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来了一盏不省油的灯
采蘩下车,由姬三亲自来扶。
“妹妹小心。”
采蘩却轻轻跳了下来,将他的手好似不经意推开,“三哥,今日好酒好风光,妹妹十分尽兴。”
姬三收回手,也好似没察觉,笑得很开心,“妹妹,过两日有个诗会,我们再一道去?”
“过几日祖父母要回杭州,这之前我想多陪伴着他们,应三哥之邀恐怕要再等些日子了。”采蘩可不想这么快得再应酬他一次。
“也是,童老爷童夫人不常来康城,妹妹又得照顾十郎和雅妹妹,不能跟他们去杭州,确实应该多陪陪他们的。如此也不勉强,那就下次好了。”姬三,撇开其他不说,对女子的风度绝佳。
采蘩因此将他归类为可以应酬,“谢三哥体谅。”
两人就这么说着话,突然从小巷中插出一队马,快如卷尘,在眨眼间就冲过来。姬三站的位置不好,恰恰正处于马蹄行进的直线之上。而这时,那些小厮随从都以为马会停下,却不料头马的度丝毫不减,眼睁睁看它就要将姬三开。
“三公子!”有人大叫。
七八匹马从人们眼前踏过,一片灰尘中,姬三的身影已经不在他们对面。以为主子遭遇了不幸,他们面面相觑。有经不起这打击的,甚至跪跌而坐,哭丧着脸哀嚎出声。
“哭什么哭?一个个白养了你们,做不了事,还要吵聋我的耳朵。”尘埃落定。一道影子十分清晰,是姬三。
他身边紧站着采蘩。原来,千钧一之际,全靠她拉了他一把。
“三公子没事!”仆人们连忙拥上去。“没伤着您哪儿吧?”
姬三甩袖,气道,“走开走开!刚才怎么不见你们冲上来救我?”分开这些人。他对那几匹横冲直撞的马更为恼火,“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在姬府门前冲撞,要是本公子有事,定让你们陪葬!”
他边说边走上去看骑马人,仿佛将救命恩人遗忘了一般。
雪清也吓得面无人色,她赶到采蘩身边忙问。“小姐可有受伤?”
采蘩拉姬三的时候,撞墙的力量太大,用手掌撑了一下,正钻辣钻辣得疼,但她不娇弱。五指收拢,淡然笑道,“没事。”至于为何拉了姬三一把,她说不上来。总之,这回全靠本能。事后也没什么后悔,毕竟姬三不是她的仇人,她更不是冷血到伸把手都不可能的地步。
“这些人从哪儿来的,如此气势汹汹,见人就撞。就跟强盗似的。”雪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
采蘩也好奇,来者究竟何人?
“三舅子息怒。”马上的人下来,拱手行礼,匆匆走上前,“我错看了人,一时急恼。马鞭子抽痛了畜牲,这才没能及时收住。千万息怒,绝非是我故意要伤你。”
姬三看清那人,不由怔住,“三姐夫?”
采蘩也诧异了,这个几乎闹出人命的男子是姬莲的夫君?但看他身形瘦长,双颊凹陷,面色不健,两眼无神,神情却阴鹜晦暗。
“三舅子,我的马没踩到你吧?”姬莲的夫君叫南平,父亲是豫宁郡郡守。南家是豫宁当地小士族,他为嫡长子。
这样的一门亲事,如果仔细想,姬莲是吃亏的。姬氏比南氏不知尊贵了多少,长女,就算是庶长女,本来也可以匹配大士族的公子,却远嫁给家世完全不如的郡守之子。当然,说起来庶女配嫡子,表面上且能门当户对。
采蘩心想,这么配对,显然是秋氏操纵。看南平惺惺作态关心姬三,神情却分明不以为然,霸道强横之气收也收不住,她奇怪。奇怪南平在这高门阀贵的岳家门前,何来这般趾高气昂?
姬三没看出来南平的伪善,既然是自家人,也只能让这场风波轻易过去,“刚才虽险,还好闪避及时。想来是三姐夫惦记着三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心急如焚了吧?”
南平哈哈笑,语气却轻率,“是啊,是啊,内人回娘家已有月余,我特来接她回去。”
姬三不知道是真傻还装傻,说道,“有三姐夫这等体贴的夫君,三姐好福气。”
“三哥虽然没受伤,但我们却惊吓到了。”救姬三不能懊恼,采蘩却对南平理直气壮的态度很是反感,“刚才三姐夫说看错了人,急恼抽痛了马,所以才冲撞过来。不知是将我和三哥看成了何人?”
采蘩妖媚的面容让南平眼睛亮了亮,声调和缓得多,“这位是——”
姬三垂眼而笑,“三姐没有写信告诉你?她是四叔四婶所收的义女,也是十郎和小妹的姐姐,前些日子冠了童姓上了宗谱,如今四房主事的就是这位采蘩妹妹了。我也当她是亲妹妹,今日一同出游,刚回来。”
采蘩不依不饶,“三姐夫还没回答采蘩的问题。”
南平却仍不答,只对姬三道,“你三姐的性子爱僻静,不喜跟我唠叨这些。既然是你的亲妹妹,也就是我的亲妹妹。”
但他眼珠子一转,从腰间褪下一枚碧绿玉笛佩饰,要来拉采蘩的手,“这个值得二百两银子,给妹妹当见面礼。”
这人十分无耻!采蘩冷笑,甩袖挥开那手,“莫非三姐夫刚才把采蘩当成了三姐,以为三哥是——”如愿看到南平变了脸色,才将一只手掌摊开给姬三看。
姬三见她掌心鲜血渗出,皮破了不少,面色沉了沉。但很快恢复玩世不恭的模样,夸张地哎呀一声。
“三哥,刚才让三姐夫的马冲撞,拉你避开时擦伤了手,采蘩得回去上药了。”唤上雪清,采蘩头也不回走进门里。
南平拿着佩饰,送也不是,收也不是。他是父母骄纵下的儿子,脾气暴躁,眼睛里只有女色,没有脑子,心想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义女也敢给他脸色看,因此当这姬三的面骂了一声。
“给脸不要脸的小贱人。”骂着,也不以为心高气傲的姬三会真把她当成亲妹妹。
“三姐夫。”声音很冷,但下一句就又轻浮了,“你要骂也别当着我的面。”一伸手拿过南平手里的玉笛。
南平怔然。
“三姐夫。”姬三回头,玉笛的金线在他手指上绕紧又绕松,玉笛划着圆圈,“这份礼我代采蘩妹妹收下,不过日后要是再让我听到你嘴贱,今日的账我会翻出来再跟你算。客气一点,叫你一声姐夫。不客气的话,你的夫人,我还从来没当过正经姐姐。这里是姬府,你大少爷的脾气别在我面前摆。”
“来人,送三姑爷去大夫人那儿,看紧了,别又让马踩了人。”姬三上了马,驰去。
南平火大了,对着上前来的姬府仆从们大骂,“我嘴贱,你们一个个又都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娘的,我讨得是老婆,却要我成天捧着当菩萨装清高。这是我岳丈岳母家,一个捡来的臭丫头就敢质问我,一个二房的臭小子跟我充大少爷。统统给我滚开,我来要人的!我倒要看看,谁的腰板更硬?”
一下子,姬府摇荡起来了。
但这样的摇荡,到四房静止。采蘩刚坐下没多久,椎子回来了。
“你来见我,是看到有趣的事了?”椎子为她赶车,常常是最后回墨月堂的人。她不见得对件件事感兴趣,但姬府里的风吹草动如果影响到四房,她不会被动。
椎子将姬三和南平之间的对话说了个大概,抓抓头,“小姐,我……我笨,学不来三公子当时的语气,但总觉得三公子最后似乎生南姑爷的气了。”
椎子下去后,采蘩独坐了好一会儿。
半个时辰后,雨清来添茶,见她看着窗外还在呆,有些担心,“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莫非手很疼?我还是请林管事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雨清,在你瞧来,三公子是怎样的人?”采蘩问她。
“我以前很少出墨月堂,只见过三公子几面,但听其他人说来都用极好的词。聪明,风趣,俊俏,是二老爷二夫人的骄傲呢。对了,还有人说大房三位公子,一位呆傻,另外两位才智平平,姬氏如果由大房往下传,恐怕会越来越不好了。”府里的传言很多。
“那么传给二房就好了?”采蘩接着说。
“都只敢私底下说,也有人传咱们四房将来接掌姬府呢。可我以为这些不作数,毕竟家主之位应该是传给嫡长子的,也就是大老爷。”雨清也懂传长传嫡的道理。
采蘩点点头,“是啊,无论如何,大老爷大夫人都很有本事,公子们有没有出息不能作为不传位的理由。”但姬三,真如她早先认定的那样,是花枕头吗?突然,她现自己有点看不清楚这人了。
到了晚上,姬三派人送来活血化淤膏,还有南平给的那支玉笛。
姬钥从老夫人那儿用了晚膳回来,听说玉笛是南平送的,立刻扔到地上摔碎掉,“谁要这个混球送的东西!姐姐是不知道,三姐正跟祖母哭呢,说那家伙如何欺负她。我才知道三姐姐这次回来,其实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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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闹吧,正好给她腾空儿
澄明堂闹翻了。青柏堂,也就是大房闹翻了。莲园闹翻了。整个姬府沸沸扬扬。皆因两个人一对夫妻,姬莲和南安。一个来接人,一个不肯走。
采蘩从童颜居回来,几个丫头就轮流跟她说这事。
“三小姐说,如果让她回婆家,她就死在这儿。听说南姑爷自她进门后,短短一年里娶进三个姬妾,都是不正经的出身,根本不把三小姐放在眼里,成天在南姑爷面前搅弄是非。南姑爷偏宠妾室,所以冷落三小姐,还动手打她呢。”雨清不计前嫌,“原来三小姐也是可怜人,怪不得回来咄咄逼人的,实在是被婆家欺负得太惨。”
桃枝撇撇嘴,“在婆家受了气,跑回娘家来作,还不是觉得自己是大小姐,没把咱们小姐放在眼里。要我说,出嫁从夫,她可是正室夫人,管不住姬妾,那是她自己没本事。”
“你年纪还小,光会说。”雪清在这件事上也同情三小姐,“女子一生好坏,就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好夫婿。遇到像南姑爷那样宠妾欺妻的丈夫,三小姐并没有什么错。她没有管住姬妾,也不过是良善罢了。”
“良善?她对我们良善了吗?”桃枝十分坚定,“而且她现在是自求下堂呢。对婆家人说回来奔我们老爷夫人的丧,留书就说不当南家媳妇,那得多大的本事?反正我爹娘说了,闻所未闻。小姐,你说是不是?”
采蘩清清淡淡的,“老夫人和大夫人是什么意思?”她和姬莲亲近不了,对南平厌恶得很,但这么乱哄哄来闹一场,许是达到她目的的契机。
“当然是劝和不劝分了,倒是大老爷很生南姑爷的气,在书房将他狠狠训了大半个时辰。结果……结果……”雨清犹豫一下,还是说了。“书房外的小厮听南姑爷最后说大老爷也宠妾。”
采蘩清淡表情不见,笑得开怀,“厉害!傻笨到南姑爷这样,也能吐出象牙来。”
“姐姐小心这话传到大伯父耳里去。”姬钥刚下学。进来就听到她们在说三姐和三姐夫的事。
“我不怕,大夫人一定帮我。”陈年旧事,在秋氏心里终是个打不开的死结,因为姬莲的娘而痴傻的小儿子,见一次就会重饮一次恨。
“我想三姐自求下堂,长辈们是不会允的。这事若真闹得太僵,恐怕会让人传为我们整个姬氏的笑柄。不过。我们也少议论些,说到底,与我们没什么关系,是大房里头的事。”姬钥睿智。
丫头们领了姬钥的意思,安静退出去。
采蘩见姬钥瞅着她,眸子眯敛,“这么看我,什么意思?”
“姐姐。你心里头挺高兴的,是不是?”好像成为一家人很久了,姬钥太了解她。
“没错。”采蘩直言不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三姐虽然受了委屈,但她只敢逃,只敢留书,只敢在娘家硬气,说明她其实懦弱。至于你那个三姐夫,我手心的皮还没长出来,不用提醒我他有多蛮横不讲理,还有色迷心窍。”
“若是姐姐遇到这样的夫君,当如何?”姬钥并非反嘲她。而是真心一问。
“我——”采蘩抿拢樱唇,面露狡色,“还是不告诉你的好,免得你听了将来不敢娶妻。”
“小姐,公子,梓峰求见。”门外剑客的声音传来。
“可等着了。”采蘩交待下去的。
姬钥坐正。“梓峰说今日有事,原来是为姐姐办事去了。”猛然想起之前她提过的,“莫非你让他去莲园偷——”
梓峰进来,关上了门,“回禀小姐,我翻了书房,未曾找到那三样东西。”
今日,采蘩让梓峰潜入莲园找纸扇面,名墨石和古拓本。所以说,姬莲和南安闹得越厉害,她就能将东西尽快得到手。从昨夜起,姬莲就被大夫人禁足在青柏园。莲园无主,人心惶惶,谁还会现书房让人动过?
“书房没有,那你想办法再去她的寝屋找。”出乎意料,她以为姬莲重视的物品都会放在书房的。
“我找过了。”梓峰也很会动脑子,“有一只大箱子上了锁,我怕人现,所以没有碰。”
“上了锁。”采蘩皱眉,“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宝贝,她会把它们也锁在箱子里么?”
姬钥帮忙想,说道,“会不会是三姐回来后还没心思整理那只箱子?”
采蘩觉着有可能,点头回应,“既然上锁,未必是为了那三样,可能有别的她不想让人拿到的东西。”
“要不要我强行打开看?”梓峰问两人的想法。
“暂时先不要,这时候如果莲园遭了贼,事情就更越不能收拾了。”采蘩并不愿意让姬莲或南安借题挥,也怕万一莲园和墨月堂相隔太近,容易引起怀疑。哪怕梓峰可能会做到天衣无缝,但她做贼心虚,不想冒险将名单的秘密曝露给姬莲这些人知道。
“如果三姐要跟三姐夫回去,怎么办?”姬钥心急。
“到时候就没办法了。不过在这之前,最好不动声色,或者——”采蘩目光沉沉,“让你三姐主动把东西给我们。”
姬钥用劲想半天,“用什么法子?”
“我得想想。”采蘩赶他去读书,“对了,秋湛四月初八生辰,你记得准备礼物。”该由他自己去维持友情了。
“我不送。”姬钥跑了。
梓峰留了一句话,“公子这几日一有空就在刻棋盘。”
看姬钥嘴硬心软,采蘩欣然。她曾对童夫人说过取不走童芷的慈念,但她希望自己能让这两个孩子保持善良的心,才对得起那一份恩情。
过一日,采蘩去南城郊外找五味铺子。昨夜睡一半,突然想起姬莲曾卖给疤眼东西,不知怎么就好奇起来。可是等她到五味铺子门前,现上面贴了张小小的红纸,说东主回乡,店铺出让。
“东主回乡?恐怕是让小鬼吓怕跑了吧。”采蘩自言自语。想要走,又觉得这张告示会不会是幌子,其实人还在里面。
“里面没人了。”
采蘩回身,看到一个年轻的白衣人。他坐在对面的果脯店外,吃着零嘴,一张笑脸冲她。
“你怎么知道?”他笑,她却不笑。
白衣人将纸袋揉成团,看都不看往旁边一扔,它落在地上,却好似有风吹着。打圈儿滚入一堆垃圾里去了。他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糖屑,腰间才现一柄长剑,没有剑鞘,装在只有一指细的布条里。
“因为我在这里坐了——”掰手指,“十一天。采蘩姑娘,你早点来行不行啊?果脯店还没开的那几天,又下雨,我浑身都湿透了。虽然练武之人不太会受风寒。可是得把湿衣服用体温烘干是很累的。”
采蘩一惊,下意识找椎子的马车,“我不认识你。”
“不错嘛。懂得警觉。”白衣人走下台阶,“姑娘要是傻乎乎当我好人,我就要烦了。”
这人说话,她云山雾罩听不懂,“你最好别再走近。”
“你要出婉蝉?先说好,我如果缴到手,那可是不会还给你的。”眉毛挑啊挑,明亮的眼睛将采蘩看了个仔细。
他知道她的名字,他还知道婉蝉,莫非他是孤客?采蘩眼神变锐。反盯着他半晌,“你不是他。”
“对,我不是他。”白衣人站住了,“他跟我说,如果我觉得你还行,就给你帮个手。”
“你是他朋友?”那么冷漠的性子还有朋友。看来又是人不可貌相。
“不敢。”白衣人却否认了,嘻嘻笑,“姑娘,只要你能让我说出五味铺的老板搬哪儿去了,我就帮你。”
采蘩听了却转身走。
“姑娘,你想办法啊!随便先试试再说。”难道这太难了?
“不用问你,我也能知道。”她一点都不稀罕,“你回去跟他说,想要跟我合作,就找个诚心诚意的帮手给我。唬弄人的,我不要。还得管吃管住,吃亏大了。”
“谁唬弄你了?”白衣人拦在她面前,“我告诉,老板——”
“就在你身后。”采蘩伸手一指——果脯店。
白衣人倏地往后跳,“你怎么知道?”
“五味铺子的老板死要钱,做得又是暗市,不可能冒着失去大批客人的风险,搬到离这里很远的地方。而你刚说果脯店是新开的,有点巧了。这边刚搬走,那边就开店。”她还真是半疑半猜。
“婉蝉归你,我心服口服了。”白衣人收敛笑容,神情认真,抱拳,“我叫央,从今日起,听从姑娘吩咐,直至你和他的合作结束为止。”
“你没姓吗?”采蘩禁不住问。
“有姓,不过,我不高兴认。”央说得好不轻松愉快,“姑娘现在要去找那疤眼吗?”
“你知道他在哪儿么?”她指孤客。
“不知道。”他也指老大,“可他说过会联络我。采蘩姑娘,要不要我到时候通知你一声?”有趣有趣。
采蘩没有忽略他眼底的趣意,“好,要是你不告诉我,等我拿到东西就把它毁了,一了百了。得见到他本人,才算。”
“姑娘,你可真狠啊。”万一老大不见她,她把东西毁了,那他这随口的玩笑岂不是成了罪魁祸?
当时三人抽签,他抽中后得意啊。现在,他能不能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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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真正的宝,眼睛看不见
亮堂的厅仍是华丽。
采蘩俨然熟客的样子,“虽然才换了地方,五味铺子变成了零嘴铺子,可疤眼老板这儿还是大气得很啊。看来是早就备下的地方,莫非你还有第三窟?”
疤眼瞪着她,有也不能承认,“姑奶奶,我怎么到哪儿都逃不过你眼睛?要不是你带了麻烦上门,我买卖做得好好的,至于要搬地方吗?你可知,这一搬一挪,我损失多大?眼见新客在对面敲门,我却睁睁地看银子溜走——”简直心如刀绞。
“你可以不用搬,小鬼未必找上门,而且东西都已经不在你手上了。”采蘩摇头叹气,“老板胆子小了点。”
疤眼恨不得把眼罩揭开去瞪她,因为一只眼里冒得火还不够旺,“采蘩姑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想想那两箱东西拿到自己手上了没有。那天晚上,去给你送货的四个伙计让人打晕了,其中两个怕得辞了工。我是做些不同寻常的买卖,但不杀人放火,不招惹仇怨,却因你的出现,平白无故见了阎王小鬼。”
“还不是小鬼。”采蘩道。
“呃?”疤眼一直以为遭遇到飞雪楼,“那是谁?”
“如果是他们,你的伙计可能就不止晕了。小鬼执行任务,会杀人的。”采蘩见过飞雪楼的行事,姬明夫妇和那些仆从卫士全都见血封喉,十分绝情。
疤眼一拍额,“姑奶奶你不早说?害得我连夜挪窝,生意都无心做了。”
“我怎么知道你胆子那么小?做暗市生意的主。要是没些斤两敢混吗?”采蘩一脚已踏入江湖而不自知,“不过现在也好,箱子让人抢了,你也搬了。怎么样小鬼应该都找不上你。”
“你最好也别找上我。”疤眼如今见她最头疼,“一来准没好事。”
“那你下次搬远一点,别那么容易让我找到。”采蘩举起空杯子。面冷话俏,“疤眼老板,您的待客之道呢?”
“你不做我生意,我不浪费茶水。”这位是真令啬。
“那好,我就开门见山吧。那位买去我义母东西的女子,托你卖什么?”采蘩也不是真要喝茶,特别她还挑剔这个。
“采蘩姑娘。我十五岁开始做这门生意,什么都卖,什么都买,能到今日不凭胆色,不凭霸力。而是良心。你是童氏之女,那两箱东西本当归你,所以上回我答起来很方便。但别的客人买卖什么,若是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恐怕你无权知道,我也不可能告诉你。”疤眼一脸义正严辞,似乎毫无转圜的余地。
采蘩看着他。
他看着采蘩。
“谁说跟我没关系。”杯底敲桌板,嗒——嗒——,采蘩收回目光。淡淡一笑,“我跟你做买卖,就买那姑娘要卖的东西。”
疤眼坐直了,“采蘩姑娘姓了童虽然没几日,却好似变了不少。”那般自信啊!
“童氏经商,我也算沾了几分气。与疤眼老板打交道,自然是在商言商。”采蘩继续敲杯子,“如何?该上茶了吧?”
疤眼却挥手让守门的伙计下去,厅里就剩他和采蘩,“那日你便知道,那姑娘的东西已经卖出去了。要说,你也该查出她在哪儿,为何还要追究她卖了什么呢?”
“只是一样东西卖出去了而已吧。”麦子跟她说,姬莲来取银子那天,在五味铺待了一个时辰。“那姑娘第一次跟你做买卖,不可能交底,总要探个深浅。”
“采蘩姑娘——”疤眼笑了开来,“我佩服你。假以时日,你定会成为真正的童氏。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那姑娘后来又托我代卖一些东西,我忙着搬地方,还没来得及找买主,奇怪的是,本来说好昨日碰面,她却没来。”
昨日姬三小姐被禁足在青柏堂。采蘩想到这儿,却不说她和姬莲的认识,“那我可以看看东西了吧?”
“当然可以。”明知对方钻空子,只要对得起他的“良心”,疤眼就睁一眼闭一眼了。这对他而言,实在轻而易举。那布罩下的眼睛,想看也看不见。
他一喊来人,上回矮不溜丢的小丫头又跑了出来,“主人。”
“拿四百零八号出来。”他的号按人头算,不按货来分类。
小丫头目不斜视,拐都不拐采蘩一眼,进去很快又出来,手里捧着一只厚方木盒,交给疤眼,又匆匆溜进里面去了。
疤眼亲手把盒子放到采蘩手边,并将盒盖打开,“姑娘请看。”
采蘩虽出身贫苦,但她从小成长在富贵的沈家,见过的好东西着实不少。何况现在她在姬府生活,还将接管童颜居,眼界一点儿也不浅。即便如此,她看到盒里的东西,仍是睁圆的双眼。
那是满满一盒的珍珠,大如眼珠,最小的也有相思果大小,颗颗浑圆,质地上乘,光泽温润美丽。
“我已经找人验过,每颗都是天然珠。”疤眼小心翼翼拿起一颗大珍珠,“单是这一颗就价值三百两,像这么大的,有十二颗。姑娘可知,别的东西是买得越多,我算得便宜。但这十二颗珠子摆在一起,我能把价卖得更高。至少,五千两。而这盒里共有七十七颗珠。”
“至少值了七八千两。”采蘩初估计。
“至少。”疤眼同意,然后看着采蘩的眼睛,将盒盖合上拿走,坐回原位,笑道,“姑娘又骗我了。”
采蘩闲闲问来,“此话怎讲?”
“你目光虽亮却无渴,神情微愕却不惊艳,没有买它们的心思。”疤眼看过无数客人的神色,早已能断心思九分九,“姑娘是女子。珍珠乃女子心头所爱,你却没有动心。这盒珍珠便是我都大为开眼,你眸中无宝,奇哉怪也。”
“何谓宝?真正的宝贝。肉眼看不见。”她这一刻觉得自己也许可以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
疤眼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姑娘的话太深奥,我只看得到俗物。”
采蘩双手捧杯。没茶喝,只能过过干瘾,“疤老板谦虚了。并非你只看得到俗物,而是不俗之物,你不敢看罢了。”
疤眼的笑陡然僵住。
“你不敢看麦子,因为她是让你动心之宝?”这位其实挺俊的独眼奸商始终避开和麦子的目光接触,她已经从阿肆那里知道了答案。
盒子翻倒。珍珠滚了个噼里啪啦,但没人看它们一眼。
“采蘩姑娘,我才现对你所知不过万分之一啊。”何时,他竟让人探了个底朝天?这女子,冷。艳,一方高贵的气质全靠衣装和举止强撑,看似只有微不足道的小聪明,以为她也就这样了,却原来远不止如此。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采蘩却神情不变,“麦子是个好姑娘,而疤老板又是眼光独到的商人,能一眼瞧破她是女红妆。又能立即下手为强,此举此动,采蘩从中得益不少。”
疤眼在第一次见到麦子的时候,就向阿肆提了亲。这件事,原本只有两个人知道,现在多了一个。
“采蘩姑娘什么意思?”头一回跟人提亲。也头一回让人拒得彻底。世上好姑娘多得是,他以为自己可以很快放下这事,却在麦子再出现在他面前时,无法直视她。
采蘩娇笑。
“姑娘别这么笑,面前生繁花,迷得了眼,迷不了心,假得很。”他独眼,却看得比很多人更清楚,“我既能对那个假小子动心,你这样的美人就绝诱惑不了我。”
“呸!”采蘩板起脸,“我天生笑起来就这样,谁诱惑你了?”
疤眼一怔,随即呵呵笑道,“相貌天生,是我误会了姑娘,莫见怪。只是,这买卖还做不做?”奸商,该大气的时候,真不含糊。
“做!上回是十五两银子,这回五两银子,谁让你小气不给我茶喝呢?”小心眼记仇。
“…….五两银子,开玩笑吧,你能买什——”疤眼做生意绝不讲情面。
“那只盒子。”她来一次就不会空手一次。
疤眼傻眼……
采蘩捧着盒子走了。
矮腿丫头跑出来,看到满地珍珠,心疼得哎呀呀乱叫。“独眼龙,你犯什么浑?宝贝摔坏了,怎么卖出好价钱?你还想再搬一次家啊?”那个恭恭敬敬叫着主人的丫头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捡了珠子找装起来,丫头却找不到原来那只盒子了,不由又大喊,“你看美人看花眼了,让人打劫了都不知道?”
“不是打劫。”疤眼走向门口,每次好像要踩到珠子了,却又每次没踩上,“是做了笔买卖。”
小丫头歪嘴哼,“什么买卖,难不成只卖了盒子啊?”所以,珠子掉满地。
“哦。”疤眼手一甩,“接着,入库房。”
小丫头眼明手快,接住银光,长睫毛扇扇,“五两?还真是卖了盒子!你是不是不会做买卖了?上回十五两,这回五两,下回你得把我卖给她。这是什么人啊?我看着居然比你还小气十分。”
“赶紧收拾了东西进屋去。别说别人,我还想问问你是什么人呢?我给你吃给你穿,你还敢跑到我头上撒野!独眼龙?你再叫一次,我就赶你出去!”里外吃瘪,不能不光火。
“我是你亲妹妹,你敢赶,我告诉爹娘去!”还怕他?声音大气势矮,“说你看上一个假小子,不跟他们说就敢提亲!”
好了,第四个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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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她是过河的卒子?
林管事看看左手白衣央,看看右手壮阿肆,说不上来一种感觉,最后决定老实尽自己的本份就行。
“小姐,这位壮士说您让他来上工的。”先从右手开始。
采蘩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阿肆,“不是说好十日后吗?”
“老大让我早点来,怕姑娘身边缺人手。我在家也怪没意思,来就来了。”阿肆背着大包袱,好似行李不少。
“也好,不过你每日可回家去,不用带那么多行李过来。”采蘩从未打算当阿肆仆人使唤。
“我每日可回家?”阿肆不掩饰惊讶。
“对,和央轮值。”而且还有梓峰带领的护院,应该可以了。
“你在家一直待着都行。”这不着调的话出自白衣央,“横竖我吃饭睡觉都跟她一起,用不着你这个大块头。”
林管事差点下巴脱臼。
采蘩冷冷瞥央一眼。孤客那么沉默,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轻骨头的家伙?
阿肆却酷,“你睡觉的时候,我来。”
央嘿了一声,“大块头,我不管你老大是谁,我老大的女人,不归你管!离远点儿,不然脑袋保不住。”
这叫内讧。姬府之内,四处可见,如今终于杀到墨月堂来。
林管事开始冒冷汗,“……小姐……要我安排……住处么?”他看,最好不要,免得他家小姐的名声都坏了。
采蘩开始捏拳头,“不用。一个不在这儿住,一个不用睡床。”多省心啊。
“你怎么知道我不睡床?我睡房梁。”央笑嘿嘿的。“我是跟我老大学的,看来老大跟你——”
“滚!”采蘩往园子里一指,“房梁没有,砖地一片。你可随处安身。要是敢跑我屋的房梁上,我有办法找出那位来,把你领走。”大不了。再来一张寻人告示。一回生,两回熟。
白衣央耸耸肩,跨出门,好似真听了采蘩的话。
“林管事,你为阿肆准备一间值夜的屋子吧。”采蘩明显偏心,等央一走,就给阿肆独间。
阿肆眼角瞄着那个在园子里东晃西晃的影子。说道,“既然多是白天的活儿,晚上给他用吧。”
这个看似粗枝大叶的男子有一颗细敏的心,在船上对她也是如此。采蘩点头,“别打起来就行。”
“姑娘。这个可不好说,我瞧那小子是个欠揍的。”比动拳头的度,阿肆不亚于央。
“那我就换个说法,别把屋子拆了就行。”一山不容二虎,要容,她这个山头主就得装看不见听不见。
阿肆重重一点头,也走到外面去了。
林管事抬起袖子擦汗,“小姐,他们不会真掀屋顶吧?”
采蘩的第一句话让林管事深思。第二句话让他放心,“咱们这园子里,多几个掀屋顶的能人,就安全几分。林管事不用过虑,也就这阵子,那个爱胡说八道的剑客很快便会离开的。”
是夜。采蘩熄灯上床,要睡不睡间,梁上有人说话。
“你隔壁的园子里有硬扎子。”
采蘩听出是央,正要撵他,却让他的话定住了,“你怎么知道?”
“我听自杀说是一园子的老婆子和小丫头,就过去逛了一圈,结果还好我的轻功比对方高了一点点。”双脚空踩,白衣飘飘,全然不觉自己像鬼,“我说,你养了一园子护院,包括那个自杀,跟那老婆子放一块儿,就是光吃饭的窝囊废了。”
“自杀是——”梓峰?
“梓啥的啊。”跟自杀多像。
“他叫梓峰。”和自杀差很远很远,根本不沾边。
“你挺奇怪的,这时候是自杀叫什么重要,还是那深藏不露的老婆子重要?”争错事了吧。
“深藏不露还不是让你看出来了。”她想到梓峰去探过,会不会打草惊蛇?“你厉害,还是她厉害?”
“可能百招之后我会落下风。”央躺下来了,在梁上,“不过到底如何,得打了才知道。”
“这般谦逊?”瞧他架势极好的。
“老大说,功夫有没有,不是装出来的,是打出来的。那婆子比我大好几轮呢,而且练邪劲。”江湖很大,打不过不丢人。
“那你老大打不打得过?”采蘩问。
“姑娘,你知不知道我老大是谁啊?”问这种笨蛋问题。
“很多人问我知不知道他们是谁,所以呢?”这算是什么问题?
“我老大——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老大要隐,他就帮着隐到底。
“那个婆子如果从书房的窗口跳下去,会不会摔伤腿?”轮到她问了。
“当然不会。”这位姑娘的江湖认知有待提高,“我都不会。”
“你老大会。”功夫高不高,到此讨论完毕。
“……”一激动,从梁上翻下来,“不可能!”
“要么出去,要么上去。”采蘩看着帐外的白色身影,决定明天让雨清她们换上厚绸。
白影子不甘不愿踩了桌子回上梁,“我觉得苏徊很像老大了,现在现你和老大更像。”说话一口一个令,选择或者没得选。
采蘩没问苏徊是谁,她在想那盒明珠和那个硬扎子,姬莲嫁出去不到一年就敢自求下堂,看来并非是没脑子的冲动。
“央,你准备准备。”片刻之后,她说。
“什么?”声音有些慢,好似正要睡着。
“切磋。”翻身,睡觉。
三日后,姬莲回了莲园。事情没完,只是南安喝醉,跑到姬莲禁足的院子大吵大闹,还出手揍了她。这么一来,偏向她的人又多了一批。包括老太爷和老夫人。
采蘩就带着雪清去莲园。
雪清路上跟她了一个新消息,“大老爷回来,听说三小姐被打,气得已经了话。说姬家女儿不是嫁过去捱打的。南姑爷敢在妻子娘家就动手,在自己家里还不知道如何凶暴呢。本来立刻要动身去找秋国相来主持和离,让大夫人暂且劝下了。不过。恐怕这对夫妻真是要散了呢。”
采蘩在想,那个南姑爷有蠢到如此地步吗?
“我听到很多闲言碎语,都说大夫人从三小姐回娘家就为难她,如今姑爷已经动上手了,大夫人还不肯松口,是故意要把三小姐往死里整。还说,还说——”雪清偷瞧采蘩一眼。
“也说我什么了吗?”采蘩倒想听听这里又有自己什么事?
“也不算说小姐不好。就上回将芬儿送大夫人那儿去。也有人说大夫人处罚得过严了。说钥少爷年纪小不分轻重,小姐你——”
“说下去。”莲园的门就在几十步外,采蘩停下。
然而,雪清没有在采蘩脸上看到任何不悦,那双美眸里的灿光令她心中不忿尽去。“说小姐你利用钥公子借此事树立威信,欺负三小姐势孤。”
一声爽朗的笑。
雪清以为自己错听,却面对着采蘩的笑颜,那么明亮,“小姐,我们还是改日再去看三小姐吧。她可能身体不适,未必肯见我们。”是不是太气愤,所以反而笑了?
“不,她会见我的。”好可怜的三小姐啊。钥弟和自己都成了她的过河卒,那么现在上门去,不正好送她一个能大大嘲笑一番的机会?“我很想瞧瞧。”
雪清早糊涂了,“小姐想瞧什么?”
瞧瞧谁能更坏。
爹啊,原谅她的雀跃,体内时有一股力量不能轻易服软。尤其在这种时候。事情已经清清楚楚在眼前,似乎都定了局,她却才要开始作乱。
来开门的,是跟芬儿一起被罚的小婢。看到采蘩,立刻冷脸,但已受过教训,她不敢就此摔上门,十分不情愿福了福身,唤一声蘩小姐。
“听说三姐回来了,我特意过来看她,你通传一下吧。”对方不情愿,她也不想假客气。
“稍等。”终于能摔——重重关门了。
等了好一会儿,雪清都快没耐心,门才开。
“蘩小姐,您是第一个来看三小姐的,请进。”话说得挺好,芬儿的神情却淡,毕竟那一顿板子打得,很难不存嫌隙。
采蘩很明白,却也无所谓。她不是姬莲,不打算让所有的人都喜欢或同情自己。而且,这点大概还像前世的自己,只在意自己在意的。
“三姐伤得可重?有没有请大夫?”采蘩问道。
“在青柏堂时,大老爷请了大夫,庆幸只是皮外伤,不会留疤,但要清心修养,不能再受刺激了。”芬儿将人往书房领。
“三姐在书房?”采蘩又问。
“听说蘩小姐在园子里的时候一直住书房,如今我家小姐也喜欢住。”芬儿一手打帘,一手挡住雪清,“小姐在里头,不过除了蘩小姐,并不想见其他人。雪清,咱俩在外头说说话吧。”
采蘩一笑,进屋闻到药香,却见一室阳光明媚。
书桌前,姬莲在练字。青丝垂面,下笔疾劲,一身云罗披裳,绘着大朵大朵的银梨花,雍容华贵,丝毫没有受伤的孱弱气质。
采蘩不语,走到窗前看望山。
“从这里看不到的。”片刻后,姬莲放下笔,站在窗的另一边同望。
“是啊,要参加诗社,才看得到葡萄藤架下的青衣身影。”姬莲已经给她看了真面,她又何必遮遮掩掩?
“他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男子。”芙蓉面浅浅染粉,女儿家道心上人,总是以最美的容颜。
但,这并不代表,她想跟你成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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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要死?一起吧!
一面窗,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就像镜外镜里,命运截然不同却偏偏又惊人相似。孤女。无势。叫人虎视眈眈。她们苦寻一个蹲身立命之处,恰好都在这大宅之中。
采蘩终于明白姬莲为何非要住进莲园。因为在这里,她可以全然放下伪装,作回那个写诗画情,有活泼性子的大小姐。她可以穿自己喜欢的华美衣裳,不扎憎恶的少妇云髻,不用楚楚可怜讨他人不屑或同情。在这里,她是唯一的主人,唯她的意志独尊。
“我不懂,你为何要回来?”一盒明珠,还不够远走高飞?“你留书下堂,完全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蘩妹说得好轻松。我一个女子擅离夫家,即便有些妆奁,在某处买个小宅子安顿,没有依靠,很快就会招惹胆大妄为之徒,到时候或宁为玉碎或苟且瓦全,两者皆非理想,我何必自讨苦吃。回娘家,除了我那母亲,父亲对我娘有愧,祖父母看我无辜可怜,其他长辈都觉我乖巧听话,一个能掌握的敌人比未知的好对付。”姬莲的冷笑和采蘩不同,在那份大家闺秀的气质中显得不美。
而采蘩,清冷起来更美些。
“不过蘩妹命真好,什么努力都不用,就成了童氏千金,还在我家占了一席之地,远远高于我这个庶出的女儿,俨然姬府大小姐啊。连那个从来不理睬我的三哥也替蘩妹出头,羡煞我了。”
“三姐若多显些真性子出来,三哥也会尊重你的。”跟她装腔作势比起来,采蘩现自己对姬三那点虚伪应付多半一早让人看穿了。然而同样的,自己那时拉姬三的真心一把,姬三也知道,所以才帮她说了几句话。
“你的意思是若我像你这么蠢,我就能赢得人心了?哈哈哈,可笑之极!”姬莲奋力甩袖。“你那半吊子的假我一眼就能看穿,我想我母亲,还有祖母恐怕都看得出来。你以为自己很高明吗?不过跳梁小丑,人人不屑揭了你的底罢了。”
采蘩沉默。
半晌后。她笑着对姬莲浅鞠,“谢三姐提醒,我倒庆幸自己装了半吊子,还有半吊子的真,因此不至于让大夫人恨到牙痒。”一点都不想成为姬莲这么会伪装的高手,“天地宽广,我不想只在一个小园子里才能随心所欲。”
她也许变得狡猾了一些。多用脑子做事,但清冷是真,媚相是真,小聪明是真。在明眼人看来,她遮不住真性子三分。但这有什么呢?天性如此,未必因此而被人挤兑。童夫人就是看清了她对钥弟和雅雅的真,才信任了她。
但姬莲不一样,走出莲园。她就完全是另一个人。
“你!”姬莲气瞪采蘩一眼,却又欢笑,“她恨得牙痒又如何。最后还不得乖乖照我的盘算去做。”
“听三姐这话,和离是一定的事了。”采蘩靠上窗棱。
“不但和离是一定的,就连这园子也会彻底归我。不知道蘩妹信不信我说的?”姬莲抚过伤痕累累的芙蓉面,“我能让那个混球打,自然会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三姐对自己真狠。”对方既然提到挨打,采蘩这才好好看了两眼,“恐怕伤都在脸上了,否则怎能引起众怒?小心些,别破了相,将来得不到你心爱的郎君。”
“好了。你我开诚布公的时候,就不必假惺惺了。”姬莲一挥手,衣袖差点甩到采蘩的脸,“说吧,你让人探我书房,甚至还有寝屋。意欲何为?”
采蘩一眼不眨,微笑道,“果然我那点小聪明逃不过三姐的耳目。其实还真是误会,我搬出莲园时,落下几样东西。之前因为芬儿的事,怕你不肯理会我,后来想来取,而姐姐又让大夫人留在青柏堂,我才让人不问而入,觉着这么件细小事就不惊动你了。”
“谎话连篇。无妨,你说说是哪几样东西,若真在我这儿,我兴许能还给你。”姬莲眸子轻眯。
采蘩猜她大概还是好奇了,“一幅扇面,一方名砚,一本古碑拓本。”多真。
姬莲刹那紧敛目光,神情中带一抹狠戾,“你如何知道的?”
采蘩想了想,悟出姬莲的心思,但既然对方想岔了,她也跟着岔,“三姐托卖东西的那个人,我常找他买东西。也是巧,那日你从他那儿出来,我在巷子里瞧见了。”伪装,不应从头到脚,虚虚实实才好。“那日我看中这三样东西,回去取银子再到铺子里,谁知老板跟我说前一位客人买去了。你说,巧不巧?”
“你满口胡言,以为我会信吗?我说了,此时开诚布公。你最好直说。”但采蘩半真半假的说法让姬莲其实半信半疑。当日她是一个人进出,也确实买了采蘩说的东西。她以为绝对不会有意外,因为那种地方不可能遇到熟面。
“那时我第一次见你,还不知道我俩要住在一个府里。后来我当然就知道三姐的身份了,前些日子去五味铺子买些小东西,顺便问了老板,因我想着三姐不像只是去买砚台的人。结果,老板说你还托他卖东西。”采蘩不在乎把疤眼拉下水。
“他说过他不会跟任何人透露客人的事情。”姬莲紧张了。
“对啊,他没说你是谁。可是三姐莫忘了,你是卖家,我可以是买家的。我要买你的东西,老板没理由不答应啊。”采蘩开诚布公,“所以,三姐,你还真是让我大开了一回眼界,那些珍——”
“那是——我卖了父亲给我的庄子得来的。”冷冷打断采蘩的话,却暗透出姬莲慌张的心绪,但她很快调整过来,“关你什么事?”
采蘩扬声唤雪清进来,“将礼物放在桌上。”
雪清放下一个大锦盒,出去了。
“公中吃紧,所有的田庄加起来,一年也不过万两。大伯父待姐姐真好,居然给你收入近万两的庄子当嫁妆。不知道是哪里?改日我问问大伯母。”姬莲装可怜,采蘩不用装,实足得坏,坏在面上心里骨头。
她走过去,小指一挑,锦盒之中,有另一只木盒,五两银子买的,“姐姐若说这珠子是销赃之物,买下来只要千把两银子。我信。可我是花了大价钱的,还好有姐姐亲笔证它并非赃物,不然真不敢买。”
姬莲定定看着那只盒子,突然面无表情,令人难以揣测她的想法,“买了便买了,你送还盒子来,又有何意?”
“三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盒珠子要是让南姐夫知道,恐怕死都不会和离的。你设计他打你,他可以说你偷了夫家的东西。真要追究起来,你可说不清啊。”但采蘩不知道,七十七颗珍珠是姬莲深藏的一个秘密,一个不惜杀人,都要守护的秘密。
“阿婆。”姬莲一声轻喊。
书房里多出一个人来。一个骨瘦如柴,背如佝偻的婆子。
采蘩笑着走向窗口,“三姐,我跟你好好说着话,你怎么突然叫了这位婆婆来?”如她所料,婆子贴身保护姬莲,央那边应该可以得手了。
“阿婆,杀了她,能处理干净么?”姬莲看采蘩走近,却半分不动,她这回有绝对的信心。
采蘩本只想调虎离山,听到姬莲说杀,面色已变,脚步却没慢。
那婆子点头,身影直直窜向采蘩。
但采蘩的行动远比这两人想象得敏捷,那是经历过几次生死关头之后的脱胎换骨。她思绪临危不乱,一伸手,竟用力勾了姬莲从窗口翻下去。她虽然完全想不到姬莲这样的千金小姐会将杀人说得如此轻易,然而她不可能让人说杀就杀。
姬莲是动口不动手的狠主,怎么也料不到采蘩能做出同归于尽的举动,吓得放声尖叫。
而采蘩跳过一次了。信不信都好,这还真占优势。同样的位置下来,可能刺伤人的树枝已让孤客砍断,而且她还记得孤客往右边抓的树枝,以减缓下落的度。记忆力惊人,而且生命力坚韧,采蘩不断张拢右手,真抓到几次枝条,最后一次支撑较长,几乎完全止住跌势,直到手吃不消了,才从树上摔下来。树叶很厚,浑身震痛一下,疼得最厉害的只是手。至于姬莲这个下令杀她的,她一点要保其性命的意思都没有,半空中就松开了。而且,姬莲掉得比她快,比她猛。
采蘩暗哼着站起身,看到不远处那个婆子正将姬莲放平,自言自语道,“原来还不够高,谁跳都死不了。”
那婆子回头,光影在她枯骨般的脸上交错,分外狰狞,“莲儿如果有什么事,我要你偿命。”
“真是不讲理,明明是她先想要我的命。”采蘩往后退,没跑,只是扶了一棵树歇口气,神情冷然,话里有冤。
婆子怪笑两声,朝采蘩走去,“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原来,杀你已有理由。”
“小姐。”
“小姐。”
一声声急唤,从石阶那儿下来。
一道白影在树上,银剑正对着吓晕过去的姬莲——她的心脏。
故意出的响动,惊了婆子连忙往回跑。
采蘩这才轻松,云淡风轻道,“这位婆婆,今天之事看来我们最好都把它忘了。”
当成什么也不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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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弟弟要当地主
墨月堂。
“你有病。”央骂道。
“她先有病。这是在姬府,一大家子住着,她开口就要杀人。”采蘩拍拍桌子,然后皱脸,但就是不喊疼,“东西呢?”
央从怀里一样样掏出来。三件。扇面,砚台,拓本,一件不缺。
“可她有病,你也跟着犯傻?她要杀人,你呢?居然想跟她同归于尽!姑娘,你可以大声喊救命,我不是聋子。”没见过!真是没见过!
“你说那婆子是高手。”想去碰扇面,手抖若筛糠。
“……是。”央垂头。
“她要杀我,我来得及喊救命,可你来得及过来救吗?”那种情况下,她只有拉上姬莲,才能让那婆子无暇分身。
“…….可是——”得承认,她说得一点没错。
“我曾经跳过一次。看似高,还不算太高,下面有密林,可以利用它们减弱跌势,地上铺着厚树叶,摔断骨头也摔不了命。”要感激孤客让她跳下去,“当然,绝不会有第三次。我想以姬三小姐的厉害,一定会把树砍光,地面铺成石头。”
央无可奈何地瞪着她,“敢情你不是寻死,还是急中生智?”面面俱到,思虑周密——啊啊,“你曾说我老大从书房窗口跳下去会伤了腿,你也不是第一次跳,难道是你跟老大一起跳过?”可能吗这?
“你老大多狠,我要是不跳,他就不会跟我合作,你也不会在这儿了。”孤客到底守信。
“我老大让你从那儿跳下去,你就跳?”太多惊讶,脑袋转不过弯来,最后张手拍项自己的额头,“我确定了,你跟我老大天生一对。”
央虽然跟她没多久。不过动不动就以为他家老大和她有什么暧昧关系,采蘩已经习惯保持缄默。
“别说废话,你现在就去把梁上的东西交给你老大,我怕你功夫太差。等人缓过来再将它抢了。”交给孤客,应该很安全。
“现在去?可我不知道老大在哪儿,而且万一那老婆子来找你晦气。”觉着她这么安排不妥当,央不动。
门哐啷让人推开,急忙跑进来的是姬钥,“姐姐,雪清说你从三姐书房窗口掉了下去。没事吧?”
采蘩看着央,“还不去?!这里是墨月堂,我不会在自己的地方出事。”
央笑呵呵道,“好,我去。不过你要是死了,可别怨我没帮上忙。”上梁,背了只棱棱鼓鼓的布包,直接掀瓦走顶。
“姐姐。你不告诉我究竟打算做什么,我也在这儿睡房梁了。”采蘩在明,央在暗。来了这几日。就连姬钥都见不到他几面。
“你倒是想,也没这爬梁的本事。”采蘩喜欢欺负弟弟,“我让你跟梓峰学剑术防身,你又不肯。”
“是梓峰不肯教我,说他技不如人。”姬钥正说着,见雪清跑进来,采蘩的右手让她一翻,皮开肉绽的样子让他看了倒吸凉丝儿气,“姐姐!”
“好师傅不容易请,看来只能再等机缘。”她的身体受过大刑。这点伤不算什么。
等雪清为她上药包扎好,屋里就只有姐弟二人,采蘩才告诉他在莲园生的事。
姬钥听懵了,“三姐身边有功夫很好的人,那她为何让芬儿她们走咱们的门出去?”
“从她让丫头来莲园帮我搬家,到芬儿让大夫人打。我们不过是让她利用了而已。你只要听听如今仆人们都在背地里说什么就明白了。说她在夫家受了天大的委屈,怪不得回来后脾气有些急。说你不懂事,说我煽风点火,说大夫人如何狠心,而你的三姐姐又可怜又无奈,只想回莲园静静生活,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让人为难。”采蘩说着还笑,“你不也觉得她是可怜人吗?”
姬钥怔忡了好一会儿,“三姐姐是故意装出来的?”
“不然呢?她有高手保护,怎么会受南平毒打?此为苦肉计。而她有一盒价值近万的大珍珠,不是嫁妆,不是婆家给的,哪儿来的?我看赃物的可能性十之**。再者,我知道了这件事,她开声就要杀我。分明要灭口。”采蘩不由冷哼,“今日这一遭还真是没白去。我本来只是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借珍珠激她乱方寸,没想到——”
“姐姐,我觉得还不如你就直接问她要那三件物,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说不定她干脆给了你,还没这么多事了。”姬钥现在忧心那个厉害的婆子不肯放过她。
“一个手上有赃物的女子,说明她胆大包天。她还能找到暗市,甚至独自去做交易,说明她急着兑现银又不信任他人。你以为我们直接跟她说这三样东西是你娘的遗物,不值钱,她会信?恐怕她根本不会承认手上有,转头就去找其中的价值。名单要让她找出来,钥弟,相信我,你不倾家荡产不能换得到。”姬莲要杀她的瞬间,她已经十分清楚这女子也是心狠手辣之人。而她狠不过姬莲。因为,姬莲没有牵挂。
“三姐为何变成这样?”姬钥喃喃。
“多半是因为她娘,还有这些年在你大伯母身边吃的苦。这门不称心的婚事,不也是你大伯母一手促成的吗?我想,无论她用什么样的阴谋让她相公在府里作恶多端,那男人真真正正是个混球吧。”采蘩也有所思,“她说得对,我比她运气好。”重生后,遇到了改变她命运的一些好人,还有这两个孩子。
“但这并不是可以随便杀人的理由。”姬钥恨自己年纪小,心里充满束手无策之感,“姐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你若想与你三姐和好如初,那似乎不可能了。”采蘩将砚台墨石翻过来,背面刻有出自何地。
“姐姐,我没在跟你说笑。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你能不能正经上心?”她对死亡好似怕得很,一旦面对却又比任何人豁得出去命,姬钥隐隐感觉这可能跟她在北周的遭遇有关联,却也知道那段过去最好也别提。
“我上心着呢。”采蘩以左手翻拓本,目光不离。“姬莲今日突然要杀我,是因为珍珠。若卖给不相识的人也就罢,偏偏是离她这么近的。心虚,还一时情急。才起杀意。只要她镇定了,就不难现我就算有珠子在手,她不透露,顶多不过阻挠到她和离。而且,出了莲园,她既便还要取我性命,一定也是步步为营精心谋划。我跟她暂时会相安无事。”
“姐姐没料到她会让人杀你吧?”姬钥无法被说服。
“没有。”事后想想。还好姬莲爱站在那个窗口。
“那你又如何保证她会与我们相安无事?”用了我们,姬钥将三姐弟的命运归到一起。
“不能保证,但她一次杀我不成,我不会再给她一次机会。只有她狠么?”采蘩抬眼,眸暗霜冷。
姬钥出屋,叫梓峰带了几个人,吩咐过林管事,便直奔莲园而去。
“小姐。公子带人去莲园,不会有事吧?”雪清连忙进来报信。
采蘩稍怔,“他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若是半个时辰没回来,你再来报我。”想要他成为出色的人,得适时放手。
姬钥坚持在花园里等。
姬莲似乎刚醒,身披风衣,神色悲楚怏怏,由芬儿扶着来见。
芬儿说道,“十公子,小姐身体十分不适,为何一定要在花园?万一吹了风再生病,如何是好?”
“午后无风日暖。况且我瞧三姐气色相当不错。你这丫头是在咒自己的主子?”姬钥词锋极锐,“记得三姐从前身子弱,我娘请你去墨月堂,十次有九次病着。如今出嫁回来,好似健了不少,看来就是得多出来走走。”
姬莲脸上的伤。他问都不问一声,“三姐,我俩说说话吧,别让爱嚼舌头的下人们跟着,我最烦自以为忠心而管过头的丫头随从,当我们没脑子一样。”
芬儿咬唇,看姬莲颔,才下去了。
“十弟,你何时说话也这般明嘲暗讽的?”怏怏之色清空,姬莲不悦。
“我来把话说清楚。”姬钥不理她的责难,“我知道这暗处伏着保护你的人,可我带来的人也不少。三姐若连我都要杀,我则有把握将你的真面目捅出去。”
姬莲垂着眸,一伸手摘了朵花下来,“你信那个女人的话?”
“三姐以为芬儿挨打那日,我的话是说着玩吗?那我就说得更清楚一些。我信我姐姐,却不信你这个堂姐。横竖我们同你也就这样了,我等会儿就跟大伯母去说,三姐你心里准备着吧。莲园,我要收回来。”就为这事来。
花在手心里揉碎,姬莲冷冷说道,“十弟,你说收就收吗?”
“那如何?要我把你指使杀人的事告诉家里所有人?还是将那盒珍珠公之于众?三姐,你先狠绝了,却让我任你再谋算我们的性命?”姬钥看她捏花的无情,暗叹人生变化无常。
“我没有要杀你姐姐,是她要害我,想推我到窗外,自己不小心跟着跌了出去。那盒珍珠是无意中买下来的,没有秘密。你捅破天,我也这么说,就看大家信谁的。”姬莲松手,花残蕊折散了一地,“倒是你姐姐,砸了我箱子,偷了我的东西,我又找谁诉苦呢?”
在看一部老片《诺丁山》,好美的故事。喜欢安娜的笑容,喜欢威廉的善良。
新年快到了,回家过年的亲们一路平安,已经在家的亲们享受喜悦,在外的游亲们吃好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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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当没事?暂时的!
姬钥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三姐原来好口才,钥弟真是见识了。”
“是你说的,我同你们也就如此了。我不必再苦苦乞怜。”姬莲站起来,来回踱步,再无半分弱颜。
“好,三姐还明白事理,那该知道我并不过分。你有杀意,我们不过一廊相隔,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将莲园让你住。谁想天天提心吊胆睡觉,怕第二天早上脑袋分家了呢?恐怕三姐如今也不会住得自在。搬了,对大家都好。话说到此,我告辞。”姬钥抬脚要走。
“等等。”姬莲叫住他,“若我保证今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
“三姐可知我现在心里很怕你?”姬钥转过身来看姬莲,“我们本是一家人,竟然弄到性命相拼,我还真希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她出嫁的时候,十郎还是个孩子。如今,这个孩子突然长大了,说话间让她无法招架。姬莲回望着小堂弟,“你应该明白的,没有亲爹娘,就必须自己保护自己。这大家子人,虽是血脉相承,但我和你实则是孤儿。十弟,我只想有一个栖身之所。”
“我不是孤儿,我有姐姐照顾,也要照顾妹妹,还有祖父祖母伯伯伯母和一大家子堂兄弟姐妹。也许就像三姐以为的,不会有人像亲爹娘那样保护我,但他们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不过十指一伸有长短,有个先来后到而已。我可以等。而三姐你,其实不用在外面装可怜。同情你,替你委屈的人也不少。你若真心相待,稍微等上一等,自然有人愿意为你出头。我知道。你羡慕我姐姐,觉得她好命,轻而易举收服我和妹妹的心。可你不知道。我姐姐从来就是她自己,不管面对谁都一样。我怕三姐,因为你表里不一,这一刻笑脸,下一刻就全然无情。我不怕我姐姐,因为她就算骂我打我,我能看得很清楚。她当我是最亲的人。”小小年纪的长叹,又令他的心智成熟一分。
“今日之前,我也是当你姐姐的,虽然排在采蘩姐姐之后,但真得相差不远。今日之后。叫你一声三姐不会再真心。想想看,大伯母待你不好,但大伯父偏疼你,我们都知道。还有祖母,三伯母对你也很好。你究竟为何会性情大变,好像姬家没一个好人,要你汲汲钻营着谋取一切?若是因为你娘,她对大伯母的所为先错了吧。你要报仇憎恨,那么最好还是去看看出生就痴傻的六哥。”姬钥一番话滔滔不绝。“三姐,我给你五日,你自己跟大伯母去说搬家的事,不然我也只能当个霸道的弟弟了。还有,我姐姐今后若有什么意外,我第一个找你。你能找到一个杀人的婆子。我就能找十个杀人的剑客。这么说吧,你若能装作若无其事,我们也能当今日天下太平。只要你搬走,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姬莲看着少年走远了,恶狠狠踩折一片花圃。她就是憎恶姬府嫡氏,那又如何?她娘死得那么惨,她被那种色鬼糟践,这些她不会忘记的。
姬钥那番话背后的真诚善意,碰不到姬莲黑暗的心。
瘦婆子静静出现在她身后,“莲儿小姐,不必与小孩子置气,一定是那个叫采蘩的让他来收园子,想给你下马威。”
“阿婆,我冲动了,是不是?”姬莲醒来后怕得要命,“那女人疯的,她居然不怕死。”
“确实不太好对付,不过百密总有一疏,你等个几天吧,我定取了那女人的头来。”瘦婆子双眼深陷,犹如骷髅。
姬莲突然一凛,“阿婆,算了。”
婆子扯出一笑,“你不信老婆子的本事?”
“我当然信,但是十郎说了那么多话,就一句我听得进去。我只有阿婆你一人,但他可以找十个甚至更多的剑客来对付我,墨月堂不是我这时能相匹敌的。而且,事有轻重缓急,我现在专心要对付的是南家。”经过那一跌落,姬莲已冷静。
“不过,隔壁明显把你当成了敌人,还要赶你走。”瘦婆子不以为然。
“他很懂事很明白,但在长辈们眼里终究还是孩子。他姐姐在秋氏面前说过让我住,没几日就反悔,人人都会想墨月堂欺负我一个孤女,还省了我费神。至于这莲园,今日差点丢了命,我也不稀罕了。”姬莲环顾四周,“急切着想搬回来,真住进来才现,一切依旧,我却再不是从前的我。莲园太美,只要看着窗外,我就可以什么都不去想,全然没了斗志。”
“你的意思是——”婆子眯起眼缝。
“这里离青柏堂太远,我们换个近一点的住处吧。今夜你带我出去一趟,珍珠既然让墨月堂买了,我应该有钱可收。想了又想,我是一下子慌了神。只要我不说,你不说,天下再无第三人知道这珍珠的来历,实在不必自乱阵脚,还平白无故和四房决裂了。”一旦冷静,心思缜密。
“早晚的事,也不用后悔。”婆子说道,“倒是他们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何苦冒险偷东西。”
“这个就得慢慢来了,日子长着呢,你闲时多加留意。还有,小心探看她把珍珠藏在哪儿。她偷了我的东西,我拿回来也不过分。”姬莲往寝屋走,对站在门外的芬儿说要更衣。
婆子的身影隐入园中。
当晚三更,采蘩挑灯,看书等人。书,不是什么正经人。人,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白影下了屋顶,跳到梁上,“还没睡?”
“给了么?”采蘩问得简洁。
“没有,还在我背上。我都跟你说了不知道老大在哪儿,不过,我留了记号,三四天里应该会有消息。”央跑了大半天,累得手脚从圆木上耷拉下来,“还有,真让你料中了,对门那位小姐去了疤眼那儿。疤眼说照你的吩咐把你供出来了,还说今后有事没事千万别再找他,他怕了你。”
“那可不好说。”事事无绝对,更何况他打开门做生意,没道理不要钱,“我这回可是让他赚足了,他不能翻脸不认人。”
原来,买了木盒之后,走到门口,她又走了回去,将所有珍珠买下来。第二天交银取货时,她心里反复后悔,银票不肯松手,最后一咬牙一闭眼才成交。
“那三件东西,你瞧出什么名堂了没有?”央趴着,脸挤木头,声音呜哩呜哩。
“没有。”心烦,所以看书,“你睡归睡,要背着盒子。”
“知道了。盒子没了,我的命也没了。”打了个无声的哈欠,“你干吗那么紧张?不是你对婆子说当什么事都没生?”
然后,央听到她轻笑。
“你说她们会信吗?”
“不会,两边都动上手了,还往死里整。”央睁开眼,灯如豆,映着一张狡猾的容颜,明白了,“你说说而已的。”
“一半一半吧。”书中演义鬼怪,毛骨悚然,她答得漫不经心,“隔壁的那位小姐现在正图别的事,她如果能暂时放一放,我也能。不过珍珠在我手上,她会不好过,所以我想先把它藏到她找不到的地方。”
梁上无声了。
采蘩翻着页,撑了一面颊,读得津津有味。
天亮了,央伸个懒腰,滚落而下,见采蘩仍坐桌前看书,惊问道,“你一夜没合眼?”
她睡不着,为了给七十七颗珍珠找个好去处,反反复复,终于下定了决心,“我等不了三四天,你赶紧去吃早饭,马上要跟我出门。”这个包袱,她要找别人帮忙背。
东城茗林坊,是全城最繁华的坊市之一。商家济济,名店林立。在街道上,连马车多气派稳重,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人非富即贵。而打听向家的铺子十分容易,一进茗林坊就能看见的三层楼宇便是向氏产业,名曰六宝楼。
六宝楼里卖各地的名产。文房四宝,琴棋书画,瓷器木雕,金玉宝饰,还有塞外牧族的狐皮宝马,只要够有钱,四国最好的东西就像摆在自家门口的货郎摊子一样,应有尽有。除了有东西卖,这里还是向氏大掌事们理账管营的地方,并进行大宗货物的交易买卖。
所以,六宝楼有好几道门。
六宝楼后面是向四的宅子。他是庶出,早在成年就出来单过,这栋宅子占尽地势之优,地方不大,但里面的袖珍园林和六宝楼齐名,据说皇帝还来瞧过一眼。
采蘩在前,央和阿肆在后,要是放在别的地方,气势绝不会弱,然而立在六宝楼前,来来往往都带随从婢女,剑客护师一抓一把,三人就成了路过的,毫不起眼。
央解下身上的包袱,往阿肆手里一放,“我不进去,最烦这种只做有钱人买卖的地方。”同时,他对采蘩眨了眨眼。
采蘩心领神会,对阿肆点点头,就往里走。
迎上来的伙计笑脸喊请进,“小姐是随便看看,还是有特别的东西想买?”
采蘩的目光淡淡看过四周,“我找棠大掌事。”
粉红还差一点,但我确定明天双更,因为亲们对我太好,我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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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斗鸡?斗蟋蟀?斗纸!
伙计多瞧采蘩两眼,仍笑容可掬,“小姐来得真不巧,棠大随四公子一早出门,还没回来。要不这样,您有什么事,我帮着转告?”
不在?采蘩有点没料到,“他还挺忙的。”
“那是当然。棠大办事稳妥,又能干,四公子一向就看重他。如今刚升上来,少不得要带他出去见大客打招呼。这一开春,棠大是几乎天天往外跑的,直接上门一般都见不到他,得先递了帖子说好哪天哪个时辰。”伙计说着话,余光瞄到有客来,“小姐,对不住,我得招呼其他客人。您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先四处看看,决定了再叫小的?也没准棠大就回来了。”
采蘩说了个好字,伙计这才躬身而退。
六宝楼里好东西虽数不胜数,但采蘩今日无心看,更无心买。好在有给客人准备的桌椅,她和阿肆挑一张壁角里的坐下。以为很不起眼了,仍有小伙计立刻送来茶水。
“小姐要不要小的拿些纸样过来瞧?楼里昨日才到的江宁县凝霜,一共五千枚,已卖出三千,先到者先得,不能先预订的。您来得早,等过了晌午,定会让人买空。”小伙计边倒茶边说。
采蘩这才留意,她这桌斜直面正对六宝楼纸砚斋,透过菱花梨木格,可以看到里面全是文房四宝。凝霜银光,江宁纸官署创制,洁白光润,留墨极美。她本无意买什么,却突然想到钥弟近来开始练大书法,凝霜倒是适合。所以就请小伙计拿来一看。
阿肆不喝茶,随身带个酒葫芦,见小伙计乐呵呵去了,咕噜喝一口。“真会做买卖。”
采蘩觉得这揽客的手法和纸铺子里的异曲同工,眉梢儿悄悄飞,“确实很会动脑子。”
小伙计取了纸来。不止凝霜,还有其它几种适合书法的,“小姐若不喜欢凝霜,也可以看看这些,价钱要比凝霜便宜,用来书写练字也不错。您慢慢看,有事再唤我。”说完。静静退开。
“看来我今天非要在六宝楼花钱了,不然还真对不起他们的茶水和热心。”刚才不过动了买纸的念头,接下来却成必然结果,这是六宝楼的高明之处。
采蘩看了一会儿,招小伙计过来。“还是凝霜,给我包百枚。”
小伙计谢过,抱着纸样正要回斋里去,却看到门口来的客,哎呀一声,两眼冒光,嘴巴咧得都快到耳朵根了。
这时,楼梯响起很多脚步声,突然下来一群人。其中书生袍的年轻人居多。还有为数不少的小姐们,或以轻纱垂面,或半遮半掩在婢女身后。这些人的目光和小伙计如出一辙,充满了崇敬或仰慕。
采蘩也好奇得看过去。
那一行五人。为一位老者,鹤银须,双目有神。神情威严,仪态大方。高髻牙冠,冠上飞一双紫金鹤,腰间垂一条金链串,串尾挂红玉牌,牌上也有一模一样的双紫鹤。老者身后,四人分排亮列,都高髻牙冠,一色银白广袖青松袍。前排两人冠上单紫鹤,后排则为双青鹤,腰间都配同样的牌子,但前排为金,后排为银。而在这五人中,老者右手后的青年男子尤吸引少女心。面若冠玉,五官挑不出毛病的俊美,即便抿紧唇,不苟言笑,好似目无一切,但仍阻挡不了那些羞怯的眼睛。
采蘩但觉这五人清一色鹤冠鹤牌青松袍,十分潇洒。才如此想,见门外又进来五人,让她不由睁大了眼。水蓝冷长衫,紧窄袖紧窄身,脚蹬明雪刺花靴。也扎高髻,无冠,只用乌木簪。腰间黄丝编线吊铜牌,牌面铸纹精美繁复,隐约看出是一方人面。
这后到的五人从装束上半点不输给先来的,但人们多一瞥而过,仍用冒光的眼睛看先来的。采蘩琢磨着问题出在领队的身上。那领队约摸四十出头,黑硬扎的胡子,神情吊儿郎当,完全赖皮脸的笑,眯眼无力,而且他走路瘸的。因为领队的不够出众,导致后面四个中三个也有些满不在乎的嬉哈样,白白糟蹋一身好衣装。剩下那个,也不过十**岁,但耷拉眉毛耷拉肩,显得无比垂头丧气。
很有意思!
小伙计抱着纸朝他们跑了两步,看到斋里的掌事已经迎上去,他居然走回采蘩身旁,叹口气,“是今天,我怎么给忘了?早知道应该守在门口才对。”
“今天怎么了?”采蘩估摸着他想上去接待一下,可还不够格,所以突然变得糊里糊涂,忘了要去给她拿货。
“今天是斗纸日啊。”小伙计神情恍惚说完,侧脸看着采蘩,“小姐不知道吗?”
“我只知道斗鸡斗蟋蟀。”她真不知道纸还能斗得起来。
“啊?”小伙计双眼外凸,好像她很奇怪一样,“小姐不是本城人?”
“也要半年了。”采蘩觉得自己是这地方的人。
“才半年不到,怪不得。”小伙计心想今天虽然不能去招待贵客,但能跟这位小姐说上一说也不错,于是精神来了,“小姐,斗纸是我们私底下的说法,正统说来那叫新纸试表品名会。这个意思,您应该明白的吧?”
“就是新造的纸类试用和评定等级,以及命名。”采蘩懂了,“不过,试新纸怎么变成斗纸?两者毫不相干。”又是六宝楼的噱头吧。
“小姐有所不知,一开始确实就是新纸上柜前的一个品会,不过自打几年前御纸坊出现之后,就成斗纸了。每三个月一回,各大纸坊在咱六宝楼试新纸,谁的新纸好,谁就能在下三月里优先挑纸,数量不限,而且还能得到向家纸铺的订单。不过——”小伙计悄悄指着前头那十个人,“如今其他纸坊只来看不参与,就这两方互相斗,可那也是精彩绝伦了。我跟你说,小作坊没看头,造纸大匠可都让这两方网罗了。”
“哪两方?”采蘩喜欢听。
“御纸坊。纸官署。一个是皇宫御用,一个是朝廷官立,其他民间纸坊怎么拼得过?”小伙计挺挺胸膛,“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像他们一样的大匠。”
“纸工而已,有那么难么?”采蘩不以为意。她爹不是什么署坊什么大匠,但造纸简直信手拈来,平日没事做了才打时间的。
小伙计圆了眼珠,“小姐,您知道穿白袍别鹤的那位老人家,他是谁吗?”但再想,女子对这些都是一窍不通的,于是正色道,“他是张永的嫡裔后代,也是我们南陈的名匠大师张翼张大人,为皇上督造御用书墨。他身后那位年轻人,是西大人长子西骋,从师张大人学书法,也学造纸,是皇上和张大人最为属意的接班人。”
“西驰是他什么人?”采蘩想起向琚的那个阴鹜好友来。
“您认识驰公子?他是骋公子的亲弟。”伙计却无意多说西驰,因他个人崇敬西家大哥。
“也就是说张大人是御纸坊的。那穿蓝衫的大胡子又是什么名匠?”采蘩问道。
“他?”小伙计瘪瘪嘴,“据说是左伯那支出来的,但我看他没什么本事,不过带队罢了。自打他带学匠一年来,纸官署就没赢过。啊,对了,我还没说,因两方本身就名匠辈出,所以一年只有一次展示他们全心研制的新纸,其他三季斗得是领队大匠的弟子创品。看来今天又是骋公子的赢场,纸官署那位耷拉得厉害,根本没信心嘛。”
“叫什么名字,那位左伯的后代?”采蘩看着那个大胡子。
“不知道,只知他瘸左脚,且左手也不能使力,人称左拐。”小伙计回答。
“左拐?”采蘩低语,“左伯之名胜张永远矣,想不到后代却只落得一个残疾之名。好可惜。”她爹爹会为左伯难过吧。
小伙计这时有些惊奇,“小姐也似乎懂纸?”还能有如此叹谓。
采蘩不回,只见那些人走向这边来了,“不过,御纸坊的人仪态若芳兰,双目望长空,个个清朗轩俊,确实胜过纸官署的人多多。”
“就是说啊。”小伙计不遗余力帮着御纸坊,“谁都不是瞎子。小姐,您今天可赶着了好位子。这张桌最北,观看的人这会儿却只能站在南圈外桌朝里看,而您就在圈里了。”
“不赶我到外圈去吗?”有这么好的事?她其实真想看这场斗纸,非常想看!
“小姐这是什么话?六宝楼没有把已经坐下的客人赶走的道理。我又陪您在这儿,您就是贵客。”小伙计机灵道。
“小哥莫非是自己想留在近处,所以拉我挡你们掌事的眼风吧?”采蘩看伙计忙起来了。
搭桌铺台,将椅子搬走,在纸砚斋外空出一个方形。唯有她这张桌子没动,但掌事看了好几眼,打眼色做手势,可她和小伙计都装看不到,他最后只能作罢。
小伙计挠挠头,笑嘻嘻。
这时,那些人走进方地。采蘩终于看清,纸官署匠人们佩戴的铜牌上,那张人面是造纸始祖——蔡伦。
一片白,一片蓝,鹤起舞,人面已故,却存百世流芳。
闻纸浮香,她心悦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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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一个看客也不能少
斗纸,比采蘩想的认真。
场中拼出一张长桌,用锦绸红布铺着。御纸坊和纸官署各占一边,两头放着新纸,都盖白丝缎。场外的桌椅就跟听说书似的摆法,有座位,却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多数人都没位子,楼梯上站满人,还有从窗外看进来的。能坐上椅子的,不是书画有名气,就是地位高一等,专程受邀而来,会对这两种新纸做出评判之人。
这些人中,采蘩看到了花和尚秋路。他身旁坐着一位中年贵妇,衣裙团花簇锦,绣有百鸟朝凤,间簪凤凰,应该就是那位公主娘亲。
秋路起先无趣得很,即使他高贵的娘坐在身边,也不定心,东张西望,对上那些目光灼灼的姑娘家,连忙转头看别处。这么一来,哪怕采蘩坐在边角,也让他瞧了个正着。当下,他笑嘿嘿得晃了过来,全然不顾母亲在身后盯着自己。
“蘩妹妹,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不等人请,自觉坐到采蘩左手边,“你原来这么会挑位置,比我强得多。就我俩在菩心寺吃素斋那回,我简直如坐针毡,成了靶心那么难受。”
小伙计连忙给他倒茶,让采蘩扔了个白眼,半天也没明白周到有什么错。
“这位子好也是在你来之前,现在我顿觉冷风嗖嗖。别人有没有把你当靶心,我不太确定,但你娘绝对把我当靶心了。我跟你也不相熟,平白无故造人怨,你能不能坐回去?”采蘩逐客。
秋路当然不肯。“妹妹这么说,真让我伤心。”
采蘩冷冷看他一眼。
“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三回知心换命。我俩这是第几回见了?而且。第二回在菩心寺,我已经跟你掏了心窝,你不能不认账啊。一声哥哥不叫。没关系,我知道你性子冷清,但交情那是不能否认的。”她怨?他比她更怨!
“掏心窝?就你那个把自己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痴心汉的故事?”采蘩双手现青筋,真想敲扁这假脑袋。
“你不会以为我说谎吧?天地良心。”想蹦阿弥陀佛来着,但既然不出家了,说也没有意义。
“上回说穿花衣的和尚去吃素怕人看。要请我吃饭。这回呢?你要是说实话,我也许让你坐在这儿。你和你娘亲一道,却大摇大摆过来,还戴假,肯定另有所图。”采蘩如今鬼精。
秋路奇道。“戴假又让你瞧出什么来?”
“你和五公子他们在一起时,丝毫不介意短,而应酬的时候才会用假。你在应酬你娘,想来是你娘让你做些事,你却不情愿。”她这般解释。
秋路敬茶一杯,“蘩妹妹慧眼。不错,要不是被逼急了,我也不用再将你拉下水。你瞧见我娘身后坐着的几个姑娘么?”
采蘩看过去,“哦。气质静娴,容貌姣好,你娘让你娶其中哪个?”
“心里还放不下,哪个我都不想娶,娶哪个都是耽误她。”秋路的笑脸中有些苦涩。
“放不下你为何还俗?”采蘩心想他那个故事说不定有几分真,但嘴巴不饶人。
“除却郎情妾意。我喜欢俗酒俗友俗世红尘。掂量一下,我是个真俗人。”用采蘩的话回答她,“蘩妹妹,再帮我一回。你就是我的苦海明灯,充满大智慧,为我指明方向——”
“为什么非得是我?”苦海明灯大智慧,她还是观世音菩萨了,“就因为我长了坏女人的脸?”
秋路突然定睛瞧她,“蘩妹妹,你这张脸不是坏,而是让很多坏男人心慌,让很多坏女人眼红,别妄自菲薄。为什么非得是你?因为你打巧让我碰上了。老实说,相貌还挺重要。你要是不美,我娘也不会信我对你有意。最后,你是肯定不会看上我的,所以我觉着安心啊。跟你说话,我也自在。”
“那么,我跟五公子之间,你和谁说话更自在?”采蘩向来和男子说话不脸红,重生后剔了矫揉造作,心净明亮,也不怕周围的目光异样,笑面如花,“你能不能告诉我,五公子最近在忙什么?”
秋路歪头斜脑,眼睛一眯,“你在套我话?兰烨忙什么,你为何要打听?若是别人,会以为你对他有意,偏偏我看得出来,你冷静得很。”
采蘩表情明艳,“和尚想太多,我不过是看你真自在还是假自在而已。”
“我不说,便是假自在?你是你,兰烨是兰烨。我和兰烨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而你虽然是女子,但很奇怪,我听得进去你的话。”秋路暗暗瞥过他娘亲,她高贵的眉心如他所料拢起来了,“蘩妹妹,让我坐这儿吧,你什么不用做,时不时像刚才那么笑一笑就行了。”
采蘩立刻飞一眼凉白,“什么也不用做的人是你,要再多话,我就让那些姑娘瞧瞧你的刺头。”
秋路欸一声,“这就能把她们吓跑吗?你不早说!”说罢,手真要去揭假头。
采蘩终于知道这位皮厚如墙,不得已阻止他,“你也能把你娘气晕过去。”
秋路的手停在半空,“小姑娘,你别反反复复的。”又指指阿肆,“这位看着有些面善,在哪儿见过?”
“他叫阿肆,原是巨阙号上的舵手,现在不跑船了,我请他做随身卫士。”采蘩说着,又见一人朝她这张桌走来。
这回,她起身微福,“舅姥爷。”
脸上笑哈哈的,但其实并非真在笑。眼睛眯弯弯的,里面也未必有大慈大悲。天生一张好似不老的笑佛面,却有一颗自我的心。这就是童夫人的弟弟,也是给她出最难一题的人,颜辉。
“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当着姐姐的面,怕她啰嗦。我姐姐不在,你就别叫舅姥爷,直呼名字即可。”颜辉天生勾起的嘴角扯平了。这时才算真笑,“采蘩,我在窗外头站得腰酸背疼。结果看到你占着好桌,还有一张空位,不介意让我坐吧。”介不介意都坐了。
一张方桌四张椅,这下满座。
秋路为颜辉倒茶,喊一声颜兄,“城里传闻颜兄去了南海一趟,正在著书。等完成了,可否借小弟抄阅?”
颜辉自然见过秋路,但从前没打过交道,见他屈尊倒茶,便看着采蘩呵然。“小爵爷折煞在下,怎劳您倒茶给我?”说着折煞,也没真去抢壶,坐得安稳,“小爵爷愿读在下的书,是在下之荣幸。待书著成,我让人抄好送去府上。”
秋路谢过,也看着采蘩呵笑。
采蘩心里清楚得很。颜辉以为秋路的恭敬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所以对她笑。而秋路得意笑。则因为他和颜辉称兄道弟,她就莫名矮了他两辈。人的心思真是千种万类,辗转间产生无数误会。然而,清者自清,她大方回二人之笑。媚相虽天生,心澄可洗。刹那。现清幽立雪的梅魂。
这一笑,别人没在意,却落在秋路的公主娘亲眼里。本来蹙眉沉脸,此时恢复了明贵之气,与那几个姑娘说说笑笑起来。
“人差不多到齐。”小伙计尽责提醒着,“斗纸就要开始了。”
采蘩双眸明亮,一面翘而盼的神情。
颜辉见状,若有所思。这丫头是喜欢赶热闹呢,还是真喜欢纸?
纸砚斋掌事清咳一声,“新纸试表品名会开始。今日御纸坊新纸由西骋创,纸官署新纸由于良创。四公子允诺,品级高者,后三个月内可尽先挑纸,得向氏纸铺订单。今日还有多一项奖。今早,六宝楼从高丽购得的绵茧纸已到,共三百枚。胜出者可无限量购。”
采蘩心想,谁输谁赢,六宝楼都是大赢家。不过绵茧纸,却不曾从爹爹那儿听过看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她这儿想完,现懂行的看客们个个面露兴奋色,便问自己这桌,“高丽绵茧纸很有名?”
颜辉表示不知,但秋路有所耳闻,“年前高丽进贡,其中有五十枚他们造的新纸,据说皇上用它作画对之赞赏有加。多半就是这绵茧纸。不过,到底什么样子,我也没见过。”
难怪没听过,年前她和爹在流放途中。采蘩不由坐坐直,四处寻看那高丽绵茧。
颜辉笑她,“此时胜负未分,纸自然放在里面,你如何看得到?”
这下秋路也觉得采蘩出乎寻常的热盼,“妹妹对纸有兴趣?可我记得你识字不多。”
颜辉笑面圆眼,张口就拆穿她,“她看了我大半本南海游记,若这也叫识字不多,那是我才疏学浅了。”
秋路恍然大悟,“你装不识字?”
采蘩不理他们,只道,“怎么还不比?”
她才说完,前方就开始了。
御纸坊五人面对她这张桌,张翼居中而站,“左大人,今日谁先来?”
御匠和纸署都是官立,里面能称为大匠的,都是官。
左拐坐在太师椅中,一脚高起,“谁先来都一样,不过我知道你向来着急,急着要让你徒弟出风头,所以你们先来吧,我们押轴。”
对左拐这句话,多数看客们面露不以为然。
小伙计就是如此,撇嘴切道,“不好意思那么快丢脸才对,他——”
采蘩打断他,“小哥,给拿盘瓜子。”
秋路颜辉,四道目光,刷刷看。
阿肆,一大口葫芦酒。
今天第二更,也是粉12o的加更。
下一个粉红加更是16o,还差35票。
小年夜了,祝亲们平安喜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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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有人捧,也有人砸。
瓜子皮,一个两个三个。
瓜子盘,一堆两堆三堆。
惊讶采蘩叫瓜子吃的秋路和颜辉,瓜子在眼前时,个个没含糊,磕得比她有滋有味。
西骋走到长桌那头端起托盘,那一身银白衣,配上那一条雪丝缎,抬步生和风,衬得他俊逸临仙。
采蘩看男子,眸光常清冷孤凉,此时却七彩流光。
秋路瞧在眼里,摇头叹道,“妹妹好似与那些着迷于西骋的女子一般无二,叫神仙美玉一样的公子情何以堪?”
采蘩没听见,正希望来一阵大风把丝缎吹飞了。
颜辉却听得分明,“神仙美玉也比不上一双造物巧手,我以为丫头并不迷那个人,而是迷那盘中之物。”
丝缎让西骋掀开,采蘩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看到托盘上整整齐齐十卷纸,米黄有光。
“铺开。”她说。
西骋取出一卷,佩青鹤的两名匠工上去,仔细铺开纸卷,轻放在桌面上。长约三丈,宽约两尺,这样用于大幅泼墨画和书法的纸卷,是后世造纸之功的创新精进。不看纸的质地功夫,已令她赏心悦目。
“此纸采数十种料制浆,有施胶,打横帘造。纸质软韧,米色为底,吸墨匀称,适用工笔细画。”西骋说完,退到一旁。
掌事高声道,“请评客上前赏鉴。”
坐着的看客们站起好些,纷纷走入场中长桌。
颜辉看看直立且要伸长脖子的采蘩,笑眯眯地说。“丫头,去吧,这么远你脖子再长也瞧不出名堂。”
采蘩却道,“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赏鉴吧?”
“对。要拿着这个。”颜辉从袖中掏出一张帖子,“这斗纸我常看,我不懂画不懂书。也赏不出什么名堂。你头回来,便代我去凑个热闹,随便说两句场面话,再随便拿笔涂抹两笔,就行了。”
“还可以书写涂画?”采蘩更觉有趣。
秋路帮采蘩拿了贴,他自己手里也有一张,“不然如何试法?妹妹。我本不想去,陪你溜一圈。”
采蘩真心想过去瞧,于是也不客气,谢过就随秋路上前。她靠近了就自顾自看纸,秋路让他娘逮到一旁也全然不知。米黄是时下画者最爱。目望纸面紧密匀称,质美泽润,纸张薄实,特制浅短梗纹。不过,她怀疑这看似特色的纹路是为了遮掩本料束过明显的缺陷。轻轻触抚,手感如茧丝。总体来说,算挺不错的好纸。
本料束,就是纸浆中未彻底煮烂而呈现束状的物质。当然,已经不是原料的模样。就好像煮烂了肉还有骨。是原料中极难煮不见的部分。
“黄麻主料,香中有黄柏,染潢用量灭白嫌过,年久必成深暗之色。”迎光看纸,“草帘纹。”她边看边低语,未料自己这番自言自说落入一人耳中。让他暗暗盯看而不知。
她绕桌一圈,看众人捉笔试墨,有点跃跃欲试,但他们彼此熟识,占着地方群起高谈阔论,没有她一个年轻女子的落脚处。
“小姑娘,这里来。”有人在她身前桌边挤开一个空位,对她招手。
采蘩看到那人居然是左拐,大胡子往外刺,朝自己笑容满面。他叫她?她往左右看看。
“这里只有你一女子,别看了,快过来吧,你不是想试墨?”左拐笑容来得快,收得也快,不太耐烦了。
“多谢左大人。”采蘩本不是扭捏性子,确定他唤得是自己,连忙快步走到桌前。
左拐毫不客气往旁边一挤,招了不少怨责的目光也满不在乎,“小姑娘会工笔?”瞅准地方占位,手边就是笔墨,他将它们推到采蘩那儿。
“我不会画画,不过工笔细腻,笔画如同写楷书,写字也是一样的。”采蘩挑笔,提最细一支,弯身便书。
左拐抬抬粗眉,摩挲大胡,正掩住勾起的嘴角,“小姑娘有的字写得挺漂亮。觉得此纸吸墨如何?”
“工笔讲究细工,便是一片雀翎都得十笔百线。我刚才写了三个字。其中第一个字是我轻着力,墨不散不浮,美也。第二字是我寻常着力,撇捺处墨微迹,可也。第三字是我仿我二弟学字时着力,笔峰劲,墨迹散,过也。”采蘩说纸,滔滔不绝,口若悬河,那是她爹罚出来的。
不知何时,所有人都停声听她,连秋路和他娘在内,连西骋和张翼在内。
左拐见她眸亮而清,完全视若不见周围的人,目光不由又幽三分,“那么,小姑娘以为此纸可好?”
采蘩点头,“好,不过更适合女子或笔轻之人。”
众人窃窃私语。
左拐也视若不见,“那好,我再问小姑娘,若品级由高到低分为上中下三品,每品再分四级,一为最高,四为最低,你以为此纸为何品何级?”
奇异的,这么多人,一老一少却丝毫不闻外声。
爹也这么问的!采蘩眼中所见渐渐模糊,黑胡子的身影让那个高大却温和的影子替代,她屏息凝视,前所未有地认真思索,然后用上辈子从未郑重过的态度,答道,“纸质为中,染色为中,书画用为二。中品二级。”
哗然如浪拍耳鼓,采蘩清醒过来。左拐已回太师椅翘脚而坐,好像他从未接近过她。周围全都是轻视的目光,然而,她还之一笑。
“中品二级?”一白官翁讥嘲,“此乃上品一级纸也,小女子不懂装懂,哗众取宠,还不快快离场。”
“不错。”一中年文士抚髯,“纸质密如茧,米黄可爱,墨美妙,我愿作诗赞之,捧其为当朝名纸。”
有人挑头,立刻一片去声,撵采蘩离场。
采蘩不惊不羞,更不恼,当立中央,朗朗而谈,“评品论级本是个人所感所悟,并无错对。在我以为,上品一级为完美无缺的纸也。蔡伦纸,上品,一级;左伯纸,上品,一级;张永纸,上品,一级。然,自蔡伦造纸,数百年过去,虽为弹指之间,我问各位,当朝之名匠可与以上三位相媲美者,有还是没有?”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客中的年轻人爆一声,“有!后人胜前人多矣!”
采蘩始终淡淡笑着,“没错,代代自有才人出,且看这纸,比起蔡伦纸不知精妙多少。但我以为,若放在名纸层出不穷的当今世上,众人以为此纸可否与左伯纸之辉光一样,名传百年不褪色?”她张臂轻捉,将纸卷朝光,“色泽过深,乃黄柏过量,数年后就会暗沉。纸中混本料束,以茧纹明遮之。墨对着力敏锐,忽好忽散。这纸在我眼中有缺,难为上品。但场中各位若评为上品一级,我无异议,各人有感而,自然各有不同。不过,是否我也该赶各位出场,换看官们中与我同感的?”
一声好!是颜辉助阵。二声好!是秋路助场。场下看客中不少人点头称是。
场中评客其中有真心看不出这些缺陷的,也有偏心御纸坊故意捧高的,却已让采蘩说得哑口无言。
西骋神情莫测,仍傲然而立,在采蘩说完后,视线当即瞥开。
张翼却多看了采蘩好一会儿,开声打破尴尬沉寂,“请各位写下品级以及命名,就可以赏纸官署的新纸了。”
一张贴一张评,最后少数服从多数。纸名则由御纸坊自己选定。
没人再能让采蘩离场。她刚才一番言辞,显然是懂纸之人。而要说女子没资格评,公主还有一贴呢。
掌事凭直觉,感到今日斗纸说不定有意外之数,也起了点热闹心思,声音洪亮,“纸官署于良上纸。”
小伙计虽然惊诧于采蘩的一番言谈,但对纸官署仍没有多大的信心,叽里咕噜道,“就算西大人的新纸有缺陷,纸官署也赢不了。”
颜辉吐瓜子壳,“那可说不定。”
于良,就是那个耷拉眼耷拉肩的小伙,并没有因为采蘩细数了西骋纸的弱点而振奋半点,从拿纸的时候起就耷拉,把鼓鼓的白丝绫放到桌上,简直就要耷拉到桌底下去了。
他自己显然都没信心,不怪场外有人出嘻嘻笑声。
“这位兄台,你还不掀布,打算孵蛋啊。”
“这个蛋可够大的。”
“他都快耷拉成个蛋了。”
一时,人云如雨。
采蘩刚刚在众人前朗朗陈词,此刻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甚至比其他人更冷眼相看。她并不像有些人以为的偏向纸官署,而纯粹说自己的见解罢了。心中的秤,今日不偏不倚。
不过,于良的师傅左拐,也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松垮模样,让有点同情心的人都暗自叹这小伙子跟错了人入错了门。而左拐这样,其他三个纸官署出来的,有样学样,还凑作堆聊着天,看都不看于良一眼。
于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伸出手将丝缎扯了下来,而他自己居然一闭眼。大托盘中,只有一卷纸,约有掌高。纸层不用摸,看着就厚墩墩的。
顿时哄笑满堂。
“这是纸,还是厚棉布啊?”
“那么厚实,估计都铺不开,要两个人按住两头。”
采蘩的眼睛,却又亮了起来。
大年夜,亲们都在吃大餐了吧。
明天聆子来给你们拜年哈。
今晚上多数人可能看春晚去了,我也休息一天,不求粉红了,大家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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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斗完了?刚刚开始!
纸,原来也可以是这样的。在那满堂的嘲笑中,采蘩眼里充满了好奇,惊喜和趣味盎然。
看似吊儿郎当,将自己徒弟完全放弃掉的左拐,捏着下巴,歪靠着太师椅背,再次将采蘩的表情尽收眼底。
于良结结巴巴开始对他的纸解说,“我的……新……纸造料……主要为……破布渔网和麻,那个……那个……用途为......”他声音越说越小,场中等待的评客都听不太清,更别说场外的看客了。
再加上一片喧哗,直接造成评客们毫无耐心的结果,让六宝楼掌事找伙计将那卷又厚又高的纸铺了开来。还真如有人说得那样,要人按着两头。笑声中,人们上前围着瞧,因为可能对于这纸来说,鉴赏一词太高级了些。
采蘩又有点挤不进去,正想着是否要效法左拐,横冲直撞一次,却看到左拐冲她招手。
她走过去,“左大人何事?”
“用不了太久就一个人都没有了,你不用急着现在挤进去。”左拐一咧嘴。
“左大人对您的徒弟真放心。”采蘩说得不是反话。
“正是要受受挫折长脸皮的年纪,不然成日就知道在纸署里埋头闷干,人就像这样,傻了。纸的天地固然精彩绝伦,足以沉浸一辈子在其中,可最终还得跟人打交道。姑娘说是也不是?”左拐笑道。
纸的天地精彩绝伦!采蘩头回听到这样的话,深觉其中有大智慧。她看着左拐,残手残脚,那般懒散。这人难道只会说大话?
“大人的话,采蘩记住了。”她不急着判断这个人,可能只有一面的缘分,也未必需要她判断,“大人还没说找我何事?”
“小丫头懂一点纸。”左拐说道。
“是懂一点点。”采蘩看着长桌那边,评客们多摇头且面带不屑轻嘲。
“喜欢纸。”左拐又道。
“喜欢。不过大人您最好直说,那边要散场。”采蘩俏眉微挑,“大人需要我做些什么?再慢吞吞就来不及了。”
“小丫头聪明啊。”左拐也瞥过去一眼,“你既然能给骋小子的纸挑毛病。也应该能给良小子的纸找些像样的地方,只要你能让他不输,我给你好处。”
采蘩表情骇然,“大人,您也知道我对纸就知道那么一点,哪有本事扭转乾坤,而且还是在鲁班门前弄斧?”
“我若能得一百五十枚高丽绵茧。给你十枚。”哦,小姑娘眼睛亮了,左拐笑。
“五十枚。”语气陡转直下,采蘩暗笑。
“……”左拐的胡子脸一冻,桌子那边快定胜负了,“好,五十枚就五十枚。”
采蘩二话不说,立刻往桌边走去。老实说。她就是贪图从没见过听过的绵茧纸,但能不能得到手,也要看于良造的纸。
桌边还留两人。秋路和他娘亲。
“蘩妹妹,正等你呢。”秋路当着他娘的面叫采蘩妹妹。
采蘩不看他,只对公主福身,却不多话,礼毕之后目光就全在纸上了。
秋路想说什么,让他娘拉住。
“笨儿子,看不出人家姑娘这时没心思应付你么?”乍看以为是个貌美的浅薄女子,其实不然,比自己的儿子懂事得多,令公主娘亲放下心来。
于良的厚纸与西骋的纸长宽一致。也许是事先说定的。纸虽厚,质地但柔,之所以要人按住,则是由于卷了太久有些弹起的缘故。仔细看,厚度也不过一粒竖米,只不过人们看多了薄密纸。见到它难免从眼中放得更厚。采蘩拿起纸的一边,翻,折,抚,磨,一遍又一遍。
之前让她说得不服气的中年文士,尖刻问道,“姑娘刚才那么多话说,现在我们都等你开口呢。你把骋公子的纸评了中,我们很好奇于良的纸你会怎么评。”
采蘩有问有答,“纸色微黄,也有染潢,用量同样稍过。纸质柔软,不够密,能透明光。纸面砑光少些——”她突然蹲下身,凑近纸面,目光扫过。
中年文士笑声中满是嘲讽,“姑娘怎么不说了?纸色纸质纸面都点到了,也算中肯。那吸墨呢?你也现了吧?”
她是现了。
“墨浮于面,更不用说墨美不美了,此纸为下品四级,我想姑娘这回总不会跟我们又不一样。”懂些皮毛居然就自以为是,中年文士冷哼。
“还真是没办法一样。”采蘩直起腰,“我认为于良纸为上品四。”
“荒唐!荒谬!你果然是信口开河。”中年文士大笑,“这纸连字都写不上,上品四级,还在骋公子之上。姑娘是故意替人来找碴的!”
看客们正要应和,却让采蘩一句话就消了声。
采蘩说,“这纸本来就不是用来写字画画的。”
“那是做什么用的?”中年文士不像别人,态度仍恶劣。
“我刚刚以为它染潢过度,其实不然,而是纸面刷了某种油物,浇了极薄一层蜡?”采蘩看向于良,“于匠可否把刚才的话说完?这纸的用途是——”
于良连忙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终于肯定了自己,中气也足了些,“此纸防水,原料易得,可用于平常百姓家的窗纸,挡风雪的帘子,还有纸伞。但我这纸比寻常的油纸伞多了蜡层,更耐用。”
这时,公主居然学采蘩的样子弯腰瞧了起来,评客里有些人也上前再来看,又小声议论。
“原料易得,做工精细,上品也。但费时耗力,为百姓着想,造价却恐怕不会低。你用得是浇造法,是否?”采蘩见于良又点头,“用了多久做成这张纸?”
“五日成纸,我一人从纸浆开始制,共造二十枚。”于良很诚实。
“所以四级也。”五日二十枚,却用于糊窗么?倒是真好心,却天真了。在烬地那样的地方,纸糊的窗还是奢侈。
“姑娘说的话,良记住了。”于良不耷拉的时候。谦逊温文。
眼看听进采蘩话的人越来越多,中年文士最后说道,“照你这么说,窗纸比书画的纸品级还高?”
采蘩也说最后一句话。“今日试新,御纸纺所造书画纸,纸官署所造生活用纸,两种纸根本不应放在一起比较,也无从比较起。要我来说,两纸皆好,也各有缺陷。不存在胜负之说。”
西骋本一直不看她,听到这儿,目光落在她身上。但他神情不动,眸中无波,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而此时,已有一半评客竟点起头来。
中年文士甩袖,面皮扯歪,转身与旁边老者低头说话。
采蘩往自己那桌走去。余光中左拐换了一只脚来翘。她嘴角悄然勾起,五十枚高丽绵茧,自己尽了力。看天意吧。
颜辉面前一堆高高的瓜子皮,对她佛笑哈哈,“今日终于成了试新纸,而不是斗纸了,不过可比从前精彩。斗来斗去,本来好事都成坏事,还伤和气。还有,想不到啊,丫头你是真懂纸的。”
“看多了,自然知道得多些。”她坐下。瓜子一粒送嘴里。
“四爷和棠大回来了。”小伙计轻喊。
采蘩看过去,见门口站着向粲和独孤棠。两人边说话边往她这儿看,不像刚回来的样子。
向粲走入场中,掌事将评客们写下的品级和纸名放进一只木盒里交给他,然后又请张翼和左拐进了纸砚斋。
独孤棠对她一笑,指指楼上。上去了。
采蘩没动。事到如今,她得知道这场斗纸的结果。
等了一会儿,向粲同张翼和左拐走出来,说道,“今日试纸,经两位大匠商定,不评级不命名不问输赢,高丽纸双方各购入一百五十枚。”
还是中年文士,“既然不分高低,我们岂非白来?”
向粲就是个地道商人,很会说话,“也并非白来,不论是御纸坊的书画纸,还是纸官署的防水纸,都是匠师们的心血之作,各位也能因此增广见闻。正如——”他抬臂直指采蘩,“采蘩姑娘所说,这两种纸实在不可放在一处比较。我们也觉得,如果非要分出胜负,有失公允。各位,这样吧,今日你们若购入文房四宝,我给大家打个八折……”
“想要分胜负,那就再比一次。”一个声音打断了向四。
全场静了。
秋路瓜子嗑了一半,嘴巴因此并不拢。
每双眼睛都看向一个人,叫西骋的那个人。
“再比一次?”没人注意到左拐眼中一道光芒划过。
“一个月为限,这回定下一种纸,窗纸也好,蚕茧纸也好,看谁造出的纸更好。”西骋认真了,也许其他人都能认可这场斗纸无输赢,但他不能。因为无输赢,对他而言就输给了于良。
“骋儿,别说了。”他的师父张翼说道。
但西骋坚定看着左拐,没有被师父的话动摇半分。
“跟谁比?”左拐接过去了。
西骋笑了笑,“只要是您带的人,谁都可以!”
“这不是自信。”颜辉啧啧嘴,吐瓜子皮。
“这是挑衅。”采蘩桃花眼又大又明,爱看热闹啊。
“只要是我带的人——”左拐突然咧嘴,两道目光落在采蘩那桌,一努下巴,“那就——她吧。”
他吧?谁吧?
采蘩看看左,看看右,问那四只眼睛的主人们,“你俩看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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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女人只能绣花生孩子?
这场斗纸,可有两种看法。一,听取采蘩的说法,没啥好比的。二,看似御纸坊和纸官署平手了,其实却是纸官署胜出一筹。今日御纸坊在众望所归之下却和对手不分胜负,如同输场。
在场的人,同西骋有一样感觉的,不在少数。因而当西骋说再比一次时,好事者多竖起耳心中盼望。也因此当左拐努下巴时,有大半数人都往采蘩那桌看去。
穿过这么多道目光,采蘩眯起眼看向左拐,和他的视线对个正着,不知怎么,心里咯噔一下,生出十分不妙之感。
“左大人挑了哪位?”西骋皱眉,那桌没有纸官署的人,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一根食指,定住一个方向,指着一个人,左拐说得那么漫不经心,“就是说你的纸中品二级的姑娘。”
采蘩伸手拿瓜子,让颜辉扯袖。
“丫头,众目睽睽,别磕瓜子了,不好看。”
“你这时候还能吃得下?真是服了你!”秋路抓了一把瓜子在手,故意磕给她看,嬉皮笑脸,“恭喜你,突然成了一大匠师的学徒。”
“这是值得恭喜的事吗?”采蘩冷冷一撇嘴。
“当然了。当今皇上重视纸官署,康城署内大匠云集,放出去个个都是南陈名匠,很了不起。他们选徒,可不是什么人都要的。”不过,这位左大匠似乎名声平平。这样的话,秋路不说。
“恐怕学徒还称不上。”颜辉却多个心眼,“丫头小心。有人要借你杀鸡儆猴。”
“蘩妹妹是想借就能借得着的吗?”秋路哼道,“她那个脾气,想轰人就轰人,看人不顺眼。绝不含糊张口就落刀子。”他常常吃亏。
颜辉提眉看看采蘩,“那得分什么事。”
西骋也在看采蘩,一眼瞥过。对左拐道,“你糊涂了。”
采蘩摆不了冷脸了,笑道,“我的脾气,比这位西骋公子好一点。”
那里,左拐哦一声,问西骋。“这话怎么说?”
“她是你的弟子吗?她是纸官署的匠人么?”西骋连用两个反问。
“都不是,但我会带她一个月,教她造纸。你刚才说了只要是我带的人,未必要是我徒弟或是纸官署里的匠工。怎么?你怕自己输给她?”左拐恍然大悟的神情,“也是。那位姑娘的天分许已高过你,你是要担心的。”
激将法!采蘩听得出来,别人也能。
而西骋即便心里清楚得很,却难以避免要被激,尤其自己和一个女子比较,不由冷沉着俊脸,“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若你丝毫不怕让一个外行人坏了纸官署的名声,随便你选谁罢,我都无所谓。那便说定——”
这都要说定了?采蘩不得不出声。“两位是否自说自话了些?一位说要教我造纸,一位说要跟我比纸,好像我还没点头。”
左拐对她招招手,又要密谋了。
采蘩坐着不动,刚才尊重他是左伯后人,现在现他心里打着别的主意却无故牵连自己。所以不想理睬。
但她不动,左拐可以走过来,一瘸一拐,凑到桌前。
那小伙计虽然口口声声崇拜御纸坊,可左拐一来,他还赶紧给搬了张椅子,招待殷勤。
“小姑娘,五十张绵茧,皇宫里也就那么多,你一人独得了,是不是该多帮我一回?”左拐老大不客气坐下,还拿了阿肆没喝的那只杯子,仰头一口。
角落里的声音传不出来,人们好奇揣测他们在说什么。
“左大人说话不算数,这会儿心疼,打算不认账?”不是姓左就是左伯的后人,采蘩开始觉得这人假冒,“那便算了,我也不稀罕。”
“小姑娘牙尖嘴利,谁说我心疼?就是跟你有缘,而今日你帮我挣回了一次面子,何不趁胜追击真正赢了他们?”左拐眼里笑着。
采蘩却不管他到底有什么意图,“赢了他们,跟我有何关系?左大人想借我这个外人来设一个局扳回自己的面子,未免有些无谓了。”
“……不只是扳回面子而已。”左拐怔神刹那,“小姑娘帮我,于你自己并无损失。赢了,是你有天分;输了,是我没本事。此事,确为我私怨,姑娘既然不肯,我不勉强。”
“造纸福民,斗纸却是为了哪般?我不肯,左大人还是从自己的弟子中挑一个能干的吧。”采蘩并未被左拐的话和神色动摇。
左拐苦笑,转身走了回去。
采蘩站起,对颜辉说道,“舅姥爷,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高丽绵茧也好,凝霜也好,她不要了。
颜辉点头,“去吧,你今日也算出了一场名气,差不多是该见好就收。”
采蘩带阿肆朝场外走去。
这件事本来到此就算结了,可偏偏有人不让她轻松退离。
仍是那中年文士,故意大声嘲笑道,“左大人急糊涂了吧,居然找一个姑娘跟御纸坊最出色的骋公子比造纸,这是想出奇制胜,还是自取其辱?哈哈哈!”
他身旁老者道,“恐怕是某人想彰显自己的技艺高,就算教外行人一个月,也能胜过名匠大师。可惜,他有信心,别人没信心。不过拒绝是聪明的做法,否则自取其辱。”
中年文士只觉羞辱不够,“女子绣花生孩子,我们男子是比不上,其他的,还是算了吧。”
采蘩脚下一转,方向变了,离左拐越来越近,然后盈盈一福,“采蘩愿随左大人学习一个月,与西大公子比个高下。”
左拐心中大喜,但面上一本正经,“小姑娘。你我虽不是师徒,但这一个月中我会将你与其他弟子一视同仁,势必严格要求你,你一旦答应。可就不能反悔了。”
“采蘩不会反悔。”她跟着爹十多年,识纸无数,至于造纸。看都看会了吧。说到严格,她爹沉默的目光苛责才是最令她心烦,并迄今悔不当初,所以相信没有其他人能给自己更大的压力。
“好,那就这么定了。”左拐转向西骋,以及他身后的张翼,说道。“从明日起的一个月为限,西匠师同这位采蘩姑娘各自准备,一个月后比试造纸。采蘩姑娘不是纸匠,我选一个最基本的纸种,你们不反对吧?”
西骋见左拐选定了采蘩。暗觉可笑,但说,“左大人若执意用这位姑娘,骋无异议,只希望左大人到时候不要反悔不认输。纸类由你选,因这位姑娘不是纸匠,打和即为左大人赢。”
“骋公子如此自信满满,左某便接受你的好意,打和即为我们赢。纸类就用我们最常造的朝廷文书纸。不过为防有人偷梁换柱,我建议从无到有展示两人造纸之能。”左拐居然担心西骋作弊。
西骋没在意,他才怕对方作假,然而从无到有?
“从无到有是从选本料起全程制作工序都要亲手,还要让大家看?”采蘩帮西骋问了。
“对,这样才公允。双方没办法用他人造出的纸充作自己的。”左拐目光和张翼相碰撞,张口笑白牙,“如何,张大人?”
张翼也笑,“左大人都有信心将一个小姑娘教会了,我自然没有二话。骋儿,我们走吧。”
“等等。”左拐话还没说完,“你得意门生若是输了,该当如何?”
“你想如何便如何!”西骋觉着这真是大笑话。他学纸一年多了,在同辈中都是佼佼者,还比不过一个姑娘?
“好吧,为了免伤和气,咱不玩大的。你若输了,就到我纸官署来打一年杂工。”左拐白牙亮森光。
在场的人皆面色惊讶,西家朝廷文臣且书法之功名扬于世,西骋更是杰出的后辈。让他去纸官署打杂,这还叫不玩大的?简直是颜面扫地的事啊。
西骋一愣,随即点头,“好,我输了就去纸官署打杂。那么,如果这位姑娘输了呢?先说好,御纸坊不收女工匠,打杂我们也不要的。”
立刻有些人哄笑。
左拐见采蘩丝毫不变脸,暗赞此女坚韧,就回道,“这位姑娘输,也是我教得不好,自然由我来承担后果。若输给你,我从此离开纸官署,再也不造纸了。”
采蘩立时锁住眉心看他,原本不以为然,现在她感觉到了这场比试将会很不寻常。
西骋想不到左拐会押上他的后半生,倒是犹豫了,“左大人——”他不过是对自己十分有信心而已,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
“好。”但张翼打断了自己弟子的话,斩钉截铁,“一个月后见。”
那一片白,飘走。
左拐望着他们的背影从门口消失,回头召集自己这边已经目瞪口呆的四个人,“今日于良表现不错,回去褒奖,走了。”说完也往外要去。
“左大人。”采蘩禁不住叫人留步,“你为何——”
“小姑娘,别想太多,记得明日一早来纸官署找我,一个月眨眼就过了。”挥挥手,笑声呵呵。
这一片蓝,流去。
众人又不解却又兴奋,一边唏嘘这回赌大了,一边盼望比试的日子早点到来。
阿肆见采蘩立着不动,就喊一声,“小姐。”
采蘩瞳眸敛紧,抿薄双唇,右臂突然捉牢了宽袖往身后一负,“各有心思,我也就为自己争口气,他们赌命都与我无关。”
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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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属火的,哪边有火她都着啊!
大掌事房。
采蘩进去时,茶香四溢,可见茶杯上方清雾曼撩,“棠掌柜这是算准我来找你了?”一上楼,就让人请来。
“采蘩姑娘贵人多忘事,不是你对伙计说找我么?”独孤棠起身来迎,合拳作礼。
“呀,是了,都让这场斗纸搅得我傻了。”采蘩坐下闻茶香,“新春碧螺,丸制,顶级上品,棠掌柜家里只有大碗茶,这里却富裕啊。”
“姑娘那时是我朋友,这时却是六宝楼贵客,款待自然不同。”独孤棠走回桃木账桌后面,“我今日方知姑娘不但会品茶看画,还会评纸。姑娘还有什么本事,能不能早点告诉我,我才不会在姑娘面前班门弄斧。”在纸铺子她也挑出了最好的侧理纸,那时他还没往心里去。
“棠掌柜,我们既然是朋友,就不用讲见外的话了吧?”好茶趁热喝,采蘩细品,心里那股窝火才小了些,“我今日当了傻瓜了。”
“采蘩姑娘属火的,站哪儿都会引了火星子来,再熊熊烧一大场。我早见识过,却也以为你早知道,早习惯。”独孤棠笑着,拿了账册翻,很是悠闲,“不过姑娘可别说我幸灾乐祸,我也很想看看一个月后姑娘造纸的本事呢。”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采蘩勾嘴角一笑,“到底是棠掌柜的地方,消息灵通得很。你也小心,别沾了火星子。”
独孤棠反应够快,“沾了也不怕,我五行属水。火星子上身就灭,一点妙趣也无啊。”
采蘩哼道,“照棠掌柜的意思,你属水。我属火,敢情生来就是克我的?不过,也别掉以轻心了。有种大火。水也扑不灭,只能任烧蒸了,片滴不留。”
独孤棠听得面色藏笑,语气莞尔,“是,谢采蘩姑娘提醒。下回姑娘大火时,我赶紧避得远远就是。”
采蘩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最后变成一口长叹,“真是,不知道招老天爷怨还怎么了,烦心事不断。”
“姑娘聪慧伶俐,必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一个月内尽力就是,横竖输赢你都不吃亏,不必杞人忧天。”独孤棠这话圆滑中透出一股子冷意,对其他人漠不关心的冷意。
采蘩盯了他一会儿,“我以为棠掌柜能收留那么多流浪儿,心地必定善良,却想不到你并非对所有人都抱以好心。”
独孤棠神情微动,继而打哈哈,“采蘩姑娘。你是我朋友,我自然帮你。再说,这世上哪有一昧的好心人。两大纸坊都是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的人,何须我这等平头百姓担心他们的命运?姑娘还不如说说找我何事。”
采蘩见他无意多说,也便直说了。“我有一样东西想请棠掌柜帮忙保存一段时日。”对阿肆作眼色。
阿肆将一个方方正正的布包从身上解下,放到采蘩手边。
独孤棠瞧上一眼,“姑娘,六宝楼开门做买卖,却不曾有保管这一样。你若请托,我只能以私人名义与你签契,如果出现差池,你却不能追究六宝楼的责任。而我要是起贪心,带你的东西远走天涯,你得自己承担风险。”
“真是无商不奸。”采蘩却并没有皱眉,“只要棠掌柜愿意替我保管,不论以谁的名义,我已感激不尽。”
“每月二十两银子的保管金,如果遇到天灾**,比如着火失窃盗抢,我一概不负责。”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长长的纸,“姑娘瞧过要是无异议,签名画押,即可留下东西了。”
阿肆上前拿了契给采蘩。
采蘩仔细看过,失笑,“我算瞧出来了,你们什么责任都不用负,除了监守自盗。”
“这是六宝楼的规矩,我有权决定接受什么样的交易,但若在六宝楼经营范围之外,东家抽小部分的利润,但不帮我负责任。所以我请姑娘你想好了。其实若不是姑娘的事,我是不帮保管的。这种生意麻烦大利润少,亏本。不过——”独孤棠语气一转,“六宝楼里好货不少,后面府库中更多宝贝,地方不大,护卫却有百名,日夜轮流值岗,迄今不曾生过一起窃盗,这是我能提供给姑娘的一种保障。而且,如果没有生偷盗的情形,此物必须由姑娘亲自来领取,别人拿不到。”
采蘩看他契书拿得利落话说得干脆,突然想明白一点,“来请你们保管东西的人不少吧?”熟门熟路之感。
独孤棠承认,“确实不少。姑娘这么撞上来,一下子就敲响锣,可喜可贺。就说姑娘聪明呢。”
被人比喻成敲锣的锤,再夸聪明,她也一点高兴不起来,“既然如此,那咱就商量商量价钱?”童氏家训,不讨价不还价,就不成买卖。
“二十两银子一个月,童姑娘嫌贵?”加了姓,强调她有钱。
“你都不知道我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就说便宜。”采蘩反问,又道,“没准我这是一个空盒子,二百四十两一年,难道不贵?”
“空盒子?”独孤棠笑得圆滑似球,无缝无隙,“姑娘说笑了。若不值万两以上,何必找人保管?再说,这保管费是四爷定的,我不能改。”
“八两一个月,我另外加四两私下给你。”有人穷,有人缺钱,有人要想办法,她就放个香饵。
“采蘩姑娘,你这是让我为难啊。”独孤棠垂眸低笑。
“因为我不信这二十两是定数,棠掌柜这时候可不是我朋友,是六宝楼的大掌事,也是四公子的得力助手,我懂得。既然如此,我也不跟你客气,该讨价得讨价啊。跟你说句实话,对这盒子东西我可是没什么好感,虽然也确实值钱。”瞧她多有诚意。
独孤棠瞧着她,半晌之后笑了,“八两银子,加我五两回扣。”
采蘩一想,“就这么办。”
说话间,改契签契,一气完成。
独孤棠摇铃叫来一个伙计嘱咐两句。那伙计正是上回跟他送燕窝的小七。小七不一会儿捧了一个大木盒来,把采蘩托管的那个盒子放进去,加上一道大锁,便又走了。
独孤棠见采蘩盯着小七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说道,“小七是四公子亲自调教的人,十分可靠,姑娘放心,你的东西一定直接入库。”
采蘩却并不担心这个,“听得你叫他小七,我就想起你家那些老二,老六,老八,正少了七,还以为是你弟弟。”
独孤棠又是微愕,瞬间而过,“采蘩姑娘的记性真不是普通的好,不过这个小七跟我确实没什么关系,就如同你身后这位兄弟叫阿肆,却也不是我弟弟一样。”
采蘩不置可否,是不是他弟弟,她都只是随便一说,于是起身要走,“棠掌柜,今日多谢了。”包袱,让他去背吧。
“我送姑娘下楼。”独孤棠推椅子。
“棠掌柜忙,不劳相送。”身上一轻,采蘩脚步很快,转眼就走出去了。
到了外面,看到不远处央似乎缩在车夫座上睡大觉。再走近几步,他就猛地坐起来,呵欠连连。
“怎么这么久?我肚子都饿扁了。”央一脸哀怨相,“你俩该不会在里面吃饱了出来的吧?”
“瓜子下酒。”阿肆说他自己吃下去的那份。
采蘩笑着上了车,听到央一句话。
“人走了。”
“多半看到包袱没了。”采蘩坐进去,“这下,可不是我头疼的事了。”
央将缰绳扔给阿肆,又掏了他腰间的葫芦,自说自话喝酒,“向家的库房有那么厉害吗?你宁可信他们都等不到老大来。”
因为她再怎么仔细想,孤客恐怕也在浪迹江湖,包袱越少越好吧。而向家的力量,向琚的力量,即便自己不愿承认,让六宝楼成为保管这盒珍珠最好的地方。最简单的道理,那就是人多势众。姬莲若有本事从他们那里拿到珍珠,她还真不得不认倒霉了。
独孤棠在采蘩走了之后,下楼进入纸砚斋。外面瞧不出来,但里头其实还有一间屋子。
“四公子,五公子。”他微揖。
向琚在。采蘩在外面一面独挡四面来风的时候,他一直都在。看她如何反转乾坤,让纸官署也精彩了一把。
“采蘩姑娘走了?”向四边问独孤棠,边偷眼瞧五弟,“她找你何事?”
“是,已经走了。采蘩姑娘找我保管一个盒子,讨价还价,每月八两银子成交。”此时的独孤棠看不出半点狡诈圆滑,中规中矩一张忠面。
“盒子里是什么?”向四问。
“我没问,也没看,直接让小七送到库房里去了。”独孤棠回答。
向四笑道,“你可真老实,想让东家我当坏人。怎么办呢?我可好奇得紧,童家大小姐在我们这儿存放了什么东西?”
独孤棠没说话,躬身垂眼。
“说不定是谁给的定情信物,五弟,你紧张否?”向四哈哈笑出声。
“阿棠,你下去吧。”向琚面前放了张似帛一般的纸,正是高丽绵茧,上面有画,他刚用来试笔。
独孤棠下去了,听向琚说句不要随处在人前混说一气。他嘴角便显出一抹淡然笑意,合上门。
今天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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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不要背地里说人坏话
屋里就只有兄弟两个。
向四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阿棠还是你让我提上来的,绝不是嘴上把不住门的人。我听说家主话,六月之前你若不自己挑中一个女子,他就帮你选了,七月一定要娶妻进门。”
“你消息一向灵通。”向琚捉了细笔,慢慢绘。
“那也都是为了你。”在外人看来,向四和向五不过兄弟情深,其实却是向四为这位五弟做事。六宝楼是向琚的,不是向家任何人的。“你很清楚将来要担负什么,不要让自己陷入两难之中。”
“四哥多想了,我有何两难?”丫丫电子书渐显一美人,眼若秋水,高贵梨花面,仪态大方,并不是向四暗示的采蘩。
向四抬眉,“这位小姐是谁?我不曾见过。”
“西梁后主之幺女萧静,刚到康城不过两日。昨日皇上宣我入宫赴宴,正见了此女。应她一幅像,明天要送入行馆区去。四哥觉得她可是美人?”向五搁笔吹墨。
“那她岂不是公主?”向四没有回答他,吃惊再问,“难道皇上有意让你与她结亲?”女子画像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画的,要么是画师,要么是恋慕之人。
“昨日进宫的,不止我一人;明日要送画像的,也不止我一人。不过,皇上确实将朝中适龄男子挑出不少,秋路也去了,我以为是西梁后主想借他女儿得到南陈助力,毕竟北周北齐不太平,西梁岌岌可危。至于萧静,也算不上公主。梁已灭,不过一块巴掌大的残留地。不然皇上已让皇子娶她为妃,不是找大臣之子了。西梁后主手里还有几万兵马,大概皇上也就图这点。”向五的笑容里没有暖意。
“你想娶她?”几万兵马,掌握了也不得了。
“为四皇子多一分力,萧静若肯嫁。我也可以娶。”他在被确认为下一代家主的时候,注定娶妻这种事由不得自己,但老实说娶谁为正妻对他而言都无所谓,“我只是看她性子懦弱了些。管不了家里的事,苏姬和菀儿这两个十分不好对付,别反搭了性命。”
“是啊,苏姬是二皇子送的,菀儿是皇后赏的,你既不能待狠了,又不能过于亲近。别人道你齐人之福。享尽美人恩,谁懂你也无可奈何。按理,四皇子是皇后亲子,我们帮她儿子,她还疑神疑鬼。要不是四皇子贤明,你何苦来哉要受皇后监视?”向四替他不平。
“有她俩在,我后院倒比从前清静。”女子吃醋,有时也好。
“你这叫苦中作乐?”向四笑道。“要我说,还是采蘩可爱爽直,可惜你只能看。吃不着。哈哈!”
向琚高洁如玉的面庞中掺进一抹兴味,“为何我吃不着?”
“她若只是一个小小的无姓义女,你自可纳了为妾,也不算委屈她。可她如今是童采蘩了,童度一支虽从商,但却是官商。童家大小姐给你当妾,想来童度夫妇绝不会允许,而你若想娶她为妻,家主却会嫌她出身仍低。所以,我看你和她无论如何也成不了。不过。她那么厉害的脾气,对付苏姬和菀儿是绰绰有余的。”向四突然眼睛一亮,“我想想,你要是娶萧静为妻,再能收服采蘩,恐怕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了。”
“四哥。还是那句话,你多想了,正事要紧。”兴味不见,他又成了温和无坏的美玉公子,“我给你的那几件东西可查出什么来?”
“查过,可以原物奉还给采蘩了。”什么线索也没有,“恐怕名单一说不实。”
向琚墨眸幽暗,“不实,或者箱子里不止这些东西。采蘩向来不爱吃亏,但我拿了她两大箱,她很轻易就不要了,这点我一直存疑。”
“不会吧?你都整箱搬回来了,她如何能伸上手?”向四有些诧异。
“五味铺老板疤眼是每件东西都会算钱的人,将箱子里的东西分拆来卖也在情理之中。而且箱子里没有清单,一般寄物总会有的,以方便接收的人清点对照。毕竟这两只箱子辗转过不少人的手,无清单,我们就很难断定里面没有东西缺失。我能想到,采蘩也能想得到。尤其她不慌不忙,我估计关键之物在她手里。”向琚噙着淡然笑意,“况且,子规走前说过,她身边有深藏不露的高手护驾,要取物应是不难。”
“刚看她身后站着阿肆,倒让我吃了一惊。阿肆是蟒花最得力的兄弟,如今竟能替她效力,更觉采蘩了得。当年我想将蟒老大一干兄弟收拢,可没一个给面子。”向四叹道。
“子规所指高手恐怕没那么容易露面。”若是阿肆或蟒花,子规不会非要离开。因为出了这事,向琚打消了送采蘩剑客的主意。多半送了也会被退回来。
“那你打算如何?姬府里有我们的人,但却一直混不入墨月堂。墨月堂十分谨慎,我从家里分出来单过这几年,他们竟从没对外招过仆婢。”向四自然不知这是童芷有秘密产业需要掌管的缘故。
“确实墨月堂的仆从多由童家送入,或在姬府忠仆中挑选,外人很难进去,所以我看也只能直接问她了。”向琚离开桌边。
“她会说吗?那个聪明狡猾的姑娘。”向四摇摇头,“算了吧,她还是软硬不吃的。”
“如果我据实以告呢?”向琚问完一笑,“不过,采蘩姑娘明日起可能没空了。要等一个月,怎么都觉得有点久,不然,我们先去看看她寄放的那只盒子?”
向四一愣,这个五弟虚虚实实说话,到底要做什么呢?
从六宝楼出来,采蘩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新杭会的大酒楼,她今日请人吃饭。一进大堂,就听哈哈大笑。
阿肆喊声老大。
采蘩上前轻快福礼,“蟒大哥,我们又见面了。”
“采蘩姑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如今可是童大小姐的身份,怎还给我作礼?不敢当,不敢当。”大鼻子大饼脸,眼珠子定住就看似吓人的蟒花一开口文绉绉。
“蟒大哥最近肯定又读了不少书。”采蘩笑道,“听你说话,我突然还有点不习惯。”
“采蘩姑奶奶,您跟我的想法真是一模一样。”蟒花身后探出胡子的脑袋。他叫牛霖,是牛安山的二儿,也是蟒花的小舅子。
采蘩听到这声姑奶奶,不由气笑,“你从你爹那儿听了事来,那好,可得一直这么叫人,否则便是目无尊长。”
胡子忙拍自己的嘴,“姑娘,我说着玩儿,你别当真。”
众人笑着落座。
“蟒大哥,听阿肆说你这几日天天在找宅子,可有合适的住处了?”采蘩叫伙计来点了最好的酒菜,然后问道。
“我住哪儿都一样,一年大半日子躺船板喝江水,还不是挺滋润?主要是我那婆娘挑剔得很,不是嫌小嫌贵,就是嫌离娘家远,所以还得接着看。采蘩姑娘,不瞒你说,找宅子比跑船还累,我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蟒花抱怨着,照常咧嘴笑。
“咳咳咳!”胡子连连咳嗽。
“你小子从来帮着你姐,这会儿又怎么了?那婆娘不在,我说两句实话也不行?”蟒花瞪眼。
采蘩突觉眼前昏暗下来,转头一看,人高马大一道红影站在蟒花身后。红影身上攀了个胖小的,身旁站了胖大的。胖小一男宝宝,胖大一女娃娃。
她几乎立刻知道红影是谁,连忙起身,“蟒大哥,找你的。”应该就是蟒花那口子,牛安山的掌上明珠,牛红是也。
蟒花回头一看,“妈呀!”身体往后撞桌,碗碟为之一震,酒杯东倒西歪。
这下采蘩心中笃定,盈盈笑道,“大嫂,我叫采蘩。”
红影本低头看着丈夫,抬眼对她回笑,“我知道,浑蟒和二弟都跟我说了今日你请吃酒。一直就听他们说起你,今日瞧见,果然是个真性子的姑娘。”一脚踢踢椅子,竟将坐在上面的蟒花给踢摇了。
蟒花赶紧给老婆大人让座,还把她怀里的儿子抱过去,熟练地哄着。
“嫂子过奖。蟒大哥一路照顾我姐弟妹良多,你们如今要在城里落脚,我想今后少不得又要麻烦你们,所以赶紧请客吃饭先行讨好着。刚想问嫂子怎么没来,结果想曹操,曹操到。”采蘩仔细看牛红,虽然身材比她爹牛安山不过小了一个模子,又高又结实,但她五官其实挺秀气。
牛红闻言就笑,“你既然叫我声嫂子,那我就不客气回你一声妹妹了。人能坐上同一条船,那就是缘分。浑蟒收了你的银子,照顾你们姐弟便天经地义。上了巨阙,货也好人也好,他豁出命也得保,这是咱们行船的道义。他跟我说起——”声音压低,“飞雪楼的人跟着你们,他怕惹上杀身之祸就没送你们到家,结果让我海削了一顿。当初我认识他的时候,就喜欢他不怕死够义气的劲,如今他为了我和孩子反倒没了胆子,我气我自己居然成拖累,心里憋得没法说。今天给妹子赔个不是,以后有事就开口,天大的麻烦咱也帮你扛一角。”
蟒花仗义。牛红比他还仗义。这对夫妇能与她真心结交,采蘩觉得自己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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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造纸恩仇录
牛红说了一会儿话却要建,约了掮客看宅子。
“嫂子好歹吃过饭再走。”采蘩留她。
“不了,我这人就这样,心里惦记着事吃饭不香,还搅了这几个的酒兴。他们当着我的面,喝酒拘束。”牛红戳戳蟒hua“他也一样。”
蟒hua傻乐呵“娘子辛苦。”
牛红白他一眼“知道我辛苦却让我一个人看宅子。先说好,我要是累火了,说不定就把你这些年赚得辛苦钱全砸到宅子上头去。到时候,你可别说我败家。”
蟒hua一副有妻万事足的样子“砸吧,砸光了再赚。”
牛红噘嘴去声“光会说好听的。”
“大姐,你今早不是在这里看宅子吗?还是看不上?”胡子问。
采蘩听到也问“新杭会我挺熟悉的,嫂子说来听听。”
“是一家叫吉祥的客栈在卖,前头做吃食还有客房七八间,后头有三进的宅院。可能是照江南造的,有桥有亭,林子很清幽,厢房也布置得雅致。客栈老板退老返乡,所以整个盘出来,听掮客说这样的机会很是难得。”牛红说话时,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
“吉祥的老板?我记得了。他前些日子跟我祖父母提过这件事,确实是年纪大了,想回杭州长子那儿养老,嫂子不必担心遇到骗子。吉祥的生意一直不错,蟒大哥要是不帮牛老管码头,这营生值得考虑。”
采蘩觉得还真不错。
“我也是这么想的,前头做个营生,后头过日子,不必再像以前一年到头在外奔波。真是样样都好,价钱本来也好。”牛红叹口气“我之前跟掮客胡说是从杭州过来的,所以他才带我来这里看宅邸。
结果谈得七七八八,老板问我是不是杭州人,我想既然要成交了,总不能再胡说,就实话说不是,老板便不肯卖了。我好说歹说,他就把价钱加了一倍,一千变作两千,逼得我作罢。老板说这是新杭会里的规矩,不是同乡,价格便得翻一番。”
新杭会就是一个坊,坊里多数人跟杭州沾边。
采蘩沉吟“老板并非为难嫂子,是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房子生意转卖给外乡人时要贵出一些,因怕外面进来的人不照新杭会的约定俗成,做生意乱来,坏了整个新杭会的名声。”
“一千两已是我们能出的最多,两千两还得了?行船的赚钱都辛苦,我也不至于真要败家,所以只能再到别处去看。”牛红把儿子抱过来,起身牵了女儿“妹子,等我们安顿下来,我请你上家里吃饭,你可不能推辞。”
采蘩应好,看她风风火火走了。
“蟒大哥,你真让她自己找房子去?”采蘩回头问蟒hua。
“她的性子说一不二,今日说好放我假,我要是硬跟上去,她也得踢我回来,不能浪费你的好意啊。”蟒hua嘿嘿一笑“没事,明日我就跑不掉了。说起来,天子脚下的地怎么那么贵?我这些年省吃俭用,居然还买不到城里头的房子,真是窝囊。早知道,我就不改行了。”
“你不改行,也娶不了我姐了。”胡子滋滋喝口酒“好酒喝起来就是带劲。其实住我爹娘那儿不是挺好,反正有的是地方,何苦折腾来去,又浪费大笔积蓄?“我又不是上门女婿,再说我住着,我老爹老娘也住着,说不过去。而且老牛码头将来是你哥的,我插一手算怎么回事,还是早点搬出去得好,也可以早点找营生来做。人不能闲,闲了心里就慌。”
蟒hua听说酒好,摘壶倒了一口闷,咂巴嘴道“真是够劲!”
采蘩静静听着,这是蟒hua的家事,没有她插嘴的余地。
一席吃得宾主尽欢,阿肆回家,正与蟒hua胡子一路,而她和央去了童颜居。童度夫妇明日就要出回杭州,她嘱咐林管事,让他把姬钥和雅雅送来,今夜可以再团聚一场。
“大小姐来了。”米思来迎“钥公子和雅小姐也刚到一会儿,正陪夫人说话。老爷出去访友,晚膳前会赶回来。”
“米思,你帮我办件事。
”采蘩这般吩咐一番。
米思领命去了。
进了屋,听到雅雅在背孔雀东南飞,那稚气的声音就好像在她那眼冷窟窿心里种了一颗春芽,禁不住捂暖了身体。
雅雅看见她就笑,本来摇头晃脑好不斯文在背,立刻急匆匆含糊过去,就蹬着小腿来捉采蘩的手“二哥说姐姐肯定又在哪儿玩得开心,把雅雅忘干净了。”
采蘩手上突然多出两个可爱的面人“姐姐不是去玩的,不过忘了你哥哥,也不能忘了你,买给你的。”
雅雅欢呼一声,舀了面人,拉秦筝去hua园里过家家。
姬钥嘀咕” 骑小孩子的把戏。”
这时,有管事捧了一叠纸进来“大小姐,六宝楼送来了凝霜纸。”姬钥眼睛光,跑过去轻翻着“买凝霜干什么?识字又不多,让你练太糟蹋了。这纸可贵了,也很难买得到。申刚央他娘买,他娘也是派人今日去六宝楼,结果卖空了,气得他闹意气,跑秋湛家过夜。”“那好了,你分他一半就是。小小年纪敢在外头过夜,他虽然是称好友,你可别学他。”采蘩明明白白禁止。
但姬钥听出来的是这纸归他所有,高兴又急着试墨,赶紧让管事跟他去书房。
童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两个孩子交在采蘩手里,她和老爷即便远在杭州,也一点不用操心。
“你舅姥爷回来过,把六宝楼的事情跟我说了。
”她舀了一碗燕窝丝,推到对面让采蘩来喝“温热正好。”采蘩喝完,问道“舅姥爷说我坏话没有?”“夸你呢。说你在人前大显身手,给那些自以为是的评客上了一课,他都受益匪浅。不过…
”童夫人神情有些不确定“一个月之后的比试,我认为你应该拒绝的。对方是皇帝都夸的造纸能匠,你如何能与他相较?”
“祖母即便不说,我心里其实也后悔的。”采蘩终于说出实话“当时听两人口出狂言,说什么女子只有绣hua生孩子男子是不能的,所以一气之下才答应了。然后便是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强撑到现在。”“你这孩子就是不服软。”童夫人说着却笑了“好在你也不是看他人眼色难受的人,既然答应了,权当不是一场比试,造纸玩便罢了。谁都知道你的对手不一般,输了也没什么丢人,赢了就是打那些男人的脸。”她也让那句女子绣hua生孩子的话激起脾气。
“我也觉得自己并非一点胜算也没有,毕竟打和就是我赢。唯有一件事,我才倍感压力。”采蘩长吸口气。
“你是说左大人?”童夫人懂得。
“他居然押上自己的大匠地位,我不太能释怀。”采蘩再长呼出一口气。
“那就得由我讲个故事。”颜辉从旁屋走出来“希望你听了之后能轻装上阵。”“你舅姥爷走的地方多,对各种各样的纸有一定认识,也因此他与不少造纸名匠颇为熟捻。”童夫人告诉采蘩。
“怪不得六宝楼派帖子给舅姥爷。、,采蘩恍然大悟。
“我那点见多识广,跟你一比,差远了。我看似什么都懂一点,往深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皮毛罢了。”颜辉坐到两人对面“左大人,名恒,猜测大约四十出头吧。十八岁开始以造纸扬名,早年是北齐纸官署名匠。一年北齐生内乱,他被陷害参与谋反,打折了左手左腿,后来虽因无据释放,但他痛恨了北齐,辗转来到南陈,后经他师傅举荐,入纸官署当了一个小官,负责指点新进学徒。再来说西骋的师傅张翼。采蘩你是北周人,所以不知道。张翼张大人是出生于南陈,传世名匠张永之嫡莆,从小就备受瞩目。他不仅能像张永那样造出精妙的纸来,同样也是文采出众,有治世之能,因而受皇上重用。两人一个越混越不成样,一个天之骄子一般,本来连面都碰不上,却结下了孽缘。”采蘩眼睛一眨不眨“什么孽缘?”“左恒所教的学徒中,有一个叫乌睿的年轻人十分有造纸才能。
左恒自残废后意兴阑珊,得了这个徒弟后,就容光焕起来。据说师徒感情极好,如同亲生父子。乌睿的才华很快得倒了上官们的肯定,恰好那时张翼兼任御纸坊,急需人才,便将乌睿调了过去。然而,不到三个月,乌睿便死了。”
这下连童夫人都好奇了“怎么死的?”
颜辉唉叹一声,摇头道“在浆池里溺死的。听说死状极为凄惨,泡得挺俊一小伙子面目全非。”
采蘩不寒而栗“凶手是张翼?”说出来顿觉不会。
“不中亦不远矣。”颜辉的话却让采蘩和童夫人惊诧“乌睿自尽而亡。传言中,张翼为造新纸不顾人心,一有差池动辄便狠骂,乌睿受不了这种侮辱,因此求死解脱。”
所以,左恒怎能不恨张翼?!
伞矢双更。
原因:五位盟主齐聚,纸贵终于成了一个很有实力的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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