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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跃马大唐txt下载     跃马大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一章 纷乱

    王源一觉醒来已经是晌午时分,动了动身子,只觉得身上的精力像是被抽干了一般,腰腿酸痛无比,浑身麻软无力。

    睁眼看去,房间里空无一人,明媚的阳光从窗户中照射进来,将屋子里照得一片光亮,明亮的光线让眼睛都有些刺痛,王源赶忙将眼睛闭上,不敢再看。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王源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昨日的一些情景一股脑涌入记忆之海,在虢国夫人府中的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赫然在目,让王源的呼吸开始急促,身上开始冒出冷汗。

    昨天自己的记忆有一段空白档,在虢国夫人府中的时候,自己最后的记忆是喝了一杯虢国夫人端上来的葡萄酒,之后便开始神志模糊,最后残存的记忆是自己急着往外冲。而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大木桶中,周围有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帮着自己洗着身子,然后自己便被人扶上马车送回了家。

    那么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体某个部位的疼痛和不适,身上的这些抓痕和咬痕又是怎么回事,王源一概没有记忆。但王源唯一能确定的是,那杯酒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那荡妇最终还是对自己用了卑鄙手段,让自己喝了药酒,然则自己之后干了什么,难道说自己真的和虢国夫人做了苟且之事?

    想到这里,王源的心情便沉到了谷底。若是真的这么做了的话,那可真是糟糕了,也许现在满长安都在流传着自己和那荡妇的风流韵事,这可真比死了还难受了。

    王源撑起身子慢慢的穿衣起床,站到地上的时候,脚下发飘,眼前发黑,竟然一跤摔倒在地。堂屋里正在打扫的两名婢女听到动静,忙进来查看,看见王源趴在地上,惊骇的大叫。屋外李欣儿和黄英等人听到喊叫声忙冲进来将王源扶了起来,帮着他穿衣洗漱完毕,扶着出来。

    李欣儿一直想问话,但见王源面色阴沉表情痛苦显然心情不佳,只得忍住不问。王源被扶着坐在院子的椅子上,黄英端过来一碗温汤给王源喝,王源的手甚至连一碗汤水都端不住,黄英只能一勺勺的喂他。

    王源看见汤水里有人参等补肾之物,心中如明镜一般,显然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没有逃过家里人的眼睛。一碗补肾汤水下肚,王源的身子立刻觉得好了许多,黄英用帕子替王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回身走开。

    李欣儿沉默不语站在一旁,神情有些落寞。王源低声道:“十二娘,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我自己也没弄明白许多事情,所以我无对你详说。弄清楚之后我会告诉你的。”

    李欣儿咬着下唇道:“你只告诉我,你有没有和你荡妇在一起。”

    王源被说中心中最担忧之事,摇头道:“我不知道。”

    李欣儿道:“你怎会不知?你自己做的事情,会不知道?”

    王源心中恼怒,冷声道:“我说了不知道,你这是作甚?我着了人家的道儿,被人下了药,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欣儿咬牙道:“都是托词,我一心一意为你,你却跑去跟人鬼混,弄成这副样子,真叫我难以相信。”

    王源心头火气,一脚踢飞面前的小凳,低吼道:“你是否只在意自己的感受?我说了我记不得了你偏偏不信,我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回答你?”

    李欣儿眼泪在眼圈里打转道:“你吼什么?我不过问问而已,你这副模样回来,难道我问一声都不成么?”

    王源怒喝道:“便是不成!何时轮到你管男人的事情了,你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些。我想静一静,你不要在这里烦我。”

    李欣儿呆了呆,捂脸跺脚哭着奔出院子去。兰心蕙刚好进门,见李欣儿奔出门来诧异问道:“姐姐怎么了?”

    李欣儿怒道:“你们都不是好东西,要你来管。”

    兰心蕙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咬着下唇脸上青红交替,不知道该进来还是出去。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走了进来,来到王源身边低声问候道:“公子好些了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公子都不要这么心浮气躁的,你一旦发怒,宅子里的人都心情不好。”

    王源自悔刚才言语重了些,但也并不打算认错。李欣儿是个好女人,但实在太过强势,也太爱吃醋,太爱管王源的事情。王源一直容忍着她,但今日她还将问题纠结于是否自己有对不住她的地方,王源本身便心浮气躁之时,当然难以容忍。

    这件事王源自己若是知道过程倒也罢了,问题是连自己都不知道,她还追问这些不放,王源当然要恼羞成怒了。

    王源叹息道:“你坐,此事于你无干,你也不要怪她。她的问题太多了,我受不了所以便责骂了她几句。”

    兰心蕙微笑道:“奴当然不怪她,其实她也是关心你,你昨夜回来的样子把我们都吓坏了,爱之深责之切,所以她也许才会多问些话。”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

    兰心蕙顿了顿,伸手从荷包中逃出一只小瓷瓶来递给王源道:“奴这里有几颗药丸,公子可以拿去服用,对公子的身体有好处。”

    王源楞道:“这是什么药?”

    兰心蕙低声道:“公子……莫要怪奴多事。昨夜公子回来的样子,奴一眼看到便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这事儿原先在秋月馆中常有,有清馆不愿意接待客人的,闹得太凶的话,便会给她服用……服用一些药物。有些药物可以让人迷失心性,从正常的人变成……不知羞耻之人。”

    王源诧异的看着兰心蕙,兰心蕙续道:“也有客人自己备着药物进来,那些虎狼之药可以让他们极尽欢愉,但事后他们的样子便是你昨夜回来的样子,这些我见得多了。这些药丸是我在秋月馆的时候自己备下的,每日饭食之前都服用一粒,专门用来解出虎狼之药的药性。我是担心那些人丧心病狂逼着我卖身。这些药物都是消解之药,是我专门请人秘密配置的药物,如果你真的是被人下了那些药的话,吃几粒可以清除药物余毒,壮健身体,有益无害。”

    王源接过瓷瓶倒了两颗在手上,顿时一股清香扑鼻,闻着这味道,脑子也似乎清明了许多,于是不假思索送入口中仰脖子咽了下去。兰心蕙起身道:“奴告辞了,你好好将养,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几日内便会恢复了。”

    王源道:“你不想知道我昨日经历了什么吗?”

    兰心蕙微笑道:“公子若想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想说,我问了徒增公子厌恶,那是何苦?只是请公子小心珍重身体,我们可都依靠着你呢,你若有不测,一大家子便都完了。”

    王源点头微笑,暗赞兰心蕙狡猾聪明,李欣儿若是能有她一半的聪明圆滑,那会可爱许多。但这种聪明圆滑是好还是坏,便难说的很了。

    兰心蕙离去后,黄三匆匆而来,见到王源忙道:“二郎,可好些了?”

    王源点头道:“我本就无碍。”

    黄三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吓死我了,昨晚我一宿没睡好,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总算是谢天谢地,你没事了。”

    王源笑道:“让大家担心了。”

    黄三道:“二郎没事便去前院瞧瞧,十二娘也不知怎么了。把大黑吊着打,谁劝也不成,再打下去大黑怕是要被打死了。”

    王源皱眉道:“简直胡闹。”

    说罢站起身来,喝了汤水吃了补药之后身子好多了,也能轻飘飘的举步了,于是跟着黄三来到前院,离得老远便听到大黑的惨叫声和李欣儿的呵斥声。

    “叫你以后随随便便的便回家,主人没吩咐你听了外人的话便信了,害的主人差点出了意外,打死你个黑皮鬼,每餐吃三大碗,只长肉不长脑子的东西。”

    王源站在前厅门口,见王大黑被五花大绑捆在大枣树下,脚尖踮地晃悠着,李欣儿拿着皮鞭一鞭又一鞭的抽打着他结实的身体,黑色的腱子肉上满是鞭痕和血迹。

    “十二娘,别打了,这事儿不怪她。”王源叫道。

    李欣儿不理,兀自抽打大黑。

    王源叫道:“他身上的旧伤还未痊愈,你这么闹腾下去是会要了他的命的。”

    “谁叫他不能尽本分?让他当你的亲随,他倒是随便轻信别人的话,这样的奴婢不打死留着何用?”李欣儿怒道。

    王源叹了口气走到李欣儿身边低声道:“我知道你是心气不顺,但给我个面子,别真的出了人命好么?刚才我的话说的确实重了些,回头我查清楚了定给你解释。你信我好不好,你要这么闹下去,咱们这宅子可就没法安宁了。你可是王家主妇,行事要稳重些。”

    李欣儿吁了口气停住不打,指着王大黑道:“饿他一天,饿明白了他。今后再干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情便直接打死了事。”说罢气呼呼的走了。

    王源叹了口气,命人解开王大黑扶去搽药,站在院子的阳光里心中乱如一团麻。这件事闹成这样,偏偏自己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宅子里一一片乱糟糟,好像一下子一切都变得无趣起来,真是让人丧气的很。

    春风吹过,枣树上的绿叶索索作响,天空湛蓝,云朵洁白,万物蓬勃,盛春之景赏心悦目。但王源却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态,独自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一般。

    《本卷终,请看第三卷:大浪淘沙》

第一八二章 吉温

    (谢:moshaocong兄弟的慷慨打赏)

    大唐天宝五年四月初四,距离京城以东一千余里的北海城西城门外,出现了数十骑风尘仆仆抵达城外的骑士。领头一人身材五短面目冷峻,身上的黑色披风满是灰尘,脸上的神色也略有些疲惫,但眼神中却炯炯放光,露出兴奋之色。

    “吉士曹,咱们连夜进城么?”身边一名骑士策马上前询问道。

    “进城,找家僻静的客栈住下,大伙儿好生歇息一晚,明日便有的忙了。”被称作吉士曹的正是从京城不远千里带队赶到北海的京兆府士曹参军吉温,右相李林甫手下豢养的一条饿狼。

    一行人进了北海城中,在城西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吃罢晚饭后,吉温肚子坐在客房之中闭目养神。

    对于来到北海的这趟差事,吉温极为慎重,临行之时,右相李林甫单独和自己密谈一个多时辰,告知他此行的重要性,从相国看似平缓的语调之中,吉温却听出了相国心中的不安。

    这段时间,相国的日子很不好过,陛下对相国的态度有些冷淡,甚至连番驳斥了相国的面子,朝中某些官员暗中已经开始议论相国即将倒台的话。很多人开始和最近有些春风得意的李适之开始交往,墙头草们闻风而动,已经开始寻找下家了。千万莫小瞧了这些墙头草,他们最会落井下石,一旦被他们看做已经失势,这些人会毫不犹豫的上书跟着某些人弹劾,这将会极为致命。

    相国表面上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焦躁,但吉温看的出,相国交给自己的这趟差事很重要;因为这一次来北海,自己将要对付的便是在大唐名气响亮的大名士李邕。而扳倒此人只是一个开场,这之后将有一连串的大戏。一旦此事得手,形势立即便会逆转,某些人将会付出惨痛的代价,而相国在朝中将再无敌手。

    吉温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也很是有些紧张。但吉温明白,这一次将会是自己最好的一次机会,办好了这件事,自己在相国眼中的地位将要超越杨慎矜,超越王鉷,超越御史台主播罗希奭,将来前途无量。

    记得当年,自己在新丰县丞的位置上一呆便是十余年,根本没有任何升迁的机会,因为太子文学薛嶷举荐自己,将自己引荐到陛下面前,陛下一句话便封死了自己所有的前程。

    “是一不良,我不用。”陛下的语气轻淡,但听在吉温的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吉温心里委屈的要命,‘我并未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就凭一眼,陛下你就断定我人品不行么?’。

    这次举荐的结果是,自己不仅丢了新丰县丞的位置,被下放为万年县蔚,而从此再无一人敢举荐他升迁。吉温在万年县蔚的职位上一呆又是数年,每日畏畏缩缩浑浑噩噩,落魄狼狈之极。

    所有人都以为吉温将从此苟延残喘再无前途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却让吉温重新活了过来,而且从此后一发不可收拾。那是源于一场看似普通的官司。

    万年县尉其中一项职责是掌管县域内大小案件的审结,有一天一桩命案报到了吉温手上,那是一场斗殴引发的人命案。一位名叫沐小七的人当街打死了一名街头闲汉,卷宗显示在场众人证言不一,有人说闲汉持刀伤人在先,有人说沐小七行凶在先且下手狠辣,众多的口供和证人让这件人命案扑朔迷离。按照唐律,若是闲汉持刀行凶在先,沐小七打死对方属于防卫杀人并无不妥之处,而若是沐小七先动的手,那沐小七便要以命偿命了。这一反一复不啻天壤之别,关乎到生死之间的大事。

    吉温本就对公事了无兴趣,他也没打算做个明察秋毫的清官,某日酒后,他随随便便便断了这桩案件,判定沐小七防卫杀人,赔偿丧葬费之后便判无罪归家。而他判此案的标准既非基于口供证据,也非是对沐小七有特别的好感,虽然他在卷宗上写的是证据确凿显示闲汉拿刀先捅伤了沐小七,然而真正让他这么判决的原因却极其的荒唐。仅仅是因为他自己在家中行七,有个小名叫做吉小七。沐小七,吉小七,都是小七,没理由不帮。

    这个判决当然荒唐,但那时的吉温心灰意冷,倒也反应出了他当时的一种心境。

    然而,让吉温没想到的是,正是这一次判决,让他的命运从此巨变。这位沐小七是一户人家的奴仆,他的主人叫做李屿,任太常少卿。这倒也罢了,太常少卿也不是什么大官儿,但是这个李屿的老子可了不得,那便是刚刚登上相位的李林甫,当朝的右丞相。

    李屿和沐小七主仆情深,此案发生时便暗中关注此事,但他不能出面,因为父亲李林甫刚刚登上相位,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找茬子,自己一旦出面必会给父亲招来麻烦。但他也不能不管,李屿最爱的小妾沐氏便是沐小七的亲妹妹,沐氏哭鼻子抹泪要李屿为沐小七开脱。李屿正两难之际,好消息传来,万年县尉吉温快刀斩乱麻,数日之内便做出了裁决,这一下柳暗花明,万事无碍。

    长舒了一口气的李屿对这个吉温好感倍增,于是将他引荐给了父亲李林甫。吉温万万没想到能搭上李林甫这条大船,顿时调动全部的聪明才智赢得李林甫的欢心。他敏锐的觉察到,在李林甫身边能人才士不计其数,但最缺少的便是能替李林甫干脏活的人。于是吉温全心全意冲着做好一名酷吏的目标奋进,但凡有第李林甫发动攻击之人,明的不行便暗中杀害,手上沾满的鲜血。

    正是凭借此点,他成功的赢得了李林甫的信任,官职也一路飙升,被李林甫放到了京兆府士曹参军的位置上。

    京兆府士曹参军,掌京兆夜禁、婚姻、田土、斗殴、诉讼之权,在京兆六曹之中是最有实权的一个,若非头上顶了一句‘是一不良’的考语,吉温的官职可能还不仅如此。

    但吉温已经很知足了,他明白,改变陛下对自己的不良印象靠的不是自己,而是李相国。当到了一定的时候,相国的一句话便可改变陛下的看法,所以他并不捉急。作为一个从苟延残喘之中爬到了这个位置的人,吉温对这一切格外的珍惜。他明白如果李林甫倒了,自己也就跟着倒了。所以他将自己的全部身家和李林甫绑在一起,所有对李林甫不利的人他都视之为敌,哪怕你是什么李适之你是什么太子殿下。

    而且吉温也知道,自己这个位置上也还是有竞争对手的,另一个人也和自己一样,走得是干脏活的路线,那人便是罗希奭。说起来两人之间虽未坦陈交流过,但两人似乎有着悻悻相惜之感,做起事的手段又好像相互之间有着一种竞争。

    数月之前,罗希奭干出了惊骇世俗的大事,那便是奔赴缙云和播川两地,将韦坚和皇甫惟明绝杀于任上,这件事虽然是朝廷首肯,但动手之人的胆量和名声也一下子飙高到了天际。罗希奭回来禀报的时候,吉温是在旁边旁听的。面无表情的罗希奭说了他绝杀的过程,用弓弦绞杀皇甫惟明,用竹仗杖毙韦坚,说的波澜不惊,语气中竟无一丝一毫的波动。

    从那时起,吉温知道,自己和罗希奭之间还是有差距的,起码在冷静沉稳上不如他。而且后来吉温还琢磨出了罗希奭另外的一些不为人察觉的聪明之处。譬如绝杀韦坚和皇甫惟明的方式的不同,体现出了罗希奭的心思细密。

    皇甫惟明是武将出身,所以死在弓弦兵器之下也不算对他的侮辱,就像死在沙场之上一样。而韦坚是文臣,文臣死的方式往往是杖毙,这两种死亡方式的不同,体现了罗希奭对他们最后的尊重。

    吉温的境界上了一层,之前自己手头那些死了的人自己没有给予丝毫的尊重,从今往后,自己杀人也要杀的有技术含量些。杀人谁不会?但如何杀的让人印象深刻让人闻之胆寒,那便需要自己多想多思了。

    客栈之夜,孤灯下的吉温想了许多许多,直到一根蜡烛烧到了尽头自动熄灭,他才叹了口气脱衣上床。

    外边下起了雨,也起了风,盛春时节,天气居然变得很是寒冷起来。

第一八三章 别驾

    一夜风雨,天明时却又风雨尽消,春阳照耀之下,北海城中又是一片风和日丽祥和之景。

    上午巳时,一名四十上下的男子走出郡衙大门,口中哼着小曲儿下了台阶,有人牵过马来,伺候他上了马儿,那人便晃晃悠悠沿着郡衙前的青石板大道缓缓而行,直奔城东而去。

    此人名叫柳绩,官职为北海郡别驾。所谓别驾,字面的意思是出门时不与太守同车,单独有一辆车驾的意思,从这字面的意思便可看出,别驾其实在某方面是和太守并驾齐驱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北海郡除了太守李邕之外,别驾柳绩便是不折不扣的二把手。而太守李邕又是个喜欢游山玩水不爱处理政务的主儿,所以某种程度上,柳绩便是这北海郡的父母官。

    北海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所辖不过一城三县,隶属河南道管辖。全郡人口九万余户,事务也着实不少。太守李邕不管事,柳绩却也并不热衷于处理这些郡里的事务,因为他来到北海本就不是为了亲力亲为办事而来。就在数月之前,柳绩还在京城当他的左骁卫兵曹参军之职,是京城十六卫当中的一名中级的将领,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

    南衙之中的将领几乎都是世家子弟出身,即便不是世家子弟,那也必然有着很好的背.景关系,而柳绩的背.景也不小,因为他和太子李亨是连襟。太子正妃韦氏是韦坚的妹妹,但太子并非只有一个老婆,太子的次妃称为良娣,是东宫属官杜有邻的小女儿,人称杜良娣。而柳绩的夫人便是杜良娣的长姐。若真正论起来,柳绩也算是能沾得上皇亲国戚的身份。

    柳绩是个性格豪放的人,喜欢喝酒吹牛结交四方的朋友,这一点时长成为他老丈人诟病的原因。杜有邻谨慎持重,不喜欢自己这个大女婿四处招摇,很多次痛斥柳绩的放浪形骸,柳绩对这个老丈人头疼的不行。

    直到今年年初的时候,韦坚和皇甫惟明案发,牵扯到太子身上,导致太子连正妃韦氏都休了,东宫之中的压抑气氛可想而知。然而柳绩却不懂收敛,依旧吆五喝六呼朋唤友的在京中招摇,这可急坏了老丈人杜有邻。于是杜有邻私下里跟李亨提出自己的担忧,生恐柳绩会闹出事情来,于是便一了百了想了办法,将柳绩弄出京城在外为官。

    恰好北海太守李邕回京拜见太子,而李邕和柳绩又是同一类喜欢招摇之人,颇有些意气相投之意,于是李邕建议将柳绩弄到北海郡自己的属下当二把手。于是乎柳绩便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长安,来到远在山东的北海郡当了北海郡别驾的官儿。一开始柳绩是很不开心的,在哪儿也比不了在京城逍遥自在,自己的官职和身份在京城也是金字招牌,走到哪儿都是顺风顺水,而来到这北海郡穷乡僻壤之地,就算品级还算是高升了一品,但这种落差是极大的。

    好在李邕待他如兄弟,两人之间倒也相处愉快,不久之后,柳绩发现自己爱上了北海这快破地方了,因为这里有很多不同于京城的乐趣。更重要的是,在北海郡,柳绩觉得比在京城还要风光。整个北海郡他柳绩可以畅通无阻,人人见了叫爷,那种感觉就像成了当地的土皇帝一般。

    除了李邕经常举办的一些宴会他能参加之外,柳绩还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额外乐趣。在京城时,因为自己的夫人是太子良娣的姐姐的缘故,在家里多少有些低声下气,纳妾逛馆子这等事是想也不敢想的。然而来到北海之后,识趣的手下官员们很快就在这方面给了柳绩惊喜,孤身前来的柳绩的住处已经有了两名貌美的小妾伺候左右,另外还在城东更是有了另一个相好的女子。那女子性情温柔如水,床第之事手段一流,和自家那个不懂情趣的夫人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这还罢了,钱财上也是进账颇丰,太守李邕出手阔绰,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家私,不时送些金银布匹给柳绩使用;柳绩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他就心安理得了。他认为,李邕既然要讨好太子,那么这些财务自己便是应得的,至于这钱从何处而来,跟自己可没有关系。

    柳绩骑在马上晃悠悠的沿着街道往东走,眼前大街上挑箩担筐的百姓们熙熙攘攘,柳绩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巡视自己的子民一般,颇有些成就感。

    前方街口的那家‘董记’是柳绩最喜欢吃点心的一家,馎饦汤不亚于长安的口味,芝麻饼也很香很脆,更重要的是掌柜的女儿生的水灵,柳绩每日一来,吃喝时用眼睛勾那姑娘,吃过之后还总是会多打赏点钱财,且别有深意的说一句:“拿去买些水粉擦。”

    但今日那姑娘并不当垆,柳绩这顿早饭也吃的索然无味,稍微吃了些便出了门,无视身后董掌柜的点头哈腰,上了马后继续往东行去。几天没见东城相好的水姑娘,心里怪想她的,左右无事,去安慰安慰她也好。

    东街尽头,小巷僻静,柳绩下了马晃悠悠的往巷子里去,水姑娘的居处便在巷子的侧首,进去后不足三四十步远。看见那小院中的石榴树的时候,柳绩心中开始发热,想象着相好的水姑娘见了自己必定猛扑上来搂着脖子来个蜜吻的样子,不禁舔了舔厚厚的嘴唇。

    将马儿拴在院子外边,柳绩推了院门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自己安排伺候水姑娘的婆子居然也不见了踪影。每日前来都能看到那婆子在院子里洒扫的情形,也不知去了何处。

    “小乖乖,小宝贝儿,我来了,想我了没。”柳绩搓着手上了台阶,轻轻掀开碎花帘子探头朝里边瞧。

    屋子里很暗,窗帘都拉着,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景物。柳绩正欲再叫一声小乖乖的时候,猛听得背后有脚步声起。脚步声沉重,绝非水姑娘的莲足发出的动静。军官出身的柳绩吓了一跳,正欲将头缩回去的时候,屁股上便挨了重重的一脚,整个人趔趄着扑入门内。

    “他娘的,什么人如此胆大,不要命了么?”柳绩破口大骂,稳住身子抬起头来,猛然间吸了口凉气。面前一柄钢刀正顶在自己面门上,随着他慢慢的起身,那尖刀也跟着移动,始终指着自己的眉心。

    身后脚步杂沓人影闪动,似有七八人进了屋子。

    柳绩第一反应是:“不好,碰到贼人了。”

    东海郡地处偏僻,周围的也有些贼人出没,但城里还算太平,这帮贼人居然敢到城里来撒野么?

    “何方好汉,有话好说。”柳绩冷静下来。

    “拉来窗帘。”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刺啦刺啦数声,窗帘拉开,春光明媚的上午,阳光正好斜斜射进半截,让屋子里大放光明。柳绩看清楚了面前的情形,那张平日自己最喜欢半躺半卧在上面搂着水姑娘快活的竹椅被人霸占了,那上面大马金刀坐着一名身材瘦小精干的男子,着黑色长袍,居然没有蒙面,双目直愣愣的看着自己。

    柳绩惊讶的张大嘴巴,指着那黑袍男子道:“你是……你是……”

    黑袍男子微微一笑道:“柳兵曹,别来无恙。还认识我吉温么?咱们在京城见过面的。”

    柳绩咽着吐沫道:“吉士曹?你怎么在这里?”

    吉温呵呵一笑道:“觉得意外么?不瞒你说,我是为你而来。”

    “为我而来?”柳绩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莫开玩笑了,从京城到这里一千多里地跑来找我?”

    吉温点头道:“正是为你而来。为了见你,我们不眠不休快马跑了五天五夜,这里还真是挺远的。”

    柳绩定定神道:“可是,你们找我作甚?我和阁下可没什么瓜葛,再说我也不在京城为官,你吉士曹是京兆府的士曹参军,怎地跑到京外来办事了?”

    吉温手一抬,起身道:“这个问题问的好,我吉温确实是京兆府的士曹,专管京兆府中的事情。但我今日来找你,还真不是越界,因为你虽离开京城,我却有一桩你在京城时的公事要找你。为了免的你柳兵曹……不……应该叫柳别驾旅途劳顿,兄弟们只好亲自来找你来了。”

    柳绩一愣道:“京城中的事儿?那是什么事儿,要你们这样剑拔弩张,居然拿着刀子指着我。这不太好吧。”

    吉温哈哈大笑道:“是不太好,但是却很必要,因为这件事是连环大案,我不得不小心为上。”

    “大案?”柳绩惊道:“你是说我犯了大案?”

    吉温微笑道:“自然和你有关,柳别驾若无其他公务要事的话,我们还是坐下来谈一谈如何?”

第一八四章 同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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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源的身体迅速的恢复过来,毕竟是个正值风华的青年,再加上这几日各种补药伺候着,虚弱的身体很快便恢复了活力。

    第二日的半夜里,原本绵软的某处,也在睡足了之后产生了自然的反应,这让王源大大松了口气。因为毕竟不知被下了什么药如此猛烈,王源最担心的还是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之类的,现在看来无需多虑了。

    李欣儿虽然脸色不好,但还是尽心尽力的伺候着王源,替王源擦身洗脚,换衣梳头,将原本是大妹黄英的一些活计都包办了。虽然沉默不语,但行动上有着平息纷争之意。

    王源自然不会真的对她不满,其实王源很清楚李欣儿的心思,她的醋劲这么大,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心中的不安全感作祟。李欣儿的经历坎坷,很小的时候目睹父母惨死在眼前,心中的阴影和伤痛可想而知。

    以前她的脑子里只有报仇一念,连师徒之情都尚且不顾,可见她的心理已经失衡。在和自己成亲之后,李欣儿才慢慢的开始步入正常的生活节奏中。但是骨子里的不安全感让李欣儿把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看得极重。所以表现在外在上,便会有时候特别的爱作.爱闹爱吃醋,其实还是心理上的原因。

    在王源搂着她温言软语的安慰解释之后,李欣儿也哭着自己道歉,倒把王源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李欣儿倒并非有独占王源之意,她也知道大唐男子但凡有些身份地位之人家中都是莺莺燕燕一大推。这不仅是男人好色的缘故,也是一种风尚和面子,这一点自己没法改变也无力改变。

    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知道了王源在外边鬼混的时候,心中会如此激愤,静下来一想其实根本毫无必要,况且王源摆明了是被人下了药,好像即便犯了错也不是王源的错。这样想着,心中便软和了很多,加之王源又温语讨好她,让李欣儿既委屈又羞愧,终于能搂着王源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两天里,王源一直想回忆起混沌的片段来,但可惜的是一直回想不起来。即便是公孙兰去暗查了此事,得到的讯息也很有限,只是知道初二那天中午王源被虢国夫人硬是‘请’去了她的府上。之后的事情便无从知晓了。

    公孙兰也想过要进虢国夫人府中抓人问话,但被王源制止了。王源还不想因为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这件事目前好像并非在外边流传,这说明当事者都三缄其口不愿张扬。若公孙兰执意去弄清楚这件事,反而会适得其反。

    况且有一个明显的线索可以去查,那便是当日晚间送自己回来的是秦国夫人府的马车,那就说明,秦国夫人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王源觉得直接去向秦国夫人打探要比让公孙兰闯入虢国夫人府逼供要好的多。

    四月初五清晨,王源早早起了床,身子除了稍有些不适之外已无异样,王源决定取消告假恢复正常的生活。李欣儿竭力劝阻,但在王源当面耍了一套拳脚之后,李欣儿才无话可说。送王源出门的时候,李欣儿恶狠狠的对王大黑好一顿的交代,大黑身上的上刚刚结了疤,见到主母腿肚子都发抖,发誓今后一定保护好主人,这才被饶过,陪着王源往大明宫中去。

    今日并无早朝,身兼侍御史职位的王源如今已经有了位列早朝的位置,但其实玄宗的早朝并不频繁,有时候一个月也不过五六次而已,能碰上都需要运气。王源也并不期望今日有早朝,因为他急着要去查问清楚自己身上的事情。

    到了翰林学士院中,夫子们都已早早的到了,见到王源归来,众夫子都过来问候王源身子是否痊愈,生了何病云云。王源一一道谢,以受春寒的话搪塞过去。

    稍微在翰林学士院待了一会儿,王源便以身体微有不适为由告退,陆元机叮嘱他好生的休息,准了他提前离开。王源出宫之后快马加鞭直奔秦国夫人府,日上三竿时到了秦国夫人府门外。看门的家丁都对王源熟的不能再熟,夫人少主都吩咐过,王学士出入府门畅通无阻,于是笑脸迎进。

    王源本打算直接去请人禀报求见夫人,但想了想还是来到二进东首柳钧的住处来见柳钧。进了院子,柳钧正拿着一根桑木棍跟几名仆役对打,练得嘿嘿有声,忽见王源出现,顿时喜出望外,一把抛了棍棒冲了过来。

    “老师,你怎么来了?”

    王源微笑看着柳钧道:“几日没来,来瞧瞧你是不是偷懒了。”

    柳钧扭脖子道:“瞧瞧,我可没偷懒,正练功夫呢,老师教的那几招练得很熟了。”

    王源拍拍他的肩膀道:“很好,没偷懒就成。”

    柳钧吩咐人沏茶,拉了王源坐下,看着王源的脸色道:“老师生了什么病?好像似乎是瘦了些。”

    王源微笑道:“人吃五谷杂粮,生病也是正常的,不用大惊小怪。”

    柳钧撅嘴道:“我本来打算去探望老师的,可是娘亲不准。我不忍让娘亲病中生气,便没有去。老师不会怪我吧。”

    王源一惊道:“夫人生病了?”

    柳钧皱眉道:“是啊,病了好几天了,那天晚上突然便病倒了,我第二天早上去请安的时候,娘亲都有些神志不清,好在府里的郎中得力,但现在还是起不了床。”

    王源讶异道:“前几日夫人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就突然病了。”

    柳钧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撞了邪一般,老师你病了,娘亲也病了,还有伺候娘亲的紫儿和云儿两个使女也一起病了,赶的这么巧,莫不是冲撞了什么了。”

    王源心中更是惊讶,看似无意的道:“这是哪一天的事儿?”

    “就大前日的晚上,娘亲从三姨府里回来便病倒了,我睡着了不知情形,第二日才知道。”

    王源的心里咯噔一下:“大前天不就是四月初二那天么?秦国夫人从虢国夫人府里回来,那岂不是自己当时正在虢国夫人府中,显然是秦国夫人救了自己回来的,然则……”

    王源忽然有些心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事情越来越让人迷惑了。

    “夫人病了,我该去看望一下才是,柳钧,让人替我通报一声,我去看看你娘。”王源沉吟道。

    柳钧点头道:“好,师傅稍候片刻。”

    柳钧叫了一名婢女过来,吩咐她去往后堂禀报。王源坐在院子里看着柳钧继续打拳弄棒,心思却飞到九霄云外,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北海城东大街小巷尽头的民居中,柳绩正瞠目结舌的听着吉温说明来意,脑门子上汗珠涔涔。

    “柳别驾,虽然你离开京城来这里任职,但京城中的事儿却也不能一笔勾销。柳别驾当记得周猛这个人吧?他可是你在京城中额铁哥们呢。”

    “周猛?周大郎怎么了?不错,我和他确实相识。”

    “你不否认便好,这个周猛出事了,京兆府现已查明,此人和京城几桩人命案有关联,而且京城中几名大户接连失窃的事情,也有证据证明是他所为。这人胆大包天,一个多月前卫国公中失窃,便有人看到他白日在卫国公府周围经过,神态鬼祟,似在踩点。魏小侯爷气的要命,闹得很凶。我京兆府不得不加紧查破这些案子。”

    “你是说,周猛做了这些案子么?这不可能,周猛怎会如此胆大包天?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柳绩诧异道。

    “柳别驾。”吉温冷声喝道:“现在不是问你的意见,证据已然确凿,便是这个周猛所为,你倒是轻巧,一口便否定了京兆府的证据。”

    柳绩忙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即便是周猛所为,你们抓他便是,千里迢迢跑来找我作甚?”

    吉温带着一丝可怜的表情看着柳绩道:“柳别驾,你在北海酒肉吃多了么?怎地脑子变得这般糊涂了?那周猛是何人?不过是长安市上的一名闲汉头领罢了。凭他一人,他敢做出这么大的案子。我们怀疑他另有同党。而和这周猛来往最密的人,便是你柳别驾了。听说柳别驾和这周猛称兄道弟,倒也是奇葩一件。柳别驾也算是皇亲国戚,居然和市井闲汉称兄道弟,这当中是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柳绩吓的睁大眼睛,连连摆手道:“你们……你们怎么能将这件事往我身上扯?我和这些案子可毫无干系,你们不能这么信口雌黄。”

    吉温面带冷笑,看着惊慌失措的柳绩一言不发。

第一八五章 相怜

    王源跟着一名侍女来到内宅中,秦国夫人居住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几只鸟雀在草地上蹦跶啄食,王源走过,它们一哄而起飞上天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源站在门前整顿衣衫,隔着帘子拱手行礼道:“王源拜见夫人。”

    屋子里沉默片刻,有人低声说话:“学士请进。”

    王源撩起帘子进来屋子,待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后,便看到秦国夫人斜靠在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被,额头处缠着布巾,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软榻两侧,两名侍女紫云儿和青云儿垂首而立,脸色有些苍白,眼睛看着地面,看也没看王源一眼。

    秦国夫人看到王源的身影,苍白的脸上莫名的升腾起一阵红晕,挣扎着要坐起身来。王源忙道:“夫人安卧,切莫起身。我还是听柳钧说夫人病了,这才来探望,否则我还不知道呢。”

    秦国夫人吁了口气,低声吩咐道:“青儿,紫儿给王学士看座沏茶。”

    青云儿和紫云儿低低答应了一声,分别端椅子沏茶送了过来,王源忙拱手道谢,两女神态木然,默默走到一旁。王源觉察到异常,但又不好发问,想起柳钧说两名侍女也生了病,想必是病体未愈的缘故,便没有多想。

    “未知夫人生的什么病?现在可好些了?”王源问道。

    秦国夫人脸上再次泛红,顿了顿道:“没什么大碍,已然好些了。”

    王源点头道:“那就好。”

    双方一时静默,竟然无话可说,场面很是尴尬。王源有些踌躇想问,但碍于外人在场,不好直接询问,只得呆坐无语。

    终于秦国夫人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青儿,紫儿,你们出去吧,我和王学士单独说会话。将外边的侍女也都打发走,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青云儿和紫云儿赶忙答应,像是松了口气般急匆匆的便往外走,王源看到青云儿似乎瞟了自己一眼,眼神中既像是怨恨,又好像夹杂着一些以前自己没见过的情绪,一时难以索解。

    “学士……身子可痊愈了?”众人退下后,秦国夫人目视王源低声问道。

    王源想了想道:“夫人知道我生的这是什么病么?我今日来便是想问清楚一件事情,夫人也许知道答案。”

    秦国夫人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会全部告诉你的,我并未打算瞒你。”

    王源道:“多谢夫人,那么夫人便说吧,我只知道……似乎被虢国夫人下了药,之后我便一概不知了,我想知道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

    秦国夫人轻叹一声道:“都是命数使然,学士坐过来些,我没力气大声说话。”

    王源皱了皱眉,看秦国夫人的眼神甚是有些求肯之意,于是挪动椅子靠近床边坐下。秦国夫人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王源的手,紧紧攥着不放。

    王源正欲挣脱,秦国夫人低声道:“学士莫要见怪,我只是需要一双手给我勇气说出那晚的事情,否则我难以开口。”

    王源只得任凭她握着自己的手,感觉那一双小手绵软如酥丝滑无力,握在手中轻如无物。

    “那天晚上的事情,学士一点也记不起来了么?”秦国夫人低声问道。

    “我被虢国夫人强行劫持进她的府中,傍晚的时候她请我喝了杯酒,之后我便迷迷糊糊了,醒来后腾云驾雾一般不知身在何处,我只知道被人送回家中,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秦国夫人低低道:“那药物太过霸道,也难怪你一概不知,我全部告诉你经过吧。”

    秦国夫人咬着银牙,轻轻将那晚虢国夫人府中乃至后来马车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尽数说出,说到马车中的疯狂时,她的脸上红的滴血,呼吸也急促起来,额头上全是细汗,表情极为痛苦。似乎又回到了当时的噩梦之中,忍受着当时的痛苦情形,手指甲也深深的刻进王源的手背上的肉里。

    王源呆呆听着秦国夫人叙述的经过,脑子里一片纷乱,他万没想到事情的经过竟然是这样的。虢国夫人给自己喝的是梨花蜜酒,那日安禄山曾经当众调侃要喝虢国夫人的梨花蜜酒,而自己根本不懂这是什么酒所以没有反应,当时秦国夫人和杨钊都是反应强烈,看来他们都知道这蜜酒便是春药,现在才算弄清楚。

    他也完全没想到,竟然是秦国夫人拿自己的身体救了自己,而且因为药性猛烈,自己兽性大发的凶猛发泄,让她下身流血不止,差点送了她的命。而且连青云儿和紫云儿两个侍女也没有逃过自己的魔爪,为了救自己,她们也不得不遵守夫人的命令让自己发泄消解药性。

    王源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中无味杂陈,既有感激,又有羞愧,更有庆幸,还似乎有些小小的窃喜。因为他最担心的便是和虢国夫人之间有了污秽之事,原来在此之前秦国夫人及时赶到救出了自己,却没想到将她自己和青云儿紫云儿两人搭了进去。

    王源瞠目结舌的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一般,秦国夫人倒是慢慢平静了下来,轻声道:“那日下午柳钧说你没有如约而来教他读书,我便命人去学士院问,得知你已经出宫。后来宫门守卫说你被三姐车驾请走,我便知道事情怕是有些不妙了。我想三姐既然劫了你去她府中,我若只身前去怕也无用,于是我便进宫找贵妃娘娘。偏偏贵妃娘娘陪着陛下休息,高力士不让我去打搅,于是我只能在宫里苦等。直到傍晚时分,才见到娘娘,跟她好一番解释,她才答应我去把你带出来。我去时你已经服了药人事不省了。”

    王源呆呆道:“夫人,你待我如此,我……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国夫人低声道:“你不用多想,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是没法子。本来我想送你回府,在府中找几名婢女替你解除药性,没成想在三姐府中耽搁了,半路上又遇到武侯拦住检查,耽搁了不少时间。当时你已经口鼻流血身子抽搐,再不消解便有性命之忧,不得已,我才……我才……”

    王源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沉默不语,脸上烧的厉害。

    “其实当时若是将你送到平康坊中也是来得及的,但我不能让这件事张扬出去,虽然三姐的行为让人痛恨,但毕竟是我杨家姐妹,我不能让这件事弄得满城风雨,所以只能选择带你回府。”秦国夫人喃喃道。

    王源怔怔看着秦国夫人道:“夫人,这事儿可怎么了局?我没想到自己会冒犯了夫人,夫人若有责罚,王源领着便是。”

    秦国夫人微微一笑,伸手来抚上王源的脸颊低声道:“你不用自责,我说了,这都是命数。你也不必想着如何了局,我并不需要你做些什么弥补。钧儿的爹爹去世六栽,这六年之中我苦守贞洁,即便外界传言我杨家姐妹如何放浪,但对我而言那都是谣言,我从未与亡夫之外的任何一名男子有染。然现在和你发生了这些,都是天意使然。我不后悔,你也不要有负担。如你……如你觉得……对我有所愧疚的话,你好好教导我儿柳钧,而我这里,或许……或许你时常来看看我……我便满足了。”

    这番话说的虽然隐晦,但意思再明白不过,王源当然懂秦国夫人的话。虽然王源曾经告诫自己不能和杨家姐妹中的任何一人有什么瓜葛,免得日后大乱生起时遭到牵连。但现在这情形,王源却再也难以开口说一个不字。而且在王源心中,秦国夫人确实很有吸引力,才二十九岁的秦国夫人依旧如少女般的美艳,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妇气质,况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对自己是真的不错。

    “夫人。”王源伸手过去,轻抚秦国夫人的面颊,低声道:“夫人,你救了我王源一命,王源必有回报便是。”

    秦国夫人微笑看着王源,双目中满含情意,王源俯身下去吻住她的红唇,秦国夫人发出一声满足的娇哼,伸臂搂住王源的头颈,两人唇舌交缠,蜜吻不休。

    良久之后,两人才分开,见秦国夫人脸上通红,似乎情动。王源低声道:“夫人好生将养吧,等你身体好了,我再来报答你。”

    秦国夫人轻啐一口,理了理发丝道:“对了,青儿和云儿你也安慰安慰,那晚若无她们相助,你也难以活命。她们虽是我侍女,但我从未慢待过她,那晚逼她们救你,我心里也很不好过,将来我会将她们送给你为妾,希望你好好待她们。”

    王源不能推辞,一下子多了三个救命恩人,这让王源平白多了些责任,但若是以这种方式报答的话,王源倒也毫不介意。

    见秦国夫人有些倦怠,王源亲了亲她的脸起身告辞,秦国夫人微笑目视王源转身,忽道:“对了,堂兄昨日来过,这件事我没告诉他,他好像有所察觉,你也不要告诉他。但堂兄似乎要跟我说一件急事,见我昨日病体昏沉,他便没有说。又说你又病了无法商议,急的不知如何是好。你不如去寻他问问是何事,帮他出出主意也好。”

    王源点头应了,掀帘而去。

第一八六章 博弈

    (二合一章节,今日无更了。)

    北海城东的民居小院里,柳绩满脸通红浑身冒汗,他万万没有想到,吉温竟然怀疑自己和京城中的人命案以及入室的劫案有关。

    自己在京城之中确实结交甚广,三教九流的朋友很多,这个周猛确实是和自己关系最好的一个。但周猛虽是市井中人,以柳绩的眼光看来,他还不至于干些杀人抢劫的勾当。但自己此刻不知内情,无法为之辩解,而且事情已经到了自己头上,这时候不是为周猛开脱的问题,而是自己能否脱身的问题了。

    “吉士曹,如果周猛真的做下了案子,我虽与之有些交情,也绝不会包庇他。但吉士曹要把话说明白,我柳绩可不会去干什么犯法的勾当,更别说参与什么人命和入室抢劫的大案之中,这一点可不能信口雌黄。干系到本人的声誉和品行之事,我不能容忍他人造谣诬陷。”柳绩挺胸正色道。

    吉温哈哈一笑,冷眼看着柳绩道:“柳别驾看来还没弄清楚状况,你也不想想,我们千里迢迢来此寻你,难道是来游山玩水的么?也罢,给你看看证据。”

    吉温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卷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的纸张来,微笑递了过来道:“这是周猛的同伙蒋平山、沈六郎等人的供词,你好生的看看吧。”

    柳绩结果那些口供来急匆匆的开始翻看,片刻之后,脑门上全是冷汗,喃喃道:“这是诬陷,这是诬陷,完完全全的诬陷。我根本没做过这些事情,这是有人刻意的诬陷我。”

    吉温伸手夺过口供塞入怀中,叹息道:“柳别驾,这种言辞某家见的多了,犯了案子的人谁不说自己冤枉,谁不叫唤着自己是被诬陷的?这上面说的事情是否属实你心知肚明。那周猛在西市欺行霸市,你是否曾经带着手下的士兵给他壮过威风?周猛在西市收取商家的份子钱,每月高达一百三十余贯,你是否分的三成?”

    柳绩叫道:“我并不知那是什么份子钱,那是我像周猛借的的钱,朋友之间有通财之义,我手头拮据,周猛借我周转仅此而已。我若知道这些钱财来路不正,怎也不会要的。”

    吉温淡淡道:“这样的托词还是骗鬼去吧。我再问你,你是否跟周猛谈论过你在京城中的仇家?命案中有一名叫马全的人,曾经和你关系不错。马全的妻子张氏和你是什么干系?”

    柳绩汗珠涔涔而下,沉默不语。

    吉温微笑道:“柳别驾,你好歹也是和有身份的人,怎能干出与他人妻室通奸的丑事来。我也知道,在京城你的在太子府的岳丈管束的你很严,你的夫人对你也很强势,你没胆子在外边找女人,但也不能睡了身边兄弟的妻子吧?好吧,就算你睡了马全的妻子,也不能因为马全找你闹腾,扬言要揭穿此事,便让周猛杀了马全吧?你未免做的太过了。”

    “我没有让周猛杀他,我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柳绩颤抖大叫道。

    “三月十二午后,你和周猛等人在西市酒楼之中喝酒,你醉酒之后是否说了马全找你的麻烦,恨不得一刀砍了他这样的话?”

    “这……”

    “你可千万别否认,蒋平山、沈六郎都在场,口供上都写的明明白白,抵赖也是无用。”

    柳绩发抖道:“那只是醉酒后发泄的言语,岂能当真?”

    吉温冷声喝道:“笑话,但那马全确实是死了,而且是被周猛所杀,焉知你不是指使周猛替你除去心头的祸患,只是这种事情你不便明说罢了。我再问你,你们在一起聚会喝酒的时候,是否谈论京城豪富之家,据说你提及了十几家豪族世家,声称他们家中钱财巨富,譬如卫国公府,你是否说过魏小侯爷命好,祖上留下万贯财物任他挥霍,很不公平之类的话?”

    柳绩瘫坐于地,低声道:“确实说过,但是……”

    “住口,你定要说你是酒后闲话了,但事实上,京城大户遭到入室劫财之事屡屡发生,这几年出了十几桩大案,而且有的案子还夹杂人命案,现在有证据证明,都是周猛一伙所为。你还以为你脱得了干系么?”吉温冷声喝道。

    柳绩终于明白,吉温是要将这所有的事情都要一股脑的安到自己头上了,而且这些事也似乎难以辩解的清除,因为自己也确实说过一些过头的话,做过一些出格的事情。

    譬如那马全的妻子,自己确实睡了她好多次,马全知道后也曾经威胁公开此事,自己拿了不少钱去搪塞,但可惜的是自己并不富有,俸禄什么的都被夫人掌控着,自己根本没钱去平息此事,马全拿不到想要的数目放了些狠话,自己苦恼之下才酒后和周猛等人说了这些事。而马全不久后真的死了,自己也怀疑是周猛帮自己做了他,但这种事柳绩又怎会去查问?

    而谈及长安富户的事情,那也是平日闲聊的时候大家对世道不满,觉得辛苦打拼也不能挣到万贯家私,那些世家豪族的后代生下来便是金银满屋,这才有感而发。自己不过对这些豪族们的情形比较熟悉,周猛他们问起来自己当然说的比较多,但周猛他们若是真的这么干了,倒也很难说清楚不是因为自己的言辞渲染。

    但柳绩隐隐觉得,周猛这个人不至于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自己与之结交甚厚,不仅是因为周猛的可以附会,也是因为自己觉得周猛不是一般的市井闲汉没有脑子胡来,而是个颇有些本事和心思的人。要说周猛暗地里做出这么多大案来,柳绩到现在还不能相信。

    况且柳绩刚刚发现了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那便是刚才自己看的证词之中,并没有周猛的证词,也就是说周猛并没有认罪。主犯没有供词指向自己,吉温此行便有着欺诈自己认罪的嫌疑,自己不能轻易的被他们吓唬住。

    想到这里,柳绩昂首道:“吉士曹,你们刚才说的这些事情我不屑于辩解,若是吉士曹认为我是幕后指使,便请拿出直接证据来。我要求和周猛对质,若是周猛咬定是我指使,那我无话可说,听凭处置便是。”

    吉温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数滴唾沫喷到柳绩的脸上,柳绩伸袖子抹去,怒道:“吉士曹,难道这个要求过分吗?你们说我牵扯人命案入室抢劫案中,我连要求对质都不成么?那可就是诬陷我了。”

    吉温笑声停歇,看着柳绩道:“当然可以对质,我也希望你们对质,这样便能水落石出了。那么便请柳别驾将周猛交出来吧。”

    柳绩楞道:“这话是何意?”

    “何意?那周猛在逃,而你柳别驾又突然离开京城来到这狗不拉屎的北海郡任职,这难道是巧合么?是否是知道案子发了,带着周猛逃离京城,包庇于他?我们此行前来便是要你交出周猛,并认罪伏法,你还在这里装的很无辜,没想到柳别驾做戏倒是有一套。”

    “血口喷人,我岂止周猛下落?也并无包庇于他,吉士曹,我给你面子,但你别忘了我柳绩也不是好惹的。你若想诬陷我,怕是有人会不答应。”柳绩起身怒道。

    “坐下,再乱动刀剑无眼。”旁边吉温的手下举刀怒喝道。

    柳绩看着面前明晃晃的刀剑,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之理,只得退后几步怒目而视。

    吉温站起身来,缓缓踱了数步道:“柳别驾,你无非是想说你和太子之间的关系罢了,但我告诉你,本人这次来是得了政事堂李相国的首肯,李相国说了,此事无论牵扯何人,有何背.景,都要秉公办理,所以你也不要拿这样的话吓唬我。那周猛我们已经探知行踪,便在这北海城内,你今日不交代,我们也会很快抓到他。我们找你,是想给你机会罢了,你若识时务交代了实情,我们也不会为难你。正如你所说,你和太子是亲眷,打狗也要看主人,我们抓到周猛之后打算让案情在他身上了结,并不想牵扯到你,你要明白我们的难处和苦心。”

    柳绩此时当然不能认怂,硬着头皮摇头道:“不必了,若我真的牵扯其中,你们拿了我便是。”

    吉温阴阴一笑道:“看来柳别驾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罢了,当我没说。为了防止你向周猛通风报信,这几日我们请柳别驾跟我们呆在一起,请柳别驾写个字条,我们派人送到郡衙告假,这总不过分吧。好歹你为了自证清白,也该协助我们抓到周猛才成。”

    柳绩本想一口回绝,但好像拒绝也是无用,就算拒绝吉温也不会让自己轻易离去,皱眉点头道:“但只可以两日为限,两日之后我可没时间陪你们,我北海郡大小事务繁多,政务我可不能耽搁。”

    吉温笑道:“哪敢耽误别驾的政务,那岂不是我们的罪过,离了柳别驾,北海郡还不一团糟么?用不了两日,一天一夜便可水落石出。”

    柳绩不理他的揶揄,冷哼不语。

    吉温招手道:“让柳别驾的心头肉来替你磨墨铺纸如何?”

    柳绩这才想起到现在没看到水姑娘,吉温对身边人吩咐道:“请那位娘子出来吧。”

    脚步声响,一脸煞白惊恐万分的水姑娘从房里踉跄出来,柳绩见她无碍,心中放了心,但柳绩忽然想起了一件极为严重的问题,正皱眉思忖时,便听吉温开口了。

    “柳别驾日子过得很滋润啊,瞧瞧这小娘子,水灵俊俏的很,难怪柳别驾离开京城到北海郡来,难怪尊夫人留在京城不跟着来,原来是知道柳别驾被别的小娘子照顾的这么好,怕是很放心了。”

    柳绩心中咯噔一下,被找到这处地方便表明吉温已经知道水姑娘和自己的关系,此刻抵赖也是无用,看来这件事是瞒不住了。一想到夫人得知此事之后的嘴脸,老丈人杜有邻知道此事后的言语,柳绩便头皮发麻,心里坠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早上起来还心情愉悦的柳绩无论如何没想到,在几个时辰之后,自己的人生便落入了这样窘迫的境地。

    ……

    长安秦国夫人府内堂院子里阳光明媚,出了屋子的王源心情好了不少,来时的所有疑惑都已经得到解答,发生的事情虽然相当的诡异,但起码并不算太过糟糕。只要不和那虢国夫人有什么苟且之事,便没有突破底线。

    当然,和秦国夫人和两位侍女之间发生的事情并不在意料之中,但发生了便是发生了,王源并不是纠结之人,在这件事上自己同样是受害者,也没有刻意的去招惹她们,倒也心中并无太大歉疚。

    院子里阳光耀眼,王源看见远处绿树掩映的红色回廊中,紫云儿和青云儿两个娇俏的身影正凭栏无语而立,见到王源出来,两人几乎同时转身将背对着王源,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想看王源一眼。

    但让她们不安的是,王源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直奔回廊而来,两人紧张的攥住木栏杆,身子微微的发抖,脸色也更加的苍白。

    “两位姑娘。王源有礼了。”王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紫云儿咬着牙不回头,手心里全是汗。青云儿似乎觉得不该如此怠慢王源,转身低头微微还礼。

    王源其实也很尴尬,虽然和两个女子发生了肌肤之亲,但说实在的,自己甚至对她们的身体毫无印象,因为那时的自己完全没有意识。然毕竟害了她们,而且吃了猛药之后的行为给两人造成了重创,这事儿逃避也是无用,所以还是硬着头皮来说清楚为好。

    “唔……我不知如何开口,那晚上发生的事情……夫人刚才已经对我全部都说了……”王源硬着头皮开口道。

    “求你……别说了。”青云儿的头低垂着,下颌快要碰到胸口了。

    紫云儿猛地回过头来,咬牙看着王源道:“为什么不说?青儿,我们拿清白身子救了他的命,倒要听听他拿此事怎么办。”

    王源咂嘴道:“这个……两位姑娘说怎么办便怎么办,我对此事负责便是。夫人说……”

    “夫人说要把我们送给你当妾是么?你想的倒美,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紫云儿冷声道。

    王源挠头道:“夫人是这么说的,但也未必便需如此,一切还是看两位的态度。总之,你们想要我如何补偿,我便如何补偿就是。”

    紫云儿冷笑道:“我要你还我们的清白,你办得到么?”

    王源咂嘴道:“这……恐怕办不到了,两位姑娘,这件事我也并不想发生,但事已至此,也无后悔的余地。如果当时我稍有意识的话,也必不会对两位无礼。”

    紫云儿怒道:“何止是无礼,你瞧瞧我们身上。”

    紫云儿猛地撸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但见手臂上全是青紫的伤痕。又猛地一般撕开胸口的衣服,露出半截胸脯来,雪白的肌肤上同样是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

    王源惊讶无语,紫云儿又伸手撕开青云儿的衣领,同样满是奇怪的青紫痕迹。青云儿忙伸手掩住衣领,低声道:“紫儿,莫要这样。”

    “瞧瞧你干的好事,看你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却干出这样的事情来。青儿到现在还见红淋漓不止,将来必会留下病根,你这禽兽,我恨不得杀了你。”紫云儿怒斥道。

    青云儿满脸通红,低声连道:“紫儿,别说啦,别说啦。”

    王源心里很不是滋味,自问也是个对女人温柔的人,那天如此疯狂,必然会给面前这两个女子留下极大的阴影。其实那晚的行为便是等同于变态的强暴,看来很难让她们原谅自己了。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那时我确实一无所知,但无论如何,我做出禽兽之行伤害了两位,心中甚是愧疚。我只能说,你们救了我的命,我会记着此事,会有机会报答的。这件事我定三缄其口烂在肚子里,夫人的提议我也不再提及,因为我现在才明白,纳你们为妾的主意其实并不是个好主意。两位好好将养身子,但能相处什么补偿的办法,尽管跟我提出来,我一定全部满足便是。”

    紫云儿冷哼一声不说话。

    王源叹了口气拱手转身要走,紫云儿怒道:“你打算就这么走了?就这样推辞过去一走了之?”

    王源道:“姑娘还有何吩咐?”

    紫云儿道:“夫人说要把我们送给你为妾,我是不愿的,但青儿我不知她愿不愿意,你怎不问问她的主意?”

    青云儿忙道:“紫儿,别为难他了,让他去吧。”

    紫云儿道:“青儿,难道你愿意去跟杨钊么?杨钊不是一直缠着夫人要你去作妾么?我看这便是天意,发生了这件事情。这王源和杨钊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不知你心中所想,也许这两个人中你必须要跟一个了。”

    王源满头的雾水,不明白紫云儿说些什么。紫云儿看着王源道:“那天杨度支郎来府里请你去内宅说话,我对你态度不好,那是因为度支郎正向夫人讨要青儿为妾,你可记得此事?”

    王源猛地想了起来,那天是自己第一次进内宅见秦国夫人,确实被紫云儿数落去的太慢,王源还开玩笑说‘难道我要生翅膀飞过去’。当时紫云儿无缘无故对自己发飙,自己还觉得很是奇怪。原来却是杨钊正在向秦国夫人讨要青云儿为妾的事情。想必紫云儿正为此事烦恼,所以撒气撒到自己头上了。

    “原来如此。”王源恍然,倒也是能理解杨钊,虽然杨钊府中美女如云,还有不少美貌的新罗婢女伺候。但男人都是这副德行,弄不到的才有新鲜感。出入秦国夫人府多次,对夫人身边的侍女也有些眼馋,难怪王源有几次觉得杨钊的眼睛在她们身上打转。

    这件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在秦国夫人和杨钊看来,也不过是赠一个奴婢给对方的事情,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对被赠的人来说,便是一件大事了。紫云儿和青云儿恐怕正为此事而烦恼。

    “紫儿,你莫管我的事了,求你了。”青云儿羞愧难当,哀求道。

    紫云儿跺脚道:“罢了,你们自己说话吧,我去伺候夫人了。王学士,我只告诉你,救你并非我本意,你也不必谢我,我只是奉夫人的命令行事。今后你我毫无干系,你若是敢以此便对我无礼,我可不是好欺负的。青儿的事情她自己决定,若她要跟着你,你要把她当救命恩人看待,不可怠慢她,否则我一样不饶你。”

    紫云儿说罢下了回廊,分花拂柳般的去了。

第一八七章 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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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剩下王源和青云儿两人留在回廊中,气氛一样尴尬的很。青云儿自是不会主动说话,王源也不知如何启齿。

    半晌之后,王源不愿这么耗下去,于是低声道:“青儿姑娘,我知道这件事有些荒唐,但毕竟要有个了局。你心里如何想的,说出来便是。”

    青云儿沉默不语。

    王源点头道:“我懂了,姑娘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透露出一个字,度支郎绝不会知道那晚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也不早了,在下必须告辞了。”

    王源拱拱手转身欲行,心中倒有些释然。对青云儿的选择,王源其实很能理解。毕竟自己和杨钊在地位上是有悬殊的,若都是为妾,当然是选择位高权重之人更好。况且自己和青云儿之间除了那天晚上的意外之外也并无什么情意,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也谈不上什么遗憾。

    青云儿本凭栏垂首,忽见王源转身离去,忙顾不得矜持开口轻呼道:“学士留步。”

    王源扭头微笑道:“姑娘有何吩咐?”

    青云儿缓步上前,来到王源面前站定,大着胆子看着王源道:“学士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么?怎地话也没说清便走了。刚才你还说会尽全力报答我们救命之恩,却是如此报答吗?”

    王源微笑道:“姑娘的沉默已经给了我答案,我还有留下的必要吗?”

    青云儿面色微红道:“你什么也不懂,我只是担心此事会给你带来困扰罢了。”

    王源皱眉道:“我的困扰吗?你担心什么?担心我家中夫人不容于你?还是担心……”

    青云儿微叹道:“你会错意了,我担心的不是那些,而是担心度支郎会因为此事而恼了你。你没想过我若跟了你,度支郎也许会怨恨你么?”

    王源想了想点头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一点,你不为自己考虑倒为别人想这么多,我自己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不过你放心,度支郎那里我自会解释,若他不能释怀恨我横刀夺爱,那我也没法子。但该争的自然要争,只是看你的态度罢了。”

    青云儿微微点头道:“我懂了,那么……奴的一生便托付给公子了。”

    王源微笑点头,看着青云儿俏丽的脸庞不语。

    青云儿有些慌乱,低声道:“不过……我还是要伺候在夫人身边,除非……哪一天夫人吩咐我跟你回去。”

    王源低声道:“我明白,我想夫人也不会这么快放了你走,那么这事儿便说定了,我需得走了。”

    青云儿微微一福,低声道:“公子自便。”

    王源一笑,伸手过去搂住青云儿的肩膀,青云儿身子一抖,似乎有些僵硬,但不久便轻轻靠在王源怀里,将头轻轻靠在王源的胸口。

    两人轻轻拥抱着站在春光里,四周花草繁茂,蝴蝶蜜蜂嗡嗡闹闹,清风吹过,绿叶沙沙,一片祥和宁静之感。

    出秦国夫人府后,王源带着王大黑立刻赶往杨钊府邸,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估摸着杨钊也应该回到府中了。王源很少主动去找杨钊,他不想让人感觉自己是依附于杨钊的印象,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在态度上需要一点距离感,也能赢得杨钊的尊重。

    但刚才秦国夫人说杨钊有急事要找人商量,王源知道,一旦杨钊有急事找人商量的时候,自己是必须要主动起来的。他不想让杨钊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在需要的时候必须要有作用,这才是杨钊举荐自己的目的。若不能帮到杨钊,杨钊也将对自己越来越失望,自己也借不到他的力量帮助自己更进一步了。

    杨钊刚刚回府,正换了衣服喝茶,闻听王源到来,忙迎出前厅来相见。见到王源上前挽着手臂笑道:“你可算是病好了,我还正想着派人去你宅中瞧瞧你病情如何呢。”

    王源笑道:“度支郎对我可真是关心备至,我卧床两日,度支郎派人嘘寒问暖,送了好多补品来,我再不好起来,都对不住度支郎的一番心意了。”

    杨钊哈哈大笑,两人来到厅上坐下,听说王源尚未用饭,忙命人安排酒席。闲聊数句后酒席摆上,两人屏退众人对坐而饮酒。

    数杯之后,杨钊开口道:“我这里有件大事要找你们商议,偏偏八妹和你都生了病,昨晚我一夜未眠,尽是想着这件事了。”

    王源道:“什么事让度支郎都这么不淡定了。”

    杨钊低声道:“要出大事了。”

    王源皱眉道:“可否明言?”

    杨钊挪到王源身边坐下,低声道:“李林甫要对李适之下手了。”

    王源低问道:“如何下手?他抓到李适之的什么把柄了没?”

    杨钊低低道:“具体把柄是什么我倒是不太清楚,但数日之前,李林甫命京兆府士曹吉温带着人手去了北海郡,他们该不是去游山玩水去了。”

    王源一惊道:“北海郡,北海太守不是李邕么?难道是找李邕的麻烦去了?”

    杨钊点头道:“你脑子果然快,这一回李林甫是要从李邕身上下手,李邕和李适之裴宽他们一个鼻孔出气,若是李邕被抓到了把柄,李适之和裴宽必被牵连。这是旁敲侧击之法,李适之和裴宽尚未知觉,滔天风雨即将到来了。”

    王源头皮一紧,想了想问道:“这事儿是李林甫亲口告诉你的么?他该对你有所戒心,这些事不会这么轻易的告知于你吧。”

    杨钊道:“你是怀疑消息来源是么?确实不是李林甫告诉我的,也不是杨慎矜和王鉷,若是他们跟我说出这些事来,我倒要怀疑内中设有骗局了。”

    王源道:“度支郎说的对,对他们的话,必须要长个心眼。那这消息从何而来?若是度支郎觉得不方便的话,也可不回答。”

    杨钊摆手道:“这是什么话,我对你还有什么隐瞒?实话告诉你,告诉我这件事的是吉温。”

    “吉温?”王源吓了一跳,惊讶的看着杨钊。

    吉温和罗希奭两人均是李林甫手下最忠心的狗腿子,说李林甫手下的任何一人给杨钊通风报信王源都信,但要说是这两人之一,王源是绝难相信的。

    “你没想到吧,这个吉温早已是我的人,只是李林甫还蒙在鼓里罢了。吉温半路上写了信来,告知我他此去北海的差事。吉温办事虽狠历,但却颇有心计,在长安城我和他很少接触,我们之间均用信件传递重要消息,这样才能瞒过李林甫的耳目。”杨钊得意洋洋道。

    王源皱眉沉思,他并不信吉温会对杨钊效忠,他更愿意相信这是李林甫安排的另一种陷阱。给杨钊一种错觉,以为可以打探到内部的消息,但其实只是将计就计。在关键时候,这种安排会起到决定性的结果,对杨钊造成绝杀。

    “你不信?王兄弟,你多虑了,此事千真万确。我也不是傻子,对吉温我做过多次试探,他的表现无可挑剔。”杨钊笑道。

    “我只想知道,吉温为何会对杨度支示好?他想从度支郎这里得到什么?”王源皱眉问道。

    “这才是重点。”杨钊笑道:“看似吉温没必要暗中与我有瓜葛,但其实李林甫能给他的我都能给,而我能给他的李林甫却给不了。”

    “此话怎讲?”

    “很简单,你知道为何吉温名气这么响,却还只是京兆府六曹之一么?他为李林甫鞍前马后干了那么多的脏活,李林甫却连个侍御史或者六部之中的职位都给不了他,这是为何?”

    “为何?”

    “很简单,陛下对吉温不喜,曾说过决不能重用吉温的话,李林甫无力改变陛下的想法。而这一点我能做到,这便是我必李林甫对吉温有用的地方。”

    王源皱眉道:“吉温很在乎这个?”

    “你说的傻话么?吉温甘愿在京兆府士曹的位置上干一辈子?但有陛下的那句话,他既无法往上一步坐上京兆尹的位置,连平移入政事堂六部御史台的机会都没有。你想他会甘心么?”

    王源摇头道:“那自然不会甘心。”

    “这不就结了。你知道吉温心里最期望当什么官职么?”杨钊神秘问道。

    王源道:“他该不会想坐上相位吧。”

    杨钊勃然大笑,声震屋瓦,指着王源道:“哈哈哈,王兄弟你一猜就中,他跟我说过……他想……他想当……左相,说到时候我是右相,我和他左右相国共治朝政……哈哈哈。”

    杨钊像是被戳中了笑点,笑的眼泪涌出,拍着桌子停不下来。

第一八八章 察觉

    王源当然听得出这笑声是嘲笑之意,这其实更让王源担心这个消息来源的可靠性。显然杨钊对吉温仅仅是利用,若有朝一日杨钊真的掌权,这个吉温怕是连相位的边都摸不到。

    如果自己能感觉到这一点,这吉温未必感受不到,这便是让人担心的地方。

    “他有这份心,也就能为我所用,将来的事情谁会知道?让他做一做梦也好。”杨钊笑声未歇,冷冷发声。

    王源道:“吉温告知你此事用意何在?”

    杨钊诧异道:“难道我不该提前知道此事么?我也好提前做好准备,大批的职位即将空缺,我该提前向陛下推荐些人手。否则便被李林甫一人独占了。我急着找你商量,便是要征询你的意见,哪些职位可争,哪些职位不可争,这事儿颇有些讲究。我不想做的太过火,这会让李林甫发怒,所以,这事儿必须好好的斟酌。”

    王源明白杨钊的意思,譬如李适之倒台之后,左相这个位置显然会成为众人都想坐上的位置,但如果杨钊要争的话,必会引起李林甫的反感,那会直接引发对抗。而若是一些其他的位置,李林甫就算不高兴,但也恐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认为做的太过分。

    王源深思良久,还是决定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忧。

    “度支郎,我还是想弄明白,吉温此去北海的真正用意,因为这件事有些不合常理。你想一想,李邕身为北海太守,即便是要寻他的麻烦,也是御史台牵头,六部中的相关部门派员前往查核,派个京兆府的士曹去查,您觉得这事儿正常么?”

    杨钊愣了愣,皱眉道:“你这么一提醒……倒也好像是有些疑问。京兆府士曹派出查勘倒也并非没有先例,但必须是和京兆府有关的人员和案件才算合情合理。而李邕在北海七八年,好像派吉温去确实没有道理。不过……吉温有可能并非以公开身份去查,而是暗中查勘。你知道,李林甫定是握有什么证据,这才会派人去查,并非是无的放矢。”

    王源道:“我并非说吉温不可信,但这么大的事情,度支郎一定要长个心眼方才是。吉温若是去暗查倒也能说的通,但细细想一想,如果李邕真的有什么把柄落在李林甫手里,又何必这么鬼鬼祟祟的?也许是我多心,但我总觉得似乎有些猫腻不为人所知。”

    杨钊见王源一再表示怀疑,不免也慎重起来,端着酒杯认真的思索道:“可是,吉温去北海除了去找李邕的麻烦之外,他又能做什么呢?李邕这人是个大嘴巴,虽然名气才气都大,但是太喜欢吹牛。吉温去是否是收集他的出格言论作为扳倒他的证据,也未可知。”

    王源愁眉不语,这种猜测其实听起来有道理,但却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作用,李邕大嘴巴是出了名的,就算不用去北海,当地的官员中也必有人会暗中上报,而派了吉温前去,这岂非是提醒李邕谨言慎行,又怎能找到李邕的所谓言论的证据。难道李邕还会傻到当着吉温的面去说些不该说的话不成。这件事显然是自相矛盾的。

    “你的意思是,吉温未必是去找李邕的麻烦,但北海郡中除了李邕,吉温又能去做什么呢?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又有什么人值得吉温去跑一趟?”杨钊道。

    王源也一头雾水,整件事如何能说的通,这才是关键。李林甫必是希望能扳倒李邕的,但派出不合适的人,选择不适合的方法,绝非李林甫的手段。

    “等一等,我想起一个人来,这人也在北海,不过他只是个籍籍无名之辈,吉温会是去专程找他的么?”杨钊忽然叫道。

    “是谁?”王源忙问。

    “柳绩,原禁军左骁卫兵曹,一个多月前被调往北海郡任别驾。”

    王源有些失望,这个人果然是籍籍无名,王源都没听所过这个名字。

    “柳绩的丈人便是太子府属官杜有邻,太子府杜良娣是杜有邻的小女儿。”杨钊续道。

    王源一惊,抬头问道:“什么?柳绩和太子是亲戚?”

    “两人可算连襟。良娣是太子次妃,柳绩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才得到左骁卫兵曹的职位的,我却不知道他为何要去北海当什么别驾。”

    王源脑海中一阵翻腾,呆坐片刻后低声道:“度支郎,这事儿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了。”

    杨钊忙问道:“此话怎讲?”

    王源道:“我若猜测不错的话,这吉温恐怕正是冲着柳绩而去,那么一切便能说的通了。一月之前,柳绩还在京城当职,吉温若是以京兆府士曹的身份去查柳绩在京城的事情,这并不算逾矩。人选上的疑问便可说的通。”

    杨钊皱眉道:“你是说吉温去查柳绩?那是要干什么?”

    王源一字一顿的道:“度支郎,李林甫这可不仅是要对李适之下手,而是要顺便对付另外一人。”

    杨钊呆呆道:“你是说……太子?”

    王源缓缓点头道:“恐怕是了。你我均知,李林甫其实并不担心李适之,他最大的忌惮其实还是太子殿下。韦坚和皇甫惟明之所以死于非命,还不是因为他们是太子一党。柳绩既是李适之的手下,又是太子的亲戚,查他一人,可牵扯两处,这正是最佳的人选。”

    杨钊惊道:“这未免也太离奇了,柳绩又能供出太子什么?他和太子以及杜有邻的关系并不好,也没什么本事,手下也没调兵的权力,难道还能安个欲谋废立的罪名不成?”

    王源道:“我们要是能猜出李林甫的手段来,还用的着在此发愁么?总而言之,我觉得吉温定是冲着柳绩而去,我有这个直觉。”

    杨钊道:“你是说吉温的信是骗我的?”

    王源笑道:“那也未必,吉温去查柳绩的目的之一恐怕也是为了找李邕的把柄。让柳绩帮着找把柄显然要容易的多。吉温说去查李邕也没有说错。这叫模棱两可含糊其辞,你也没法子责怪他。”

    杨钊怒道:“若真是如此的话,吉温可是该死了。好在跟你今日聊了此事,若你所言不错的话,朝中要起可不是大风大雨,而是冰雹刀子了。王源,我们该怎么办。”

    王源摇头道:“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本想说明哲保身,但真的被李林甫扳倒了太子和李适之,李林甫便无人能敌了。但此时若是冒然出头也不是个好的选择。恕我此时心乱如麻,无法给你意见。”

    杨钊默然半晌道:“一切还都是猜测,我们且不忙有所行动,静观其变。至少目前我们还高枕无忧。只要陛下在,李林甫便不敢动我们。此事你必须一字不漏,漏出一字便有大难,切记切记。”

    王源点头道:“我明白,你放心便是。”

    两人各怀心思喝酒吃菜,美味佳肴突然吃在嘴里变得索然无味起来。王源草草填了肚子,起身告辞。杨钊也急于出去活动探听虚实,便送王源出门。

    临出门时,王源忽然回头道:“度支郎,有一事我想跟你说一声。秦国夫人身边的那名侍女叫青云儿的,我求夫人将她赐给了我。但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度支郎也是中意那青云儿的,这事儿颇有些尴尬。我事前不知此事,否则怎敢和度支郎抢人?”

    杨钊的心思早就不在一个女子身上,只微觉惊讶后笑道:“这算什么事儿?一个侍女罢了,我早说要送你十个八个你都不要,原来也是看上青云儿了。这叫英雄所见略同,连看上的女子都是一样的。罢了,我怎也要成人之美,改日喝喜酒的时候不要忘了叫我。”

    王源拱手感谢,这事儿王源知道其实很简单,杨钊虽然好色,但他是绝不会将一个侍女放在心上的,这些女子只是他的消遣罢了。

    午后的长街上有些寂寥,四月的春阳到了午后也很灼热,晒得人昏昏沉沉。奔波了一上午的王源又喝了几杯酒不免有些困意,在马背上昏昏欲睡。

    但王源心里其实很清醒,也很纠结。他在纠结一个重大的问题,就是刚才和杨钊一席谈话之后得出的结论。王源是极为相信自己的直觉的,这一次李林甫攻击的目标必是冲着太子李亨的。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好歹是罗衣门的特别执事,太子承诺若无重大危急的事情,自己无需暴露身份去禀报消息。而眼前这件事无疑是重大的消息,就像当初李欣儿冒着暴露的危险逃出相府报信一样,此事也属于紧急重大。

    是任由太子李亨蒙在鼓里,还是去立刻禀报消息,让太子早作准备呢?王源心里做着权衡。

第一八十九章 泥潭

    北海郡中,柳绩被控制在水姑娘的小院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柳绩越来越笃定,因为他越来越相信吉温根本没有所谓的证据来证明自己和所谓京城中的命案和劫案相关,昨日的行为不过是恐吓和诱骗罢了。

    柳绩心中暗自恼怒,自己好歹也是堂堂北海别驾,说起来也沾着皇亲,吉温等人如此对待自己,显然是对自己的一种蔑视和侮辱。他决定此事之后定要上奏朝廷,要求吉温给个解释。随随便便就诬陷自己,这件事不能这么就算完事了,不给个说法是不成的。

    不过,看到吉温手下的几十名人手齐聚小院之中,柳绩心中也自吃惊。如此兴师动众,恐怕事情有些棘手,否则也不会有这般人手的配置。假若周猛之事是真的,自己和周猛之间的交往颇深,倒是很难解释这一点。最好的结果便是,他们根本抓不到周猛,那便毫无办法了。

    一整天的时间,吉温丝毫没有打搅柳绩,只命人将他和水姑娘关在屋子里好吃好喝的待着,也不来和他多言。柳绩却无法安逸的待着,他时刻注意着小院里的人手的动向。

    天黑之后,柳绩从窗户缝隙里看到了吉温带领二十余名手下倾巢出动的情形。除了看守之外,其余数十人无声无息离开小院没入黑暗之中,小院子里恢复了寻常时候的静谧,但这静谧没能让柳绩的心安定下来,反倒让他更加的不安。因为无法预知这些人正在做什么,这种未知其实才是最折磨人的。

    柳绩睁着眼睛耗了一夜,天色破晓时分,他实在撑不住眼皮,在水姑娘的劝说下刚刚朦胧合眼,便听到院子里脚步杂沓之声骤起,吉温低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将一干人犯押进西屋关押,大伙儿都洗漱休息一番,一会儿开始审问犯人。”

    众手下低声应诺,各自乒乒乓乓的一顿杂乱呵斥之声过后,一切归于平静。柳绩撑着身子,睁着不满血丝的眼睛低声问水姑娘道:“他们抓了什么人过来?”

    趴在窗户边的水姑娘胆战心惊的道:“抓了好几个人,奴一个不识,全部关在西屋了。”

    柳绩再也无法安逸的躺下休息了,急火火的穿衣起来,整理好衣衫和发髻之后,房门喀吧作响,有人打开的房门。

    “柳别驾,吉士曹请你出来说话。”一人客客气气的道。

    柳绩强自镇定道:“知道了。”又整了整衣衫,柳绩缓步出了房间来到堂屋里。

    清晨的微光之后,堂屋上的光线很是阴暗,吉温泥塑木雕一般坐在上首的椅子上,身边的小凳上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周围站着七八名黑衣汉子,一个个也如泥塑木雕一般,手扶腰间兵刃,直愣愣的看着柳绩。

    见柳绩到来,吉温微微颔首发声道:“柳别驾,一夜睡的可安逸?我手下的兄弟没有打搅别驾吧。”

    柳绩道:“没有,但也没有睡;无缘无故被囚禁于此,如何能睡着。”

    吉温呵呵一笑,端起茶来吸溜一口后放下茶盅,道:“柳别驾这么说话便不对了,我们可是商量好的,为了避嫌,你须得和我们再一起逗留两日,免得被人诟病会去通风报信。你自己亲笔写了告假条的,这事儿可不是我们逼你。”

    柳绩冷哼一声不语。

    吉温站起身来走到柳绩身边,干瘦的脸上满是笑意:“害的柳别驾一夜未眠,某也很是过意不去。不过好消息是,柳别驾用不着呆在这里两天时间了。”

    柳绩惊喜道:“你们放我走了?事情结束了?”

    吉温呵呵笑道:“可不结束了么?不过还有个坏消息要告诉柳别驾,在你离开你之前,须得和某人对质,还要澄清一些事情才成。”

    柳绩发愣道:“此话怎讲?”

    吉温微微叹息一声,摆手道:“带上来吧。”

    两名大汉进了西屋,片刻后拖着一人出来,那人被五花大绑嘴巴里塞着破布,身上血迹斑斑。头发披散看不清面孔,只不住挣扎扭动。

    “这是何人?”柳绩疑惑道。

    吉温微笑道:“你该不会对他陌生,何不自己瞧一瞧他的面目?”

    柳绩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皱眉看着伏在脚下满身血污的此人,轻轻抓住他的发髻将他的脸抬起,那人四方面孔,浓眉短须,一只标志性的酒糟鼻子最熟悉不过了,此人不是周猛还是何人?

    周猛嘴巴里塞着破布呜呜做声,柳绩一把扯出他口中的破布,周猛大声叫道:“柳兄弟,救我,救我。”

    柳绩惊声道:“你怎么来到北海郡了?何时来的?”

    周猛愕然道:“柳兄弟,我不是一直都在北海郡么?你来北海赴任时我便随着你来了,你怎地问这样的话?”

    柳绩脑子里嗡的一声,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退后数步皱眉道:“周猛,你可不要信口雌黄,我何时带你来北海郡了?”

    周猛叫道:“柳兄弟,你这是要见死不救么?你若当真如此,兄弟我可什么都不顾啦,我要将京城中的事情都说出来,教你也逃不了干系。”

    柳绩怒喝道:“一派胡言,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岂有此理。”

    周猛冷笑道:“好,好,好个柳绩,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人,我算是看清你了。”

    柳绩心中愤怒,一夜未睡的脑子里昏昏沉沉,但他还是开始明白,自己好像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这周猛的突然出现彻底粉碎了他脱身的希望,这一下麻烦大了。

    一名大汉踢了周猛两脚制止了他的大喊大叫,吉温一只微笑抚须看着两人的对答,直到此时才缓缓开口道:“柳别驾,到这个时候,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周猛已然落网,就在城南的一座客栈之中,距离你柳别驾的住处只有两条胡同远。我们早知道他的落脚之处,昨日本想给你个机会待罪立功,可惜你非要逼着我们亲自去拿人。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柳绩指着周猛道:“吉士曹,你莫信他的话,我从京城来了之后便从未见过此人。”

    吉温微笑道:“我信你,但我信你又有何用?周猛,你老实交代,京城中的几件命案和劫案是否是你所为?”

    周猛咬牙道:“是又如何?但都是柳绩的指使。柳绩睡了马全的老婆,马全找他理论,他便命我杀了马全。柳绩说他有太子庇护,绝不会让人追查到我头上。另外卫国公府,陈侯爷府邸,张大户宅子中的窃案也都是柳绩谋划,其中被人发现的引发的命案也都于此有关。他不仁我不义,今日全部竹筒倒豆子,大伙儿一起完蛋就是。”

    吉温喝道:“这些口供你可敢画押?”

    周猛道:“为何不敢?我做的我自然敢当,不像某些人只想推脱责任。”

    柳绩脑子里如炸雷般的轰轰作响。猛然间他猛扑过去,一把掐住周猛的脖子,口中大叫道:“周猛,你这天杀的恶贼,为何要陷害我?我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待我?我要杀了你这恶贼。”

    柳绩双手如勾,嵌入周猛的脖子里,周猛四肢被捆无法躲避,被掐的双目翻白舌头吐出,吉温使了个眼色,周围人等一拥而上.将柳绩拉开来。哗啦啦锁链声响,柳绩被上了锁链镣铐。

    柳绩叫道:“吉士曹,你难道当真相信这贼子的话么?我柳绩在京城时也是堂堂左骁卫兵曹,还是太子府的亲眷,我怎会做这等事情?”

    吉温冷笑道:“我们只信证据,其余的我一概不信。”

    柳绩喘息半晌,高声叫道:“我明白了,你们这是故意栽赃陷害于我,吉温,你好大的胆子,连我也敢栽赃陷害。”

    吉温哈哈笑道:“柳别驾,你若再胡言乱语,可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你的事儿还没完呢,将周猛押下去画押,带其他人犯上来。”

    柳绩目瞪口呆之中,五六名同样绑着手脚塞着嘴巴的人被从西屋之中拖出,尽数丢在柳绩脚边。

第一九零章 密会

    大唐王朝虽无半天作息的明文规定,但到了午后不理公务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无论政事堂六部衙门还是翰林学士院这样的地方,除了当值官员之外,官员们一般都作鸟兽散。换下官服穿上便装聚会的聚会,逛街的逛街,补觉的补觉,舒舒服服的过掉余下的半日时光。

    王源从未有一次在午后时分留在翰林学士院中当值,一来资历尚浅不足以独当一面,陆元机等老夫子们也不放心让王源一个人跟几名小吏在此当值。另外一点也是因为,夫子们都一大把年纪,早已失去了去西市看胡姬跳舞,去平康坊找乐子的兴趣,与之相比,他们宁愿沏上一壶茶呆在安静的翰林学士院的院子里,捧着古书摇头晃脑。

    然而今天,王源却破天荒的在午后时分来到了翰林学士院,主动提出下午在此当值。正在当值的陆元机觉得没有必要,但不好打击王源的积极性,加之这几日家中确实也有些杂务要处理,于是千叮呤万嘱咐的说了一大通注意事项后,留下王源和三名老成持重的小吏在此当值。

    王源静静呆在公房里看了一会儿书,未时末的时候出了公房,召来一名小吏吩咐道:“我出去走一走,若有急务的话可去太液池边的柳林寻我。”

    小吏应诺,王源负手缓缓步出翰林学士院,沿着宫中小道往北而行。翰林学士院以北这个方向王源一次也没来过,倒不是因为这里是禁区,而是因为西少阳院便在北边不远处,那是李亨居住的地方,王源不想往这个方向走,便是避免碰到李亨或者是太子身边的人。但今天王源却很希望能碰到李亨,因为他已经决定了,要将刚刚得知的那件事禀报上去。

    这件事的利弊其实很明显,如果自己装作不知道的话,太子李亨也许会遭受重创,而太子被李林甫扳倒是王源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那样一来,李林甫必将在朝中权势霸天无人能敌。到那时也杨钊也护不住自己,如果李林甫想动自己的话。

    很明显,这段时间虽然李林甫王鉷等人和自己相安无事,那是杨家的面子护住了自己。但其实王源依旧能感觉到李林甫和王鉷的蔑视和敌意,王源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李林甫不可一世而不去做点什么。另外,对太子李亨这一方虽然没有什么真正的忠诚,但是王源当初决定加入罗衣门的目的便是想让自己有第二个保.护伞。因为未来大唐王朝发生的那场大乱虽不能确定是否一定会发生,但一旦发生了,杨家的下场是悲惨的,到那时这个保.护伞会让自己脱身。

    一切尚未定论的时候,王源不能丢了这个保.护伞,所以他必须要将这件事告知太子。无论自己和杨钊的猜测是否正确,起码要保证吉温此次去北海的行为不能对太子造成致命的打击。这既是保护太子,也是保护自己。

    四月里的宫中花团锦簇美不胜收,连接东边的太液池的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河从东往西一直延伸到翰林门外,直接进入西内太极宫中。王源来到小河边,眼望着河对面颜色灰扑扑的一片房舍,那里就是西少阳院。

    王源站在河边,手扶一棵柳树树干,犹豫着考虑该如何才能去见到太子。直接去求见肯定是不成的,自己的身份是保密的,少阳院中保不准也有不少人的眼线在里边,直接求见会暴露身份。

    静静站了片刻之后,王源想起了两月前自己觐见太子的时候,李辅国送自己出来的时候曾经约定好的见面的手段。只是仓促要求见,不知这手段能否管用,数月时间自己都没用过一次这中见面的记号,不知道还会不会管用,或许李辅国都忘了这记号了。

    王源出了柳林踏上了河面上的石拱桥过了河,在桥下找到了四方的青石板,看左右无人,王源捡了十几颗小石子在青石板上摆了一朵花的图案,之后便头也不回的回到了翰林学士院中。石板上摆一朵花正是约定的见面方式,当初李辅国说出来的时候,王源还觉得甚是好笑。心中暗讽李辅国是宦官,约人见面的记号居然都这般女性化,甚是可笑。

    太阳快要落山了,街鼓声已经响起,一下午的时间过去,王源也只能收拾东西,吩咐小吏们锁门关窗准备出宫回家。出了翰林学士院往南,经过一下丛郁郁的竹林旁边的时候,正在想心事的王源忽然被从竹林中钻出来拦在面前的一个人吓了一跳。

    那人低垂着头,带着一件宫中不常见的斗笠,低声道:“是王源王学士么?”

    王源皱眉道:“我是,你是何人?”

    那人拱手道:“请学士跟小人来,李内侍在林中等着学士。”

    王源一惊,忙跟随那人钻进竹林,密密的竹叶遮挡了天光,里边幽暗深邃。厚厚的一层枯黄的竹叶落在地上,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在静谧之中显得很是刺耳。

    竹林中间竟然有一片小小的空地,空地中间有张石桌几只石凳,王源从这竹林边走了几十趟,竟然不知道这片小竹林里居然别有洞天。

    “请学士稍坐,李内侍马上就到。”那带着斗笠的人躬身说罢,轻手轻脚原地退出。

    王源打量四周,空无一人,风过竹林沙沙作响。已经是比较炎热的季节,这林中居然还有一丝寒意。

    “王学士,别来无恙。”突然想起的话语声吓了王源一跳。

    循声望去,一个黑影隐没在竹林的暗影里一动不动,刚才自己居然没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那人举手似在拱手行礼,王源眯着眼仔细的看清他模糊的脸,丑陋的一张面孔,参差不齐露着牙龈的牙齿,一双冷冷的小眼睛,短而粗壮的眉毛,正是李辅国。

    “真是李内侍,有礼了。”王源拱手道。

    李辅国缓步走过来,坐在石凳上,向王源做了个请的姿势,王源拂掉石凳上的落叶,坐在李辅国的对面。

    “和学士见面可真是不容易啊,一个多月时间,某家做了八次记号,没一次见到学士响应。我还以为学士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李辅国淡淡开口道。

    王源愣了愣道:“不是说好无事不见么?我可并没做错什么。”

    李辅国冷声道:“无事不见,见必是有事了,罢了,你没见到记号便罢了。本来这几日我也打算直接来见你了,殿下那里有些事想让我来问一问,没想到你倒是破天荒的发了记号要求见面,看来你还没忘记你是殿下的人。”

    王源微笑道:“我可从来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只是我不想太过照耀,一旦身份泄露,我个人的生死事小,坏了殿下的事情可就麻烦了。”

    李辅国点头道:“罢了,说一说你要见面禀报的事情吧,我相信若不是大事,你也不会找我见面。”

    王源想了想道:“是否可以见太子说话?”

    李辅国面色一变道:“你居然连我也不信?简直可笑。我告诉你,罗衣门我便是实际的统领之人,潘成芳不过是替我打理罢了。你居然不信任我,这可真是笑死人了。”

    王源忙道:“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我想当面和太子说这件事罢了。”

    李辅国冷声道:“不必了,只跟我说便是,太子那里我一字不漏的转达。你别忘了,你是罗衣门的人,必须跟我禀报。若你想绕过我见太子殿下的话,你的死期也就不远了,你的位置再重要,也没有罗衣门的规矩重要,你可明白?”

    王源点头道:“好吧,是我不懂规矩,那么我便将此事告知李内侍便是。”

    当下王源低声细语将吉温去北海郡之事详细说了,李辅国面色越来越严峻,眉头皱成一团。

    “我从杨钊口中得知,太子殿下的一名亲眷叫做柳绩的就在北海,我担心吉温此去北海郡是别有所图,也许并非如他向杨钊告密的那样是去对付李邕的,而是对付这个叫柳绩的人。我不知这位柳绩是怎样的人,只是隐约觉得有可能会牵扯到殿下,所以才觉得必须赶紧禀报上去。”

    李辅国放在石桌上的手紧紧攥紧,微微的颤抖,用竭力压抑的语调道:“此事极为重要,你做的很好。王源,这件事很紧迫,我必须立刻禀报太子,现在尚不能确定是否会牵扯太子,但绝不能掉以轻心。这几日我会随时找你说话,你不但要密切注意此事的发展,而且要随时等待太子殿下的召见。”

    王源没想到此事会立刻引起重视,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角解释,心中暗中佩服李辅国的见地,一来是敏锐的很,二来也说明太子殿下对所有和自己有所关联的事情都极为的看重。

    李辅国道:“我本来还有不少事情要问你,但现在来不及了,我即刻便要回少阳院禀报。你随时注意翰林学士院前的花坛中的花盆形状,若是摆成圆形,那便是我要见你,你便直接来此等我前来。”

    王源暗中好笑,李辅国约自己见面的暗号总是离不开花啊草啊这些东西,确实有些变态。

    “随时恭候李内侍的消息便是。”王源起身拱手。

    李辅国站起身来无声拱手,迅速消失在暮霭沉沉的竹林之侧。王源也不愿在这里久待,来到竹林边缘见左右无人踏上小路,匆匆出宫而去。

第一九一章 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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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海城东小院内,六名被捆住手脚堵住嘴巴的人东倒西歪的躺在柳绩脚下。这些人柳绩全都认识,全部是北海城中之人。来此地虽然时间不长,但柳绩爱结交人性格让他在北海城中很快有了一帮朋友,这些人都是最近打的火热的一帮人。

    “柳别驾,这些人你该都认识吧。万春园的老板沈清、东湖田庄的东家鲁平章、北海酒楼的钱三通……这些人不用我一一替你介绍了吧。”吉温冷声说话。

    柳绩感到了骨子里的恐惧,在短短的时间里,他竟然能将自己在北海城中结交的关系最好几个统统拿到自己的面前,显然吉温早就调查的一清二楚,自己好像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一直被严密的监控着。

    惊骇之余,柳绩还是决定装一装糊涂:“吉士曹,这几个我确实认识,但你拿了他们到此是何意?他们犯了事么?”

    吉温哈哈大笑道:“我刚才就说了,柳别驾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现在看来确然如此。你既然装糊涂,那我便替你说。万春园的沈清送了两名小妾给你,那两名女子就在你城南的宅子里,一个叫小翠一个叫小红,是也不是?你若是否认的话,我立刻便可派人去拿了这两个女子来。”

    柳绩咽着吐沫保持沉默。

    “东湖田庄的鲁平章送了你一百亩良田,就在城东雁鸣湖北。还有你城南的宅子也是这位鲁平章鲁东家送你的,是也不是?”

    “这位钱三通钱老板嘛,他倒是没送你什么东西,但是北海郡最大的酒楼,最赚钱的酒楼便是这北海酒楼了,而你柳别驾一来便拥有了三成的股份,从此日进斗金,这份本事可不小啊。”

    吉温侃侃而谈,将面前六人和柳绩之间的勾当说了个清清楚楚大致不差,柳绩手脚无力,身上刚刚干了的冷汗又开始冒了出来,不知如何应付。

    “本来嘛,我大唐官员倒也不是必须要个个穷的叮当响,也非禁止他们经商赚钱。但柳别驾这种赚钱的法子,也未免太露骨了些。你以权力庇护为诱饵,结交这些商家得到好处,这比抢劫有何两样?你或许会说,这些都是自愿的行为,但试问,你若不是这北海郡的别驾,若没有给这些人些许诺,他们怎肯给你这么多好处?这便叫做权钱交易,天宝元年,陛下曾专门下诏痛斥这种权钱交易的罪行,你是真不知晓还是根本就是胆大包天罔顾圣意?”吉温负手冷冷道。

    柳绩不知如何辩解,今日就像深陷泥潭之中,脚下根本没有着力之处,只是一个劲的往下沉。胸口口鼻都快要淹没了,马上就要有灭顶之灾了,柳绩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并无一根救命的稻草让他抓住。

    “这……这……,我……我……”柳绩只能支支吾吾的说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跪在地上的东湖庄园老板鲁平章叹道:“柳别驾,我们都认栽吧,我悔不该认识了你,若你不是许诺今年秋后将东城湖畔的官地低价卖给我,我也不会做下这等事。现在可好,我成了贿赂官员的罪人了。想我鲁家本分做生意,没想到结识了你之后竟然是我鲁家的克星。悔不当初啊。”

    柳绩想发怒,又发现这里不是自己发怒的地方,事实是鲁平章缠着自己要东城的那片官地,自己也想捞点好处,这才答应将那五百亩官地在秋后的时候想办法以低价划归鲁平章私人所有。现在眼见事情败露,连这个商人都落井下石反咬一口了。

    吉温上前飞起一脚踢在鲁平章的脸上,鲁平章哎呦一声仰面摔倒在地,胖脸上满是鲜血。

    “某最恨你这等人,人一倒霉你们便落井下石,平日里怕是一个个恬脸阿谀奉承,十足的奸商。若不是你这样的人天天跟苍蝇一般围着我大唐的官吏们转,我大唐官吏怎会有这些受贿贪腐之事发生?大多数人都是毁在你这样的人手里,你还说什么悔不当初。来人,吊起来打二十鞭子。”吉温怒骂道。

    鲁平章忙要求饶,几名手下上前堵住他的嘴巴直接拖到门边吊在门框上,鞭子啪啪的抽打起来,打的鲁平章一身肥膘血肉糜烂。

    柳绩心里稍稍解恨了些,吉温的行为让柳绩微微生出些好感来,事已至此好像自己也毫无办法自救了,叹息一声道:“罢了,吉士曹,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拿我回京问罪便是。我柳绩做下的事情自会承认,除了京城中的命案和劫案是周猛诬陷我我不能承认之外,这里的事情我一概承认便是。”

    吉温微笑道:“京城的案子你不承认也不成呢,周猛和那几位的证词都在,这是铁一般的证据。”

    柳绩长叹道:“他们诬陷我,我也无法反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岳父教诲的对,我不该放浪跳脱,喜欢以豪爽自居,结交这些三教九流之辈。今日如此下场,也是我咎由自取。”

    吉温微笑看着柳绩追悔莫及的样子,半晌忽然轻声道:“柳别驾何必如此,山穷水尽未必无路,险绝之境未必无生,只是看你的选择罢了。”

    柳绩身子一抖,愣愣的看着吉温道:“吉士曹说的什么?”

    吉温微笑不语,缓缓摆手道:“你们都下去,把人犯都押下去好生的看押,沏一壶茶摆在院子里,我同柳别驾有话要说。”

    茶水摆在院子的石磨子上,吉温站在院子里朝兀自发愣的柳绩招手,柳绩拖着步子跨出屋子,初升的朝阳的光芒在柳绩看来颇有些炫目,一夜未眠让他的眼睛一阵的刺痛,眼前也有些发黑,忙闭目稳定了一会儿,才举步来到石磨旁边。

    “坐。”吉温像个老朋友般的招呼着,但其实无论在京城还是在这里,柳绩和吉温都从来不是朋友,相互间也并无交集。

    柳绩机械的坐下,怔怔的看着吉温。吉温又道:“喝茶,我知道柳别驾早起有饮茶的习惯,喝吧。”

    柳绩默默端起茶杯来小口的喝茶,他确实口干舌燥,刚才流汗太多,身子不但焦渴而且有些虚脱,茶水入腹,心中好受了许多。

    “柳别驾,在京城时我便听过你的大名,但我没想到,咱们能坐在一起喝茶居然是在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北海,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当真是难以预料。”

    柳绩喝不去茶了,颓然放下茶盅。

    吉温微笑续道:“很早以前有个朋友告诉我,人生之际遇便在毫厘一念之间,有时候看似人生无望,但其实只要一个小小的契机便可否极泰来。我听这位朋友说这句话的时候,曾经嗤之以鼻。那时候正是我吉温最颓废无助的时候,你也知道,当今陛下对我的考语是什么,那是我在县域小吏的任上,根本不信什么否极泰来之说。”

    柳绩默默无语,他根本没兴趣听吉温说他的过望,若是平时,他恐怕早已不给吉温面子拂袖便走,但现在他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

    “后来,发生了一件小小的事情,我甚至没有意料到这件事会改变我的际遇,但就算我身在谷底自觉无望之时,这件事还是让我坐上了今天的位置。也许你柳别驾会笑话我这个京兆府士曹的职位并无吸引力,但对一个被陛下盖棺定论之人,能有今日的位置,是否算得上是一种异数呢?”

    就连柳绩也不得不承认吉温并没有自吹自擂,虽然人人都知道吉温是仰仗李林甫之力而得到升迁,但能让李林甫不顾陛下的话而重用吉温,这不是异数是什么?

    “所以,绝处未必不能逢生,自那以后,我一直相信这句话,关键是你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做了正确的事情,便会立刻改变局面。所谓的事在人为,便是这个意思了。”

    柳绩愣愣道:“吉士曹,你究竟要和我说什么?”

    “很简单,柳别驾现在可谓身陷绝境了,我拿了你进京之后,你怕是不久便要人头落地。然而,此时要是有一个选择让你摆脱所有的指控,洗脱所有的罪名,那便是我说的契机。关键的问题是,你是否会抓住这个契机,而不是白白的看着它从眼前流失。”

    吉温言语淡然,静静说道。

第一九二章 欲动

    满身疲惫的王源天黑之后回到家中,王家宅中众人却因他的迟归而慌了手脚,王源进门的时候,公孙兰李欣儿师徒已经打扮妥当正要出门,打算去寻找王源,生恐王源又出纰漏了。

    见王源归来,众人虚惊一场,埋怨之余各自欢喜。

    吃了晚饭后,王源叫了公孙兰和李欣儿两人来到书房中,将今日得知的消息和同李辅国见面的事情说了一遍,她们两人是王源唯一能谈及此事的对象了。王源也想知道自己的判断有没有出问题,公孙兰曾经在宫中生活过,对朝中之事也颇有些见地,王源很想听听她的意见。

    王源刚说完此事,李欣儿便讶异道:“这不太可能吧,韦坚皇甫惟明的事情才刚刚过去几个月,老贼便想着再来一次么?况且李邕和与太子殿下之间的交往并不密切,他其实并不能算是太子一党,若说是对付李适之倒还说的过去。那个柳绩的夫人虽然是太子良娣的姐姐,但太子可从没和柳绩有过什么来往,据我所知太子根本就不喜欢这个柳绩。”

    王源皱眉看着李欣儿道:“十二娘的意思是,吉温就是去找李邕麻烦的,从而能通过扳倒李邕牵连李适之,不会针对太子是么?”

    李欣儿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认为,老贼再来一次针对太子的行动未免太捉急了些。而且拿柳绩说事未免牵强。”

    王源微微摇头道:“我不否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千里迢迢派吉温去北海郡,给杨钊的信里也说是去对付李邕。而偏偏那柳绩便在北海郡,这事儿难道就是巧合?若我是李林甫的话,我若想扳倒李适之怕不用这么劳师动众。况且这吉温的身份也是个谜团,他一个京兆府士曹,凭什么去北海找李邕的麻烦?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欣儿脑子不够用,愕然道:“这我倒是没想到,这吉温的身份确实难以解释。”

    王源看向公孙兰,公孙兰缓缓抬手用小剪刀剪了剪烛花,让书房中大放光明,轻轻开口道:“王源,你是知道我的态度的,我一直都不赞成你卷入这些事情里。然而,事到如今,却也难以置身事外。你关心此事是担心李林甫真的得逞之后会于己不利。说到底李林甫和王鉷他们对你还是有敌意的是么?”

    王源点头道:“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哦?还有其他的原因么?难道你真的诚心诚意为了太子的安危考虑?”公孙兰的话语中有一丝揶揄之意。

    王源不便开口明说,难道告诉她们说不久之后大唐会发生安史之乱,自己还指望着能不被杨家拖累么?

    “就算是吧,说说你的看法。”王源道。

    公孙兰笑了笑道:“这件事教我看来必不会如欣儿所说的那么简单。只需明白一点,李林甫目前最大的敌人是谁?想明白了这一点,便会理解所有的事情。李林甫为何在有很多机会除掉李适之的时候一直都留着他?那不是李林甫不想,而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李林甫的头号敌人不是李适之,而是即将即位的太子。太子一即位李林甫除了造反之外便只有被杀头的命运。造反他是造不起来的,所以他只能在此之前将太子拉下储君之位,让他支持的寿王坐上太子之位,这才是他的当务之急。”

    李欣儿道:“这我也明白,但为何不能除了李适之之后再对付太子呢?好像也没什么妨害呢。”

    公孙兰道:“这便是李林甫的厉害之处,要么先解决太子的问题,要么李适之和太子同时解决,这才符合李林甫的想法。你们都知道,李适之还不能算是太子一党,他的身边围绕着裴宽、李邕、裴敦复等人,都不能算是太子的党羽。具体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李适之有自己心目中的即位人选,而对李亨并不满意,这一切无从得知。如果李林甫早早扳倒了李适之的话,试想一下朝中会是什么格局?”

    王源低声道:“你是说,李适之一倒,所有李适之一派的官员都会直接倒向太子,从而形成合力对抗李林甫,这样一来李林甫要想扳倒太子的难度加大,这不符合李林甫最终的目的是么?”

    公孙兰点头微笑道:“正是此意。本是三足鼎立,硬是要逼得刘玄德和孙仲谋联合起来对抗曹孟德,就算曹孟德兵强马壮也未必能胜。赤壁之战便是例子。而对李林甫而言,他的退路可比曹孟德小的多了,曹孟德还可以逃回去重整旗鼓,李林甫若是搬不倒太子,太子一旦登基,便是人头落地之局,他完全输不起。”

    这个比喻浅显易懂,王源挑起大指赞道:“表姐乃女中诸葛,精辟之极。”

    李欣儿也懂了,点头道:“所以李林甫会优先解决太子的事情,师傅认为这次吉温去北海郡必是和太子有关。”

    公孙兰道:“我认为李林甫不会做无用和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至于你说的韦坚皇甫惟明的案子刚刚过去数月的这些话,这恰恰说明了李林甫的急迫心情。陛下年事已高,太子即位在即,李林甫不能不急。”

    王源点头表示赞同,想了想问道:“表姐认为找柳绩作为突破口会对太子有威胁么?刚才十二娘也说了,柳绩其实和太子的关系并不好。”

    公孙兰冷笑道:“这种情形下,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韦坚和皇甫惟明的案子你们以为合理么?还不是照样逼得李亨将太子妃都休了?陛下的态度暧昧,放任众人倾轧,在这种情形下发生什么事都不令人意外。”

    王源道:“柳绩的岳父杜有邻是太子府的属官,听说那柳绩和杜有邻关系不睦,会不会被利用这一点?”

    公孙兰摊手道:“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李林甫会用什么手段。但如果真的是去北海通过柳绩这条线的话,怕是你的担心不是多余。”

    王源皱眉道:“不知道太子会做出何种应对,我是真的有些担心太子会应付不了。”

    公孙兰笑道:“你倒是替太子操起心来了,太子府中能人不少,会想不出好办法来么?”

    王源摇头道:“经过韦坚一案,你还信太子府里有能人么?休掉太子妃韦氏,和韦氏划清界限,任由韦坚和皇甫惟明被杀,这也算是好办法的话,那我无话可说了。”

    公孙兰微笑道:“看来你还不够心狠手辣,在某些人看来,太子此举可谓是壮士断腕之举,聪明果断之极。而且事实上太子做出这些表示之后李林甫确实拿他没什么办法了。”

    王源啐了一口道:“呸,这也算是办法,简直丢人。自己老婆都保不住,还算是男人么?我是看不起他这么做的,这不是英雄,这是狗熊。”

    李欣儿嘻嘻而笑,扶着王源的胳膊道:“你发什么火,真是的,倒像是逼着你休了自己的老婆一般。”

    王源道:“我便是掉了脑袋也不会休了自己的女人保命。”

    公孙兰微笑不语。

    王源道:“我很担心,以太子的想法,搞不好又要休了那个杜良娣,表示自己和杜家毫无干系,来躲过这一劫。那我可真的对太子无语了。”

    公孙兰和李欣儿尽皆愕然,不过仔细一想,倒是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太子妃都能休,次妃自然也是能休的,反正已经干过一次很有效,为何不干第二次?

    王源道:“我在想,我该如何想个办法让李林甫的阴谋破产,或许我不该就这么碌碌无为,反正李林甫对我没好感,我何不出来搅合搅合。”

    公孙兰道:“你不过是个翰林学士加侍御史,能有什么办法出来搅合?”

    王源道:“可别忘了,我身后有杨家。只要陛下还宠信杨家,万事皆有可能。”

    公孙兰微笑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看你其实已经乐在其中了,你们男子都是这样,但凡争权夺利之事,总是兴奋的了不得。以前我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但现在我发现你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王源呵呵一笑道:“权钱美色,我之所欲也。”

    李欣儿啐了一口道:“你敢。”

第一九三章 人性

    阳光明媚的小院内,吉温慢斯条理的正和柳绩老友般的促膝而谈。

    吉温面无表情的自顾说着话,他完全没有注意柳绩的状态,或者说他根本就无视柳绩此刻的状态,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人生的契机很重要,关键时候便看你是否能下决心抓住机会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只为京城的几件案子而来,这北海郡中发生的事情,谁送谁田产房舍婢女股份,本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我大可将屋子里的那几人统统放走,这件事也就烂在了肚子里,也没人知道你柳别驾做的那些事。”

    柳绩咽着吐沫,神情紧张而又渴望,很想说一句:“那便请吉士曹高抬贵手。”但他知道,吉温这么说话定有下文,此刻还是静听他说话为好。

    “至于京城中的案子,周猛业已落网,对几件案子也供认不讳。而且他也指认了你是幕后的指使者,于差事上我也算是大功告成了。就算你矢口否认,有确凿的人证指认,你否认也是无用,我只需押你回京,你的命运便无可挽回了。”

    吉温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容看着柳绩颓废的脸,柳绩面色灰白,表情痛苦。

    吉温续道:“但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我也可以将周猛就地格杀,回去后便说周猛拒捕被杀,他的口供我也可以烧成飞灰,其实于差事上而言我也算是能交了差,而你所受的指控也会从此无人追究,柳别驾的死局瞬间便成了活局,这也是一种选择。”

    柳绩抬头眼睛发亮看着吉温道:“吉士曹,你知道我是冤枉的,但是……你怎会这样做?”

    吉温微微一笑道:“万事皆有可能,其实此事的决定权不在我,而是在你身上。”

    “我?”柳绩指着自己鼻子惊讶道。

    吉温点头道:“是,就是你柳别驾。”

    柳绩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连声道:“吉士曹,你若能救我这一次,我愿意将全部身家都给你,家宅田产小妾什么的,所有的一切,你只要看得上,我全部给你。”

    吉温面露愠色,不悦道:“这是什么话?你当我吉温是趁人之危谋夺你的财产妾婢不成?”

    柳绩摆手道:“不是不是,是我心甘情愿。您若能救我一命,这些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奉上,何来谋夺之说。”

    吉温斥道:“莫要再说了,你未免看轻了我吉温了。”

    柳绩愣了愣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下来,喃喃道:“对不住,是我失态了,并无不敬吉士曹之意。”

    吉温喝了口茶水,见柳绩又面如死灰一般样子,眼中满是鄙夷,微微一笑道:“我说过这一切取决于你,这不是虚言。前提是你能帮我做两件事,只要你肯做这两件事,我保证你安然无恙。北海郡中的事情我会只字不提,立刻放了抓了那几名商人。抓获的周猛我会立即正法,甚至可以让你柳别驾亲自动手宰了他,亲手烧了口供。柳别驾会继续过你的逍遥日子,绝对没人来旧事重提。而且柳别驾的未来会一片光明,因为你若办好了这两件事,自有人大力提携你。柳别驾想不想听一听要做的这两件事呢?”

    柳绩终于听到了今天最想听到的一段话,他猛然抬头,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吉士曹快说说,我必竭力去办,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的。”

    吉温笑道:“话别说的太满,这两件事可不易办,倒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般的难,事实上你只需动动手跑跑腿便可办成,难得是抉择,难得的是你的心。”

    柳绩完全不懂吉温在说什么,只胡乱点头道:“说的是,吉士曹快说来听听。”

    吉温叹了口气道:“我可以说,但说了之后便没有回头路了。要么你此时选择不听,我也不说,咱们公事公办押你去京城,该什么罪还是什么罪。要么我现在告诉你这个抉择,你听了之后若不愿去办的话,你立刻便要死,因为我不能让你泄露我们之间的谈话。你还愿意听么?”

    柳绩想了想咬牙道:“左右是个死,为何不听?”

    吉温微笑道:“好,那我便满足你的心愿,附耳过来。”

    柳绩探出身子凑到吉温身旁,吉温在柳绩耳边轻声细语口.唇翕动说出一番话来,柳绩的表情先是惊愕,紧接着便是惊骇和恐惧,吉温每说一个字,他每听一个字进去,身上便多一层鸡皮疙瘩,心便朝寒冷的深渊坠落一分。他的身子不自觉的佝偻起来,发着抖,流着汗,若非坐在椅子上,恐怕早已昏厥了过去。

    小院内阳光明媚,暮春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而柳绩此刻却遍体生寒,如坠冰窖之中。

    “你可听清楚了?”吉温靠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形如僵尸般的柳绩。

    柳绩呆愣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哑声道:“这是要逼着我柳绩去死啊,这件事我恐怕做不到。”

    吉温呵呵一笑道:“你若确实不愿做,我也不逼你,我会给你个痛快的,让你一了百了。你也知道,我告诉的你的事情是决不能泄露出去的。”

    吉温轻轻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瓷瓶来,从中倒出一颗血红色鲜艳夺目的药丸来,咚的一声丢在柳绩的茶盅里。那药丸快速融化,像是一团血雾一般瞬间扩散,将整盅茶染成了血红之色。

    “这是鸠首红,天下至毒之药,喝下此茶,十息之内便会气孔流血而死,并无多大痛苦。柳别驾,莫怪我心狠,事前我们早已说好的,你不愿去做,便只能立刻死。事后我只能给你冠上个畏罪自杀之名,给你留个全尸也算是尽了我的心意了,若是回京的话,你的罪名怕是要斩首了。”

    柳绩目不转睛看着面前这盏血红的茶水,闻着冒出的热气中夹杂的腥辣刺鼻之味,心中开始作呕。他很想冲动的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但想象着自己一口喝下后气孔流血死在这里的情形,心中既是胆寒又是不甘。

    “柳别驾,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还是要说两句话。其实人有时候太容易被自己的想法所桎梏,这世间的是非之分其实并没有那么明显。你柳别驾无非是认为做了这样的事情便是背叛便是不忠不义,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了,其实是另一种忠义。对某些人的不忠不义,便是对另外一些人的忠义。譬如突厥人侵犯我大唐边境,我们自然会痛恨突厥人称之为贼寇,但在突厥王廷看来,这些贼寇却恰恰是忠勇之士。突厥的百姓们也会为这些人欢呼歌颂。那你说,这些突厥人到底是贼寇呢,还是勇士呢?”

    柳绩默然以对,一言不发。

    “所谓的忠义只是相对而言,所谓的背叛也是相对而言,何必去纠结于这些东西。人生短短数十年,活着便要享受便要快活,过于纠结此事又有何益?你重情重义,可别人当你是傻瓜,譬如那周猛,还不是一口咬定你,让你无法脱身?你倒是还护着他,他可曾想着你?”

    “再说了,你就算此刻死了,又有谁会认为你死的其所?你是畏罪自杀,没准你不想背叛之人还会在你死后责骂你死有余辜。你以为你岳丈杜有邻会为你大哭三日?他恨不得没有你这个女婿呢。你以为李邕会为你痛哭流涕?李邕和你称兄道弟是因为你身后的关系罢了。你以为你的妻妾会为你守节终老?我敢担保,不出一年,你的妻便是别人的妻,你的妾便是别人的妾,你的儿便是别人的儿。人情淡薄之世,唯有自己活着逍遥才是最重要的,你可明白?”

    吉温口才甚好,句句往柳绩心坎里说,柳绩本就是个贪图享乐的人,虽有些底线,但绝非坚守底线之人,否则又怎会做出那么多被人抓住把柄之事。眼前的情形,红茶在前,喝下去便是伸胳膊蹬腿的完蛋,本就心中惊恐不安,如何经得住吉温的这些话的刺激。心中最后的一点底线开始土崩瓦解,求生自私的人的本能和最卑劣的一面开始占据上风,逐渐控制住他所有的思绪。

    吉温微笑看着柳绩,看柳绩鼻息扩张呼吸急促,眼中流露出不甘的神色,心中知道柳绩已经动心了。但忽然间他看到柳绩竟然伸手朝茶盅伸过去,心中惊讶柳绩居然还是选择喝毒酒,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用什么话来制止。

    “哗啦”一声响,柳绩颤抖的手指碰触到了毒茶,用力一挥,毒茶倾覆于地,茶盅碎裂,血红的茶水渗入青砖地面上,片刻后只剩一滩淡淡的水渍。

第一九四章 请命

    四月初七午后,王源在翰林学士院门前的花坛上看到了记号,那是李辅国召唤自己的记号。

    按照约定,他立即前往小竹林中见李辅国,但李辅国并不在那里,一名东宫侍者捧着一套衣服在竹林中等待,要王源换上衣服跟着他去西少阳院中。

    李亨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是要亲自见自己了,王源也不犹豫,迅速换了衣衫,化作一名年轻内侍的模样,跟着那侍者匆匆往北。

    西少阳院依旧冷清破旧灰蒙蒙的一片,太子李亨是想以这种方式昭显自己的低调,但这一切的表象确是徒劳,他的位置决定了他一直在聚光灯下,哪怕穿的衣服再破旧,住的地方再简朴,也注定不会隐形。

    书房中李辅国陪着李亨在座,王源拜见之后,李亨便迫不及待的再一次问及事情的进展。王源也确实知道了一些进展,因为杨钊这两日刻意的去打听之下,得到了不少有用的线索,几乎可以断定吉温这次去北海郡的意图并不单纯。

    “殿下,杨钊查到了一些线索,据说吉温此去北海郡的人员当中有一个叫周猛的人,而此人涉及几桩命案,是个犯人。杨钊说这周猛和殿下的亲戚柳绩有过很亲密的交往。我和杨钊商议之后都觉得,吉温这一次带着这个周猛去北海郡显然是和柳绩有关。那么便几乎可以断定,吉温此行十之八.九是要对付柳绩。至于这个柳绩是不是会对太子殿下造成不利的影响,这一点属下难以明确判断,毕竟不知这柳绩和殿下之间会有什么样的瓜葛。”

    李亨询问过后,王源开门见山的道。

    李亨回头看了李辅国一眼,李辅国轻声道:“殿下,这和罗衣门查到的情形一模一样。吉温临行前确实办了一件案子,主犯便是周猛,从犯还有蒋平山、沈六郎等人,这些人都是平日和柳绩混迹在一起的市井人物。这件案子涉及几桩人命案和入室劫财杀人案,甚是重大。”

    李亨冷哼一声骂道:“这个混账东西,平日里竟然跟这些人结交,简直混账之极。吉温去找他必是为了这样的案件案情,希望他不要牵扯其中。至于这件事是否会牵扯到本太子,我看倒是无需大惊小怪。因为本太子从不待见柳绩,他的事也和本太子无关。”

    王源万万没料到李亨竟然给出了这样的结论来,觉得有些吃惊,忙道:“殿下不可掉以轻心,属下看没那么简单。”

    李亨道:“昨日我进宫见了父皇,父皇对我说,要我安安稳稳的不要做惊弓之鸟。父皇说现在有人喜欢造谣生事,让我有些事不用反应过度。这件事如果是柳绩参与了那几件人命案中,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此时我们不能做任何表态,否则反倒会为他所累。我今日召你前来便是说明这个态度,你及时禀报消息这很好,本太子对你很满意,不过你可以暂且放下此事,因为我担心你过度的关心会引起杨钊的怀疑。更不要试图去打探此案案情,免得惹火上身。”

    王源哭笑不得,李亨也太大而化之了,身为李林甫的目标,居然如此的掉以轻心,连自己都觉得这一次必是李林甫针对李亨的诡计,他自己反倒并不在意。或许他太在意玄宗的话,玄宗的话误导了他的行为,让他真的以为无为便可稳坐位置。但其实此事最应该做的是积极应对,而非抱着侥幸心理。

    显然李辅国对此事的态度也和王源一样,因为他的焦灼情绪溢于言表,只是他却并没有说话,反而轻轻在太子身后朝王源摆手。

    王源很是疑惑,但他并没有多争执,在回答了李亨的一些其他的问题之后,李亨勉励安慰了几句,便让王源告退了出来。

    王源很不明白这次召见的意义何在,难道便是告诉自己,之前的判断都是错误的,为了保护自己而无需再查下去?这事儿当真奇怪的很。

    出了书房,转过廊角,李辅国的声音从后面急匆匆赶上,使了个眼色拉着王源进了一间屋子,关上了门窗拉上了窗帘。

    “王源,你定很奇怪殿下的反应吧。”李辅国低声道。

    王源点头道:“确实很奇怪,这事儿明摆着不是简单的一件事,殿下怎会认为于他无干?李内侍难道也是这么认为的?”

    李辅国冷笑道:“我怎会相信此事会不涉及太子,李林甫派吉温这条狗去办事,而且证据确凿的指向柳绩,这显然是要对太子不利。虽然我们并不知通过柳绩如何来对付太子,但显然不是太子想的那么简单。我已经在太子殿下耳边说过多次,殿下固执己见我也没办法。但我要说的是,无论殿下怎么想,你我却不能坐视此事不管。”

    王源皱眉道:“殿下为何如此掉以轻心?殿下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才是。”

    李辅国沉吟了片刻低声道:“本不该告诉你此事,但此刻只有你我才能同心协力,所以这件事也不隐瞒了。刚才殿下跟你说到进宫见陛下的事情,殿下没有跟你说出全部的经过。昨日殿下去见陛下,陛下告诉殿下说,李林甫刚刚觐见完毕,在陛下面前表示了对殿下的支持,还说之前对殿下的能力有所怀疑,后来才渐渐明白殿下敦厚仁善是最佳的即位人选。还说李林甫承诺陛下,将无条件支持殿下,并找个恰当时机登门向殿下赔礼,为之前的一些言论道歉云云。”

    王源眉头紧锁道:“果真有此事?”

    李辅国点头道:“觐见时我陪在外边,殿下出来是面露喜色,当时便跟我说了。殿下的意思是,李林甫这番表态显然是服软了,殿下觉得李林甫不可能一边对陛下说样的话,一边背地里对自己搞动作。柳绩的事情如果反应过激的话,反倒会适得其反。让李林甫觉得自己依旧对他怀恨在心,会刺激他做出不当举动来,所以殿让我找你来,让你放下此事,不用再细究了。”

    王源微微摇头道:“哎,我不知说什么好。”

    李辅国道:“你想说什么便说。”

    王源道:“也许我偏激了些,但李林甫这么做明显是在麻痹殿下的戒心,以李林甫和殿下之间的恩怨,又怎会这么毫无征兆的化解?越是这个时候,李林甫做出这样的表态便越是有问题,怎可轻信此事?”

    李辅国高挑大指道:“好个王源,和我想的一样。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再说太子殿下便要发怒了,说我就是不愿让他安生一段时间。所以刚才我摇手让你别说了。”

    王源道:“那李内侍你说怎么办?”

    李辅国道:“我们要竖起耳朵盯着这件事,做好万全的准备。我已经命罗衣门的人手即刻赶往北海郡查明,你那里要多向杨钊打探消息,相信杨钊对此事的关注一定不亚于我们。”

    王源微微点头道:“李内侍,我有个想法,不知能不能做。”

    李辅国道:“说来听听。”

    王源道:“据我所知,这一次李邕怕是也要麻烦,因为杨钊得到的消息是吉温是暗查李邕的把柄去了。既然李林甫这么放风给杨钊,李邕肯定是要出事了,否则杨钊会认为李林甫他们故意欺骗他,李林甫目前是不肯得罪杨钊的。”

    李辅国道:“那又如何?”

    王源道:“我在想,咱们这么被动的等待其实不是办法,若是能主动的出击,介入此事,也许可以从中途便遏制住伸向太子的黑手。李邕如果真的被查出什么问题的话,吉温肯定是没有资格查的,朝廷必要派员前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必是李林甫的人去查清楚李邕的事情。但若是派去的人是我们的人,岂不是可以打乱李林甫的计划,掌控事态的发展么?”

    李辅国皱眉道:“若是真的查出李邕什么事儿,必是刑部和御史台的人前去查勘了,刑部是杨慎矜的刑部,御史台也基本上为王鉷杨慎矜所控,那么派去的人必然都是他们的人。如何能让我们的人参与此事呢?”

    王源低声道:“侍御史的身份能否去查案?”

    李辅国道:“侍御史么?级别虽低了些,但毕竟隶属御史台,若是陛下恩准皇命在身的话,倒也是可以的。”

    王源道:“那么我可以去,只要有人能说服陛下让我去。”

    李辅国惊道:“你?”

    王源道:“是啊,不可以么?”

    李辅国道:“如此公开的出来,对你可没好处。”

    王源道:“为了太子殿下焉能顾忌这些,而且若是陛下认可,他们能拿我如何?况且我也非去直接对抗,凡是对太子殿下不利的线索我才会去管,其他的我不会去管他们的事儿。明着去查李邕,实际上我是去查他们对殿下捣什么鬼的。”

    李辅国微微点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总好过坐这里被动的挨打。问题是陛下未必会同意派你去,因为……你可是个只会写诗的翰林学士罢了。李邕出了事那可是大案。”

    王源微笑道:“这便是重点了,我可以去说服杨钊帮我美言,但杨家的话也许不够,若是李内侍有什么好办法的话,不妨助力一把。”

    李辅国沉思道:“高力士和我关系不好,否则再加上他的话必然是有用的,但还有一人倒是和我关系不错,陛下对他也极为器重,我去找他帮忙他应该不会拒绝。”

    王源问道:“谁?”

    李辅国道:“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第一九五章 李邕

    (昨天后台抽风,弄得一下子重复更新了四章一样的章节,我删除之后显示当日更新的字数是负数,哎,真是无语。本月的全勤几百块泡汤了。我也是服了纵横的后台系统了。痛苦中。)

    清晨的阳光照在北海郡衙后堂的庭院中,北海太守李邕身着宽袍手握长剑在庭院之中缓缓舞动。这是他数十年来养成的习惯,虽如今年近七十也不辍此道,剑法平平无奇,甚至根本无法用来与人交手,但是李邕坚持的是这种闻鸡起舞的感觉。

    李邕的名气很大,在大唐的名士之中,他算是第一梯队中的佼佼者,诗文倒也罢了,他的书法造诣闻名天下,很多人争相索取他的书法作品收藏。他工篆行草皆精,而尤其出名的便是他的行书,飘逸潇洒行云流水。

    人说字如其人,确实有一番道理,李邕这个人的性格也如外界所传的那样顿挫随心起伏无端,让人既摸不著头脑,也不得不赞叹其潇洒不羁。李邕平日三大爱好,喝酒、打猎、交朋友。自从来到北海郡当太守之后,李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倒有三百天是在忙着这三件事,北海郡的政务他是一概不理。

    好在北海郡衙下属的官员们个个敬业,倒也将北海郡治理的井井有条没出什么纰漏。

    一般的人要是这么做的话必为人所诟病,但李北海这么做就叫名士风度,很少有人责怪他这么怠慢政务。李邕也很享受这种名士的生活,甚至有时候为了维持自己的行事风格而刻意的去做些事情,以维持形象。

    就拿交朋友这一项来说,李邕曾于酒后自比汉时贾谊战国信陵君,表示自己既有本事又礼贤士人之意。但为名所累,为了维持自己爱叫朋友的这种形象,李邕也不得不逼着自己跟各种各样的人结交,表示自己不负贾谊信陵君之名。

    不懂的人自然交口称赞大拍马屁,而真正聪明的人便可看出端倪来,譬如天宝三年离开京城的李白云游至此,李邕自然是殷勤接待,召唤了一大帮子朋友来请李白喝酒聊天游山玩水。聪明的大胖子李白几日时间便看清楚了李邕的内心,看出了李邕其实并不如外界所传的那般礼贤下士尊重年轻才俊,离开时甚至还写了一首诗送给李邕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诗曰: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时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李白是聪明人,看得出其实李邕其实骨子里是看不起这些年轻人的,以李白的脾气,自然是直接指出来,不给李邕任何面子了。

    李邕心里如何想的不得而知,但从他依然如故的行为上就知道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李白的劝诫。他本就是自负之人,李白虽诗名满天下,但李邕可从未仰视过他,这便是李邕的自信。

    这些东西对李邕而言其实都是一些小的困扰,李邕真正最大的困扰来自于他的财务问题。他所喜欢的宴饮、骑马打猎、交朋友这三件事情正是最耗费钱财的三件事。虽然身为一郡太守,每月俸禄也只有十余贯而已,再加上车驾住房粮食马料雇佣仆役炭薪等等方面的补贴,每月拿到手的不足二十贯。

    二十贯在普通百姓眼中自然是个大数目,慢说二十贯,两贯钱也能让一户七口之家一个月能混饱肚子不至于挨饿了。若是李邕拿着二十贯只是给自己一家子用的话,不消说过得必是小康生活,滋润的很。

    可惜的是,李邕要过名士的生活,他要宴饮,他要前呼后拥的骑马打猎,他要和广大的名士交往,而且所有的费用他还要一手承包了。这样一来,他的花销便如流水汤汤,没个尽头了。

    当然,李邕自己的名气卖些诗文书法倒还是有些进账,但市场需求毕竟有限,并非所有的人都喜欢李邕的书法,特别是名士圈子里对他不严谨的写字风格甚是有些诟病。而且就算喜欢李邕的字的人,收藏一副也就够了,也不可能三五十副的往家里买。

    所以,李邕的财务问题成了最困扰他的问题。偏偏李邕不肯承认自己没钱,与人交往宴饮时所有的费用大包大揽,为了维持形像依然故我,导致他的钱根本就不够用,经常陷入尴尬的境地之中。

    别人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反思一下紧缩支出,可李邕不会这么做,他选择的是另外一种铤而走险的办法,那便是挪用公钱。太守衙门每月有大笔的钱款入库或者流动,除了根本不能挪动的钱款之外,其余归太守调配的一些钱款便成了李邕救急之时的救命稻草。

    李邕倒不是将这些钱踹进自己的口袋里,那样做就是贪污公款了,李邕还不屑于这么下作。他只是挪用公钱,之后再补上,下月补上月,东墙补西墙,这样一来就像是借钱一样,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李邕自己心理上也觉得有些安慰,总认为自己没有越过底线,不过是借用罢了。

    然而,挪用公钱却是唐律中的一条大罪,李邕认为不是,但这不已李邕的意志为转移。李邕若知道有人早早的盯上他这一点的话,他应该会后悔自己在财务上的混乱状况,让他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剑舞罢,洗漱吃了早饭之后,李邕施施然往前衙而来,昨日去雁鸣湖边骑马射雁,一天下来身子甚是疲乏,毕竟年岁不饶人,所以今天准备休息一天不再出去折腾,另外近一个月没有过问政务,应该去关心关心自己所辖的北海郡中的政务如何。

    到了前衙公房之中,郡中长史司马各司参军均在列拱手迎接,唯一不见的便是别驾柳绩。李邕问道:“柳别驾没来衙门么?”

    司马赵坚回道:“前日别驾送来告假信,说身子不适告假两日,这之后便一直未见。”

    李邕点头道:“别驾抱恙你们没有派人去看望么?”

    长史刘成功道:“属下派人去问候了,但柳别驾并不在家中,他家中的仆役说没见到别驾回来过,两天时间没见到人影。”

    李邕眉头皱起,心中有些不满。自己卖了太子一个人情才让这个柳绩来北海当别驾,但这柳绩越来越不像话,有人早就告诉自己,柳绩在北海搞了些事情,跟一些商贾打的火热,还接受他们的馈赠,弄出了些言语来。李邕对这一点很不满,他认为跟商贾结交接受他们的馈赠简直就是一种对自身的侮辱,若是自己肯这么做的话,早就不知得了多少好处了。但那样是对自己品德的玷污。

    这个柳绩虽非文人,但毕竟是自己弄来北海郡的,两日不见踪迹,必是又和那些商贾们去吃喝玩乐腐化堕落去了。李邕暗下决心,待见到柳绩时要好好的训斥他一番。就算他是太子的连襟亲戚,自己也不能顾忌这个面子而不加以制止。

    “柳别驾……昨日来了衙门的。”一人忽然出声道。

    众人循声看去,说话的是司仓参军蒋青。

    “昨日来了?我们怎么没见?”司马赵坚和长史刘成功诧异道。

    蒋青道:“他是下午未时末回衙门的,赵司马和刘长史那时已经不在衙门了。柳别驾命属下将仓司的账目本全部搬上马车交给他带走了。”

    “账本?”众人都楞道:“他要这些账本作甚?”

    “这个……属下没好问,他是上官,看账本查账是他权责之内的事情,属下问了岂非是多嘴么?”

    “别驾查账大可在衙门内查,而且查仓库账本是需要李太守同意的,这一点太守早就说过,你身为仓司难道不知?再说了将账本拿回去查看,这也违反了规矩,你居然不加以制止。”赵坚皱眉道。

    “这个……”蒋青无语了,他何尝没有阻止,只是柳别驾横眉瞪眼的样子差点打他的嘴巴子,他也没把此事当成一回事,那里想到那么多。

    李邕脸色阴沉摆手道:“别说了,备马,我亲自去他家中找他问问。”

    差役忙备好马匹,李邕一言不发阴沉着脸出了衙门,带着十来名差役迅速赶往南城柳绩住处。骑在马上,李邕心中恼怒之极,账目是李邕最敏感的事情,他早就收回了所有手下官员查账的权力,柳绩也是知道的,但他却还是瞒着自己偷偷这么做,显然非比寻常。

    “柳绩啊柳绩,你到底要干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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