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美可狎?
可惜,那位刘管事不中看也不中用,让蟒花拍了几记肩膀就蔫没了气,到最后嘴巴嚅动两下,再冒不出半句狠话。
“刘管事,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蟒花向来说一不二,一早就请弟兄告诉你晌午船,你不到,影响了其他客人,让我怎么办?不过既然赶上,也就别多说了。”蟒花却得理不饶人,又吩咐开船。
刘管事本来消了声,一听这话,刷得转过头四下看,见到采蘩他们立刻大叫,“停船!不能出!”
“为什么?”蟒老大粗眉一抬。
“蟒老大你守时,差点把我扔下,我就不说什么了,可巨阙的货舱是我包下来的,没道理让其他客人上来,这不合当初的约契。”刘管事吃了一瘪,想要扳回一垄。
蟒花大嘴乐弯,“大妹子,你来给刘管事说说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采蘩无辜看着蟒花,“蟒大哥,你不是说这是货客两用船吗?而且那位管事包的是货舱,我们姐弟三人住客舱,井水不犯河水的,让我说什么呢?你收了我的定银,可不能赶人。”
刘管事呆住。
蟒花嘿一声,“说得没错!”又对刘管事道,“货舱你是包下来了,这几位也没占货舱的一点地方,你们各归各。”
在蟒花说话的当儿,船没有照刘管事所喊的停下,已经离开码头。
“这……巨阙明明是货船,怎么变成了货客两用?”但契约中确实只包了货舱,当时他压根没想到蟒花打算赚外快,“蟒老大,你可知道这批货贵重得很?万一有什么闪失,你要赔很多银子的。”无论如何,这可是白纸黑字。
“刘管事把心放到肚子里,你瞧瞧这三位客人,有本事捣坏你的货吗?况且我老蟒说话算数。只要在巨阙上的,管它是人还是货,绝对出不了事。”蟒花拍胸脯保证,又坏笑着补一句,“除非天灾。”
采蘩睁大了眼。他这会儿才说,早干嘛了?死要银子不吭气的家伙。
“大家不用这副表情,冬天风是大了点,但沣水平坦,小河掀不起大浪,顶多就是折腾几天。”蟒花钻进甲板上唯一的舱中,继续睡午觉。
“还说不是贼船?”姬钥气鼓鼓得朝采蘩瞪。
采蘩看着两旁景色倒退,“这么下去,你到家就变成青蛙了。”动不动就瞪。
雅雅在一边学青蛙跳,还呱呱叫,嗲声嗲气问采蘩,“姐姐,像不像青蛙?”
不知道他们的爹娘怎么教的,一个聪明得像大人,老气横秋,一个可爱又活泼,又敢说又敢做。采蘩让小丫头逗笑,直道像得很。
姬钥哭笑不得。姬雅是他的亲妹子,却和采蘩更亲近,动辄撒娇,许是把她当成娘一般全然信任。想到这儿,他心头又难受起来。
采蘩只当没瞧见,笑盈盈抱雅雅在膝头。她既不会像前世那样卑微,也不会随意付出真心。羡慕雅雅年纪小容易忘记伤痛,能笑得那么天真无邪。她虽然重生,却常感觉喘不上气,背负沉重,要很努力才可以不回想过去。
刘管事因为三人突然出现正恶盯着,先是以衣着断定不过是穷鬼,再看到采蘩的笑容,眼睛贼亮。居然是个妖娆的美人啊!他瞧着瞧着,心中骚动起来。船上日子本来枯燥,有美可狎,也好。于是,放下跟蟒花争论的打算,眯眼偷乐,往底舱走去。
一路顺风顺水,但清静不过两日,就来事了。
“啊——”夜深人静的这晚,突然有人出一声惨叫。
蟒花白天睡足了,晚上精神焕,听得这声凄呼,立刻脚下生风,敏捷跃到舱底。一边是货舱,一边是客舱。客舱一隔三,中间是兄弟们轮休睡觉的,两头则分别住了刘管事他们和姐弟仨。声音却自货舱。
胡子紧跟着他,怪道,“深更半夜怎么有人在货舱里?”
蟒花眼神凛凛,“自然是不安守本分的人。”
他从木架上拔了一支灯笼就往里走,货舱里装满了东西,只留着一人可过的走道。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人出杀猪般的叫唤。
“杀人啦,救命啊。”
一声冷哼。
这声音?蟒花突然回头对胡子说,“你到门口守着,别让兄弟们进来凑热闹,就这么一块屁大点儿的地。”
胡子挠挠头,“老大,让我瞧一眼呗。”
“到门外去。”蟒花作势要踹。
胡子连退好几步,踮着脚尖,却什么都看不见,又怕老大真火了,只得不情不愿退出去当门神。
蟒花走到深处,以胡子听不到的音量问道,“谁在那里?”
耳边传来呜呜声,就在拐角。蟒花大步一跨,手里的灯猛地晃过去,眼睛不由睁圆。那里有三个人。一个是叫阿钥的少年,面仆地一动不动,似乎昏迷不醒。一个是刘管事,也躺着,但面朝上,小冠滚落一旁,仔细看就能现它是被切下来的,而且连着髻。而捂住刘管事嘴,一把银光闪闪的尖刀直抵他的咽喉,膝盖压着他的胸膛,神情冰冷的女子,是采蘩。
她云鬓有些歪垂,丝在苍白的双颊微散,呼吸急促而沉重,衣裙皱得厉害。她在抖,但她一眼看过来,目光中的幽森令蟒花遍体生寒。这个柔弱的女子究竟从何处寻得勇气?
“大妹子,这是怎么回事?”他撇开视线,故作环顾四周。
“这个色鬼将我骗到货舱意图不轨。蟒老大,我以为在你的船上不会出这样的事才对。”她腰间藏刀,从不敢离身,防得就是此刻。
蟒花嘿嘿笑了两声,“大妹子莫怪我。我瞧刘管事对你虽然有色迷迷相,倒不曾想他真敢下手,好歹他是向家仆,做这等下作的事也要考虑一下主家的名声。谁料到他色胆包天,居然以小的威胁大的。”
刘管事身体一僵,呜声立止。
“蟒老大利眼,只是不知道我们姐弟三人是否该换条船搭乘,免得再遇不三不四之徒。”刀尖鲜红一点,采蘩冷眼不踩刘管事的惊恐。
“大妹子别啊,我瞧着你未曾让这色鬼占到半点便宜,反而教训了他一次。既然如此,给我机会将功补过。”蟒花是个极重承诺的汉子,语气虽带玩笑,话却字字很认真。
采蘩站起来,不收刀。她有备而来,对方却轻忽她是女儿身,所以让她出其不意制服。再来一回,她会是倒霉的那个。
刘管事拿掉嘴里的帕子,急吼吼反咬一口,“贱人胡说!”
灯笼晃,有悄风,吹动美人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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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比丝绸还贵的纸
黑沉沉,只有一笼光,闷冷。
蟒花眸覆冰霜,“刘管事嘴巴放干净些,有什么话好好说。”
“蟒老大,我是你船上的大主顾,帮小贱人说话最好三思而后行。打从一开始你就钻契约的空子,不问一声便另接私活,你觉得有道理,见了我主子跟他去说。原本我打算息事宁人,跑船的艰辛,能赚多银子实在不易,可你别一而再再而三和我对着干,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刘管事是狗拉主人面。
蟒花沉声道,“你家主子难道目无王法,准其手下调戏良家女子?”
“放屁!”刘管事喷臭,“谁调戏这个女人了?分明骚面媚骨勾引我,得不到好处又反悔。我告诉你,她弟弟想要偷货,让我的人逮住,我才叫她来说个清楚。她先是否认,后来见抵赖不掉便企图色诱。我不肯,定要她赔银子,她居然亮出凶器想迫我就范。蟒老大跑了多年江湖的,一般良家女子会怀揣利刃吗?你看看,百刀的货散着一地,可不是我瞎说。”
蟒花还未及说话,被打昏的姬钥已经醒转,一手揉着脖子抢白道,“你也找些值钱的东西来冤枉我们,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刀刀白纸。”
“穷小子懂个鸟!这是顶级月面松纹,市面叫价与丝绸可比,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刘管事指着踩皱乱的纸张,“今日若不说清楚,待到陵郡,我就禀了太守大人,将你们抓进大牢去。”
采蘩弯身捡起一张,“蟒老大,麻烦你把灯笼拎过来些。”
“你干什么?”刘管事吹胡子。
“我没见过比丝绸还贵的纸,所以想开开眼。”采蘩情绪已少波动,将匕收回怀中。
“……你们这等贱民看了也白看。”刘管事往回咽口水,却又觉得自己的紧张多余,“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家伙还能区分轻贵?”
“月面松纹,如其名,纸面月光,质密而泽,吸墨妙美,乃纸中上上品。”姬钥双手撑地站起身来,也拿了一张在灯下看,“你这分明是最普通的藤纸,我多用来写先生布置的功课,十文一刀,百刀不过千文。”
采蘩在灯光阴影中挑挑眉,有他出面倒好,省自己一番口舌。
“刘管事,这位小老弟是读书人,虽为小户出身,但爹娘寄予厚望,舍得在他身上花银子,对纸张未必没有见识。”蟒花幸灾乐祸。
刘管事想不到对方识货,听蟒花说了,心中很是懊恼。他看姐弟三人的装束实在破烂,以为穷极的。可他又一想,小户和主家比起来算什么,神情不由再傲慢起来。
“那又如何?读书人就不偷物么?何况他既读书写字,偷纸的行径便可以解释了。”
“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月面松纹,小女子等着开眼呢。”采蘩淡然说道。
刘管事哑言。
“蟒大哥,你打个圆场罢。”采蘩拉着姬钥走到蟒花身后,“不是比丝绸贵的宝贝纸,我觉得一切就好商量。”
蟒花心道,这姑娘厉害啊,四两拨千斤推到他这儿来,她自己好像退让一步,却是衡量后倚仗了他的结果。因为他是船大,两方都是他的客人,他来解决顺理成章,而且还推拒不得。
“我看其中多半有误会。”他开口道。
“有什么误会?他把我打昏,骗我姐姐来这儿。这是心存不轨!要告官是不是?好!告吧!别说太守,就是御状我都不怕。”姬钥贵族小公子的气势因愤然而一冲上天。
“啊——”那气势来得快去得快,让采蘩两个手指头掐没了,脱不出孩子的稚嫩。
“我弟弟一心要考官的,读书又好,难免自大些。蟒大哥,你接着说。”处处争不见得你强。采蘩以前也心高气傲,除了身份,凡事要跟大小姐比一比,结果人家深藏不露,暗地磨刀。如今紧要的事就是刀锋避险,送姬钥姬雅回家,刘管事之流不过小人耳,让她刀尖划拉过,她不想深究。
“孤男寡女,难避瓜田李下之嫌,即便坦荡磊落,说出去终不是什么好事。刘管事,你怎么以为呢?”蟒花说得暧昧。
采蘩不脸红。
前朝十数代风流依旧影响着世道,越是名士高门,越爱赢得美人,生活且越糜烂。诗词歌赋之间,赞美如女神不可亵渎之倾慕几乎绝迹,但凡咏女子的,多带求欢意,还有女子对情郎的痴痴念念,相思苦哀,没他们活不下去的依附感。美人就该配个男人,身份高的配高身份的。身份低如她,有点地位的男人便可起贪枉之心,天经地义,由不得委屈。她见过太多想跟自己亲近的男人,也凭着姿色谋求出过路,可就算前世,刘管事这等的,她还不屑得施展本事,更何况是死过一遭了。
刘管事这会儿哪里还有色胆,先让采蘩的刀子吓得没了魂,又让蟒花撞破,只得作罢。然而,没了色胆,仍气愤难平。
“蟒老大,你这是站到小贱人那边了?”小户人家怎样?他是向府大管事,若是娶她为妾,那叫高抬她。也不看看自己的长相,一副狐媚相貌,哪个正经人家肯娶?
“没所谓站在谁一边,既有误会,解开便算了,传到你家主人耳里,不管谁对谁错,实在不好听。我也是为了你好。”蟒花知道姓刘的顾忌什么。他已过了冲动莽撞的年纪,如今将圆滑摸得烂熟。
刘管事听到此处,果然脸色微变,“罢了罢了,算我倒霉。只要他们赔偿了我这百刀纸,一切不追究。”
“赔偿多少合适?”蟒花看看采蘩,见她面浮冷笑,不自觉补充,“算我的便是。”姑奶奶,别给他再添麻烦。
“那可不行。”刘管事歪嘴,“十两银子,必须得这女人出。”
咚——一锭银子在地板上滚了两圈。
采蘩徐徐收回手,拢入袖中,眸半垂,“行了吗?”
想以此引对方折腰?蟒花嘴角斜勾,美人清冷,性子乖张啊。---------------------------亲们,感谢你们对聆子的支持,能让纸贵金迷在新书榜第一的位置出现,虽然不知道能待多久,但聆子一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继续努力,写好看故事。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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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别笑,心戚戚也
掷银在地,这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然而,刘管事根本想不到采蘩能有这种姿态,全然没看出来她的轻慢,哈腰拾了银子掂分量,抬头目光得意。
“蟒老大,瞧见了没,是她想息事宁人。”在他想来,十两其实小意思,但付银子就表明对方理亏。
“你如果再不走,我可又要生事了。这回把你脖子割断,如何?”袖中的手相互捏紧,不泄半分杀机。
刘管事这才记起自己的髻都给她削了,暗暗后悔十两银子太便宜,可是话已说出口,还有蟒花旁观,低咒一声,恶瞪两眼,甩袖就走。
姬钥哼到,“像奴才一样哈了腰却不自知,蠢人也。”
“他以衣取人以貌取人,足见脑袋瓜空长那么大。”蟒花嘲笑完问他,“小老弟,没砸到痛处吧?”
姬钥让人从脖颈后砸昏,怎能不痛?
可他不想在人前显弱,冷冷道,“无妨。”
“有其姐自有其弟,我老蟒没看错人,你们果然不同寻常。”蟒花哈哈笑,“大妹子,你遭人如此轻慢,却是声色不动就拿我当了肉盾,高啊。”
采蘩突然一笑,“蟒大哥是在怨我?我一个弱女子,带着两个幼弟,遇到如此蛮横之人,除了寻求他人仗义相助,实在别无他法。大哥见谅吧。”这一笑并非假贴于面,相比之前的冷淡不知生动多少。
蟒花动作夸张,留下灯笼,遮眼往门外去,“大妹子笑得虽美,我心戚戚焉。不必,着实不必,是小的应该挺身而出,为大妹子解难。”
采蘩愣了半晌,不由失笑,对同样不明所以的姬钥说,“这人有趣。”
有趣?姬钥跟着采蘩这些日子,鼻子哼哼也成习惯了,“至少不是个恶人。”
“你这是站在我这边了?”采蘩见他不但不顶撞,还同意她之前的看法,有点诧异,“好不难得。”
“可我比你谨慎。”姬钥正想说走,却看她拿出刀子来,“你做什么?”
“帮我把灯笼举高点儿。”采蘩使唤他。
姬钥往门口看,一个人都没有,但仍然不安,催她,“走了。”
嘶啦一声,口袋破了,微弱的光晕照出金白色。
“喂,你不是真要偷那个白痴管事的货吧?”姬钥正人小君子,“虽然他信口雌黄栽赃我们,但既然事情了结也就罢了。”他脖子一动就疼,都没抱怨她扔出十两银子的做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她挂在嘴边的。
“我没如何,这袋子本来就破了。”她不过让它破得更厉害些,“你不帮忙就别唠叨。”
姬钥撇撇嘴,却拿起灯笼往袋子那边一照,欸道,“这是——”脑袋探过去,“月面松纹。”
“好像是。”纸面泛柔和光泽,压有松纹,质地极好。
“好险,差点让那个管事陷害成了。”姬钥伸手一摸,“越县顶级松纹,一刀就得十来两银子。”
“你怎么知道这是越县松纹?”采蘩小心抽一张出来,对着灯光看了又看。
“我两家同城,自然知道向家纸铺子一直卖越县松纹,还供给宫中使用。”姬钥提到向家就目有轻视。
“十来两银子一刀,那也得是越县的才值。”采蘩将纸突然揉成团,双手拢袖,往外走去。
姬钥看傻眼,“好好的一张纸,你怎么把它揉了?”但他反应不慢,恍然大悟道,“听你的意思,这不是越县松纹?”
“嗯?”采蘩步子不停,“我没这意思。因姓刘的让你我吃了亏,以此泄愤。”
姬钥咬到自己舌头,彻底说不出话来。
“不过——”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有些恍惚,“你不是才子么?你说这纸是不是越县的?若不是,向氏便是欺客。”
“才子和识纸一点关系都没有。再说,没准是刘管事监守自盗,以次充好,暗中赚黑。我瞧他神情鬼祟得很。”舌头有点大,咬得。
“也有可能。”采蘩走得很快,影子好像要融入黑暗中不见。
姬钥急忙快步跟上,灯光再度将她描清晰,他暗暗松口气,“别想太多了,这其中说不定有要送进宫里的,向氏不会冒着欺君欺客的危险贪图蝇头小利。至于姓刘的,应该也不敢背着主家,哪来那么大胆子。”
“我瞧他胆子大得很,敲昏了某名门某房的嫡子,意图非礼平民女子,王法都不放在眼里。”采蘩推门进去。
门里,雅雅睡在干净的草垛子上,根本不知道外面生了什么。但采蘩和衣躺到她身边时,她有点朦朦胧胧醒了。
“姐姐出去了?”
“没有,翻了身。”采蘩轻轻拍她,“继续睡,天还没亮。”
雅雅嗯了一声,面朝采蘩,小手伸过来,感觉她确实在,安然再睡。
姬钥吹熄灯,在另一边躺下,“那什么——”
“什么?”采蘩睁着眼,难以入眠。
上方有一个透气圆孔,因为风平浪静而打开着,漆黑中行过巨大的山影。
“……没什么。”他想再提作雅雅和他的姐姐的事,但跟了这段日子,有点知道她的性子。外冷内刚,很强韧的人。
“扭扭捏捏的,不像你。”不知不觉,采蘩对姬钥很坦率,什么话都能说。
“我看刘管事贼心贼胆,必定也是小肚鸡肠,小心他不死心,还打什么坏主意。”他就有男孩的别扭,到嘴边改口。
“知道,防着呢。小孩子别操心太多,否则长不高。”采蘩将薄被往上一拉,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两耳传来兄妹俩均匀的呼吸声,眼睛张开,眸子比墨还浓,手伸到被子外,五指松了,露出掌心一团灰冷色。
再过三日,快到陵郡。采蘩听姬钥说了,就想上甲板去看,不料和刘管事打个照面。这几日双方都绕开走,可船就那么大,总会互相遭遇。
刘管事髻是梳不起来了,勉强歪扎着,以小冠遮掩其丑。他见到采蘩,吹胡子瞪眼,十分凶恶的模样。
“你给我小心,陵城有我主家,会为我讨个公道。”
看来,他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采蘩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留下一句话——
“一定要让我看看公道究竟是什么,千万别让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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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云泽湖上好风光
陵郡最出名的便是云泽湖,浩瀚烟渺,一望无际,水产丰沛,养活了半郡的人。云泽入江,水路四通八达,带来各种贸易,养活了另外半郡的人。
北周也有湖,但不及云泽一二。
当巨阙驶入云泽湖,采蘩觉得眼睛都让碧绿湖水熏润了,枯乏的寒冬也变得迷人起来。船家女的歌声阵阵,柳枝无叶却摇如春风。
湖面与河面十分不同,望出船港,很多精致的画舫,漆红木,雕花栏,梨花幔,出入或是粉妆丫头或是伶俐小厮,一掀幔便有笑声。但她喜欢的,却是一对打鱼的父子齐心协力收网的画面,虽然瘪网中没有多少条鱼,老少仍面带欢笑,因为哪怕只有两三条鱼,也意味着饿不死了。
她突然想念高大寡言的父亲。直到生死两隔,她才明白,这个世上只有他包容她的一切。无论她有多么任性,多么愚蠢,多么自以为是,甚至在她说出要断绝父女关系的时候。
“大妹子似乎瞧着出了神,可是羡慕那些锦衣玉食的俏佳人?”从蟒花的角度,自然以为她在看那些精致的画舫。
采蘩缓缓收回视线,“锦衣玉食是要付出代价的,若付出的比得到的多,又有何可羡慕?不若半日捕几尾鱼,换三顿温饱,看不尽四季山水,自由自在。”
蟒花梁眉一抬,“大妹子年纪不大,又貌美如花,却是心明眼亮啊。”
失去所有才幡然悔悟,如今孑然一身,犹如浮萍,采蘩泛出一丝苦笑,正要搪塞几句,突觉船身冲了冲。
“到岸了。”蟒花说罢已走。
采蘩捉了扶栏往船下望,不知是这里的冬天不太冷还是南国习俗不同,人人穿得都不显厚笨,其中穿插其间,不少小户大户的年轻女子尤为婀娜,冬衣也以云罗丝锦来制,绣彩蝶飞燕这些轻灵的花样子,感觉春日将来的欣欣向荣。
“搬货,快搬货。”刘管事那充满怨气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刘管事不必那么着急,要等你家的伙计带帮工来吧。”蟒花的声音则沉稳有度。
“蟒老大知道我为何着急,你这船我今后不敢再包,免得让人砍了脑袋你还哈哈笑。”刘管事冷哼一声。
那个风流胡子就在蟒花边上,一听来火,帮自家老大顶,“刘管事不随便动歪脑筋,我们自然保你这颗脑袋。”
刘管事恼羞成怒,“放屁!谁动歪脑筋?!”
“谁动歪脑筋,谁放屁。”胡子撇嘴,正看到采蘩瞧过来,立刻对她眨眨眼,又问蟒花,“老大,有句话你怎么说来着?很文绉绉的,君子什么。”
“君子好色,止乎于礼。”蟒花听来的。
刘管事可不管他们说什么,只管大声骂,“呸,贩夫走卒也配说君子?连人模样都没长像呢。”
“你还真是找死啊。”一身肌肉块的,叫阿肆,和胡子是蟒花的左膀右臂。他说着话,提了老拳要冲上去。
刘管事禁不住躲到他手下人身后,继续嘴贱,“警告你们,要再对我不客气,我让你们吃不了这碗饭。”
蟒花叫声阿肆,见他站住才对刘管事笑,“这话严重了,不过倒不是我小瞧刘管事,你只是向族一个小管事,着实没那么大本事让我老蟒混不下去。打一开始就不是你找上巨阙,莫忘了让你跟我签契的是谁。”
是他主子。想到这儿,刘管事顿时没了大声气。他自恃地位比他们高一等,但能当到管事,自有他见毛变色的伶俐。
“这个船老大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姬钥背着大包袱,一手牵着雅雅,走上前来。
“没有道行怎么在鱼龙混杂的地方做买卖?”采蘩拽下姬钥身上的包袱,自己背上,“没落下什么吧?”
“又没值钱东西,落下也不如何。”姬钥看那边的冷僵气氛,心不在焉回答。
“姐姐,哥哥和我看了三遍,没有东西落下。”雅雅牵住采蘩的手,向她邀功。
采蘩帮她理理髻,“还是雅雅最乖,等会儿上了岸给你买糖人。”
雅雅的小脑袋如鸡啄米,笑得比糖还甜。
“没出息,就惦记吃。”姬钥翻白眼。
“那哥哥不要吃,雅雅吃两份。”小丫头掰手指头,其实乖巧之下很精怪。
采蘩落井下石,“好,雅雅两份,阿钥没得吃。”
“稀罕。”姬钥只觉她们幼稚,“趁现在赶紧下船,不然姓刘的那个色鬼把火到我们身上。”
哦,骄傲的富贵小子也会脚底抹油学着溜了?采蘩暗笑在心,却承认他说得对,带着雅雅往舢板走去。
刘管事恶人眼贼,瞧见一大二小的身影,立刻吩咐手下人上去,想把他们拦住,“回来!削了我的头就想跑,别以为花钱能消灾,今日我还非要在大伙儿眼前弄个黑白分明不可。”
姬钥沉着俊脸,“知道我为何讨厌向氏了吧?一看就是根基浅,商霸户,连仆人都教不好。向氏本是寒门商户,对外说是陈帝近亲,其实不过资助他夺取帝位,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都是有钱人,何来区别?”对采蘩而言,这些人都瞧不起平民百姓。
她打算不理会刘管事,一脚踩在舢舨,却突然又急收了回来,迅抱雅雅转身,又拽退姬钥回到甲板,。
姬钥不解,“你不是听那个色鬼的话吧?”
采蘩蹲下身来,“看到那天跟着咱们的那个汉子了,正在码头上和几个人说话,獐头鼠目瞧东瞧西,我们下船就是送上门去找死。”
姬钥大惊失色,“那要怎的?”
“他们料定我们走水路,必然要经过云泽湖。”怎么办啊,她也不知道,“看看再说。”
这时,刘管事的伙计们大摇大摆过来了。
巨阙船高,只要不靠近船舷,对方就看不到她和姬钥。采蘩当机立断,一手拉一个,弯身猫腰主动向刘管事走去,直到近前才挺直腰板。
“刘管事想要如何呢?”她看似谦卑,实则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
“下跪磕头,斟茶认错。”刘管事是小人。
小人得志,嘴脸多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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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要勾引也勾引个像样的
姬钥一听,火冒三丈,“你是什么东——呜呜——呜——”
采蘩捂着他的嘴,桃花眼儿扇,“我二弟读书太多,成书呆子了,不懂事,刘管事莫见怪。”
刘管事吐口唾沫,“你们这等穷酸读不出息,永远当贱民吧。”
蟒花手臂环抱,往要出头的胡子跟前一站,笑咪咪瞧着采蘩。
采蘩知道他不是善心泛滥之人,事情不闹大,他不会出面,但捣乱谁不会,唇角双翘,笑若春风,“按理说小女子承受不起如此大礼,不过刘管事既然坚持,我也勉为其难了。不过在我们那儿,磕头斟茶是新媳妇给公婆长辈或是认干亲收徒弟的礼,你要是这么做,我觉着不对味。这样吧,磕头认错便罢。”
阿肆跳过来,凑蟒花耳边来一句,“这小娘子好不厉害。”
蟒花却拍他一掌,“她不厉害,是你老大我厉害。闹个天翻地覆,还不得我来收摊?”
胡子就道,“那也是老大你自己答应保她平安,怨得了谁?不过话说回来,是我,我也答应。她眼睛会勾人,斜松斜松地瞧我一眼,我浑身就酥了。”
蟒花神情有些莫测,“美得不正经了些,所以容易招惹不正经。奇怪的是,仔细瞧她眼底清澈,是个挺自重的姑娘家。这副容貌恐怕会给她生不尽的祸啊。”
“红颜祸水?”胡子跟蟒花沾点斯文,前两天刚学。
“那种的,小老弟说了是指倾国倾城的美人,不是她这种——”怎么说呢?
“媚得很。”阿肆评价。
蟒花说道,“没错,水性杨花似的,不能安于家室。”
这话要采蘩听到,势必又被戳到痛处,但她此时一心一意对付刘管事,根本没在意蟒花三人可疑的嘀咕。
刘管事被她反扣一记,短腿上蹦,张嘴就骂,“不要脸的小娼妇勾引汉子,还反翘尾巴蹶屁股,礼法何在?我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说完,伸手来打。
正想给采蘩两个大耳刮子,手腕却让人捉住了。
“有话好好说。”阿肆高大的身影压矮刘管事两三个头,“再说了,男人打女人是孬种。”
“蟒老大,叫你的人放手!什么意思啊?你一路就帮着小娼妇,敢情一个被窝里出来的,那么热心热肠。”刘管事起急,转身乱咬人,“若真如此,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她要是跟你相好,我肯定不瞎掺合,就此息事宁人。”
胡子啧啧两声,“刘管事,你也阴损缺德点儿。照你这么说,我家老大要是出面帮这位姑娘,就成姘夫了。”
“呸呸,你个驴脑袋会不会说话?啥叫姘夫?那姑娘成了亲再勾老大,老大才是姘夫,现在老大是成了亲的,两人顶多就叫偷情。”阿肆浑然不觉自己在添乱。
蟒花骂娘,飞身过去一人背上一掌,度快得令刘管事心惊,“去你娘的,都给我滚蛋!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出了什么事?”舢板那儿传来一声问。
人人看过去,那儿站了六七个人,但只有一个人能吸引所有的眼。
一身蓝天银锦袍,上绣松枝映雪,袍边染一湖碧水。襟口袖口镶雪白狐皮,脚下踏雪暖云靴,梅花落面。腰间佩美玉两串缀七彩宝珠,左手中指戴了一枚金戒,戒上有墨晶宝石,两边金托绕繁复腾纹,十指修长剔透。戴玉冠,一颗大明珠。一丝不乱的乌下,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明瞳,妙目,眉如山,鼻如梁,双唇好像让凤仙花染过似得瑰红润泽。而在这般无可挑剔的外表之外,他微微含笑,面如美玉,神情亲切而温文有礼的气质不经意间流露,让人不由自主想到谦谦君子四个字。
“刘管事,究竟何事如此喧哗?”说话的是君子旁边的一个男子,虽也华衣锦服,相貌清俊,却远不及身边贵公子一二。
刘管事见到来人,十分错愕,一时愣不出声来。
采蘩眼珠子往那儿转了一圈回来,冷笑道,“刘管事说我勾引你,又说我跟蟒老大怎么怎么地,小女子也干脆说实话。你这等丑陋的身材相貌,我真得看不上眼。就算要勾,好歹得是他——”嫩笋尖白的指尖往美公子一指,“那样的。姑娘我很挑人!不俊,不富,不贵,一律不要。”
横一句贱人,竖一句娼妇,真是受够了。如今一回想就厌恶的东葛青云,那可是浙州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所以她一度深陷不可自拔。她若不挑,别说是小妾,有的是丑男人老男人愿意娶她为妻,照样荣华富贵。
刘管事难以置信得睁大了双眼,结巴道,“你……你简直不要脸!”
采蘩眸中幽寒,吐出的句子却妖艳无比,“我天生貌美,喜欢美男子又有何不妥?想要富贵度日又有何不妥?至少我敢说实话,比你这等貌丑心丑之人好,装正人君子,不敢承认自己好色,还一肚子馊水。”
刘管事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血口喷人!”
问刘管事的贵公子皱起眉头,“这女子未免太不知耻。”他边说边看自己的堂弟,诧异道,“五郎因何而笑?”
美玉公子望着采蘩的方向,“我倒觉得那女子率真得很。”
“率真?!一看她就是穷苦出身,说要勾引你,你还夸她?莫非你让她美色所迷?我可先说好,露水一场便罢,不然大伯怪我带坏你。”脸上脏兮兮,除了眼睛特别亮,也没什么美色啊。
“你道她真是要勾引我不成?”美玉公子亲切的笑意不知怎么有点凉洌,“不过是我正好撞上来,让她当了刺人的矛而已。”
贵公子不相信,“女子见你,犹如蜜蜂见了花粉。她恐怕惊你为天人,才当众说出这番话来。”
美玉公子没再说话,淡然收回视线,转投了湖面。
蟒花突然哈哈大笑,一步跨到采蘩身边,“大妹子,对自己够狠,对别人够利索,实在合我老蟒胃口。认你当个干妹子,如何?”当这么多人的面说喜欢美男勾引美男,简直让他钦佩。
“不如何。”她难道还长着一张让人动不动就认亲的脸?干姐姐干妹妹轮流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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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神仙公子美玉无暇
蟒花要认采蘩当妹子,采蘩不肯,蟒花还没说啥,胡子却有意见。
“你该不会认义兄都得要他长得好吧?我跟你说,我老大虽然脸很凶悍,心就跟绵羊一样。认吧,认了不吃亏。”
蟒花搔搔头,“娘的,你才绵羊,见了漂亮女人就咩咩叫唤。”
姬钥本来让采蘩挑人勾引的言辞说得一愣一愣,想要怪她未免张扬大胆不知廉耻,但听她拒绝认蟒花作义兄,心里又莫名其妙平衡。
“上你的船,出一路的事,连个登徒子都教训不了,认你这个哥哥有什么用?”他抢白道,俨然采蘩的亲弟,全然忘了要跟她对着干。
“嘿嘿,招揽客人难免说话要夸大些,你们不应尽信才是。再说,这不也安全到地方了吗?”蟒花一点不惭愧,“不过妹妹和客人是两回事。要是大妹子是我义妹,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斩他双手双脚,扔到江里喂刀鱼。”
说罢,一眼看向刘管事。
刘管事只觉两柄利剑直插眼珠子,心头痛颤,后悔不该再挑事,这会儿才终于明白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采蘩瞧在眼里却仍推拒,“蟒大哥心意我领了。”她不但是官奴,还有两条命案加身,不宜也不惯与人深交。
蟒花耸耸肩,“大妹子不愿意,老蟒不勉强。刘管事,事情既然了结,就到此为止吧。老蟒我也烦了,你若再纠缠下去,别怪我不客气。”手上多了柄小刀,在指缝里转上转下,刃泛冷光,似乎随时就会飞出手。
刘管事忙不迭回道,“了结了,都是误会,再也不提。”
贵公子看时候差不多了,这才懒懒得说,“刘管事,你的事既了,就别耽误我的正事了。”
“是,是,粲少爷,我这就下货。”刘管事心中不安。他了解自家的主子,现在不问,以后一定也会将今天的事问个清楚明白。
“你平日挺机灵的,今日滋事犯傻了?若是下货,要我亲自来?”粲公子径自走到蟒花面前,居然很熟捻得捉他手臂,“老蟒,随我去趟都城吧。”
“粲哥儿还想我继续帮你运货?”蟒花下巴努向采蘩三人,“照贵方管事的意思,我可是私下揽了活的。”
粲公子恍然大悟,“该不会因此这蠢才找你客人的麻烦?”
刘管事一哆嗦,他不知道主子跟蟒花交情居然甚好。
“刘管事说要让老蟒在江河上混不下去,我心里沉甸甸的,怕啊。”但蟒花面上哪里有怕模样。
“刘大。”粲公子沉声。
“……是。”刘管事眼前黑。
“你等会儿跟我走。”粲公子不让他跟巨阙了,唤另一个人的名,“阿铮,现在起你负责这船货。”
一个二十出头,面白皙,看着和颜悦色的年轻人,从舢板那儿跨前两步,“是,粲少爷。”
刘管事神情沮丧,他对蟒花采蘩之流是颐指气使,但对主家之命连哼都不敢哼。
粲公子抬眉一笑,“蟒老大,这么安排可还满意?”
姬钥看他对蟒花不同寻常的礼遇,自言自语,“蟒老大究竟是什么人?向家人为何对他如此尊重?”
“老大救过粲公子的性命。”阿肆正好站到姬钥和采蘩身旁。
采蘩道,“那就怪不得了。这位粲公子是——”
“泷河向氏五房庶长子,排行老四,向粲。那边长得跟神仙似的——”阿肆盯看半晌,“我也不知道,没见过。”
采蘩忍不住笑,“阿肆大哥,你这不是吊起胃口又不给我们好吃的吗?”
“泷河向氏长房嫡三子,排行老五,名琚,字兰烨。”姬钥却说了出来。
阿肆呃了一声,“小兄弟怎么知道?”
姬钥一怔,想了想,粗声嘎气说道,“你不是说他像神仙?姓向,又凡脱俗,除了这位美玉公子,还有别人吗?我南陈的读书人谁不知向琚。”
阿肆不是读书人,所以不知,但对于姬钥的说法很是赞成,“我长这么大岁数,也不曾见过如此出挑的人物。”
姬钥有点懊恼把向家人评得过高,又补上两句,“向琚虽出挑,姬家三郎也不遑多——”
但他没说完,阿肆就跑到蟒花那儿去了。
“姬三郎该不会是你自己吧?”采蘩淡然一瞥,眸中轻笑。
“当然不是。”他没那么厚颜,“三哥是二房嫡长子,他比向琚有过之而无不——”
采蘩也走开了。
尽管是蟒花把人叫过去的,姬小公子两次不能把话说完整,虽然意思已经表达了出来,却好像他在吹嘘自个儿一样,这种感觉很是不爽,于是嘴巴翘了半天高。
“大妹子,这位是向粲公子。你刚才也听见了,我要载货上都城,所以你若是愿意,可继续搭我的船。不过,粲公子人好,他有另一个提议,你不妨听听看,然后再做决定不迟。”蟒花说完竟转身就走。
粲公子本来笑呵呵的,一接触到采蘩的目光,顿觉清冷,不由表情正经起来,清咳一声道,“这位姑娘,蟒老大这船是货船,纵能住人也不宽敞,再者男女混住对姑娘名节有损。我们的客船仍有空余舱房,你若不嫌弃,可与我们一道走。”
采蘩摇头,“多谢公子美意,只是我们姐弟身份低微,不敢与贵人同船。巨阙虽为货船,蟒大哥和他的兄弟们都是谨守分寸的,而且住得也还习惯。”毫不犹豫把人拒绝。
粲公子愣住,神色渐渐有些傲然,“那就不勉强姑娘了。”
采蘩微福,静送他离开。
粲公子和一直偷望着这边的蟒花打招呼,“蟒老大,用过午膳后出,不知是否太赶?”
“不赶,一个上午就能补足船上所需。粲哥儿放心,耽误不了你的事。”蟒花咧大嘴呵呵乐。
粲公子颔,带着刘管事往舢板处走,责道,“你个仗势欺人的蠢东西,要是毁我向家的声望,要你好看!”
“粲少爷——”刘管事还想狡辩。
“闭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好色贪杯?要不是你老子在爹面前苦荐,你这平庸之辈还想当我的管事,早踹飞了你。记住,从现在起不得对事情多说一句!”粲公子面色阴沉,“这是五公子,还不行礼。”
向家五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刘管事大气儿不敢出,垂手恭立,唤声五公子。
向琚望都不望他一眼,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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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朝阳和夕阳的比美
粲公子也不再理刘管事,快步走到向琚身边,笑眯眯地说,“五郎,我刚才想邀那位姑娘上船,走近了看才现果真是妖娆多姿的美人啊。要勾引你的话好像真只是随口说说,她宁可留在货船上,也不肯上我们的船。想不到,想不到。”
向琚嘴角一翘,亲切感上扬,“听四哥的语气好似开心得很。”
“是啊。我一直以为三岁女童到八十岁老婆婆,只要你在场,眼睛绝不会离开你,谁想到这个平民女子言语虽唐突,对你却颇为不屑一顾。为兄我终于能看到一个真正的冷美人,自然心悦之。”粲公子虽为庶子,但与向琚关系很好,说话不分大小。
“你焉知她不是自觉卑微,不配与我等同船?”向琚不以为意,女人他见得多了,手段各不同,却没什么新鲜,“又焉知她不是欲擒故纵,故作清高?”
“你这么说是因为没看到她的眼神。我自幼随父亲经商,什么人没见过。看人唯一,目也。她长得艳美,但眼神清澈带寒气,十分不同寻常。我比不了五郎你,隔那么远就知道她是调戏你,但一旦到了近处,我一双眼睛还是很利的。”粲公子笑道。
向琚听到调戏一词眼眸便眯了起来,“四哥切莫到人前如此搬弄,坏了那位姑娘名节。”
“我看她是满不在乎的,倒是五郎你似有一气愠色。”向家五郎风流倜傥,温文儒雅,传言不实啊。
“四哥近来辛苦,眼神不太利落了。”向琚大袖却起风鼓。
蟒花看着一行人下去,转头问采蘩,“大妹子白白浪费一个锦衣玉食的好机会。他们船上不但有美玉公子向家五郎,还有五郎的几个好友,一定也是数一数二人家的贵公子。你只要得其中一人青睐,从此就不愁过日子了。”
采蘩不接他这话,只道,“一路上还请蟒大哥继续照应。”牵了雅雅的手往底舱去。
“欸,大妹子,我突然想到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哪。”蟒花的目光突然凌厉,也看到了那日跟着采蘩他们的汉子。
“我姐姐芳名怎能随便告诉男子?”姬钥瞪蟒花。
“采蘩。”谁知有人不领他的情。
“采蘩姑娘啊,老蟒记着了。”蟒花从船头走下,“用过饭就出,你们姐弟三人还是不要下船了。缺什么跟阿肆说,让他帮你们买就是。”
他又看到了么?采蘩觉着自己留在巨阙的决定没有错。蟒花虽然圆滑,也不太愿意惹麻烦的样子,但关键时候都替她出了面,还是可以信赖的。
“多谢蟒大哥。”若不是他,三人也到不了陵郡,“不过船资又如何算?”
蟒花直接得很,“清了沣水这段。从陵郡到都城,十两银子一个人头,小老弟要是肯接着教我读诗经,我照免他的那份。”
姬钥嘟囔,“还说要认你当妹妹呢,算得这么清楚?”
“算得清楚才好,心里坦荡磊落。”偏偏采蘩总跟他见解相左。
她又给上前来的阿肆三四两碎银子,“也没什么要买,若是有小孩子爱吃的糖人果饼,还请带些上来。多剩下的钱就给大哥你买酒吃。”
阿肆直爽性子,不多说,只管收妥。
下梯子,姬钥还不罢休,“你为何把名字说给蟒老大他们?要知道,闺名一般只有你相公可以叫。”
“那是千金小姐大家闺秀,我一个普通女子不用这么讲究。”这小子好啰嗦,就当以他养自己的冷静,改改以前不输人的躁脾气。
“……”会是大家闺秀的。姬钥也学乖了,不再嘴上空驳。他,一诺千金。
“话说回来,你怎么认识向五公子?”她可不信他对阿肆的乱诹。
姬钥嘴抿得削薄,轻视的表情又来,“同城而居,他声名远播,自然见过。”
“那他也见过你么?”采蘩问着,却不紧张。
“不知道。不过,比我老了近十岁,他已暮暮黄昏,我正朝阳升起,见过也说不上话。”姬钥抬高了头。
采蘩的清冷面容破裂,绽出一丝笑来,“二十岁就暮暮黄昏,他有什么要你这般嫉妒?”
“谁……谁嫉妒他!你们女子都一样,为好看的皮相着迷,又贪图富贵。我还没长大罢了,等十年,不,五年再看。”哼!哼!哼!突然觉采蘩没回应,姬钥看过去,见她神色迷离,便道,“我没说你。”她跟那些肤浅的女人不同。
采蘩幽幽叹口气,“我也是一样的。”曾经。
姬钥呆怔半晌,“那你为何不上向家客船?凭你的姿色,让人收在身边并不难。”
“然后呢?”她弯腰走进原来那间小舱房。
“然后?”姬钥觉得理所当然,“穿好看的衣服,戴漂亮的饰,吃山珍海味,不但你自己摆脱卑微,连带你的家人都得到好处。”
“然后呢?”推开通气口,瞬时冷风扑面。
“这样还不足够?”那要如何?
“然后你成了正室大妻的眼中钉,然后你的容颜老去不再受宠,然后你孑然一身再被转卖转送出去为奴为婢。”很多种然后,几乎没有好的下场。这是她多活五年理清的混乱之一。
姬钥还小,虽然说得头头是道,那却是因为堂兄们身边很多这样的女子。仆婢出身,凭美色吸引了他们便飞上凤枝,多过着光鲜的生活。他爹无妾,所以他自然不知道有个名叫后宅的地方,只要妻妾一多,是非堪比最残酷的战场,强悍的大妇们掌握对姬妾生杀予夺的权力。到时候,男人的宠爱犹如骤雨中的春花,中看不中用。
“本份一点儿的话……”姬钥这时想来,平日只跟堂嫂们说说笑笑,很少看到堂哥的妾室,但这是规矩啊。
采蘩回过身来,笑容已没有温度,“什么是本份?王法定的吗?不过是正室夫人的随心一念。”姬钥无辜懵懂的神情跃入眼中,她就想,跟个孩子说这些作甚,面色顿缓,“罢了,总之,我再不当人妾,而且如今也不想嫁人的事。我是逃犯呢,先找个没人的地儿躲起来再说。”
姬钥看了她半晌,“你……莫非……”初见时官差数落她的罪是真的?勾引主子么?
“小孩子想那么多干什么?别人的闲事少管。”采蘩能猜到他的想法。
雅雅看看哥哥,又看看采蘩,圆滚滚的小胳膊抱住后者,粉颊在她袖子上轻蹭,好像安慰她一样。
采蘩回抱她。荣华富贵?想要靠男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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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飞雪无痕,小鬼敲更
惊醒的时候,眼前伸手不见五指,但再无睡意。
采蘩披衣起身,轻手轻脚走出舱房。转弯要上楼梯,却见货舱中透出灯光。她望了好一会儿,最终没过去,踩上甲板。有了刘管事开场,她对向氏的人颇为忌惮,哪怕两日来遇到这个叫阿铮的对她彬彬有礼。
甲板上阿肆正在打帆,看到她便是点头招呼。
“大妹子早啊。”蟒花从后面过来,精神奕奕的模样,“风向变了,船有些不稳,把你晃醒了吧?”
“不是,我一向醒得早。”不说做了恶梦,采蘩看到大舱冒烟,“可要我帮忙做饭?”
“不用不用,你做饭我就得少收你船资,回去婆娘要怪我又做赔本买卖。”蟒花连连摆手,十分认真地拒绝。
采蘩听他说话总有趣得紧,不由笑道,“你原本就是私下载客,回去瞒下不说,大嫂又怎会知道?我给你的船资还可作了私房钱。”
蟒花张圆眼,“那如何使得?我婆娘虽长得不好看,但配我也绰绰有余。她脾气臭,起火来拿棍子追得我满院跑,但对一双儿女真心疼爱,将我老子娘照顾得十分仔细,为我做暖衣厚靴,尽我吃酒。她为了一个家辛辛苦苦,我怎能瞒着她藏私房钱?”
采蘩听了,心头暖,“蟒大哥好福气,娶得如此贤妻。”
蟒花居然不好意思,低头憨笑。
“妹子别听老大吹牛。即便他不说,大嫂也能知道他多载了客。胡子是大嫂的亲兄弟,什么事不跟她报一遍?瞒也瞒不住。万一事情捅破,老大就惨了。大嫂贤不贤,我不知道,但知她两根杀威棒很厉害,下手真狠。”阿肆手里抱着一小坛子酒走过来。
“死小子,敢这么说你大嫂,也不想想身上的冬衣是谁缝的?”蟒花瞪鼻子上脸。
“不是大嫂的丫头缝的吗?老大,你身上的也是。大嫂压根拿不了针线,绣个蝴蝶成鬼脸,我可穿不出去,我皮薄。”阿肆拍开泥封,酒香四溢。
“你小子死定了,我告诉你啊。”蟒花东瞧西看,好像怕着什么。
“胡子下去一个时辰了,这会儿铁定睡得梗梗的,偷听不了。老大,别的兄弟都服你,就这怕老婆一样,也太没大丈夫气了。”阿肆把酒递给采蘩。
采蘩没察觉自己笑得欢畅,愣愣接过却不知道他的用意。
“去你的!怕老婆怎么了?怕老婆的男人旺子旺业。你一条光棍懂个屁!”蟒花呸他,又对采蘩道,“这小子让你喝一口哪。”
采蘩犹豫,“我很少喝酒。”
“拿你的银子买的,你不喝他也不会喝。意思意思抿一口,再给他就行了。小子脾气死倔,不白拿别人的。”蟒花解释。
采蘩这才明白,转两圈选个好下口的地方,匆忙喝一口。不料酒入喉就顿觉辣麻辣麻,一股热气直冲鼻管脑门,立刻大声咳了起来。
她这么狼狈,蟒花却哈哈大笑看笑话,“大妹子,看你脾气不小,怎得没有半点酒量?”
采蘩想说脾气和酒量有何关系,结果咳得更厉害,只觉脖子以上着火似得滚烫。
还是阿肆有良心,给她倒了一碗凉水。
她好不容易能说话,却张嘴酒气,“什么酒辣得烧面?”
“没名字,以前我们常住一家客栈的自酿酒,入喉如火,灵气上冲,三杯下肚眼珠子转圈。那一小坛普通人喝完要睡足两日方可解了酒劲,阿肆当水喝,活干得更利落。他从小在酒缸里泡大,酒量无人能及。大妹子其实胆大,我让你喝,你就喝?”蟒花早知道采蘩一定狼狈。
采蘩当然听出他的调侃,横去一眼,“蟒大哥拿我逗趣,是否该减船资?”
蟒花骇然,连忙捂嘴,呜呜道,“大妹子饶我,家中——”
“上有老下有小。”他早说过了,采蘩仿他的语气。
蟒花看看闹得差不多了,拿开手,正色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采蘩皱眉,“此话何意?”
“我看你们姐弟三人衣衫褴褛,但你举止大家出身,二弟贵气难藏,小弟漂亮不凡,实在不似普通百姓。”一条船上待了那么久,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如今北方世道不好,我们姐弟三人无依无靠,又是走远途,谨慎些能保平安。不过,也并非蟒大哥所想的那样大家出身。”最后一句采蘩说的是自己。
“大妹子可懂江湖?”蟒花见她不肯说也不勉强,还暗道她聪明。
采蘩摇摇头,她所知的江湖皆从一道服役的女大虫们那里听来,难断真假不说,也不能脱口而出。
“那你不知道飞雪楼?”蟒花似有话说。
采蘩回道,“不清楚。”
“飞雪无痕,小鬼敲更。”蟒花说得后四字沉冷,“它是极其隐秘的杀手组织,受雇取命,千两起价,不像我这种接小生意的,捧个银块疙瘩就当宝。”
“飞雪无痕,小鬼敲更?”寒毛直起。
“不错。追你们的人,正是飞雪楼中杀手,外号——”想了想,蟒花还是不说了,“说了你也不知道,不过,这人出马,不但贵得离谱,而且绝不会是找你们认亲戚。”
采蘩神色凝重起来,“是要取……我们性命?”差点说出姬钥。
“不然呢?能出得起钱的人,他想杀的当然更不是无名之辈。”蟒花咧嘴一笑,“大妹子不告诉我也无妨,但咱把丑话说前头,我能保你姐弟三人一路平安到都城,下了船就跟我没关系了。不是我无情,飞雪楼暗势力很大,老蟒得罪不起。”
采蘩咬咬唇,“我明白的。”蟒花已经算待她不错。
“飞雪楼一向摘人头不计平民百姓的代价,就是说,杀错无辜也无所谓。不过,有一类人他们是不敢随便碰的,如果没有好处的话。”蟒花眯眼,看着前方那艘做工极佳的客船,“好比向家。”
采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雪白的帆好像天上的云,大旗扬着向字,“蟒大哥,你的意思是——”
“嗯?我没啥意思啊。为你惋惜,挺好一个能住舒服点儿的机会,不过粲哥儿似乎对你不错。”蟒花装傻充愣,“反正还有十来日的工夫,你怪聪明的妹子,会有好主意的。不用慌,进都城之前再改心思也来得及。要我帮忙,你说句话就行。”
采蘩让他越说越糊涂,有一搭没一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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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投石问路
采蘩一边吃饭,一边看着阿铮那一桌。这两日,蟒花带有暗示的话一直在她脑袋里转来转去,大致得出是让她倚仗向氏的意思。只是如何倚仗?即便之前未拒绝向粲而上了他们的船,也不一定能求得帮助,何况是在被自己冷遇之后。
这些人是士族,纵然不能像从前那样控制君主,却仍能左右君主的决定,势力庞大,自然还是心高气傲的。她不识时务,若再改主意,会让他们更瞧轻了,所以想要与之同船万万不可行。不同船,就论不上相识,也谈不上相帮。但蟒花的想法不错。下船后,只有和向氏走在一道才能避开杀手。
可是,要怎么做呢?
连姬钥都瞧她有心事,却道,“饭菜的味道糟糕,好歹是热食,你就别皱眉了,让蟒老大看见会唠叨。”
这个小大人在安慰她,采蘩举筷夹了一大块肉放进嘴里,鼓腮帮子嚼,“味道挺好的。”
“一个姑娘家吃相这么丑,你向雅雅学吧。”姬钥努努身旁吃得很优雅的小妹。
雅雅听到自己的名字就望向两人,但因为嘴巴里有东西,所以不好说话,只能眨眨大眼睛。
对于姬钥时不时以大小姐的规矩来要求自己,采蘩从不多说一个字。她已经清楚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没必要一遍遍重复。
“你家和向府距离可远?”顺路的话,还好办些。
“我家在城东,向府在城南,驾车大半个时辰。”姬钥不懂她为何问,只知道不能随便答。
码头在城西。无论怎么能掰,也顺不了路啊。她不由又去看阿铮,下意识希望就此能想出办法来。
“今天客人齐了。”蟒花笑哈哈跨进来,手里捧一海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就着嘴呼噜喝了一大口。
阿铮特意起身抱拳,“蟒老大来得正好,我本要去找你。”
“哦?啥事?”蟒花将碗往阿铮那桌一搁,左脚从旁边勾来木凳,“铮掌事坐下说。”
“这两日我见蟒老大在跟那位小哥读书学字,想送上文房四宝寥表心意,一路多承关照。”比起刘管事,阿铮十分懂得做人。
“好啊。”蟒花不客气,“我每日拿树枝划船板也烦了,再这么下去,巨阙得让我戳个洞。多谢铮掌事,送得真及时,哈哈。”
“小老弟,听到没有?有笔墨纸砚了,今日咱俩比比书法。”他扭头拍姬钥的背。
姬钥一口呛到,憋红脸不失态,赶紧喝水。比他个头!堂堂国学生和一个莽夫比书法,传出去笑掉他同学的大牙,丢先生的脸。
阿铮对手下人略点头,他们快去快回,拿了文房四宝,其中以纸为多,分成两叠,上百刀张数。
阿铮说道,“这叠是藤纸,寻常之物,给蟒老大当练习用。这叠是越县松纹,可留墨宝,也可作礼,纸质极佳。”一字没说松纹纸贵,但听的人都明白。
“月面松纹,纸面有月光,纸质密软,吸墨很好,与丝绸同贵。铮老弟这般大方,老蟒要是不收反显得矫情,再谢了。”称呼都亲近不少。
“蟒老大见多识广,阿铮佩服。”出乎阿铮的意料,蟒花居然知道松纹纸的特质。
蟒花忙推,“哪里哪里,是听我这位小老弟说的。”
阿铮的目光在姬钥身上停留片刻,不小心与采蘩的视线相触,微笑点头作礼。
采蘩淡淡调转开去,低头吃饭。其实心情不错,因为她已经想到一个主意。如此一来,她既不用求向粲,也不用让蟒花帮她开口说又要住上客船。
走江的日子犹如水流,一去千里。这日进扬州,入一个叫百合镇的地方下两船的货,要歇一夜。采蘩被蟒花告知,明日就到都城。
“大妹子,你想得有点久啊,要不等会儿我跟粲哥儿去喝酒时帮你说一声?”百合镇美酒远近闻名,蟒花自然要下船喝个畅快淋漓。
“蟒大哥,不用了。”不到明日下船,她不需要向氏之力。
蟒花怔忡,“大妹子,你……可想仔细了。”
“蟒大哥帮我至今,实不想你为了我的事反欠人情,你自管去喝个痛快,我有主张。”求人,不如求己。
蟒花也不勉强,“那我就等着瞧好了。”一扬手,招呼众弟兄下船而去。
姬钥在旁边看了有些抱怨,“说是说要认你妹子如何如何的,一下子走了个空,也不想想万一那些恶人找上来,我们三个怎么办。”
“这么多船一条条找也难,多半只是派人在各个码头守着,我们又不能在船上待一辈子。”说到这儿,采蘩看到阿铮带着伙计也要下船,连忙出声,“铮大掌事请留步。”
阿铮停下,面带诧异。若他没记错,此女子从未跟他说过一个字,即便面对面,也只是颔而已。
“不敢当。我只是掌事,并非大掌事。”差一个字,就拥有全然不同的权力,“姑娘不知唤我何事?”
采蘩从袖中拿出一张折方的纸,“烦请铮掌事将这封信交给粲公子。”
阿铮拢起眉头。这是一个无理的请求。当初粲公子请她去客船,她拒绝了,现在为何要传递书信?她二弟似乎很能读书,即便如此也是寒门,又无引荐,与向氏毫无关系,实在唐突。
“小女子不情之请十分冒昧失礼,只是此举也是斟酌之后才下定决心的,望铮掌事见谅。若然不信,你大可看过这封信的内容后自行决定。”采蘩轻轻福了福,转身走了。
阿铮张张嘴,还是没叫住她,打开信纸飞快掠过,脸色却一变,立刻紧紧盯着采蘩的背影。
“他会相信你吗?”信是采蘩口述,姬钥执笔的。
“就算不相信,他也不会冒险不送。你不是说松纹纸要送到宫里去?虽非贡品,但也是御用物,若所报不实,少不得要论罪,而且家族名声也完了。”采蘩下舱梯时,看到阿铮脚步匆忙的样子。
“那也未必是刘管事心黑,说不定他主子默许,让你戳穿恼羞成怒,不用等杀害我爹娘的凶手,向氏就把我们暗中解决了。”
这一回听她的,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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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今天更晚了。
公司圣诞尾牙派对,才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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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神仙公子美玉无瑕
“不会的,那天刘管事显然心里有鬼。”而有件事采蘩并没有告诉姬钥。
蟒花让她找向氏当靠山的那日,天不亮货舱就有灯光,后来走出来的是阿铮,而且他独自一人。她回想起粲公子调走刘管事,其实训过之后不需要换人。大家大族能当到管事并独立行货,要么是真有能力,要么是凭裙带关系。刘管事平庸得很,应该是后者。耍坏嘴仗势欺人,但没有银钱上的大损失,总觉得这位主子的举动有些过头。刘管事离开巨阙,但他的手下人没离开,阿铮凌晨独自出入货舱就显得很诡异,若想成奉命偷偷调查,却又顺理成章了。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刘管事以次充好,可你如何去证实?我用过越县松纹纸,那天也仔细瞧过货舱里的,看上去并无明显劣质的地方。”姬钥蹬蹬追随她而下舱。
“我说过了。”采蘩无意多说的样子。
“说过什么?”姬钥一头雾水。
“姓刘的让你我吃了亏,以此泄愤!”采蘩突然回头对姬钥笑。只不过,那笑冷冷的,嘿嘿的,符合她一向凉嗖待人的冷性子。
姬钥头疼,“喂,你!别说我事先不提醒,你那点小聪明少拿出来炫耀。对付我还可以,我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可是,不说才华横溢的向家五郎在此,就是向四经商极为出色,虽然庶子出身,仍受主家重视。若想取巧,你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采蘩哦了一声,“从你嘴里说出来自己是小孩子的话,不得了,了不得。”完全是敷衍他,转身进舱房和雅雅玩去了。
姬钥要笑不笑,想要甩两句狠话,却想着一路以来她对他和雅雅的照顾,实在说不出来,最后咕噜咕噜囫囵了几个连自己都听不懂的字,加入她们。
阿铮到了醉仙楼,让伙计领上二楼,见桌桌都是他们的人,菜还没上,酒已开坛,不少人已经两碗下肚。眼一拐看到神色不太痛快的刘管事,心想还好他没跟着主子伺候,回头吩咐手下找刘管事拼桌去,自己进了包间。
不过,包间里有蟒花和五公子的好友,阿铮便犹豫了。衡量之下,认为还是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事,便侧手站立一旁伺候。
“你如今掌着事带着伙计,吃饭的时候不必候着我,外头吃酒去吧。”向粲瞅了一眼,将得力助手往外撵。
阿铮抬起头来,半张口,最终回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听说他是从小跟着粲哥儿的,看来忠心得很。”蟒花不想进包间,但总要应酬一下。
“就是放不开,明明能独当一面,却把自己往低处拉,守规矩太多,没意思得很。”向粲敬蟒花酒,两人仰面干尽,“五郎,他最早跟过你两年,是不是也这般拘谨?”
眼角余光中阿铮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向琚微笑,“拘谨便是眼里有主子,这还不好?不过我看他如今颇有掌事的架势,今日站在你身后充小厮该有其他缘由。”
向粲凝目,若有所思,一瞬便笑,“莫非是要抱怨蟒老大你的船太颠,害他晕船?”
蟒花被无辜点名,却也能耍赖,“不是我船太颠,而是惦着粲哥儿船上美婢艳姬,恐有他相好?”
时下倜傥风流才是真正好儿郎,众人纷纷以此打趣,猜哪位女子是阿铮的心上人,直到上了菜,有歌女袅袅而入,玩笑方歇。
不多会儿,向粲借口解手离席,片刻回转,依旧插科打诨,嬉笑连连。直到夜深,众人寻欢的寻欢,醉回的醉回,他作为主人一一送走,才收敛了笑意,返身钻进向琚的马车。
向琚喜欢大车驾,里面并排躺五六人都绰绰有余。身为向氏本家最出色的子弟,只要他用车,哪怕一次来回,向家都会将车中修饰得雅致贵气。
向粲坐着银丝锦花垫,背靠沉香木,一手搁在紫檀桌上,一手接过五郎贴身小婢知雀递来的热茶,入口清香,酒气顿减。
“羡慕羡慕,一只小雀抵得上最好的茶博士。五郎,可否也换给我?”阿铮就是他多年以前换的。他不叫人送,只说换,而且只有真值得的才开口。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哪怕姓向,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获得。
知雀一扭头,鼻子朝上喷气,“四公子,你别想。知雀无价宝,拿什么可换?”
向粲啊哟一声,啧啧道,“小姑娘不害臊,无价宝这等话是自己可以说的么?五郎,你性子恁好,任小丫头作威作福。”
向琚酒喝得有些多,正闭目养神,闻此言便睁开眼。他的眼生得极好看,线如飞叶,瞳如冷金,既美又俊。
但知雀瞧后就默然无声了。跟他这么久,她知道何时不该恃宠而骄,那幽深无底的目光已在告诫她止言。五公子待下人很和气,只要各守本分各尽其责,甚至可以活泼闹腾些,但必须懂得及时收敛。
知雀明白,从小和向琚一起长大的向粲更明白,当下正经了笑脸,肃然道,“刘大恐怕不是作假账。”
向琚十分淡然,“阿铮查不出来?”
“他是没查出什么,但刘大这个王——八——蛋,敢给我偷梁换柱!”向粲一张俊脸阴云密布。
向琚这才有了点兴致,兰花白瓷的茶杯被放下来,与他堂哥的神情相反,笑意深深,“怎么说?”
“他用不知哪家的松纹纸替代了越县最好的,在账本上记贵价,实则却低价购入,差价全落进自己腰包,所以账本无错,谁能查得出来?”应该早想到的,居然没有,因为越县有秘制法,别人难以仿成的缘故。
“原来如此。这刘大虽然干了恶事,不过他找出一家仿得如此像,阿铮都验不出来的纸坊,倒也能耐。”向琚话锋一转,“不是阿铮却是谁现的?”
向粲拿出采蘩的信来,“你自己瞧。”
向琚接过看了,双指夹着纸片的一角,摩挲打圈,“是她?”
“你也想不到吧?”向粲听出他诧异的口吻,调侃道,“那位要勾引你的姑娘突然来这么一出,是确能鉴定真伪,还是如你所说,之前欲擒故纵,这会儿又想这法子反扑你呢?兰烨,你认为如何?”
琉璃盏随马车晃动,光若流金,映着向兰烨高洁的面庞,如稀世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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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偏偏不想如你的意
向琚,字兰烨,年方二十。出生时,母亲做异梦,身处一片玉花之中,明月如盘,最美一朵花的蕊上,一颗浑圆的白玉珠溢七彩霞光。那年家主还是向琚的曾祖父,很能解梦,听了孙媳妇的梦只道小吉。但到向琚三岁,老爷子便放在身边亲自教养整十二年,直到他过世。
十五岁的向琚入国学,第一篇文章《问君》便震惊学馆所有先生,人们才知向家出了位惊世之才。皇帝亲见,不过说了几句便请榻相谈,结果竟谈过一个时辰。本欲封他为太子陪伴,但他婉拒,说年纪尚小,只是死读书,想要在外多历练几年。皇帝更欣赏之,给他一个清官之职,允四方走动,不过得随时奉召唤入宫。
这一放,便至今。向琚挂着清官职,似乎全然不理政事,镇日游山玩水呼朋唤友,得了个美玉公子的倜傥之名。但刘管事欺主贪私这事,向粲问他如何认为,因为他才是真正的掌权人。
“好像非见一面不可。”向琚将信递还堂兄,“还有她要见的是你,不是我。所以欲拒还迎我不对,反扑你才对,四哥有艳福了。”信上说得很清楚,只要向粲能答应将她姐弟三人送往城东她指定的地方,她便把辨别松纹纸真伪的方法说出来,而他的名字则没有出现过一次。那天他果然没以为错,她随手抓他贬低刘大而已,恐怕还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向粲再看一遍,“还真是,不过别人也不知你才是说了算的。那我去见见?”
“见归见,暂且什么都别答应她,我们向氏岂由他人牵鼻子走?”向琚垂眸沉吟片刻,又道,“那姐弟三人非普通平民。信上字迹仿二王之书,应该是她二弟所写,虽欠火候,却已有神韵,必定拜在名师之下学习。而她让我们送一程,似找强势依傍,可能有人对其不利。若没有不同寻常的身份,何以至此?”
向粲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不错。
“你去见,不必问她如何鉴纸的方法,只要她说出实情来,否则便不能答应她的要求。既然已知刘大在纸上做手脚,我们大可找越县的纸师来看,虽说多耗些时间,未必非此女不可。”向琚面上微笑,然而眸色冷暗。
向粲伸手问知雀讨茶,边道,“哎呀呀,五郎你也太无情,这么容易博到一颗美人芳心却往外推。你以往怜香惜玉得很,这回行事怎不留余地?”
“因为她并非以美色来取好处,既然如此,我尊重她的意愿罢了。一点小聪明,虽说值得我等一观,却有些自以为是。驱使向氏为她挥马鞭——”美玉公子勾起嘴角,轻嘲,“她还没那么大本事。”
感觉马车停了,知雀撩帘往外看,“公子,码头到了。”
向粲起身,“那我跟美人斗嘴去,你别睡下,等我回来说她生气的模样。”
知雀等向粲走了,张口又止。
“刚才四哥在,你太过放肆,我才让你收敛些。这会儿就两人,有话就说,我最烦人吞吞吐吐,白费心思猜没用的。”向琚看着她。
“我只是觉着那个姑娘挺可怜的,不知道是跟公子对手,要输惨了。”知雀吐吐舌头,恢复了可爱的表情。
“对手?”向琚笑容淡去无痕,“知雀,等这回到家,你跟大公子的女儿吧,在她面前你就特别机灵了。”
知雀跪着不起,“公子饶我,我说错了。公子何等身份,又怎能将那样一个女子视为对手?”
“每次认错倒是及时。”向琚并没有真要把她打的意思,不过提醒她别再乱说话。
下了车,知雀帮他系风袍,却看他正望巨阙号,但她不敢多说一句,闭紧嘴巴做事。
阿铮带主子上甲板,只见阿肆一人坐在木桩上打盹,除他之外看不到人影,只得唤道,“阿肆兄弟?”
阿肆未睁眼即说,“老大怕胡子和兄弟们喝花酒过头,耽误明早开船,所以跟去了。”
“我们不找蟒老大,找采蘩姑娘。”阿铮说完,顿觉两道利光。
阿肆眼睛开了,也不说话,就直勾勾盯着。
阿铮心想,还不如不说,直接领四公子下舱便是。但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采蘩姑娘请我过来一趟,有事相商。本该明早再来,又怕她等回复,所以——”向粲十分客气,“阿肆兄弟能不能帮我去问一声?她若已经歇了便罢,不然容我借正舱一用,好说话。”
他才说完,阿肆已经下了木梯。
“蟒老大手下个个不凡。”向粲往正舱走去,“阿铮,你先去把里头的灯点亮。黑灯瞎火,遭人误会。”
“公子,你似乎笃定采蘩姑娘还未歇下?”主人不在,客人自己动手点灯。
“她心里有事,当然睡不着。即便睡了,也会起身来会我。”从五郎那儿,向粲已经领会对待此事的正确态度,就是向氏不急姐弟仨急。
果然,没一会儿门外就有个娇柔的女声传进来,“粲公子,小女子采蘩和二弟一同来见。”
“采蘩姑娘请进。”阿铮帮着开门。
向粲双手提衣摆,往椅子上端坐好,便见一大一小走了进来。灯下近看,两张脸比初次相逢时干净许多,真是十分漂亮的姐弟俩,不过姐姐妖娆姿艳,弟弟俊逸清秀,彼此全然不似。
“姑娘,我以为要到下船才能再见到你,想不到让你请过来。”他不说请坐,因为对方在没有具实以告前,是没资格和他同坐的。
采蘩蹙眉,向粲如此气定神闲,没有一点自己以为的急迫,是何缘由?她料想中,他们送她去姬府,她告诉他们越县松纹的断别之法,这相互得利的一场交换很简单容易。但她低估了向氏,不知道大贵族的骄傲是不容她这样的人耍聪明的。而她那段曾经在沈家当丫环的经历根本帮不了她,沈家和东葛家只是地方名流,向家却是南方数一数二的大士族,没有可比性。
现在,她唯一的优势就是率先察觉到了向粲的态度,这令她收起了理所当然之心,目光变得谨慎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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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不如意还得如意
向粲没注意到采蘩的变化。第一,对方是女子。第二,采蘩呆板的神情半点不露破绽。他和五郎一样,认为她不过有小聪明。
“姑娘的请求,我考虑过了。”他悠然说道。
她的请求?采蘩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几乎立刻恍然大悟。向氏不在乎她能不能断松纹纸的真假!向粲将她提出的互利变成了她单方面的要求,如此一来,这场对话就是她一面受压。低人一等,意味着委屈和代价。她垂下头,呼吸微妙渐快。
姬钥离采蘩最近,又动不动就瞄着她,所以察觉到了。他还没想明白她怎么了,突然听她说了一句话,让他睁大眼睛。
“粲公子,我们是姬家人。”
姬钥大眼,但向粲反应比他更大,立时站了起来。
“我弟弟姬钥是玉甾姬氏四房长子嫡孙。三弟其实是小妹,我为掩人耳目将她扮了男装,”对面跳,采蘩却才刚开了个头,“随父母出游至北周,返程时途经金铃谷遭盗贼劫杀,唯我三人幸存。劫案生在北周境内,我却不敢回去报官,怕再遇不测。也是我年轻不懂事,入了南陈,钱财露白,似乎惹歹人红眼,鬼祟跟了我们好一路。虽然遇到蟒大哥仗义相助,但明日到港后还要落单,委实怕再遇凶险,因此才出此下策请粲公子送我们回姬府。”
“你干吗都跟他说了?”姬钥气呼呼拉她,“谁知道他是不是好东西?”
他是心情真差,对采蘩而言则来得恰到好处,“粲公子,我二弟因父母惨死被吓得恐慌多疑,便是姬氏子弟在各地都有,也不敢贸然前往求助,只想赶紧回本家,你莫见怪。向氏与姬氏同为皇上倚仗,又见粲公子为人磊落,小女子才写了这封信,实在也是不想都到家门口了还出意外。”
向粲是商人,商人对于人脉的掌握是极其敏锐的,震惊之中仍辨识身份,“四房可是姬明姬大人?他和夫人遇害了?实难相信,实难相信。”
采蘩从别扭的姬钥身上掏出姬氏族徽的玉牌,双手递上,“小女子不敢诓骗公子,公子请看我弟的佩玉,此图纹的玉牌只有玉甾姬氏嫡子才可拥有。”
姬钥不等向粲看第二眼,一把抢回去,“你傻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要交到陌生人手里。”
向粲这下信了八分,他对姬氏十分清楚,正因为两家有点针锋相对,所以才花了很多精力了解。
“姬明夫妇有一子一女,似乎不可能有采蘩姑娘这么大的女儿。”还有两分疑虑。
采蘩犹豫了。
本来和她闹别扭的姬钥突然对向粲冷哼,“她是我爹娘所收义女,你又怎会知道?”好吧,她自作主张,就别怪他学。
采蘩要否认,但自己的来历就不好解释。
向粲把她的沉默当成承认,“原来如此。采蘩姑娘对向四和盘托出,多谢信任。兹事体大,我要回去与其他人商量一下。不过姑娘放心,送你们回府之事便包在我身上。有谁若敢动你们的主意,便是与我向粲过不去。本该今晚就请你们去客船上住——”
“粲公子不必客气。我们在巨阙上住得很习惯,而且夜已深,小妹早就熟睡,我不想再搬来搬去吵醒了她。”那条船都是贵人,她还想喘气。
“是,是啊,明早再说,你们赶紧歇息吧。”来的时候慢条斯理,走的时候步子匆匆,到门口向粲突然回头,“向四还有一问。鉴别松纹纸之法,姑娘真知道么?”
采蘩略思,抬眸答道,“略知一二,但最稳妥的法子还是请越县的纸工来辨。”姬钥身份揭穿,她已经没必要将此技展示于人前,更何况时日久远,不能保证记忆无错。
向粲一怔,不由道,“原来姑娘已经看穿向四,惭愧惭愧。”五郎低估了,这姑娘不止小聪明而已。
看着门帘动,采蘩错愕,半晌后明白他们不着急也正是想到了请越县纸工的办法,看来自己是歪打正着了。
“向氏不可信!”姬钥斗完了外人斗回来。
“他们若买凶,我们早就没命。向粲今夜来,不是听我说纸,而是要让我们讲出实情。与其被追问后吐实,不如抢在他问之前交待。你除了身份,还有什么能和向氏平起平坐?再说,你信不信他我管不着,把你送回家就能抽身是我最想要做的事。”然后,她可以找个小村庄重新开始。
姬钥神情一下子黯淡了,虽然嘴上不认,但他和黏她的雅雅没两样,已经很依赖她,内心真把她当作姐姐。
采蘩看在眼里,片刻后忽略心中感受,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卷入他人的事非,尤其是豪门大族深不可测,最怕自己犯毛病,日子过舒服了又想上窜下跳。不,不,她要杜绝一切让自身劣陋跑出来的可能性。
“姬钥。”尽量冷脸冷眼,“你忘了,我讨厌小孩子。”
姬钥生气,“我也讨厌你!”
“这就好了。”采蘩推开门,“姬小公子,请吧。”
“你自己走就是了,好像我家的仆婢,低头弯腰的。”姬钥耍完脾气,有点后悔。她一早就说过不能把她当仆婢使唤,不知道犯不犯她忌讳。无论如何,她是他和雅雅的恩人。
采蘩却没下脸色,只是自嘲道,“有人说骨子里的卑微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的,看来不信都不行。”
“放屁!”
采蘩和姬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同时看向门外。
阿肆从黑暗中走出来。
“放……屁!”这回是姬钥说的,骂完脸就涨得通红。娘教,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爹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承认他有点傲慢,但也只是嘴硬。
采蘩挑挑眉,学坏容易学好难,跨出门槛。
但阿肆往前一步,挡住她,“到你了。”
采蘩眨眨眼。不会的吧?她也要说?
身后姬钥不让她退,“到你了。”
“为什么我也要骂?”她虽然当丫头,可因为是大小姐的身边人,言行举止都受专人调教,再加上她有私心,别人学皮毛,她学精髓,可以做到无可挑剔,与名门闺秀无异。
大半夜的,这两人却跟她耗上了。
“放……”憋得她咬牙痛苦,最后挥小聪明,“皮……”
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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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名门与名门
明烛金灯,铜炉烘暖。
向粲来不及讨香茶喝,把和采蘩的对话说了一遍,“五郎,我们帮还是不帮?”
“你说她让找越县纸工?”好似全然不在意突爆出来的姬氏身份,向琚问道。
“是,不过我觉着她是有法子识别的。”向粲话锋一转,“这会儿该着急的不是这个,她将身份全盘托出,我们如何做?”
“姬氏吗?”向琚嘴角勾起,“他们一向轻瞧我们,居然开口求助,可见是无路可走。”
“对啊,姬氏明面上对我们以礼相待,暗地里从来较劲。士族之间多联姻亲,唯姬向两家没有。当初你大姐看上姬二,大伯托媒,他们却说姬二已经定亲而拒绝了。我向氏本家嫡大小姐,他们都嫌寒碜呢。”向粲却并不气愤,还哈哈笑。
“姬氏好看的也不过就是门面罢了。”向琚也笑,“他们若察觉不到风向的变化,由盛至衰便咎由自取。不过能想到请我们护送,我有点惊讶,以为他们宁可冒险,也不会朝向氏低矮半分自尊。”
“我看姬钥确实会如此,但他的义姐却满不在乎,多半还未从姬姓,少矫情些。五郎,我觉得这可是个好机会。咱们把人热热闹闹往姬府门前一送,还不气得姬瞿胡子飞起来?也算替你大姐出口怨气。”向粲有点干坏事的心态。
“大姐已经出嫁,还有何怨气?”向琚神情却淡然,“若姬氏不同你开口便罢,既然说出了身份,我们不帮是不行的。不但要帮,还要真心地帮,别想着看人笑话,表现得幸灾乐祸。如那女子所说,向氏姬氏同为皇上倚仗。而且姬明姬大人清正贤明,他遭遇不测,凡有良心之人都应竭力相帮,无关私下交情深浅。”
向粲连忙敛了嬉笑,“我也不过说说罢了。乍听到姬大人被盗贼所害,很是惋惜。挺好的人怎么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还有他的夫人,名动一时的才女且善心远播,十分让人钦佩。”
“命运不济,谁人能抗?”向琚说到这儿,交待向粲,“明日下船后,安排妥善,我亲自送那姐弟三人。”
向粲有点意外,“不必你亲送吧?姬氏会以为向氏刻意讨好。”
“姬向两家本没有大积怨,趁此机会表示我向家友善并无不妥。姬明大人曾在国学为先生,虽非我授业恩师,也指点过我一二。往事历历在目,如今人去如烟,送他的遗孤安然返家是我应当做的。”向琚主意已定。
“也是,只但愿姬家这回别再不分时宜。”向粲叹谓。
第二日一早,向家船对巨阙传信,想请采蘩姬钥姬雅三人换船而坐。
蟒花拿了信来,对采蘩道,“向家五郎亲笔书信邀你同船并答应送你返家,我才知你是姬家人。大妹子对老蟒只字不吐,终究还是不信我啊。”他做出痛心疾的捶胸模样,眼中却笑着。
采蘩把姬钥往前一推,“我不是姬家人,他才是。蟒大哥你究竟又是谁,我们也不清楚,然而你不提,采蘩不以为是不信。有些事只不过难以启齿,何况一个姓氏。姬也罢,蟒也罢,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该论交情时不必含糊。”
“说得好!”蟒花拍掌,“大妹子虽看着娇娇弱弱,然行事说话实有我江湖人的干脆利落,由不得老蟒不攀交。”
采蘩心虚,她哪有干脆利落,就是听闻遇江湖人要按江湖事来办,繁文缛节疙疙瘩瘩最不管用,所以才直截了当跟他说话,想不到一开始上来就很管用。重生以来,反而现前世学得名门闺秀那套用不上了。
她看都没看向琚的信,直接交给姬钥,“你是长子,上不上船你决定。”
姬钥知道她又推托,但至今还没弄清楚她到底识字不识,只好大概看了一遍,略思索道,“上吧。向五郎能写这封信,已经给足姬氏面子,我们若不肯,反而遭人话柄。再者,是我们先请人帮忙,不好故作姿态。”
这小子真得挺聪明,采蘩暗自夸他,面上无谓,“随你。”
蟒花认为这一决定作得好,“我瞧向家船上高手不少,又是高门贵阀,你们由他们护送,我也放心了,要不然总感觉是我老蟒贪生怕死,任你们姐弟三人入虎口。”
采蘩客气,“蟒大哥对我们相助已是侠肝义胆,采蘩不敢再连累你们。一路多得你们照顾,大恩不言谢,铭记在心,总有报答之时。”
姬钥张嘴却不饶人,“早五年蟒老大兴许天不怕地不怕,如今有妻有儿,以命相搏自是能避且避。我们明白的。”啪——后脑勺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是采蘩,语气陡转直下,“我也以为与其让蟒老大拼命,不妨用某家养的剑客,就算有损伤,我们坦然之。今后还要常来常往,倚仗蟒老大你多多。”
蟒花哈哈大笑,“你二人虽不是亲姐弟,倒比亲姐弟更像足十分,都能说会道,聪明得紧。”
姬钥冲采蘩白眼,“哪有亲姐姐对准亲弟弟的头狠打,也不怕我年纪小给落下什么病根。”
采蘩哼冷,“谁让你说话不动脑子,不打你就转不过弯。”
蟒花在一旁看,笑到半途收住,神情颇肃,“大妹子你毕竟是个姑娘家,弟弟妹妹又小,即便回了家也要谨慎小心。你我同船,也是一场缘分,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给我送个信。帮或不帮,老蟒都回你们一声。我婆娘娘家就在都城,老丈人也跑船出身,如今有个小码头。待我书信一封,你们拿着去给他拜个礼,今后就好来往了。”
认识蟒花上了巨阙,采蘩自觉幸运,当下也不推辞,对他千恩万谢。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向粲命人放了小舟来接姐弟仨,采蘩才福了又福,别过巨阙上的船夫们,带姬钥姬雅往向家船去。
“阿钥。”看着梯子放下来,采蘩唤姬钥先上,又道,“我们三个上船后,你代我和雅雅应对向氏。”
姬钥不攀梯子了,回头问,“为何是我?你是姐姐欸。”
平时抢着装大人,关键时候怯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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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采蘩压低声音,不让摇橹的船夫听见,“我算是哪门子的姐姐?”然后恢复正常说话的声量,“对方是向氏本家嫡子,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怎能与他随便开口说话?你算是嫡长子,理所当然该由你出面。”
姬钥怔愣,觉得她说得句句在理,但就是有哪里不对劲,“可我一个小孩子怎么应付得了大人?”下意识不肯。
采蘩凑近他耳朵,“谁说的,比你老了近十岁,他已暮暮黄昏,你正朝阳升起?难得有一较高下的机会,你也让大家看看真正神仙公子的模样,不用等上五年。”
姬钥讷讷道,“你还真是记得清楚。”
她的记忆力可追回到三岁,听过的,看过的,决不会忘。采蘩微噘嘴,得意的神色一晃而过。
“又不是让你跟人打架,只要同他们说说话便是。你总说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难道让我一人去应付那些公子哥儿就是大家闺秀了么?”她“以牙还牙”。
姬钥说不过她,“好,我如果说错话,你可别打我头。”
采蘩心想,都到你家门口了,那群贵公子也不是我能攀得上的,得罪便得罪,才不管你说什么。
上船后,采蘩就走到姬钥的身后,时不时和雅雅说话,好像其他的事都不上心。
向粲对采蘩的兴趣远大于姬钥,试着几回想引她开口,结果都让姬钥这个小子不冷不热挡了。
向琚在向粲使了两次眼色后,却也不多问,“令尊大人与令堂之事,兰烨深感遗憾。钥公子节哀顺便,相信天理循环,恶人自有报应。”
姬钥以前躲在堂兄们身后偷瞧这位鼎鼎大名的美玉公子,因为先入为主,从不仔细看,心中先歪画了他的影像。如今正面直谈,向琚字句仿佛皆自肺腑,十分善意,令他戒心顿消。
“谢五公子宽慰,我爹娘在天有灵,也会感激公子对我姐弟三人的相助。但借五公子一言,愿杀害我爹娘的盗贼早日受惩,再不会害无辜性命。”姬钥不知不觉言语慎重,彬彬有礼。
采蘩听在耳里,暗暗点头,不愧是大家出身,应答自如,沉稳得体。
向琚也如此想,看姬钥年方十一二岁,谈吐神态已是不俗,果然是姬明大人的爱子。
“钥公子不必言谢,令尊大人曾对兰烨有施教之恩,这本是应该的。若早知是钥公子你们三人,兰烨能做得更周到些,绝不容宵小歹人暗藏恶意。”
姬钥眼中汪汪的。向琚用词也没有特别动听,可在那清冷的语气中有一种引起他共鸣的哀痛和同仇敌忾,令他心存感激并为自己从前的年幼无知而痛悔。
采蘩听不到姬钥回话,就看了一眼,当下诧异,心道至于么?
但心情激动的,不止姬钥,还有围在向琚身边的好几个人。他们相貌身材各有千秋,可都能用一词概括——奇怪。
“姬大人为官勤勉,心系百姓,竟然英年早逝,悲矣。”眼角边一颗痣,丹凤眼,唇红齿白,唯双唇薄成线,看着不善良。
“北周盗贼如此猖獗,竟杀我南陈朝廷命官,回去我就跟爹说,让他上奏皇上,一定要给姬大人讨个公道。”胖子一个,五官其他都小,嘴巴比蟒花还大,且矮不溜丢。
“小公子也真是,早该吐露实情,就不必挤在货船上,说出去还以为我们势利。”这一位最奇异,光头,穿明亮五彩袈裟,居然是个花和尚。
向五公子故意找奇怪的朋友来衬自己的神仙么?采蘩看清之后,想笑又不敢笑,唇翘起一边,半面颊微鼓,双眼向下,眉心皱拢,也成了一副怪模样。
偏巧花和尚瞧见了,大声嚷嚷,“向四,你说姬小姐是美人,又满嘴胡诌,分明是个丑八怪。”
原来,采蘩刚上来就低着头。她没瞧清向琚的三个好友,这三人也没能瞧清她。
雅雅听到丑八怪三个字立刻仰起小脸,小胳膊一抡,“姐姐不丑,姐姐好看。”
采蘩轻摸雅雅的头,“丑也好,美也好,不过众生皮相。佛家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惜,能念这句佛偈的和尚未必是真和尚。”后面两句话五岁的孩子听不懂,但有人听得懂。
胖子捧腹大笑,“和尚让人骂好色,哈哈,不错不错,就是个假和尚。”
花和尚一手撸过光脑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句话就是放臭屁。人生百年弹指而过,看见美的就多瞧两眼,看见丑的就扭过头去,何必想什么一片虚空。我活着,我珍惜,谁管它死了以后去哪儿。”
采蘩若有所思。
花和尚又瞧见,直道,“小姐,和尚向你认错,原来确是美人。”
胖子眼珠子打转,“向老四走南闯北见过数不清的美人,不会弄错。”
有美人痣,眼线唇线均阴险的那位开腔,“美则美矣,艳姿俗丽,难登大雅之堂。”
花和尚欸欸摇手指头,“此美讨人心痒,可得亲近也,比神女仙女更有风情,和尚觉得好。”
“西兄之言不无道理。我若将她画下,只能以酒楼花宴来衬,放在秀丽山水中便俗色了。”胖子摸着下巴。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对采蘩评头论足,旁若无人,兴致越来越高。向琚是主人,却一句不为采蘩说话,静静听着,无瑕的面色中还似乎有点笑意,好像也觉趣味。
向粲不知道向琚为何任人轻慢采蘩,倒是脸上很挂不住,毕竟是他最先答应送采蘩姐弟回家的,尴尬着表情,正徘徊怎么带开话去。
“三位且到此为止。”声音尚稚气,但语调不容人无视,姬钥不愠不恼,目光从容,“貌本天生,俗丽脱尘都非我们可选。然而,我姐姐将我和雅雅奋力救出,不畏恶眼贼胆,一路对我们呵护有加,虽非血亲却如一母同胞,品性高洁,心比芝兰,神女仙女较之不得。”
采蘩不惊讶他会为自己说话。这小子平时也跟那三人一样说自己长得过于艳美,但他对外却从不讲她不好。所以她淡淡一笑,不是感激,而是满不在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模样,毕竟曾经那是她唯一操纵自如的,最骄傲的本钱。现在她既然已经放弃了它,别人怎么评价,她也无关痛痒。
她那自嘲的神色,尽数落在美玉公子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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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下午一点和晚上五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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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可交个朋友
“钥公子,再过几个时辰就到都城,虽说我明白一路艰险,陋装苦衣能避开不少祸端,不过既然我向氏答应送你返家,你们还是更换衣物好一些。姬大人遭遇不测的消息已经令人扼腕痛惜,我想若你祖父见他疼爱的孙儿孙女衣衫褴褛,恐怕会更伤心。事已至此,还是不要给老人家雪上加霜了吧。”向琚终于开口,将采蘩美貌的话题间接中止,“兰烨已着人准备下合适的衣物,还请三位梳洗更衣。”
姬钥低头看看自己的布袄,觉得向琚说得有道理,于是再看看采蘩。他下意识依赖她的意见。
采蘩微颔。
姬钥便道,“五公子考虑得如此周全,钥谢过了,有劳。”
向琚深幽的眸中光华全敛,“钥公子不必客气,兰烨自当尽力。”
“来人。”他唤到。
两边上来六位使女,皆穿春桃雪里花青百褶裙,腰间双掌宽的锦带高束,衬托高挑曼妙身姿,扎双髻盘金枝笼扣,五官都娟秀,齐齐福身。
“仔细伺候钥公子和两位小姐。”向琚说话的音色极好听,贵气却也极盛,令人不敢生轻忽之心。
姬钥再谢过,领采蘩和雅雅跟在两位使女的身后,转过弯进了一间舱房。不但布置得华贵精致,还分正厅和居室。
为的使女垂头恭谨,“两边居室中已经放妥热水和新衣,左边是小公子的,右边是两位小姐的。”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姬钥又装小大人。
领头使女一愣,“小公子,主子吩咐我们好生伺候。”
“我们不习惯由生人伺候,你们只管在门外候着,有事自会叫你们进来。”姬钥脸色一沉。贵公子的气派,他只多不少,之前让采蘩打压了,如今抬头容易。
使女们连忙躬身退出门去。
姬钥面露得色,“我应对得如何?不输那小老头吧?”
“小老头?”采蘩明知故问。
“就是向五郎啊。”姬钥笑露白牙。
“不怎么样,有本事你当他的面叫小老头,我便佩服你。”也不知道谁更像小老头,人前老气横秋。
姬钥瘪了气,撇嘴道,“你也被他神仙的样子迷了心窍,帮外人说话。”
采蘩笑了一声。
但姬钥能听出其中的冷淡,“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而且他有姬妾了,不只一个,还有皇帝赏赐的宫女。你说过不愿为妾,所以要记住。”
“他这般年纪的,又是如此身份,妻妾少了才是怪事。不过为何都称他神仙?神仙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哪里会有情丝?”采蘩桃花眼儿扇得恁无辜。
“……”姬钥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在嘲笑他么?”
“没有啊。”美丽的容颜娇媚,并非刻意,天生天养,“他是何等人,我一个普通女子怎敢嘲笑于他?真是有惑然罢了。”
姬钥将信将疑,“借神仙说他相貌出色而已,又不是真的神仙。”
“阿钥,你与其瞧不上这暮暮黄昏,不如与他攀交结好。”采蘩拿来崭新的衣物,放在雅雅身上比划。
“为何?”姬钥不屑得哼。
“你爹娘不在,今后就靠你自己独撑他们这份家业,结交些朋友是好事。尤其是确有强能的人。别的我是看不出来,但向五郎为人无可挑剔。这些衣物都是新的,还正合尺寸。一夜工夫,就能安排具靡;几句话说得你眼泪汪汪,众人纷纷对你同情。如此掌控之力,可学也。姬氏对向氏颇有微词,但他对你大方宽宏,器量君子,你不应小气,趁此机会修缮关系,等将来便成助力。”采蘩禁不住多说几句。
姬钥有些怔忡,看着她说道,“你……”又想问她是谁,但立刻转口,“懂得还挺多。”
采蘩这才惊觉自己啰嗦,勉强牵笑,“我好歹比你大了五岁。”她前世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打扮和学习礼仪上,自以为将来要当主子的,压根瞧不起同为仆婢们,所以她受到冤屈时,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都冷眼看她的笑话。吃一堑长一智,如今明白与人的关系有多重要,可以保持距离,但不可肆意交恶。
“我还有家里人。”姬钥顶得有点中气不足。
“你一辈子躲在家里不出去吗?一辈子靠祖父母和叔伯兄弟吗?既然如此,你爹娘出事,为何又不向他们求助?世上愿意对你和雅雅奉献所有,包括生命,除了你的爹娘,不会有别人。换句话说,其他人都是一样的,皆有私心,而且越是近亲,利益越可能起冲突。多交外面的朋友,对你将来会大有好处的。”沈家就是一个兄弟姐妹都不可信的家族。
“你该不会打算送我们回家就一走了之吧?”姬钥从这些类似临别赠言的话中突然警觉。
“留得一时,我还留得了一世么?”采蘩历经重生,二度丧父,看淡了所有。
“雅雅怎么办?”姬钥有点激动,指着抱紧采蘩,似乎感觉到什么,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小女娃。
“你是她哥哥,足以保护她。”采蘩对雅雅却面带微笑,抱起她来往里间走,“正在升起的太阳,嗯?”
“喂,你这都说第几回了?”姬钥气结,怎么哪里都能让她用上!
采蘩呵雅雅痒,小家伙尖声乱笑,咯咯咯——
知雀跑来,见伺候的使女都在门外,奇道,“怎么回事?”
“小公子说不习惯生人服侍,让我们在外候着。”领头的使女对知雀颇为恭敬,因她年岁不大却是公子的贴身丫环。
“要说悄悄话吧?”知雀眼睛一溜,“我告诉公子去。”
但向琚听了好笑,“这种事何须同我说?他要不要人伺候是他的事,我只管做到周全。”
此时,美人痣,胖子和花和尚已经不在旁边。
向粲闻言,趁势再说起采蘩来,“五郎,既然采蘩姑娘在船上,是否问问她松纹纸的事?越县的师傅来去费时日,保不齐刘大耍脱逃之计,当机立断最好。”
向琚眉梢微挑,“这事我不管,随你。不过,我怕你请不动。”
“未必吧?本来就是她先提起来的事,如今我们答应帮忙了,她有何不肯?”挺互利的事嘛。
向琚突然轻笑一声,眸色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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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天气好冷,手脚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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