另一道围墙上。
王源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西首的那小院便是关押李邕的地方,要进去必须经过杨慎矜的院子,门口定有人把手。”
公孙兰点头轻语道:“瞧见后首那棵槐树了么?横生的枝桠估摸着在屋子正上方,可以避开守卫。”
王源会意点头道:“就这么办,树叶浓密,正好藏身。”
两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远处的垂门,几名守卫正懒洋洋依着门边吹牛打屁,没有注意两人进来后是否进杨慎矜居住的小院。机会难得,王源和公孙兰身形闪动,消失在肥大的绿叶从中,片刻后,两人猫着腰出现在西首的院墙墙头。
虽然四周士兵和看守不少,但午后时分,大多数人都躲在阴凉处打瞌睡或者闲聊,谁也不愿没事仰头看着阳光灿烂刺眼的天空。再加上后堂中高树婆娑,正是绿肥红瘦之时,本就视线不佳,就算有人抬头看,角度稍微不对也看不见伏在围墙绿叶上的两人。
公孙兰身形轻盈,只一眨眼便沿着围墙移动到一棵大槐树的树荫里,脚尖轻点,跃上枝桠之间。王源屏息凝神,踩在墙头的藤蔓和绿叶上像是走钢丝一般,也不敢看周围的人是否看到了自己,一溜小跑跑到树荫下。
头顶上传来公孙兰的声音:“轻功太差,刚才慢一步便被人发觉了,瞧见没,院子口那名守卫刚刚回了头来。”
王源咂嘴道:“大白天的干这种事,我已经很努力了。表姐你不能夸夸我么?老是打击我。”
公孙兰轻啐一口道:“还要我夸你,你自己不努力,迟早吃亏的是你自己。”
王源头大,摆手道:“好了好了,以后好好练便是,现在怎么办。”
公孙兰探身伸手下来,王源抓住她的手,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被拉了上去,站在枝桠之间。公孙兰的脸就在面前,两人站在一棵树杈上身子紧紧贴在一起,甚是暧昧。
两人低声商议了几句,公孙兰沿着伸出的一根枝桠来到小屋上方,枝桠虽细,但公孙兰走在上面却只有轻微的颤动,王源暗暗称赞。但见公孙兰轻飘飘落在屋顶上瓦片上,没发出丝毫的声响。紧接着便开始缓缓揭开瓦片,片刻后屋顶揭开了一个四方的小孔。
公孙兰朝下看了片刻,对着树荫中的王源做了个睡觉的手势,王源明白下边的李邕正在屋子里睡觉。公孙兰动手如飞,迅速将洞口扩大,直到能容一人通过,这才翻身跃上树杈回到王源身边。
“我用绳子把你坠下去,之后再把你拉上来,盖上瓦片便可。”
王源点头,公孙兰从取出盘旋在衣服里的细绳捆在王源腰间,揽着王源的腰一步步移动到洞口上方。树杈抖动的厉害,王源感觉树杈都快要断了,而且发出沙沙的声响,生恐被人听见。
公孙兰甚为不满,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揪住王源的腰带将他的身子提到空中,用自己的技巧稳住了枝杈,这才松了口气。缓缓将王源吊在树杈下,头朝下往屋顶的洞口放下去。
王源觉得自己像是个玩偶一般,在公孙兰的手中随意的折腾,但没办法,虽然感觉不雅又不爽,但谁叫自己武功寻常呢,只得集中精神身子一寸寸的下降,钻入屋顶的洞口中。
李邕蜷缩着身子面朝墙壁躺在一张木榻上,对头顶上掉下来的一个大蜘蛛毫无知觉,但王源自己身上的榔槺东西太多,不太合适的官帽下方的系带突然松散,帽子从空中落下,不偏不倚正中李邕的肩膀。
李邕捂着肩膀腾地坐起身来,看到在一旁滚动的官帽诧异不已,猛觉得头上有异,抬头看时,见一人倒悬而入,脸上充血充的红彤彤的,眼珠子都是红的,吓得惊叫一声,从床上蹦了起来。
王源连忙手指在嘴边嘘嘘,示意李邕不要出声,李邕似乎认出了王源,忙捂住嘴巴。但刚才那一声叫喊也惊动了屋门口的一个名看守,那人在门外叫道:“怎么了?”
李邕忙道:“没事,没事,做了噩梦。”
“老实点。”
“好好。”李邕道。
屋外廊下再无声息,王源也满头大汗的落了地,整理着身上乱糟糟的衣服,站在满脸疑惑的李邕面前。
王源张口正要说话,李邕忙摆手指了指门外,示意门口有人。王源四下看了看,见小屋只有这一间房子,别无说话之处,也不可能说了话不被门口的守卫听到。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从怀中摸出从家中带在身上的一枚小金锭,贴在李邕耳边耳语几句。
李邕点头接过金锭,待王源躲在门口,开了门走出门外。门外立刻传来守卫警惕的呵斥声道:“做什么?”
“这个,我有些口渴,能不能麻烦兄弟帮我买坛酒来,我身上就这一小锭金子了,买一坛好酒来让我解解渴,剩下的便给兄弟你做个跑腿费了。”
那守卫有些犹豫道:“喝酒么?这恐不合规矩。”
李邕道:“罢了,我还是劳烦院门口的兄弟吧,也许他们会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
“别别别,我去。”守卫忙道,这可是金子,买了酒后剩下的起码还有三四贯钱,这便宜岂能让门口的人占了去。
“可有一样,你不许往外说,我偷偷的买来,你偷偷的喝,喝完了我把空坛子扔了。谁也不能说出去。”
“好好,幸苦幸苦。”
李邕答应着回身进屋关上房门,屋外那守卫的脚步声到了院子口,有人问道:“老七,去哪儿?”
“老子去拉泡屎,这也要问。”
“切,又偷懒,谁不知道你喜欢屎遁,定是要去阴凉处睡一会了,放心吧,看在你昨天输了三百文给我们的份上,便让你偷会懒,可别去的太久。”
“去你娘的,赢了老子钱还卖乖,明儿叫你裤子都输光了。”门口守卫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去。
第二二三章 灌顶
(求订阅。)
王源在门缝里看着外边,确定无人在外之后转过身来,见李邕正站在身后,满脸疑惑的看着自己。
王源微笑拱手作揖道:“李太守你好。”
李邕静静还礼,指着尚挂在王源腰间的绳索道:“王学士,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怎地化身梁上君子了。”
王源一笑道:“梁上君子也比卖友求荣的好啊。”
李邕色变,面现羞愧之色,张口无语。
王源笑着摆手道:“李太守,咱们可以坐下说话么?”
李邕淡淡道:“这里并非是我的家,王学士不必将我当主人,爱坐便坐,无需要我同意。”
王源微微一笑,坐在床板上,腰间的绳索挂在空中荡荡悠悠,像是长了个尾巴,样子甚是滑稽。
“李太守,你定奇怪我以这种方式来见你,说实话,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我乃堂堂查案副使,却无法光明正大的来见你,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李邕轻声道:“倒也并不太让人惊讶,在我看来,这在情理之中。”
王源微笑道:“哦?何以见得?”
李邕摇头道:“道理你该比我都懂,何必问我。”
王源缓缓点头道:“李太守是聪明人,咱们略过这个话题,李太守你也坐着,我今日不是以查案使的身份来提审李太守的。”
李邕面色稍霁,默默移步缓缓坐在床边的破凳子上。
“没想到上次梨花诗会上和李太守一别之后,再有说话的机会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当真让人难以意料。”王源叹道。
李邕仰头闭目叹息道:“世事难料,便是如此。梨花诗会上,王学士一首登楼歌尚历历在目,‘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冠绝今古,李某便知道你定有远大前程,不料想短短数月之后,王学士已经飞黄腾达,而李某也成了阶下之囚了。这便是命之不可捉摸,人生际遇的奇妙之处。”
王源点头道:“确然如此,我听说李太守的事情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后来被任命随杨尚书前来查案,我便一直想问一问,李太守你到底怎生到了这般地步?”
“什么也不说了,李某辜负陛下恩遇,愧疚万分,伏法认罪接受惩罚便是。”李邕面如死灰,长叹道。
王源静静道:“李太守看来是真的挪用了大笔的公钱了。”
“是,堂上我已经供述了。”李邕淡淡道。
王源道:“然则其他的指控呢?譬如贿赂李适之裴宽,和淄川太守共污钱物醉酒后妄议陛下和朝政,譬如和杜有邻之间共同谋划什么的勾当的事情,都是真的么?”
李邕怔了怔,静静道:“堂上我已招供,你还来问什么。”
王源正色道:“李太守,我冒着险来找你,可不是仅仅来和你叙旧的。上午的堂审我在场过目,你不必拿上午的事情来回答我。我来这里只是要问你一句话,你为何要招供你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何要诬陷他人?李太守是名满大唐的人物,难道竟然真的是卖友求荣之人吗?”
李邕面色涨红看着王源道:“老夫招供的都是事实,何来卖友求荣?”
王源紧紧盯着他闪烁的眼神道:“李太守,我所知道的情形跟你所招供的完全不同,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你确实挪用了公钱,或许和京城某些官员之间有些财物上的往来,但也仅限于此而已。若说你和杜有邻之间有什么勾当,我却决计不信。那柳绩举报你也只是举报你挪用公钱,为何到了今日堂审之上又要加上你和杜有邻勾结图谋的事情来,而你竟然连只言片语的辩解都没有,这岂非让人觉得甚是诡异?”
李邕垂目不语,脸上皱纹纠结,一个仪态潇洒的名士此刻像是个行将就木的乡村匹夫一般的形态猥琐。
“李太守,挪用公钱虽然也是辜负陛下恩遇,犯了大唐律法。但说到底,这只是为人之品,而非为臣之品。但一旦承认伙同他人妄议朝政图谋其他,那便是为臣之不伦。后世人写史书时,写到你李北海时,若只是挪用公钱的事情,最多会指谪你贪财享乐挥霍无度。而你一旦承认参与某些图谋之事,对你的评价便是大奸大恶的奸邪之臣,你难道希望自己是个遗臭万年之人么?”
李邕嘴角抖动,忽然低吼道:“别说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王源冷声道:“当然和我有关系,我是查案副使,有责任还案件以清白,不愿有人颠倒黑白攀诬他人搅乱朝纲。换做私人的角度来看,我也不希望李太守变成千古罪人。你并非不知杨慎矜的用意,他要你攀诬杜有邻,明显是要牵扯太子,以达成李林甫拉太子下马捧新太子上位的图谋。而你却甘心为其所用,助纣为虐。你不但人品低劣,节操也低劣之极。说你卖友求荣那还是抬举你的话,你若这么做了,必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任人唾骂。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李邕开始汩汩的流汗,他其实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了,为了能最后一次为家人尽一份心力,保护家人,他做出了妥协的选择。但其实,这样一来,即便家人得以保存,也必将为人所唾骂,无法立足于世。这其实比杀了他们还要残忍。自己愚蠢又糊涂,竟然没有想到这一节。
“告诉我,你为何要昧着良心招供那些你没有做过的事情,是否杨慎矜给了你什么压力?”
李邕抬眼看着王源,眼中老泪纵横道:“王学士,老夫苟活一大把年纪,竟然信了杨慎矜的鬼话。他……他以我家人的安危威胁我,若我不遵从他的意思招供,他一样会治我图谋之罪,株连家人尽数遭戮。他要我指证杜有邻待罪立功,这样便可免我家人之罪。老朽这一生一愧对陛下恩遇,再一个便是愧对家中妻儿孙辈,一时脑热,便答应了他。”
王源冷笑道:“果不出我所料,杨慎矜,你未免太罔顾律法了,也太拿我不当一回事了,居然在我眼皮底下诱供人犯,颠倒黑白。”
回过头来看着老泪浑浊的李邕,王源叹息摇头道:“李太守,我不知说你什么好,你一世英名,为天下人所尊敬仰慕,却连基本的道理也弄不明白。你也不想想,一旦你指证杜有邻,便自己承认和杜有邻共罪,那便是滔天大罪,你见过有人犯了这种罪还能待罪立功么?你的家人本来无事,却被你活生生的连累死,你可明白?”
李邕老泪挂在脸颊上,呆呆道:“这么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我老糊涂了,上了杨慎矜这条毒蛇的当了。”
王源道:“李太守,你信不信我。”
李邕疑惑看着王源,王源道:“你若信我,我可以保证你家人无恙,但前提是,你决不能再出来指证杜有邻。你只要闭住嘴巴,我便可以保你家人平安。”
“你如何能保证?我的家人尽数被杨慎矜看押起来,杨慎矜威胁说,若我不遵照他的吩咐招供,他在北海郡便可以格杀我的家人。”
王源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必能办到。君子一诺千金,我也不跟你赌咒发誓。但你一旦胡乱的招供指证,那我便无能为力了。”
“可是……我已经招供了许多不该招供的事情了,事情牵扯到李左相等人,这可如何是好?”
王源道:“已经招供了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或者你可以当堂翻供。但满堂人证在,你亲口承认画押,翻供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清者自清,李适之裴宽他们若真的于你的案子无干,凭你的口供也难以撼动他们。但他们若是于事有染,受到牵连也不算是冤枉,只能说他们自己品行不端招致祸事,是他们咎由自取。”
李邕叹息连声,若是这么说来,李适之他们也是要受牵连了,都怪自己被人抓住把柄,这下子害了一大片人了。
“你能否答应我咬住牙关,再不承认任何与人妄议朝政图谋的指责?这是你最后救赎自己的机会。”
李邕缓缓点头道:“若你能答应保护我的家人无恙,我便拼死不理。”
王源道:“杨慎矜的手段无穷,或许会对你动刑,又或者花言巧语的引诱,你能挺得住吗?”
李邕冷笑连声道:“我李邕虽然犯了错,但我骨气尚在,你可以问一问北海郡的百姓,我李邕除了喜欢吃喝玩乐之外,可曾做过一件有害民生之事,可曾干过一件颠倒黑白之事?”
王源道:“好,李太守你要记住你的话,我也会遵守对你的承诺。明日一早堂上,我便让你知道,你的家人已经在我的保护之下,到时候让你放心。”
李邕撩起袍子在王源面前噗通跪倒,王源忙搀他起来,李邕道:“王学士,你若能保护我的家人,李某死于九泉之下也感激你的恩德。李某还有一请求,若能了此心愿,李某心中无碍了。”
王源道:“何事?”
李邕咬牙道:“这一切的风波都是柳绩这个贼子引发,枉我待他亲如子侄,他不但捅我刀子,连他的外父也不放过,此人便是一只丧心病狂的恶犬,连番的诬告他人。王学士若是能替我除却此人,老朽心中块垒便尽数消除了。”
王源想了想道:“这一点我不能给你保证,但我会尽力为之。”
李邕道:“尽力为之便好,老朽的要求已经太多了,不该让王学士为难的。”
王源微笑点头,正欲答话,忽听得外边脚步声杂沓,门口处杨慎矜的声音响起:“犯人在里边么?有没有来过什么可疑之人?”
院门口的守卫声音道:“杨尚书,您怎么来了,没有什么可疑之人靠近啊。”
李邕脸上变色,迅速来到门口从门缝往外看,见杨慎矜带着十几名士兵正疾步朝门前走来,回身忙猛朝王源挥手。
王源正惊讶之际,突然间一股大力从腰间袭来,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的上了半空,身子砰的一声将屋面上的窟窿撞得更大,飞上了屋顶上空。
“屋顶有人。”院子里的士兵们慌乱的大喝道。
王源耳边生风,鼻耳口中满是尘土,也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身子被一个软绵绵的身体抱在怀里,纵跃之间士兵们的呼喝之声逐渐远去。
第二二四章 围攻
(谢,休闲浪人、豆包张小帅、不念浮生sama、gyt525300几位兄弟的打赏和月票。)
午睡醒来的杨慎矜神清气爽,但一想起被王源阻挠了办案的进度,心中烦恶涌来,又恢复了恶劣的心境。洗了把脸之后,决定去前衙询问前去催促押解裴敦复的事情。待行到后宅垂门处,见十几名士兵靠在墙根下横七竖八的打盹,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抬足一顿乱踢,口中连声斥骂。
“一群混账东西,就知道偷懒耍滑,当值时在这里睡大觉,本官的院子里要是进了刺客你们怕是都不知道。滚起来,滚起来,混账东西,回头好好的收拾你们。”
士兵们吓得忙爬起身来,有的睡意朦胧不知发生了何事,有的嘴角还挂着睡涎,狼狈之极。
领队的火长忙上前赔罪,一边告罪一边道:“杨尚书息怒,小人等只是刚刚打了个盹儿,昨夜连夜当值也没有睡一两个时辰,兄弟们都撑不住了。不过小人等一直警醒着,没人能进的了您的院子里。”
杨慎矜骂道:“你说没人便没人么?老夫走到你们跟前都没人知晓,若不是一顿打骂,你等还在做春秋大梦。”
火长无语,偷眼瞧着杨慎矜身后,没发现不久前进去的王源的身影,疑惑道:“杨尚书,王副使进去拜见您,怎么没见他跟着您出来?”
杨慎矜皱眉道:“王副使来见我了?什么时候?”
“就刚才不久,大概半个多时辰前吧,带了个护卫来见您,我告诉他杨尚书正在小憩,他说就在您的院子里等着您醒来。怎地您没见到他么?”
杨慎矜眨眼皱眉道:“奇怪了,没人通报啊。聂老三,田老八,你们不是一直在院子里么?见了他们没有。”
聂老三便是相府十虎的老三聂江川,田老八便是相府十虎行八的田斌,两人都是杨慎矜最贴身的护卫,瘦小精干太阳穴鼓鼓,身上的筋肉隆起的聂江川皱眉道:“没见到啊,尚书歇息的时候我等便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谁进了院子都能看见。老八,你见到了么?”
田斌摇头道:“没见到。”
“怎么可能?这可见了鬼了,兄弟们作证,大伙儿都见着王副使进去了,怎地不见人影了。”火长诧异道。
杨慎矜眉头紧锁,转头朝身后的路径上瞧,眼神游弋,看向西首的院子方向,忽然低喝道:“聂老三,去看看有什么痕迹。”
聂江川回身来,带着几人沿着来时路细细搜索,终于有人在西边围墙下叫道:“这里有草叶被踩倒的痕迹,不过不太明显。好像是人踩过的样子,但又不能确定。”
杨慎矜回身去看那痕迹,十几片绿叶被踩的东倒西歪,但却看不出走向来。杨慎矜仰头四顾,沉声道:“随我去西首小院查看。”
杨慎矜带着一群人迅速来到西首关押李邕的院落门前,见到院门前的看守还在,稍稍放下了心来。杨慎矜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决定进屋子瞧一瞧。走到屋门前,猛听的砰然一声响,屋顶上瓦片横飞,一个灰扑扑的身影腾起在半空迅速没入槐树树冠之中,杨慎矜尚未反应过来,身边的聂江川已经护在身前连声高叫。而田斌也反应迅速,纵身扑入屋内。
杨慎矜也反应了过来,冲到屋门口朝内看去,但见屋内灰尘蒙蒙,一束日光斜斜从屋顶的大洞内照射下来,光柱中灰尘乱舞,混乱不堪。
“李邕何在。”杨慎矜高声叫道。
蒙蒙灰尘之中,李邕平静的身影出现在光柱之中,淡淡道:“罪臣在此。”
杨慎矜心中大松一口气,低喝道:“追。”
聂江川闻言身子如弹簧般的弹起,跃上半空中,手攀屋顶破洞边缘身子转折上了屋顶,转瞬消失不见。杨慎矜回头来看着李邕,逼视他道:“刚才谁在这里。”
李邕微微一笑道:“哪有什么人?只我一人在此。”
杨慎矜冷喝道:“胡说,屋顶上的洞是怎么回事,本官亲眼看见有人从屋内上了屋顶,说,是谁来找你密会?你是要越狱而逃么?”
李邕哈哈笑道:“杨尚书,我怎么没见到什么人在屋子里,屋顶上的洞早就有了,你见到了人在屋顶么?怕是见到鬼了。”
杨慎矜脸色铁青,冷哼一声吩咐道:“将他押到我的院子里看守,屋子里也要安排人手,不准他和任何人有接触。”
几名士兵推推搡搡将李邕带了出去,杨慎矜在屋子里捂着鼻子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只得退出屋子来到院子里。片刻后屋顶瓦面轻响,聂江川在屋顶上现身,涌生跳下地来。
“怎样,追到了么?”杨慎矜忙问道。
“卑职无能,追丢了。对方轻功绝妙,追了几条街便失去了踪迹,卑职怕尚书捉急,这便赶回来禀报。”聂江川面有愧色。
杨慎矜心中不快,但也不好责骂聂江川,点头道:“无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即刻赶去馆驿,瞧他怎生掩饰露出来的马脚。备马。”
数十骑士兵策马狂奔,大街上顿时乱成一团,百姓们躲闪不及,背着的箩筐,担着的担子翻滚一地,哭爹喊娘闹作一团。馆驿离郡衙并不远,骑马狂奔盏茶时间便到。馆驿的驿卒不知就里,见一群士兵气势汹汹到了门口,一名驿卒忙上前询问何故。
杨慎矜搭理也不搭理,马鞭指着门口道:“进去找。”
众人纷纷下马,驿卒还待详询,田斌一脚踹了他几个跟头,捂着肚子缩在一旁不敢言语了。众士兵气势汹汹闯入馆驿之中,沿着厅后木廊直奔后院,都知道王源住在东首的院子里,众人径自直奔东首院落,将院子门口围拢起来。
里边王大黑张五郎等人听到动静,忙赶到院门口查看,见一群士兵气势汹汹的往院子里冲,顿时骇然大叫,张五郎一声令下,十名随从纷纷抽出兵刃堵在院子口高声喝问。王大黑不知从那里找到一柄大砍刀,横在胸前气势汹汹瞪眼跟着怪声怪气的叫骂。
“干什么的?这里是朝廷查案副使的住处,你们要干什么?”张五郎叫道。
聂江川冷声道:“都给我闪开,我等要去见一见你们王副使。”
“你是何人?见王副使是你这副模样么?我瞧你们是意图不轨。”
聂江川喝道:“没工夫跟你们废话,让开,否则可莫怪我们不客气了。”
张五郎横刀道:“我等负责护卫王副使安全,你们意图不轨,便踩着我等尸首进去。”
聂江川冷笑道:“这是你们自找的。”大手一挥喝道:“冲,谁挡路直接撂倒了,别给老子手软。”
众士兵齐声呐喊,舞着兵刃朝里冲,王大黑挥动大砍刀堵在门口,怪声吼道:“谁他母亲的敢进来,你黑父亲砍了他的头发。”
言语表达能力不佳,学的词汇不会用,头和头发也分不清,产生了这样狗屁不通的语句。但无人在意他的话语不通,都明白他的意思。田斌身高马大和王大黑有的一拼,喝骂道:“黑鬼,老子一刀劈了你。”
举刀兜头就砍,王大黑举砍刀格挡,双刀相碰,发出让人牙酸的交击拖动之声,周围人见动了手,纷纷鼓噪冲上,有的士兵已经开始翻墙头往院子里爬了。
张五郎等人无法守住门口兼顾围墙,只得大声呵斥着往后退去,被众士兵一涌而入冲入院子里,刀光赫赫逼上了堂屋的台阶上。正无法招架之际,忽听有人在堂屋内高声喝道:“都给我住手,怎么回事?”
众人的目光中,穿戴干净整齐的王源脸色阴沉的出现堂屋门口的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