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天下没有白吃的饭
二夫人马氏,父亲是南安大将军,一门从武从军。三夫人欧阳氏,御书房大学士之女。欧阳姓为另一士族大姓。南陈最贵的四姓,姬府里就有了三姓,越显得他们和向氏的疏远。
采蘩一一见礼,才在秋氏身边坐下。
“只听老夫人说采蘩姑娘水灵,亲眼瞧见了,不止水灵,还真是标致呢。”欧阳氏比秋氏年轻些,约莫四十二三,出生书香门弟,眉目不见得多美,但气质娴雅。同样说采蘩长得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半分轻视或别的意味,微微笑着,似乎真心诚意夸人。
“好看是好看——”马氏是将门之后,双眉如两柄巧剑,眼势颇凌厉,说话也不怕得罪人,正要冲口而出。
“是好看。说北方姑娘肤白眼大,身段就跟水仙花似的,看了采蘩姑娘,我才相信这说法挺真的。”秋氏好像知道马氏后面的话不好听,不但开口截断,且皱眉看了马氏一眼。
马氏轻挑眉,喝茶把到嘴边的字吞回去。
马氏没说出口,但采蘩却清楚得很,尤其欧阳氏第一句话就不对,姬家的老夫人根本不可能夸自己水灵。不过这时候断定这三位夫人有恶意为时过早,她沉下心来,面上微微笑着,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不知采蘩姑娘原来是北周哪里人?”秋氏问道。
不同雯婆子的故意试探,秋氏问得直接又是长辈,采蘩必须作答,“……泸州人氏。”
秋氏遂笑,“我们和采蘩姑娘住在同一条大江边上,还挺近的。”
采蘩仔细一想,泸州和康都相隔何止千里,却真是沿着一条江,早知如此,应该说个更偏远的地方才对。她是瞎编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实话,万一姬家人查过去,别的无所谓,让那边的人知道她的下落就惨了。如今话已出口,后悔无用,她再想自己很快会离开,便不太当回事,反正应付了这会儿就行。
“听钥儿说采蘩姑娘是名门之后,父亲是——”秋氏却刚刚开始问。
这话还不能随便掰,采蘩垂眸思量后答道,“家道已没,父亲从不提以前的事,连姓氏都抹去了。”
秋氏讶然,“采蘩姑娘不知道自己的姓氏么?”
“与其说不知道,不如说无姓氏了。父亲道姓为一族之始,族不存,则姓氏负累,舍了它才能过穷苦日子。”
采蘩说罢,三夫人欧阳氏就道声好,“在困境之中还能有如此深悟,不以己错,蒙祖上辉,采蘩姑娘的父亲想必了不起。”
采蘩一怔。她刚才所说并非自己造的。在沈家为奴仆的人中,没有姓氏的却只有她父亲和她。无姓,就是无根。无姓,就是为奴。再能干,也没有出头之日。她小时候受了别的孩子欺负,骂她没有祖宗的杂种,她就找爹哭,爹便会说这番话。略懂事之后,她就不哭了。没有姓,她便为自己和父亲找一个姓。嫁得好,仗有权有势的夫婿,重得一个大族的姓还不是信手拈来。
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找不到自己为何非要当贵妾的根源,死而复生之后,只觉得自己犯傻。却不料今日,经姬家夫人们一唠,她想起来了。最早,最早,都因为一个姓。
采蘩突然一笑,呵呵得,哼哼得,喷出几声气。从现在看起来,打小她就傻,傻得没药救,不死都不行。
她这样,让三位夫人看得奇怪。
“采蘩姑娘笑什么?”听完她的话才笑的,欧阳氏来问。
“三夫人说我父亲了不起,让采蘩茅塞顿开,所以采蘩才笑。我一直以为父亲懦弱无能,因此丢了自己的姓氏,想不到是他保护祖姓之举。谢三夫人告诉了采蘩,请受我一拜。”采蘩站起鞠礼。爹死后,她却好像越来越懂了这位沉默寡言的至亲。姓什么真得不重要,她要找真正值得她付出的东西。父亲找到了,所以他从不抱怨,默默生活。如今轮到她。
欧阳氏连忙扶她起来,“采蘩姑娘客气。”
“大嫂,这算是惺惺相惜吗?”马氏音亮,“看来采蘩姑娘还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三弟妹说得那些话我糊里糊涂,她感动成那样。”
秋氏拉采蘩坐回来,“老四夫妇认的义女,难道随随便便哪个姑娘就能行的?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芝兰,这爹啊娘的话今后少提了,免得采蘩伤心。”
“是,大嫂。”欧阳氏笑应了。
“时辰差不多了,让人摆晚膳吧?”秋氏望着两位弟妹似乎征求同意,但底下的婢女婆子已经动了起来。
采蘩看了半天,还真看不出来三人有什么恶意。暗道莫非看多沈家的你争我夺,自己心里多疑,而姬氏到底是名门士族,没有这些歪歪道道?再一想,自己在姬家只是客人身份,她们又有什么理由对付自己呢?于是,心放下大半。
膳是贵膳,丧中从简,但仍是精细十足,美味十足。一张桌子四个人,十来人伺候,还忙得团团转。
吃了七七八八的时候,秋氏说道,“采蘩,你的年纪跟我那几个侄女差不多,你住在莲园里要是闷了,只管到她们那里走动,我和两位夫人都事先知会过了。本来今日也要请过来的,怕人多热闹犯了丧仪,所以就罢了。”
采蘩点头,“好。”
吃完饭,又闲说一阵。采蘩不爱多话的,听得多答得巧,避重就轻,到后来也有点累,想要告辞,但不知还有重头戏正要来。
这时,上了点心。一小碟一小碟装着,各式各样,糯云饼,水晶糕,梅花酥,雪晴卷,看花人眼。采蘩就瞪着她面前的一碟水晶糕,要是她没记错,这是——
“采蘩,这水晶糕瞧着眼熟吧?”秋氏笑道,眉目呈祥,“正是你让人送进来的。”
采蘩心中腾地一把火。对方很亲切很亲切,但她就是来气。什么意思?她花银子买的东西怎么跑到秋氏屋里来了?莲园和青柏堂差了天涯海角远,不说音,字还少一个,无论如何送错一说没法交待吧?
这顿请来得前后无着落的,果然还是有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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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双更来得晚了,请亲们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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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土包子的点心自己吃
外面起风了,屋里静得能听到它吹过青檐窗镂中的丝丝啸吟。
那啸吟如冰线一般传入采蘩的耳朵,迅将着火的心包茧,自外往里浇冷。火气因此还没显到眼里面上,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只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跳灼。不但如此,她原本开始僵硬的神情如春水似的轻柔,一向清冷的眼梢都笑挑了。
“大夫人问得正好,我就是瞧着眼熟,奇怪这城里的水晶糕怎么都长得一个样子。”采蘩眸瞳璀璨,“今一早上我去寺里求福,在一家饭铺子用早饭,老板就送我一块水晶糕。我看样子漂亮味道又好,特别喜欢,所以贪嘴就多买了几份让他送进来。刚才我还问雪清这事,结果她跟我说没有,我便以为是老板忙忘了,打算明天找他要回银子呢。”
雪清被提到名,低福了身恭敬回答,“是的,小姐之前就问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秋氏始终面上亲善,“管事来报知我时,我还以为是有人想混水摸鱼。采蘩啊,你不知道我们府里的规矩,所以也不怪你。府中的吃食府中自做,从来是不能由外头送进来的。姬氏树大招风,难免有些人妒嫉眼红存不好的心思。别的也还好,食物入人口,万一放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吃坏了那就出大事了。”
采蘩看一眼雪清,她也正好看过来,目光中有些歉疚。
“大夫人,是雪清不好,没有提醒小姐。”雪清忙揽上身。
“别说四房以前没这样的事,我们整个府里都很久没人送食上门了,怪不得你没说。”秋氏还很体贴下人,“也不是完全不能叫外面的东西来吃,但都是知道底细的,好比梅蜜斋,天鹤楼,百香坊这些数一数二的旺家,老板掌柜的我们熟悉,我们也是他们的常客,无论如何不敢有所闪失,而且味道也是无可挑剔。采蘩你喜欢甜食,那就告诉丫头们一声,让她们帮你去买。”
采蘩面色柔和,不说别的,只说自己思虑不周。但说完了,又慢条斯理拿起一块水晶糕,咬下去一口。她什么性子?我行我素。
看到这个动作,秋氏的笑脸再也扛不住,瞬间敛净。
“大夫人的话很有道理,但采蘩自幼家贫,少有能去镇上铺子的时候。每年过年,我爹娘才肯带我去一次,最喜欢就是各式各样的小点心。”采蘩却神情不变,“这糕我不该买回来,可就此浪费,我也实在不愿意。那店虽小,老板看着人好,我姑且信一回自己的运气。要是吃了之后没痛没病的,还请大夫人允我把那些点心带回莲园,毕竟真金实银买回来的。至于下回,采蘩就知道了,不会再坏姬府的规矩。”
周围一圈人,齐刷刷掉了脸,只有欧阳氏目光中带着兴味。
采蘩最会视而不见,笑容就跟黄花胭脂似得贴着不动,浮于面上,“大夫人,采蘩自知失礼,可就是贪嘴嘛。我借自己是客您是主,就允我这回吧。”
雪清在一旁诧异地张开嘴,这是撒娇了?
秋氏眼皮子跳两跳,顿觉乌云盘顶。她原以为说了规矩之后,采蘩会知难而退,乖乖照她的吩咐做,谁知不但出乎她意料之外,而且反过来了,自己不答应还不行。谁叫对方确实是客呢?
“下不为例。”末了,她也只能说这么四个字。
欧阳氏抿嘴笑过,开口道,“采蘩,我们也不是为难你。你这会儿是客,没准下一会儿就成一家人了,所以这府里的规矩早知道比晚知道好。”
采蘩不以为然,嘴上却道,“三夫人,采蘩懂了。”
片刻,有人将点心放进笼屉里送上来。采蘩让雪清拎了,便跟三位夫人行礼别过,自回莲园去。
秋氏把仆婢们都差出去,手里一杯热茶转到温,对她两个妯娌说道,“你们怎么看?”
马氏终于能畅所欲言,“大嫂,她那模样就摆着呢,定然是个生祸的主,妖里媚气,眼睛勾人。什么没落的名门闺秀?!我从没看过哪家小姐长这么不正经的容貌。八成骗了老好人的四弟和四弟妹,又想到我们府里讨便宜。赶紧跟老夫人说,不能让她留下来。”
“二嫂此言差矣。”欧阳氏说话斯文,“她相貌虽艳,面淡笑冷。四弟夫妇为何认她为义女,我们如今也不清楚,但看十郎和雅雅往莲园跑得忙,想来有除开容貌之外的本事。我们不能以貌取人。”
马氏与欧阳氏一武一文,没有大矛盾,但小冲突常生,瞥她一眼,“三夫人不会以为她跟你一样出自书香门第,所以捡好听话来说,想日后她留在四房,你俩就成莫逆了?”
欧阳氏笑开来,以帕掩嘴,“二夫人,她和我女儿一般年纪,我便想和她成莫逆,她还嫌我老呢。我不过觉得她留不留,不是我们说了算的罢了。”
马氏冷笑,“我们说了不算,难道是她一个孤女说了算?”
欧阳氏眼波流转,看向同样有疑问的秋氏,没道实话,“自然是老爷子和老夫人说了算,我们就别瞎操心了。大嫂,你说是不是?”
“哪里是我想操心?”秋氏终于放下茶杯,都摸冷了,“这府里真正管事的是老夫人,我们听话做事,轮不到费神。偏偏这采蘩姑娘却不是个听话的,今夜里的事让老夫人知道了,恐怕老夫人不会喜欢。留,还是不留,等着看吧。”
三人说完话,马氏欧阳氏各自回自己的地方,秋氏带了使女则往澄明园去。
澄明园里老夫人还没歇,秋氏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又道,“就是几份来历不明的点心,她自己吃的,我也不好强自扣下,就让她带走了。”
老夫人双眼一眯,收紧精光,“她用客来压你这个主人,你也不能不让她。这丫头面上冷冷淡淡,心里却极争强好胜,很难对付。”
秋氏一怔,“一个孤女而已,婆婆不必与她较真。等四弟他们的丧事一过,给点银两打走就是。”
“打?”老夫人冷哼,“没那么容易。钥儿和雅雅依赖她颇深,加之四房没了长辈,她凭两件信物就当得了那个家。你可知那枚宝石花在童芷的那十间嫁妆铺子里见物如见人,能说一不二?”
秋氏还真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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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有钱媳妇腰杆硬
童芷,也就是姬钥之母,娘家是名震江南的童氏。
童氏靠商起家,后来捐官,渐渐出了理财重臣,为皇帝所重用,地位一日千里。童芷之父童度是嫡幼子,成家后分出去单开一支,专和朝廷做生意,皇帝钦定大官商,主涉盐矿二业。童芷自小聪慧,喜读书写字,心慈孝顺,深得父母宠爱。出嫁时,嫁妆丰厚,至今还没有人真正知道她手中到底有多少产业,但四房用度都从她那儿出,从不问本家要银子,还每年贴补公中。在都城中,光是本家看在眼里的就有十间铺子,以做米盐和丝绸茶叶为主,由她娘家供货,生意兴旺。
当初童芷和姬明的亲事,老夫人打心眼里是不满意的。童氏虽然富裕,但商为贱,要追上三代的话,根本配不上姬家。然而,世道如此,皇帝重用浊官寒门已非一两日,且有越来越盛之势,以至姬氏无论权力还是财富大不如前,因此不得不妥协。所幸童芷是个好儿媳,进门没多久又一举得男,四房更打理得井井有条,久而久之老夫人的心也就顺畅了,聪明漂亮的钥儿雅雅甚至成了她最喜爱的孙子孙女。如果明儿和童芷没出事,她的心会继续顺畅下去,但如今有了变数。
“四媳妇每年贴补公中五千两,平时大小事若我开口,她也是二话不说帮着支撑这个家的。她如今不在了,今后怎么办?”老夫人问大儿媳妇。
秋氏答得理所当然,“她的嫁妆自然是要给十郎和雅雅的,这反而归了家里,不是挺好的吗?”
老夫人长呼一口气,“错了。给钥儿和雅雅,却还属四房所有,跟公中仍无干系。公中银两和不开,但我还不至于贪自己儿媳妇和孙子孙女的东西,只想能帮衬着些,毕竟都是一家人。”
秋氏点头,“老夫人用心良苦,媳妇是知道的。这两年地里收成不好,租息也上不去,那么点银两要支撑这么大家子,不管帐的哪里能明白您掌家的辛苦。只不过媳妇觉得,钥儿和雅雅还小,那些铺子产业两个孩子也没法管,您帮看着就不会让下面的掌事掌柜们乱来,将来把好好的营生都糟蹋掉。今后自然要还给四房的,但现在必须由公中一块管了。您好好跟十郎说说,那孩子小大人,不会不明白其中的理。”
老夫人摩挲着手上的翠玉扳指,“要是没那个采蘩还好说。她是明儿夫妇认下的女儿,模样虽然轻佻,却不是应别人声气的性子。前些日子上来就给阿雯一个下马威,今日你跟她说规矩又居了下风,再者她还拿着宝石花,等钥儿告诉它能派的用场,只怕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秋氏始终不像婆婆那样高看采蘩,只道,“老夫人暂且宽心,她今日让人送来点心的铺子是芝麻绿豆大,却当了宝似的,想来没见多世面,而且连姓氏都没有,就算留下来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还不得仰仗我们姬氏?到时候给点好处,什么事都会答应的。更何况,钥儿兄妹俩是姬家嫡子孙,不会胳膊肘外拐。”
“等葬礼过了再说吧。”老夫人觉着累了,让秋氏先回去,“莲园和四房那边你让人盯瞧着些,我也不防别的,就怕钥儿他们年纪小,分不清好坏,错把贼人当恩人。如今外头有多少冒充士族之后的骗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秋氏起身微福,“媳妇谨记。”
一出门,看到姬钥站在门边上,就笑,“十郎还没睡呢?”
姬钥乖巧作揖,“大伯母好,钥儿刚读完四书,来跟祖母道个安就睡了。”
秋氏摸摸姬钥的头,“十郎真有出息,你几个哥哥里除了三郎,就没人能比得上你。好好用功,将来四房就靠你挑大梁了。”
姬钥嗯了一声,“大伯母,钥儿送你出园子。”
秋氏忙道,“不用。寒夜刺骨,地又冻,万一受凉,老夫人心疼。你赶紧进去请安吧,也好早点休息。”说罢,带着一干使女小丫头走了。
姬钥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眼珠子转两圈,露出个狡猾的笑来,转身进了祖母屋子。
第二天一早,姬钥就和雅雅到莲园找采蘩一起用膳。
“姐姐买的水晶糕呢?怎么没见着?我听说你买了好几份,应该是想着给雅雅的吧?”他明知故问。
采蘩哪能不明白,挑高漂亮的黛眉,“一晚上全吃了,撑得我睡不着,半夜里翻来覆去,想起床又找不到事做,一不会写二不会画的,天亮才睡,结果你又赶早来吵我。我可不敢给雅雅吃,万一吃出什么不妥来,我就成谋财害命的了。”
“雪清雨清。”姬钥听了一耳朵冷嘲热讽,面皮却也变厚实了,“今后谁请我姐姐去哪里,或者谁到莲园来对姐姐说话,立刻找人来报我知道。”
两人称是,退了下去。
“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规矩。”姬钥耍滑。
“是啊是啊,不是嫌我穷酸,找了家小点心铺当宝一样往回搬。”采蘩让雅雅在一旁玩,却不打算在这种事上纠缠,“我昨日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直跟着我们的人。他们问我你们兄妹俩是不是回府了,还想抓走我。虽说最后我逃了,但恐怕他们不会罢休。”
姬钥大吃一惊,怪她,“我让你别出门,你就是不听。看,遇上了吧。一回运气好,两回运气好,第三回还能凭运气吗?”
“我觉得——奇怪。”采蘩道。
“什么奇怪?”姬钥聪明,但年纪终是小了点,历练还不够。
“如果说是你爹娘得罪了人而遭杀身之祸,为什么非要你和雅雅的性命?杀人灭口也该挑金铃谷。两个小孩子当时逃脱了,以他们的身手还不容易找到你们么?况且,姬府的护院武士未必是这些杀人利器的对手。其中好像还有别的缘故。”采蘩在和杀手的近身交锋中感觉到对方的隐忍。后面是有向家挡煞,前面两人包抄她的时候呢?
姬钥耸耸肩,“多半任务没完成,无法回去交差,所以还想伺机而动。总之你最近安安静静待在家里的好。”
“你最好也把这些告诉你祖父,要想办法摆脱飞雪楼的杀手,不然今后真要一辈子躲在家里了。”这件事,采蘩一点没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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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外面好年景
很快到了小年夜这日,姬府因为有丧事,不能像往年那样大操大办,白灯笼没取下来,外面街坊的喜喧声也传不进,哪儿哪儿都是冷清。而本来在年前要办好的葬礼,却由皇帝下旨延到二月初,等接姬明夫妇的遗体回来。
采蘩对逢年过节不太上心,出了被杀手半道截人的事,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出门,在莲园里静静待了些日子,脚趾头都不踏到园外。至于大夫人提的,让她往各房小姐那儿走动走动,她当客气话来听,听过就算。
雨清进书房,“小姐,林管事来了,要见您。”
“请他进来吧。”采蘩把书放回架子上,坐姿端正着。林川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今日为何。
林川进来低头行了礼,“澄明堂那边传来了话,今年过年一切从简,除了老爷夫人们之外,其他人都在自己院里过,所以明日四房里自摆了两桌,公子让我请小姐过去吃顿年夜饭。”
“他和雅雅不在澄明堂过年么?”两个孩子自从回府,一直住在老夫人的院里。
“公子跟老太爷说了想搬回四房,老太爷没舍得,但年夜饭还是允雅小姐回来,因为不能喧哗,各房小姐都不去。”林川回道。
雅雅在,她当然不好摆谱不去,于是点头应道,“好,我知道了。”
但林川并不退,接着说道,“小姐新到都城,但小公子一直在老夫人那儿,出入不方便,不能带您四处逛逛去。这几日小姐不出莲园半步,所以就怕您闷了,嘱咐小的安排车马随行,不知小姐想不想到外头看个年景?”
姬钥这小子八成怕自己闷过头了就跑,对她招呼些小恩小惠的,不过既然送上门来,她没道理往外推,而且这回干脆善解人意一些。
“我能带上雨清雪清么?”采蘩问。
“小姐想带谁就带谁,不必如此客气问小的。”林川恭敬回道,“您是主子,我们是仆人。您一句话,小的们赴汤蹈火。今后,小姐只管说话硬气些,整个四房都给您撑着。”
采蘩目光一敛,这话里有话为得是哪桩?想了片刻没明白,干脆不想了。在姬府里,她几乎是个陌生人,根本不清楚其中的弯弯道道。人说傻人傻福,她就当自己傻享享福得了。
还是从偏门出去,漆墨车四驹行,另有骑士四名,前后护驾,腰间长剑,威赫凛凛。
采蘩僵住表情,想要说受不起这么大的架势,但之前的遭遇让她忍了下来,只道,“林管事你可想得真周到。”
林川亲手为她撩起厚棉帘,“小的照公子吩咐,不敢有半点马虎。这四位是童家新送来的剑客,因为公子和小小姐还没住回四房,所以这几日正嫌无事可做。一听说小的要找护院为小姐开道,便自告奋勇来了。”
童家是姬钥外公家,采蘩便看了两眼,但现四人压根不瞧自己,目光虽不停扫,却都看得是四周,一手紧拉缰,一手松搭在剑柄,好似随时就要拔出利刃来。
“小姐别怪他们无礼,自打入了姬府就不搭理人,想干嘛干嘛,不听小的指派。”林川压低了声说。他以为够小声,剑客们听不到。
“我们拿童府的银子只听钥公子和小小姐吩咐行事。”为的剑客回头,三十上下的年纪,剑眉黑须,目中精光闪闪,太阳穴高鼓。
女大虫说,只有真正的内家高手才如此。采蘩没见过,也不懂,大致揣测这人功夫不错。
“林管事,你说错了,他们不是自告奋勇,而是姬钥让他们来的。”否则就算没事,也不可能跑来保护她这个和童家没关系的人。
中年剑客目光移到她腰间,再与她正视,“姑娘倒也不必妄自菲薄,我们兄弟能来鞍前马后,总不会是为了无关紧要的人。”
采蘩本来没有结识之心,见他对自己不轻慢,眸中起笑,规矩福身,“壮士姓甚名谁,小女子采蘩有礼。”
中年剑客看她片刻,下马来一抱拳,“采蘩姑娘,在下梓峰,幸会。”没见过千金小姐还跟他们武人这般客气的,他心中诧异。
“梓壮士幸会,一路有劳。”采蘩说罢才上了车。
雪清雨清跟上来,各坐两边,不贪外头的热闹,很安静。
林川要放帘子。
“林管事,这是去哪儿?”她要出门的时候,防着她跑;如今主动请她出门,她突又多疑。
林川不爱摆油滑笑脸,正正经经答道,“先去绸缎庄给小姐选些过年衣裳。本来应该让人进府为您量身定做,结果时间仓促赶不及了。”
采蘩的衣箱里除了向琚送的那套衣裙,只有原来捡起的丫头装。姬钥是少年,虽然已经够聪明的了,却也没及时想到这些。至于姬府其他人,更不用提。倒是雪清雨清两人,赶了三两日,为她做了一套出来,虽说不上有多好看多高贵,但也算符合她没落名门的身份。
“林管事您想得真周到,我们正愁呢。府里今年过年再怎么沉寂,各房之间总会走动。小姐远道而来,替换的衣物实在不多,我俩针线活儿做得又慢又粗,想跟你说,小姐又不让,这回可好了。”听到买新衣服,雨清比采蘩还高兴。
林川刹那有点僵面,让采蘩看出来了。帘子放下之后她就在那儿想,直到车子停在一家绸缎铺门口,还是什么都没想出来,再次觉自己真不够聪明,这回八成又得事情到跟前才开窍。下了车,她对自己说,以后少提前动脑子。
脚还没踏进铺子,从里头出来三个人,都穿挺不错的绸袍子。
“林管事,我可候你多时了。”为的福胖胖,大油鼻蒲扇手,小眼挤成缝,神情急切,面带忧心。
采蘩脑袋没转过来,眼珠子转过来了,看到他腰上挂着一块铜牌,和姬钥硬栽在她身上宝石花的样子完全相同。
“冯大掌事,有阵子不见,你瘦了一圈。”
林管事这话,在采蘩看来难辨真心假意,因为眼前就是一个胖子,怎么看怎么胖的胖子,不知道瘦掉的那圈上哪儿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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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争取双更的,但明天要上飞机了,实在没时间码出两章来,对不起亲们。
假期结束,平安夜在飞机上过,圣诞日一早着6,有些不舍父母,但这样奔波辛苦的生活也是自己当初的选择,现在必须努力走下去。
明天希望能在等机的时候上传一章,不行的话就只能25日双更补上,请亲们不要等太晚,如果下午没见新章,那就说明上网不方便。
提前祝亲们平安夜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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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想铺出一条路来
“能不瘦吗?你家四爷和我家小姐身遭不测,简直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到今天我还缓不过来,心中难受得吃不下饭。”冯大掌事哀长叹短,紧紧握住林川的手,“别的不说,少爷小小姐年纪还小,如今谁能代替小姐帮两位小主人管起里里外外的事情来,我就担心得很。”
林川突然瞥一眼采蘩,又迅移开,“冯大掌事,外头有你,少爷很放心。”
冯大掌事正注意着林川脸上的表情,一丝不漏看在眼里,暗自打量站在林川身旁的采蘩,嘴上说道,“我做了几十年的绸缎买卖,别的一窍不通,可当不起这么大的责任。林管事,这位姑娘面生,是姬府里的人?”
林川就等着他问呢,“这是四老爷和四夫人所收义女采蘩小姐,也是少爷和小小姐极其信任的姐姐。这不是要过年了吗?今日过来购置些衣物。”
他又对采蘩道,“小姐,这位是冯斡,从夫人娘家出来的,一直帮夫人打理所有的绸缎铺子,十分得力。”
冯斡胖大的身体一鞠,拱手作揖,却看到采蘩腰间的宝石花,心中刹那一震,但不禁语气恭敬,“见过小姐。得力一说,冯斡不敢当,不过童氏乃我家主,夫人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做事定要尽力。小姐既为夫人看重,今后还望多多关照我。”
采蘩见对方如此郑重其事,还以为是待客之道,心想这做生意的都七**面玲珑,她尚未给他买卖做,他一个鞠就把她捧得高高在上,一般人定然受用。
她微福过,“冯大掌事无需多礼,采蘩只是暂居姬府,待义父义母丧仪一过就要离开,实在不敢当关照之事。”
冯斡没想到她说这番话,微愕之余看林川一眼。
林川轻轻摇头。
冯斡不明白也明白,至少什么都别说开,便道,“看我糊涂,外头冷,小姐快往里面请。”说罢,将一干人等迎进铺子。
绸缎铺子很大,主要放着琳琅满目各卷布料子。一角挂成衣,但占地不大,量很少,样式也普通。采蘩看了看,没有中意的。
冯斡好像瞧出她心思,说道,“小姐,外头这些衣服只是卖给急需的客人,而我们铺子里多数客人是需要上门订做的。您请跟我来。”
采蘩跟他再走进一间屋子,就见七八人正忙着裁剪缝衣。
“隔壁还有绣房和量身试衣的花厅。”冯斡又道,“小姐是贵客。今日给您量身,明日就能送到府里去,绝不耽误过年。”
林川抢道,“那就好。冯大掌事,我跟你挑最好的制衣师傅去。”转头对雨清雪清说,“你俩和小姐去花厅稍待片刻。”
冯斡身后一个中年人走到采蘩前头领路,原来是这家铺子的掌事。
其实挑制衣师傅不花工夫,冯斡一点手指头的事。制衣师傅去了之后,冯斡和林川继续往里,走入掌事房。
“林管事,你今日恐怕不是为了陪那位姑娘买衣服来的吧?这么件小事何须你出马。”冯斡终于能一吐为快。
林川熟门熟路倒了两杯茶来,“冯大掌事眼利,既然瞧出来了,又何必多问这一句。”
“宝石花是童老夫人传给我家芷小姐的。芷小姐说过,见花如见人。凡能拿着它又从姬府里出来的人,我们须听其令。”冯斡想起以前那些吩咐。
“正如你所言。”林川点头,“而且,采蘩小姐是由我陪着来的,你就更不必怀疑了。”见花如见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然宝石花让人偷了怎么办?
“不错。你对四爷忠心耿耿,鞍前马后,能亲自带这位姑娘前来,多半是小主子吩咐的。我不怀疑他的意思,不过——”冯斡都明白,但心中仍有疑惑。
“冯大掌事可是瞧采蘩小姐年轻不懂?”林川也有数。
“难道不是?我看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芷小姐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看帐管家,但有几人能像小姐那么聪明的?而且以我看,那位姑娘根本不懂生意上的事。”冯斡是精明老鬼,很多事不用问,一看就通。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林川是理家高手,不是理财高手,“钥少爷吩咐我带她来巡铺,让你们认认脸,这儿是第一处。”
“巡铺认脸?”看到宝石花是一回事,真正听到主子的意思又是另一回事,冯斡面上惊讶,“这就是要让她主事了?”
林川再度点点头,“少爷就是这想法。”
“可是,她万一真是什么都不懂呢?”难道是他看走眼,这位姑娘深藏不露?
“少爷说了,他这位义姐聪明不凡,现在不懂,很快就懂了。当然,要请你们以后提带着。”林川原话转述。
“这……这不是……”胡闹一词说不出口,冯斡摇头叹息,“芷小姐人这么好,怎么遭遇如此不测呢?”
“什么都别说了,人已经不在了。”林川何尝不惋惜,“咱们如今就得向着少主人,凡事要替他们着想。”
“正是替少爷小小姐着想,我才觉着心里没底。义女说白了又没有血缘关系,除非姬氏给她冠上他们的姓,否则形同外人。外人,还是不知根底的,掌管这么大一份家业,万一欺幼骗财可如何是好?”亲生都有没良心的,更何况认得干亲。
“冯老哥,这里没外人,咱俩就说几句真心话。我虽然是姬府里的人,但自小服侍四爷,除了四房的,我也不认其他。如今他们没了,留下两根苗,我就是拼了命也要保护周全。这采蘩姑娘吧,我暗中看了些日子,性子清冷,不喜与人走动,但唯独对少爷和小小姐是真好。少爷几乎事事跟她商量,所以处理得有条有理。说到欺幼,我一点都看不出来,倒是府里别人还真说不准。就我所知,公中到年底该是最宽裕的时候,今年却艰难。”林川说出姬府里的实情。
“每年芷小姐往府里贴钱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一年比一年贴得多,她心慈人好,拿出嫁妆的大半来贴,别人还当她有的是钱,只想着从她那儿多得一些,有时候我真替她不值。”冯斡一心向着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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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试试鸭子能不能上架
林川就道,“可不是吗?过年就给公中五千两,刚开始老夫人贴还四房一些,后来四房开销用度都由四夫人自己出,公中那边就只进不出了。四夫人不觉着什么,我们底下人却觉得过份。你瞧,今年你们这边银子没送进去,那边就有些着急,估摸着一定会想辙的。”
冯斡重重哼一声,“今年凭什么送?老实说,账本都交在我这儿呢,银票也备着,可我只等钥少爷来取,决不送上门去。四房没个能说话掌事的,这票子进去定然让别人拿走了。以往芷小姐心里有数,换了别的房里人,哪个又会真心替小主子们打算?”
林川趁势再提采蘩,“就是这么说。四房人手少,平日夫人和她信任的丫头管着帐,她们都随夫人身遭不测,我和我手下那些人只会打理琐事,花钱请账房又怕正落到别人算计里。如此一来,采蘩小姐还就是独一无二的人选了。少爷相信她,我瞅着也不错,要不你就试试她吧?如果是真心为少爷的,那我们也就放心。如果不是,顶多亏了这年的。”
冯斡手指头上下点着林川摇,“林川啊林川,你让我试试她,敢情麻烦得罪人的事都叫我来干,你等着收现成的。”
林川憋着笑,“冯老哥,我要是像你这么懂营生买卖,自己还真就试了。对账本一看就脑袋大,做买卖的事一窍不通,我怎么去看别人有没有这本事,不靠你的慧眼,靠我,你也不怕把这些铺子都搭进去。”
“行了,我说不过你。试试可以,但她要是不行,我可会说实话。”冯斡明显不以为采蘩有多大的能耐。
“那是自然的。你说不行,我原话回了少爷,由他作主。”林川应得痛快,“不能因她是老爷夫人认的义女就睁眼说瞎话,这关系到小主子们的将来。”
“你明白就好。”冯斡起身往外走。
“这就试啊?”林川觉得有点突然,“等过了年吧,今日只来让你认个脸。”
“你以为试一次就知道深浅?得看上好一阵的。总之交给我的话,你别管了。”冯斡经商老道,做事稳重。
“是,是,随老哥你的心思来,我不管。”林川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从不管自己不能管的事。
两人正打算去见采蘩,门外来了冯斡的得力手下,也是这家铺子的掌事,问账本上几项不确定处。因冯大掌事平日不在这间铺子里坐,要请示的事还挺多,所以一时出不去。
采蘩那儿婆子量身却是信手拈来,三下两下了事,听说大年夜就要穿的,便急忙赶制去了。雪清雨清说要看看衣料子,可以早点为采蘩准备春装,非拉着她到前头大堂里去,一段段的绸啊丝的往她身上比划。
伙计们虽然不清楚采蘩的身份,但大掌事亲自迎进来,肯定是贵客,他们更加殷勤十足,几乎围着团团转了。
“这店里头的人都不长眼么?看不到我们等半天了,也没个喘气的来招待,想关门还是怎么?”很不耐烦又刺耳的女声响起。
采蘩回头一看,叉腰在前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头梳丫环髻,面色不悦的婢女,她身后还有三个婢女,四人中间是正主,一位眼若杏腮若桃眉若远山的美人,穿得是银红风袍,风帽上逢一圈雪狐毛,衬得肌肤凝脂如玉。婢女虽在难,美人却眼儿上挑,好像对上方题匾非常有兴趣,唯嘴角微翘透出一丝傲慢。
原本她们是对伙计难,采蘩并不打算出头。但雨清是老实丫头,觉得对方说得难听,就嘟囔了一句。
“一时疏忽,何至于骂人呢?”
那厉害的婢女眼睛一瞪,“骂人又不是骂你。”瞥过采蘩,冷笑又道,“怪不得没人来招待我们,魂都给狐狸妖精勾走了。”
雨清气得脸红,“你嘴巴放干净点,说谁勾魂!”
“当然不是说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土里土气像村姑似的,也好意思到这铺子里来买衣料,就算有钱买最贵的,穿到你身上就成泥疙瘩。”那婢女嘴不饶人。
这下,连雪清都来脾气了,但她懂得分寸,先看采蘩的脸色。
采蘩最讨厌之一:小孩。最讨厌之二:无缘无故说她的长相。不是她先惹的,但找上门来,她也不怕。
“听闻南陈才子佳人,我向往已久。好不容易出来一回,优雅的佳人没碰上,却碰上当着一屋子生人面就敢大放厥词的叉腰女,今日真晦气,污了耳朵还要费神掏干净。”要比又冷又艳,对面假淑实傲的女人不是采蘩的对手。采蘩说话,不在口才,而是语气,能让人骨子里凉。“走吧,我们这几个妖精土块的,杵在穿金戴银的人面前找无趣。要知道,有些人不穿一身能看的,压根不能出门,总得让她们遮羞。”
雨清雪清顿觉出了口恶气,不由眉开眼笑,跟着采蘩往里走。
“站住!”音色变了,娇美得很。
采蘩冷冷回眸。
少妇也冷冷望着她半晌,在众人以为要有一场麻烦时,开口道,“天冷,又快年节,此时出门办事心情自然不好,我婢女言语有所冲撞,这位姑娘别恼,我代她赔个不是。”
倒不是采蘩有偏见,实在那少妇刚才的冷眼去得有些莫名其妙,让她无法相信话里真有诚意。
“怎么了?”有人跨进铺门。
那是一位翩翩美男子,眸如月,眸光如星光,明珠扣乌,雪青鎏银丝花袍,腰间垂琳琅配饰,其中一枚镂金雕纹小香球敲细悦铃声。
少妇立刻走到他身边去,柔声道,“没什么,一点小误会,已经解开了。”
美男子目光扫过采蘩,又扫回来,却眉头微拢,“解开就好,大年下的别冲撞人,惹回自己一身是非。”
“我知道了。”少妇乖巧答应。
采蘩心里又犯火,什么叫惹回自己一身是非,难道还是她挑起是非不成?这些似模似样的人怎么一个个让她看着烦呢?
但身边的雪清雨清突然双双一福,齐声道,“三公子。”
------------------------圣诞节下雨,但香槟配香扒,美哉快哉。亲们,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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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三哥三哥你好啊
姬府的婢女喊三公子,当然是姬三公子。
如果是别人采蘩还懒得看一眼,但这位让姬钥夸得与日月齐辉的向家五郎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当然满心好奇,以为自己刚才三观不正看走了眼,于是又细细打量起来。人长得嘛——确实美男,名门望族后裔身上该有的贵和傲他都有,星空一般的双眸不落尘埃,好像这铺子里大多数人都不屑得让他入眼。然而,他对那名美人有意无意捉捉小手,捏捏小腰,眉宇轻浮。再看回他那双眸子,不是星光,是让美人金灿的饰映得反光,一旦分离开来,就迷瞪了。换句话说,姬三公子美在皮相,骨头很轻。
同比之下,向琚才是真正的贵傲,从里到外,一点不容侵犯。
姬三甚至远不及姬钥。采蘩淡淡收回目光,也没什么失望。皮相之美易迷人眼,姬钥年纪小,又是自家的三哥,自然往十全十美处说。不单是姬钥,世人多如此。但她这世对外表浮华已看得清清透透,只想学看人看心。
雪清雨清这么一福,姬三的视线才落到平地,“你们是府中婢女?”脸是不太认得,但衣裙是姬府统的冬装。也还好,只是丫头而已。
雪清答道:“我们是四房里的。”
姬三听到四房出来的,不由再多看两眼,最后定在采蘩身上,“听说十郎多了一位义姐,祖父母当贵客一般招待着,莫非就是这位姑娘?”
雪清见采蘩神色平常,便点头道,“正是。”
姬三正要再说,身旁美人却道,“公子,妾身不能出来太久,早些挑好早些回去。”
“知道了。”姬三对她和颜悦色,神情十分亲昵,似乎突然忘了雪清雨清这号人,招伙计过去只说要最好的裘袍子,便带着美人和四婢进里面去了。
雪清雨清还有点面面相觑,倒是采蘩仍淡定,心中更肯定这姬三只是一副好看的花架子,想着回去臊姬钥那小子去,自得其乐,面上更一派闲情。
“那美人不知是谁,竟让三公子不顾自家人?”雨清说着却撇嘴,对美人毫无好感。
“不是他的妻妾么?”采蘩问道。
“不是的,否则也不至于吵起来。”雪清断定。
一个伙计小声告诉,“那是梦雨轩的新头牌璇香姑娘,都说她今年能得花魁。”
头牌,花魁,这些词一出来,三人便知这美人的来历。
“青楼女子的小婢这么嚣张?”雨清脱口而出。
雪清也有同样的想法,“还不是仗她家主子得三公子的宠。等三公子的新鲜劲过了,咱们再瞧吧。”
采蘩不知怎么心里又逆反,“别光瞧她,也瞧瞧你们三公子啊。男子若不好色,女子就不以色诱之。男子若不轻浮,女子当然自重。小婢嚣张,主子纵容,皆因三公子而起。”
雪清雨清张口结舌,半晌后各自低头。
采蘩懊恼自己直接了些,却不想再说好听话。
林川和冯斡走出来时就看到三人沉静,但没上心,“大掌事有些急事处理,让小姐久等了。”
采蘩轻摇头,“无妨。林管事既然出来,可是能走了?”
两人在那儿说话,另有伙计附着掌事的耳朵将刚才的事说一遍,再传到冯斡耳里。冯斡听闻,心中对采蘩多一分高看。做生意虽说客为重,可遇到刁蛮不讲理也不应一昧忍让,而且事后她没有对店里他人抱怨只字片语,足见其心之宽。
“今天好日子,不但招待了采蘩小姐,还能做三公子的生意。林管事,要不要随我去招呼一声?”冯斡却想正好当第一回合来试这个姑娘。
林川有点诧异,“三公子也在,那是巧了。他去了杭州近半年,昨天阮大管事跟我聊起,说他赶不及回来过年,想不到已经返家。不过今早我才去过二房,怎么没听人提呢?”
采蘩嘴上不说,心里很忙,暗自道,敢情是赶着回来和花魁过年。
在场的,人人表情都差不多,想法也差不多。风流是一回事,为风流而误孝道又是另一回事。再者如今正是齐府致哀时,姬三不着家就带青楼女子来绸缎庄买东西,这样的举动要是传到外面去,皇帝都得过问下责。
所以,冯斡沉声道,“三公子与采蘩小姐随行而来,和璇香姑娘不过巧遇,你们都听清了吗?”
伙计和掌事都说听清了。
采蘩一怔,这谎怎么把她也给编进去了?编姬三跟她一块儿来的,无所谓。可随行的话,等会儿他也要跟她一块儿逛去?那她出来到底干什么的?
冯斡将她的微愠看在眼里,却笑眯眯对她说道,“采蘩小姐稍等,我和林管事去打声招呼就来。”已知她坚冷,再试她的柔韧。
她地位低下,曾经对爹的任性仍遭人捏柄做大,成为讨伐她的骂名。采蘩懂得,懂得此时她得帮忙圆这个谎,为了姬钥和雅雅,为了她自己。
“冯大掌事只管去,采蘩等着。烦你给三公子提个醒,他说带采蘩去吃好吃的,我这会儿已经饿了。”她语气淡然,但话很顺耳。
冯斡目中精光一闪,随即眯去,哈哈道是,拉着林川往里面走。不错,不错,此女可教也,小主子对她的信任没有白白托付。
过了一会儿,门帘挑起,走出三人。冯斡,林川,还有姬三。
采蘩嫣然一笑,知觉中放入娇柔,纤指缓缓抬起,葱郁一点,“三哥慢得很,等下罚酒三杯。”说完收回妙手,以食指遮樱红小嘴,含笑半枚。
姬三但见眼前开粉艳桃花,心中哪里还有半点不甘心和恼怒,不由回她笑颜,“让妹妹久等,确是为兄的不是,当罚当罚。”
采蘩挑弯了眉,漂亮的眸子流转波光,“今日我在冯大掌事这儿做的衣服,这银子——”
“这当然是算在我身上了。”姬三说罢,掏出银票付钱。
“多谢三哥,那我先到车上去了。”转身,桃花艳已清,面色霜冷。她不想用美色,但显然对有些人而言,这一招有快有省力。
因为转得快,没看到冯斡嘉许的目光。
采蘩之媚,天生后养,若有心施展,各种美人难以争辉。这世上也许别的不多,好色之徒一抓大把。她已痛改前非,不仗美色横行,却知媚入颜,妖娆刻骨,无心有心都会成罪,今生唯有谨记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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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那点儿远久的旧怨
天鹤楼,正是秋氏点到名的那家,都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
“三公子,您多久没来了?听说去了杭州,那里冬美人美,您也没带一位回来?”姬氏三郎的到来,让掌柜亲迎,还油嘴滑舌套近乎,看到后面踏进来的采蘩,顿然眼睛一亮,“莫非这位——”
姬三郎干咳一声,“掌柜的,我四叔四婶新丧,我怎会有心思携美同游?这位是我——堂妹妹,今日出来伴她买东西,你别瞎猜。给我一间清静房,置一桌素淡的酒菜,别弄热闹,我们吃完就走。”
掌柜拍自己两下脑袋,“瞧我这记性。三公子说得极是,差点让您坏了孝礼,是我的错,待会儿我多送两道菜,算我赔不是。”
一般生意兴隆都不会无缘无故,要货好人好,好处多多,才能一直旺场。采蘩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倒也不是她想学做生意,但晓其中道理,一通百通。
“应该的。”姬三郎不惭愧,忘了自己才和青楼女子在一道,接受得坦然。
那自以为是的傲慢,令采蘩低眸冷笑。
“妹妹小心楼阶。”姬三郎好似真兄长,“丫头们还不赶紧扶着些?”
雨清雪清忙上来扶采蘩。
采蘩却一手搭上扶栏,仍垂瞧地,“三哥只管带路,采蘩自己能走。又不是腿脚不便,何须他人左右搀扶?”
林川带着梓峰他们走在最后头,闻言不由想笑。这姑娘真是不吃软也不服硬,卯起来谁都要受她冷嘲热讽,实在厉害得很。四爷和夫人都是好脾气人,但好人吃亏啊。这下好,有她这样的为四房出头,从此他们的腰杆一定能越来越硬。
林川听出来,姬三郎也听出来,笑脸有些僵了,又不能当着人前作,遂不再说,只管往楼上走。但见楼上喧哗,坐了七八桌人正嘻嘻哈哈敬酒,还有女姬弹琵琶弄筝唱曲。平时也就算了,今日心里有气,落在耳里分外刺。
“这般吵闹,如何还能清静吃饭?掌柜的,都是些什么人,吃饭没规矩的。”
掌柜仍齐头笑面,“三公子,是向四公子交待下来的。他新提拔的一个大掌事总管东城向氏生意,请了亲朋好友庆贺,难免热闹。不过您放心,我给您的包间保证不会吵着您和小姐用饭。”
“最好如此,否则我可不掏银子。”姬三郎哼道,不耐烦甩袖,又低语,“也是晦气,和向家的人撞在一日。”
采蘩也对这个姓敏感,不为别的,最近得罪他们挺多,所以她再往上走就有些半遮半掩,又忍不住打眼偷瞧,怕里面有她得罪过的。但七八桌人脸轮不到她一张张看过去,不及细瞧便已经进了包间,她略松口气,没碰上就好。
包间里外两层,里屋就减灭了外头的动静,再生起暖鼎,开窗无风,正对一面河。
“冷河寒舟外,春暖花开中。妹妹可喜欢这妙趣横生的景致?”姬三郎出口成诗,还不是绣花枕头。
采蘩脱了风袍,里面还是向琚在船上送她的那套衣裙。不是她特别钟爱,而是没得选择。
但姬三郎是第一回瞧见,只觉清雅大方,十分入得了眼,夸道,“妹妹貌若天仙,美哉美哉。”
采蘩对姬三失望,因为钥小子把他三哥夸过头,期望一下子跌扁了。不过,看他虽有贵公子的风流坏习气,这话却不带色恶意,令她神情略回温。
“三哥缪赞了。”至于她和姬三来吃这顿饭,是有缘由的,“今日巧遇三哥,也是采蘩运气。想起刚见三哥时匆匆的模样,应该是才回城吧?”
“……”姬三郎眸子左右一摆,“是,今早刚到,不但巧遇了璇香姑娘,更巧遇了妹子。原本我打算在杭州过年的,没想到父亲一封急信说四叔四婶没了,因此日夜兼程赶回来,担心十弟和小妹,简直心急如焚。”
“想必我的事就是在信中提到的。我还奇怪,三哥未进家门,如何知道我。”采蘩恍然大悟的表情。
“……正是。”姬三郎是姬华和马氏的嫡长子,也就是二房的继承者,四房的变故将直接影响他,当然要赶回来。但他撒了谎,采蘩的事父亲的信里只字未提。其实,他三日前就回了城,流连在璇香处,只让信任的仆人回去打听家里的事。
“二伯二伯母对采蘩如此看重,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双亲不在,许久不曾感受亲情,在姬府却受各位长辈关怀。而三哥头回见我,就待如亲妹,采蘩心中感怀至深。薄酒一杯敬三哥,多谢了。”姬三撒谎,采蘩已经有**分的把握,眉眼沉着,更疑姬钥说得姬府和睦。进得其府,上压下伪,都冲她义女身份而来,但是为何?这些人为何对她如此警惕?
“采蘩妹妹,你我已是一家人,再说这话未免疏离,今后莫再客气。有什么事要哥哥帮忙,尽管开口。”姬府上下都知四房富裕,姬三郎也不例外。姬钥再夸大,他确实是聪明的,与她亲和,不竖她为敌,暗中观察着。不像他娘,不喜欢就放在面上说出嘴。
“我听三哥的。”采蘩与姬三碰杯,却是各怀心思,各有盘算,“三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十郎也是,大伯二伯也是,你也是,似乎都对向家人颇有微辞,难道只因向氏原是经商出身?”
姬三郎觉得这事倒没什么可隐瞒,拿来套套近乎也不错,“自然不只这个缘由。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还是我父亲那一辈上的不痛快。皇上选妃,挑了向氏,将我们姑姑却赐与将军为夫人,从此随去边关,再难见上一面。而今向氏封了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向家荣华繁盛,已压过姬氏去。你说,我们跟他们能好么?”
“怪不得了。三哥不说,我可一点不知道向家还出了贵妃。”采蘩能感觉向氏的兴旺,因为真是随处可遇他们的产业营生。
“不但出了贵妃,还有王子妃。今年年中,向家三房幺妹嫁给四皇子。四皇子是皇后亲子,地位尊崇,而太子未定,采蘩妹妹可懂这其中的意思?”姬三郎无意间论政。
采蘩当然懂其中的意思,四皇子将来可能会当上太子。但她没再多说,而且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接下来静静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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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元旦了,大家一起来倒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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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向四公子耍性子
上甜汤的时候,伙计送进一张贴子来,给采蘩的。
采蘩打开一瞧,眼睛都瞪直了,半晌。
“我以为妹妹新来都城,想不到人面已广。”姬三郎的目光似有似无斜过来,往贴子上瞄,“是哪位,不知可是我认识的?”他才问完,那张帖子就到了面前。
采蘩有些嗔,有些气,“三哥帮我看吧,我识字不多,在城里也不认识多少人,许是弄错了。”
姬三郎心想,不识字瞪那么久,死撑没落名门的面子么?但拿过贴子一看,神情却变了。
“妹妹认识向家人?”
采蘩比姬三会装,美目眨两下,“谁?”向家人多了。
“这是向琚的名帖,他就在天鹤楼,请你过去一叙。”姬三郎面泛冷笑,“妹妹好本事,才来几天,竟能得美玉公子相邀,为兄佩服得紧。”
采蘩抽气,以袖掩去半面委屈,“三哥误会采蘩。此事说来话长,待你回去一问二伯便知。采蘩就问,这邀约该不该去?”
姬三郎将贴子抛丢在地,傲慢道,“邀得既然是妹妹,我怎能替你作答?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不必问我!”
“那——”采蘩面色为难,“还是不去了吧。我虽然不姓姬,但受义父义母之恩,孤身一人却得姬氏看重,总不能偏心了别人。”
姬三郎暗思,此女说话冰冰冷冷,让人时而听着不舒服,却无智无慧,性子微弱好控制,显然颇想依赖姬氏,不足以构成对他的威胁。
采蘩交待伙计回绝向琚的邀请,又对姬三道,“三哥,出来大半日,采蘩乏了,我们回府如何?”
姬三郎求之不得,向琚在的地方他可一点都不想待,忙说好,扔了锭银子起身就往门外走。
采蘩跟在后面,却是不紧不慢,走出去的时候,四下看了一圈,见一间包房的门半掩,里头人影晃动得勤,恰巧露出向粲的脸。
向粲也正对到她的眼,笑着要站起来。不料,伊人微颔,面色清冷,只留背影,走了。这时,伙计回老五的话传进他耳里。
“依小的看,那位小姐是想过来的,但她兄长似乎不太高兴,所以还是婉拒了。”
向琚虽是邀请人,听到这话却不诧异,“那就罢了吧,跟你家掌柜的说,他们那桌算我的。”
“人都走了,想来已经结了帐。”向粲没向琚大心胸,切一声,“我就跟你说,这人情咱们是白给了姬氏。瞧,以前怎么对待我们,现在仍是老样子,还多了一个,都兄妹相称了,我们算什么。”
向琚笑道:“你一个男子说话酸味这么重,我看你对采蘩姑娘真是上心得很,不如回去跟你夫人说上姬府提亲把人娶了。”
向粲摇头,“五弟想错了,我看重的是采蘩姑娘的本事,半点没有歪心邪念。退一步说,采蘩姑娘对你另有青眼,我不会自寻烦恼。就是厌了姬氏对我向氏无礼,陈年旧事还代代相传,也不看看如今向氏早已凌驾于姬氏之上,硬撑着老世族的面子,家底不如商贾,靠媳妇嫁妆摆阔,很快就到尽头了。”
“姬氏树大根深,没那么容易垮。”向琚持不同意见的还有另一桩,“采蘩姑娘对我没有另眼相看。她现在入了姬府,与姬乔兄妹相称,对他言听计从,想来对他有青眼了。”金瓷儿色的酒杯手中转,笑意不减。
“那姬三一直跟你较劲,你与和尚他们号称四君子,他就弄了个四公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哪处不想争上风,便是风流也比。听说梦雨轩新头牌璇香姑娘已让他收了芳心,五弟可别输了这回,无论如何要将璇香姑娘纳为己有。我还听说她可是国色天香,芳华倾城,歌舞绝美。”说着说着,怂恿起来。
向琚皱了眉宇,“四哥糊涂了,青楼女姬怎能纳进家门?能歌善舞的美人多得是,何必与他人争风吃醋,岂非笑话。”
向粲嘻嘻一笑,“哪用五弟与人争风吃醋?你只要往那些美人面前走一遭,便芳心在手了。纳为己有和纳进家门是两码事,我猜璇香姑娘就是再美,也美不过你院中苏姬和菀儿,但不是有句话吗?野花有趣,家花无香。”
向琚塞了他一杯酒,“越说越不像话,罚酒。”
向粲仰头喝尽,“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我认识采蘩姑娘在先,姬乔却以兄长自居,让她向东向西的。阿铮!”
阿铮上前来。
向粲将小厮拿他的名帖,“你追上采蘩姑娘,就说我和五公子专请她一回。明日午时在百香坊恭候芳驾,来不来我们都等着。”
阿铮要走。
“回来。”向粲还有话说,“告诉她,就请她一人,不能捎带哥哥姐姐的,我们不招待。”
阿铮应是,出去了。
向琚那时不劝,这时不语,自顾喝酒,任向粲耍性子。
采蘩已经上车走了一段路,突听有人喊她留步,便掀开窗花帘,见到阿铮,不由一怔。
“采蘩姑娘。”阿铮将向粲名帖恭敬递上,“四公子说明日午时在百香楼恭候您,独请您一顿,您不到四公子五公子也会等着的。”
阿铮这话说得不遮不掩,姬三郎自然听得清楚,仿佛自言自语,“真是皮厚,一回不成还敢提第二回。”
采蘩知道其实这就是姬向两大姓在斗法,自己是夹在中间两头——也不难做,当下回道,“铮掌事,帖子采蘩收了,来不来再看吧。明晚就是大年夜,我是客,不得不看主人面。”
“这就随姑娘的意思了,横竖我们候。”阿铮退开一步,拱手相送。
待他回到楼上,迎面碰今日贺主,也不及着给主子们报回信,叫人斟大碗酒来,“独孤大哥,恭喜你当了大掌事。刚才我在里头伺候,还没给你敬酒。小弟先干三大碗,祝大哥前途锦绣,鸿运高照。今后多提点小弟,让小弟搭个福彩。”
贺主大笑,豪气干云,与阿铮连碰三大杯,俩尽欢。
无雪天,分外冷,心斗得热。采蘩瞧着——
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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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江南会下雪吗?江南的亲们准备堆雪人吧。
2o12年最后一个周末,要开心哦。
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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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可怜的孩子早熟到老
采蘩回到莲园才更衣,姬钥就来了。来了,还笑脸迎人,乌溜眼睛骨碌,心眼打转。
“姐姐,今日出去玩得可尽兴?听说还有我三哥相随。如何,我没骗你吧?比那暮暮黄昏不知出色多——呜呜”嘴被塞了点心。
采蘩拍掉手上的糕屑,“行了吧,你的眼神不好使,我不怪你。多大点年纪,懂什么出色不出色,偏帮家里人,我也明白。不过,冲着我们一路的情份,姐姐我教教你,人要谦虚,今后别老说你三哥优秀不得了,不然让人笑话你们姬氏厚脸皮。”
姬钥喝水咽下点心,腾出嘴来反驳,“谁厚脸皮?我三哥七步成诗,写得一手好文,又能画又通音律,他向琚不也就会这些吗?”
“向琚那人我是不清楚,可你三哥家门不入,却与青楼女姬同进出,德和行似乎尚未修到家。林管事也一定告诉你了,我们还遇到向琚。你三哥的心眼比你还小,好歹你当人面挺懂事的。”姬三对向五,她公道评一句,东施效颦,形似神不似,差得远了。“我说真话,你都比你三哥强。所以,今后麻烦你,别再替你三哥吹牛。”
姬钥本来不服,听到采蘩最后两句话,气就没了,“我比我三哥强?”
采蘩暗笑在心,她掌握这小子的心性呢,双眉挑起,正儿八经,“那是当然,而且假以时日,你的朝阳之光就盖过人黄昏了。”
姬钥其实真傲,小身板挺得笔直,“说得也是。三哥是自家人,我不跟他比,但向琚那家伙,将来我必定胜过他去,你等着瞧好了。”
“是,是,好弟弟,我等着那天你给我争脸。”采蘩笑意就到了明面上。没办法,这孩子着实可爱,刀子嘴豆腐心,继承了他爹娘的善良。只怕,他对家人护短,家人对他却算计重重。
“那明日你去赴约么?”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要管。
“去。”采蘩却答应得痛快,“你三哥那儿我哄了一回,到你这儿总不见得要我再哄一回。再说,我没空帮旁人牵线搭桥,向琚向粲两兄弟的助力,我只替你争取。”意思是,去也是为姬钥去的。
姬钥心头感动,嘴上道,“谁要你瞎使劲?向氏兄弟狡猾如狐,弄不好陪了夫人又折兵,你别把我和雅雅也搭进去。而且我跟你说,和向琚交好不容易,先其他房,还有祖父祖母,若他们知道,肯定不会乐意。”
“所以由我出面。”采蘩不怕姬府里的人怎么看,“再说也不是敲锣打鼓跟人攀交情,你们两家更不是生死仇恨,好歹他们还将你和雅雅平安送回家了,吃顿饭道个谢是常理。你们可是上百年的老族,不讲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总该说个气度纳百川吧。”
姬钥努努嘴,“我说不过你。”
“那就别说了。”采蘩赶人,“赶紧回你祖母那儿去,省得又让人来催。”
姬钥便道,“明日年夜饭,我陪祖父祖母一道,但雅雅会回墨月堂,姐姐早些返家,免得她找不着你要哭。”墨月堂就是莲园对面的园子,也是四房的居所。
“啰嗦。”采蘩不耐,拎起姬钥的衣脖领子往门口去,“夜了,走好。”
姬钥被赶出门,嘟哝几句便与不远处候着的林川一道走出莲园。
“冯伯答应了吗?”他问。那夜偷听到祖母和大伯母的谈话,提醒他那枚宝石花的大用处,心里就没停过思量。想要采蘩名正言顺留在府中,为长辈们所接受,让她掌管母亲的陪嫁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冯老哥开始犹豫,后来勉强说试试,但今日在对待三公子的事上,采蘩小姐处理得极好,我看冯老哥颇满意。”林川一五一十答了,又道,“小主子安心,采蘩小姐聪慧,自会令众人心服口服。”
“我自然信她的本事,只是万一让她知道我算计她——”小小年纪,天天想点小鬼魅伎俩留人,还想到他脑袋疼,他多可怜。
“采蘩小姐和小主子您有一处像,都是嘴硬心软,这些日子已不曾提要走,想来舍不得您和小小姐。”林川劝慰。
“你看错了,她是嘴硬心硬,狠起来吓死人。除非她自己心甘情愿,否则我怎么折腾她也不会留下来。”姬钥叹气。
“那您还想方设法?”在对待采蘩的事件上,林川惊讶现小主子真是长大不少,手段心思都很不一般。
“就是想方设法让她心甘情愿啊。”姬钥像小老头似得背手踱步,“我告诉你,她心硬但不无情。娘说过,人有情就会有牵挂,牵挂一起便难放下。她和我们相处一路,风雨同舟,若能让她牵挂我和雅雅,大概是能留下她唯一的方法了。”
“小主子聪明。”林川自认不及。
“我却怕聪明反被聪明误,惹恼了她,一切都不能回头。”姬钥又一声叹。
林川再次认为,公子虽然懂事很多,又似乎早老了些。这究竟是好还是坏,还真不好说。送主子到澄明堂,望着深深的宅院,想起府中令人不安的蛛丝马迹,他再一次觉得公子执意留下采蘩小姐主持四房是明智的。要找一个忠实可信的又有能力的人,看似简单,其实很难,一不小心就把两位小主子的将来都赔进去。
“林叔。”姬钥要进园子了。
“是。”
“若冯伯拿定主意,你们也不必再在姐姐面前藏掖,她聪明,很快就会明白的。要是问你们什么,只管说实话,她不喜欢被骗。”那样,她对他们也没有真心了。
林川越觉得过早懂事也可怜,想归想,应了声退下。
第二日一早,冯斡派人送了两套衣裳来,还传口讯,请她过了年再去挑些春装样子。
采蘩听完口讯,沉吟半晌。
雪清见状便问,“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半途杀出个姬三郎,又遇到向家人,所以打散她心中的疑惑。昨日林川突然带她出去逛,逛得还是童氏的嫁妆铺子,真得只是给她做衣裳么?“平时府里的小姐们做衣裳也会去绸铺子?”
姬钥那小子心眼多,她得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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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一位穿男装的寡妇
“不是,都是夫人们请了铺子里的师傅入府量身选料,做好再送进来。”雨清哪里猜得到采蘩和姬钥暗中斗智,实话答道。
“一直都做童氏铺子的生意?”采蘩心想,抓到点东西了。
“是。童氏绸铺有都城最好的制衣师傅和绣娘,在整个江南都是数一数二的,再说还是四夫人的陪嫁,价钱好东西好,当然做自家的生意。”雨清认为应当。
自家?采蘩却不以为然。她相信一句话,亲兄弟该明算账。
“小姐可是想让师傅来府里?”雪清不经意一问,因为突然想到林管事的吩咐,“其实夫人们管小姐们颇严,不好常到外面走动,比不得小姐您自在,想出去咱们就出去。”
采蘩盯瞧着雪清,啧啧道,“你真对我的脾气,知道我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
雪清一惊,要跪,“婢子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就是……”林管事说要尽量顺着采蘩小姐的性子,别拘束了她。
采蘩捉住她的手肘,将人扶起来,“我夸你,不是骂你。你说得对,我不爱住在这里,想出去就得出去。你去付银两时告诉送货来的伙计,我一定再去,谢谢冯大掌事。”看来,只有多去几次才能明白姬钥的谋算。反正这小子不会害她,她笃定。
新衣上身。青烟小雪色,染远山草舍,绣蒲公英花球,既素淡有别致。衣式为三件,秋涛落霞裙,竖领叠襟高腰衣,翻兔毛云锦大袖袍,连配饰都送齐了,从头到脚,样样精贵却不张扬。
雪清为采蘩绾,簪了一支白玉扇坠珍珠,“不愧是最好的绸铺,如此装扮不违孝礼还清新大方,衬得小姐极美。”
采蘩看着铜镜中的照影,“美,有用吗?”纤指轻抚,明明传上来的是细腻触感,但却记起采石五年给她干裂粗糙,“没用的,再美也没用。”
美眸在苦笑中慢浮出水光,等她站起来时,已经重新明亮。她知道身边这些人是如何想她的,包括姬钥,都当她厉害不好应付,脾气性子难以捉摸,又倔又狠。她,其实,内心狼狈如泥。庆幸的是,如今里面有一簇火不停地烧,烧出一层厚厚的实瓷。
“小姐……”雪清再聪慧也不知采蘩的故事。
“走吧。”脆弱必须只在瞬间,否则自己难容。采蘩转身,苦笑成冷,衣袖翩翩,身姿曼妙。
但等她到百香坊时,问起向氏兄弟,掌柜却道两位公子尚未抵达,请她先行入座。
“说得冠冕堂皇候着候着的,怎么叫小姐等?”雨清跟随在后,低声道。
“可能是我们来早了,毕竟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先坐吧,我瞧这百香坊雅致得很,他们若不来,就当我们自己玩,更自得。”采蘩不以为意,既然决定赴约,谁等谁都不重要,叫来伙计,给随行的梓峰等四位剑客单开一桌,又让雪清雨清坐下。
“等就罢了,如何连个包间都没有?”雨清直接,有话就说。
“因为百香坊没有包间。”笑声响起,音色悦耳,突然在她们面前出现一人。
采蘩定睛瞧着,即便她冷淡惯了,这会儿神情也露出兴味来。
那人高髻牙冠香木簪,一身蓝空大袍绣千字纹,潇洒如风。再看貌相,面若银月眸似飞叶,肌肤皓雪,樱唇瑰红,高颈无凸结。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俏佳人。
“诸位不必怀疑,我虽是百香坊的大东家,确实也是女儿身。再说,有我这般漂亮的男子么?哈哈!”她毫不掩笑,但放声仰面的模样仍令人看呆了眼,美丽更甚,“我夫家姓魏,我娘家姓吴,我觉着魏吴氏不如魏吴姬好听,所以要么喊我大东家,要么叫声吴姬姐姐,可也。”
采蘩起身福礼,“采蘩见过吴姬姐姐。”她喜欢这个女子,不知怎么,还羡慕。
“向四爷昨日遣人来说要招待贵客,让我仔细备下美酒鲜肴,少见他这般着紧,我以为是哪位王公贵族,却不料是妹妹。”魏吴姬牵起采蘩的手,“不过看到你,我就知道四爷为何要提前吩咐了,这可是大娇客,难得一见。”
和向氏兄弟的关系并非外人所以为的,采蘩但笑,急忙解释反而引人更多遐想。
“吴姬姐姐的百香坊独树一帜,立于山水间,用翠竹红木两种材质而建,冬暖夏凉。外有宽廊架子窗,内有屏风雕画墙,帘子一下,风景独好,又隔他人探视目光,不是包间胜似包间,美矣。”
“妹妹好眼光。不错,这正是百香坊独到之处,不过妹妹恐怕不知坊后还有妙地。百香坊本是我先夫的酿酒造坊,喏,树下那些房子便是坊屋。这座山属魏氏,山中有冰热二泉,冰泉酿酒,热泉泡澡,都能物尽其用。夫君病去后,我嫌一个人住太静,就在山口建了酒馆,地处得有些偏僻,好在老客熟客给面子,时不时照顾着,生意过得去。今日得见妹妹,我心中真是高兴,还望以后常来我这儿,咱姐妹说话解闷。”魏吴姬也喜欢采蘩。
采蘩先是闻她夫君已故,不免想客套安慰几句,转念再想,她既然说得大方,可见此事过去了,不必再由旁人替她伤心。
“好。”简洁明了应下。
魏吴姬又喜采蘩干脆,“妹妹住哪儿?我也有个去处寻你。”
“我暂居姬府莲园,等义父义母丧礼为他们披麻戴孝。之后我也还说不准,但等找到另外的地方落脚,必定告知姐姐。”采蘩近日想这事挺多,就是尚未拿好主意。
有人可能问为什么?乍相见就姐姐妹妹那么亲热?
其实很简单,因为两人虽然做派迥异,但都不是普通女子。一个寡妇抛头露面,一个妖女魅惑众生,见面自然投机,还相见恨晚。缘份这事,遇上了就知道,不用久经考验日日年年维系着凑近乎。就像姬老夫人第一面就不中意采蘩,今后即便改善了,也难贴心。人与人相交,有时就凭一眼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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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去玩雪人的亲,有没有现雪都冻成冰块了?
嘻嘻,无论如何,风景绝美,尤其在暖气房里往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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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就八卦那谁的小气巴拉
“姬明大人和夫人是你义父母,怪不得我瞧着你喜欢呢。我十分敬重他二人,更引夫人为知己。你合了他们的眼缘,自然也合了我的。我今年虚岁二十二,妹妹呢?”所以,魏吴姬比之前更亲近。
“采蘩十七。”重生前跟魏吴姬倒是同年。
“好年岁,订亲了没?”女人和女人在一起,不聊别的,就是八卦。
“没有。”采蘩落落大方。
魏吴姬看在眼里暗道好,她最烦做作女子,“那我就给你句忠告,向四爷要是有什么企图,你别理他,他已成亲五年了,儿子女儿成好。”
“大东家背着我说坏话,不怕今后做不了向氏的生意?”声音到,向粲到。
魏吴姬面不改色,盈盈水腰扭转过去,“向府的车轱辘一停,我便瞧见你了,就是当着你的面说坏话呢,哪里有背着。难不成我说得不——”再瞧见向粲身后那俊美的男子,“还真是我说错了,原来坏的不是四公子。”
在场的人听得真切,没有几个不明白的,窃笑忍笑无笑咧嘴笑。
采蘩是咧嘴笑的那个,“姐姐才知道坏的不是四公子,可我却是早知道了。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他,当时看着好气度好心胸,事后自有算账的时候。”
魏吴姬兴风作浪的性子,闻言便问,“听起来妹妹让那个谁算过账了?怎么算的,为何要算?”
向琚自顾坐下,就在采蘩对面。也笑。笑得儒雅,笑得快活,好似那个谁跟他一点关系没有。倒是他身旁侍女知雀一脸气鼓鼓的模样,往采蘩那儿瞪。
向粲连咳,“魏老板,采蘩姑娘,口下饶人,这些话我们自己开玩笑无妨,让别人听了当真,以为那个谁欺负姑娘家。”
从暮暮黄昏到那个谁,美玉公子越来越不被人当神仙,连名字都快用不着了。
采蘩还挺懂收敛,对等看热闹的魏吴姬道,“确实是玩笑,姐姐别眼巴巴的,叫你家跑堂的来为我们点菜,我饿了。”说完饿字,现昨天今天她“饿”得频繁。
魏吴姬却比她厉害,推着她就到向琚的邻位摁下,“好,你要吃饭,姐姐我这就去煮。五公子和你显然熟识,坐那么远干嘛,上菜还得等一会儿,先聊着。”
采蘩心想,跟他没什么可聊的。她自己虽然说刚才是玩笑,也不知道他那个小心眼会不会又记仇。
魏吴姬却不管她,已经唤堂倌架起屏风木雕墙,为两桌客人置酒席去了。
向粲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还没点菜,吴姬置什么席?我去找她问一下,别随意搪塞我们。”
这下,会说话喘气的,都走了。向琚喝着热茶,采蘩看着屏风,一阵寂静。
“……你……”一杯茶下去,向琚声。
“我去去就回,五公子稍等。”采蘩一动,梓峰等人齐刷刷站起来,逼得她不得不据实告之,“来得早些,喝多了茶,你们不必跟着。”去解手。
向琚抬眼望她,眸瞳幽深。
采蘩以为他不信,补两字,“真的。”
向琚便笑了,“采蘩姑娘心虚么?兰烨并未怀疑。”
“五公子嘴上说不怀疑,眼里却摆明不信,采蘩才多此一举。”她能看得出来。
“姑娘不但牙尖嘴利,原来眼神都非同小可。兰烨不过目送姑娘,还能让你解读出如此深意来,我自己却不知。要佩服姑娘么?”向琚亲切的笑容不变,但那腔那调就是拿起来的。
“……”采蘩张嘴哑然。她说不过这位大才子,不如不开口,否则说多错多,又要向他低头。干脆,施然一笑,转到屏风外去了。
雨清低声问雪清,“最好还是随着小姐去,万一——”
向琚看知雀一眼。
知雀领会,开口道,“你们放心。整个百香坊让公子包下了,四围都是向家随从,她独自在这里待上一日也不会遇上不妥。”
雪清知礼,“公子为我家小姐考虑得如此周全,婢子代小姐谢过。”
知雀下巴尖仰高,“两位公子皆喜静,包百香坊纯属此缘故,与你家小姐无半点干系,不必言谢。”
雨清听了瘪瘪嘴,“与我家小姐有没有干系,不是身为婢子的人能知道的,难道心思还会喊得满天响?”
知雀气红了脸,“你!”
“采蘩姑娘已经是你们姬府的小姐了么?”向琚微微扬声,迫知雀安静,“长辈们都接受她义女的身份?”
雪清没想到向五公子会对此感兴趣,沉吟片刻答得半实在,“小姐是四老爷和四夫人所收义女,这身份由钥公子和雅小姐亲证,姬府上下皆知小姐恩情,无谓之接受不接受,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个聪明丫头,一个似乎忠心,而旁桌的剑客也好像有真材实料。向琚心下衡量,却不再多说。
采蘩透气回来,在堂中张望,竖耳听了半晌,暗忖百香坊的生意是否快做不下去了,除了南角屏风后的客人,树枝上麻雀也不见一只。
“今日大年夜,家家户户忙团圆饭,店家生意自然冷清。再者,我主子将百香坊包下,便一个他客都没有了。”闻其声,不见其人。
采蘩只觉耳熟,当其冲却是紧张,轻叱,“谁?”
“姑娘原来是聪明相貌擅健忘,前不久才碰面就不记得了,但我想你多半还记得珍味店里优售的鹿茸。那可真是好东西,让大夫配成补药,几副喝下去寒冬腊月不穿棉衣还冒热汗。上回你走得太急,我没来得及道谢。今日再碰见,倒要问姑娘一句,这谢要不要给你补上?”声音清朗,又似冬午日光明亮。
采蘩记性不但不差,甚至绝佳,当人说她健忘时已知道他是谁,当他提鹿茸时,她的面色浮现一丝懊恼。以为一辈子都可以不必再见面的人怎么跳出来的?虽说纸铺子是向家所有,但一个掌柜没道理镇日跟向粲向琚前后跑吧?看来今日不宜出行。
“姑娘不说话,那就是不用谢了。也好,相识一场即有缘,把买鹿茸的十二两银子还给在下,那日姑娘耍我一事便作罢。”人不知在哪里,声音四面八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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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十二两银子的债主上门
十二两银子?十二两银子!
采蘩艳面绽笑,“哪有讨债人躲着欠债人的?掌柜可是又来送账本,请出来一见。”那天的事否认不了,不妨坦荡。
“我不曾躲着姑娘,在你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不过你瞻前不顾后而已。”
采蘩立刻转身向后,看到那个高大的男子侧靠红柱,双臂交叉,眯起半眼,嘴角抿弯却不似笑。她也留意到他身上的衣料子比上回她看见时好得多。
“几日不见,掌柜的似乎不是掌柜了。恭喜你步步高升,还是笑你赚得多反倒气小了?”她笑得美丽。
“好说。”掌柜弯眸瞧着,“不过赚得多和小气原本就是没理的一对,姑娘别混为一谈。那日你冒了他人订货,害我和伙计白白劳心劳力,这也还罢了,好歹货没损失,重新入库总有办法再卖出去。你借珍味店脱身,我从姑娘的立场来想,觉得可以理解,毕竟心虚,早走早好。只是这鹿茸姑娘难道不以为多此一举?在下与姑娘初识,不知道你为何冒充别人,但绝对不曾与你结怨,多半还帮了你的忙。我没问你要酬谢,你反倒让我往外掏银子,这实在说不过去吧?”
心里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采蘩嘴硬,“掌柜当日帮了我大忙,采蘩是心存感激的。你说得不错,我去珍味店就是想甩开你,但那伙计太能唠了,我不买点什么便不能脱身,所以才做他一笔生意,还不是给自己买,而是给你买,欲聊表谢意。只是事后想起来没带银子。我能如何呢?再说,鹿茸你也吃了,身体也补了,这会儿来找我算帐,说不过去。”
“姑娘此言差矣,你刚才说心存感激。又想聊表谢意。银子自当由你来出方好。我并非小气,而是成全姑娘,免得大家闺秀好似无礼。”掌柜将她从头看到脚,“上回在天鹤楼见到姑娘。还以为自己看花眼认错人,实在与纸铺中的衣装全然不同。姑娘既是千金小姐,就更不该用在下的银子。十二两对姑娘而言微不足道。但却是我一个月的薪俸。”
采蘩微愕,“你那日也在天鹤楼?”
“是,和兄弟们吃酒。姑娘从我眼前过去,我都没敢认。”掌柜笑得有些浅。
采蘩突然意识到了,“新任的大掌事该不会就是你吧?”
掌柜侧着头,轻轻点过,“承蒙四公子看得起,那般抬举我,还破费了银子。”
“我瞧是掌柜。不,大掌事你自己厉害。普通人物能得粲公子的抬举么?我那声恭喜还真没说错,想来你如今的薪俸也不止十二两了吧。你这么会做买卖的人,该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今儿我虽折了你银子,但今后日子长着呢,你大方些,我多给你买卖做,还怕吃亏?真要追究到底,是你一开始误认我的,可不是我巴着你骗着你,我顶多顺水推舟了一把。”采蘩善于事后现细小优势。
“听姑娘的意思是要赖了。”眼角看到向粲与吴姬说笑着穿过庭院,他不退反进,大步走到采蘩面前,再一次将她的身形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采蘩还真不信他敢对她做出什么事来,当着他主子们的面。她毫不畏惧,桃花双眼斜飞,唇角勾半笑,冲他挑细又长的美眉。
“我没带银子。”理直气壮就赖,怎么着?
褐晶的瞳眸深不见底,瞬间却不正经起来,神情似笑非笑,“采蘩姑娘。”
采蘩一震,他知道她的名字。
“今日请你的人是向家两位爷,专为你清空了这座远近驰名的酒坊,十二两银子算得了什么。”他慢慢站直了高大的身板。
采蘩皱眉盯死他,语气冷寒,“什么意思?”
“天生丽质可无敌。”这个意思。
他并不为她的森气所动,“采蘩姑娘不必恼。天下间貌美女子何其多,能惑人心者却不多,这也是一种本事,不用气急败坏。”
什么?采蘩气急反笑,“敢情你是夸我呢。”
他退一步,“真心实意,不打诳语。色,刀也。”
她也看到了向四,淡然退开一步,“可我伤不到人,自己却遍体鳞伤。”
“那是姑娘的这把刀使得不够熟练,但能到自己遍体鳞伤的地步,离出师不远了。”他又退一步,面上渐渐浮出圆滑的表情来,“今日正是个好机会。还了债,又能小试身手。在下提前恭喜姑娘否极泰来,前途无量。”
“……”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唯一可确定的是尽管这人也说到她的容貌,却是以她从未听到过的方式。他真是在鼓励她,没有半点说反话的嘲讽。
“色刀再利,有心无脑则前功尽弃。然而,姑娘似乎——”他退到门口,靠着柱子,“很会用脑。世人多对以色事人轻忽之,一则是美人无脑,二则是丑人作怪。”
采蘩慢慢倒退着走,“你——尊姓大名?”
“在下复姓独孤,单名棠。海棠的棠。”独孤棠棱硬的唇抿成精明。
“独孤棠?”采蘩念了一遍,“记着,等会儿来我车驾前拿银子,我让你这个大年夜过得富足美满。”
独孤棠悠悠笑出声,“在下记住了,多谢采蘩姑娘。”
向粲步入堂中,只及看到隐至屏风后的半片袖角,还有另一边正跨上来竹阶的独孤棠。
“阿棠,东西拿来了?”他十分看重这位干将。冯大被撤下去之后,立刻将独孤棠提上来。
独孤棠双手捧着五色纸盒,恭谨躬身上前,“四公子,照您的吩咐全备妥了。”
“大年下的还辛苦你一趟。”向粲让身旁小厮接过盒子,“不耽误你,赶紧回家准备年夜饭去吧。”
独孤棠垂手侧立一旁,“我这里没有亲人,一人吃饱全家饱。哪里用准备什么年夜饭。倒是看爷您身边今日缺人手,我留下来帮帮忙吧。”
向粲奇道,“你虽然是独自闯荡,但如今安定也有两年了,又当了大掌事,家乡的父母兄弟姐妹该接出来安顿。要是缺房少地。只管跟我说。我帮你安排好。”
独孤棠没有欣喜若狂,仍谨立,“我家里人在故乡挺好,未曾打算出来。我一人也少拘束,四公子的关心,我心领了。”
体察的主。谨慎的仆。
“既然如此,不勉强。”向粲笑了笑,对吴姬道。“大东家,给我这位兄弟和其他人也多置一桌。刚才见采蘩姑娘为护她的剑客单开一席,我才想起大过年的,是不能委屈了不能回家吃年夜饭的人。”
吴姬的眼波在独孤棠身上流转一圈,确认那份恭敬并无特别之处,她兴趣缺缺,收回便道是。招小二吩咐加席。
独孤棠谢过,到外头叫了赶车的和候命的仆从进来。坐下自饮自乐。
桌子就摆在屏风边上,采蘩听到各人对向粲说谢的声音,心里惦着十二两,所以展露笑脸,主动开口,“四公子真体恤人,怪不得财源广进。”
这回请客虽是向粲提的,却实在是向琚的意思。姬向两家长久不睦,他觉得采蘩作为姬钥的义姐对向家的看法较为客观不带偏见,也许是个修好的机会。所以,一开始冷场也不会持续冷场。
向琚为采蘩亲自倒了一杯暖酒,“四哥待人向来有情有义,都说商人无善,然不善怎能指人诚心效力。”
采蘩抿一口,但觉清香异暖,沁人心脾,不由舒服吁口气,“五公子说得甚是。这酒好喝,不涩不干,爽口得很。”
“吴姬自创的什果酿,与米酒精心调和而成,男女老少皆宜。采蘩姑娘若喜欢,我让她备下几坛,你带回去与你义弟同喝。”向琚也不是随意争锋相对的人,他既有意结交姬钥,当然不会对采蘩刁钻。
采蘩呢,又是别人好她就好,这会儿平心静气地婉拒,“五公子,不用了。姬府里规矩多,进嘴的东西都要小心带进去,我一个客人暂居那里,客随主便得好。”
“姬府是百香坊的常客,每月都要送好几次酒进去,应是无妨的。”向琚并未诧异这样的规矩,似乎意料之中。
采蘩知道,但为了点吃食让人请去吃饭的事不想再经历一遭,“罢了,免得麻烦。我和吴姬姐姐投缘,今后想喝常来就是。”
“说得好。”魏吴姬进来一甩彩绢,香气袭人,“妹子要是不喜欢住那规矩多的地方,干脆搬来与姐姐我作个伴。”
采蘩心一动,想这主意还不错。魏吴姬寡居,这么大一处山居她说了算,至少比和那些贵妇人打交道的好。
“魏嫂子这话无理。采蘩姑娘是姬氏十郎的义姐,如今姬明大人和夫人亡故,她自然要跟十公子和雅小姐同住在一起,方便照顾。否则,两个孩子如何料理日常琐事,便是有三两个忠心的,也难保底下人不欺负幼主,因为再忠的仆人不是名正言顺的家人,让他人不能心服。”向琚起身请魏吴姬坐。
吴姬叹口气,“五郎说得是,人心难测,没有聪慧的主子,怎么镇得住贪婪之念?妹妹可知童氏富甲南陈,你义母留下了十分可观的财产啊。”
采蘩只知其富,不知多富,却神情沉静,“你们说得都对,唯独一样,我有什么名正言顺的?义女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要找茬有大把道理。”
“妹子欸,此话差矣,结拜和认亲都是名正言顺,不然桃园三结义就成不了佳话,还有一些夫妻抱养孩子将家产传承,只要认祖归宗,谁能说那孩子名不正言不顺。义女也好,干女儿也好,认了就是亲人家人,逃不掉走不了。”吴姬很认真,“你以为随便就能当上姬氏的义女吗?”
她可不就是随便当上的吗?人死不能复生,当然也不能揭穿他们儿子的谎言,所以由姬钥说大到天,姬氏没人怀疑他撒谎。而且,姬钥毕竟是姬氏的亲骨肉,谁会想到他宁可找个外人来冒充家里人。她一开始不愿意,后来是不得不愿意,但心里终是不以为然,没有半点包袱,这时听向琚和魏吴姬说起来她这个义女身负重任,似乎不好甩。
面色有些僵,采蘩干笑,“是啊,我以为姬氏有义子义女一堆,我只要仗个名头好作威作福。”
吴姬笑伏在桌上,扭面对向琚说,“听听,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人家一辈子求不上,她当白捡的。”
向琚未语,向粲先道,“采蘩姑娘,我不知道姬氏如何,然而我们向家家规中的一条就是不能随意认干亲,认了就得当一家人。”
采蘩不想一直围着这话题聊自己,“不论何去何从,过了年为义父义母披麻戴孝之后再决定吧。”
向琚一听便知她无意多说,便道,“今日大年夜,想来采蘩姑娘定要早些回府团圆,烦请魏嫂嫂尽快上菜。”
魏吴姬也善看脸色,回身就嘱咐下去。
“采蘩姑娘,上回你教我验松纹纸的真假,我便要谢你。正逢大年下,我和五弟备了一份礼,还请笑纳。”
向粲说完,知雀捧着彩盒送上来。
“四公子五公子太客气了,若不是你们相助,我和钥弟未必能安然回到姬府,我那点小法子算得了什么呢,也是碰巧知道罢了,不敢居功。”采蘩说归说,还是示意雨清接过了礼物。她明白对于大士族来说,若不收下就是不给他们面子,反而无礼了。
“打开看看吧。”向琚温然笑意,“要是不喜欢,再让四哥换。”
雪清得了采蘩点头将盒盖打开,只觉眼前一亮。那是六片玉板宝石小屏风,花纹精巧,工艺湛丽。
“这件小东西材质俗了,但画是千羽的画,字是西驰的字,添彩不少。”向琚说到两个人名。
采蘩听过一次西姓,大胆猜测,“是五公子的那两位好友?”会画画的胖子,还有阴险相的美人痣。
“采蘩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二人是南陈出名的书画大家,人们争相求他们的墨宝,价值过百金。”向粲笑着详解。
不用价值百金的礼物,给现银最好,因为遇到个认死理的小气鬼,采蘩想到自己刚背上的债,语气热不起来,淡淡话开去,“既然五公子与他们是好友,应该也擅长书画吧?”
“惭愧。兰烨自认天赋不足,不能与他二人相提并论。”向琚一笑而过,“采蘩姑娘,有件事请容兰烨冒昧。”
采蘩敛起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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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让神仙感觉冒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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啰嗦毕,正文起。
向琚出生便显贵,而且自身才华横溢,得天子喜爱,所以由内向外高傲。即便面上温和亲切。他若如此客气对采蘩这样一个小女子,当然不会是因她勾魂的容颜。他邀采蘩来,除了对姬钥结交之心,还担负着一份请托。
这份请托,采蘩全然不知,但她重生后的心思像兔子小鹿。稍有异样就会防备警惕。在向琚的话里。她便听出怪来。让他冒昧问起的事?小心翼翼,目光幽深,她不问,等对方多说些。自己可以想周全。
向琚将她神情变化看在眼里,俊颜一笑,开口却不提她的小心。“兰烨不明,姑娘和钥小公子如今已经安然入了姬府,为何出入仍带着剑客。婢女们唯恐你遇到危险?”
“小姐身份娇贵,自然要小心。”雪清聪敏,但不够沉得住气。
“但凭姬府马车上的族徽,在康都中还有谁敢造次?”一个婢女的话不足以令向琚信服,尤其娇贵这词不适合用在采蘩身上。义女的身份虽然将最终在姬府为她赢得一席之地,但这时那些真正的姬氏一定还抗拒。原因无它,正是魏吴姬说的。童氏太富了。
“五公子,何不开诚布公呢?”采蘩以帕点唇。清寂的面色,冷淡的眼神,“你心里想听什么先说出来让我知道,我瞧瞧对不对。”
“知雀,带其他人到外头候着。”向粲突然开始支人。
知雀本不用听向粲的,但看自己主子定然,明白那也是他的意思,于是和向家的小厮们出去了。
魏吴姬坐着未动,一手撑下巴,一手倒酒,一连喝了三杯下去,好似无聊透顶,旁若无人,但她周围的伙计走了个干净。
采蘩叹口气,“你们这不是为难我吗?雪清雨清俩姑娘不是我的婢女,是姬府管事指派来的。梓壮士他们更不是我的人,支童家的银两为钥弟效力。我怎能对他们呼来喝去?他们要是听不得五公子说的事,我也不听得好。”
向琚置若罔闻,笑容和煦看了一圈,“各位,我们与采蘩姑娘有要事商谈,你们暂且退下吧。兰烨以祖父之名为誓,绝非为难采蘩姑娘。百香坊都是向家人,若有坏心,你们谁也不能如何。”
雪清和雨清禁不住退了一小步。不是她们不忠,而是美玉公子的气势远远盖过去了。
“小姐?”梓峰自管喝酒,喝完才问采蘩,一手覆在刀鞘上。
采蘩点点头,“如果梓壮士不介意,请在外等片刻,况且五公子的人品人人说好,我还是信的。”
现在,只剩下四人。
“妹妹,酒菜都喝完吃完了,咱们到廊下品茶可好?”魏吴姬起身,伸个懒腰。她穿着宽大的男装,看不出身姿来,但动作偏偏充满女子的娇柔。刚柔并存,美极了。
采蘩知道这是不想让屏风外的人们听到即将进行的对话,随魏吴姬站起,“我愿为三位烹茶。”
“妹妹懂茶道?”魏吴姬黛眉双挑,“好得很,我那点道行四公子五公子多半早腻了。”
“姐姐这儿有好水,想来定有好茶,烹得好是应该的,烹坏了是我笨。”东葛青云爱品茶,所以她能烹好茶,想不到还能取悦他人,倒没浪费她一番功夫。
宽廊拉下挡风帘,采蘩帮吴姬挑旺了四角的火鼎,又捡出铁观音最嫩的尖,煮冰泉来烹。她虽然长相艳丽,但沉静的烹茶动作让那媚骨柔和下来,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分外舒服。
“我从来不曾见过一个人能似火又如冰,却奇异相容。”魏吴姬瞧得有些出神,“这姑娘真是越看得仔细就越让人忘不掉。”
可惜,多数人只一眼在意她的容貌,男人心浮,女人心厌,贪却不会生怜。向琚望了那美丽的侧影一会儿,眸光慢慢转向冷山冰水。女子颜如斯,命运将坎坷。
茶烹香了,入烫青的泥瓷小杯,蒸汽轻缭悄绕,采蘩亲手送上向琚的那杯茶,“五公子,有话请讲。”
“姬明大人究竟如何故去的?”茶在手中转,眸让熏绿了,香气诱人,本来不想喝,但向琚喝了。他少有改主意的时候,对这个女子倒是破例了好几回。
几滴茶溅落在桌面。采蘩左手扶右手,稳了,明眸低垂,“义父义母遭盗贼所害,我以为对公子说过了。”
“姑娘是聪明人,难道以为兰烨会将有答案的问题再问一遍么?”杯放下。茶已无。“我也不妨对姑娘直说,姬明大人去北周可不是游历。”
采蘩眼睛睁亮了,“那他去做什么?”
“姬明大人奉御史台中丞之命,暗查一桩案子。”向琚语不快。字字清晰。
采蘩一惊,“什么案子?”
“事关朝廷密令,恕难奉告。我只能告诉姑娘。全家出游是幌子。”所以,死亡才不单纯。“还请姑娘俱实以告,若这场劫杀案确有隐情。我会禀告御史台,必定为姬明大人讨回公道。”
“为何告诉我,而不告诉姬家人?”采蘩几乎立刻信他了。比起向琚,她亲身经历过杀手的追击和盘问,心中疑惑重重。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钥公子年纪尚小,不好说。姬老爷子爱子心切。怕知道了真相会沉不住气。姑娘救了钥公子和雅小姐,应该就在当场。我如此确定才请你来问。究竟当时生了些什么?”向琚抬眼,眸墨浓。
她不知道啊,采蘩咬了一角唇,皱拢一双乌眉,“五公子,怎么说呢,义父义母被害时,我不在场。”
“你……不在场?”向琚没料到是这样。
“对。我本不想离开北周来南陈,但义父义母走后就后悔了。赶到金铃谷时,看到车毁人亡简直没吓死,却现钥弟和雅雅不在里面,便到处找他们,还好在两个孩子沉入沼泽前看见,否则——”长叹息,这谎越编越像那么回事了,将来她可怎么办?
向琚望着采蘩,他不能判断她话中的真假。为何?他听人说话,要么真,要么假,但为何她的话难以辨明?
采蘩再度垂下眼睑,“不若我回去问问钥弟,或许有什么端倪?”倒了一圈儿茶,手感凉的。
“采蘩姑娘,你疑心真重。”向琚一笑,也凉的。
“我确实没在场。五公子,采蘩没必要骗你,你的疑心才少重些。”这么大的事,能不能说出实情来,她要问过姬钥,“茶已走味,是时候我该回府了,大年夜作客人不好迟归。”
“采蘩。”魏吴姬轻唤,“你义父义母惨死,难道你不想查明事情的真相?要是他们被人图谋所害,那可就冤枉了。”
采蘩的身影停在厚重的锦帘前,“姐姐,无论我义父母是死于盗贼之手还是被人图谋,都冤枉。只不过——我一介女子,能为他们所做甚少,保自己的命和钥弟雅雅的命已耗足气力。兹事体大,容我多想想。”
她回头,目光环顾三人,沉吟半晌,淡然再道,“四公子,送我一程,可好?”
向粲还没多大的反应,但向琚却挑了墨眉,垂眸掩去难解心思。
“……自然,应该的。”向粲怔后,上前张手拾抬帘布,“采蘩姑娘请吧。”
采蘩转身进了坊里。
厚帘再合,隔开那两道一前一后的影子,魏吴姬抿嘴笑道,“我说兰烨你未免心急了,果然。她凭什么信你?说不准还怀疑姬明大人的死跟你们向家有关呢,而且你吞吞吐吐不告诉她详情。换了我,也不愿告诉你实话。”
“三日前急报入城,姬大人和童氏均被人一剑封喉,分明是遇到了高手或训练有素的杀手,以灭口为目的,根本不可能是普通盗贼所为。”向琚推开外廊木门,寒风吹进来,衣袍簌簌,“姬大人恐怕是查到了什么,甚至有可能留下证据,否则为何有不明人士跟踪采蘩姬钥姐弟。你看她出入如临大敌,必定也是知晓些什么的。若不及时,痕迹消去,姬大人枉死,事情便越扑朔迷离了。”
“可我瞧采蘩是防心极重的人,未必肯说,还不如我派人盯着,许有现。”魏吴姬不是普通的卖酒寡妇,还靠卖情报建立势力,所以一个女人掌着的酒坊能屹立不倒。
“不,正是因她防心重,想要她信我,就必须慢慢来。”向琚略掌握了采蘩那种别人待她好,她就待别人好的性子,“嫂子说得不错,我心太急了,如今只好等过年再说。所幸她住在姬府里,身旁有保护的人。”
“我就讨厌过年了,妨碍我少赚了进项,什么生意都要过完年再说。”魏吴姬将茶壶放回火上烤,接采蘩来煮茶,“五公子,还请你帮我再取一壶冰泉来。”她和向琚是卖家和买家的关系,并非从属,说话自得。
廊下已无人,只有风。
“四公子,我有一事相请。”采蘩面色淡桃红,眸中期期艾艾。
向粲忙道,“采蘩姑娘不必客气,有话只管说。”莫非刚才老五问的事她肯透露了?不由小得意,原来美玉公子也有不如人的时候。
“能借我点银子么?”大材小用啊,为了十二两就要施展她的“绝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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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居然还有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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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不客气地说,向粲见过的美人儿没有千也过百,但采蘩却与众不同。她容貌身姿艳美,令人有觊觎之心,然而她的眼神绝冷,好似看在眼里都无情,让觊觎消凉下去,不禁要保持了距离。可是,当她神情起温,整个人就如春水一般柔和,眼中魅惑的光芒便叫人甘心沉醉,连说话都媚到十足,酥他一身脆骨。
“采蘩姑娘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我随身带了七八百两银票,若是不够,让管事回府取去。”他本来就对她颇有好感,突然获得桃花笑颜,恨不得掏心挖肺。
采蘩竖起两根手指,“十二两银子。”一分都不多要。
向粲愣住,“就十二两?”
“就十二两。今日出来时想着你们二位公子请客,身上没带银子。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我前些日子欠了人这么多银子,想在过年前把欠账清了。四公子人好,欠着你的比欠别人的强,所以厚颜开口。”双颊粉桃花开,她掌握着用几分颜色才正合适。媚,却还有骨。
“这是采蘩姑娘瞧得起我向四,别说十二两,一千二百两我眼睛都不会眨。”向粲从荷袋中拿出几张银票来,翻了翻,哎呀一声。“最小就是五十两的,姑娘先拿着,待会儿定会路过钱庄,兑了就能用。”
“这……”不行,她马上就得还钱,等不到去钱庄,“四公子,能不能借我现银?五十两也有点太多。”
想不到银子多还有人嫌,向粲觉得好不麻烦,但让采蘩娇柔的目光瞧得一丝不耐也无。“我不喜欢带着银钱袋,少了没用,多了又沉。”十两银子就一斤了,揣哪儿都累,“这么办,姑娘等我片刻,我定给你拿出十二两来。”
不待采蘩说什么。向粲扬声叫了两个名。
采蘩听到没有独孤棠,暗道侥幸,不然拿他的银子还他的银子,真是笑话了。
十二两到手,多了她也不要,对向粲道过谢,走到屏风外唤雪清雨清等人准备回府。目光似有似无瞥过正喝酒的独孤棠。递过去一个眼色。登上车,雪清说起程,却让采蘩阻了。
“稍等。”独孤棠虽没什么表情,但她确定他会来。
果然,没一会儿,车外有恭谨的声音响起,圆滑又微藏着沉,“采蘩姑娘。在下来了。”
采蘩伸手出帘,不露面,银袋红线挂在纤指上,在车里淡冷说道,“十二两,棠大掌事掂仔细。”
手指一轻。
“姑娘守信,在下多谢。过年了,喜气旺天却冷,姑娘保重身体,独孤棠告辞。”声音伴随步音渐渐远去。
雨清奇怪道,“小姐认识的吗?”
“有谁愿意认识自己的债主呢?下回见着了,我会装不认识。”十二两银子还了,便一门心思想着向琚的话。
一路到莲园再无言。
“谁?”梓峰突喝,欲要去追。
正要进园的采蘩顿停,对梓峰道,“不必追,多半是府里的人,知道我出门,所以探我何时回来的。”
雨清噘嘴,“最近咱们园门口可真热闹,桃枝杏枝进进出出,遇到好些人,都说是经过。莲园那头就出府了,还经过呢,当我们傻子。”
雪清嘘声,“你别在外头说这些话,让人听见了又算到小姐身上去,怪她没好好管住我们的嘴。枪打出头鸟,各房如今看着小姐的举动,我们沉稳些好。”
雨清不服,“哦,她们能偷偷摸摸地盯着咱们,咱们说都不能说?”
雪清叹口气,对采蘩道,“小姐,雨清直性子,莫怪。”
“你俩说得都对,也都是为了我好,怪你们做甚。”对各房漠不关心,只不知她会向家人的消息传出去是否招来麻烦。这个麻烦足以让她狠下心一走了之么?那倒是好事,省得她总有点内疚和不舍。
“小姐回来了?”林川从墨月堂走出来,“雅小姐已经到了,您要不要过去?”
“待小姐更衣再去。”雪清推开园门。
“本就穿得是新衣,不用再换了。”采蘩转身朝林川走去,“走吧,几日没见雅雅,怪想她的。”
雅雅正看婢女们剪窗纸,还嚷嚷着要拿剪子自己玩。但谁敢给她,万一弄伤小主子可怎么得了。愿望得不到满足,小丫头嘟嘴拢眉,小脾气上来了。
“不给我玩,我就告诉姐姐你们欺负我。”
“告诉我也没用,我不帮你。”看着她,听着她,心里就油然升起疼爱来,采蘩呵然笑出声,“雅雅,你要是想玩剪子,我不拦你。不过若伤了哪里,你祖母怪我照顾不周,赶我出去,你舍得就行。”
雅雅听了连忙跳下椅子,扑抱住采蘩的腿,“姐姐不走,跟雅雅和哥哥永远在一块儿。雅雅再不要玩剪子,雅雅听话。”
采蘩蹲下身,牵起她的小手,“也不是再不玩,等你大些就可以。虽然不能剪纸,帮姐姐糊花灯好不好?”
雅雅只要有得玩就高兴,嗯嗯直点头。
天暗了,挂上匆忙而就的花灯,黑夜中五颜六色,不细看还能看。采蘩要林川在墨月堂最大的厅里摆了好几桌,将四房几乎所有的仆从都叫来,同庆年节。她本以为要在这规矩特大的姬府让仆从们和主子共坐会十分费劲,没想到个个虽然谢不停躬不停,一落座却挺随意。
“老爷夫人在的时候,年夜饭都是这么大伙聚在一道吃的,还以为今年没这顿团圆饭了,想不到采蘩小姐也是如此亲切人。”林川在另一桌站起,“小的斗胆带着大伙敬小姐一杯,望小姐今后能照顾着四房的每个人,咱们跟您祸福与共。”
众人好似事先商量过了,刷刷站直,举起酒杯来。
采蘩知道林川和姬钥一边同气同声,当着这么多人,她的冷性子却不给谁面子,坐在那儿给雅雅夹菜,“林管事折煞采蘩,我不过是钥儿和雅雅的义姐,长辈们还只将我当个客人。我何德何能可以照顾你们,你们又为何要跟一个随时离开的**福与共?”
知晓其中奥妙的人不多,大都看林川伺候得这么周全,因此毫不怀疑采蘩就是四房的新主子。采蘩把话挑明,他们立刻面面相觑,神情间便有动摇。毕竟主人和客人天差地别,她要是很快离开,这敬酒辞就可笑了。
采蘩不给林川面子,可林川也不需采蘩给面子,他奉捧小主子授予的机宜,对采蘩的冷就得拿自己的热烘着端着,因此笑容满面将酒一饮而尽,还给大家看杯底。
众人跟林川的时间远远久于采蘩,自然而然随他动作,纷纷饮干了酒,一双双眼就瞧向采蘩。
“……”采蘩虽然不动,但感觉自己坐在大浪之尖,身后排山倒海的力量推涌向前。
哇——一片你不言我不语的沉默较量中,雅雅咧嘴大哭了起来,眼泪颗颗老大,骨碌碌掉出眼眶,“姐姐不能走,姐姐答应雅雅不走的,姐姐不可以骗人。”
采蘩顿时头大,该死,她忘了身边还有这个小魔星,年纪虽小但朦朦胧胧也能一知半解的姬雅。
“我没答应过。”她喃喃低语,再看小魔星抿瘪了小嘴,委屈抽泣比大哭更让人心疼。
如果说采蘩重生后的遭遇依然充满着不屑轻蔑和谩骂,姬雅却是第一个真心夸她漂亮的人。也因此这个小女孩让她冰冷的心能轻易卸下防备,是两世以来头一回想去疼爱保护的人。
林川多能看眼色,见此情形忙道,“小小姐别哭,采蘩小姐不会走的,她舍得了别人,但舍不得你。”
身后巨浪,头顶苍穹,一个不字卡在喉口,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在那泪汪汪的大眼下,采蘩支吾其词,嗯啊两声含糊着,“没人赶姐姐,姐姐就不走。”
雅雅不知大人狡猾,破涕为笑,拱在采蘩怀里撒娇,“爹和娘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姐姐不要去,陪雅雅在一起。”
可怜,采蘩没法不喝那杯酒,而且还得一滴不剩。人的一生会遇到克星。她是姬钥的克星,姬雅又是她的克星。
吃罢饭,大家到外头放爆竹烟花。采蘩带雅雅在亭子里赏闹,满耳一时咋呼喧哗。
“娘给雅雅买了两盏特别漂亮的转心灯说要过年挂,叫两个大哥哥先送回家,可我怎么看不到呢?”雅雅边吃着桂花糕,边晃着小脑袋东张西望。
采蘩刚开始没在意,再一转念便察觉到了,童氏曾让人先送一些东西回姬府。也许只是无关紧要的物件,因为能交给别人送达,但也许可以现些什么,毕竟姬明夫妇遇害之地已被破坏到无迹可循,这便意味着这些东西会是最后保留完整的遗物。
“雪清,帮我请林管事来。”孩童往往记性最佳又诚实,采蘩对雅雅的话上足了心。
林川片刻就到,“采蘩小姐找我?”
“林管事,雅雅说我义母在游历时买了花灯送回来,你放哪儿了?”雅雅怎么问,采蘩也怎么问,暂时还不能惊动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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