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最美的败品
纸擂在纸市和宫门之间,比四最,最薄,最白,最密,最美。<-》
造纸并非一日之功,从选料开始,短至三四日,长至一个月,需要十分细致和十足耐心。但今日就要决出胜负的话,只能用早准备好的纸浆进行抄纸之后的工序。因此,纸浆由宫纸坊统一提供,一共四大缸。除了制浆的人,没人知道浆的本料是什么。
南陈这边所选的四人,除了西骋和采蘩,还有擅长造侧理纸和月面松纹纸的两名年轻匠人高民戈远。他们早知采蘩之名,对她好奇也友善,聊起大家都喜爱的造纸术,很快就成了一致对外的战友。西骋挑战最薄,戈远为最白,高民为最密,采蘩为最美。
“童姑娘,你的最美也是最难,如何评定都看评者心情。”因为都是造纸高手,戈远一看就明。
“至少由她造美不错。而高民应该替我,侧理纸出名的轻和薄。戈远比最白,月面松纹的特质就在于洁亮。张氏造纸却以密见长。”西骋自认自己的技艺全面,但一聊之后,发觉人选所对的项目并不合衬。
采蘩当然也察觉了,“是谁安排的?你师傅吗?”
“是正使大人。”弟弟和向琚虽是好友,西骋称呼却远。
“向大人虽不算外行,但不会造纸终究难懂其中差异。不能换一换吗?我也觉得西兄说得对,应该让我们各展所长,取胜才更有把握。”高民道。
“名单公布之后就不能换了。”戈远却不是特别担心,“这个没所谓,反正平时各项技艺我都练,达不到最好师傅是不让过关的。我看不惯的是那个家伙。”
采蘩三人顺他下巴点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高丽那边。
戈远道,“高丽人太自以为是我姓弗格森全文阅读。以朴信义那小子一人比四最,等于单挑我们南陈北周八名纸匠。我想想就很火大啊。”
“因为高丽这次来使只有金旭南和朴信义师徒两名纸匠,而金旭南和我们师傅同辈分,朴信义不单挑都不行。即便如此,他可是仍放话会赢呢,而且纸擂也是他师傅提议的,自信得很。”采蘩想起乌睿让她输,似乎是北周志在必得。这场纸擂还没开比,明面暗地动作连连,她好奇赢注输注是什么。
“我可不是没自信。不过如果我们赢不了,我也绝不希望那小子赢。凭他一人赢了八个人的话,实在丢人丢到家了。”戈远这话大概也是南陈北周大多数纸匠心中所想。
但西骋道。“我不会输。”
高民也道,“没错,北周高丽都别想赢过我们,这也是南北对决。”
采蘩什么都不说,心里打算要输的人。不想虚伪说必胜的话。
她的沉默却让西骋拢起了眉。他知道她是一个多要强的姑娘,想当初她也不接受跟他斗纸,但让人一句女子无用就激起斗志。今日却是怎么了?
礼司的一位年轻官员上来,宣布纸擂规则。大缸置于布幔后,纸匠一个个进去选取认为适合自己的纸浆。工序不限于生纸,只要在灯花烟火前完成。后道工序可任意发挥。
规则简单,众匠却有意见,尤其对于造纸是在完全开放的场地上进行这点上不满。还有工具和辅料都一样,尽管宫纸坊已经尽可能准备齐足,但也让他们觉得少了关键制胜的优势。为此由众匠们的师傅出面争取单独的小帐,使用自己的工具和辅料等等,到最后宫纸坊和礼官也没办法。上报皇上,皇上也允准了。
然而采蘩。无人为她争取什么,她也无意争取什么,或许还些看不见的恶意或作弄,结果就成了八顶小帐在她两边,她是唯一让众人直看的人。
好玩的是,礼官还特地跑来跟她解释,似乎也很为难的样子,“纸擂当然有台,台半人高,童女匠若在石台上进行磨纸研光,别人是看不出秘密来的。”
采蘩淡笑,“无妨。本就是摆擂,不让人看,少了精彩。”
年轻的礼官是真得感激,因他也是奉命办差。
视线看上城楼,向琚正和余求说话,余求身后娇羞站着余佳儿。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么?垂眼沉心,她会输,但不会令师父蒙羞。
本来等看纸匠们大显身手的人们见搭起了帐,将纸槽石台都挡起来,不由失望。但采蘩也算是长安城的大名人了,她从布幔后面取出纸浆倒入槽中,居然没有丝毫要遮要掩的意思,令大家继续观望起来。
然而,就在他们打定主意要见识南陈女匠,北周大户人家的女婢,定国公大公子之妻,这个多重身份的女子到底有没有一点真本事时,却看她静立在纸槽前一动不动。她漂亮的眸子慢慢转着,从左往右,落在他们中间,又落到他们前面后面。很快众人就有了同样的感觉——她在找人。这也让他们好奇,她在找谁呢?好奇心带动了他们的脖子,竟也前后左右找了起来,哪怕不知道目标究竟是谁。
高台上的刻钟,日光一点点悄走。女子身旁的帐帘一个个拉了下来,但她仍在眺望。她很耐心,但看客们却不能耐心,甚至有人开腔催促。
“造不造纸啊?认输就下来吧,别杵着了。”
女匠在人们眼中不会多得一份尊重,恰恰相反,和不安于室十分接近,很容易被攻击诽谤的,哪怕是根本不认识的人。
但采蘩此刻充耳不闻。她造纸的时日虽短,却先由她爹示范教导多年,又有左拐那样不同寻常的师父,不但领悟了左伯造纸术的秘诀,又勤奋刻苦,所以在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其造纸之能已非同辈人可比执掌无限。天才认真起来,力量是可怕的。如同这时,身处急流而稳若磐石,周围恶劣而心情自我,绝不是一般人可做到的。
当窃窃私语变成大声喧哗,看客们的脚下浮动起来,甚至连城楼那里都派人来探究竟,采蘩却笑了。她本漂亮的俗丽,气质偏不可亲近,两者调和不了而突兀,远了近了都怪异。但这一笑,妖也无,冷也无,当得起倾城一瞬。
她笑,因为他来了。
他还是那身牢里穿的素棉袍,那些以衣取人的看客几乎没有多看他的,但她一眼便在纸市熙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他。虽有那么多师弟师妹,他常常孑然一身独自行走,散发生人勿近的危险。然而奇妙的是,同他第一次相见起,心安一直在。
站到擂前,抱臂敛目,他抿直了唇,看她。
她却垂眸,拿起抄帘,终于心无旁骛,开始造纸。
造纸的过程,对多数旁观者而言,起先看热闹,后来便无聊,见她反复抄起复晒的动作虽说不出的美,久而久之却疲乏,转而逛纸市中的铺子去了。城楼上那些皇族贵胄更兴趣缺缺,干脆唤了人载歌载舞,美食好酒饮乐起来。
但,以独孤棠为头前,他周围还有一些人,仍无声静望。那些人除了采蘩的绝对拥护者,还包括金旭南午朗在内,比擂纸匠的师父或所属纸坊的头儿。
夜幕降临,纸市变灯市,渐渐和邻近的街道连成一片光海,云雪之色要让位给五彩欢乐,越来越多的人想要热闹庆祝元宵。礼官上台说时辰到,纸擂这才进入最精彩的时候。等了这么久,输赢这样的结果是寻常人最想看的。
四最,哪国赢二最就是胜,而每一最的赢匠也会获得周帝的赏赐并借此扬名。
人们只注重结果,因此便直接说结果。最薄,以三位评判者的目测为准,西骋二对一险胜朴信义。最白,朴信义绝对优势胜出。最密,胜古纸坊三票全优。最美,朴信义二对一击败胜古纸坊。
说到最美,朴信义的纸不仅美在静动相宜的竹叶纹,还有绝佳的展墨性,令人叹为观止。那么采蘩呢?
她的纸,评者只给两个字,败品。败品当然比废品还要糟糕。而大众认为,因为这姑娘的失败,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将它揉成了团,就像一颗白茧,滚圆的。不但是败品,还是笑柄。
人们说说笑笑就此散开,没有看到采蘩走下擂时的惬意模样。
“开心就好。”独孤棠握住采蘩的手,两人既成夫妻,牵手不会遭人非议。
“尽力就好。”集市欢腾,输在“众望所归”,但再次感受造纸带给她的心满意足,“独孤棠,你无罪开释了?”
“我说我偷跑出来的,你信不信?”他摘了一盏走马灯给她。
采蘩指指城楼,“上面是天子,早看见你了,你是偷跑的话,已经砍你的头。”谎言一戳就破。
“烟雨阁妈妈交出董氏给她的信,已证实笔迹不错,信上写得清楚,她想杀我,连带要妹妹的命,一个活口不留。而且,居然还有当年目击劫案的店小二跑出来供词,亲耳听到盗贼问妹妹我在哪里,还说她命不好,有这样一个继母。庄王入宫拿了圣旨,皇上说我私提人犯情有可原,会有小惩,但允我回家。董氏已被捉拿入狱,等禀报皇上后再开堂会审。”今日堂上简直峰回路转,他这边犹如神助一般,有些顺利得不可思议。
采蘩和独孤棠都不知道,神助没有,人助却是有的。
-----------------------------
今天第一更。
第360章 那你负责吧
“童采蘩,你怎么回事?”有人对她输的结果却不能淡定,还是骄傲的西大公子。<-》
“都连名带姓了,你虽轻松,却是要招人怨。”独孤棠低语后,居然是稍退一步,当甩手掌柜,“娘子,撑不住可倒进相公的怀里来,相公接着你。”
采蘩睨他一眼,心里甜着笑也甜,“是,相公。”
转头对西骋却清清冷冷,待遇变得好快,“西骋,恭喜你赢了。不过,有赢就有输,没什么怎么回事。我已尽力,也不会觉得有遗憾。”
“没有遗憾?你造了败品!”作为一名出色的纸匠,在这种较技的场合造出败品是耻辱。
“败品是评出来的,我无法干涉别人的看法,也不会论说。”明面上,她必须输只能输,所以十分合心意。
西骋哈笑,“照你的意思,评者的看法不对,不是败品?”突然语气一转,眯眼再道,“你故意造成那样的,不是败品。”
“至少我自认没有失败。”输赢的结果已公布,就算西骋发现了,也不会改变。
西骋立刻就往台上走,他想看看采蘩的那只茧状物。官役们正在收拾,各匠所造的纸却已由礼官收好,送进宫中库房作为此次较技的依据,因此他看不了。
匆匆赶回采蘩面前,他问,“能否再造一次?”她有先例,只造左伯纸一回。
“居澜园里还有一枚,就在工坊木桌上。送与你。”但这一回采蘩大方。
两人正说话,来了一个传旨的公公,说圣上召赢匠上城楼封赏,同时又传旨独孤棠晋见。
采蘩难得打趣,“糟糕,撑我的人要跑。”
独孤棠正儿八经居然问公公,“林公公,能否代我通传,我夫妻二人一同晋见以谢圣恩?”
采蘩暗道,她可不想见皇帝。在陈帝面前已经如履薄冰。在雄心壮志的周帝面前还不知道要受到何种对待。实在怕避不及。“
林公公待独孤棠挺近乎,“大公子要我通传当然是一句话的事。不过,以我看来,少夫人的冤屈未平。此时的身份容易遭人非议。反而在皇上跟前站不住脚。弄不好还惹更多的麻烦出来。这会儿能避就避得好。”
“公公说的是。”采蘩轻推独孤棠,“时候不对,还是不要太过张扬。去吧。你在皇上跟前好,你娘子我才能好。”
林公公眉梢一动,笑得会心,“少夫人聪慧人,我也认为是这个理。只要大公子一直获皇上倚重,还怕少夫人受了委屈?”
独孤棠和西骋一道,跟林公公往城楼走,两步回头,对采蘩道,“我去去就来。”
采蘩却笑,“我不等你,答应要带雅雅看花灯,你自己来找我们。”
“好。”独孤棠走了。
感觉身边站了个人,采蘩看到央,“他受了伤。”
刚才,不小心碰到独孤棠的肩膀,他以为她没注意,微微让了让。
“用刑哪有不伤皮肉的。”但央看上城楼的目光敛紧,“看那些人还能得意多久。”
“那些人中有你的至亲,你当真能看他们倒霉?”同蛟盟里其他人相比,采蘩与央最熟捻,当然独孤棠除外。
“至亲?他们当我贱种,难道我要当他们宝吗?而且,他们所作所为与良善沾不到边。”他对他们连一点感情都没有。不是他冷血,而是他们不屑得要。既然不要,他不必去贴冷脸。
“想得开就好。”前世她在采石场垂死挣扎,对外界只知方寸变化,且传到烬地都是过了三五个月的旧闻。
她记得周帝驾崩的消息是入秋八月听到的,她们女囚中暗中传余相倒台的事,后来又传复出,所以真假难知。但,太子顺利登基。第二年的七月里,在她浑噩将死的那几日,只觉场子上乱得很,监官和守卫都没心思管人,似乎又是了不得的大事件。
虽然糊里糊涂,她不觉得可惜。就算知道了将要发生的大变动,那看似近其实远的皇宫跟她这样小老百姓的生活是没多大关联的。天塌了,自然有厉害的人去顶。她只要聪明一点,识时务一点,懂得怎么避祸就行了。
“你老乡没来?”央看看周围。
“事到如今,你还说她是我老乡啊?”采蘩听他问起繁花,心上留了神,“你很关心她。”
央吓得向后跳,好像被蛇咬一口,“我随便问问而已,再说她破相被卖跟我也有那么一点关系。余砻实在不怎么样,她本可以找更好的。”
“那你负责吧。”采蘩看他古怪。
央又往后跳一次,就差落荒而逃,都结巴了,“什……什么啊?我我……”
“你……你什么?”独孤棠放出来了,于良也会没事,采蘩有心情逗央,“你嫌弃她?”
央成了一颗蹦豆,跳了再跳,但结巴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觉得这么回答也不妥,不理采蘩了,“你别乱想。”
“是谁乱想?”采蘩笑容渐收,“逗你,你自己当真。繁花姐姐没出来,因为怕撞上余家人。她说她也不想在长安久留,想要回齐真山去。但我觉得那里yīyàng也是伤心地,而且发生山崩后,村里人都搬走了,她一个人如何生活。”
“……”央张张嘴,却看采蘩饶有兴致瞧他,连忙闭紧。说多错多,他这个啰嗦的,遇到这个牙尖的,讨不到好处。
他再开口,则说到别的地方去了,“昨晚你出城一夜未归,去哪儿了?”
采蘩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出城?”
独孤棠入狱,因此分工,央的重心都在两件案子上。她昨晚突发奇想,带了姬三和丁家兄弟,并没有来得及告诉蛟盟里的人。
央只笑,拍拍白衣,“自然有人告诉我们,而我怎么想,都觉得你今天造出那颗蚕茧yīyàng的东西应该和你一夜未归有关。老大宠你宠得没天理,那就我来问。”
“去找抓了于良的人,他说我输就放人。”纸擂的大赢家是高丽,意味着什么呢?采蘩还没想明白这究竟是胜古纸坊小瞧了朴信义,或者正中乌睿的下怀?
“所以你就乱造一气?我看你不像那么没斗志的姑娘,不,夫人。”是他大嫂了啊。
“我没乱造,是他人没眼光,结果就是我mǎnyì他mǎnyì大家mǎnyì。说到斗志,对方有三个高手,我们人数占优,却差点让那三人全灭了。今后也许要和蛟盟打交道,我提醒你们小心,一个一直假笑的模样,一个铁板乌黑面,还有一个从头到脚包黑布,只露眼睛,不知道会不会憋气。”采蘩觉得有必要描述仔细。
“没见过。”央却老神在在。
“还有,我今早在城门口碰到李鹤。似乎有些qíguài,他本来带了百来人要出城,我进城后,他又不出城了。”好像冲着她的,采蘩因此介意。
央哦了一声,“那小子没事犯抽,临时改主意不稀奇。”
“会不会李鹤和捉我师兄的人,也就是胜古纸坊,有勾结?我让三哥试探过,那假笑模样的人一下子就看穿三哥七阎罗的身份,还要为大阎罗清理门户,显然是一伙的。这样的,李鹤与飞雪楼”采蘩联想丰富。
“不会吧,李鹤虽然长着一双桃花眼很欠揍的脸,但他在北线打仗的时候确实是凭真材实料立了很多战功。”央“恩怨分明”。
“能打仗跟他与人勾结有什么关系?”采蘩直接。
“呃不是,那说明他很有本事,不用靠飞雪楼这类江湖组织。”央道。
“但他不是靠余相了吗?”没那么有本事吧?
“是老头子想靠他。”说反了,央客观看待,“笼络人才,懂不懂?李鹤和黄炜都是后起之秀,当年跟老头子一块儿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当然要拉拢年轻人。话说回来,我问你出城的事,是想请大嫂你今后别胆子那么大,闯龙潭虎穴不说叫上我们,也得跟我们事先支一声。不然出什么事,老大会跟我们同归于尽的。”
采蘩失笑,“他也许会痛不欲生,同归于尽?央,你要是当他的面这么说,一定挨刮。”
央晃晃脑袋,左瞄右瞄,似乎确定安全,“我走了。”
“嗯,去吧,繁花在家也无聊,你陪着说个话去。”采蘩对雅雅招手,要给她买糖人。
央的腿一软,背影僵住刹那,扔一句,“我回家陪老娘!”
其实,随他陪谁。采蘩带两个孩子,还有云夕逛灯市去。过了半个时辰,姬三出现在人群中,他身后跟着一个人。
那人看到采蘩就激动,冲过来喊,“师妹。”
采蘩真正放了心,她也怕乌睿出尔反尔,但语气不软,“于良,你今后再敢自己乱跑,我就踢你出左门。”为此,背了一个败品的大黑锅。
于良抓抓脑袋,当了真,急道不敢了。
采蘩看他面色有些焦黄,身上的衣服也脏皱,“乌睿可曾打你饿你?”
“乌睿?”于良一哆嗦,“师妹,他到底是鬼是人?”
原来他被捉起来之后就关在小屋子里,乌睿根本没有露面,所以一无所知。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361章 想学拉人倒霉?没门!
采蘩才说回去再讲,却听集市那头传来大声吆喝。<-》
“让开!让开!奉命急捕要犯!”
她没往自己身上套,看到姬钥紧张挡到她前面,还笑他,“钥弟,我也算得上要犯吗?”这话才说完,就见一马当先的四个正是平时跟着自己的官差。
采蘩还来不及预感不好,他们已经指着她喊,“要犯别走!”不但说,还动手,哗啦啦抖出两条链子就朝她的脖子套了过来。
姬三因为今早的事,心里窝着火,哪能再容人得逞,不顾自己三公子的身份,张手捉了链子,看似轻轻一甩,竟把两名官差震摔在地。
“不长眼的家伙,跟谁面前甩链子呢?”
他这么露一手,令后面两个动作放乖了,但语气没软,“奉董大人之命,前来捉拿逃奴回刑司大牢。浙州府尹大人刚带一干证人赶到,已向董大人呈明罪状。董大人认为你不但有诬告之罪,还有谋杀官差之嫌,不再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需要立刻严加看管。”
“董大人不是我案子的主审,除非有黄大人的命令,我无须跟你们走。”面对凶神恶煞,采蘩淡定。黄明黄炜父子在城楼上,不可能是他的意思。
官差一怔,“董大人是刑司典正,我们当然要听他的。”
果然黄明不知道,采蘩更笃定,“我却听主审官的。”
官差瞪眼,心想主审副审都照样定你的死罪,当下横道,“那就别怪我们动手了。”
他这话一出,眼前顿时多了四兄弟,长得就像恶贯满盈的。暗暗叫苦,居然把这几个跟班忘光光了。但想到他这边有二十来人。腰板又直了起来。
“我今日心情好,不想生事,几位官差大哥跟了我好几日,应该知道我是说话算数的,请你们回去禀报董大人,我明日会自己去刑司,不用相请。”独孤棠的伤有多重,采蘩想看过才放心,因此请对方通融一晚。
“哟,姑娘。你以为这是请你吃饭哪,还能挑日子?”衙役中上来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似乎是个头儿。将本来说话的官差推开,“少废话,赶紧自己套上链子,跟我们走。一个逃奴敢跟我们较劲,信不信老子把你就地正法?”
后来才知道。这人姓董,董瑛的堂弟。
“吵什么吵?这可正正好好的天子眼皮底下!”又来了人,四方将小李,今日他轮值,正率兵巡夜,尤其是宫门前摆擂摆市的。因此就在附近。
衙头认识李鹤,在将军面前哪敢再嚣张,笑脸回应。“少将军来得正好,帮我们将这名逃奴制下雌蜂帝国。董大人从浙州府尹大人那儿得到确凿证据,此婢犯了重罪。”
“逃奴?此婢?”李鹤撇嘴冷笑,“你们胆子真大,单凭你们上官的话就能如此称呼独孤少帅的夫人。我虽不服气。独孤棠毕竟是我的上司,我不给少夫人面子。也得给他面子。”
李鹤帮她说话?采蘩心想稀奇。
衙头姓董,自以为很清楚独孤家的事,虽然不敢得罪李鹤,但对他的说法也不以为然,“少将军可能不知道,这门婚事定国公还没答应呢,而且要是确实有罪,难道独孤棠能坚持娶一个奴婢为妻吗?皇上都会干涉的。”
“定国公答没答应我不知道,倒是听说定国公续弦董氏涉嫌买凶杀独孤棠和独孤樱这对儿女,被关入大牢了。”李鹤已知晓。
姬三冷哼,“所以姓董的急红了眼,想拉我蘩妹妹陪他女儿坐牢?”
董衙头道,“就许她拉余相的义女坐牢,不许我堂姐拉她坐牢。”
“果然是以公报私,大家可都听到了。”姬钥小小年纪也要出头,“姐姐不必理他们,姐夫还在城楼上见皇上,干脆告御状。”
董衙头顿觉自己钻进了对方的圈套,咬牙切齿,“是你们先说的,我上了你们的当。董大人一向公正严明,不会徇私。”说着拿出一块令牌,“这是刑司拘捕令,董大人就算是副审,应该有拘押犯人的权力吧。”
“我若不能再取保候审,那么东葛夫人呢?”采蘩是光明正大拉人倒霉。
“东葛夫人是被你诬告的受害人,拘她作什么?”董衙头觉得采蘩多问。
“审都没审,董大人已经为我定了罪,为东葛夫人释了罪,可见他确有携私报复之心。”采蘩却是这里最不好对付的一个,当下掉头往宫门前走去。
董衙头傻呆呆问道,“喂,你去哪儿?”
“我要请皇上作主,董大人先入为主,且牵涉他自身利益,此案未审已论罪,我不服。”她决心承认自己过往,反告沈珍珍的时候,不仅因为她和爹真被陷害,也因为她有了足够的力量。这个力量,来自她内心,来自独孤棠,来自钥弟和雅雅,也来自她今生身边的每个人。
董衙头这才发现自己过于天真了,以为对方过去的身份那么低微,是连他都可以践踏的。但这女子非但不畏惧不自卑,坦然于过去,又自信于当下,令他禁不住怀疑伯父真能定得了她的罪吗?
“你就让她这么走?”凉飕飕的话语从李鹤嘴里吐出。
采蘩听到了,原来李鹤也不是真帮她,似乎正对央说的,就事论事而已。
董衙头一想,对啊,真要闹到皇帝面前怎么得了?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赶在采蘩面前拦住去路,硬挤出一脸对不住。
“少夫人。”称呼也改了,“我等不过奉命行事,刚才语气冲了点,谁也不想在大节日里当差。”忍耐啊忍耐。
“那你这会儿打算怎么办?”采蘩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
董衙头不是草包,既然估计错误,就不能继续照老路子走,“少夫人只要答应明日一早到衙门去,我就帮您带话给董大人。”
“此案我是蒙冤之人,如果不敢去衙门,岂非说我自己心虚?你照样派几个人跟着我就是,明日定会准时上堂。不过你提醒董大人别忘了,东葛夫人买通官差杀我和我爹,我们也有铁证,别光顾着为女儿出气就处处刁难于我,好歹分个是非黑白。”这就是关心则乱么?董典正是好是坏不论,应该是个好爹。
董衙头闷闷只道是,重新留四个手下,灰头土脸调头走了杨小年升官记。
采蘩看李鹤睨着自己,“李将军还想看什么热闹?”
“少夫人明日起就要麻烦加身,却似乎仍很自得,我奇怪你居然一点不担心。”李鹤桃花眼里真疑惑。
“不是不担心,只是相信世间有公道。”她被沈珍珍害,为什么她要避得上气不接下气?
“少夫人说这话有些应付了。有力量才能争公道,你应该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李鹤拉缰绳转马头,一声令下,众士整齐踏步离开。
“独孤棠这个少帅不好当。”姬三望着马上人笔直的背影,“手下的将太强了。”
采蘩却望宫门高楼,“那里还有一个厉害的。要我说,他这帅印可能拿不久。”突然打消乱逛的主意,回身往纸市走去。她想离独孤棠近一点是一点。明日起将审她的案子,沈珍珍不会那么容易让她反击的,必定要争个你死我活。
“对你夫君这么没自信?”姬三随采蘩走。
“与自信无关,而是——”独孤棠对那个位子没野心的话,不用别人拼命拉,终究会自己退下来。但采蘩现在不说,也不好说。眼前的事没解决,不看过远的将来。
采蘩不逛了,雅雅却一点也不吵闹,乖巧牵着她的手,好像知道刚才那些凶巴巴的人要抓走姐姐。
“姐姐不离开雅雅。”女娃细声细气。
“姐姐不离开雅雅。”采蘩对女娃最柔情。
门楼上的宫灯一盏盏撤去,御宴终于散了。那些步出宫门的王公贵胄和朝廷重臣之中,采蘩的心因那道高大且坚定走向她的身影而安定。
“不是说不等吗?”好像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脸被冷风吹得有些飞红,独孤棠拢起眉头,张手包她半边桃花面,“这么冰?”
“姐夫哥哥。”揉着眼睛的雅雅拉拉独孤棠的袍子,“我困。”
独孤棠要抱女娃。
“你的伤。”采蘩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事。
“不要紧。”独孤棠一手抱雅雅,一手牵采蘩。没忘了姬钥,看他一眼,又看姬三一眼。
姬三明白那意思,“你放心,十弟我来带。”
姬钥酷道,“我不是孩子,是男子汉,不用人带,还可以保护姐姐妹妹。”说罢,快步走到采蘩身旁。
“那我们回家。”独孤棠点点头,以目光赞姬钥。
两大两小影子叠成完整的一片。
云夕要加入进去,却被落下来的姬三拉住。
“云小姐以为,那一家子是你能插得进去的吗?”
云夕觉得莫名其妙,“我是采蘩的朋友,雅雅的教书姑姑,本来就跟她们一起啊。三公子也一样,你是他们的三哥,也是那家子的人,不用插进去,一直不是在一块儿吗?”说罢,抽出衣袖,还叫上于良,小跑了上去。
“一直在一块儿?”姬三失笑,大步走到独孤棠旁边。不知道是不是大限将至,他近来的心越来越软了,但——高兴就好。
---------------------------
今天第一更。
第362章 月光下最惊艳的秘密
天上圆月,光如银瀑一般流满了白沙地。<-》雪白的纸槽,雪白的石台,雪白的岩墙,这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色,唯有坐在石桌前的那人一身鸦青。长发披散,任风吹起而透着雪白的墙,墨亦渗苍。春在门外,仿佛被这样苍凉峭冽的人和物震慑,只能徘徊。
午朗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漆盒匣子。但看那人身穿春袍静坐吹风,不禁叹口气。
“还是找个小厮或丫头来伺候吧,你根本不会照顾自己。”季节不分,冷暖不分。
那人突然抬臂,就有数不清的纸屑飞了起来,又落在白沙上随风打旋。然后,他抱住了头,发出呜呜的低咆,好似压抑的沮丧。
“主人近来也没逼你,你别太着急。”午朗敲敲盒子,“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那人缓缓坐直,转过头来,削瘦如鬼的脸,正是乌睿。
乌睿的眼睛毫无情绪地看过漆盒,声音冷然,“我只对纸有兴趣。”那盒子手掌大小,他因此没有一点好奇。
午朗却道,“里面还就是纸,你小师妹造出来的。早知道她就那么点本事,根本不用我们施压让她输。她抄纸的时候就好像出了错,大概也觉得生气,所以后来一直背对着人想要掩饰,结果还是揉成团了。”掀盖,两指捏出那枚茧子来,“看,像不像蚕茧?我跟你说,她可让人笑话大了,最后被评败品。我私下里给小太监银子。二两他就交出来了。也难怪,这种东西白给人,人都不要。但我想你俩好歹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也许你有兴趣瞧一瞧。”
“如此说来,一切照计划,高丽人赢了。”乌睿盯看着午朗手中的蚕茧。
“对,周帝答应免去高丽人三年的进贡,高丽与主人的交易就成了。”午朗走过去,将蚕茧随意放在桌上,“这样一来。也许没有传世帝王书也可。你可以缓口气。”
风吹茧,茧晃而再晃,底下却稳,不会随风乱滚。乌睿的眉头渐渐收拢。指尖碰到茧尖。将它推倒。谁知一放手,它竟自己又竖了起来。
午朗笑道,“你师妹没能造成纸。却造成了一个不倒翁,算不算别有才能?”
但乌睿没笑,“你没事就走吧,我要睡了。”
午朗耸耸肩,这位乌匠脾气怪异,他也不是第一次遭冷遇,“放了于良这事是你自作主张的,如果主人问起,我会这么说。”
乌睿不答,听到院门合上的声音,这才拿着蚕茧回屋。但他并没有睡觉,而是挑旺了火炉,让屋内暖到几乎要出汗的地步,再用温热的水洗净双手,坐到长桌案前,点亮左右两盏白玉灯,将蚕茧放在光下转动。然后眼睛越睁越大,直到惊艳的光再也盛不住,纷射了出来。
他用小指指尖在茧面某处一挑,竟挑出平整的纸边。他想用手指去捏,但因为自己的手太大而换了最小的木夹,小心翼翼夹住,再转动蚕茧。完全卷开之后,那是一条长两丈,约摸一个指节宽的纸条。灯光可轻松透过纸面,而他也能透过纸隐约看到屋中的摆设布置,薄如蜻蜓翅翼。纸面还有纹。不,不是纹,是字。一篇百年不衰的美文:兰亭序。不知道以何种技艺融入纸面。纸卷在白玉桌面上,竟比玉还要白上三分,如细雪。他心中一动,指尖挑了一小滴清水,滴在纸卷尾部,水很快渗入,但桌面未湿。
最薄,最白,最密,最美,这就是采蘩今日所造。
仿佛轻笑着那些有眼无珠的人,她输了,任这枚本该令当世大匠们都要惊艳的蚕茧成为众人的笑柄而沉沦。她的纸匠之名当在今日再次显扬,但她为了救一个傻子,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
然而,乌睿却十分明白。
这枚纸,不是左伯,不是左恒,不是任何人,而是童采蘩。超越以往,成就自己,借败品之评而肆无忌惮创生,如此了不得的强心慧质,今后谁还能遮去她的光芒?
乌睿的手颤抖,又哼哼笑起,“世间名利比不过白雪一张纸,她显然领悟了左氏秘诀。师父,您可真是一点都没变,恭喜您再收得一个奇才。不过,我很想知道,她跟我,究竟哪个更出色?而最终更出色的那个值得活着。”
笑声间,他拾起桌上那卷小纸,托在掌心凝望了片刻,扔进灯火中。火舌舔高,很快将它吞吃。只有要消失的金边恋恋不舍,变成黑灰也要尽力腾在空中,证明它曾经的存在。
与此同时,西园昆湖的坊屋里,张翼和西骋师徒二人也解开了蚕茧的秘密。
“她说留了一枚在居澜园,我心里无论如何放不下,赶紧去找。结果,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揉圆的纸团,而且我是见过她造纸的,但想不到”经过师父的手,蚕茧变纸卷,展开他望尘莫及的造纸技艺。
张翼反复看反复看,到他这个年纪居然还能对某种纸爱不释手,“这已经不是左恒教她的了。或者还是,但被她完全和自己的领悟融合,超越了过去。骋儿,我说这话你也无需难过,你不但擅长造纸,也钻研书画,自有她不能比拟之处。但是,她和乌睿yiyang,都具是罕见的通透匠心,连我都得甘拜下风,就算左恒还在,恐怕也跟我说同样的话。她纯粹靠造纸术将纸浆的优质扩大缺质改善,神乎其技也。”
西骋心里早已明白,因此只有叹服,“我是常人,她是非常人,可是她为什么故意造成蚕茧的样子?”
“要么就是她对自己太有信心,反而弄巧成拙。要么就是她根本不想赢,以此为障眼法。若不是你拿来给我细看,我也和其他人yīyàng,想她不过如此。真是岁月不饶人,老眼昏花了。”张翼摇头叹息。
“我看是障眼法,不然输了还能笑得那么没心肝?但是,为什么呢?赢了,即便她在北周不能立足,回南陈皇上也不会亏待她。”西骋认为她奴婢的身份将成为她今后生活的阻碍,而南陈可以一切重新开始。
“因为她不会回南陈了吧。”张翼却看了出来,“毫不犹豫断了后路,她是早有打算的。”
“怎么能?她是皇上派来的。”西骋吃惊。哪怕她嫁给了北周定国公的大公子,他也没想过她早打算不回南陈。
“皇上派她来?有圣旨吗?她来北周游玩,比纸是皇上的意思,但输了还能砍头?又不是她一人输。在皇上看来,她只是一个学造纸一年的姑娘,输才是预料之中的事,所以赢就有好处。你以为我们的皇上是轻易许好处的君主吗?”不在乎好处,也许才不在乎输赢?
师徒二人不知道于良失踪的事,自然就想不到是为了救人。
“这事要告诉向五郎吗?因童姑娘输了,他似乎很不高兴,少见那么难看的脸色。”西骋看师父试图将纸卷回蚕茧的样子,但是不能了。
“那是你不知道这场纸擂背后的意义。周帝接受高丽使者提议时,这么说了,若高丽赢,免贡三年,若南陈赢,北周五年内绝不动兵。所以,输赢在我们造纸人事小,在国家事大。”
“周帝这么说,不是摆明有企图攻打我们南陈?”西骋立刻想到。
“周帝即便不说,那也是摆明的。你想,北齐已是北周领土,这次我们来本想要讨回齐人侵占的南陈土地,但周帝绕来兜去就是不肯。现在北方江山在周帝手中,南陈只有江南一片,再往南就是蛮地,土族难以收服。两国真要打起来,力量对比悬殊。所以,北周一定会乘胜攻打南陈,来使互通友好不过是缓过严冬气候恶劣的这段时日罢了。”张翼不单是纸匠,还是朝廷重臣,国家大事第一。
“以纸擂输赢来决定这样的事,周帝如此草率。”西骋的火候尚浅。
“不是草率,是无视我们和高丽。高丽进贡可有可无,我们南陈是即刻被灭还是过几年再灭,对北周而言,可以用一场纸擂来决定。姿态之高,这叫君临天下。”不若一枚造艺精美的纸能带来单纯的喜悦。
西骋方觉自己以前的日子过于舒适了。
“接下来的谈和会很艰难,向五郎那么心高气傲,却也因此要低头求缓了,而且南陈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包括向周进贡送质子等等,与高丽同等地位。若谈不拢,就要打仗,那也绝不是我们能乐观的情形。”张翼说到这儿,语气转为轻松,“骋儿你一向很少关心朝廷的事,为师并不以为不妥,毕竟在其位谋其职,你是纸官,不是使节,所以不用思虑太多。因为你就算担心,也轮不到你说话。这次和谈,都是向五郎说了算,为师也只能提些建议或点头。你就当是难得学习的机会,多向采蘩和那个土地庙公请教吧。”
尽管师父这么说,但西骋心里终不能像之前那样除开造纸什么都不管了。那一刻,他也明白,自己永远都达不到采蘩的境界。
心有杂念,摒弃难于登天,能做到者,皆有非常成就。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363章 妻与妾的争锋
一轮明月下,各家各人事。<-》
采蘩不造纸时,心中无纸,是个寻常女子。尤其还面对着自己夫君的小妾,更是小心眼的寻常女子。
要问她在哪儿?
能看到姬莲的地方,如今只有一处定国公府。
为何来?
周帝旨意,独孤棠的过失虽然有情可原,但终究犯了错,因此罚俸半年,禁足家中思过十五日。这个家,特指明是国公府,并由独孤棠他爹监督执行。如果不遵从,他爹就有连带责任,到时候还要加罚两人。
独孤棠于是向皇帝提出一个请求,能允他的妻童氏一同进国公府。还有他的妻弟妻妹,年纪尚小,需要姐姐姐夫照顾,最好也能跟着。
结果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周帝毫不犹豫就同意了。至于说法上,有讲究。原话如下。
“南陈童氏,与独孤棠共同进退,患难无惧,不离不弃,坚毅不拔,朕感真情可贵,更听闻童氏至孝。今暂且不论过往,案子未有定论之前,允你们二人为夫妻。夫唱当妇随,可入国公府陪伴。”
讲究一,周帝以南陈童氏称采蘩就是承认了她如今童大小姐的身份。讲究二,不论过往,允为夫妻。即,周帝认定两人是夫妻。就算将来判采蘩有罪,要分开她和独孤棠,那也得照休书和离这些法例来走。
所以,哪怕定国公再不乐意,采蘩第一次进了婆家门。来到了大公子从小住的院子,以皇帝允的,正妻身份。
当时参加宫门楼宴的人多数都看出来,皇帝对独孤棠是十分偏爱的。罚俸对独孤氏来说,无关痛痒,谁指望那点俸禄过日子。禁足思过那就更是形式,十五日眨眼就过,倒像是让独孤棠休养,毕竟在牢里受了罪。
为此,余求表示惩罚过轻。难以让人心服。还容易造成今后越来越多的官员藐视王法。
一向对余求的话十遵十应的周帝,这次却当众说他过于严厉,且君无戏言,说出来的旨意难道还要自己反悔。其中竟大有不想搭理余求的意味。
借独孤棠一案。北周朝堂一夕刮起大风。皇帝对余求。从一开始的全心信赖重用,到后期的猜忌不满和矛盾重重,终于到了双方要重新选择关系的时候。
后来采蘩才知道。这场风暴来得这么快,在有些人的意料之中,也在有些人的意料之外,因此注定了胜负。不过,她是不管这些所谓的国家大事的,反而眼前人比较麻烦。
姬莲。才几日不见就瘦了不少,但一双眼显得水汪汪,楚楚可怜又动人。
姬府大,那时候两人难得见上一面,还不至于天天互相生厌。如今却同住在一个院子,而且独孤棠当初自己搬到国公府里最偏最小的院里住,巴掌大的一块地方。采蘩苦出身,这院落肯定比前世她和爹住的仆人院强,所以不是嫌寒酸。关键是,主屋和姬莲的屋子斜对门邻居,中间隔了个小花圃,没有树没有藤架,打开窗子就能“深情凝望”。
她烦,哪怕自己就住一晚上。她这回进刑司大牢不知要多久,很可能十五日全缺席。胡黎是重要证人,由胖豆他们保护,已经不住国公府。这么一来,这院子里就成了独孤棠和姬莲独处。她信独孤棠的自制力,但更信防不胜防,尤其对手还是惯常使毒的姬莲,这么近的距离实在危险。
“夜深了,你不用伺候,回去歇吧。”独孤棠说完,看采蘩一眼。
“我初来乍到不熟悉,你帮我安顿两个孩子去。”采蘩笑了笑,又让雨清雪清跟去帮忙。
姬莲眼巴巴看着独孤棠走了,楚楚可怜的眼神也收了起来,深到无可化解的敌意,“想不到真让你得逞了,不过你也别得意太早,事情还没完呢。”
“事情的确还没完。”就一晚,也得有一晚正妻的架势,采蘩目光扫过姬莲身后那个终于知道怯懦的丫头,却不留情,说道,“芬儿说谎造伪,陷主子于危难,我不会就此放过的。莲姬真是好小姐,仍留这样居心叵测的人在身边伺候,小心自己也受牵连,一并被人厌了。”
“芬儿并未说谎,只是说了实话,且不得已,何罪之有?大公子如今既然平安无事,我会跟他求情。”姬莲冷面寒霜,“芬儿是我的丫头,你凭什么处置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但我也不会任你为所欲为。”
“芬儿是你的丫头,但你如今进了独孤家的门,我大你小,我妻你妾。做错了事,别说芬儿,就是处置你也在我的份内。”采蘩却保持着笑意,“莲姬,我心眼小,哪怕独孤棠这辈子不会正眼看你,我还是容不下你的。我给你一个自己求去的机会,不然别怪我。”她会赶。
“休想。”姬莲昂着头,带着芬儿和刘婆子转身回屋。
采蘩也不恼,叫来丁三,不压低声音,“把这院子里外清一遍,我不想睡一晚上就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姬莲在屋里听了,气得拿起杯子要摔。
刘婆子劝道,“小姐此时要忍耐,只要你不犯错,以国公爷许你的贵妾之身,她就不能轻易打发你。你一定要往长远了看,一旦大公子继承定国公位,是有国公夫人和侧夫人的,都会得到皇上册封的品级。大公子这会儿虽然不待见你,但男人哪有真专一的,两人处在一道,你又貌美如花,日久定能生情。只要他动一次心宠了你,你的好日子就开始了。一夜夫妻百日恩。”
姬莲缓缓放下杯子,看着刘婆子,“你如今可是真心为我了?”
刘婆子道,“小姐这话实诚,婆子也实诚答你。若大护法还在,我只会听命行事,但如今大护法死了,她的手下死的死散的散,我也回不去天衣教了。既然如此,小姐就是我唯一的主子。为你,也是为我自己,我怎么都会帮你的。”
“芬儿的事,童采蘩不会善了,我们如何做呢?”姬莲信了刘婆子。
“小姐,您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撒谎的。”芬儿跪倒在地。
“我当然会保你。说起来也是我糊涂,竟让沈氏的花言巧语骗了。根本是她帮着余相对付独孤氏,要置夫君于死地。我和她虽然都恨童采蘩这个女人,但我却投鼠忌器,想跟夫君过一辈子的。”姬莲本意是把独孤棠拉回家来,别无所想。
芬儿当日确实照姬莲的吩咐去请独孤棠,也听到地牢有动静,但正如采蘩推测,她胆子小,根本没敢进去看就跑了。后来那套说辞是沈珍珍教的,为了更有说服力。
芬儿听姬莲这么说,终于放心出去做事。
刘婆子却没走,在姬莲耳边说了几句。
姬莲挑眉,“送芬儿走?不行,我身边就这么一个忠心的丫头了。她有些直耿脾气,说话有时不动脑子,但都是为了我出头。”
刘婆子但道,“小姐对忠于自己的下人好,婆子也知道,不然大护法死,婆子就走了。但是只要芬儿在一天,大公子就会记得她作证的事,更不会多看小姐一眼。童采蘩说是处置,肯定不会赶芬儿走,她也聪明得很,知道眼不见为净是对小姐你有利。”
姬莲一下子就清醒了,暗道不错。
“忠心的丫头好找,你要的夫君却就只有一个,你自己要想好。再说,芬儿要二十了,总得放出去配人。小姐实在舍不得,就让她嫁在长安城里,等过几年,你也心想事成了,再让她回来。”刘婆子道。
姬莲心知有道理,仍有些舍不得,“让我想想吧。”
那边厢,独孤棠安顿了孩子们的住处,一进自己屋子就看到邈手和苏徊,却是一怔,“你们来做什么?”元宵夜,他和采蘩拜堂后终于能以夫妻身份同处一屋的第一晚,他可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些生死兄弟,因为不吉利。
“这时候就不要想着洞房了。”邈手拍拍桌子,“脱衣服,老大请坐。”
独孤棠不坐,当然也不脱衣服,“蹭破点儿皮,用不着你神医出马。我妻巧手,帮我涂抹伤药即可。你可以走了。”
采蘩抿嘴,实在好笑,“我也就造纸还行,其他的别指望我。”涂抹一词原来也可以暧昧。不过,洞房?今晚不太可能了。
邈手年纪是几人中最大的,又是大夫,不怕病人有脾气,啪一声用力拍桌,似笑非笑,“伤筋断骨的伤,你要是能洞房,那可就神了。早点治,早点好。早点好,早点洞房。老大,做兄弟的不能在这种事上害你。”好像谁不知道他心急yīyàng。
苏徊也十分不好意思,“老大,而且大帅还等你过去呢。”大帅就是肃公罗扬,“今晚皇上和余求红了脸,所以密旨要议。”
“我禁足也是皇上的旨意。”他想出门都不得,“还有伤筋断骨的伤。”
想不到独孤棠不但会耍赖,还会搬弄是非。采蘩笑到扶腰。
今天第一更。(未完待续……)
第364章 勾引之后的那些事
然而,邈手说独孤堂的伤重却不是吓唬人。<-》
上身遍布青红紫块,背上有鲜血已干涸成条的鞭痕。这些都还不算什么,独孤棠的左肩臂包扎着渗红的白棉布,取下后令人倒吸一口冷气。显然被人用刀砍伤的,三四寸长一道狰狞的深口子,灯光照着口子里,血色已经污暗。
采蘩走过去,瞪着那道伤,声音有些怒,“谁下这么重的手?不是说都打点过了吗?”
“总有打点不了的人。”伤可见骨,但独孤棠刚才还抱雅雅,强韧非常,“你若要哭,还是别看了,倒让我心疼了你。”
苏徊干咳一声,“老大,我外面等。”都知道老大娶到采蘩姑娘不容易,没人愿意来跑腿拆散新婚夫妻,最后抽签,他没手气。
“你不用等,直接回去睡觉更好。”
独孤棠当然知道皇上让他禁足只是场面话,皇帝和余求两边都没有耐心了,是谁快一步就能先发制人的时候,今晚必定要商议大事,但他也是真得不想去。那些都是脚跺一跺地动山摇的人物,有他没他差别不大。但采蘩,过了今晚,明日又是牢灾,他没什么别的心思,就想陪着她而已。
苏徊苦了脸,眼神向采蘩求救。
采蘩明白,轻声道,“苏徊,你在外面等,他会去的。”
独孤棠闻言,眉梢高抬,看苏徊连跑带跳出去,“为夫不能出门,你想让我抗旨不遵?”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皇上能允你带我进国公府,并当众承认我们是夫妻,全冲着你能为他效忠的份上。要是关键时候用不上你,什么好处都会收回去。”采蘩心里十分清楚。“你帮皇上越多,今后我的日子就平坦。就说近的,明天开始要审的案子,皇上的态度可以决定最后的结果。我冤,我不冤,公道自在人心,却也是天子一句话的事。”
独孤棠哼了哼。不是哼老婆,是哼世道。但他知道,她说得一点不错,对天子耍性子。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等事了了——”
“嗯,我跟你上山下海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去唐砖最新章节。”她时刻准备着。
却临时有些小作恶心态,采蘩故意问邈手。“大夫,我夫君到底能不能洞房?要是你说行,兴许我会改主意。”
独孤棠双眼灼灼,看得邈手感觉自己是砧板上一块肉,想屈服。又顶住压力,“老大臂伤溃烂,额头烧热,是邪病入体的症兆,需要立刻敷药服药,不宜——”这女子脸不红。他干咳,佩服之至,“不宜行房。最好养上三五七日。”
“什么叫三五七日?”从没发现兄弟是自己幸福的障碍。
邈手心里有数,但他是医者,“就是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恢复程度,需要禁欲的时间长短也不同。”惹毛了他,什么话都敢说。“以老大你如此迫切要洞房的心情,应该会出现奇迹般的复原力。我赌三日。”
对独孤棠没好气,对采蘩笑眯眯,邈手交给她两个瓶子,说是一个外伤药,一个内服丸。又开了药方,让她不要耽搁,要尽快熬药,否则高烧不退药石罔顾。说好明日一早再来,邈手背药箱,也不和独孤棠打招呼,走了。
这院子里的人差不动也不想差,采蘩连忙派了丁大丁二去抓药,自己为独孤棠敷药。丫头们识趣,一齐退下又带上了门,留两人独处。
采蘩刚才还说服独孤棠去他姐夫那儿,听了邈手的叮咛却又担心,在他额头上一探,吓了一跳,真是烫得厉害。而且,身上也烫。
“在纸市那会儿,你的手根本就不烫。”手牵手一起走的,她手感很敏锐,不可能没有察觉。
独孤棠轻描淡写,“不要听邈手吓唬你,我要是伤得那么重,苏徊让我去姐夫那儿时,他就会阻止。”不让他洞房,那是纯粹眼红。
“吃药吧。”采蘩倒了温水给他,又洗净双手帮他上药。
那外伤药也不知道什么制的,一沾伤口就咕咕冒小气泡,被邈手才清理过,却有鲜红血滴翻上来,看得她都疼,再想涂药就很犹豫。
但独孤棠眉头不皱一下,“看着吓人却一点不疼,采蘩姑娘那么大胆子,千万别在这里软了手。”调侃她,却也是安慰她。
“夫君真是给我无尽的勇气。”采蘩笑了,手上继续,还加大力度加快速度。
独孤棠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他抽完气,采蘩也涂完了。本来要重新换干净棉布,她却迟迟不动。
“帮我拉好这头,我自己来。”独孤棠抬左臂,右手绕布条,没一会儿就包好了,“打结你会吧?”
采蘩斜他一眼,“这就开始嫌弃我了?”她刚才只是在想,包扎的原理跟她绕茧子的原理是不是差不多的。
“不敢。”独孤棠将布条另一头交给采蘩,“该自己动手时不要依赖旁人,我不残不缺的。不过,麻烦我家的巧手娘子收个尾。”
采蘩坐在他肩旁打完结,抬头落进那双宝石般璀璨的眸光里,心不由怦怦乱跳,想要站起来离他远点,却见他笑了一下。那笑,让她不退反进,凑在他面前挑衅眯眼。
“独孤棠,你笑我吗?”
独孤棠笑不止,“采蘩姑娘是否又让我勾了心魂?恨不得落荒而逃,偏偏自尊不肯让步。”
是啊是啊,她喜欢他,所以他看自己一眼,就能心肝乱颤,冰化成水,魂都飞到天外去了。不过,她可不想那么容易承认。
“独孤棠,你勾之,我该如何回你?”面若桃花,眼儿抹媚,红唇吐春宝妹不好惹全文阅读。
独孤棠的目光渐渐深幽,心神迷乱而不自知,“反勾之?”
“错了。”采蘩起身却不是要走,旋半圈落在独孤棠怀里,额头顶额头,双眼对双眼,“是被你勾——”俏皮的舌尖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卷。
独孤棠身体一僵,开声已微哑,有些恼,有些迷,有些压抑不住,“采蘩,你在玩火!”
“对啊,你点了火,不是给我玩的吗?”她两世都让不少人明着暗着骂妖女,但她从来不以为然。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更何况,她和独孤棠已是夫妻,关起门来,妖也是妖给心爱的人看,何必故作矜持?
“采蘩。”肩上哪里还疼,身上却是更烫,独孤棠大手夹住她的柳腰。
“别动。”采蘩双手推抵宽阔的胸膛,“被勾的是我,该意乱情迷的也是我,夫君请享受战果即可。”舌如小蛇,探齿而入,四唇相接,激荡情火而溅上心田。
将天生的媚骨展香,柔美的身体如缠藤眷恋大树,她的唇落在他完好的右肩轻吮又重吸,留下火痕方才无声而笑。她的手仿佛充满魔力,所到之处令他感觉紧绷又舒畅的两端极致,最后不得不喘息沉哼,再也无法克制,双手用劲将她夹起,又瞬间压进床里。
她在他身下,乌发全散,染墨了铺床的粉锦花簇,面色如彩霞中明艳的白雪,仿佛古老神话中的妖精,专为魅惑凡人而降。
他跪在她双腿两侧,是为她倾倒的凡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雷声轰鸣,还有自己的呼吸全由她的一颦一笑掌握,情欲从他光裸的背上扒出一双看不见的巨大羽翼,想将她的身体包裹进自己的身体。
他全身在火中,分不清是伤口的恶化病感,还是对她的无比渴切,他跪都跪不住了,双手撑在她两边,闭目促息。
采蘩却惊觉他的样子不对,面红耳赤,身体烫得可怕,却一滴汗都没有,赶紧收起玩心,“独孤棠,你怎么了?”
她想起身,但独孤棠伏在了她身上,一手抚她的脸颊,喃喃道,“小妖精哪里都不准去,今夜与我当真夫妻,省得我提心吊胆。”
“当个鬼。”看来这人烧糊涂了,采蘩使出全身力气要翻身,“你与我今夜当真夫妻,明早你就一命呜呼。”难道自己真是吸阳气的妖?能撑天的男人招架不住?
独孤棠意识已迷糊不清,喃喃转为完全听不出来的呓语。
采蘩费九牛二虎之力推开他,坐起来喊人,“苏徊!”
苏徊正在外纠结要不要催一催,所以听到喊他便立刻推开门进去,看到眼前的情形却尴尬十分,低头要退,“我看老大今晚去不了大帅那儿,算了。”一个躺在床上,光着上身;一个披乌发,粉面桃花春色,坐在床上。瞎子都知道在发生什么,或者就要发生什么。
“姐夫那儿肯定是去不了的,但你得赶紧把邈手再叫来,独孤棠好像病得更厉害了。”采蘩从床上跳下来,为独孤棠盖一条薄被,又拿根簪子随手绾了发,对苏徊的误会尴尬不澄清不解释。
苏徊欸了一声,走过去才发现老大好似昏迷一般,不禁脱口道,“难道是不近女色太久,欲火焚身烧过了头?”
“苏徊,我还在这儿呢。”然后,好奇问一句,“独孤棠多久没近女色?”
怎么能出卖老大?苏徊打哈哈,“我去找邈手。”跑得快。
---------------------------------
今天第二更。
第365章 别扭的一个老爹
定国公走进院子。<-》多少年没跨入过这地方一步,今日却来了。看到眼前那株梅树,记忆便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这株梅是自己和棠儿的娘亲一起栽的,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已有臂粗。不知儿子故意还是巧合所选的住处,让他对这个至欢至痛的地方远远避开。
少有人知道,他身边的女子中,棠儿的娘是曾让他付出过最多真心的。也许这么说有愧于兰儿的母亲,他与她的婚姻就像很多大族里的人一样,是父母之命。她比他略大两岁,是自己的发妻,且性情温婉,他敬爱她尊重她,也全心全意信任她。但棠儿的娘,她的陪嫁丫环,却是他深爱的女子。可贵在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牢不可破。他曾以为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直到棠儿出世。
他爱的女人为这个孩子撒手人寰,爱他的女人临终前还为这个孩子对他反复嘱托,他怎能对棠儿喜欢得起来?他失去了知己和爱人,就为了这么一个能继承他的儿子?那么,他呢?就注定得孤伶伶的老去,身边连贴心的伴侣都没有?
他如此恨着,不久便遇到了董瑛。她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但他打猎那日没有为她惊艳。他答应上门来提亲的董父,心中也没有期盼。后来董瑛进了门,他享受与她的温情似水,却再不能以对待前两个女子那样,连生命都烧旺了去回报她。一边是他最在乎的女子们拼命要保全的儿子,一边是渴望为他生嫡子的年轻继室,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是不是他再多一两个儿子,他的心里就不会恨棠儿了?不恨的话,或者有一天他能跟棠儿像真正的父子相处拒绝暧昧,总裁别动粗!全文阅读。所以,他甚至比董瑛更渴切再得一子。然而董瑛一直生不出儿子。再度验证着棠儿克母的命,让他始终不能和棠儿亲近。久而久之,除了冷面凶相,就不知道怎么相处了。
他的继承者只有棠儿。心里从来没有迟疑过这一点,但隔阂已根深蒂固,双方谁都不能先让一步,成了见一次吵一次的情形。
然而,得知董瑛买凶杀棠儿和樱儿,他才惊觉自己对于父责的刻意疏冷,造成他完全没有发现董瑛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以国事为借口。一年有大半年不在家,一昧将儿女的事推给董瑛照料,导致了无可挽回的悲局。他悔不当初。棠儿的叛逆,樱儿的怯懦,如果他能多花点心思,多给孩子们一些信任,这个家也许会是另一番景象。
昨夜。他独自在小丘亭中喝闷酒。本来只是气独孤棠不通过他,抢先一步求了皇上的恩典,居然把那个童采蘩带进了门。后来却看那座清冷许久的院子灯火升暖,人来人往,令他突然觉得很寂寞。想了一晚上,当得知棠儿伤口化脓高烧昏迷的消息时。决定过来。
“国公爷?”院子的管事看到定国公,当下愣住。还有小厮,仆妇。丫头们,凡是在屋外的,都呆立不动。
定国公有点老脸挂不住,心里后悔不该来,正要转身走。
“雨清。你去问问府里的大厨房在哪儿,让他们准备些好入口的汤食。”主屋的门帘掀起。采蘩和丫头们边说话边走了出来,“桃枝,去杏枝那儿看看药熬好了没有?顺便叫邈手大夫来用早膳。”
秦筝跑来,“大小姐,小小姐醒了,问可不可以跟您一块儿吃饭?”
采蘩点头,让雪清去帮秦筝。
眨眼工夫,身边的丫头都派出去了,采蘩这才看到定国公,有些诧异却也不至于傻住,“公公这么早?”天刚亮,“我还想着要去请安的。”
定国公哼道,“谁要你请安?听你们这儿闹了一晚上,过来骂你的。”
“是吗?吵到公公了?夫君说他这里是府中最北边,而主院是在南边的,我就没当心。您骂吧,我听着。”昨晚进大门后就直奔了这儿,采蘩也不知道国公府到底有多大,方位不清,但对定国公的抱怨没有质疑。一来,进了一家门,已是一家人,她又是晚辈。二来,她事情多得很,去蹲大牢之前还得要让这院子清静,所以没工夫跟自己的公公再计较长短。
“我……你……”定国公又不是真来骂人的,对方态度这么良好,他骂什么呀?“那个,你夫君的伤势怎么样了?”最终,还是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事。
采蘩抬起眼来,目光明亮。
瞧得定国公很不自在,“我看他皮糙肉厚的,打个一百棍子都没事,坐牢却这么娇气,回家来无病乱折腾,影响别人。”
“有人好像故意害夫君,在他肩臂上砍了一刀。伤口没有及时处理,所以化脓发烧,后半夜里就神智迷糊不清了。”采蘩边说边看定国公的神情。
果不其然,定国公脸色冷了下来,“是谁害棠儿?”
“我也不知道。您该晓得他的脾气,不是会诉苦的人。不过您也别担心,用了药之后,今早已退烧。刚有些半醒不醒的,喊饿呢。”虎毒不食子,采蘩看来,定国公对儿子还关心。
“那就行了。”定国公心定,但一时还不想走,“怎么什么事都是你的丫头在做?闲了这一院子的人,大眼瞪小眼的。”进来就觉得奇怪了。
采蘩淡笑,“我昨晚才来,东南西北还没弄明白,如何能随便差使人?好在我这几个丫头办事相当利落,还有随护帮忙跑腿拿药,应付得过来。”
定国公皱眉,目光锐利看了那些发呆的仆人们一圈,“莫非是他们欺生不听你的调遣?若是如此,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打发出去吧,再找本份老实的进来猪星高照。”
这些人多被姬莲买通了,就算没有明着给采蘩脸色,但态度也显得十分不积极,让采蘩这边的人喊一声,基本上是不搭理的。但采蘩他们也不是喊两声的人,一看不对劲,倒还不敢派用场了。所以,就成了一院子的人闲着,采蘩几个人忙得团团转的情形。但定国公说要打发他们,立刻醒过神来,啪啪啪跪了满院,连声讨饶。
采蘩却没有因此心软,姬莲能买通一次,就能买通两次,不清理肯定是不行的。
她趁定国公提出来就正好顺水推舟,“这院子就那么几间屋子,我今日要去刑司衙门,没三五日未必回得来,所以就只要伺候夫君一个主子,实在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不如等会儿我问问每个人的情况,就留几个,其他人让府里大管事再去分配吧。”
“随你。”定国公还没认她这个儿媳妇,但看到下人们对她不以为然,心里却冒火。“我会让大管事来听你吩咐。”
这时,姬莲从屋里慌慌张张跑出来,跪地请安,“国公爷,莲姬给您请安。”
“棠儿伤得这么重,不见得轮到你照顾,不过你睡得着还挺让我惊讶的。”定国公看看她显然仓促的打扮,“把你从柴房里放出来,不是原谅你了,而是让你以此为戒,今后好好管着自己的仆人,不要跑到别人家里搬弄主家是非。”
采蘩没看到芬儿,心想姬莲学乖了。
“国公爷说得对,今后莲姬定谨慎小心,再不会给大公子惹麻烦了。”姬莲认错态度极为诚恳真挚。
定国公却没那么容易被哄,“你以后少出门,即使出门,也得由棠儿或采蘩点头。”想她是姬氏长小姐,能书能画能写的才情女子,本以为会成为棠儿的良伴,真让他失望。
姬莲咬唇,真想顶一句童采蘩马上就要关大牢了,但死死忍住。她不能再犯错,否则前功尽弃。于是,无限乖巧,柔声说了声是。
定国公满意,采蘩却不满意,但道,“公公,莲姬的丫头作证夫君杀人,我认为若没有人背后指使,她是不敢的。”
姬莲不能任采蘩动摇定国公,“国公爷,这事我早已跟您交待,芬儿她无意中说漏嘴,被沈氏知道后利用了。后来官府传唤,她难道还能不上堂么?”
“但她没有说实话。”采蘩道。
“国公爷早知道了。”关柴房,就是因为姬莲让芬儿主动坦白撒谎了,才惹得定国公大发雷霆。但她昨晚在采蘩面前死撑,故意想引其到定国公面前告状,让长辈没有好感。“姐姐,我知道您不喜欢大公子有别的女人,但我却是真心想同姐姐好好相处的。姐姐心大些,可好?我但求在大公子身边服侍,绝不敢有越过姐姐的心思。至于芬儿,我会放她出府。”
姬莲的表现很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定国公又是男人,不以为妻妾共夫有什么不妥,“行了,棠儿伤重,采蘩今日起又要去衙门,你好生服侍,再有差池,独孤家就容不下你了。”
定国公走了,他本是关心而来,却不知道自己又给了邪恶力量。和睦道路,漫漫远。
他一走,姬莲的弱势就变强,站起来,面上浮出一丝不明显的得意,“姐姐此去刑司大牢,一定要好好保重。我听说里面寒气重,又不能穿自带的衣服,真是为你忧虑。”
采蘩不多说,转身回屋去,对上独孤棠的笑眼,顿时心情挺好。
---------------------------
今天第一更。
第366章 有老公撑腰,真好。
扶独孤棠坐起来,采蘩问道,“都听见了?”
“耳朵里嗡嗡乱想,内力不能凝聚,只听见采蘩姑娘的声音。<-》”家有娇妻,生病也愉悦,独孤棠无视肩上的不适。
“这是什么道理?泼妇嗓门大?”采蘩擅长冷幽默,敢贬低自己,从容笑过。搅了一把干净的巾子,为他渗汗的额头轻柔擦着。她和他还没有过一天柔情蜜意的富贵闲日,风里来雨里去,不是她苦就是他痛,但她甘之如饴照顾他,一辈子也不会怨。
“采蘩姑娘妄自菲薄。”独孤棠舒服吁口气,“是那些声音里,唯有我心上的人让我打得起精神。定国公处理内宅向来一本糊涂账,又自以为是的很,你不必理会他。不过,他今日能来,让我惊讶得很。我搬来十多年,他一次未曾来过。”
“董瑛如此,大管事如此,他身边大概没人值得信任了,多半寂寞。又听说你伤重,刚才脸色很吓人,好像要找到那个暗算你的人进行报复一般。说到底,毕竟是父子,血脉相连。”采蘩看出来定国公已经心软。
“那他还帮姬莲不帮你?不识时务的老头。”独孤棠一直都称他父亲为定国公或国公大人,喊老头倒像是央的语气。
“他也算帮我,要赶那些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仆人出去,等于间中接受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至于姬莲,他以为只是妻妾争风吃醋,像他那样地位的人是不会在意的。”采蘩看独孤棠神情自得,媚眼儿一弯,“你想让我夸你爹好啊?”
独孤棠瞪起眼珠子,“采蘩姑娘莫要吓我。我想你夸他?那肯定是我脑子烧糊涂了。”
采蘩抿嘴笑,正给他换巾子,却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姬莲居然走进来。
“姐姐照顾大公子一晚上。肯定未能合眼,不若换我来照顾,让姐姐去休息一下吧。”不是厚脸皮,还真做不出这样的事,姬莲面不改色。
独孤棠冷了神情,语气如冰,“谁让你进来的?这是我和夫人的屋子,连通报的规矩都不懂么?”男人比女人无情起来更有威力。尤其是对一直喜欢着他的女人而言,那会心碎的。
姬莲就如此,脸色刹那煞白,禁不住倒退两步,双眼一下子就水汪汪了,“大公子,我……我只是为你着想。”
“不敢当。”独孤棠却没有心软,“我被人砍了一刀,也算拜你所赐。你这时候说要照顾我,实在让我觉得有些假惺惺。你丫头上前胡说八道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
姬莲泪珠滚滚落,“大公子。我是无辜的,根本不知道芬儿会指你杀人啊。”
“那是你的陪嫁丫头,管不住她,你就没那么无辜。再说,我也不知道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说不定你对采蘩心怀嫉恨,因此与沈氏勾结害我,想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独孤棠句句犀利,“真是心如蛇蝎,亏我还以为你对我有几分情意。原来也不过如此。出去吧,就算采蘩不在,也不用你来伺候,我无福消受美人恩。”
姬莲哭着跑了出去。真哭。
采蘩看帘子拍打,抱臂挑眉,“你以为她对你有几分情意,然后打算怎么样?消受美人恩吗?”忘了这位本是风流主。
独孤棠却笑,“娘子让我消受?”
“做梦都别想。”采蘩皱皱鼻子,“你这个样子让我不能安心坐牢的。”
“不安心就早点出来吧。”独孤棠越笑越开怀,“采蘩姑娘觉得,我刚才对姬莲比我当初对你如何?”回想起来不可思议,把跟随自己多年的婉蝉那么轻易就给了第一次见面的人。
回忆令采蘩也笑,坐到床边,“现在看来,大公子对我是一见倾心了。说怕吵给那两个色鬼官差下迷药,让我自救却给了削铁如泥的婉蝉,更是帮我善后。”同样都是冷面的独孤棠,当时对她原来已是十分容情。
“一见倾心倒不至于。”独孤棠不花言巧语,“但你身上确有一种让我不能不帮你的坚韧,难以抗拒。也许姬明夫妇也同我一样,第一眼就被你触动了吧。天下女子,唯你独一。”震撼人心的惊艳。
“所以,我当自信。”她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如那时。
“所以,你当自信。”风雪连天,他遇到他的宿命,从此难离难舍,情定一生。
雨清带了人传膳,就摆在主屋里。独孤棠不肯自己在床上吃,结果移到外面卧榻上,雅雅喂姐夫哥哥,一顿饭都充满欢声笑语。
吃罢饭,新任的大管事来了,采蘩便将仆人们集中在院里。先问,谁受过胡黎的好处,站左。再问,谁受过姬莲的好处,站右。最后问,谁受过胡黎和姬莲两人的好处,站中间。什么好处都没收的其余人,站在原地别动。
三十多个人里,二十多人不动,两三个站左,没有人站右,两三个站中间。
姬莲透过窗缝偷偷往外瞧,不屑道,“以为她多聪明,不过如此。这么问,谁会承认自己拿了我的好处?”
刘婆子也奇怪,“二十多个没动的,小姐都打点过了,想要蒙骗过去吧。”
但采蘩接下来的话让两人意料不到,“原地不动的人都跟大管事走。”
众人哗然,有不服的还问为什么。
“莲姬在这院里也当了一段时日的家,昨晚我一来就看得出大家各司其职,井井有条。能让她留下来的你们,肯定多少都受过她的好处,所以你们撒谎了。”采蘩又道,“即便真有没拿好处的,我也不是让大管事赶你们走,调到别处去而已,所以不用惊慌失措。若惊慌,便又是心里有鬼。”
众人心里都有鬼,不得不走。
“至于你们。”采蘩对中间那几人道,“敢承认自己拿两面的好处,是见机行事的人。你们若想留,可以留下,但不能再为姬莲做事,而是为大公子做事。若想走,我不拦着。”
她又对只拿过胡黎好处的人说,“我也给你们两个选择,留下对真正的主子忠心,或离开另寻主家。”
这五六人都愿意留下。
采蘩让雪清雨清主掌了院子里的事,丁家四兄弟属于独立的护院,她不在时只需向独孤棠负责。接着,就是安排姬莲了。
姬莲看采蘩进她的屋来,不由嘲讽,“你不怕我这屋子里有毒吗?”
“怕啊,所以带了他来。”采蘩指身旁的丁二,“他比刘婆子的用毒本事还要高明些。”
刘婆子面色一变,原来对方竟知道她的底细。
姬莲仍嘴硬,“不知道你说什么,有话快说,无事就滚。”单是看到这个女人,她就厌恶。
“你今日要搬出去,通知你一声,免得等会儿大管事带人来帮你,你又以为我耍花样。”采蘩直说。
“什么?!”姬莲柳眉倒竖,“我不搬!国公爷让我好生服侍大公子的,他亲口所说,你凭什么赶我走?”
“谁赶你走了?”采蘩轻笑,“还是夫君提的。他说你陪嫁人不少,有两个婢女,四名仆妇,还有管事的两户,因为这院子小没法安顿,只能带了芬儿和刘婆子进来,其他人都住在府外。如今你难再出门,他们老是进进出出也不合适,所以让我把湖东他小时候住的园子整理出来,叫你搬过去。我已经跟大管事说了,他说立刻派人收拾。据说是一处漂亮地方,等我的案子结了,说不定我和夫君也要搬过去。这里地寒,冬冷夏热,杂院一样,是夫君跟公公置气才住的。我却想住得舒服些。总之,你先过去,想住哪处厢房都随便你。”
“你这些话我一字都不信。大公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不搬。有本事,我们到国公爷那儿去说。”姬莲以为定国公仍不待见采蘩。
“真是好心办坏事,更何况我只是个传话的。这院子的人走了七七八八,我的丫头们掌着事,以后你要想使唤谁可不像从前那么容易。你搬到湖东,还是在府里,每日多走几步路罢了,却到底是你自己的地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至于你要服侍独孤棠,是国公爷发的话,我阻止不了,这院子里也没人阻止得了。”采蘩走出姬莲的屋子。
丁二低声道,“她屋里有一股异香,是养情蛊的草饲。”
“情蛊?是天衣教主上次用过的那种?”那虫子好像对姬莲没什么好处吧?不能跟心爱的人相欢。“难道又是要用在我身上?丁二,我到底得多让人讨厌,个个想我倒霉。”
“不是那种情蛊。”丁二听采蘩说起过,“她这种是蛊族姑娘用于心仪男子之身的普通情蛊,应该针对大公子。”
“这姑娘学不乖也是棘手。你可有解法?”防不胜防,就得事先备妥。
“解蛊一般都要由施蛊的人进行,不过我既然知道了,就不会让她得逞,小姐放心吧。”迄今,只有无夏让丁二倍感挫折。
采蘩安排好一切,与独孤棠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到刑司“坐牢”去了。
-------------------------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
第367章 飞来画眉
姬三闷闷咳着,胸口像破了洞,呼吸漏气。<-》
拢宁受了内伤仍要调理,小鬼那几只都隐在居澜园外,所以这早没人来给他提热水倒热茶。他咳了一阵,哀怨中想到采蘩他们昨晚去了定国公府,长长叹口气。昨天云夕说得好听,什么一家子啊,只说妻弟妻妹年纪尚小需要照顾,怎么没想到他这个妻兄动不动咳血,也需要照顾呢?说到底,还是偏心的。
他强自起身,将咳满血的帕子看都不看扔进取暖的火炉,盘坐着运功调息。虽然楼主教他的内功已经完全抑制不了吐血的症状,他却习惯了。一日不做,就好像少了什么。
他闭上眼才吐息,突觉有风。
“谁?”他喊完,双眼射冷芒,然后一怔。总裁深度爱
屋中立一人,紫衣流金,面蒙紫纱,腰间佩一柄剑,却是木制的。
姬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已经四年毫无音讯的人,怎么想都不会突然出现,因此小心翼翼道,“采蘩,不会又是你假扮的吧?”
“乔儿。”紫衣坐下,木剑放在桌上,“是我。”
姬三立刻跳下床,奔到紫衣面前,单膝跪地,垂头尊道,“参见楼主。”太好了,死前还能见到自己的恩师。
“起来吧,让我替你把把脉。”紫衣女子柔声说。
姬三起身,却不伸手,“不用把脉了,还死不了。”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乔儿,你的武功都是我教的。无夏是多霸道的毒,我比你更清楚。这屋子充满血腥气,你骗不过我。”紫衣女子语气有些肃严,“伸手。难道还要我请你不成?”
姬三忙道不敢,掌心向上,撩袖。
紫衣女子为他把过脉,又看他臂上黑线,面纱吹动,她长吐气,“你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无夏之毒虽霸。但我教你的内功本可压制它三十年。你脉象浮乱。气血不调,面带黑而瞳色淡,分明是混入了其他毒物而导致无夏乱走。你吐血必定比从前频繁,每三四日一次?”
姬三再不好隐瞒。点头道是。却嘻嘻还笑。“楼主不在飞雪楼的这段日子,我遭过几次暗算,才发现自己竟百毒不侵。以为这是中了无夏的好处。又想着既然没有解药,说不定能以毒攻毒。”
“胡闹!”紫衣女子低斥,却是关心则急,“若能以毒攻毒,我早就试了。无夏是蛊,随幼蛊长大而扩散自身毒性,若以毒喂之,正合它意,可在一年内取人性命。”
“蛊?”姬三有些泛恶心,“楼主的意思是,我体内有一条虫?”脸部扭曲。
“对。”紫衣女子看他毫不掩饰的神色而失笑,“你还作得出鬼脸?幼虫很小,藏于特制的食丸中,服用后破丸而出,藏于经脉中,以血为养,同时排出毒血,迫你吐血,换掉好血。正常成长的话,一年便可为成虫。成虫长得很慢,但七八年是极限,必定要破体而出,那时就是它宿者的大限了。”
“白灵和天衣教主为何完全没提过这事?”只道无解药。
“无夏是天衣教最高秘密,幼蛊极难存活,需要特制的食丸包裹喂养,制法代代只传给教主和大护法,教里其他人是不知道的,只当它是毒药。而幼蛊入体后也需十五日以上的过渡期,否则很容易用药排出。十五日之后,幼蛊就会藏匿,必须以食丸诱引,方能找到所在,放血排虫。一个月后,幼蛊饱食宿者的血,就连食丸也没用了,从此与宿者共生。”听到白灵这个名字,紫衣女子道,“你怎会知道白灵?”
“她是天衣教的护法,不久前绑了我的堂弟和堂妹,让蘩妹妹识破,将计就计捉拿了。我曾向她打听无夏的解法。”姬三回道。
紫衣女子的眸中闪光,“那她可在这宅子中?”
姬三摇摇头,“天衣教大护法毕绢被擒那晚,有黑衣人来见了白灵,白灵后来服毒自尽。”
紫衣女刹那失神,声音悲怆,“连她都走了。”又陡然目光犀利,“黑衣人可是天衣教主?”总裁深度爱
姬三实话实说,“我们这么怀疑,并不能确定。”想到采蘩的推测,他试探问,“楼主与白灵是旧识?”
“我与她姐妹情谊,从小一处长大。”对于已经离世的白灵,紫衣女子不想再隐瞒与她的关系,“是第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这么说来,蘩妹妹又猜对了。”姬三本是半信半疑,“果然天衣教和飞雪楼有关联。”
“你提了两次蘩妹妹,与她处得甚好?”紫衣女道。
“正是。她还说”姬三对紫衣女尊敬非常,这么多年未见,这时什么都往外说,“还说楼主和蛟盟那帮剑客的师父有极为亲密的关系。”
紫衣女笑了起来,“你这个蘩妹妹真能猜。也罢,终有一日要大方见人。”她取下面纱,正是紫鹛。
姬三但觉那张容颜明艳照人,明明上了年纪,却美不可言,不由看呆了,讷讷言,“楼主……原来是美人。”
紫鹛纤指弹姬三的脑门,“小子无状,你我虽无师徒之名,我也算得上是你师父吧。”
姬三回神,讪笑道,“楼主这么美,何必以面纱遮掩,任小鬼们说您貌陋丑颜?”
“我躲仇人,不敢在人前露真面目。”紫鹛道。
“仇人莫非是天衣教主?”心中太多疑问了,从前楼主那么神秘,但如今日揭开的面纱一般,姬三也有勇气去问。
“也是你蘩妹妹说的?”紫鹛想不到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姬三和女儿成了兄妹,当消息传来,她决定来见他。
终于能拿采蘩挡回箭,姬三出卖不遗余力,“她猜得才不着调。说天衣教主对楼主您有遐思,又说蛟盟那位天人师父囚禁您,把天衣教,飞雪楼和蛟盟说成某位神秘人实现野心的武器。对了,还说您可能本是天衣教的人。她那脑袋瓜跟别人长得大概不yīyàng,很能胡思乱想,让我们这些人莫名其妙。”
“你信吗?”紫鹛反问。
“呃?”姬三眨巴眼。
“你信。”紫鹛不等姬三反驳,接着说道,“她猜得也不是那么不着调,大概有六七分是对了。我曾是天衣教主之妻。”
姬三从来没有这么震惊过,“楼…楼主?”
“我自小就是孤儿,跟随天衣教大护法学习制毒。而历任天衣教主其实没有实权,都由他的妻子,也就是大护法掌管帮中事务。天衣教一向奉山为神,很少离开山群,是当地族人的祭祀神教,与世无争。大护法对别人严苛,对我却十分好,我十岁就被定为大护法的继承人。大护法遇到一位隐世武林高手,于是瞒了所有人让我跟他修习武艺。在我十六岁时,救了一个年轻男子,我对他十分倾心,后来便跟他成了亲。他是中原人,说有大事要回去办,让我等他五年。他说五年后他可能身遭不测,叫我自行改嫁他人。我当时是真喜欢他,便将教中制毒的百种秘法抄成了书送给他,还传授了我师父的轻功和一套心法,以便他今后防身。”那段充满创伤的往事,紫鹛要告诉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但一年后,他就安然返回了,大护法却突然暴毙,我承继了大护法之位,他成了帮主。但很快我就发现他好权力,不动声色收服了大批教众,渐渐掌握实权,与我分庭抗礼。我本对这些无兴趣,想着夫妻yītǐ,他好便是我好,错失了夺权的良机,导致忠心拥护我的护法们后来全被杀害,换成他的心腹。我曾一度想跟他拼命,还是白灵劝我忍辱负重,我便假意顺服,甚至挑选貌美的教徒为他的妾室,让他渐渐放松了警惕。这期间,毕绢成了他最宠的女人。设法让毕绢以为我会对付她,她因此对我下了无夏。”
“楼主肯定察觉了。”是她设计的,姬三不着急。
紫鹛拉开衣袖,手肘之上赫然一条黑线。
姬三跳了起来,“楼主!”总裁深度爱
紫鹛却淡然一笑,“我若不是真中了无夏,你以为我能骗过他而逃离吗?我等了一个月才告诉他中毒的事。他为我把脉,知道已经不能治,所以我后来留遗书出走,他真信我一定会死。他不知道,我自己创了一种心法,延缓血脉在体内的运行,让无夏的蛊虫自吞毒血,从而要比常态扩散毒素慢得多,又能形成中毒多年的假象。我诱毕绢用无夏,就不曾想过要活。那男子聪明无比,短短几年用毒和武功进步飞速,连大护法都是死在他手中,我自知不是对手,但也无法再在他身边生活。”
“那蛟盟那位?”姬三好奇。
“无夏发作起来痛苦非常,我借口闭关,每月要去后山住几日,因而遇到他。被一个男人骗得一无所有,我当然不敢相信他,但他武功奇高,我打不过他。”那会儿多年轻啊。
“欸?难道他对楼主用强”被紫鹛白了一眼,姬三捂住嘴。
“他敢?!倒是帮了我,与我联手骗过天衣教主,带我入中原。”紫鹛却道,“那时,还没有蛟盟,只有飞雪楼。”
双更一个星期了,睡眠每天都很少,实在撑不住,所以恢复日更,休息一下。(未完待续……)
第368章 到齐了?开宰!
姬三听得兴起,“然后呢?”
“然后,就是另一个故事了。”紫鹛没打算再说下去,“我只能告诉你,飞雪楼本来和天衣教并无关系,是后来大阎罗暗中与天衣教主勾结,帮他做了许多事。直到四年前的劫银案,我才察觉。你也知道,因我是女子,不是所有阎罗都服我的。”
姬三当然清楚这一点,再加上楼主很神秘,甚少露面,各殿小鬼只听各自阎罗的话。而七殿阎罗中,除了他和老六,其他四个都服从大阎罗。
“楼主,我还有一问,是关于我自己的事,不知您能否答我?”机会难得,怕她一去又不返,姬三想问清楚。
“你问吧。”紫鹛点头。
“当年我中无夏时,我娘求姬莲的娘救我,她最后却提飞雪楼,似乎是知道您能延缓无夏的毒。飞雪楼里有谁知道您曾是天衣教中的大护法吗?而且您自创的心法又怎么会传到姬府一个小妾的耳中?”姬三觉得很奇怪。
“我不能说出这个人是谁。”能有此时的太平,皆因答应了保守该守的秘密,紫鹛但道,“当你娘被告知你中毒的时候,无夏在你体内已过了一个月。”
姬三更奇怪了,“那会儿我娘还没说出她害大伯母,她为何已经对我下毒?”
紫鹛望着他,眼中有些悯然,“乔儿,有些事不必深想。事已至此,就算找出那女人毒害你的原因。又有什么意义呢?”
“楼主!”姬三却不甘心,“她下毒既然不是报复我娘,那就是一定要我死。一个孩子能阻碍她什么?”
“别想了!”紫鹛却严厉起来,“她已经死了,你也中了无夏,找出真相不能帮你解毒,所以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听好,我可能会找出无夏的解法,但还需要时日,你如今要做要想的。就是尽可能延长自己的性命。直到我成功为止。这是一瓶解毒丹,每日服用三颗,每用一颗要以我教你的心法调息一个时辰。再不能以身试毒,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紫鹛留下药瓶。往门口走去。
“楼主还会再来么?”姬三追步。
“我从来没打算一走了之。心法终不能拔蛊。这几年一直在寻找无夏的解法。因为没有收获,所以才不出现。如今你就在她身边,倒也好。省得我跑来跑去。”美人已杳,但留香。
她身边?谁身边?姬三望着敞开的房门,一头雾水。
这时二度入狱。人说熟门熟路,但她第二次来,却发现这回邻居很难相处。
邻居是谁?
定国公续弦,本事很大,给自己赚了个一品夫人,也被封为定国公夫人,董瑛是也。因为还没开审没定罪,在礼法上,还是采蘩的婆婆大人。
婆媳问题,一向难处理。而这个婆婆对自己丈夫的儿子还非常痛恨,那对儿媳妇就更恨之入骨了。采蘩一来,董瑛就开始骂,从小贱人到**荡妇,骂了三刻都没重复过一个词。骂得这片牢房鸦雀无声,人人欣赏一名贵夫人坠落成粗鄙不堪,与市井的刁钻大婶没两样。
等董瑛停下来歇口气,就听到有人感慨一句。
“原来豪门大宅里的夫人也是普通女人,千金教养也就那么回事,该骂娘还得骂娘。”
董瑛完全顾不得仪态,“千金小姐怎么了?豪门夫人怎么了?受了冤气不能说委屈啊?”她在娘家时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人,皮肤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以为遇到遨的那个避雨山洞是这辈子经历过的最脏最臭,怎料到会被关进大牢里?山洞和牢狱一比,简直是天堂了。
不过,邻居难相处就干脆不相处,采蘩任董瑛大喷口水与其他人轮番斗嘴皮子,却好似事不关己,闭目养神,直到成大姐来提她上堂。
董瑛仿佛笃定自己会安然无恙,兴起骂道,“贱人出身也敢充大小姐,上堂就是二十棍,打得你魂魄飞,再不能勾引男人。”
成大姐想训两句,却被采蘩拉了,摇头让她不用理会。
出去后,成大姐道,“少夫人好宽的心,换了是我,跟她对骂,掐脖子拉头发让她喊救命,非要她下跪求饶不行。”
“不必和要倒霉的人计较,会跟她一块儿倒霉的。”采蘩说完,问成大姐,“我没看见东葛夫人。”
成大姐俯耳悄声道,“黄大人的捕令让余相扣下了,所以沈氏可以直接上堂。少夫人小心,她有余相撑腰,必定处处刁难于你。好在董典正让皇上换了,成了庄王监审。”
“董典正不是副审了?”虽然希望如此,但采蘩还是没想到真会发生。
“不是了。皇上说董氏涉嫌谋害继子女,而你又是独孤棠之妻,人情关系上过于牵扯,所以让董典正在家中避疑。庄王在一案上表现公正卓见,因此提他为监审,等于比黄大人这个主审更有决定权。这不,他说提审少夫人无需镣铐,少夫人有福。”成大姐道。
那个处处跟自己对着的庄王。采蘩可不敢说自己有福,只想不会跟他在公堂上吵起来吧。
时隔十日,再次上堂,她却看到了那一张张两世难忘的面孔。坐在堂下,一脸奸相的山羊胡是浙州府尹。府尹身后是当年搜出账本和银票的捕头和记录案情的书官。府尹之下站着几个衙差。另一边是沈府的人。连自己夫人的侄女都霸占为妾的沈大老爷。沈大老爷的心腹,账房总管事,也是她爹的上司。沈珍珍的另外三个大丫头,其中有两个后来成了东葛的妾室。还有沈府的几个仆人,当初指证亲见她爹偷盗或造假账的。沈珍珍却站在她并排的地方,也是堂中央。统统来齐了。
很好。采蘩握紧双拳,对堂上高坐着的庄王和黄明跪下,声音明亮,“童氏见过庄王爷,黄大人。”
“起来说话吧。”声音是黄大人的。
采蘩起身,目光直视两位审官,姿态傲然。这让两边本来信心满满能将她再钉死的人突感瑟冷寒意。
“堂上这些人你还认得吗?”庄王爷发问了。
“他们是害我和我爹受冤的人,当然认得。”采蘩一一报出来。
“女婢信口雌黄,本官从不冤枉无罪之人。你爹造假账,少报赚利,将差额私藏在你的首饰盒里,这可是捕头们当着沈府众人的面,还有你和你爹的面搜出来的。”府尹哼她。
“或有人故意陷害,趁我们不在家时放了账本和银票,或者是搜的人早备好了。账本记得是前一年的账,我爹要是真监守自盗,拿到银票为何不跑,留在沈府等人发现被抓吗?”采蘩亦不是当年懵了的姑娘。
“也许他以为不会被发现。你爹人称广先生,很多人都说他博学多才,这种人多半自以为是的很。”浙州府尹捻一撮胡子。
“也许。多半。府尹大人凭一己猜度来断人是否有罪么?那我爹是很多人说的大好人,你怎么没断他被人陷害呢?”采蘩冷笑,“断案还是讲究真凭实据的好。”
府尹惊讶这是一年多前被他审得半死不活的丫头吗?恶狠狠道,“我有你和你爹亲自画押的证词,这算不算真凭实据?”一挥手,书官向庄王和黄明呈上两张纸。
采蘩眸中寒星点点,“王爷,大人,上面血迹斑斑,我爹的手印都不用红墨,完全是鲜血染上的。难道不是屈打成招最好的证明吗?”
府尹拍椅而起,“不用刑,你们能乖乖招了?当初我们可都听得清楚,你爹全部招认了才画押收案,这会儿来反口?那天下有罪的人都成无罪的了。”
“我爹招了,我没招。我爹认了,我没认。直到府尹大人判我们流放,我都在喊冤枉。”采蘩望堂上二人,“王爷,大人,我有证人,证我爹突然招认另有缘由,请求传召上堂。”沈珍珍亮出了全部杀手锏,轮到她一招招慢慢出。
一直处于沉静的沈珍珍果然变脸。
府尹则一怔,“证人?什么证人?”
采蘩不语,但等庄王爷和黄明点头。
黄明道,“既有证人,当可上堂,不过少夫人,我得先提醒你,造伪会加重罪。”见采蘩点头,这才传唤。
很快走上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中等身材,微微发福,跪倒就说,“小的方喜,拜见庄王爷和黄大人。”
府尹瞪眼,“方喜,你不是已经不干了吗?”
方喜看府尹一眼,“大人,我就算想继续给您干牢头,作完证您还不宰了我,干脆先辞了清静。”
“下跪何人,与本案有何关系?”黄明问。
方喜望望采蘩,深吸一口气,回道,“小的本是浙州府衙的一名小小牢头,在广先生招认的前一晚,听到府尹大人要挟他,所以广先生才不得不认罪的。”
“如何要挟?”庄王问。
“大人说,如果不招,就让衙差对他女儿下手。又说他女儿长得好看,男人一见就心痒,要是手下对他女儿做出什么破坏姑娘家名声的事来,可别怨别人。都是因为他自己太固执,才让女儿被毁的。”方喜交待。
连采蘩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事,顿时激红了眼。
第369章 庄王不坏?
啪一声惊堂木,震得府尹一缩脖。<-》
“王爷,大人,纯粹一派胡言啊。”他喊冤。
方喜却不慌不忙,“当晚行刑有好几人在场,如今仍在府衙当差,我来时他们也愿意跟来作证,请王爷和大人传问。”
接着,分别传召了这几人,黄明主问,证言都与方喜的相符。
采蘩听着,心中思绪万千。除了喊冤,独孤棠什么都没让她做,所以她不知道他帮她找了哪些人证哪些物证。爹当年突然招供,承认监守自盗,她是十分愤怒的。明明没有做过的事,她决定打死都不松口,但爹一认,她所有的坚持就成了可笑。然而,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因又是为了她。
到这儿,可能有人觉得qiguai。采蘩喊冤不是临时起意的么?
是临时,但起意却早在正月初五余求认女之前。从采蘩决定要面对自己的过去,独孤棠就提了反诉伸冤这个主意。他说,过去她无错,只是对方仗势欺人,强加于罪,那就要把这件案子正过来,让该受惩罚的人领罪。他让采蘩反反复复详细说了前因后果,然后就说交给他,她只要等时机到了喊冤就行。
所以,当刑司派人去浙州取证,沈珍珍以为只要她的证人证物到就稳赢时,所有反证人反证物早已握在独孤棠的手里。
他说放心,她就放心。采蘩对这件案子那么不慌不忙,不仅是因为她没有罪。更因为独孤棠为这一天的到来作了完全的准备。这是有把握的一仗,无所畏惧。
沈珍珍这时开了口,“庄王爷,黄大人,即便府尹大人问话的方法可能不恰当,但毕竟衙役们并没有侮辱采蘩,不过是攻其弱点罢了。如若不然,以这对父女的倔强,要何时才能令他们认罪呢?”
府尹忙道,“东葛夫人说得正是。有些人可晓之以理。有些人不打不松口。但那个广先生软硬不受,坚决不说实话,所以下官才不得不用非常法,其实只是吓唬他而已。”
“府尹大人不曾想过我爹已经说了实话么?就算隔开一年。我仍是这么说。爹与我没有偷沈家一分银子。是被人陷害的。”采蘩也不会沉默。
“王爷,大人,此女狡赖。不用刑不能令她心服啊。”自己屈打成招的嫌疑还未撇清,府尹仍叫嚣要打。
庄王沉目,望着堂下站得笔直的采蘩,又将视线调到府尹身上,“用刑只是方法,不是最终目的。用得好,它令罪者生畏,证无辜者清白;用得过当,就成了冤假错案。就我听来,此案一开始府尹你就用大刑,直到对方认罪也是要挟所至,让人难以信服没有屈打成招之嫌。”
府尹可是了半天,恼来一句,“物证确凿,还用得着耐心等人自己招吗?每件案子都要让罪犯心服口服不成?”
“不错,每件案子就得让罪犯心服口服。”庄王此刻主导审案,“否则便是主审官的缺失。这时且认为你用刑之法过当,与本案没有直接关联,暂放一边。当日搜查的捕头何在?”
捕头已感觉头皮发麻,站到堂中有些战战兢兢的模样,“小的就是府衙总捕头,当日搜查由我带领。”
“我问你,你从何得到采蘩和她爹监守自盗的消息?”庄王问。
捕头欸一声,不太明白。
“一般而言,采蘩和她爹是沈家奴仆,主家若得知他们作假偷钱,应该会先进行取证寻证,证人证物齐全之下再报官,由官府审理。”庄王道。
“王爷,还有一种,就是主家发现有异,先行报官请官府前来查案。”沈珍珍沉稳插言。
庄王爷却不看沈珍珍,仍问捕头,“这么说,你是接到沈府的报案才前去搜查的?”
捕头点头,忙不迭回答,“没错。”
“沈府报案是怎么说的?”问细节。
捕头早对过口径,“沈大老爷来报的案,说他家管事阿广利用作假账的手法暗中偷了他千两银子,已有人证,请我们到他的住处搜物证。”
“怎么确定物证一定在他的住处?”庄王却不等捕头作答,再问,“沈府何时报案?你们又何时去搜的?”
捕头让庄王前一问突冒冷汗,“沈府在沈大小姐出嫁那日报案,我们当即就去广管事的院子搜了。”
“哦?大喜之日报案,大喜之日官差上门,沈大老爷挑得好时候啊。”黄明觉得怪异。
那是因为沈珍珍想在自己出嫁之时看采蘩倒霉的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浙州府城谁不敬她沈大小姐三分,她根本没想过一件小小的仆人偷盗案也会由庄王和钦天监同审的一日。
沈大老爷堆满肥肉的脸上不动声色,精明之眼扫过堂中女儿,回道,“赶巧找到人证,又不想让阿广事先得消息转藏了银子,所以顾不得那么多。”
“转藏?看来沈大老爷真确定银子在哪儿。”
采蘩突然发现,此刻的庄王很犀利,似乎也公道,不用她引导着来审,甚至有不谋而合之感。
“他父女二人就那么一间小院子,不藏那儿,能藏哪儿?”沈大老爷是浙州一带的大商贾,这样的阵仗也不会慌了手脚。
“那可不一定。我若是广管事,肯定不会把银子藏在自家里,只要有点脑子,都知道不妥。”庄王爷笑了笑,“当然,也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说。我只是好奇,沈府这么大,沈大老爷却这般笃定,一点不怕打草惊蛇啊。”
沈大老爷沉默。
但庄王不让他沉默,“沈大老爷究竟为何这般笃定啊?”
沈大老爷胖鼓的胸膛开始大起伏,“不为什么,先请官差搜阿广住处。如果搜不到,自然也会搜别处。”
“原来如此,沈大老爷一开始这么说就好了。”庄王似乎mǎnyì,点到采蘩的名,“童氏,照你之前所说,官差捉拿你的时候,你在沈氏的房里为她梳妆。”
采蘩道是。
“捉拿你之后,将你押到了你住的院子,当你的面搜出了证据。而你爹也和你yīyàng,都是被官差押到住处的。”庄王见她再点头,就看了在场的证人们,“对这点,你们有无异议?”
除沈珍珍蹙眉外,众人皆摇头。
“那就不对了。证物未搜到先抓人,顺序反了吧?而且,我看过你们几个的供词。”庄王指着沈大老爷身后的几个仆人,“虽说看到广管事在账本上动手脚,还有看到广管事从账房里拿出真账本的,但你们看过童氏与她爹共谋其事吗?”
那几人面面相觑,都望沈珍珍,他们只照她吩咐作假证。
庄王是公私分明还是有别的目的,采蘩不知道,她只知道到此为止,因为这个人,公道渐渐站在了她这边。
“采蘩和她爹住一个院子,她爹做的事,她怎会不知?”沈珍珍必须力争。
“沈氏,你如此得出结论,实在没有说服力。倘若你爹某日杀了一个人,本王说你跟你爹同罪,你服不服?”庄王举了个妙例,“再说回顺序反了的事。你们口口声声不能打草惊蛇,但先抓人后搜证,显然都笃定得很。沈大老爷笃定,捕头笃定,沈氏你呢?”
沈珍珍哑然。
庄王再问沈珍珍的三个丫头,“当日,官差来捉拿童氏时,你们有没有惊讶?”
沈珍珍没有说过这个,所以丫头们如实点头。
“那么,沈氏呢?她什么反应?是否像你们yīyàng十分惊讶呢?”庄王连续发问。
沈珍珍为自己辩白,“我无须惊讶,这事我爹几日前就跟我提过,让我心里有数。”
“几日前,沈大老爷已知广管事偷银子,却在喜日当天才报官。”庄王反复但聪明得绕着,“沈氏,你听说自己的夫婿要纳童氏为妾时,是怎么想的?”
沈珍珍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不管政事的闲散王爷,只觉应付得喘不过气来,“采蘩与我从小一起长起,夫君纳她,我挺高兴。”
“是吗?挺高兴,但看她被抓却毫无惊讶之情。”一句比一句犀利,庄王目光如两柄寒剑,守在那些心里有鬼的人身边,令他们胆怯,“你们三个丫头诚实答我,沈氏可曾为童氏说过半句好话?或者向她爹求情?”
三个丫头连连摇头,在庄王的气势下,哪里敢撒谎。
“沈氏,你其实对你夫婿要纳童氏十分怨恨吧?所以,设计了这场局,在你大喜之日,让你憎恨的童氏受到灭顶之灾,满足你嫉妒的心理。这些人,都已让你沈氏买通,和你同声一气,嫁祸两个无辜的人。”庄王这个推论一出,跪倒一片喊冤的人。
沈珍珍不跪,“庄王爷如此说,是为了所谓的公理,还是针对我义父?无凭无据,全由您一人揣测,让人不能心服。”
“浙州府尹审此案全用大刑来逼供,此其一。捕头先捉人再搜证,且别地不搜,就搜广管事父女的住所,此其二。你,对从小伺候你的童氏冷漠至此,此其三。三处疑点,足以让我怀疑你们的供词有问题。今日问堂到此,之后我会对证人一一确认。童氏沈氏暂时收押。”
还是要沈珍珍陪坐牢,庄王退堂。(未完待续……)
第370章 反扑和被反扑
采蘩坐在干草上,看着隔壁老邻居,说不上来是董氏那个发疯的脾气好,还是这个什么都放在心里的东葛夫人好。<-》不过,有意思的是,沈珍珍三个丫头也被关进来了。据成大姐说,庄王和黄大人等会儿要逐个提审,所以还不能放回去。
“小姐,怎么办?”三个当中最得沈珍珍喜欢的,也是第一个成为东葛青云小妾的芽儿向主子问主意。
“怕什么?以前怎么说,现在也怎么说。”沈珍珍其实有些没底,庄王看似十分不好对付,而且也不是她和她爹能买通的人。余相虽然答应会出面,但她没太大把握,因为像他那样的男人是否在乎自己也还未知。
“会不会对我们用刑?”芽儿是沈珍珍的应声虫,脑子并不聪明。
“庄王不会自打嘴巴,屈打成招的。”沈珍珍看一眼采蘩,“独孤棠的案子也是庄王主审,看来他对你们两口子好得很。不过,你可别得意的太早。”
采蘩不回应,这时候逞口舌只能没什么用。就如独孤棠所说,沈珍珍当初陷害她的手段并不高明,以买通为主,证据之类都是粗制滥造,仗着她和她爹身份低微,群起攻之而急忙定罪往死里整,根本没准备有人还会再来翻案。所以,这回不那么好糊弄了。
过了一会儿,每隔半个时辰来提一次人,但没有放人回来。芽儿走的时候吓得腿都软了,但直到天黑也没再回来。
沈珍珍渐渐丧失了那份自信,对于未知的这些提审而坐立不安。这时成大姐带了人进来,她以为是她的丫头们回来了,喜出望外,扒着铁栏伸脖子看。但发现对方虽然是婢女打扮,却不是芽儿她们。
终于忍不住,沈珍珍开口,之前被整。现在小心说话,“成大姐,我那几个丫头审完了吗?为何不见回来?”
成大姐瞥沈珍珍一眼,“早已审完,照王爷吩咐,已经放回家去了。”
沈珍珍怔了怔,“放回去了?”
“对啊,她们是证人。又不是犯人,审完不用坐牢。”成大姐对她态度始终冷淡。
再往前走,成大姐却笑脸迎人,“少夫人,给您送饭的人来了。”
采蘩看到两个瓶儿,因沈珍珍在,就没说话。
倒是冬瓶儿说了两句,“少夫人多吃些,吃饱才好应付恶人小人。我现在可佩服你了,只听说哪家的丫头被主子逼死了。哪家的仆人让主子赶出去了,哪家的妾让主母卖了。可没听说丫头告主子的,你太厉害了,我向你看齐。”
采蘩听得有趣,“你主子虐待你啊?”
春瓶儿打冬瓶儿一下,“少胡说八道,也不怕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又对采蘩笑,“少夫人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么?明日给您送来。”
“我也没什么特别爱吃的。能吃饱就行,横竖你们送的比牢饭好。”采蘩不说不用送饭的客气话,她看得出只有那位夫人能送得进饭来。她可不想苛待自己。
成大姐一旁听了开玩笑,“哎呀,少夫人打我嘴呢。”
两个瓶儿照样是送了饭就走。采蘩见春瓶儿跟成大姐轻声说了什么,成大姐欸欸直点头。
收回视线,采蘩慢条斯理吃饭。发现竟还有一小瓶子酒,尝了很甜,神清气爽的感觉,暗道好东西。邻居的两只眼睛恨不得喷出火来,才碰到她身上,却成蒸蒸水汽,早春夜里当取暖。她吃饱喝足,然后倒头睡,一觉天明。
第二日上堂,看到余求坐在堂下,采蘩立刻想,沈珍珍该笑出来了。她想到便看,见沈珍珍垂目,似乎无动于衷,却难掩嘴角微翘。那瞬间,她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偷摸奸情不是由余求一面施压,而是相互满意的。东葛变傻,倒也好。
余求在,堂中气氛与昨日不同。黄明的目光时不时扫他和庄王,神情明显带了一丝紧张。
庄王却沉着,“昨日审过证人后,供词有些变动,因此今日先重审,童氏,沈氏,你二人要听清楚了。”
第一个传唤上堂的是捕头。
庄王道,“昨日你向本王和黄大人供认沈大老爷事先告诉你账本和银票藏在何处,是否?”
沈珍珍立即抬眼,但余求给了她一个安心的表情。
捕头的目光从余求那儿滑过,再看向庄王,“昨日王爷要大刑伺候,小的只好顺您的意说。但小的思量再三,仍不想把白的说成黑的。当日接到沈老爷报案,他说证物极可能藏在广管事的住处,小的也以为如此。同时怕人犯察觉不对而逃跑,便先将二人捉拿,再搜物证。”
临了,再翻供,且将原先的供词囫囵圆了。
黄明怒道,“不要信口开河,谁对你用刑了?分明是你让我们问得四处漏洞补不上,不得已说了真话。”
捕头为了小命,这回再不松口,“大人审我的地方在刑房,不是准备大刑伺候,是什么意思?我之前所说句句属实,不懂为何非要说我串供陷害。”
庄王脸上无情绪,再换了其他证人,都坚持原供。
余求皱眉,“听起来,王爷吓唬他们不轻啊。要不是他们最终仍决心讲实话,还真成我义女陷害一个女婢了。”
“一个个毫发无伤得出来,我这要是算吓唬不轻,府尹屈打成招的罪名可就确立无疑了。”庄王不买余求的账。
府尹这会儿有人撑腰,“丞相,冤枉啊。那两个刁奴不打不开口,我也不得已。”
“不是不开口,而是没照你期望的老实认罪。”庄王冷笑,“不过,本王问案不似你。”
“还有你们。”庄王指这些显然又被加强了信心的证人,“本王本想给你们一次改过的机会,既然不领情,那就让你们与阴谋陷害的主犯一同获罪吧。”
余求道,“王爷自己先摆正位置得好。”这种话,只有他敢说。
庄王却不示弱,“余大丞相,本案主审是本王跟黄大人,本王尊重丞相威望,特许你旁听,但若是论案,还是不必了。再多一句话,本王只能请丞相离开。”
余求瞪过去,眼神仿佛射出数不清的疾箭。
庄王连看都不看他,以气定神闲的表情将那些箭瞬间挥开,“今日来说说证物好了。”就好像说,今日天气不错,就来喝喝茶好了。
采蘩惊觉,这位闲散王爷,做样子的御工大人,胸中有丘壑,深藏不露。
“证物有二。本要对字迹的账本,如今因广管事已离开人世,无法再次确认。”庄王道。
“庄王爷,我爹虽然不在了,但肯定有他的字迹留下。”爹曾坚决否认账本上的字迹不对,但府尹根本不听。
“据沈大老爷和诸位证人所说,你和你爹住的小院毁于天火,而账房因为出了你爹这样监守自盗的人,将所有账本重新做过,原来他经手的账册已荡然无存。”庄王的眼神不比余求欠威力,一干人等不敢与他直视。
“若有心找,一定还能找到。”采蘩不信沈珍珍能抹去她爹的存在。
“能找到,但需要时日,所以先说另一件证物,那五张二百两的银票。”庄王其实对采蘩并不偏心,只是按照道理审案。她和她爹这件案子疑点太多,确有官商勾结杀人之嫌。
余求也知道,这才要巴巴赶来听堂,还给所有证人敲了一遍警钟。
庄王问沈府账房总管,“沈老爷的铺子遍布浙州,你们总账房平时如何接收各铺子的账本和银两?”
账房总管答道,“府城外的,每三个月会一次账。府城内的,每个月都要交账本。各间铺子的赚利均折成大通银票,随账本一并交上。”
“所有银票都经你手?”庄王再问。
庄王爷的问题都有目的,账房总管昨日见识过了,不敢贸然回答,想了想才说,“不是,广管事在沈府十多年了,表现本份敬业,老爷对他颇为看重,府城里铺子的账和银票是直接由他管的。”
“也就是你没有经手。”庄王点头,接着问,“广管事作了一本假账,是哪个月的?他管着几间铺子?那个月应收账多少?”
完全不知道庄王为何问这样的事,总管如实答,“是十月那本,总理八间铺子的账,应收两千三百两银子,广管事私吞了千两。”
“银票是由八间铺子的掌柜们交上?”开始接近事实。
“是……是啊。”账房总管有点不自在,因为他得说谎。
“不太确定啊?那我找些人来帮你吧。”庄王对堂门口的护卫招手。
一连串进来的八个人,让账房总管结巴,“你……你们怎么来了?”那是铺子的掌柜们。
掌柜们脸色都僵拧得很,但眼神个个乖顺,不敢乱来的样子,既不答总管的话,连自己的老板也不看。庄王问什么,他们答什么。
问得是同样两个问题:他们交了多少银子?交给了谁?
掌柜们答了上交的数目,自有书记官边记边算,立刻报出两千三百两银子。交给谁?答案也一致,是账房总管。
八对一,压倒性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
第371章 遇到明镜高悬是幸福的事
面对八人统一的说法,账房总管有点懵。这些掌柜早也被禁了口,不知为何突然跑出来说出真相。来长安时,他还担心来着,但老爷说丫头被捉回了,要判她的死罪,所以之前的案子需要再走个过场。现在,他看那位明艳贵傲的女子,胜自家大小姐气质良多,哪有半点要倒霉的样子呢?
他懵,沈珍珍不得不开口,“这八人让人买通了。”
庄王一拍惊堂木,声音含怒,“昨日堂上,本王提出疑点,你们一个个睁眼说瞎话,我说你们串供,后来分别审,还没用上刑具,几个就招认是照你的话陷害广管事父女。结果今早再审,全都翻回原供。我都没说是你还是谁暗中动了手脚,你敢说这八人让人买通?怎么?你自己的证人就是一等实诚的良民,一旦不利于你,就是说谎?这案子看来不该由本王来审,我的位子让你坐,要不要?”
天家威仪,能把沈珍珍吓得跪软在地,急道不敢。
“庄王爷——”余求皱眉。
“丞相,请离堂吧。”当他说话放屁吗?庄王冷冷看着余求。
皇帝都对他敬三分,庄王竟让他离堂?余求直站了起来,“庄王爷,以我看来,你似乎偏向于童氏,未必适合再审理此案,我会入宫请皇上换主审官。”
庄王一笑,却没有任何情绪,“本王看丞相却对自己的义女偏心,只要试图接近真相。就把对方说成有罪。目前本王和黄大人仍是审官,丞相想找别人帮忙,拿到皇上的旨意再来跟本王说吧。圣旨一下,本王乐得逍遥。”
余求眯起眼,这个庄王平时闲散人,他从不与之打交道,想不到突然冒出头来还这般难应付。传闻老庄王少时聪颖慧觉,虽非中宫所出,身为长子深得先帝喜爱和大臣们的拥护,以致于当年决定太子位时好生争斗了一番。要不是最后几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坚持了皇后之子。老庄王极可能继位。其子如此,可想当年。他暗自冷笑,只要到皇上面前提一提往事,少不得又起忌惮了。想到这儿。他甩袖就走。
他走时。也没看一眼吓跪的沈珍珍。让她心里忐忑不安得要命。
年前,沈珍珍一见到采蘩其实就慌了。从小和采蘩一块儿长大,她最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一个怎么看。都不会只是奴婢的女子,只要任其展翅,就能飞到她不敢望的高处去。她如此认为。放在身边,却从不敢掉以轻心。
曾经有个远房的表兄来访,他在南方继承了家业,自己年轻有为,为人正直,让她一度十分倾心,但他走时开口向她求娶的是采蘩。她从来没对采蘩透露一个字,但恨已入骨。她作着越来越伪善的大方面貌,扼杀采蘩所有可以超过自己的机会。即使做到这样,采蘩仍吸引了东葛青云。所以,这女人怎么能不死!
但她隐约觉得,采蘩已经飞得太高了,因此她不惜委身余求,以为那样强大的男人能帮她与之对抗。然而,在这个公堂上,采蘩是皇上承认的定国公独子之妻,她只是一个丈夫变成傻子的,挂着空衔的夫人。所谓余相的义女,似乎也没她想象的那么好派用处,还得提防通奸的事传出去,看别人背着自己窃窃私语就心虚。两相比照,她快喘不过气来。
庄王却不给她留空隙,紧问账房总管,“掌柜们说银票是交给你的,你却说是直接交给广管事的,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说!”
账房总管脑门冒汗,边擦边说,却已出无法弥补的漏洞,“王爷,银票交给我不假,可我当着其他账房的面立刻交给广管事了,您不信可以找他们问。”
“好,我找他们问。”庄王等着呢。
八个掌柜下去,换了三个人上来,账房总管傻眼,瘫坐在地上。那三人正是他账房手下管事。
他醒觉起来,连连磕头,“王爷,小的不得已,全是照大小姐和老爷的吩咐说话啊。老爷突然让小的负责十月的账本和收账,指示小的做了本假账,又提了千两银票。但直到大小姐出嫁那日,官差抓了广管事,小的才知道那是陷害他的。一家子就靠小的这份工钱,小的替广管事不平却一字说不得。事后,老爷给了小的一百两银子,让小的在公堂上指证广管事偷他银子。就这么多,全是实话,王爷饶命。”
认了一个。书官字字记录。
沈老爷气得上前踹账房总管一脚,“你胡说八道。”
“沈老爷,这就到你了,你别急。”庄王让官差再带人证。
一个眉宇间愁楚的少妇上堂,无神的目光看到沈老爷时闪现恨意,对庄王跪倒拜礼。她正是沈老爷霸占的妻侄女,曲意承欢,强颜欢笑,却一直等着复仇的这日。她说道,广管事父女流放后不久,沈老爷得意告诉她整个陷害的经过,还夸他闺女像他一样有本事会算计,若为男儿身,是继承家里生意的不二人选。
沈珍珍这时没了靠山,但也不是容易低头妥协的女子,说道,“李氏对我爹恨之入骨,证词挟带私怨,不可信。”这和刚才说八人被买通的任意猜测不同,有一定程度的依据。
“我也可以说你对童氏恨之入骨才嫁祸那对父女。不过,本王通情达理,李氏证供只可为旁证。”与其说是通情达理,不如说庄王还有后招,“我再传召几位证人,与沈氏你买通官差杀广管事父女有关。”
沈珍珍不松口,“我从未买通官差杀人。”几位证人?她以为只有棠而已。那么她可以说独孤棠和采蘩是夫妻,自然相帮。
采蘩也奇怪,几位证人啊?
堂上如走马灯,到这儿是今日终场,由独孤棠来压轴。气宇轩昂的大步而来看不出一点病气,身穿常服却是符合身份的蓝云袍,高髻牙冠,腰间挂剔透白玉,与独孤兰送采蘩的玉镯出自一处,是极珍贵的宝物。
他身后跟着七八人,采蘩记忆力强,记得那些是流放途中官差带她和她爹宿下的客栈老板或掌柜。尤其对倒数第二个印象深刻,福来客栈的老板福旺,那个试图帮她的年轻人。
这批人纷纷述说官差在客栈落脚后对采蘩和她爹的种种跋扈,并听他们几次三番提到是有人要让这对父女倒霉。
到了福旺,他看见采蘩就禁不住高兴,“姑娘可好啊?”一直惦念这个奇异的姑娘,虽然再见面是在官府,但看她气色好神色也好,令人终于放下心来。
“我挺好的,福老板似乎也不错。”采蘩真心感激他。重生在雪地,但让重生成为可能,实在福来客栈。她从此福来运转。
“嗯,我刚得了个大胖闺女。”喜欢女儿的爹。
“恭喜。回头,我送她红包。”是恩人,采蘩大方。
沈老爷早沉不住气了,一面心里怨女儿给他找麻烦,一面讽刺道,“这是公堂还是茶馆?两位要不要坐下沏壶茶慢慢聊?”
“沈老爷之前虽漫天撒谎,这话还算有理。”庄王只审案,真没有个人偏好,“你俩闲话下去扯吧。福旺,你的客栈是入烬地之前的最后一家了吧?”
福旺连忙恭敬,“正是。一般北面来的,都要经过福来。”
“你看到官差押解童氏,那时没看到童氏的爹?”庄王很会问案。
“没有,只有姑娘一人,大雪纷飞却穿得单薄,官差待她极不好,而且粗言秽语,十分不堪。”庄王一问,福旺由此打开话匣子,“我可怜姑娘,怕她让官差侮辱,就将房间安排在当时住店的两拨客人之间。后来有伙计听到那两个官差嘀嘀咕咕说什么明日必须动手,否则回去不能向沈家大小姐交差,就知道他们不但有色心,还有杀意。”
沈珍珍张嘴要辨。
庄王比她快,“说动手,不一定是杀人。但沈氏,你出现在押解官差的口中,任何人听了都会奇怪。”
“采蘩和她爹是我沈家奴仆,两人偷我沈家财物,官差提到我,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何,但没有那么不寻常。而且这些人个个说官差如何虐打他们,是官差的错。至于有人要他们倒霉,也没有指出是我。”沈珍珍还是很能为自己辩护的。
“独孤少帅,人证不能让人信服,你也是时候呈交物证上来。再藏着,本王难审。”庄王看着独孤棠,喜怒不形于色,公事公办的神情。
独孤棠的目光只在采蘩身上停留一瞬,从怀中掏出几张纸样物递了上去,“这是沈氏给官差的亲笔书信,上面写先给他们一人一百两银子,只要能取采蘩和她爹的性命,事后再给一百。”
沈氏抿紧双唇,这时才是最严峻的形势。她确实写过信,但芽儿说让官差当场烧掉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糊涂。
庄王看过信,面色沉下,递给黄明去看。然后命随身护卫将信纸拿到沈珍珍面前。
沈珍珍看一眼便惊。
第372章 王妃娘娘驾到
但让沈珍珍心惊的,不止自己这封信还在,还有当初给官差的银票。<-》
独孤棠道,银票是大通银庄的,他们兑出的银票都有独号,能查到兑出的是哪一日哪一柜。巧了,那个掌柜对拿银票的人有印象。倒不是他记性好,而是兑银票的人要求拿吉利票号,再加上对方是浙州府城里的名人。
不用说,名人正是沈府大小姐。
沈珍珍没想过采蘩能活着,所以她设下这个陷阱的时候到处有纰漏。事实上,她也压根料不到采蘩的反告来得这么凶猛,完全不容她反击,掀起了巨浪就将没顶。对采蘩有利的证人一批批来,她的证物被推翻了一样,还有一样被查出伪造也是迟早的事。而现在,她自己写的信和给官差的银票成了铁证。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她亲爹恼火的神色告诉她,别想再靠他。每吸进一口气,就像在胸口结了冰,呼不出去,渐渐形成厚冰面,让她窒息又心寒。眼前一片绿,是冬日看春尽么?绿泛了黑,她失去意识。
当沈珍珍再醒来时,花了好半天才知道又身在牢中。她强撑起身,下意识往旁边的牢房看去,但没看到那个人。
“找我吗?”采蘩在另一角落里静望着沈珍珍可怕的神色,出声让她高兴一下,“我要是真被放出去了,你会怎么样?”
采蘩还在,案子就没审完,即便到现在也没有一丝悔悟的沈珍珍面带冷笑,“我俩从小长在一块儿,当然也要死在一块儿。”
采蘩神情却自在得很,“说得好像咱俩成了青梅竹马。”还开玩笑。
“千万别。从我给你当丫头的第一天,你便没瞧得起我过吧。”而她在很长时间内以为沈珍珍是个善心主子。
“为什么要瞧得起你?你是个奴婢。”沈珍珍无情吐字,“而我最不要看的,就是奴婢没有奴婢样,一心想攀高枝。你本份。我自当给你好处。”
“果然如此。”她捡石子的时候想明白了,“我要是像芽儿一门心思跟着你,没有自己的主张,这会儿说不定就是东葛青云的妾了?”
“不错。”沈珍珍不假思索答道。
“哦,那我还真得谢谢你害我。要不是你怕我,非要置我于死地,如今我还当不了定国公府的少夫人,只能委屈为妾。还是个傻子的妾。”采蘩拍心口,表示好险。
“你!”沈珍珍气结,“要不是你,我夫君会成为傻子吗?”她怕采蘩?对,她怕!
“东葛夫人,说话要有凭据,你相公是害人不得反害己。这一点上,你们倒是一对夫妻相,像得很。不过,始终都是犯了傻。看开些。心大些,不要为恶到底。此时你和东葛青云过着好日子,哪里要与我对簿公堂。我爹的死,我本不会追究了。”因为采蘩一直认为是自己的任性害了爹,会背负这份罪努力实现爹的遗愿,好好的活。
“明明都是你算计好的,来长安难道不是为了报复我?所以,别说恶心人的话了。”以己度人。沈珍珍的性子从不吃亏,也当别人都一样,“我还没输呢。你且等着看。”
采蘩等着看。
再说庄王和黄明要入宫见皇上,却在衙门口看到了认识的人。
“你们两个丫头来这里做什么?”庄王叫住的,正是春瓶儿和冬瓶儿。
两瓶儿一见庄王,先对换眼色,这才施施然行礼,“参见王爷。”然后一人提个篮,竟从庄王身边走过去了。
黄明在一旁看得有些怔,心道什么丫头这般无礼,对庄王都不给面。
庄王却面露一丝苦笑,但也没打算闷过去,回身道站住,“问你们呢,来做什么?”
春瓶儿对冬瓶儿道,“你先去,免得姑娘受饿。”
冬瓶儿清脆欸了一声,侧身朝庄王作了个不到位的屈膝礼,活泼得吐舌笑,小碎步快离。
庄王多敏锐的一个人,立刻问,“给谁送饭?”
春瓶儿不似冬瓶儿仗着年纪小故意冒失,她举止谨微些,言辞恭敬些,“回王爷,给南陈来的童大姑娘送饭。”但让人感觉和庄王较为疏离。
庄王却对这两个丫头的态度仿佛习惯了,只在意话里的意思,“给童采蘩送饭?为何?”
春瓶儿垂首,“奴婢不知,只是遵照吩咐为童姑娘送一日三餐。”
“夫人吩咐的?”似乎没给出多少内容,但庄王听得出来。若是普通交情,送一餐两餐也够了,但一日三餐?
春瓶儿答,“奴婢不敢擅作主张。”不是主子吩咐,她能跑那么勤快?“王爷要是没别的事,奴婢就走了,夫人还等奴婢们回去交差。”
一个聪明的丫头,一个聪明的主子。
庄王面上有喜色,“夫人回城了?”这两个丫头有单独办事的时候,但一日送三餐,还要跟她交差,她必定住不远。
春瓶儿却不觉得庄王聪明,垂着脑袋眼珠子往上翻,心想终于,语气却仍敬,“是,夫人在雪园小住。王爷,奴婢不敢再耽搁。”
“去吧。”末了也没问出给人送饭为什么,但庄王已没心思,知道她回雪园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黄明看庄王脚步慢下,不似先前急着要进宫的大步流星,心里有点数,便道,“王爷,要不你先去看看王妃?她难得入城,又正是要用午膳的时候,宫里恐怕也一样。不妨等皇上午憩过后,你我再入宫求见?”
庄王听出黄明为他着想之意,颇为感激,“多谢黄大人。你们都知道,我夫人身子弱,这些年移居城外别庄。我要不忙时还好,忙起来哪有工夫出城?来回两个时辰,同在长安,却是说近不近。这段时日皇上不肯放人,天天召我进宫,我就去吃了个年夜饭,初一就往宫里赶,真是——也不好抱怨。”
黄明笑呵呵,“可不是。王爷又得敬孝,老王爷老王妃跟前常问安,偏王妃不在府里住,奔波来去的,我们都替王爷辛苦。王妃能回城里住,看来是身子好些了,希望王爷夫妻二人早晚能聚。我们这个年纪,朝堂责任繁重,家里有老有小,身边必须得有体贴的夫人照顾陪伴,那才能缓过劲儿。”
“是这个理。”庄王笑。
两人说定在宫门口见的时辰,黄明便走了。
庄王正要上马,目光拐到一人,“昂藏七尺男儿也会鬼鬼祟祟,少帅还在禁足中,早些回家待着得好。”
独孤棠从门后走出来,“刚看庄王爷和黄大人说话,不想冒然打断罢了。看王爷如此心急着要去见王妃,才知王爷性情中人,有所感悟。”
“感悟?”比起公堂上为人伸冤的庄王,他此时漠然,“与少帅不能相提并论,定亲成亲皆出人意表,万难不可阻挡。不过,闹得这般沸扬,也要长情才好。如今年轻人多不定性,做事冲动不用脑。”
独孤棠淡来一句,“王爷也曾年轻过,自然明白我。我妻之冤情,还请王爷多多上心。今日铁证如山,此案应该快了结。”
“此案还有疑点,你和童姑娘证词中的一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庄王上马,准备要走,“能不能了结,要等人自己认罪,画押签供。”
“要是她死不认罪呢?难道证据充分还不够?”独孤棠不以为然。
“当初判你夫人有罪时,证据也很充分。”就事论事,庄王不偏不倚。
“那些证据虽多,但漏洞百出。”怎能当作真相?
“你说得对,到最后对方不认,只能把两边证据摆在皇上面前,由他决断。不过,你我都清楚,这可不是一桩给你夫人伸冤的案子而已,所以心急不得。今日他来了,还要去皇上跟前告状,好戏才开锣。”庄王喝马,往东奔去。
快拐过街口时,庄王回头,看到刑司门口已无独孤棠的身影,暗道一声臭小子难缠,心无旁骛赶往雪园。他因此没发现,身后远远跟了两个人。
雪园在东城,是庄王府的别园。虽处闹市,但以一片小湖隔开,和西园昆湖有异曲同工之妙,面积要小很多,只是清养小休之所。
庄王突然驾到,让园子里的人有点措手不及,总管一边迎一边给手下人打眼色,自有人悄悄往里传信。
“一副心虚有鬼的样子。一个个都不打算告诉本王?”庄王不禁皱眉,再看园子里井井有条,“难道王妃早住回来了?”
有这么个厉害的主子,总管只能苦笑,“王爷,您能不能装回糊涂?”
“再装下去,你们跟她远走高飞单过,园子空了我都不知道。”庄王大步往里走,“王妃呢?用膳了没?”
“还没。王妃娘娘说她还不饿,吩咐等春瓶儿她们回来再送膳。”总管心想,这位主子嘴上犟,心里还不是放不下,没说两句仍少不得关心。
要说两瓶儿给童采蘩送饭的事他本来已不在意,现在心里一下子又重视了起来。因为她看重的,当是他也该看重的。不然,又像当年,他惹她伤心一走了之,即使他找回来,两人之间却再也不复以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
第373章 分居不分情的夫妻
雪园最美的地方莫过于枫台。<-》秋天的时候,能看到远近迭起的山群,枫林一片一簇,让人看不厌的红。但庄王认为,枫台最美莫过于他的妻,尤其她穿一身紫的时候。二十岁她嫁他,那身令人惊艳的紫嫁衣,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然而,她过二十七岁之后就不穿纯紫的衣裙了,总在紫中掺了灰,或调淡,或加入别色的案纹。她说她已不再年轻,他却觉得因为她对他失望了。
然而,眼前的她今天穿了紫裙。鲜亮的,明艳的,立于高台,迎风飞舞的水袖涟漪,裙摆如扬起的帆。他看得一呆,顷刻着迷,又顷刻惊慌。她穿回了紫色,是不是意味着她将再不回头,割舍和他这些年疙疙瘩瘩的牵绊,绝然离去?
“鹛儿,不准!”在外沉稳若山的庄王,此刻慌然上前一把抱住紫衣女子的模样,若让人看见,恐怕会瞪出眼珠。
庄王之父,是当今皇上的亲哥。庄王是太子的大堂兄。地位之尊,可以想见。但他为一个女子慌张如此,冲动仿佛毛头小子,是谁都想不到的。外人只知庄王和王妃相敬如宾,虽然长期分居,王妃还膝下无儿无女,但两人始终和睦,也算叫人羡慕。
鹛儿。穿紫衣。自然就是紫鹛。
她双手垂侧,任夫君紧抱,却发出轻笑,清脆中微微带沉,是岁月眷顾美人的赐予,“不准什么?”
“不准走!”她笑音是许久不闻的真心欢快,但庄王听得刺耳。他不认为是她突然原谅了自己。能尽弃前嫌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谁要走?”素手紫衣,捏双指出如闪电,点对方的穴道而瞬间推开他,离开三步之遥,“如今就算你赶我,我都不走,我需要庄王妃这个身份。”对他说话,她早已不客气。
庄王只让她定住那么一瞬,步子又动,拉近两步留一步。眉心拢川。“因为童采蘩?”
紫鹛微讶,也只是那么一瞬,“哦?你看到春瓶儿冬瓶儿去送饭了?”
两个聪明得要命的人成为夫妻,其实不太好。在一起生活没秘密。随便猜猜都准。但这两个能处了那么多年。因为一个会跑一个会追,不自觉就弄成了小别胜新婚,感情经久不淡。仍能愈演愈烈。当然,一般人没法这么过。一方得闲散,得爱跑,得精力始终旺盛,另一方得困不住,得漂亮,得像雾像雨又像风。也就是说,普天下,就只有庄王爷和紫鹛夫人,别人模仿不了。
“那姑娘倒挺有本事,迷倒一个铁石心肠的独孤棠,还有一个一心要飞的王妃娘娘。我还尚未开审,肃公和他夫人就亲自登门来探我口风,显而易见已经认了弟媳。定国公心软也是迟早的事。”他的妻不走就好,尽管自己不是她留恋的理由,庄王坐下。他这辈子好像是奔波的命,为了这个心爱的女子,歇脚都得抓紧。但,心甘情愿。
“前些日子童姑娘遭遇暗算,我碰巧救了她。救人救到底,正好近来也闲。”紫鹛轻描淡写,“至于你很得意很骄傲的大徒弟为何为她着迷,你得问他。你说过带他见识了各地的美人,他是只沾身不留心,但总要遭遇命中劫数。”
“同我一般?”庄王,另一个身份,独孤棠他师父,终于现形。
“但愿他好过你,不会说一套做一套,将来对不起童姑娘,也娶小妾延续香火什么的。不然,我得劝童姑娘跟我结伴游历,甩了你们这些朝夕情变的坏男人。天下之大,何愁没有更好的缘分,露水也好饮。”紫鹛也坐。一道长栏,两人各坐一端,力量均衡之感。
至于露水也好饮,那是婉转的说法,直接一点就是露水姻缘。
紫鹛这么说,可谓惊世骇俗,但她并非说说而已。
“鹛儿,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然而,面对这样的惊世骇俗,庄王没有变脸。他娶了一个嫁过人的女子,当然他自身也是惊世骇俗的人物,更何况他有愧,而且他公平。
“童姑娘与你是否还有别的渊源?以你的性子,不会是为了救人到底这种可笑的理由。”他比较关心这件事。
“我高兴,不行吗?”她是紫鹛,想干什么干什么的人。
庄王看着她,到头来还是他妥协,“行,你高兴就好。我饿了,陪我吃饭吧。”变相的,要她吃点东西。
“我不饿。”那孩子还在大牢吃苦,她要一起受些苦,但紫鹛聪明,一句不提案子,“你回府吧,省得那边又来催你。我一回城,你的儿子就立马得病,每次都不轻,生生我克他。这次别让我担这份埋怨,岁月催人老,我如今也担不起了,想着活久一点。说起来也qiguai,这园子里有你家里的眼线吧?消息长翅膀飞过去。”
庄王不紧张,“有眼线也是你自愿留着的。”
庄王府里,除了老庄王夫妇,还有庄王一位侧妃。这位侧妃是两人的问题根源。一场年轻时的赌气冲动,一个意外的孩子,一份爱情的苦果,从此是非说不清,责任不能放。
“来人。”庄王叫外面的护卫进来,“去王府取些我的换洗衣物来,告诉老王爷老王妃,说我陪王妃住在雪园了。再通知大总管,最近朝中事务多,家里的琐碎小事不必一一通报,否则他别干了。”
护卫领命而去。这样的差事常做,十分习惯。
紫鹛幽幽叹口气,“何必呢?我已经接受了,却每回弄得好像是我小气。”
“是我接受不了,可否?夫妻有难同当,烦你受累,担了我的任性。”四十快五十的男人,在妻子面前仍能像个少年郎。他想,他会一直爱惨这个女人。
“我新创一套剑法,试试手如何?”一个能让庄王和天衣教主始终不能放下的女子,当然有她独特的魅力。当傲然时则傲然,当温柔时则温柔,是一门精深的学问。
庄王眼睛一亮,道好。
下午,庄王出了雪园不久,门前来了一个麦色皮肤挺俊秀的小哥。门房问他干什么的,他答是信差,给园中某个管事送家乡爹娘的信来。门房见姓名对得上号,就代为通传了。
那管事出来,一看来者面生,不是平常信局派来的人,但俏生模样讨喜得很,信也确实是爹娘一直找的代笔字迹,就没多问。还热情请信差进了园子喝茶,好让他准备一下捎回家的东西。
管事一走,信差也走。他拿着包裹回来不见人,心里才警觉,正要回头叫人,却看到信差笑眯眯走进偏厢。
“你怎么乱跑啊?”管事狐疑。
小麦肤色的俊哥儿道,“解手。还好遇到位好心的大哥给我指路。”
“那不是好心的大哥,是园子里的护卫。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可以随便乱闯?信局没告诉你吗?”管事不悦。
“我也是不得已。”信差再笑笑,“说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他一笑,管事就不好再说什么,而且他还让护卫挡住,应该没给自己惹麻烦,一边送他出去一边道,“连雪园都不知道,真是新来的了。这是庄王府的别园,庄王妃回城的居所。”
“哦。庄王妃不住庄王府吗?”信差懒懒的语气好像没大兴趣。
管事却让这样的语气挑得多唠叨两句,“王妃身体不太好,所以喜欢清静地方,而且王爷也喜欢和王妃夫妻独处……”想接着说,却让信差打断了。
“有兰花的香气。”
“小哥鼻子挺灵啊。”管事想都不想就道出来,“王妃冬日爱梅兰,总管特意嘱咐花匠摆在内园。”
“哦。”信差不再言,接过包裹,直直出门。
那管事歪着脑袋,还感慨,“狗鼻子,这么远都能闻到。”嗅嗅鼻子,啥香都没有。
信差出门却拐,在静巷找到等他的两人,他,不,她道,“大兄,雪园是庄王妃的住处,有兰花。”
大兄自然是独孤棠,他趁今日上堂在外“逛”,听到庄王要去东城,就留了心,一路跟着,然后借火龙会的一间信局安排小妖混入查探。
“严防,稍走动就有护卫。”信简,话少,回应大兄时,麦子尽量保持小妖风格。
“庄王和庄王妃分住两处的事在长安已算旧闻,老大为何还让小妖去探?”另一人是尉迟觉,细眼如柳,不再上粉的脸偏白,但属正常色。
“……兰花。”独孤棠渐渐敛眸,“如果她是,那他就是”不会吧?
尉迟觉和麦子互看一眼,听不懂什么她是他就是,但老大不想说的事,问也没用,只有等时候到了。而且,两人都以为要等很久,却听到一句令他们大吃一惊的话
“发消息给蛟盟每个人,师父他老人家回来了,有空的,好奇的,可来一观。”
庄王妃,紫鹛。庄王,师父。自己呢,傻瓜。
“师父不是……不是已经死在飞雪楼主手上了吗?”除了大兄,麦子最尊敬的就是师父。
“虽然不是死在她手上,不过意思也差不多。”
又是一句令尉迟觉和麦子十分费解的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