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烧不成器
“此女貌艳眸冷,不易妥协,是个挑麻烦之人。她提交换的时候,我们没有答应。她审时度势说出了身份,如今我们自愿帮她,却不是她欠了我们人情。既不用言谢,她也不用说辨纸之法,况且她要说早说了。”向琚悠然说道。
“你的意思,我还是别提?”向粲自认看人准,却也自认不如五郎。
向琚不语默认。
“那就算了吧,免得上门自讨没趣,还以为我向氏无能人,这点家务事都处置不了。”和向琚一样,向粲自傲。就算有嫡庶大小窝里斗,对外一致注重家族名誉,向来是名门贵阀的作派。更何况,向粲和向琚是同一边的。
“知雀,摆棋,我与四公子对弈。”向琚吩咐。
向粲眼睛闪亮,双掌一拍而搓,“五郎,今日不必让子,我前些日子研究出一局古谱,正想找人痛杀一场。”
向琚说好。
两人自下棋不说。
采蘩帮雅雅梳换衣,走出来见姬钥已经在看红木架上的书。
姬钥听到脚步声,回头稍怔。妹妹穿惯漂亮的裙子,没什么特别,但采蘩却十分出彩。天蓝云锦衣,墨山白水裙,银丝绦挂宝石花,雪袖边镶烈火狐裘,双合襟以珍珠点缀,令她艳丽的容貌清新不少,多一分华美贵气。
“暮暮黄昏倒是会选女子衣物。”他哼了一声。
暮暮黄昏已经成了向五郎的外号。
采蘩带笑,“看来是好看。”
姬钥又哼,非要自相矛盾,“还可以看罢了,而且故意挑素色给你,那是嫌你俗美,你有什么好乐的?”
采蘩不在意,“穿新衣,转三圈。女子爱美是天性,我乐我的,不用你眼红。”
姬钥磨牙。
雅雅听了,连忙拉采蘩转圈。
玩闹一阵,采蘩便对姬钥说,“帮我再写封信。”
姬钥好奇,“这回写给谁,又是为什么?事先说好,给暮暮黄昏的,你自己写。”采蘩那番让他和向琚交好的话还在心中翻上翻下。
采蘩不多说,只道,“还是给向粲的,我会把如何鉴定越县松纹的方法告诉他。”
“他们分明是冲着姬氏才答应护送,你为何还要告诉他呢?”姬钥不情不愿,好像知道方法的是他自己。
“我猜他们一定同你一般以为,所以我才说出来。我一开始同他们以条件相换,他们却显得高高在上,非要我们说实情,好借机摆架子。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实情让他们不得不帮忙。现在他们纵然想知道方法,也会不好开口,我却偏偏告诉他们。这叫——气度,为你争面子呢,小子。”采蘩不擅急智,但在漫长的服役生涯中学会了整理,哪怕事情似乎已了。因为很多时候,一桩事总连着另一桩,影响到将来。就像她已经知道,向粲那日骄傲的姿态是为了教训她这等卑微小民而来。
“你真是好大的气度啊。”姬钥却不领情,年少毕竟气盛。
采蘩找出文房四宝,滴水磨墨,“我说一句,你写一句,别加进自己的意思。”
姬钥磨蹭着走过去,“我加了你也不知道,又不识几个字,更不会写字。”
采蘩眯了眯眼,“你可以试试,要是抓出一个你敷衍我的字,我下了船就走。”
结果,姬钥还真得不敢了,老老实实,她说什么写什么,一字没改。写罢,他心中诧异,盯着采蘩看。
“奇怪我怎么知道这个法子的?”采蘩视线却落在纸上,缓缓划过。
姬钥点点头。
采蘩的法子很简单,将十刀以上的松纹纸放入火盆中烧,若是越县松纹,会产生一种类似黄松脂的香味,而其他松纹纸是没有的。
“我小时候,爹想教我写字,我不肯。有一次闹得凶了,就把家中的纸烧了个精光,结果就闻到这种香味。爹跟我说那是越县松纹。”采蘩轻描淡写,心思却远。
“又要教你写字,又能让你烧松纹纸,你莫非出身家道中落的人家?”姬钥听出不少东西来。
“没有,从我有记忆起,我爹就是大户人家的仆人了。只不过越县松纹对我爹来说,不贵。”采蘩模棱两可。
姬钥没明白后面那句,但就算问,他知道采蘩也不会说,只能放在心里,又道,“怪不得你当日顶刘管事说要看纸,而且他走了你还留下来。嗯?”突然觉得有个地方怪异,“你又没烧纸,怎么知道那不是越县松纹?”
让这小子现了,采蘩暗夸他也烦他,“我不是拿了一张纸么?烧的时候你又没看见。”
“可你说要十刀以上的纸——”姬钥恍然大悟,“你故意说多了量,又以此泄愤?”这就是女人心眼小?
“……”采蘩圆睁睁看着他,“……没错。”
自己的嗅觉异常灵敏,别人要费十刀纸,她只要一张就够了?非也。她鼻子灵是灵,但其实鉴定越县松纹不止香气一种,还有它法,涉及到制作工序。如果她说出来,不但越县松纹的秘密不再,向氏要是贪婪些,自己开松纹纸坊,可以将对方挤垮。
爹说,知道秘密容易,守住秘密难。世间秘密多关乎他人生死存亡,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泄密。一张纸,如羽毛轻。官私坊林立,普通的纸便宜到乞丐都买得起的地步,某种名贵纸类的秘密似乎也无足轻重。说不定以此博得向氏的好感,她能赚得一些银两。前世,爹说什么她都抱着无谓的态度。今生,她懂得亲情可贵,将爹的话一一记起在心中,才现那微不足道的老实人有着多么不凡的高洁品性。所以,她不会说,与良心无关,只为一份从来未做好的孝道。
“笨,他们顶多破点小财,万一知道你故意的,你才麻烦大。”姬钥以为不妥。
采蘩仍然坚设心防,但半真半假安慰少年,“这种松香并非纸工特别放进去的,而是器皿所致,量不多难以察觉,除非他们之中有狗鼻子。再说,就算我说多了量,向氏若计较这点损失,未免真俗了。”
她唤了外面的使女,嘱咐她们将信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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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抛个媚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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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小心眼,没心眼
向氏兄弟一盘棋还没下完,使女便送信来,说姬家小公子给四公子的。
向粲拆开看了,面带喜色,笑开嘴,“五郎,早知如此,我该跟你打个赌才是。怪我平时太信你,想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料的。”
向琚淡淡哦了一声,“四哥这话本来就不对。天下有谁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料?兰烨以为一个也无,我自然更不是。我也好奇,钥公子写了什么,让你如此开怀,又能调侃于我?”
“你猜猜。”向粲双手挡住纸背。
“四哥当我有通天眼,还能透过背面看信?”向琚好笑摇头,“你如此得意,又要打赌,又说过信我,我猜钥公子的姐姐把鉴纸的方法告诉你了。”
向粲哗啦将信递到他面前,“无论如何你还是聪明,不错,你看看。”
向琚不接,笑容敷面,“四哥给我说说是什么法子便是。”
向粲就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却没留意向琚渐凉冷的神色,还挺乐和,说个不停,“我从来不知还有这样的法子,更不知越县松纹中藏有松脂香气,怪道别人总仿不得呢。姬姑娘年纪轻轻,见识却不是一般得广——”
“她未必姓姬,不过是义女。”向琚低眸观棋。
“迟早的事。姬明夫妇认她为女儿定有道理,而且救了姬氏骨肉。你再看姬钥和他妹妹,对她十分依赖。”向粲言之凿凿。
“棋,还下么?”向琚却转了话题。
“欸?”向粲想起尚不分胜负的棋局来,但他没了心思,“不下了,我那儿正好有纸,先试试去。你要不要一起?”
向琚摇头,“烧十刀纸火势大,你小心别把船舱也点着了。”
“十刀算什么?只要姬姑娘说得真对,百刀也值。”精明起来吝啬,大方起来奢侈,向四讲究做事的效率。
他走后,向琚也不动,招手让知雀过来坐向粲的位子。
知雀棋艺不精眼神精,几手烂棋之后,见向琚沉默,便小心翼翼问道,“公子不高兴?”
“是不高兴。”向琚捏着一子,手撑着下颚,轻敲面,“谁会高兴呢?如果有人明嘲暗讽你气量狭窄。”
知雀眨巴眨巴眼,“谁?!谁敢讽刺公子?”
“不单是我,还有四公子。我瞧他乐颠颠全然不觉,本想浇他一盆冷水。”向琚手中的棋子落到一半,突然放回屉中,袖子轻扫棋盘,棋乱,“罢了,或者是我多心,那女子许真有谢意。”
知雀听懂一点了,“公子的意思,那位姬钥公子的义姐将鉴定的法子给出来是故意显耀大方吗?可是,她又怎么知道之前公子刁难她了呢?”
向琚回答不上来。他一向不赞成感情用事,但这回确实无凭无据却有种强烈的,被那个女子回击,最后还任之得逞的感觉。也许,从第一面她将他随意拿来比较,他的厌恶情绪消不散,所以有些先入为主,总不想顺利让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她恐怕和别的女子一样,为了接近公子或四公子耍些独特的手段而已。公子要是在意,岂非正中她下怀?”在自家公子身边,知雀见多了各色女人,“最好也要提醒四公子,他来者不拒的,也不怕哪天栽在女人手里。”
“你自去跟他说。”向琚虽知知雀的厉害就是自己纵容出来的,但一切照旧,该凶时候再凶。
“好。”知雀跑跑跳跳真去了。
向琚淡笑而自语,“女子不是小心眼就是没心眼,君子难处。”
有人答,“女子不是小心眼就是没心眼,相处才有趣嘛。”
窗口打开,花和尚亮闪闪的脑壳映日光水色,“兰烨出来,闷在屋子里作甚?城门在望,江水似到尽头,风光妙,正能作诗吟赋书画,还差你的好琴。向四呢?”
“不必算他,他要点火烧船,还管外头什么景致。”向琚对着好友,神态便倜傥不羁,大步摇风。
“好,好,好。”花和尚不但不怕,还连声叫好,“让胖子画个火船配青山,妙哉。”
胖子钻进一边窗缝,“真烧假烧?假烧可不行。”
向琚笑声爽朗,出门往甲板与好友闹玩,直到进了城才请姬家三姐弟准备。
采蘩一出现,向粲就迎了上去,满面是笑,“小姐之法我已经试了,果然有理,多谢了。”
采蘩面色变化不大,颔道,“那就好。”
她话短,表情又疏冷,向粲接不上茬,纵是经商的,也难讨好,站了片刻后,怏怏走回向琚身后。
姬钥在旁边无声嗤笑。
美玉公子都看在眼里,心中情绪又不好,又问道,“可要我派人先知会令祖父一声?”
姬钥心想,好啊。
“何须让老人家受两次惊呢?琚公子想得周到,小女子心领。只是,义父母猝亡实在大哀,白送黑又十分残忍,小女子以为噩耗哪怕迟得一刻是一刻,伤心减少一分是一分。等会儿下船上车直直到家最好。”采蘩瞧出姬钥要答应,不得不开口。
蟒花说飞雪楼厉害,连他都得罪不起,她因此相信杀手必定守在码头和姬府之间,只要两个孩子一露面,或一点点异动,仍有截杀的可能。她不敢冒险,就算能感觉到向琚冷然的目光,但这也是在拼她的命,得罪神仙都要放肆一回。
“那就依小姐的意思吧。”向琚沉默一会儿,淡淡说道。
采蘩身子有些僵硬。对方身份委实高贵,她虽然硬生生放肆,心中却颤怕。她再珍惜自己的命,对向琚这种人来说,终究如草芥,若张扬过份,小命随时不保。然而,低着头咬住唇,她又告诉自己,这个地方没人认识她,她不是谁家的仆婢,就算死,也不能悄声无息。前世今生,卑微尊严,在她内心互相争斗,决心易下,陋习难改,她还需要时日。
想到这儿,采蘩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姬钥和雅雅近乡情怯,正看两岸熟悉的景色。向粲和那三位一点都没有贵公子模样的人说着话,已经不留意在她身上。没人知道她装腔作势之下的局促不安吧?她慢慢吐气,去牵雅雅的小手。
可她刚转身,侧对她的向琚便看过来,冷冷地,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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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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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投桃报李
雪白的纱几乎垂到鞋尖,脚踩至结实的地面,头戴纱帽,采蘩心里并未踏实。码头上很多人都在往向家船看,其中有没有寻找姬家兄妹的目光,眼前朦朦胧胧也不清楚。
“小姐,请上马车。”使女见她站立不动。
而采蘩不动,姬钥和雅雅也不挪步。
被如此尊敬地唤小姐已有大半日,采蘩却平静得很。如果这是前生,她恐怕会得意忘形了吧。如今她一切从头,再听到这个称呼觉得就像扎在心上的刺,讽刺之极。别人唤一声,她便被刺一下。地位即便高了,心里仍大片空落。她茫然,如果不是荣华富贵的生活,自己究竟想寻求什么?
“姐姐。”姬钥喊她。
她回神苦笑,又道,“阿钥,雅雅,给巨阙号上的人行礼,感谢他们一路相护。”
姬钥长揖深弓,雅雅学采蘩紧紧福弯了膝,好一会儿,三人才礼毕上车。
蟒花在船头看得一清二楚,见车队起行,长舒口气,转身让人放舢板卸货。
“老大,他们那么真心实意,你也不抱个拳吼一嗓子顺风啥的。”相处了这些日子,还真有些不舍,胡子嘀咕。
蟒花斜小舅子一眼,“你去吼,只要不怕招惹小鬼的疑心。”
胡子用力拍一下脑袋,“忘了这茬了。飞雪楼接买卖,少有不成的,也不知道采蘩姑娘能不能应付过去。”
“此女看似貌浮身弱,却心沉手狠,再加上这里是姬氏本家,不会再出事的。”蟒花对那夜货舱中所见的景象记忆深刻。那女子明明吓得全身在抖,但刀尖不移,眼神绝情。他早年做黑夜里的买卖,见了不少,包括自己身上也有。你不死我就得死,这种死亡边缘行走,属于弱者的自私狠辣。但凡有此气息的,将来必有所成。因为死过了,所以自己的命最值钱,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
“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阿肆飘过去。
蟒花上前绑揽,心道不错。
向粲放下绸帘,“瞧见没,姬家人对船夫行大礼。我是不是能说姬氏终于懂得放下身段了?”
向琚闭目养神,“不是姬氏放得下身段,而是那个当姐姐的全然没有身段罢了,姬钥和他妹妹还是孩子,自然跟着她。”
“怎么会全然没身段?她对和尚他们那么不假辞色,一张小嘴厉害得很。要我说,蟒老大会做人,姐弟仨上他的船受到保护,不然刘大那个色鬼就够麻烦的了。”向粲提起刘大心生厌恶。
向琚默然。他在想,那女子顶撞别人,昙花一现般的妙语连珠很快就会被她自己的谨慎所掩盖。而她似乎很清楚这些人中谁最不能得罪,所以怕他怕到僵直,就好象他要取她性命。他还真好奇,她如何看出来的?不熟他的人都道他性情好易亲近,熟他的人瞅准他心情时近时远。她根本不认识他,却倒像老熟人,一开始抓他充数,后来见他如鼠见猫。卑微,她居然有。多数时候丝毫不显,他也只看到一回,就在刚才她否定他提议的时候。因而他断定,她出身不高。
向粲见他不再说话,就知道这话题要告一段落了,于是也静。约摸大半个时辰,一本帐清算完,听到车夫吆喝。
“姬府到了。”
一声传至姬钥耳里,激动得拉开帘子,叫采蘩看,“这就是我家。”
采蘩瞧出去。一面白墙青瓦,向东延伸整整一条街长,远远那头有人影往横里走动,似乎是热闹市集。往西便看到大门,不像沈家坐石狮放金匾故意炫耀,门庭虽也高大,没有石头坐镇,只有一棵常年青树,要两三人合抱那般粗壮,枝叶展向天空,不畏冬寒。门前无大柱也无名匾,青墨色的两扇门,两边各刻一联。
春花夏花花开常红,秋柏冬柏柏笑常青。
好联,她想。像花一样绚烂之后,再像柏一样青绿长久,才能成为真正的名门,即使改朝换代,他们的地位都不会降低半分。但,做得到么?
姬钥急忙下车,采蘩本要伸手抓,让他慢一点,但再想,已经到了门口,兄妹俩平安的消息迟早要传出,藏无可藏,干脆任他去。不过,她拉了雅雅,将纱放下来,遮住小姑娘的面容,还有自己的,方才下了车。
“采蘩姑娘,我们已经告知了姬府的管事,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向粲不遗余力表现友善。
“多谢四公子。”回答他的,照旧是姬钥。
采蘩没留心,透过纱看了两侧,似乎无可疑,于是又转过身去。
一湖幽蓝,突然,撞入眼帘。
她禁不住退了一步,却让人扶住。
“蝶尾湖。”扶稳之后,悄然放手,向琚说道。
“呃?”采蘩呆望着一片蓝水。
“虽然没有一处与蝴蝶有关,不知怎么就叫这名字了。湖很小,景致却秀丽,对面山丘上那些楼阁,属于都城最好的私学望山书院。离姬府只有一湖之隔,书院却是向家办的。”向琚接着说。
面纱之下,采蘩诧异万分。她什么也没问,神仙为何莫名唠叨?
“看似没什么,不过离得近占得高有一个好处。姬家这扇大门里只要生些动静大的事,对面的人就能分个热闹。”清清冷冷的语气。
“……”采蘩不知所以然。
“我若在都城时,常去书院,过夜也是有的。采蘩姑娘要是有意思了,可遣人来给我送个信,我一定耐心候着。即便是大半夜也无妨,因为姬府有动静那边就看得见,何时都能立即送你回转,没人知道你我相会之事。”清清冷冷的声音。
采蘩还在对姑娘要是有意思这句话辗转反侧地思索,听到最后一句,立刻看向身旁的男子,觉有阻挡,撩起半片长纱——怒视!
那张美玉的面庞无表情,“采蘩姑娘为何如此生气?不是你先对兰烨传递了心意么?兰烨愿与姑娘共度良宵——”
“小女子——”采蘩知道了,他在报复。她以为他不会在意,显然是她天真。“错了。”
“姑娘何错之有?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你看上我俊俏,我喜欢你妖媚,你勾之,我与之。兰烨神往矣,怎换得你一字错?”清清又冷冷,冷冷又清清。
却,比采蘩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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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亲们。
天冷,注意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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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很有瑕疵
风光如画。
所有的人只听到姬府里的动静时,谁都没现向琚和采蘩这两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站得无比靠近,可以遐思。
当然,采蘩的感觉恰恰相反,如同掉进冰窟窿,山啊水啊全都冒寒气。
“喜欢兰烨的女子不少,也有胆大当面求的,然兰烨还算洁身自好,总以为露水姻缘对女子不公,既给不了名份,又不能长久。唯有采蘩姑娘,不知怎的,兰烨心湖微漾,竟是真想亲近了。”向琚双手笼在袖中,微微倾身。
他的怒,采蘩看不见也听不出,但就是心里明白。
“公子,采蘩不敢了。”她头皮麻,四肢软,怒瞪的视线早颓唐失了准头,折落在地。
向琚轻啧,“这也不是兰烨想听的。采蘩姑娘,有句话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出口的话,又让对方听进耳里,反悔怎么行呢?”
采蘩一怔,不能反悔,难道还真跟他当野鸳鸯不成?
向琚看她葱白纤细的手指僵蜷,“那就说好了,等你安顿——”
“五公子是在调戏采蘩么?”采蘩缓缓抬起头来,眸色碧蓝,映了湖光,却异彩纷呈。他若是报复她那日的鲁莽,未免也太过了。
向琚望进她的眼中。
“五公子是南陈名士,纵然风流,只为小女子一句救急之语,要强迫夺了清白么?”采蘩冷笑,“美玉公子无瑕乎?有疵乎?”
向琚脸上终于出现表情。他笑了,从抿唇到露出洁白整齐的牙,越来越深。
“原来这是采蘩姑娘的底限。”他连眼睛都在笑,“女子清白珍贵,男子尊严也珍贵。采蘩姑娘今后不要随意点人头说勾引,损了自己清白,也伤了他人尊严。你可以道歉了,这回兰烨会诚然相待。”他不是报复,而是教她自重。
采蘩有点哭笑不得,但最终正了神色,“五公子,采蘩错了。”今后绝不再点你的头,别人的头他就管不着了。
“姑娘既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兰烨也不会放在心上。”向琚答。
本来就是很无奈啊,还有他分明很放在心上,拖了这么久仍记挂,非要戏弄戏弄她不可。但采蘩怕说多错多,没再开口。
“公子,姬府里出来人了。”知雀左顾右盼找到主子,“咦,你在跟采蘩姑娘说话吗?”靠得有点近。
“正巧站在一处,便说了几句。”向琚朝向粲走过去。
采蘩在知雀狐疑的目光中放下面纱,从她身边施然而过,站到雅雅后面。什么神仙公子?小气公子!风流公子!为这么点事说一大通艳情的话,脸都不红,果真是姬妾成群的人。
雅雅正找采蘩,回头瞧见了,立刻高兴拉住手。
就在这时,大门里匆匆跑出好些人,管事模样的围着主子模样的,各自张望,神情焦急。
姬钥冲过去,小大人的成稳在家门口卸下,声音激动,“大伯,二伯,钥儿在此。”
姬大老爷似乎天生方脸肃面,此时却有松口气的笑容,“十郎,你们可算回来了。说好半月就送家书一次,却一个月全无音讯,老人家都着急了。”
二老爷目光一拐看到姬雅,但再看没有四弟夫妇,反而车马都打向府的记号,还有向五向四站在自家门前,神情不由敛沉,“十郎,你爹娘呢,怎不见他们?”
姬钥悲从痛中来,双膝跪地,眼眸丝红,“大伯,二伯,我们在回来的途中遇到盗贼,爹娘……爹娘被害了,其他人都……只有我和雅雅得义姐相救,才能平安归家。”
雅雅突然放声大哭,家让她想起爹娘。
采蘩下意识要去抱她,但最终站立不动。既然这兄妹俩已经在亲人中间,自己不必再多事了。
大老爷二老爷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同时道,“什么?”
姬钥眼泪让雅雅带了出来,泣不成声。
“两位世伯,虽然这是姬府家事,容兰烨多一句,还是进门再细说得好。”向琚行礼。
“贤侄说得不错,只是不知你又为何与我家十郎在一道呢?”相较于向琚的礼数周全,姬大老爷的态度就有些倨傲。
“我不过应钥公子姐弟之请将他们送回姬家,如今既然安然送到,兰烨便告辞了。”向琚不说具体是何缘故,因为他知道姬钥会说。
姬大老爷却听出姬钥能回来其中有向家的助力,倒还不好傲慢到底,“事出突然,想不到有此等噩耗,老夫就不勉强贤侄留下了,改日再谢你相助之恩。不能远送,怠慢怠慢。”
向琚淡淡一笑,亲切的美玉面庞,“世伯不必客气。姬向两家同为大族,相互扶持本是应该。对姬明大人一家的不幸遭遇,兰烨也深为哀恸,既有能出力之处,自然二话不说,一定援手。”
“钥公子。”他又对姬钥说道,“但请节哀,兰烨会再来探望的。”
姬钥起身长揖,“五公子,大恩不言谢,钥铭记于心,你我今后且多多来往。”
向琚颔,转身上车。车队缓缓驰离。
采蘩目送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她对向家人没什么留恋,只是至少还有点认识。他们一走,她面对的将是一大群生人,心中再生排斥和警觉。
“十郎,这位姑娘是——”二老爷看着姬钥身后的空空荡荡。向家车队一走,只剩三个人和三个包袱。
“二伯,这是采蘩姐姐,爹娘在北周认下的义女。多亏她舍命相救,否则我和雅雅早就遭贼人杀死,而且这一路也是姐姐照顾我们。”姬钥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采蘩是他姐姐的决心十分坚定,“姐姐,这是我大伯二伯,快快行礼。”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采蘩却不动,“向五公子说得对,还是先进府再说吧。”
姬钥又开始瞪她了,可惜只见白纱飘动。
“不错,这些都不急,先把你爹娘遇难的事说清楚。”大老爷不看采蘩一眼,“先去我院子里。”
二老爷领会,吩咐下面的管事仆从,“刚才听到的,暂时不准嚼舌头,要是传到老太爷老夫人那儿,就别想干了。”
人人缩卑身,忙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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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先说明白了
玉甾姬氏有四房。大老爷姬嘉与正妻生三子,二老爷姬华有二子二女,三老爷姬平则一子三女。四老爷就是姬明,一子一女,无妾无庶。这四房都与现任家主姬瞿住在一起,而四兄弟也都有清官衔。除了姬嘉和姬明为皇上器重,其他两位都是闲散官,高职优禄却无实权,无事也不用上朝。在姬府之中,姬嘉作为嫡长子,权力仅次家主。
采蘩随姬钥坐上府内的马车,往大房的院子去。
姬钥对她很不放心,“你刚才不行礼,我明白你想干什么,但好歹帮我圆了话撑个场。不然他们问起你的身份,我难道还说实话?爹娘猝亡,祖父母一定伤心欲绝,府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你别在这时候说走就走,成不成?就当我请你照顾一下雅雅,等丧仪殡礼过了再说。”
采蘩往窗外瞧着,半晌不说话,然后道,“我虽知你是拖延之计,但也不无道理。好,我就住一段时日。不过还是这话,谁要当我丫头奴婢差来喝去,我可是不伺候的。万一你伯伯伯母堂哥堂姐这家主子们找我麻烦,你就别怪我出了这个门不认你兄妹俩。”
姬钥努努嘴,“我是四房长子,父母丧事自然由我出面,你和雅雅待在四房那块,谁来找你茬?”她的脾气,又能忍让了谁,受谁的委屈?“有不长眼的,你至少告诉我一声,我若处置不好,你再抛了我这个二弟和小妹妹不迟。”
采蘩听出来了,嗤笑道,“小子暗中算计,我要是一声不吭走了,就成昧良心的姐姐了。可惜,跟我这些日子还是没明白么?我心肠软的话,早让你爬到头上指东不朝西。这世上除了我亲爹,谁也别想我乖乖听话。”神仙她都敢骂。
姬钥皱紧一张脸,垂头丧气又合了少年青稚,“你爹在何处?只听你提他逼你学字。”
“死了。”所以永远都去不掉不孝之名,采蘩神情无波。
姬钥咽住,呐呐道,“既然如此,当我们姐姐有何不好,还可以彼此照应。”
采蘩不回答。地狱般生活的五年,让她的心如白山黑水铺天盖地的石子地,层层小石密布,少有柔软缝隙。
但姬钥也不是一般的孩子,本来就天资聪颖,经父母骤逝,一夜心智磨成了坚不可摧,不容易退缩放弃。
马车突然一震,停在半道。姬钥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听外面有人说话。
“大老爷,二老爷,老爷子老夫人等急了,让小的来催四老爷四夫人赶紧去请安,但小的到门房才知人已往大老爷院子去。小的抄了近道,问一声能不能先过去老人家那儿。”
姬钥对采蘩道,“那是阮大管家说话,他服侍我曾祖和祖父两代。他亲自来接,想来是祖父祖母真着急了。”
“姓阮么?”采蘩脱口而出,“跟着你爹娘的,有一个管事好像也姓阮。”
“嗯,他是阮大管家的嫡亲堂侄,也遭了不测。”这场惨祸,将要累多少人伤心?
采蘩还记得那位阮管事的声音,听上去很正直很忠心。回忆尚清晰,人已经去了,现在他的亲人将痛不欲生。
“阮叔……”
采蘩听二老爷居然用尊称,足见阮大管事在姬府的地位。
“是,二老爷。”但阮大管事不骄横,不逾越主仆界限。
“四弟和弟妹已经身故了。”二老爷深痛道。
采蘩听得扑通一声,就有不少人急喊大管事。
姬钥掀帘瞧见阮大管事跪在地上,连忙跳下去。
阮大管事眼前昏然,听到姬钥的声音,强行镇定,伸出颤抖的手,和姬钥抓个正着,“十少爷,这可是真的?明老爷和夫人他们遇害了?”
姬钥的眼又湿红,“……是,阮管事也......”
“小小姐呢?”老人家却打断。自己的侄子是个忠心为主的人,所以在听到姬明夫妇被害时,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雅雅也没事,您老放心。”姬钥哽咽。
“上苍保佑,上苍保佑啊。”头全白的老人跪在地上,双掌合十。他心中悲恸万分,但他也为两个孩子的幸存而感怀上天。活到这个岁数,什么都见过了,才有这样广深的容纳力。
“如此噩耗我怎能向父亲母亲开口,所以才想先向十郎问个清楚明白,斟酌过再同两位老人家说,也免得惊坏了他们。”大老爷浓眉深锁。
“大老爷,小的以为还是去见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好。四老爷突然没有音讯,他们本就有些不安。如今听到回来了却迟迟不见,我若谎报,等大老爷再说实情,心里更承受不了。兹事体大,小的也不敢说谎。”阮大管事虽然谨守主仆分寸,但这时却显出家主所重用的管事能力来。
“我也有我的顾虑。”
采蘩从门帘缝中看不到姬大老爷的神情,不确认是否他的语气带有微微冷淡。
“小的明白。”阮大管事不再多说。
姬钥却道,“大伯,二伯,还是直接去祖父那儿吧,钥儿也不想把爹娘遇难的情形说上两遍。”
“大哥,十郎的话也有道理。他多大的孩子,要他反反复复说这等惨事,实在不妥。”二老爷有些福,脾气似乎挺好。
“既然都这么说,那好吧。不过,最好请了四季堂的大夫来,母亲近来有头痛症,本就在调理中,万一有个好歹。”大老爷一话,立刻有管事退去办事。
于是众人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转进园门,往姬瞿住的地方走去。姬钥对采蘩说了,她才知道,历代玉甾姬氏家主所在的园子叫澄明堂,处在姬府的中心位置,每房过去都方便。
阮大管事紧随着姬钥,见他言语中对采蘩颇为在意,却也不问,暗记在心。
入澄明堂,层层叠叠的楼宇高檐,精致的回廊曲桥,天寒都没有寂冷的园林,每一处皆匠心独运,又非只显富贵,素稳的气调。
走了好一段路,突然前方拱门人影晃动,又急步走来一列的婆子丫头,在他们面前低福了头。
“大老爷,二老爷,老太爷和老夫人都等急了,又催呢。”为的老婆子一脸福相,往后瞧见姬钥姬雅,“十少爷,小小姐,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
一园子的人,两端的心情。一端哀,一端喜,此刻尚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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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姬钥的小聪明
“我的儿,我的儿,我的儿啊——”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捶胸顿足,饱含哭音,似乎要将已经逝去的亲儿唤生。
刚才还沉浸在孩子们回到家的喜悦中,此刻哀伤弥漫了澄明堂,再没有第二种情绪。
采蘩摘去面纱,立身于一群人里,姬钥和姬雅虽然离她不远,却隔开大老爷二老爷管事婆子丫头。当她正感觉两个孩子突然成了面目不清的生客,神情开始漠然时,雅雅在那位哭得快要昏厥的老太太怀里回头张望,局促不安的小脸看到她才甜甜笑了,这般的信任实在让她很难置身事外。回小家伙一丝微笑,她的视线移到姬氏家主姬瞿的身上。
近七十的老人家,面方而五官端正,双眼还很有神,胡须和头全白,金冠扣高髻,一身晋青松针锦袍,十分威严。但即便看着如此坚强的人,乍闻小儿子遭杀害的消息,眼睛仍是红了。
不流泪并非不伤心不痛苦。白送黑,是很难治愈的悲痛,时间越久伤痕越深,到了后来也许只能避免去想,但偶尔一次也会一不可收拾,依然痛苦如新。
“盗贼?怎么会遇上盗贼呢?”姬瞿左手紧紧抓住桌子边缘,仿佛这样才能减少心中剧烈的痛楚,“钥儿,你爹娘为何不走官道?”
让老太太捉着的姬钥身体一僵,神情中有深深的自责意。
采蘩张张口,她知道他会说实话,但下意识她希望他不要那么诚实。然而,在她犹豫是否要冒然插话时,姬钥说了。
“是钥儿要看山麓野马,爹娘才改道的。”再说一遍这话的时候,他真正像个大人,很有担当。
无论姬钥的嘴巴有多凶多傲,本性实在如他父母一般良善。采蘩却暗自叹口气。她不懂人性是否真得本恶,但她不会再轻信任何人。所以,在她看来,尽管这群人已是姬钥最亲的人,有些话还是不该说的。
果然,姬钥说完后,场面有些沉寂。这样的说法无疑给他们一种错认,如果姬钥不去看野马,事情就不会生了。如果说姬家人的表情不明显,底下人的面色却能轻易让采蘩读出来。
姬钥看看神情不太好的祖父,又看看欲言又止的祖母,还不懂自己的自责和别人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全然不同的。
“事情并非如此。”采蘩声音不大,却娇柔动听,慢慢从丫头婆子中走出来,“只是阿钥这么以为罢了,其实义父义母想看山麓的景致,早就打算走金铃谷的。”这是她第一次说出义父母来,因为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借口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姐姐。”姬钥愣愣盯着她。他没有反驳,他相信她这么说有用意。
姬瞿这才注意到采蘩,但见她一身素雅清贵,就没太在意容貌,觉得举止也较为得体。
“这位姑娘是——”同为女人,老夫人的眼睛便只看采蘩的脸,越瞧越不十分喜欢。
“祖母,这是采蘩姑娘,爹娘游历到北周时收下的义女。当日盗贼杀到,我和雅雅仓惶中落入沼泽,要不是姐姐不顾危险留在谷中找我们,及时将我俩拉出沼泽地,今日就见不到你们了。”姬钥连忙说道。
“对啊,没有姐姐,雅雅就死了。”姬雅乖巧地捉着祖母的手。
老夫人没再看采蘩,只把姬钥拉近,抱住两个孙儿孙女,“钥儿,雅雅,可怜的孩子啊——”
姬瞿对采蘩略点个头,“多谢姑娘救了这两个孩子。”
采蘩早料到姬钥想留下自己的心思是一厢情愿,对姬氏家主和主母的冷淡半点不惊讶,没再多话。
“祖父,采蘩姐姐虽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但知书达理,品性纯良。一日我们经过她家讨水喝,她与娘谈得投契。娘见她已无亲人,才认了女儿,而且要带她回姬家来。这一路上,多亏姐姐打点一切,否则我和雅雅两个孩子根本不能安然返回。对了,爹和娘还给了姐姐极为珍贵的信物。”姬钥却不打算让人冷场。
这套说辞采蘩是第一回听见,心道这小子什么时候编的,仗着就剩他兄妹二人,随口便胡说八道。还有,哪来的珍贵信物,她怎么不知道?
“姐姐腰间的宝石花是外祖母赠给娘的陪嫁之物,我娘一向最喜欢戴。”姬钥不顾采蘩无语的表情,“祖母,您一定瞧见过。”
老夫人轻忽一眼,眸中一丝诧异,不得不承认,“不错,是你娘常戴的。”
“还有呢。爹把最后一枚青鸟印石给了姐姐,本打算回来等姐姐冠了姬姓就刻上名字的,谁知路上出了事。不过,混乱之中,娘仍叮咛我一定要请祖父祖母将姐姐留在四房。”姬钥非要此时把采蘩的事说真了。他虽然是孩子,但也知道祖父的严谨慎重,若不强化这是父母的意愿,即便采蘩真救了他和雅雅的命,也很难成为姬家一份子。
采蘩不知道青鸟印章是什么,但注意到姬瞿和他的大儿二儿的目光终于正视她起来,这让她很不自在。
“姐姐还愣着干什么?印章就在你袖袋中。”姬钥对采蘩说道。
采蘩在袖中摸到一个冰凉面的小小物件,摊在掌心一看,眸子禁不住睁大了。那是一块青烟玉,约摸半根手指长,雕成了一只敛翅仰头的灵雀。底部正方,半边已刻了个姬字,另半边毛面。
“祖父祖母,你们都知道,青鸟印石一共四块,是四房要传代的宝贝。爹有一块,我和雅雅各一块,还有一块原来是要给最小的弟弟或妹妹的,但娘前几年身子一直不太好,所以那块爹只完成了一半。如今,这青鸟印是采蘩姐姐的了,爹没来得及刻上她的名字,我会刻。不说姐姐对我们恩重如山,就是爹娘的遗愿我也绝不敢不遵从。”姬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多半是姬钥教雅雅在更衣时放了这两件珍贵之物,采蘩在雅雅眨巴眨巴的大眼睛中看出端倪。她的心不是石头,低下头,鼻子微酸。她讨厌小孩子,但已经很难讨厌这对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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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客随主便
姬瞿看了采蘩好一会儿,这回也看清了她的容貌。他的眉头拢起,和别人一样,他觉得这女子过于艳美,非但全无大家闺秀的气质,眼波流转之间,面上就现出妩媚的神色,张口说话也是魅惑十足。不知道明儿夫妇看重她何处,竟以姬姓许之。要知道他若点了头,这位长相过于轻浮的女子就成姬氏千金,即便是义女,身份也不下于庶出小姐。而且,四房如今没了主心骨,钥儿和雅雅又小,此女的地位就举足轻重了。
姬瞿不想答应,但这么一来,又显得他忘恩负义,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要说宅子里的事还得靠女人来对付,老夫人瞧出丈夫为难,立刻便对姬钥道,“这会儿说此事,谁有心思?不如等你爹娘丧仪之后再做商量。但采蘩姑娘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姬家的贵客,万万没有亏待的道理。你们三姐姐出嫁后莲园一直空着,地方又美又离四房近,请她暂住,再拨能干的人服侍。”
姬钥见好就收,忙对老夫人撒娇,“祖母最疼钥儿。”
他又扭头对采蘩道,“姐姐暂时先住莲园,我和雅雅会日日过去瞧你的。”
采蘩福身,“谢老太爷老夫人,其实——”她没想要住久。
姬钥抢话头,“姐姐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了。”
这小子知不知道就他自己一人在唱戏,还没人拍手?采蘩垂眸,算了,让让孩子。
“采蘩姑娘一路劳累,先去休息吧。”老夫人唤了一名婆子来,正是那位长得福相的,“阿雯,为采蘩姑娘领路。这是贵客,你定要安排仔细,告诉底下人不可怠慢了。”
采蘩转身要走。
雅雅从老夫人的怀里扭出来,上前拉住她,“姐姐,雅雅也要去。”
姬老夫人有些诧异,心道这两个孩子何以跟此女子如此亲近?她不但没有对采蘩另眼相看,反而警惕起来。世道和从前不同了,到处是冒充士族的骗子和意图搭上士族的有心人,偏偏朝廷用人之际,已不怎么讲究姓氏血统。
采蘩摸着雅雅的头,“雅雅乖,陪祖父祖母吃饭说话,再来找姐姐。”
“姐姐不走?”雅雅噘着小嘴。
“……不走。”采蘩音弱。
虽然姬钥让她走时要说一声,但她没有这样的打算。踏进姬家开始,她就不喜欢这里。看着比沈家贵气不知多少,里面这些主人却和沈家人一样傲慢。她受过一世的拘束,不可能再受一世。所以,随着雯婆子走出屋子,她感觉自己松口气。
“我夫家从北周来的,却不知采蘩姑娘是哪里人?”走了一段路,雯婆子闲话似家常。
当她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回答,抬眼一瞧,喝,一张冰冷面,桃花结霜,芙蓉煞气,哪里还有在屋里那份艳丽娇柔的模样。深不可测的乌瞳转都不朝她转,明明白白告诉人别多废话。
雯婆子随老夫人陪嫁过来已有数十载,地位稳固,带着一大群丫头仆妇,除了主子夫妇,她还真没怕过谁。但今天,她胆颤。她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对这个突然冷若冰霜的女子心生惧意,再不敢说一句话,直到进了莲园。
门里有个小塘,塘中残黄荷叶。塘上一座拱桥,两边栽柳,如今枯着。过了桥就是一排曲曲折折的乌舍。屋子架空建在木条之上,屋檐延伸出好几丈宽,用原木撑出一条宽廊。廊两头还设亭,可眺望青山绿水,似乎正是蝶尾湖和向家书院所在的小山。廊上垂吊很多盆栽,无人打理,几乎都枯死了。门和窗连成一长片,方格子微灰,洁白绵纸映着日光,仍照亮了池塘的一角。虽然疏于清扫,确实是个十分雅致又气派的园子。
“人呢?”雯婆子语气不甚好,“听不到门口的动静啊?”
沉寂,还是沉寂,只有不寂寞的梅花热闹开在墙角。
雯婆子尴尬冲采蘩笑笑,“三小姐已经嫁出大半年,她是长房的庶出女儿,出嫁后这园子里的丫头可能让大夫人调走了。”
采蘩吸口气,“南屋里生着火,怎会无人?多半打盹呢。”
雯婆子倒也不疑,连忙走向南面,推门进屋。
不多会儿,采蘩听到雯婆子的骂声。
“懒骨头的东西,这是谁的屋子谁的床,你们也敢往上躺?仗着主子离得远,管不到你们,居然充起小姐来了。快滚下来!穿衣服也给我到外头穿去!”
采蘩踏上石阶,倚栏而坐,就看到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跌跌撞撞跑出门槛,头披散着,衣裳穿得七零八落,袄衣都没有,一到廊里就冷得打哆嗦。两人面带惊慌惧怕,但脸蛋红扑扑的,显然雯婆子进屋时睡得正香。
雯婆子从门里出来,扇起巴掌就拍两人的脸,啪啪好几下,打得小丫头跪地求饶。
“偷懒也选个好时候,偏偏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贵客临门的时候。要让老夫人知道,便是你们爹娘也讨不了好,不打得你们皮开肉绽才怪。”雯婆子偷望采蘩。
采蘩心中好笑,看来这两个小丫头的爹娘在这府里有些地位,不过望她干什么,难道还要她开口替她们求情?真是的,到底这些人这些事和她有何关系?这么想着,她面色冷然不变,摆明不管。
雯婆子却以为采蘩有脾气。前头十公子已经说过,她是家道中落的小姐出身。这样的女子最要面子,容不得他人轻忽怠慢,再加上老夫人的交待,不管她能不能成为姬家真正的千金姑娘,礼数必须要周全,因此咬咬牙,又甩手打起小丫头来。
可是直到丫头们的脸高肿,采蘩始终不开口,只淡淡看着。
雯婆子自己手都疼了,硬着头皮道,“采蘩姑娘,你看莲园里如今就剩这两个小丫头,要调其他人来还需半日,不妨先留着她们为你整理屋子端茶递水,稍后再处置?”
采蘩突然醒悟似的,“啊,雯婆婆该不会以为我不满,所以才教训她们?真是误会了。我不开口,因为自己不过暂居的客人,住到姬府小姐的园子已是你们主家客气,哪能挑剔你们的丫头,坏了你们府里的规矩?你看着办就是,实在不必问我。”
雯婆子有点傻眼,敢情自己的手白疼了,那两个丫头的脸白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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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一首少女情诗
马善被人骑。
原本雯婆子安安静静带路,采蘩也会安安静静跟随。但这婆子偏偏要当老夫人的耳朵嘴巴,旁敲侧击来套话,她才冷面相对,假装不懂婆子打丫头是给她看的,并暗示自己出声息事宁人。这婆子既然表里不一,她又为什么要顺着婆子的心思呢?
鲜艳欲滴的红唇轻轻上扬,采蘩覆上手掌掩住,“这几日赶路有些累了,雯婆婆,可有屋子让我躺上一会儿?”
雯婆子点头忙道,“有是有,三小姐爱抄佛经,所以书房里有张卧榻,不知采蘩姑娘会不会嫌窄?”
“暖和,能躺平就好。”采蘩顺雯婆子的目光看向东面,“在东面亭子旁边那间?”
雯婆子道是,又喝地上晕头转向的两个丫头,“还不快去生火铺榻?要我找人抬你们走吗?”
小丫头们再不敢慢,一溜烟准备去了。
雯婆婆老脸赔笑,“采蘩姑娘,别看她们轻骨头,手脚还挺利索的,一个叫——”
“雯婆婆不用告诉我她们的名字,恕我直言,这会儿很利索,但刚才她俩挨了打,难免心生怨恨,等你走了,万一拿我出气,暗中弄些小动作,怎么办?”采蘩没有错过两个小丫头忿忿的眼神。
“……不会的,她们怎么敢呢?”雯婆子怔然后回话。
“她们把主人的寝屋和床当成自家的了,怎么会不敢呢?我若让她们倒杯茶,背过身吐口唾沫再给我,我喝下去也不知道啊。”采蘩没对沈珍珍做过,但看到其他丫头对沈珍珍坏脾气的妹妹做过。而她想对沈珍珍这么做的时候,却已经入大牢了。
“……”雯婆子哑口无言,不知道她如何想到这么恶心的事,同时有点担心自己的那杯茶来,“姑娘多想了,借给她们天大的胆,她们也——”
“我胆小。”采蘩打断她,“其实我不用人服侍,一个人生活惯了,反而怕别人插手。雯婆婆只需知会厨房一声,我就能自己去取吃食。”
雯婆子应付得艰难,“采蘩姑娘你是贵客,怎好让你去厨房那种地方?这样吧,这俩丫头我带走,再找稳当人过来。姑娘别推辞,否则婆子不好跟老夫人说。”
采蘩赶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因此不置可否。
雯婆子带着两丫头走了,诺大的园子就剩下采蘩一人。她径直走进书房,并没有真到卧榻上睡觉,而是打量起屋子的布置。很快,她现相较于沈珍珍专放玉鼎这类小玩意的书架,姬三小姐的六横书架则摆满了书。正对着她的一排全是佛经,翻过几本,字迹娟秀漂亮,合了雯婆子说三小姐爱抄佛经的话。
采蘩对佛经全无兴趣,正想到书案那边去,不经意地抬头一瞥却让她搬了张椅子,站上去,从最高一排抽出本蓝皮书。封面上写着孔子,但打开之后她眸子起笑,哪里是什么孔子,分明是一本志怪小说。再拿一书,仍是封面好看,书名正经,里面全然不类。她本来挺佩服这位三小姐的,能抄出那么多本佛经,大概要从学字开始就勤勉不停。不过,如今也好,和她喜欢的书竟然相似,可以不无聊了。
采蘩识字,而且也读书,虽然是小时候下的功夫,但她看一遍就记得,至今未忘。她爹什么都好说,唯有读书写字不肯随她任性。她不听,他便打手,打到皮开肉绽,他也不眨眼心疼。她被打怕后,只得乖乖听话。开始服侍沈珍珍时,爹教得差不多了,才不再逼。大户人家不喜欢仆婢读书,所以爹不但自己装不识,还让她也装。她无所谓。读书好的女人都在青楼里谋生,像沈珍珍只认识一些字,只看两本经书,求娶的男子趋之若鹜。而这么装着装着,就习惯说自己识字不多更不读书,即便再活一回也一样。也不觉得是欺骗,因为读书写字对她而言可有可无,不值得挂在嘴上说。
幼年枯燥的读书记忆,仅仅在看俗书时还有点意思。采蘩拿着书走到桌案前坐下,翻起来。她看得很快,一目十行的度,转眼就读过了半。然后,她现了它。
一张薄如蚕丝的小笺,几行句。
啾啾鸣山,跃悦少女,子望蝶翅,可望女兮。
啾啾唱山,踏青枝上,女望蝶飞,子于何兮。
这是一少女情诗。鸟儿在山中鸣唱,少女雀跃愉快,心爱的男子在望蝴蝶的翅膀,是否也望见了我呢?鸟儿在山中鸣唱,踏在青绿的树枝上,少女也看见了蝴蝶飞舞,你却在何方呢?
字迹和经书上的一样,应该是姬三小姐所写,不知是她抄的,还是她作的,但觉其中情思绵长。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子,一没有带走的情诗,这间书房好像还存藏着秘密。采蘩推开窗,又见蝶尾湖,突然想到小笺上的诗句。诗中有山,对面有山,诗中有蝶,对面有蝶,三小姐喜欢的男子莫非就在望山书院?
横竖也是闲着无聊,采蘩踩上椅子,再一一拿了书房主人包在书皮下的“非经书”,不看书的内容,就翻里面有没有夹了东西,结果真是一本就有一张两张的蚕茧纸,或是诗,或是画,生动中情切切,时喜时哀,但没有落款和年月日,排不出先后。唯一能读出来的,就是三小姐对诗中这位男子用情至深,甚至还画了一幅他的背影。
一绺葡萄藤,几串绿紫葡萄,架下男子背手站着,寥寥数笔勾出修长挺拔,单袖随风,似乎潇洒,又似乎落寞。
三小姐既然出嫁,为何这些没有被带走或销毁?若这份情不是给她的夫君,采蘩能想象她婚后的郁郁寡欢。而她夫君察觉的话,又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虽然都不关采蘩的事,也许是因字里行间热烈的倾慕,笔笔勾勒中的浓情,让她不由跟着浮思联翩。这位三小姐着实是位才女。待到回神,才现自己被带得太远了,也突然惊觉小时候读起来索然无味的诗句如今竟有些欲罢不能,想读更多。
“采蘩姑娘醒了么?”门外有人问。
窗外,日头西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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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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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来得都是自己人
一边将书放回去,采蘩一边答道,“醒了,谁在外头说话?”
“小的是四房管事林川,带了几个人来给姑娘使唤。”那人声音嘶哑,上了年纪。
“麻烦稍等。”采蘩把书架子整理好,又到卧榻那儿坐坐躺躺,掀开被子,走去打开门。
门外一位胡子花白,穿着和阮大管事同式样的棉衣,对她垂手低头。他身后有四个女子,两个十**岁,两个十四五岁,应该是使女和小婢。
“林管事不必多礼。”采蘩道,“我对雯婆婆说过了,不用送使唤人来。”
林管事微微抬头,“我来是钥少爷吩咐的。少爷说姑娘喜清静,不惯生人服侍左右,要是他熟悉的,才会勉强受了。所以从今日起,四房里的人会照顾姑娘。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准了。”
那个会算计的小大人。采蘩蹙眉,嘴角却弯,“那就有劳林管事。”
林管事见她没推,恭敬道,“这是雨清雪清,自小入府,也懂规矩,服侍日常起居十分妥贴。那两个年纪小些,叫桃枝杏枝,干活挺麻利,给姑娘清扫园子。本想再多带几个人来,但又怕扰了清静。若是人手不够,姑娘只管告诉雨清,也可找小的来。”
采蘩最好一个都不要,四个更嫌多,但林管事显然比雯婆子多用真心,她不能任性落人面子,只是点头说谢。
这就在莲园暂时安顿下来了。
第二日,姬钥带雅雅过来吃午膳,等饭菜上桌,他就把婢女们都遣到屋外去。
采蘩知道他有事商量,给雅雅夹满一碗菜,“到在自己家了,还有什么话要偷偷说?”
“爹娘遇害另有内情的事要跟祖父和伯伯们说么?”姬钥见使女们乖顺,采蘩也似乎没有怨色,心中暗暗放心。
“你还没说?”采蘩却诧异,“为何?”
姬钥翻白眼,“之前不是你说不要告诉别人的吗?”
采蘩也翻白眼,“那时在向家船上,他们跟你们不对,自然不能完全放心。”冷瞳一定,“难道你怀疑你爹娘的死是自家人下得手?”
姬钥一吓,急忙摇手,“当然不是。我们几房很和睦,也十分亲近。”
“那就说啊,为何要问我?”采蘩对他很和睦十分亲近的说法不太听得进去,有人就有事非,还是这么大的家族。不说嫡长嫡幼,嫡庶之中都不知道有多少冲突。姬钥毕竟才十二岁,父母不可能跟他说这些。
“你要不太确定,就先跟祖父说。”虎毒不食子,那两位老人家对她态度冷淡,但对自己儿子的悲痛万分真切,她没有理由猜忌,“若那些人还想要害你和雅雅,至少你祖父有力量保护你们。总不能躲在家里,一辈子不出门。”
姬钥其实也有这想法,可采蘩这么说了之后,他才觉得能跟祖父话实情。
吃完饭,本该要回澄明园的,但雅雅闹小脾气不肯走,非要在采蘩床上睡午觉。姬钥乐得赖着,同时也有意向祖父母展示采蘩的重要,便让雪清去说吃了晚饭再过去。
采蘩随他折腾,只做自己,“钥匙给我一把吧。”
“什么钥匙?”在书房里,姬钥看到案上合着一本金刚经,“你随蟒老大,也修身养性起来了?嗯——还有,你字好像也越识越多了。”哼哼,翻也不翻,因为经书无趣。
采蘩无意一再强调自己没学识,“我看到莲园外有道小门,听说是通到外边的,专供四房的人出入。我问了林管事,钥匙得由主家准了才能给,你让人配一副给我。”
“姐姐真是不客气。”姬钥听她说得理所当然,“我就回答你,不给。”
采蘩冷眼一瞥,“为何不给?”
“你身份等同姬家千金,哪能随便拿了钥匙出门?先说好,我不是防你跑了。”姬钥鼻子顶得老高,神气活现。
“小子,你就一个人自言自语吧,一点儿眼力都没有。”采蘩讥笑,“你不给我钥匙,我就走大门。我是你家的贵客呢,出个门谁还能拦我。”
姬钥知道她说祖父母的态度,却信心十足,“等着瞧。”但也不倔到底,“你出门做什么?”
“我爹埋在荒野,想找给香火鼎盛的寺庙求个名号牌位,每年也好祭奠他。”姬家人在商量姬明夫妇的丧仪,让她决心也要为自己的父亲略尽孝意。
姬钥半晌不语,然后说道,“祖父已经派人前往金铃谷带回爹娘的遗体,但丧礼不延,以衣冠下冢,就在十日之后。你能否冠上姬姓虽然祖父母尚未决定,但凭两件信物,你的义女身份无人能否掉,所以到下葬那日,你需——”怕她恼,故而犹豫,“为我爹娘披麻戴孝,随棺前往姬族墓地哭灵。”
采蘩却答应得干脆,“应该的。”
昨日义父义母一喊出口,她就知道无论如何要走个过场。对父亲的不孝,是她今生怎么做都没办法弥补的最痛。因此虽然姬明夫妇并不真是自己的义父母,但他们实实在在暗中相助过自己,披麻戴孝和哭灵都无可厚非,甚至某种意义上,自己渴望能如此,平抚一点对父亲的遗憾。
相处了这些日子,姬钥已能看出她此时的真心,心想至少这十天内她不会不告而别。
又过了一日,林管事送来小门的钥匙,采蘩便跟雨清雪清打听城里香火旺的寺庙。
雨清是个五官平常老实相的姑娘,家就在城里,所以很熟悉,“要说香火最旺的,是南城的金安寺,连皇上太后一年都要去个两三回。
雪清则细气些,脸如月盘,肤有柔光,看上去很舒服,性格也沉稳,“小姐若嫌远,东城有菩心寺,不如金安寺,香火却也不断,以前婢子随夫人常去。”
雨清连连点头,“对,求子求姻缘也极灵验。听姐姐们说,咱们公子就是夫人在菩心寺求观音大士得来的。”突然眼圈一红,“这么好心的老爷夫人,怎么就遭不幸了呢?”
雪清眼角也湿润了。
两人不是服侍姬钥母亲的贴身使女,但也跟了她好几年,加上她心地善良,深得四房仆婢的人心。
姬明夫妇的死传遍姬府时,采蘩能听到隔开两墙,四房那边众人的哭声,以及每一回都见林管事沉痛的表情。
她记起的,只有自己被官差带离沈府时,张张漠不关心和幸灾乐祸的脸。
用心歪正,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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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住江南,今天有雨,薄雾轻舞,聆子突然想起童年来,亲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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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佛渡有缘人
这日清早,雪清起来替守夜的雨清,却见雨清匆忙从主屋里跑出来,便问怎么了。
“采蘩小姐不见了。”雨清着急地说,“里外都看过,没有她的人影。”
雪清想了想,“多半去寺里了,昨日不是问过我俩吗?”
“要不要去告诉林管事一声?他让我们尽量跟着小姐的。”雨清也知道少爷希望采蘩留下。
雪清点点头,“说是肯定要说的,不过也别担心。林管事既然能把钥匙给小姐,必定少爷已经默许了。”她走进里屋,打开箱子看,“瞧,行李还在呢,人会回来的。”
桃枝也进屋来,端着冒热气的铜盆,一见雨清雪清就叨叨,“两位姐姐,老爷夫人的葬礼要风光大办了呢。”她爹是大老爷重用的账房,常有最快的消息。“老太爷上书给皇上,皇上同悲,下旨纪念老爷为朝廷的功勋,追封为文曲侯,夫人为诰命,要在祖老爷一品陵旁盖正气陵。”
雨清一听,这可是不得了的消息。
“我爹还说,钥少爷和雅小姐年少就失了双亲,皇帝体恤,可能还有旨意要安抚他们呢。四房由此可单开一支,光宗耀祖。”桃枝鹦鹉学舌。
“公子小姐都还小,如何单开一支?”雪清看得开,觉得人死不能复生,加官进爵也改变不了小主子成为孤儿的事实。
正在姬府上下为皇恩浩荡而激动的时候,采蘩一身普通的棉布裙在一家粥铺喝红豆甜汤。久闻康都美食佳肴名满天下,果然如此。就连简单的红豆汤里都放酥香的芋头,糯米圆子,花生和南瓜,闻着就馋了嘴。
快吃完时,老板笑呵呵送来一个小碟子,上面有块水晶糕,透明封着几片明亮的菊花瓣。
“姑娘,一碗粥送一块糕,吃着好了下次还来啊。”
采蘩眼睛亮了亮,豆腐干大的铺子居然还能做出这么精致的点心,真不愧是天下美食的聚集地。咬一口,清甜不腻,还有秋息菊香。
“老板好手艺。”也没伙计,忙里忙外就一个人。
“我家祖传的食谱,就是大酒楼都做不出这味道。”老板挺着胸膛好不自豪。
采蘩放了一两银子在桌上。
老板摆手,“姑娘给太多了,一碗粥十个铜板。”
“这水晶糕我特别喜欢,想再买三四份,就不知你能不能送到我住的地方?”想给雅雅尝鲜,但让人专送一份有点少。
老板说道,“这会儿到晌午都忙,只能过了午送去,不知道是否太迟?”
“无妨,新鲜就好。”采蘩说了姬府所在的坊街,“若门房问你,就说是莲园客人订的。”
谁人不知姬氏,老板语气为之一变,“是,姑娘放心。除水晶糕之外,小店还有几样招牌点心——”
多会做生意,采蘩点头,“那就改成一式一样,要多加银子么?”
“不,不用,够了。”会做生意,也诚恳。
“老板,请问菩心寺怎么走?”她嗅着粥香乱晃进来的,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
老板热心,给她指得十分详尽。
原来路还真不远,采蘩边走边逛,也就大半个时辰便到了。
菩心寺供佛祖和观音,分大殿小殿,规模不大,但上香求签供奉参佛面面俱到。甚至还比别处多了一样好,有林有泉,有亭有石,四角景致秀丽清雅,还有远近驰名的素斋卖,吸引很多人来游赏,所以人气很旺。
采蘩捐了一些银子,为父亲求得供奉灵牌,寄放在寺中息养,又定一场小小法事请僧人度。
接待她的是一位年老的僧侣,见她愁眉不展,又无亡父之物纪念,就知其中有憾事,劝导她,“姑娘,你父亲虽然去了,但你为他设牌供香,只要点对名姓,他必能收到你的孝心。亡灵若没有遗憾,就能度,或转世投胎好人家,或成仙度佛,就看有多大的造化了。”
“师父,我爹有冤,阎罗会不会误判他歹人?”采蘩乌中簪白花,清冷哀伤的神情令艳丽面容消减。
老僧侣道,“人世间鬼魅阴谋,自有天道分清真伪。你爹若受冤屈,凡人看不到的,阎罗那里笔笔记得分明,姑娘不必担心,坚信便是。坚信却也要放下,你放下,你爹才放下,能走他自己的命数轮回。”
“是,小女子谨记。”采蘩心头好过些。
“法事在午后,时辰尚早,姑娘不妨四下转转,殿宇虽肃严,却养灵了水土,斋菜也还入得了口。”老僧侣不满口阿弥陀佛,话语轻松之中有禅意。
采蘩谢过,依言赏游去。
真逛过,才知道菩心寺原来占地很大,半面山种四季的花树,还有大片菜畦茶园。此时以梅林和泉亭人最多,因为梅林正开到花香落满身,泉亭则是供游客用斋喝茶的别致小楼。她反其道行之,走到僻静的白石塔,心不在焉看塔身上的碑文。
“目中花绿,心已宁静。看俗事一切但觉好笑,袖子一甩不留波痕。方丈大师,我在外一年,不念家不仗姓,苦行僧一般生活,无半点怨苦,这回可以收了我吧。”突然声音朗朗而扬。
采蘩立即回神,听出来自石塔之后。
“施主与老僧约定三年,如今一年却返,叫老僧如何答应?”沉如钟,苍如空。
“我自认一年得过,三年也得过,何必执着岁月短长。我问大师,论悟性,论心境,可比得过你座下得意弟子?”朗声不羁。
“比得过,但佛渡有缘人。能参悟佛理,并不见得就与佛有缘。施主说心宁气平,老僧看你痛楚更甚以往十分。不问约定,就问你心。施主放下否?”静若水,刚若金。
朗声未答,良久长叹。
“施主与尘世有缘,轻言放弃,乃懦弱也。出家未必能登天梯,但凡仙佛都要历百难千劫。”苍声渐远。
采蘩当然听懂了。有人要出家当和尚,方丈就是不同意。她想这是他人隐秘,自己在场徒惹嫌。掂脚尖要走,却踩响碎石子。
“谁?”声音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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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五彩的云儿溜得快
这是公众地,没说禁入,采蘩想到这点就转过身来,落落大方道,“小女子是普通香客,无意中走到此地。”
她抬眼一看,怔住。从石塔后出来的人,她认识。
那人瞧她也是眨了眨眼,光脑袋锃亮,五彩僧衣灿烂,“姬小姐?”
采蘩不知道他的名姓,就知道他的外号,“花和尚。”
“千金小姐可以这么称呼他人?姬氏教养似乎大不如前。”花和尚呵呵笑道,视若不见采蘩身上素旧布袄间白花。
“我不姓姬,更不是姬氏千金,只是姬钥兄妹的义姐。”采蘩也毫不理会他的嘲讽。
花和尚见识过她的厉害,不把话说过头,“我姓秋名路,字季冷。外号倒是花和尚,只有熟人叫。姑娘呢?”不喊小姐,喊姑娘,总行吧。
“采蘩。”没有姓。
“姑娘家中排行老几?”花和尚看似糟七七的,其实出身贵胄,不直呼女子姓名。
“独女。”采蘩懂礼数,“采蘩寻常人家女儿,花和尚直呼其名无妨。”
花和尚听她仍直喊自己外号,开怀一笑,“采蘩姑娘既然把我当熟人,那就恕我失礼了。”
采蘩淡淡回答,“和尚哪来名姓和字呢?”
“说得好。”花和尚茅塞顿开,原来跟熟不熟无关啊。虽说对方冷淡,但话却正中他的下怀。“借姑娘吉言,让我早日剃度受戒,作真和尚。”
采蘩无意多说,这就要走。
“姑娘,采蘩姑娘。”花和尚却叫住她,“偶遇有缘,也差不多到吃午饭的时辰了,菩心寺的斋菜那可是一绝。”
“不必了。”采蘩冷脸冷心。
“你……”朗声变得阴恻恻,“可是知道我的秘密了。”
采蘩望向他,美眸无波。
“你陪我吃这顿饭,我就算了。”花和尚会耍与身份不相符的无赖。
采蘩突然冷笑,刚一张口,花和尚双掌合十。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和尚说实话罢,那斋菜专供游人香客,不供和尚,我一个人坐在里头让人观赏,烦得很。”就是要找个人搭伙,偏巧遇到认识的她了。
“秘密呢?”采蘩眯眼。
“什么秘密啊,我想当和尚,全都城都知道的事。”忽悠她的。
“你请。”她现银子有点不经花了。
花和尚笑着走前带路,“那还用说。别说采蘩姑娘是和尚的熟识,就是第一回见面的美人,我也不能让她掏银子会账啊。”
还真是个花和尚。采蘩走在他后头,不言语。
两人静静走了一会儿,花和尚的声音向后传。
“我从前烦两种女人。一种整天唠叨没完的,一种老是摆冷脸假清高的。”
采蘩挑挑眉,这是又要找茬么?
“以为姑娘是后一种,结果现你不是装的,而是天生冷淡。这个好,不随便搭理别人,也不多嘴,稳妥得很。”
他说错了,不是天生冷淡,而是天生冷血。即便看中东葛的时候,好似意乱情迷,好似不可自拔,使出千娇百媚,柔情似水,其中九分是冲着他的富贵和俊美,两者缺一不可。至于喜欢他那个人有多少,如今想来薄如一张纸。那时她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只为她自己而已。
“事情过了好些年,久到很多人都不记得我出家的理由,只以为我癫。”
他跟她一样,都想着从前?采蘩对他的故事不好奇,但他要说,她就听。
“我俩成亲的那年,她才十五岁。十五岁的女子,有的都当娘了,但她看上去特别小,就像个孩子。我比她大两年,对男女之情早就通晓,所以打一开始我就不喜欢她。美人嘛,就得像采蘩姑娘你似的,身段曼妙,风情万种,举手投足皆娇媚。但她是个好女子,孝顺,温柔,家里的事不用我操心。等我现她的好,一日比一日喜欢,打定主意要跟她好好过一辈子,她却走了。生我孩子的时候,一脚踏在黄泉路,没收回来。那时她十七岁,和采蘩姑娘你差不多大吧。”转头看一眼采蘩,花和尚指着她空白的表情,“你不信我!”
“不信。”采蘩承认。
“不说了,不说了。白费我用心良苦,以为你好歹要同情我一下。”花和尚憋完气哈哈大笑,“采蘩姑娘真是冷淡得可以。”
“花和尚不是以过去来博取同情的人吧?否则也不会看破俗世红尘,非要出家了。采蘩就好奇一件事,和尚不能开荤喝酒碰女色,你受得了吗?”真真假假都好,如果徒惹不痛快,还是不要固执坚持。
花和尚大叫,“采蘩姑娘口下留德,花和尚虽然眼睛花衣服花,心里可一点都不花,早戒了女色。之于酒肉嘛——”摸摸光头,“等我正式成为佛门弟子,戒起来简单得很。”
采蘩看他左瞄又望的心虚模样,恐怕没那么简单,但她又不说了。
可是,等到两人在泉亭里落座,采蘩现上了花和尚的当。他说他一个人引观赏,她一起来却引更多观赏。一个和尚,一个姑娘,坐一桌吃饭,流言蜚语更快散播出去。好在花和尚皮厚,而她从不在乎他人眼光。
“有意思吗?”早在花和尚意料之中的事,他坏笑,自顾自喝茶。
“没意思。”采蘩重生后新练就的功夫,在人兴致头上泼冷水。她说着没意思,手上拎起茶壶倒一杯,悠悠送到花和尚嘴边,嘴上含着慑魂媚笑,眼中春波荡漾,“花大师,请接小女子亲斟的香茶,尝尝味道可不同一般?”
众人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明明白白的**啊。
噗一声,和尚喷茶洒水花。
爱耍着玩?奉陪。采蘩淡定侧身,唤小僧侣点菜。那餐饭,她吃得津津有味。
花和尚胃口全无,干瞪眼,要维持风度,还不能抽身就走,四面八方轻视的目光和细细索索的嚼舌令他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采蘩吃完站起,丢块银子,跟在她身后出了小楼。
“你——”太狠了点。
“公子,可找到您了。”冲过来几个仆人衣着的,“您坐向家船进城也不回府,老爷夫人等急了,派人满城找呢。”
“这不就回家了嘛。”赶紧离身旁的“祸水”远远的,天知道流言传到他老子耳里,自己非要捱一顿家法棍不可。
走几步,想起君子风度来,回头假笑,“采蘩姑娘,要不要我送你?”最好——
“心领。”饶了他,采蘩回以假笑。
花和尚的五彩衣像被大风吹动的云,飞快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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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了一顿海鲜大餐,亲们,有酒肉伺候,真痛快。
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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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再遇一把杀人的刀
采蘩从菩心寺做完法事出来,天空灰沉,空气冰冷。她仰头望天,见白星从乌云中落下来,瞬间下起雪。缩手在袖子里,她却不似行人匆匆,如雪片一样悠哉,向姬府走去。
雪势很快大了起来,漫天扬鹅毛,街道昏白。有人撑低了伞,不小心撞到采蘩一下,却一句歉意的话也没有,快步消失在雪中。
她朝那人去的方向无意望着,伸手去拍肩上的雪,眼角两道黑影一闪不见。
被人跟了!
看过两次的灰衣绑裤,让她立刻知道那是飞雪楼的杀手。但他们还没死心,连带她自己落入对方的眼,她却料不到。
采蘩状似没察觉,这条街太僻静,所以本来该直走的路,她转了个弯。那是大街,因为大雪,地摊都收得差不多了,可两边很多铺面还开着,客人们干脆避会儿雪再走,伙计们殷勤周到,趁机多做几笔生意,反显得比往日还热闹些。
不过,采蘩想不到的是,杀手不会避忌人群,尤其还是独自出门的女流之辈。很快她感觉自己身旁多了两人。
“姑娘只要张口喊,小命就没了。要是听话,我说不定饶你。”嗓中有浊物,说话嘶嘶杂音,五官普通到让人记不住,正是领头的那个。
采蘩迅瞥过左右,雪太大了,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边。
“姑娘不用张望。相信我,别说没人救你,就算真有不怕死的过来,我的刀绝对比他们快。”他双手环抱,指缝间露森寒刀尖,对着采蘩脖子,“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姬明的儿子女儿是否活着?”
采蘩以为他们早就知道了,却不知是她保护得太好,先有蟒花,后有向家,躲开了飞雪楼的耳目,以至于杀手们不能确定。
“是。”她泼冷水的本事当然不可能放在这里,也不可能冒着自己没命的危险撒谎。
杀手低咒一声,“你和他们是何关系?”
“……”怎么回答?
“说!”杀手恶狠狠道。
“没什么关系。”采蘩贴着墙根走,再几步就有家铺子,在门前的伙计对她笑,多半要揽客。
她捏紧了袖子。
“胡说!没关系你一路护送?”杀手冷哼,“想清楚,若没关系,留你无用,否则就可以活下去。”
听到这儿,采蘩便隐隐猜到对方目的。要以她引出两个孩子来么?看来在姬府里还是安全的,不然为何要等她出来才打探。
“三位,本店刚到了新货,雪大难行,要不要进来看看,还有热茶点心,花三两银子就送油伞一把。不买也没关系,茶和点心是送的。”伙计无比机灵,待客花招新奇。
“好啊。”她不呼救,就往门里跨。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家店卖什么东西的。
杀手头目过于笃定,以为自己将她逼走墙根,自己的属下又在她身后,她怎么也不敢耍花样。谁知她竟突然转进一间铺子。
“头儿,书纸铺子,就两个伙计,没客人,随手可宰。”属下低语。
杀手头目眯起眼看得好不分明,目光中一抹厉狠,指间刀刃阴冷,分寸不收,“进去。”
伙计再机灵也瞧不出采蘩生命悬危,只觉大雪天还能有客进来,心满意足。
另一个伙计正在点货,回头见采蘩三人,便悄悄对揽客的伙计招手,附耳怨他,“掌柜说一视同仁,你也得看看人。这三个像是买咱们东西的人吗?”女的不是富贵千金,男的不是儒文才子。
“掌柜说了,看人不看衣。再说这会儿也没客,有人总比没人好。”揽客伙计却道。
“若是不买东西,还是没人的好。茶和点心难道不用花铺子里的钱?”点货伙计新来的,还没改了小家子气。
“做买卖单靠货好不行,还得看诚意,这回也许他们什么都不买,但在这儿受到好款待,下回也许就买了,或者帮咱们铺子宣扬。总之,别看着眼前那点小钱。你好好学着吧。”揽客伙计说罢,拎了一壶烫茶,端了一盘白云糕,放在案上。
那两个男子正好走到面前,伙计笑吟吟道,“客人衣肩上落一层雪,想来在雪地走了不少路,请喝杯热茶去去寒气。”
采蘩从满眼的书纸中抽回思绪,声音沉静,“这么点儿地方谁还能凭空消失不成?吃好喝好等落过这阵大雪,要么花三两银子拿柄油伞再走不迟。”
杀手头目立刻拍桌,茶壶碰瓷碟,手拿开,一块银子在上面,“伙计,拿伞。”杀人最简单,但他并非杀人狂,不到最后,不会出此下策。
“可是,客人还没选货呢。”揽三人进来,伙计抱着做不到生意的念头,却没想到得来方便。
“谁说我们不选?”采蘩轻挪脚步,翻着方柜里的纸,朝店铺另一边的门不经意靠近,“快过年了,想买红纸写春联做剪窗,可你们这儿好像没有。”
一般铺子后面都有小门,而这扇门的后面是什么,她完全不知道。逃出去的机会多大?采蘩手心盗汗,很没出息地想干脆乖乖跟杀手走,也许能多活几天。要是姬钥这小子有良心的话,获救也并非空想。
“当然有,姑娘稍等,我帮你拿来。”书纸铺,以书为主,以纸为辅,来客多是读书之人,但掌柜说打开门做生意不能挑客,银子就是银子,所以店里一向货色齐全。
伙计掀帘进去,采蘩趁势瞧见里面是一间敞亮屋子,家具不见得贵重,布置却颇雅致,应该是掌柜用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点货那个伙计往他这儿偷瞄,杀手冷笑着走到采蘩身旁,“要逃,那你就是找死,而且不怕牵连无辜,你只管想辙。”
采蘩无所谓牵连谁,她只是觉得到了这个地步做什么都多余。苦笑着,也不等伙计拿货出来,转身要跟杀手妥协。
“姑娘已经来了?抱歉,大东家临时叫我过去一趟,烦你久等。”
就在采蘩和杀手之间,突然多出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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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你这铺子有后院么
半旧不新的青棉袍,片片雪花化了水往布里渗,留下灰色足迹。黑也因沾湿的关系乌亮,一方青巾露角,尚在轻动。身材挺拔高大,肩阔臂长,往采蘩面前一站,全然挡去杀手的身影。
采蘩若不抬头,视线只能对着他的喉结。她并不娇小可人的女子,身姿亭亭玉立,在北方不高不矮,在南方略显挑,这男子却还高她一个半头。而且与她近日见到的南方男子不同,有她熟悉的,北方男子棱角分明的脸,乌剑眉,银刀眼,褐果瞳,却分外出色,唇线硬俊。她刚想到霸气二字来形容他,他却突然露出笑来,眼睛两弯月,顿时成了精明圆滑,就是个——
“掌柜。”去拿红纸的伙计从里面走出来,“您回来了?”
掌柜!采蘩心思急转,他刚才说话的意思好像知道她要来,但她第一次来,他这么说,莫非是认错了人?认错人,认错人……她目光一凝,干脆将错就错了!
掌柜的道,“是啊,四公子刚回城,找我过去问些铺子里的事。因为约了大客看货,我交上帐本就赶回来了,一会儿还要再去。铺子里还好么?”
“今日不知怎的,生意有些淡。”伙计将纸放在采蘩身旁,抓头笑。
“天气冷,又下了雪,难免的。”掌柜看一眼采蘩,“好在有大客来。向氏纸铺的生意多靠稳固的大客源,不用担心。”
她就是他以为的大客。采蘩紧张得空咽,说实话,不知道怎么装才不会有破绽,一时没注意他后面那句话。
“姑娘请往里走,侧理纸稀罕,是不会放在外头柜上的。”掌柜却不用她开口,已摆出请势。
这倒省心,采蘩一声不吭就张手打帘。
“姑娘,这二位——”掌柜的半侧身,但采蘩和两个杀手之间的制约力被打破了,“来搬货的?”
杀手头目死死盯紧采蘩,手中尖刃藏起了头。他原本已起杀人之念,但闻这是向氏的铺子,立刻改了主意。飞雪楼规矩,除非是生意,否则不随意招惹大士族。
“是……是啊。”采蘩抱定主意冒认他人,“麻烦掌柜的让人招待些茶水。”
“那是自然。”掌柜对丈二摸不着头脑的伙计吩咐过。
采蘩无视那两道杀人的目光,转身走进门里去,再回头看到帘子放下,一口气不敢歇忙找后门。左右两边倒各有布帘,就不知道通向哪里。
“姑娘请坐。”掌柜在一边剔茶沏水,端来两杯清香四溢的雪山银松。
采蘩又不能直接开口问后门在哪儿,坐下来边抿茶边想对策。不一会儿,手边出现一个梨木托盘,盘上放着薄薄数张纸,纹理各一。
掌柜道:“这几样虽然都是侧理纸,但产地不同,姑娘可以随便翻看,有什么要问的只管开口。”
“请问掌柜,你这铺子有后院么?”她最想问这个。
“……”剑眉挑起一山,“有。”
“我能瞧瞧吗?”只要一到后院,就跑。
“姑娘瞧院子之前,是不是该先瞧瞧纸?院子够大,装货的马车能进来,向氏的铺子小不了。”褐眸中闪微光,面上好整以暇。
“掌柜真是厉害,这么说你就能明白。”采蘩蹙眉而扯开笑容,表情僵硬,“正是如此,我担心买多了搬运起来麻烦。”
“姑娘尽管放心,若要用马车来装的话,不劳你的人,我定会送货到贵府里。只是我原本以为你家老爷这回想问侧理纸,却不知还要些什么?”需要马车?
“除了侧理纸外,还需要常用的藤纸一车。”采蘩全然不知“她家老爷”是哪位,但有姬钥这个“义弟”撑着,不怕付不出银子。
掌柜笑道,“承贵家惠顾,既然如此,先选了侧理纸如何?”
采蘩见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不得已看上两眼,随手抽出一张来,“此等甚好。”
月面松纹是纸中名品,但侧理纸是纸中珍品,南人添加海藻为料浇造而成,微带藻绿,纸质粗疏,纵横有理。
“姑娘眼光不错,这是盘中最好的一种,藻色明显,纹理独特,南居纸坊所造。”掌柜将那张纸单独放在一边,“每张二两银子,姑娘要多少?”
“二两一张?”采蘩只知纸贵,不知纸这么贵。
“这是单张的价钱,文老爷是我们铺子的常客,我已经算得便宜,对外要三两。”掌柜能看出采蘩想什么。
“那百张呢?多买少银才对。”反而是采蘩有点忘了身处的境地,讨价还价起来。
掌柜笑了,“姑娘,若能随意拿出百张来,苔纸就不稀罕了。我这铺子是城中最大,进货不过两百张,如今所剩也不多,还要留着些给宫里的画师,要不是冲着文老爷的面子,我是不卖的。”
采蘩对文老爷全无认知,听掌柜这么说,至少明白这侧理纸是不应多要的,“是我看我家老爷极喜爱这种纸,每回却是几张几张的买,就想能不能一次多买些放着。看来是我不懂行情,掌柜莫见笑。”
“不会,来者是客,凡是跟纸有关的,自然随便问,我知无不言。”掌柜态度和善,与刚毅的外表截然不同。
“那就要十张吧,还有百刀紫藤纸,烦请送到文府。”不认识自己的“主人”没关系,掌柜知道往哪儿送就行。
“多谢姑娘了。”掌柜突然拿出一个算盘,啪啪打了几下,五指一插,将算盘竖起来给采蘩看,“一共一百二十两银子。”
采蘩理所当然说道,“好,送到府中,货银两讫。”手指左右两扇门帘,“后院往——那儿?”
“姑娘的右手边。”掌柜却又道,“姑娘这就要走?”
“买完东西了,不走要如何?”采蘩脚步很快,人已到右边。
“姑娘买完了,银子却还没给我,铺子里的规矩是不赊帐的。”掌柜让她稍待。
“欸?老爷只吩咐我来订货,却没给我银子。既然掌柜也知道是熟客,难道还不信我么?再说,你的货不到,我还怕出纰漏呢。”采蘩以往跟着沈珍珍时,多是买东西记沈府的帐,尤其是大铺子,而且她这会儿冒充的是别人,哪里可能付银子。就算想付也付不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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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在此呼吁保护自己的牙齿,不要有不良习惯。强烈推荐使用牙线,可以保持牙齿健康。
切身体会,牙齿很重要,让它享受美食一世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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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辛苦了,送你补品
“文府一向是付清银子的,不过姑娘这么说,各退一步,付个二十两定银吧。”掌柜通情达理。
二十两?她今天带的银子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但离开这里又是迫在眉睫,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掌柜看在眼里,垂眸抿嘴,抬头却正经,“还有一个法子,就是我们随姑娘亲自送货到府上,这样你也不必付定银了。”
采蘩简直就像抓到救命绳,只要能离开那两个杀手的视线,跟谁一道出这个门都行,因此连忙点头。
“有劳掌柜,小女子先谢过了。”
“姑娘哪里话,你做了我铺子大笔生意,这些实在微不足道。只是外面还有你带来搬货的人,要不要我让人叫进来一起走?”掌柜慢慢走向她,快近她身前时,猿臂一伸,侧身让开,撩起门帘。
采蘩僵笑,“不必,他们不是文府上的人,等他们喝完茶,请掌柜的伙计再帮我说一声就是。”
“既然如此,姑娘请到后院稍候,我吩咐伙计之后就来。”掌柜指着院侧停着的一辆马车,“也正好可以点货。”
采蘩想让他暂别惊动外面,但还来不及找合适的说法,掌柜已经合上了门帘。然后,她也还来不及夺门而出,就有人开始来往于院中装货。等货装得差不多,掌柜又回来了。
“姑娘上车吧。”掌柜将车辕下的马鞭找出来,“不好意思,只能委屈你坐在前头。”车里装满了货。
“掌柜这是要亲自驾车随行?”采蘩难得看到掌柜还当车夫的。
“我也有段时间没给文老爷打招呼了,趁这次上门跟他问声好。而且,我本来就要去大东家那儿一趟。”掌柜待采蘩坐好,拽着马头调转车向,跳上车夫座的另一边,轻挥马鞭,马车便稳稳出了院子。
采蘩这才有空想起这铺子的主人来。短短几日,又让她碰上向氏,再给她解了围,哪怕是无意间,倒挺好用。按前生的性子,她一准要以之前的事和这位掌柜攀攀交情,但今生她一个字都不往外蹦。因为她在打交道的过程中已经清楚明白,凭借小聪明让他们朝东朝西只会令对方轻视,还自不量力。从头到尾,他们帮的,只是姬钥和雅雅,与她费尽思量没有半点关系。
院外就是一条肠巷。雪积了层白,照得各家门板泛光。大雪已渐,星星点点,但分外寒冷清寂。
采蘩不由张望,很有点怀疑,这么下去会养成习惯,贼头贼脑的。
“姑娘要不要斗篷?”掌柜见她伸脖又缩。
采蘩觉得他不知比他手下的伙计灵活多少,不唱反调,只是好奇,“我知掌柜待客有道,不过这都出了门,我若真要斗篷,掌柜怎么给变出来呢?”
掌柜笑,“姑娘聪敏,看出我这是客气。”也就是说,真要,没有。“我瞧你带来的两位似乎喜欢铺中的点心,就让伙计等他们用完后再好好送走。”
这人无意之间帮了她一个大忙,但采蘩小性自私,暗道侥幸,对他只字不提之前遭遇的险恶。等走出好一段路,街景面善起来,她就盘算着怎么脱身。
“掌柜的,我突然想起老爷让我买些上好的燕窝回去,能麻烦你在前头停一会儿么?”过了那家珍味店,就离姬府隔开两条街,而且她偶然得知店家有侧门。
“可以。”掌柜浑然不觉,“姑娘莫急,慢慢挑。”
“掌柜这话我当真来听,买燕窝可不是买菜,也不一定价钱最贵就是最好的,得仔细看过。”采蘩其实对燕窝的好坏一窍不通。
“姑娘,这话我也是当真来说的。”说话间,车就到了店铺前,掌柜勒马收缰。
采蘩跳下车,心急跑上石阶,又猛地想起好歹要招呼一声,回身福了福,“有劳。”
掌柜坐在车辕上,嘴角弯起,一副你是客人你最大的恭顺模样,“不妨事,我就停在这儿,姑娘一出来便能瞧见了。”
采蘩终于露出见到他以来第一个真心笑容,眉梢瞬时春色漾然,道了个好字,转身进去了。
掌柜怔了怔,客气的笑脸随着垂下的眼睑收紧而去,往车棚架子一靠,在三九严寒的雪天闭目养神起来。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他陡然睁开刃眼,不多会儿门口就出来一个伙计,拎着包大红礼盒,脸上有他见惯的客套笑意,双手将盒子递给他。
“给我的?”伙计身后无妖娆容貌的女子,掌柜连张望都没有。
“是,上好的鹿茸,补气养身。快过年了,本店所有珍品正有优惠,客人你可来得巧,这等鹿茸就剩最后一份。”小伙计殷勤,天冷,搓手站在一边。
“她还说了些什么?”掌柜接过礼盒,问道。
“她?啊,那姑娘啊。”伙计反应过来,“说天底下没有白吃白拿的好事,心中有愧……也得无愧什么的。她一个人嘀嘀咕咕,我不太能听清。”
掌柜面上显得糊里糊涂,干笑一声,“那位姑娘人呢?”
“走了。她让我把鹿茸交给你,就说还有急事,从侧门走了。”伙计笑眼一弯。
“走了?”掌柜突然大声,“怎么走了呢?”
店伙计吓一跳,不知道他为何吼嗓子,但有些结巴,“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你们不是一道的吗?”
掌柜管不上伙计说什么,举鞭子要走。
“喂,等等啊,等等。”伙计连忙拉住他的衣袖,“你要走可以,把银子付了。原价二十两,如今十二两。”
掌柜眸子定望着他,“她没付银子就走了?”
“啊,她说帮你买的,当然是你付银子。”伙计觉得也没错,看穿着,眼前这位比那位姑娘富裕。
“……”掌柜目光由瞪到眯,然后呵呵笑了起来。
伙计想,什么毛病,生气也是你,笑也是你。
“请你家掌柜出来一下。”纸铺掌柜道。
伙计见他气势不弱,不敢不从,进去把掌柜请出来。
“啊,棠老弟。”珍味铺的掌柜原来认识他,“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进来坐坐。话说四公子回来,你交帐了没有?”
“刚去过。”棠掌柜笑了笑,拎起手上的礼包,“我出来得匆忙,也没带多少银子,你记个帐,我回头给你送来。”
珍味铺掌柜不明所以,但有一点很清楚,都是自家人。
“这是当然。你要鹿茸不早说,派个伙计来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还下着雪?”
棠掌柜耸耸肩,锋眉微拢,望向雪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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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街最怕什么,走了半天路,脚都要断了,结果什么都没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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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姬府里当家的女人们
一脚踏进姬府的小门,采蘩才觉着活过来了。她一路小跑回到莲园,在廊下顺风拍雪。
“小姐,你这大半日去哪儿了?”雨清听到动静跑出来,看到她立刻抬声叫雪清,一脸松口气的表情。
“去菩心寺了。”采蘩抿抿唇,算笑过,“不用担心,我答应要为义父义母披麻戴孝,不会这时候就走的。”
雨清尴尬,脸儿红扑扑,“不……不是怕小姐不辞而别。”
“那是为何?你紧张成这样?”采蘩进书房。住入莲园,最爱这间,连自己都出乎意料。
“雨清是怕小姐人生地不熟,万一有个闪失。”雪清进来正好搭茬,“小姐以后出门,带上我俩至少可以领路。”
采蘩心道,还好是自己出去的,要是真带上她们,绑手束脚的,肯定别想逃了刚刚那劫。她打定主意今后仍要我行我素,所以敷衍得随意,淡着点点头。
“小姐换衣服吧,等会儿钥少爷和雅小姐说不定还要过来。”这一身那么寒碜,雨清看着扎眼。
“我自己换,你们忙去。”采蘩腰里还有刀子,不可能让她们看见。
雨清雪清已经知道她不爱让人伺候,只拿了衣服来便退出去,却是不走远,就在屋外等。
采蘩利索换了衣服,一拿起那把乌沉匕,就好像罪孽加身。它很重,重得她心痛魂不定,但她必须带着它,才能时刻提醒自己过去的蒙昧愚蠢。长年的苦役,沉淀了她的思绪。沈珍珍和东葛青云固然不怎么地,归根究底却是她自找的。从一开始想借美色攀贵,这路就已经走错了。正出神,突听桃枝的声音。
“两位姐姐,大夫人那边来人了,请小姐过去一趟。”
门外静了一会儿,好似都没想到这事。
然后雪清便道,“小姐——”
“我听见了。”采蘩将匕插回腰间又遮好,打开门走出去,“大夫人找我何事?”
雨清看桃枝。
桃枝一脸不知道的表情。
“可能是大夫人想见见小姐,毕竟您是四老爷四夫人的义女,也是救了钥少爷和小小姐的恩人。况且,这都快吃晚膳的时候,请小姐过去当然是要备席的。”雪清猜测。
采蘩觉得有道理,“对了,我今日在外头订了点心,送进来没有?”
雪清和雨清交换眼神,挺疑惑,同时摇头又同声道,“没有。”
采蘩嗯了一声,看看天色已晚,有点奇怪,“那老板不像骗银子的人,再说开着铺子,总不见得为了我这一两银子换地方。”
“也许是店家忘了?”雨清老实心肠好。
“府里太大,也许门房小厮送错了园子。”雪清考虑更多些。
“罢了。”采蘩没放在心上,“大夫人那边我能不去么?”她没打算认识这府里的一大家子人。
雨清一听有些着急,“小姐还是去吧。”
采蘩一身叛骨,哪里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原本只是随便问问,看雨清急气反而认了真,“既然是邀请,当然也能不接受邀请。”
“小姐这话不错,但大夫人之请多半是好意,不接受似乎说不过去。再者——”雪清话说一半,看看采蘩。
采蘩也曾是聪明伶俐的丫头,知道她这套故意让自己接话的噱头,但顺着她问,“什么?”听听也好。
“这几年老夫人把府里大小事多交给了大房,大夫人形同姬府主母。如今我们四房只有少主子,小姐是唯一能跟大房那边说正事的人,第一回请就不去,实在不太好。”雪清把话说完了。
“给我戴那么大顶帽子。”唯一能跟大房打交道的人?姬钥该不会给四房每个人都敲点过了吧?采蘩突然现,这小子前途无量。“那我就去吧。免得今后你们少主子受了什么委屈,都怨到我头上来。”
“不敢。”雪清连忙低头福身。
采蘩朝园门走了两步又回转,“要带着你们么?”
“小姐们若过去长辈那儿,一般身边带两人,我和桃枝跟着您去吧。”雪清细秀的眼中一丝赏意,但觉采蘩领会得快。
“好。”采蘩不多说,点头再走。
大房的地方叫青柏堂。从这名字就知道嫡长子的重要地位,和大门口那幅联中的柏字相合,而且园中真有不少柏树,虽然新栽的。当雪清告诉采蘩大夫人娘家是南陈另一个大族秋氏时,采蘩眼前浮现出五彩袈裟的花和尚来,好奇即将见面的姬秋氏是怎样一位女子,是否跟花和尚似的别具一格。
这想法有多荒谬,就在采蘩看到秋氏第一眼时,心里便一清二楚了。
正厅正座,一身深姜紫的云锦,尽管因为家中有哀,衣素无花,间无亮,但腕上翠绿流动的玉镯,手上绿得吸光的宝石戒子,足以将秋氏的端庄贵气挥得淋漓尽致。她年约五十,保养得宜,看得出年轻时的银盘美人脸,但眉头眼角唇线有深浅细纹,显然是操心很多的主。据雪清说,大夫人一连三子,不用娘家撑腰,也稳坐正室之位,将大老爷三位姬妾管得服服帖帖的。
采蘩倒也没因自身遭遇对所有正室夫人恨之入骨,或对所有姬妾抱以同情,不过一笑了之,做好自己。她站在堂中,对四面八方而来的各种目光接受得淡定闲然。当一个人已经在烂泥臭水里爬过,当一个人活生生饿死累死折磨死,说实话,除了这条命她怕再弄丢之外,还真没什么能让她怕的。
有婆子在采蘩前面放了软垫子,惹得她挑挑眉。这是要她磕头?为什么?
她那儿不动,秋氏立刻就道,“谁让你们放垫子的?采蘩姑娘是姬府的贵客,我们又不是她的嫡亲长辈,没有这个规矩。拿走。”
垫子哆哆嗦嗦不见了。
采蘩大方一福身,“跪礼虽然不合,夫人毕竟是长辈,采蘩有礼。”
秋氏下了座亲自来扶,“采蘩姑娘是十郎和雅雅的恩人,也是我姬氏的恩人,我该向你道谢才对。我一直想见见你,只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手忙脚乱的。来,坐到我身边,给你介绍二夫人三夫人。”
府里当着家的女人,都到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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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双更,下午1点左右,晚上7点左右。
亲们注意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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