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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枫聆心     纸贵金迷txt下载     纸贵金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44章 后台硬也是没办法的事

    沈珍珍开始歇斯底里,大声谩骂每一个人。<-》才一夜,身体和精神上遭受的折磨已让她失控。和聪明没关系,她把自己放在太养尊处优的位置,不付出代价,是调适不过来的。

    成大姐果然沉脸,二话不说,叫两个壮牢头把发疯一样的沈珍珍夹了出去。上头吩咐不能动用私刑,但她们有的是方法让那自以为是的贵妇变乖巧,却不留半点伤痕。

    弄走了沈珍珍,耳根清静,成大姐看看另一边闭目养神的采蘩,暗道确实沉得住气。她让人打开牢门,亲自端了个三层的金漆红木盒走到采蘩面前,又层层打开放好。已经听说其身份是独孤大公子的正妻,又没给她找麻烦,所以语气也截然不同。

    “少夫人,您的早饭。”

    采蘩睁眼,看到三个精致的饭夹里装着热腾腾的粥,小菜,还有面点,不禁一愣。她自以为表现良好,因此那些牢头这时还不至于找她麻烦,不过这么好的待遇很是让她诧异。她转头看了看隔壁胖女人捧的海瓷碗,再看看自己面前的,心里第一个冒出的想法是,有人想毒死她。于是,她端坐不动。

    但凡能做到狱长,眼势一定练得一等一,成大姐一眼瞧出采蘩的犹豫,便凑着她的耳边嘀咕道,“来送饭的是两个丫头,一个叫春瓶儿,一个叫冬瓶儿,说您放心吃,绝不毒您。”

    那位夫人怎么知道她认出两个瓶儿的?采蘩诧异,但对于不毒她的说法信足十分。那位如果要害她,她根本活不到今天。她点头谢过成大姐,等成大姐收过漆金红盒走了,这才拿起筷子。

    眼角余光中伏来一道黑影,采蘩朝隔壁闻香而嗅鼻的胖女人看了看,“想吃?”

    胖女人咽咽口水。点头。

    采蘩把饭菜分成两份,推一份过了铁栅栏,“吃掉你的小命可不关我事。”

    胖女囚拿手就抓,“我也没剩几日活头,这会儿死了倒好。”抬眼看采蘩也吃上了,没有拿自己试毒的意思,心道这姑娘胆子大,“瞧你年纪轻轻的,犯什么事儿啊?”

    “你呢?”采蘩反问,撕雪花馒头。小口小口吃着。

    “我是山贼婆子,跟我家那口子干无本的勾当,不小心中了官家埋伏。”所以。等着处斩的判决。

    “怪不得说手上有几十条人命了。”采蘩淡然道,“既是死罪,还缺身外之物吗?”抢起来那么狠。

    “我有一双儿,从小没养在身边,希望他们做正经人。”天下父母心。

    “喂。轮到你说了。”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除了聊天,也没什么别的好做。

    她也犯了要杀头的罪。采蘩低眸,“逃奴,但有冤,不服。”

    明明对方只说了几个字。胖女囚却觉得身上冷,令她不敢随口说人人都道自己冤枉的话,“冤枉你的。该不会就是和你一道关进来的那个女人吧?”

    “是。”采蘩心思一转,承认了。

    胖女囚一撇嘴,“我看她就不像好东西,冲着你这么大方,我也得报答这顿好吃的。你等着瞧,我会帮你好好招呼她的。”

    采蘩静静吃着饭。没人看得见那双桃花眼底结起的冰层。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沈珍珍还没回来,成大姐却来提采蘩上堂。不知得了多少好处,一路透露消息给她。说皇上重视大公子的案子,钦点庄王,左相李段大人和中书令尉迟大人三堂会审。至于她和沈氏的案子,由钦天监黄大人主审,董典正副审。

    采蘩不关心审自己的官,但问那三堂。

    “老庄王是当今皇上的兄长,他的长子袭了王位,是不问政事的闲散王爷,和皇上的关系却颇亲,常往来宫中。李大人本是我们刑司的典正,前段时间升了左相,他儿子李鹤是四方将之一。尉迟大人也是深受皇上器重的,皇上亲征时,他伴太子监国。”

    采蘩由此得出结论:两中立一余党。

    又觉这位女狱长对自己好得过头,不是单单受了银子的好处,便问,“那两个送饭的丫头是什么来历?”

    “冲着少夫人来的,您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您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成精鬼。

    那位夫人迟早会露面的。想到这儿,采蘩眼睛一亮,看见独孤棠对面而来,似乎是刚在堂上问完了话。他也换了素棉袍,她看惯棠掌柜的简朴,反而觉得顺眼。

    “昨晚睡得可好?”独孤棠问。

    “好。今早还吃了一顿舒服的。”采蘩答。

    如此,擦肩而过。

    “少夫人放心,大公子那边肃公交待过了,我家那口子也上着心呢,没人敢给他气受。”成大姐安慰采蘩。

    “你家那口子?”现在担心还太早,采蘩心里清楚。

    “他是管男牢的牢头,夫唱妇随嘛。”成大姐笑道,随即又刻板了脸,“要入大堂了,若得罪少夫人的地方还请多见谅。这会儿刑司进进出出的外人多,不能让他们以为我们徇私。”

    采蘩没再说话,但感到双臂让人夹了抬高,双腿腾空过门槛,然后被压跪在地上。

    “两位夫人都是朝廷命官的家眷,尚未定罪前就不用强跪了吧?而且你们好生对待,不要动粗。董大人,你觉得呢?”说话有威严,不失周全,应该是黄炜之父黄天监。

    “大人说得正是。”董典正是副审,在刑司是一把手,但这两件案子的主审中他是官职最小,所以语气恭恭敬敬。

    “两位夫人请起。”黄天监今日早朝之上受命,其实觉得棘手,下朝后不得不又找皇上讨主意。就因为采蘩的身份。

    要说采蘩已经承认了自己是在流放途中逃出去的官婢,但有两个问题。第一,沈家告采蘩与其父监守自盗的案子文库里并无记录,而去年各地呈报上来的官奴登记簿上居然也没有她的名字。第二,现在采蘩的身份是南陈大官商的千金。况且,她和独孤棠已经结为夫妻。这么一来,不能单凭她的话就轻率视之为奴。

    皇上较为看重现今,道她能从逃婢成为童家千金必有过人之处,有能坦然承认过往,其中可能真有冤情,又牵涉到两国关系,需要谨慎处理。

    所以,黄天监十分客气,还让官差搬了椅子。

    采蘩谢过起身,坐好了才发现沈珍珍仍跪地不起,双手撑地,跌坐着,面色白里透青,又有一抹病怏怏的潮红。眸中空洞无神,昨晚的衣物是穿回来了,但全身微颤,好像魂被抽走了一样。

    黄天监见沈珍珍不动,再道一声请起,最后只能让成大姐她们去扶,谁知沈珍珍连站都站不了,双腿无力拖地。

    “这是怎么了?”黄天监皱眉道。

    “回大人话,牢中潮冷,东葛夫人可能受凉了,似乎有些体热。”成大姐不慌不忙作答。

    “东葛夫人富贵出身,怎遭受过牢狱之灾,也是难怪。”董典正趁机进言,“大人,下官有一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黄天监让他只管说。

    “一般的案子都是在人证物证充分之下再将人犯关押审理,但此案关键的证据都在浙州,即便今日发出公文,来回就要七八日,更何况还得把证人找齐带上长安来。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很难再开堂问案。下官以为,此时谁有罪谁有冤尚未定,而且这么把两位当人犯关押也有些过早。准她们取保候审,再由官差紧密监行,严限她们走动的地域,不知可否?”董典正提议,“不然还没等到问案,她们就支撑不住了。”

    黄天监沉吟片刻,“董大人说得不无道理,但此案之中,有两名官差失踪,还有一人丢了性命,颇为严重,且皇上也重视,若出现闪失——”

    “因此下官建议重保。”董典正已想好,“保人要有正一品三公以上的身份,以五万两保金做成抵押文书。弃保逃逸者,保人则要承担最终的罪责。若能满足这几个条件,便可在家候审。”

    “条件如此苛刻,单是保人就不好找啊。”不过三公以上,保人同罪和家产抵押为条件,就算有人心虚想跑,也是阻碍重重了。

    “这个就看两位夫人平时的人情了。”董典正谨首。

    在采蘩听来,董典正的保人条件是专门给沈珍珍开的。余求一身荣耀,早位列三公之上,既然是沈珍珍的义父,当然会为她作保。但自己可没那么大的面子请得动这样的人。定国公满足三公的地位,却不可能为自己出面。

    “好吧,我会禀报圣上。”黄天监答应,“两位夫人,圣意若允,我便会派人通知各自府上。在办好手续之前,暂时委屈你们在牢里待一会儿了。不过就算能取保候审,也需每日来刑司报到一次。”再吩咐成大姐把两人带回去。

    路上,沈珍珍的眼底有了一丝光,脚下也恢复些力气,能自己走。

    成大姐冷眼回她的目光,“我知道东葛夫人在想什么,但我也好心劝一句,取保候审,又不是不审。十天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候您还得回来,八成还是我帮您保管衣物。”

    沈珍珍一哆嗦,什么狠心思都不敢有了。

第345章 半锁长命

    第二天,沈珍珍取保候审的通知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教训,连一点得意的表情都没有,甚至也没向采蘩炫耀,催着丫头婆子们赶紧走。

    采蘩没有心急。她和独孤棠都被抓了,可以帮她的力量估计都挂着独孤棠那边,而居澜园只有姬三和两个孩子,又不是北周人,难免一筹莫展。大不了等上十天半个月,反正三餐有人送,顿顿精致,没事就打个盹,无聊就找隔壁仨说话,牢头们三五不时还跑来问候,到第三日下午,能打起牌来了。

    假以时日,她可以混成大姐头一般的人物吧,这么游刃有余。又想,原来采石场也可以苦中作乐,只是那时的自己彻底无视了而已。

    “大玉,有人来探你。”一牢头隔着通道那头的铁门喊进来。

    大玉是这位贼婆子的名字,愣被牢头那声喊惊了惊,不小心手抖早翻了牌,“哎呀,一定是那倒霉催的丫头,不玩了,不玩了。”爱耍赖皮的人。

    采蘩无所谓,另外两个是不敢。

    “不要不知足,我进来三日,也不见人看我。”采蘩靠着墙,抬头看看外面天色,“送晚饭来的,我今天就不用分给你一半了吧?”

    “那丫头的手艺不毒死人就不错了,我宁可饿死,也不吃她做的饭。”大玉胖脸垮苦。

    “你山寨里的使唤丫头?”采蘩随口问。

    “不是,是我捡来的丫头。出事时我让她去给两个小子送东西,所以没被抓住。”大玉看到人过来了,压低声音道,“她总把自己当我女儿,我可是不认的。”

    这时牢头身后闪出一个年轻姑娘,约莫十**。布衣布裙,拿帕子绑了一束乌发在颈后,看上去挺清秀。牢头说声快点儿,就走了。她蹲下来把饭盒子打开,送进烙饼,酱牛肉和青葱。递空了,就一声不响坐在那儿,和大玉眼对眼看。

    “你做的?”大玉闻了闻,挺香,但做得好看味道更差这种事以前发生过。

    姑娘摇摇头。比划个手势。

    “哦,是买的就好。”大玉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从沈珍珍身上打劫来的首饰,交到姑娘手里。“是贵族用的东西,要拆开了卖。”

    那姑娘点点头,也把小包往怀里揣。

    采蘩无意中一瞥,立刻坐直了,“姑娘。你脖子里挂得那个小玩意儿能让我瞧瞧么?”好似是,又好似不是。心道没那么巧,却无比惦记。

    姑娘却突然抓紧衣襟不放,另只手收拾碗碟,头也不回就跑到铁门外去了。

    “不值钱的破物件,她当宝。”大玉代她说。“我捡到她的时候,她就戴着。半块长命锁。”

    “你在哪儿捡到她的?”长命锁是对上了。

    “邺城乱葬岗。可怜哎,才两三岁的娃子。满脸满手的血,在死人堆里乱爬。我刚开始以为她是傻子,后来发现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挺好。”大玉道。

    地点也对上了,但师父没说过他女儿是哑巴。采蘩问,“是天生哑吗?”

    “应该是吧。反正我养到现在十六七年,没听她开过口。”大玉说到这儿,好奇反问,“你一看她戴的那块长命锁就问长问短,莫不是知道她的身世?她是不是被拐带的大族千金,还是名门中的私生女?”

    “若她的半块长命锁和我手中的半块对得上,那她该是我师父的女儿。”就算心里激动,面色却没多大变化,“她叫什么?”

    “月儿。就照锁上的字叫。”大玉想采蘩既然是少夫人,她师父也不会是一般老百姓,“你师父是什么身份?”

    “我师父给女儿取名为明月,特意让金匠把这两个字刻在长命锁上。”可以确认无疑,“我师父曾是北齐年轻有为的纸匠,后在南陈被皇帝封为纸官署大匠。”

    “匠人啊。”大玉语气极其失望,那就没好处得了。

    “师父临终前念念不忘他的女儿,虽未曾嘱咐要帮他找,但身为他的徒儿,我本决心日后定要到北齐打探寻觅,以圆我师父遗愿。”这个牢越坐越值得了,“大玉,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的落脚处?”

    大玉到底一怔,“你师父不在人世了?”

    “嗯。”采蘩无意多说。

    “月儿还不大,她爹也该是中壮年的岁数,怎么已经死了呢?”大玉叹口气,“那她娘?”

    “走得更早,你捡到她的乱葬岗正是她娘葬身之地。”采蘩道。

    “唉——说起来我还一直劝她,有朝一日她能和亲生父母见面的。她也信得很,两年前趁我让她下山看小子们的时候偷偷去了邺城,还以为瞒得过我。我脾气直,干脆问她,她只说自己是孤儿。”此时的大玉看不出是杀人不眨眼的贼婆子。

    “……她的落脚处。”采蘩有自己的坚持。

    “你把身世告诉她之后,打算照顾她么?”大玉突然不干脆。

    “如果她处境不算好,又愿意接受我帮助的话。”说不上照顾,但她富裕,保师父的女儿一世衣食无忧没大问题。

    “她的处境当然不好了。你想,收养她的我要被砍脑袋了,她还得带着两个年纪小的弟弟,一个还没嫁人的姑娘家今后多艰难啊。”虽说月儿亲爹不是名门望族,但看采蘩是富贵人,大玉无论如何想争取一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玉,你刚说不把她当女儿,如今又说自己的儿子是她弟弟,故意套近乎,想让我帮你照顾两小子?”大牢里说话,直来直往。

    大玉干笑,“少夫人真是聪明。我不怕死,干这无本买卖,迟早的事。唯一放心不下两个孩子,不,三个孩子。我其实挺疼月儿的。如果临死前能安排好他们将来的去处,我便可以瞑目了。”

    “你两个小子多大?”采蘩问。

    “一个八岁,一个十岁。”大玉忙道。

    在独孤棠收养的岁数范围内,正是比较好养活的阶段,于是采蘩道,“只要月儿愿意,你两个小子我就捎带着一块儿养。”照顾这样的词她是不会用的,责任太大,“你应该给他们留了不少金银珠宝,还用担心将来?”

    “少夫人,您心里明白吧?有钱有什么用?有势罩着,钱才能踏实留在手里。”要说她也富,但没命继续享了,“我希望那两个小子将来能堂堂正正当个地主乡绅,堂堂正正赚钱花钱,能享到儿孙的福气,不要像我跟他们爹似的,今日不知明日。”

    “不难。”采蘩应允。

    大玉却半晌才明白过来,高兴地给采蘩磕头,“谢少夫人。”然后凑近低声道,“月儿住在兴旺客栈,化名日葵。”

    采蘩记在心里。

    第二日,成大姐走进采蘩的牢房,手里没有提食篮,但笑,“恭喜夫人,取保候审的手续已经办妥了,跟我出去吧,你家里人都在外面等着。”

    大玉她们都跟着道喜,采蘩却面色平静,“谁是保人?”

    成大姐还是一问三不知,“这我就不知道了,董大人既然吩咐放人,肯定都符合了条件,保人是谁跟我没关系。”

    “今日送饭的来了么?”采蘩同大玉点头示意,走出铁牢。

    “没来。还好,不然就白跑一趟。”成大姐走在采蘩身旁。

    但采蘩问这话自有意味。两个瓶儿恐怕是事先知道今早她要被放出去了,所以没来。而她们之所以能得到消息,多半这个三公以上的保人和她们家夫人有些关系。紫鹛也好,飞雪楼楼主也好,那位夫人需要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吗?或者,她根本全没有猜对。

    “少夫人,别忘了您答应我的事。”大玉的脸挤着铁栏,大声喊道。

    采蘩在通道尽头的铁门处停步,没有大声回应,只对成大姐说,“麻烦你告诉大玉,我尽力而为。”

    成大姐点头,一直送到女牢门口,看采蘩将要踏进外面的日光地,才道,“大玉和她那位明日午时斩首。”

    采蘩脚步一滞,然后再起步,没有迟缓,也没有犹豫。缘分便是如此,有些长有些短。牢里的大玉是个豪爽女子,温柔的娘亲,她喜欢这样的牢友,但要被处斩的大玉是个杀人见血的强盗,背负的血债必须以命偿还。她帮不了,也不能同情。她只能记住,在人生途上曾遇到过这么一个人,也许让别人恨之入骨,却跟她成了短暂的朋友。

    “姐姐!”姬钥冲了过来,大概这几日太担心,竟像小孩子一样抱住了她。

    采蘩摸摸他的头,对迎上来的姬三淡淡一笑,“三哥没急到吐血吧?”这个人会像大玉一样,成为生命中短暂的过客吗?

    “乌鸦嘴。”姬三端详她的脸色,“蘩妹妹,别人坐牢面黄肌瘦,不死也得蜕层皮,你坐牢怎么反倒珠圆玉润,更水灵灵了?”

    “吃得好。”答案很简单。

    姬三奇道,“牢饭那么好吃吗?我想方设法要给你送饭菜来,哪怕一日一顿也行,结果塞多少银子都不让。既然如此,下回你再进去,我就不用担心了。走吧,赶紧回家,雅雅那边再不好哄。”

    果然那位夫人大有来头,采蘩想着却道,“去西园昆湖。”

第346章 总不能有真心的人

    昆湖正月早春色,梧桐枝上沐叶苞。<-》湖边轻晃着一艘小小的船,没有船夫,没有随从,只有一根细缆绳松垮跨系着树干。

    领路的小厮摆了个请上去的手势,转身便离开。

    采蘩看着四下无人,有些犹豫。

    “我以为采蘩姑娘已经不怕我了。”黄纸格的舱门推开,向琚盘坐着,正下一局没有对手的棋。

    这人其实很寂寞。从小就被捧得那么高,纵然真有别人无法比拟的才华,是否要一开始就人群中区分开来呢?采蘩上了船,坐到他对面,得出结论:不是。她宁可像普通孩子yiyang长大,有朋友,能撒娇,踏踏实实踩着土地。也许也是因为他处的位置太高了,她无法对他产生男女之情。

    “会下棋么?”向琚撑着下颚,目光始终落在棋盘上。

    “不会。”采蘩回道。

    “采蘩姑娘又谦虚了吧?你说不识字,却能写状纸,一手好书。你说只识纸,却还能造纸,造上品的纸。我还想呢,你到底有什么是不会的?或者,采蘩姑娘不是谦虚,而根本不是真心相交罢了。”向琚勾起嘴角,但笑容冷的。

    采蘩失笑,“五公子,有句话我以前说过,可你好像记不住。别人真心待我,我便真心待人。你若自问有真心,再问我要真心吧。”

    “其实,我也是如此。人真心待我,我真心待人。你我的前提都是要别人先付出,所以我们之间就很难感觉到彼此的诚意。反复试探。又藏深了秘密,总想利用对方。如此到今日竟比陌路还不如啊。”向琚抬眼望她,“我已找到了症结所在,若现在与你剖心,采蘩姑娘以为可来得及?”

    采蘩静静看着他,“五公子,我与独孤棠成亲之日,你也是在场的。不管别人如何看,我已是独孤棠之妻,生死都同。”他或许说得对。若真心待她。她可能真会喜欢上他。但这样一个如果并不存在,向琚不会剖心,对谁都不会。

    向琚突然笑了,不知怎么看似有些自嘲。“采蘩姑娘想得对。剖心一说纯属无稽。”语锋一转。又是假话,“兰烨因你选独孤大公子而拒我,不太能痛快罢了。”

    “我以为五公子该松了口气才是。当初我要是答应你的求亲。这会儿会受蔑视嘲笑,甚至遭受牢狱之灾的,说不定就是你了。五公子,你早就不想娶我了吧?在你和东葛青云联手想要揭穿我身份的时候,你们都抱着相同的目的让我低头。只想我成为你的女人,美玉公子的自尊心作祟。”采蘩淡然敛目,“可惜,我是倔脾气。”

    “兰烨的确见识了。”自采蘩上船,连一步棋都没走,向琚再笑已温和,就像他对大多数人yiyang,“采蘩姑娘一出刑司大牢就赶到我这儿来,既然不是为了求我帮忙,那就是为了纸擂之事了。”

    他这么待她,采蘩反而安心,点头道是,“离正月十五已经没几日,又出了这种事,似乎不应由我再代表南陈。”

    “采蘩姑娘是想参加还是不想?”向琚问道。

    采蘩反问,“五公子想不想让我参加?”

    向琚眉一扬,“连如此一个简单的问题,采蘩姑娘都不能说真心话?”

    “不想。”采蘩迅速答了。

    向琚也答得快,“不想也得去。采蘩姑娘别忘了,你此来长安是皇上的意思。”

    “但皇上不知道我曾经的身份。”就知道他定会唱反调,采蘩从容应对。与西骋比纸也好,与高丽人打纸擂也好,她并不感觉热血沸腾。只不过,若没有当初的冲动,她也找不到自己要走的路。

    “采蘩姑娘是北周的奴婢也好,逃犯也好,在南陈却是童大小姐,皇上嘉许的纸匠。两国的法例条令并不互通,如你这般有双重身份的人也不在少数,北周的某些显赫家族若追朔祖宗本家,在南陈的地位毫不起眼,甚至也是南陈容不下的人,只要瞒得好瞒得巧,确实能有两样人生,再等上两三代,南北皆可正名扬姓。采蘩姑娘本该好好待在南陈,东葛青云即便处心积虑,除了一些不伤本的闲言碎语,完全奈何你不得,但偏偏你自投罗网。”向琚此时端起南陈使节的架子,“那日你让人押下,也是余相当众给我们南陈一个下马威。今后再谈两国之事,难免让他揪着这点不放,处处要得我们好处了。既然我们要为你受刁难,你是否也该尽一尽南陈子民的责任?”

    “想不到采蘩一人之事竟牵扯到南陈利益。”对面这个男人心中装了多大的天,渐显。

    “而且,纸擂若胜,对采蘩姑娘也是有好处的。皇上一向重视造纸,对造纸能匠也十分看重。你若为南陈胜出,皇上龙颜大悦,到时你可提一个适当的要求。你在南陈的身份地位越重,北周人越不能追究过去的事。如此一来,最后恐怕是两国协商了结,你从此就能光明正大当童大姑娘了。”向琚好似在给她建议一般。

    采蘩站了起来,“五公子不必对我说这些,我来不过一问自己是否还在名单之上。”并不是他认为陈帝会赏赐她,而是他已经知道了西骋带给她的圣旨。因为他不说赏赐,只说要求。

    “我期待采蘩姑娘的表现。”向琚不动,没打算要送客。

    

    采蘩想了想,决定问出口,“五公子,这纸擂胜负的背后可牵涉国家大事?”

    向琚温和的目光有些灼亮,“你说呢?”

    “这么反问我,那就是有了。”采蘩微笑,“不知南陈胜出所得的好处,能让皇上大方允我所求?”

    “不管能不能,总要试试。”脱口而出,真心的话。

    采蘩低眸扫过棋盘,“五公子的左手比右手厉害,完全两套路的棋,看上去就好像我来之前,那位置上坐过一个人。”说罢就走,没有再回头。

    向琚看回棋盘,不一会儿对面坐下一人,一身玄黑。

    “公子,她还真懂棋啊。”黑老头道。

    “我现在最好奇的是,她爹是谁。”向琚吩咐开船,黑老头便出去摇桨。

    船到湖心,风吹开半扇格纸窗,只见向琚的右手高抬低落,神情前所未有得认真。

    在车上等采蘩的姬三听说她还要上纸擂,“纸匠那么多,为何非得要你去,还是这个节骨眼上?难道向五郎不怕结果引争议,赢了都会输?”

    采蘩突然一怔,“是啊,为何非得是我?”

    姬三随口说说的,见她认真,又道,“说不定向五郎对你仍有情意,虽说你和独孤棠成了亲,恐怕还有不少人没当回事,他未必彻底无望。”

    采蘩斜姬三一眼,“这种话今后不用再说了。向琚是什么身份,怎会对一个女子念念不忘?你高看了我,小看了他。他身边高手如云,又有众多谋士,将来辅助了四皇子登基,他必定封王列侯,怎能有一个曾经为奴婢的妻子?连妾都不配。”

    “封王列侯。”姬三笑了笑,“那是他没生过病,想自己能长命百岁呢。”

    采蘩明白他的愿望只是要活下去,活得久一点,当下转说别的,“保我出来的人是谁?”

    姬三诧异,“我还想问你呢。银子倒是没问题,你那三位大掌事已到长安,银票都准备好了。但保人条件实在苛刻,我们在这里是外乡人,你惹得是余相,还有你公公放话绝不认你这个儿媳妇,等于把大多数的权贵得罪了,童家金山银山搬来都撬不开一个口子。我想着劫狱可不可行,突然今天一早有人送信让我们来接你。到底谁给你那么大的面子?会不会是从前你在北周时认识的人?”

    “我自懂事起就是沈家的奴婢,十七岁被判流放,也是第一次踏出浙州,见过最大的官大概就四品的。”采蘩说完,长吁一口气。

    “姐姐好似很高兴?”姬钥瞧不明白。

    “终于能坦然说出以前的事,好不舒服。”撒谎那么久,采蘩仍不能习惯,担着童大小姐的名,也有些惶惶。如今当众承认,再无自卑,反而十分痛快。她爹给她留下的,原来不是一个卑微的身份,而是他这些年孜孜不倦教给她的道理。造纸的道理,读书的道理,做人的道理。心中真正弄懂了这些道理,身份地位就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可以力争的。

    “你是舒服了,让我们一群人跟着提心吊胆。世上活在谎言里的人多的是,多数还心安理得,过着老实人难以想象的好日子。你呀,就是皮不够厚。”想要过舒服日子的坏人。跟着她的日子果然挺有意思。

    “三哥,我师兄在家么?”如果知道师父的女儿还在世上,最高兴的可能就是于良。所以采蘩想让他去请人。

    “于哥这几日有些qíguài哦。”姬钥却道,“每天早出晚归,问他去哪儿也不说。”

    “去土地庙了吧。”毕竟土地公点了头,对于已经没人教的她和于良来说,机会难得。

    亲们,做面包完全失败了啊。

    今天第一更(未完待续……)

第347章 麻烦的师兄们

    “没有。<-》小混蛋说反正他没见着,也没听他爷爷提到过。”姬钥耸耸肩,“三哥说他可能迷上了青楼的姑娘,所以怕人知道。”

    采蘩立刻没好气瞪姬三一眼,“别教坏小孩子。”

    姬三不以为然,“少年当风流,于良算是开窍晚的了,想当年我”

    “三哥,我们对你的风流韵事没兴趣。”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家里要办丧事,他已回城却在相好的那里住,采蘩不会忘记的。“我师兄这会儿就不在家?”

    “不在。听说你被抓了,头一天急冲冲自己就说去打听消息,结果深更半夜才回来。我们都以为他有办法了,问他,他才陡然想起来的模样,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横竖他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就没顾得上管他。今天你要放出来了,我差人去请他,负责他起居的小厮说他一早就出了门,我们才知道他这两天都这样。”姬三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是迷花了眼,是什么?”

    但采蘩想起于良那日跟她从土地庙回来就不对劲了,不但做噩梦,还生了病,一个大年过得畏畏缩缩。是她疏忽了,该早点问他的。

    “丁大。”想到就做,采蘩撩开窗帘,对骑马在侧的丁大道,“你们兄弟四个去找找于良,找到就把他带好回来。”

    “小姐,你身边不能没有人,让阿小留下吧。”丁大却也有主见。

    “这里有三哥在,而且我现在是刑司重点监视的人。还有衙役跟着,谁敢这时候找我麻烦。”不自由的好处在于至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丁大往后看看紧跟的四个衙差,这才同意,带三个弟弟找于良去了。

    姬三瞧着采蘩,“你又想到什么我们想不到的事?”

    采蘩摇摇头,“没想到什么,只觉得我师兄不是那种逛花楼流连忘返的人而已。”

    然而,虽然派出了丁家四兄弟,直到天黑他们都没找到于良。于良也没像前两日那样,至少三更还回来睡了觉。而是不见了。

    隔天一早。采蘩去了土地庙。老头说他叫老混蛋,但她作为晚辈喊不出口,从此以土地公代称。

    土地公瞧见她时挺惊讶,“进了大牢的人完好无损。姑娘也算有福啊。”他有个窜大街逛小巷的孙子。消息飞快。“正好,我今儿要制作纸浆,你可打下手。”

    采蘩当然不会把它往外推。一边干活一边寻说话的机会,“老人家,我师兄来过,对么?”

    但她才说完,土地公就下逐客令,“造纸的时候要心无旁骛,你今天心里杂乱,不但学不好,还耽误我的工夫,回去了。”

    “老人家。”采蘩哪是乖乖被人赶的,“我师兄昨晚没回家。我在他的屋子看到一片油纸,是从您这儿拿得吧。”

    土地公歪眼一睁,半晌后叹道,“我跟他说过,不要寻根究底,那些人一看就不好惹。”

    “是那天来搬坛子的人。”采蘩冰雪聪明,“他们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土地公摇头,神情不像撒谎,“一年前上门来的客人,正主在车里不露面,只有那两个管事样的人给我一张纸,每个月月底来提货。我试图问过来历,被告诫不要多话。年纪大了,什么人都见过。我一看就是得罪不起的,以后就再也不问了。只不过”

    “他们要您准备的是什么?”一问就在点子上。

    “我不能说。”土地公却断然拒绝,“只怪我当时见钱眼开。”

    “您和他们之间有守秘的承诺吧?”不过越是如此,越说明那些人来历可疑。

    “别问了。”土地公面相凶起来。

    “我师兄不见了,怎能不问?但我也知老人家您为难,只请您告诉我,您跟我我师兄说了什么。”这算通情达理吧。

    

    “除了让他别寻根问底,啥也没说。”人不见了,土地公也知道严重,所以没有含糊。

    “那我师兄问了什么?”一个出色的匠,心必须缜密细腻且强大。这就是左拐当初对采蘩有信心的原因。造纸所需的四样天赋,嗅觉,眼力,手感,强心,她都具备了。

    “他问客人的来历,我当然不知道。又问坛子里装了什么,我更不能说。”土地公想了想,“最后我赶他走,他嘟嘟囔囔说见鬼了。我以为他骂粗,就骂了回去。谁知他还挺委屈,说他没骂人。就这些了。”

    又是鬼!采蘩心念一转,忙道,“老人家,今日只能到这儿了,我改日再来拜访。”有件事必须立即去证实。

    “你这姑娘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最好都处理干净了再来。”土地公巴不得她赶紧走。

    采蘩走了两步又回头,“老人家,在您看来,如何评定最美的纸?”

    土地公龇牙笑,“在我看来,小混蛋造的第一张纸,最美。”

    采蘩道,“这话不能让小混蛋听见。”

    “绝对不能,不然从此更治不了那个小子。”土地公转身干活去了。

    离开土地庙,采蘩又到了西园。连着两天来,却是见不同的人。为了正月十五的纸市纸擂,西园一处也成了工坊,她进去时,看到张翼正在指点西骋造纸。如果师父还在的话她抿了抿唇,道一声张大人。

    张翼让西骋继续,领采蘩到工坊外的花园,边走边说,“童大姑娘昨日来,直接去了正使大人那儿就走了,难道才发现忘了老夫,所以今日补来过?”

    采蘩微笑,“头一回见张大人的时候,觉得您十分不好接近,想不到原来亲切。”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童大姑娘还是直接说来意吧。”张翼道。

    “乌睿是怎样的一个人?”几乎立刻,采蘩问。

    张翼怔了怔,“让你直接,你却成炮竹了啊。”

    “其实一直想问的,但我师父对乌睿的事很忌讳,我和于师兄不敢多提。师父走后,发生的事不少,我又离开了康城,所以没想到再问。”而且本来想已经死了好几年的人,挖出骨头来又有何意义?

    “你来问我,看来是相信你师父的话了吧?以为乌睿是我逼死的。”张翼但叹,“这件事我说了很多遍,乌睿的死与我真得没关系。我没有逼他造纸邀功,也没有苛待他,与他不合之说纯粹子虚乌有。”

    “我师父并没有说过这些话,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也许是过去太久了,采蘩没觉得左拐有多恨张翼,虽然他几乎从不提他。但如果真有传闻中那么憎恨的话,可能连带语姑娘也会一起讨厌了。因为西骋常来纸官署看语姑娘,而西骋又是张翼的得意弟子。

    张翼又怔,然后喃喃,“原来还是我小心眼。”

    “张大人,传言乌睿同您争吵,而且还有不少人看到,此事确实否?”于良告诉过她。

    “是有那么一次,但”张翼突然吞吐犹豫。

    “张大人,乌睿和我师父都已不在人世,当年的真相只有您一人知道了,我更没有资格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您可以说,也可以不说。”采蘩觉得自己这么找来有些冲动,因为她只是由师兄最怕的“鬼”联想到了乌睿而已,可以说荒谬。

    “乌睿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纸匠。我承认,把他硬从纸官署调入御纸坊是有跟你师父抢人的意思,但我也惜才。然而乌睿似乎只认左恒为师,待我和御纸坊里其他人极为冷淡,这样的情形大概维持了一两个月。有一天,乌睿主动来找我请教,我还挺高兴。有了几次交谈后,他便开始造纸,如我期望,悟性极高,技艺由你师父亲手指导,自然精湛。”

    采蘩听得很仔细。

    “成功造出几种新纸之后,我以为他终于成为御纸坊的一员,他却向我提出一个请求。我拒绝了他。谁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甚至有一次在众人面前暗示,我那天也是有些急躁,冲他落了脸。这就是传闻中我和他争吵的真相。他被人发现泡在纸浆槽中,还给你师父写了遗书,导致坊间传说我如何羞辱苛待他。”

    “什么请求?”这是关键。

    张翼沉吟,“童大姑娘,乌睿所提是御纸坊中的绝密,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的,但绝不是他那样一个刚进御纸坊的匠师该知道的。我没有答应他,当然更不会告诉你。”

    “张大人,此事可能与乌睿之死有莫大的关联。若您不曾苛待他,不曾给他压力,他的死就可能根本不是自尽。”说出来了,但疑惑终于有了出口。

    “什……什么?”张翼吃惊,“可他留有遗书。”

    “自尽的原因呢?难道只是因为一个被拒绝的请求?张大人,请您告诉我,乌睿究竟要求了什么,让您如此为难?”采蘩意欲穷追不舍。

    张翼最后一咬牙,“也罢,告诉你也算不得泄密。乌睿想看南陈传世帝王书。”

    采蘩的眼睛眨了两下,知道这个问题也许很傻,仍道,“那是史书?”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348章 鬼?人?

    传世帝王书,是纸,一种陈帝要求,由当时最好的大匠运脖极其复杂的密艺,所造的诏纸。<-》帝王书包括了遗诏,还记载南陈最重要的传世法令和治国纲规,凡写在帝王书上的文字,被奉为天高,即便是现今的皇帝都不能随便改换。开国陈帝下令制造了传世帝王书,如何造成,迄今已没有任何人确切知晓。

    “乌睿为何向您请求呢?”听完张翼的叙述,采蘩心里就隐隐不安了。

    “也许他认为身为御纸坊大纸官的我能拿到深藏在宫中的帝王书。他说,他只想看一看传闻中最为神秘的纸。我告诉他,帝王书不是人可以随意看的。而且,在他连续追问几次之后,我就反问他到底要干什么。”这就是别人眼里看到的争执。

    “张大人,您见过帝王书吧。”采蘩觉得乌睿不会无的放矢。

    张翼看采蘩片刻,点头,“当今皇上重视造纸,认为传世帝王书中有无与伦比的造纸技艺,应当有所传承,所以曾让我看过一次。”

    “一次而已?”既然要传承,一次不可能够。

    “是我请皇上收回成命的。童大姑娘一向能想,可知为何?”张翼问道。

    采蘩想了想,“传世帝王书不仅有造纸密技,上面所写的每个字都可能动摇国本,若让不良居心的人仿造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不错。”张翼赞许,“我甚至建议皇上将现存的空白传世帝王书全部毁去,皇上却道那是元帝传下来的,没剩几枚,想作为传位诏书,同时也作为开国帝王对造纸的功绩传给后世。”

    “皇上这么放心也有道理。首先技艺失传,且宫中一定有记载到底造了多少枚,只要经核实鉴定,任何仿造帝王书的阴谋都会拆穿居心不良者很难绕着它打主意。”不是什么纸都能仿造的,就像左伯纸的绝迹。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会有数不尽的名纸因各坊的保护却导致消失但也有数不尽的好纸替代它们。

    “如果仿造者是乌睿的话,也许能造成功。我是这么想的。”张翼摸长胡,“虽然不想承认,你师父挑徒弟的眼光极好,乌睿一个,你一个,都是我一开始不会多看一眼的人但他就已经看准了。学纸不过两年的乌睿造出的一枚乌云,与你师父的乌云难以区分。”

    采蘩惊愕,“乌睿会造乌云?”

    “当然了。不但会造乌云,他所造的各类名品都青出于蓝胜于蓝,几乎没有仿不成的。不,连一点仿的痕迹都没有。”那么高的天分,真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张翼看着采蘩。有一天,这个姑娘也能与乌睿媲美吧。

    “张大人乌睿长相上有什么特征吗?”采蘩问。

    “你师父悼念乌睿那会儿,请康城名画师为他画了像,听说十分传神。你难道没见过?”张翼终于察觉这问题有些怪异“人都不在了,你问他长相做什么?”

    采蘩轻描淡写,“人们都说,天赋异禀,长相也会奇特。”

    “要说特征的话,是有的。不过不是长相,而是手。”张翼没再多想。

    “手?”采蘩屏息。

    “乌睿的双手如鬼爪,手指较一般人的长,指腹如吸盘,灵巧且对过手的东西极其敏锐冷热稍有变化都能感觉异样,是天生的枯树荣枝手。”张翼道。

    “枯树荣枝何解?”心里咯噔,她忆起那天从车里伸出来的那只

    “就是他的手虽枯,但却带给它物繁荣的意思。这个说法还是你师父有一回喝多了,对着别人炫耀他徒弟的时候,他自己说出来的。”张翼笑中有怀念“我真服了他了。明明是先天身体上的缺陷,竟让他说成宝。”

    “也确实是宝。”那只手很令人难忘,“张大人,我还有一问。”

    “问吧。”张翼等着。

    “乌睿死在纸浆池中,据说泡得面目全非才让人发现。那——”这问会惊乍人,采蘩却管不了那么多,“您又如何断定是乌睿呢?”

    “他身上别着带乌睿名字的腰牌,身材也似,而且御纸坊里唯独少了他,难道还会是别人吗?”答到这儿,张翼果然瞪起眼来,“童大姑娘,你什么意思啊?该不会——”

    “手呢?”采蘩却打断了他。

    “呃——手虽然有些泡大,但看得出瘦长。”张翼回忆。

    “最后一问。”采蘩也不征求同意了,“乌睿自尽前后,御纸坊周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张翼一开始摇头,后来突然想起来的样子,“御纸坊里一切正常,但宫里那会儿遭了内贼有个小太监手脚不干净,带了一些宫制物出去,谁知在宫前被拦下,他见败露,立刻撞墙死了。听说是皇后身边的人,皇上就把事情压下了,外头知道的人没几个。但那道宫门就在御纸坊旁边,动静又不小。就在隔天,乌睿自尽,闹得沸沸扬扬,你若不问,我都不记得那么件事了。”

    “张大人,多谢您告诉我乌睿的事,请转告西骋,土地公愿意教我们,若他想通了,还是过去瞧瞧吧。我告辞。”打听到此,采蘩已有定论,屈膝行了礼后转身就走。

    张翼回到坊里,被西骋问及采蘩的来意,纵有疑惑却也觉得荒谬,但道,“没什么,聊了些旧人旧事。对了,你说要住那儿,这几日为何不过去了?”

    “要专心准备纸擂,还是跟着师傅您得好。最薄的纸全看手功,我对自己虽有信心,但北周亦有出色的年轻匠师,不敢有半点松懈。”西骋认为土地公糊弄自己,不打算再去。

    “骋儿,再去土地庙看看吧。我一直跟你说,造纸术也要采众家所长。难得遇到一位经验丰富的前辈,他愿意教,你就不要耍性子了。”张翼反过来劝。

    “师傅。”西骋傲脾气。

    “还是你要让童姑娘和于小匠赶到你前头去?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张翼激励徒儿,“至少把那日你带回来让我鉴定之物向老人家请教清楚。”

    西骋沉默片刻,应了。

    再说采蘩坐在车里,心里揣着定论而惴惴不安。丁二驾车,问她去哪儿,她只道随处逛逛,就兀自乱想。

    枯树荣枝手。她虽然是第一回听说,但于良比自己跟师父早,很可能见过画像,也听过那双奇特的手,所以他在土地庙前才有些失神寒栗。于良当时可能还没想到什么,只是下意识里有熟悉感,却把它当成恶感,又从来最怕鬼,便引起噩梦和身体不适。

    不过,于良也不傻,应该会笃定对方是人。他知道她出事之后一大早出门到刑司打探,结果消息没探着,还很晚回家。可以想见,他在外面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而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巧遇了“鬼”,或者他碰巧知道了“鬼”的落脚处,因而接连几日都早出晚归,在没被人发现的情况下盯着对方。昨晚未归,便是形迹暴露。

    乌睿有可能活着吗?似乎已经显而易见了。然而,她疑惑重重。乌睿为什么要诈死?他如果只想离开御纸坊,跟师父说的话,肯定能走得了。除非,他要做的事必须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包括师父在内。那么,唯有诈死一途。他死前曾追问传世帝王书,因此可以推测他诈死要去做的事和它有关。他是纸匠,能造传世帝王书将会是一生的巨大成就,但仅仅是这样的理由是毫无说服性的。

    采蘩抚额,真是不愿意再往深了想。

    咚—咚——渐急的鼓声振耳。

    采蘩问,“怎么了?”

    丁二答,“是西市口临建的法场,要斩人了。”

    采蘩想起大玉,连忙站了出去。昨日已能感受到早春,今日却又回到肃杀的寒冬,奇怪的是,法场之外看热闹的人头攒动,好似积着一股热浪。爱看倒霉的人比爱看幸福的人多,自古如是。

    采蘩站得高,马车正好与法场边线齐平,不用跟人挤,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大玉披头散发,身旁跪着一个粗壮汉子。两人皆目光炯炯,面无惧色。如大玉所说,走上这条路便早有觉悟,夫妻同心,无怨无悔。一双红衣刽子手肩扛大刀,左右候着,等最后的杀令。

    但采蘩看了大玉夫妇一眼后,并未停留视线,转而在前面几排的人群中找另一个人——月儿。这件事本想交给于良,现在只能亲力亲为。如她所料,那姑娘在第一排。不过,月儿的样子有点不对,脖子里扎着蓝巾,身穿一件宽大的男装袍子,双手交叉收在衣襟里。再看她旁边,都是眼瞪若铃的汉子,和她差不多的装束,动作也一样。

    “丁二,用你最快的速度,去把那位素兰男袍的姑娘家请过来。她若反抗,打昏也可。”采蘩警觉。

    丁二窜了出去,不知道用了什么暗器,单手拍拍就理出一条直路来,在月儿身后再拍,人就晕了,轻松便带到采蘩面前。

    月儿一倒,那排汉子立刻没了主心骨,纷纷追丁二而来。

第349章 无劫不成法场

    本来这么个来回势必要引起人们的注意,但这时鼓声顿停,监斩官开始念罪状,大家就顾不得别的了。<-》

    丁二将月儿往车夫座上一放,一枚银针抵在她的太阳穴,回头对那些跟上来的汉子道,“谁再靠近,我就要她的命。”

    对方人数多,但看丁二缺耳凶狠的模样,而且又拿月儿的命来要挟,便不敢动了。

    其中最靠前的一个中年汉子开口,“你们想把月姑娘怎么样?”

    采蘩看监视她的官差们正走上来,示意丁二的动作收敛些,对那些汉子低声道,“官差来了,想要月姑娘安然无恙,最好若无其事离开。你们住兴旺客栈吧,我跟月姑娘说完话,她自然就回去与你们碰头了。我与大玉有一点交情,对你们没有恶意。”

    中年汉子也看到了官差,急道,“我们有大事要办,快放人!”

    “大事是劫法场啊?”采蘩一笑,“就凭你们几个,不过让刽子手今天多砍几颗脑袋。我看你还有点脑子,应该明白以卵击石的道理。大玉已知自己必死,唯一牵挂月姑娘和两个孩子,你们若真讲义气,还是保这三个得好。”

    中年汉子双眸眯敛,对后面的汉子们点点头,让他们散了,然后盯着采蘩,寸步不再让的神情,“月姑娘不会说话,只会手势。我懂。我留下。”

    采蘩这时声量恢复正常,“好好的怎么会晕呢?快帮我扶进车。”

    三人都进了车里,采蘩这才掀起帘子,好似刚看到官差们一样,“几位,有事?”

    官差是来监视她的,态度不会太好。“童大小姐刚搬上车的是什么人?”

    “这会儿要被砍头的女子是我隔壁牢里的,她的丫头来送她一程,没想到晕倒了,我就借出车子来让她休息一下。”采蘩掏出一锭银子,指向离马车不远处的茶亭,“你们跟我半日也辛苦,不如喝口热茶缓缓劲儿,各位放心,我暂时哪儿都不去。”

    官差们拿了银子,什么话都不再说。溜串喝茶去了。说实在的,保人有三公以上的身份,这位大小姐如果逃了。保人就是同罪,还有五万两的保银,绝对出不了事。所以,他们监看得松散,只是趁机要些好处罢了。

    且说车里。丁二给月儿解了穴。月儿醒来就听到追魂鼓刹那敲停,立刻挥开丁二,掀了车帘要冲出去,却见刀光晃过眼,两颗人头骨碌碌滚落地面,血如霹雳喷出。她不由煞白脸色。豆大的泪珠噼啪掉,眼前一黑就跌坐在原处,唇上下开合。竟颤声喊出了娘。

    中年汉子大吃一惊,“月姑娘,你能说话了!”

    月儿这才留意到他,“武叔,你也被这女人抓了?”丁二动作太快。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车里。

    “大玉会听见你的声音,也会欣慰有你送她最后一程。”采蘩对她开口说话却不惊讶。

    月儿不领情。冷冷看着采蘩,“你让我救不了娘,我要杀了你。”一摸腰里却找不到刀。

    “你心里很清楚,若刚才动手,不但救不了人,那些跟着你犯傻的,连带你自己,此时都会成为刀下亡魂。”采蘩倒是抽出了婉蝉,在月儿脖子上比划。

    武叔一动,却被丁二制住,只能低咆,“有话好好说。”

    月儿面上毫无惧色,双眼仍红,“我没什么话好说。”又对采蘩放狠话,“放我们走,不然我喊了。你自己也有官司在身,不怕吗?”

    “是不怕多加一条。”采蘩收回匕首,“看来月姑娘知道我的来意,只不知你何时能说话的,连大玉都蒙在鼓里。”

    月儿冷笑一声,“哑巴好,说不出谎话,做的坏事也有限。”

    “你这是拐弯抹角骂你亲爹啊?”采蘩则淡笑,“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在知道我师父,也就是你亲爹还活着的时候能说话的吧。”

    月儿目光中愤怒渐渐覆盖了悲痛,“是又如何?十多年来一直以为自己是天生的哑巴,但原来我还能发出声音来骂他,真是好啊。怎么?他如今想起我来了,让你来找我?我只有一个字——滚!”

    “满足你愿望之前,我得先确认。”采蘩谨慎,拿出半块长命锁,同时伸手向月儿。

    月儿盯了采蘩手中的长命锁一会儿。她不想那么听话,但她的手不由自主解下了从小不离身的半片锁。

    两片变一片,一面刻明月,一面刻左氏。确认无误,采蘩将两片都交出去,“物归原主,应该还能修好的。”

    月儿不动,“我不要了,你扔了也好,还给他也好,都不关我事。”

    “月姑娘。我就不叫你明月了,毕竟你这些年是让人叫着月儿过来的,差一个字,恐怕也会不习惯吧。拿着它,这东西对我并无意义,对你却很重要,不要让自己的一时任性,失去了唯一的珍贵纪念。”采蘩拉起月儿,把长命锁往她手里一放。

    月儿却扬手,将它们扔到了角落,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说了不要就不要。什么珍贵的纪念?好笑死了。他还记得有我这个女儿吗?这么多年,他自己在南陈当官当大匠,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的,那就继续过下去呗。突然想起我来,是老了想要我敬孝吗?一块破铁片就想套近乎,没门儿。你回去告诉他,他这辈子只能靠好徒弟养老送终了!”

    采蘩咬唇,双眼起雾。

    月儿愣住,“你干吗?我又没骂你。”

    “我很想给师父养老送终的。”采蘩笑容有些苦涩,“可惜,师父他那个臭脾气,大概打定主意不会麻烦任何人。”

    “你什么意思?”月儿听得糊里糊涂,但心里很不安。

    “师父,也就是你爹,他已经不在了。”采蘩将两块锁片拾回来,“这算是他留给你的唯一遗物。你是不是真不要?”

    月儿眼珠子睁白,“你骗我。两年前,我还在康城瞧见过他,他看上去精神着呢。”

    “去年,师父,师兄和我随军送军资,半途被齐军抓了。逃出来的时候,师父受了伤,最终……不治。”采蘩深吸一口气,“师父临终前跟我说了你的事。他心里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他冒险回去葬了你娘,但怎么都找不到你,又听说你娘抱着你一起自尽的,所以就以为你已经死了。因此,齐地对他来说是险地冤地伤心地,他到了南陈后便再难回去了。不过,他一直存着一丝你还活着的希望。”

    月儿开始抽气,不想让眼泪流下来。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她失去了养爹养娘,还发现自己的亲爹也死了。

    她一把抓过长命锁,胡乱塞进怀里,“你话说完,我可以走了吗?”

    “大玉请我捎带着你和两个弟弟一些,将来为你弟弟们谋个好出路,我是答应了,但关键在你。我暂时住在西城居澜园,你要是想通了,可带着他们来找我。”采蘩让丁二让身。

    “你自己还有官非呢,怎么捎带我们?”死者已矣,为了两个弟弟,月儿不糊涂。

    采蘩神情间一点担心也无,“那场官司啊,我赢定的。”

    月儿又怔。看采蘩对她的长命锁关切,她便趁第二日给养娘送饭的机会问了这女子的事。说是北周某大户人家的奴婢出身,但受冤枉逃到南陈去,如今回来反告自己的主子,而且还一跃成了定国公独子的正妻,十分了不得。换了是她,恐怕会担心得要死,奴婢出身比她这样的孤儿身份还惨吧,就算受了冤枉,但谁会理会?而且听养娘说,反告的那个主子是余大丞相的义女,怎么看都是赢不了的输局。

    然而,看着采蘩脸上的淡笑,月儿情不自禁也相信了起来。不再多说,她叫上武叔,跳下车去。

    “丁二。”采蘩道。

    “是。”丁二坐上车夫座。

    “我心里烦,得找个人啰嗦几句。”撇开自己的官司不提,像极师父的月儿也算不上麻烦,但于良失踪,乌睿可能还活着的这件事,她独自处理不了。

    “小姐坐好,咱这就去刑司衙门。”丁二耳朵少一只,却能听见采蘩的心里话。

    “不能空手,如果经过生意旺的饭铺子什么的,停下来买点吃的。”采蘩双手合十,对法场方向闭目哀悼。

    丁二嘿应,缰绳一放,催马快行。

    到刑司衙门报个到,采蘩和丁二在男牢门口等牢头出来。门一开,出来的不仅是牢头,还有姬莲和刘婆子。刘婆子手里提着红漆饭盒

    姬莲一见采蘩,目中顿闪凶光。面对早就看穿自己的采蘩,装良善无辜反而让对手笑话。

    “你来干什么?”语气不装,但声音还是压小了,毕竟有别人在。

    “和你一样,我来给夫君送饭。”采蘩不凶,但也不大方,“看来你送的饭菜不合他胃口,不会是你亲手煮的吧?可惜了一番功夫。”

    姬莲咬牙切齿,“谁说夫君没吃我做的饭?他都吃完了,你不必再多此一举。”

    非要让人拆穿了才称心,采蘩笑。

第350章 新婚小夫妻的第一顿饭

    “莲姬,让我纠正你两处错。<-》第一,我是独孤棠正妻,你是独孤棠的妾室,对我说话最好客气点。姐姐妹妹不用叫,道声少夫人还是可以接受的。第二,你这盒子里菜香四溢,还有汤汁在底里漏,显然有人不领情。”那日拜堂十分明智,今日才能仗势欺人,采蘩面不红,运用正妻之能很得心应手。怪不得,天下正夫人多不顾一切要保住自己的地位,而天下如夫人多想变成正夫人,因为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待遇差太多。

    “正妻?”听采蘩一声莲姬,姬莲冷哼,“你也好意思说出口。先在青楼里接受男人的求亲,又在别人的酒宴上借宾客跟男人拜堂,你是生怕大家知道你出身卑贱,所以迫不及待就把自己嫁了,以为如此便能名正言顺?但公公婆婆根本没有承认你,定国公府也没有承认你,你少得意忘形。”

    “独孤棠承认我就行了,毕竟他才是要跟我过日子的那个——男人。”采蘩的话堵得姬莲凸眼,“说起来,对你的作为我还挺难理解的。你让自己的丫头作假证说独孤棠动用私刑,莫非是因爱生恨,得不到就毁之的心态么?”

    姬莲差点背过气去,“别冤枉我!芬儿一时失言,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怎能害自己的夫君呢?”

    “哦,夫君?你一个妾,夫君也不是你叫的。而你既然不是害他,那就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把他弄进牢里,然后由国公大人出面救人,他就明白自己有多么需要家里的力量,从此回家当乖儿子温柔丈夫。”采蘩边说边观察姬莲的神色。

    姬莲垂眸,觉得气势不能让采蘩压过去。又马上抬头平视,但一声不吭。

    采蘩笑了出来,“是沈珍珍教你的?她是那种为了自己不管别人死活的人,你若信她,那就傻了启灵天鉴章。她整独孤棠绝不会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报复我。你信不信都好,她恨不得独孤棠死,然后就是我死,才能罢手的。”

    眸中闪过一丝光,姬莲控制着内心的火。告诉自己不要中这个女人的圈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夫君——”就说夫君,气死她。“是定国公的独子。私自刑求犯人致死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顶多降了官位暂时禁在家中自省一段时日罢了。”同时不得不承认采蘩说对了,她只想独孤棠因此被拘在家里,她就能有机会和他相处。

    “北周全法中的一条,凡未经允许私提人犯者。有同谋串谋之嫌,犯命者,有杀人灭口之嫌。若后者确立,等同杀罪,要拿命抵命的。”读书多的好处。“而且这个案子重大,敛巨财必有野心。万一再扣个图谋江山社稷的罪名,那可是要诛九族的。你连夫家和你好友那边的势力之间敌友都没分清,小心让人利用也不知道。”

    姬莲才是小聪明。光打自己的小算盘,目光狭隘,“但……但他是国公之子。”

    “余大丞相说过,贵族犯法也一样有罪。我以为你一向心计多多,怎么这回犯了糊涂呢?”姬莲遇到沈珍珍。似乎和前世的自己一样,猛劲犯浑。“杀鸡儆猴,看不明白这么简单的局里你自己成了杀鸡人中的一个。”

    就好像要火上浇油一般,姬莲听到后面的牢头吩咐把门的衙役,“今后这位夫人再来,就不用往里传了,大公子说他不见。”

    看着采蘩似笑非笑,姬莲连伤心都顾不上,气得浑身发颤,恨不能直接掐她的脖子扯她的头发,想要动手。

    “小姐,我们回去吧,国公爷和夫人还等着您的消息呢。”

    刘婆子一句话让姬莲冷静下来。是了,不管独孤棠和采蘩的感情如何好,过不了国公那一关,正妻也可以不算。

    “公公婆婆都没有怪我,无需你瞎操心,夫君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姬莲挺直腰杆走了。

    牢头瞧采蘩气定神闲,心想不愧是正室,以对待姬连截然不同的态度热络说道,“少夫人,我家那口子跟我提过您,说您一定会来,让我悠着点儿呢。其实不用她说,大公子也提醒过我了。您跟我来,请小心台阶。”

    “我以为余相说不能随便探视。”采蘩跟上,丁二随后。

    “那是什么时候说的话了,如今三堂会审,我当然听三位大人的吩咐。他们不曾说要禁访客,因此看门的两个连刚才那位都放进来了。等会儿我非训他们一顿不可,收点好处就阿猫阿狗往里招。”牢头引采蘩到了一处安静地方,打开铁门,指着尽头,“少夫人,大公子就在最里面那间,这里就关了他一人,你们可安心说话。”

    采蘩让丁二在门口等,自己拎了东西走进深处。尽头有两扇小窗,光线还算亮,她看到独孤棠盘膝而坐,正闭目匀吸。大概在运功之类的,她不想出声,蹲在铁栅栏前,把东西放下,打开盖,取一只碗盛了饭,正张嘴要吃。

    “采蘩姑娘,没有这样的,来送饭的人自己却先吃上了,置于你夫君于空肚之地?”独孤棠睁开眼,沉音淡笑,然后看到采蘩脚边装饭菜的东西,“那是饭桶?”

    “嗯,临时起意的,所以也不像有人备得精致。别小瞧这饭桶,人家饭铺子还不肯卖,等会儿得绕路还回去。”采蘩把自己的碗放旁边,从桶里拿出另一个碗,“吃不吃?不吃我留给丁二。”

    “什么菜?闻着像——”独孤棠站起来往采蘩那儿走。

    “五花肉。”两人同声说道。说完,皆笑。

    “知我者,妻蘩儿也。”隔着铁栏,独孤棠在对面重新坐下,“正觉得嘴里没肉滋味,心里惦得很。”

    “不知道比不比得上胖婶的手艺,闻着挺香的,客人也多,就挑了这家医道丹途最新章节。”采蘩压实了饭,又盖上一堆五花肉,浇了汤汁,递进去给独孤棠。

    

    独孤棠谢了一声,大口便吃,直道香。

    采蘩续端了自己的碗,肉太肥,酱汁倒是下饭,也觉好吃,“你这是饿了几天了?狼吞虎咽的。”

    “今早上大姐还派人送饭来,但清粥小菜一碟碟的,吃了就像没吃一样。她不知道我在外头野久了,都是大碗肉大碗酒,烦那些没味道的吃食。”定国公的大公子早就是江湖混客,“我以为昨日起就该是你来送饭的,等了一日,望眼欲穿,还是路边饭铺子买的。虽然胃口大开,终究有点遗憾。你我拜堂以来第一顿两人一起吃的饭,竟尝不到你的手艺。”真的,假的,都叹了气。

    采蘩清淡神色,“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辈子我再没打算下厨房。在煮食那方面,说实话,我一点点天分都没有。你如果非要吃我煮的,找个大夫随身,万一吃出什么毛病,来得急救治。”

    独孤棠哈哈笑道,“如此的话,不敢勉强。”

    采蘩吃了一碗,独孤棠却一气吃了三碗,饭桶就这么空了。

    采蘩对那头在等的丁二道,“没你的份了,你先忍着,待会儿买两桶补给你。”

    独孤棠一伸手,将采蘩的手握住,五指轻柔捏着。

    丁二僵立不动。老三说这两人在一起,周围的人都只有“挨整”,“好笑”和“肉麻”的下场,看来属实。感觉自己就是多余的,但两人都没说让他避,他只能装壁虎装石墙。

    “长公主。”独孤棠突然道。

    “欸?”采蘩一愣,随即反应,“为我作保的人是长公主?”

    独孤棠点头,“采蘩姑娘好大的面子。”打算今后一直如此,调侃她就称姑娘,“长公主是皇上最喜爱的女儿,嫁在长安,驸马早逝,她膝下无子女,但交友甚广,为人良善谦和,颇得人们爱戴。她一向少问政事,只推荐真正有才学的人士为官,为人作保大概是头一回。”

    “不是我好大的面子,而是那位夫人好大的面子。”推断是紫鹛或飞雪楼主,但还没有得到本人的承认,“我越来越好奇她究竟是什么人,连公主都能请得动。”

    “确实让人好奇,不过她帮你如此,总会让你知道她的目的。”独孤棠让她稍安勿躁。

    “你可知道乌睿?”一桩接着一桩,都是奇怪透顶的事。采蘩把于良失踪和对乌睿还活着的猜想告诉独孤棠。

    独孤棠沉默好一会儿,说道,“采蘩,我们卷进来了。”

    “早出不去了。”采蘩觉悟更高,“所以我们要比对方快,在他们预料不到的时候,就把谜底全部解开。只有如此,才能全身而退。”

    “乌睿若真是诈死,必定和传世帝王书有不可分割的关联。他只是一个热爱造纸的匠人,极可能由别人怂恿。而如今我们所掌握的具有相当野心的那个人,或许就是那个别人。”所有矛头指向一处。

    “我也这么想,能布局那么广那么久,各种散碎却又有各种奇特的联系,乌睿这件事也巧合得诡异啊。”采蘩蹙眉,“独孤棠,我不知道怎么救于良,很烦。”

    一块玉牌,出现在她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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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粉140了,星期天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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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任你兴风作浪

    玉牌双面平滑,琥珀黄,看上去很普通。<-》但透光下,采蘩竟发现玉中有双蛟腾云门的镂空刻雕。这个图案她见过,在独孤棠所率先锋军的大旗上。

    “这是——”她不知他给玉牌的意思。

    “这是双蛟令,也是当年蛟盟行走江湖时的标志。蛟盟曾缴各地恶匪共二十七处,有大有小,有多有少,所以也借用其他的势力。刚开始,一些势力当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帮我们,总要经历些波折,直到心服口服才会加入。后来,倒过来求。”独孤棠第一次说蛟盟不为人知的过去。

    “加入?”这个词用得似乎不妥,“加入什么?求什么?”

    “蛟盟。”独孤棠一笑,那般自傲,“真正的蛟盟可不止三十八支剑加我一支而已。蛟盟最后共有十六个大小帮派加入,其中就有长安最大的火龙会。火龙会成员千余人,囊括各行各业,想要找一个人易如反掌。”

    “蛟盟已解散了。”玉小却看似沉手,采蘩明白独孤棠的决定并非儿戏。

    “采蘩,我曾说过你是容易招惹麻烦的姑娘,为了帮你解决麻烦,我需要力量。到了这时候,你我都知道对方不好应付,那么实在也不要硬撑着面子。蛟盟当年解散,我只告诉了师弟妹们,对于那些加入蛟盟的帮派,惭愧,我无心统领,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所以解散也未说。这枚双蛟令是当年约定的信物,见此令如见盟首。我没想过派上用场,但如今若能解你烦心,也算我们没做无用功。你拿着吧,去城北找万马镖局,里面的老镖头就是火龙会的帮主。他若听你调遣,那是最好。若不听。我能让他听话一次,当然也能让他听话两次。”独孤棠见采蘩不接,懂她的犹豫,“我说我解散了蛟盟,但你瞧瞧,谁听我了?尉迟的一句话最对。蛟盟解散不了,因它存在这里。”拇指顶心口,他已坦然接受。

    “拿着。”独孤棠不会硬塞,只鼓励采蘩,“任我妻兴风作浪。一切由为夫负责。”

    采蘩终于拿了过去,“兴风作浪啊——我还从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应该都是你教出来的。你确实要负责。还有一事,你说我如果去你家兴风作浪,你负责得了吗?”

    独孤棠沉声笑道,“这个我不负责,你把国公府拆了。我不可能乖乖重建一个还给国公大人。不过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去瞧瞧也好,免得将来对面不识,我俩又臭名昭彰一回网游之三界最强。”

    采蘩“惊愕”,“我俩臭名昭彰了么?”

    独孤棠好似说漏嘴一般,但笑不语。

    看采蘩收拾碗筷。他才道一句,“采蘩,等这里所有的事了。你肯跟我过这样吃五花肉就很高兴的简单日子吗?”

    采蘩拎着饭桶直起身,妖面清濯,“至少得带一个会做五花肉的厨子,其它简单的部分应该还成,好比洗衣清扫梳头泡茶这些。以前是常做的。”

    独孤棠的手掌包了采蘩半边桃花面,目光似水柔情。“以前你在哪儿,采蘩?”

    采蘩笑得眼里有水花,“还是别那么早遇到我的好,现在恰恰时。”

    铁门开,牢头挺不好意思的声音,“少夫人,刚说要提审大公子了,这个——”

    采蘩说声知道了,半面舍不得离开温暖的大掌,“什么时候能有结果?正月十五我上纸擂,你不来我就输了。”

    “我一定到。”这一诺,不轻,因为此时离十五不过五六日。

    衙役们过来押独孤棠走,不知怎么看着有些凶恶,采蘩捉着他的手,突觉心急,但又无可奈何。指尖凉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站在大牢外。

    “牢头,可会对他用刑?”她忘了问独孤棠了。

    “呃——这个嘛,坐牢哪有不受罪的,但大公子身份尊贵,肃公将衙役们都打点了一遍,谁也不会下重手。少夫人放心吧。”牢头说完,进里面去了。

    采蘩却想牢头没说实话。独孤棠确实私提人犯,也确实杀了人犯,如果余求抓着这两点不放,除非案情重点转移,否则肯定要定罪的。

    那两个证人!她眼一眯,对丁二说去国公府。她还真有些不信,定国公眼睁睁看着独孤棠定罪,反而庇护显然被人买通利用的大管事和胡说八道的丫头。但她这日没去成,上车没一会儿,让人请弯了道。

    先是车子晃了晃,再来一个陌生的声音,“童大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采蘩立刻撩开车帘,只见丁二身旁多了两人,左右各一掌抵着丁二的腰,说话的人却在旁边,一辆四马乌木车的车夫。三人穿统制的蓝锦衣,腰刀也一式一样的。

    

    丁二道,“小姐若不想去,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怕。”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又施展着了不得的轻功,让驾车的自己没能防备。

    旁边车夫笑,“不用拼命,你家小姐是我主人的贵客,所以特地隆重相请。”

    “这么隆重的请法倒是头一回,我能否不去?”请还是劫?采蘩看着像后面一个。

    “童大姑娘当然可以拒绝,不过你就算不好奇自己的保人是谁,也应该表示一下谢意吧。当面道谢最有诚意,你说呢?”反问,其实不容说不。

    “你们的主人是长公主么?”怪不得衣着官式。

    “童大姑娘竟已经知道了?主人曾嘱咐过别告诉你,看来有人大嘴巴。不知是谁告诉姑娘的?”车夫神情有些肃然。

    “你一副要找人麻烦的样子,我能说吗?再者,也是迟早会知道的事,公主不就让你们来请我了?”公主特意嘱咐过的事,独孤棠从哪儿知道的?而且他还被关着。采蘩心里刚起的焦虑稍稍冷了。她要相信他。正月十五他会来看自己造纸的。

    车夫但觉采蘩说得不错,便再问,“童大姑娘,去还是不去?”

    “你其实并不给我不去的选择,那就去吧全能奇才。请你的人回自己车上去,你们带路,我不会半途改主意的。”南陈的皇帝和公主都见过了,还怕见北周的公主?而且她也正好可以问个清楚作保的事。

    车夫一点头,却只有一人就跳回他车上去了,身法如飘叶轻巧,但道,“童大姑娘,你后面有尾巴,公主没打算连他们也请。”

    采蘩慢半拍想到还有四个官差盯梢,回头看却没见人。

    “我让人暂时挡了那几个,但并不想引起怀疑。童大姑娘和这位随护还是上我的车,我的人会直接把车驾回居澜园。如此一来,两面不耽误事。”马车停了下来。

    能让她带上自己人,应该不像是骗子,采蘩对丁二说声走,便上了对方的马车。

    两辆马车就此拉开距离,但车夫不急着赶路,直到四个官差忙不迭跑过去,这才调转了方向,往南行去。

    不到半个时辰,进一所高门大宅,两边明瓦白墙。采蘩下车来,面前都是白石地,四周不栽树,只有矮方的花圃,眼中看到一座气派的广楼。不愧是公主府,处处显皇族的最尊贵。

    车夫领采蘩和丁二来到广楼前,将丁二一拦,“童大姑娘,公主就在里面,我和你的随护在此等候。”

    “你不通报?”采蘩问。

    “马车进府,就已有人通报了,这时公主应该在等着见你。”车夫道声请。

    采蘩独自往里走,发现这楼有点四通八达,正怕自己迷路,身前就来了两个穿青裙的少女,对她微微屈膝,也不说话,静静转身慢步走。她跟后面走了一会儿,等在楼阶上,就闻到兰花香气。

    “公主殿下,童大姑娘到了。”少女禀报。

    “你们下去备茶。”一个略有些沙的女声,听得出岁月。

    少女们道是,不再给采蘩引路,走了。

    “童姑娘请上楼。”那声音又道。

    采蘩不是听话的乖乖女,但这声音里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令她的双脚不由遵从,自觉往楼上走去。

    阳光斜照,彩了一面珠帘。

    帘动,走出一位中年女子,面貌姣好,气质温婉。穿着不显,素紫织锦纹的落地大袖袍,竟没有佩戴任何饰品,但皇族身份丝毫不逊,全在她一举一动和一双眼中。

    采蘩跪,“民女参见公主,谢公主为民女作保。”

    “童姑娘起来吧。”长公主伸手相扶,“突然半途请你,也不知你愿不愿意,却是我拿身份压你,因此作保一事就算我对你的赔礼吧。”

    竟然还能这么反过来说?采蘩对这位以我自称的公主突生好感。

    长公主拉采蘩在窗边圆桌坐下,“我虽为公主,但离开皇宫已久,好多规矩都不讲究了。而且我眼睛不好,这么平坐着才看得清你,你不要觉得拘束。”

    她这么说,采蘩才留意她的瞳色偏淡,心里不禁诧异,这样一双目力不好的眼居然还能让人感受到气势且甘愿低头。

    “公主的眼睛怎么会——”采蘩脱口而出。

    “年轻气盛的时候想不开,凡事要争出头,做错不少,夫君过世之后才知道悔,但哭出血泪也无用。我当这是报应,眼睛没瞎已是老天垂怜。”长公主说完,端详着采蘩,“真像。”

第352章 有其女,有其母。

    “……”采蘩正想问像什么,刚才那两个少女来上茶了,因此中断。<-》

    “跟我说说你的事吧。不然,别人问起我为何保你,什么都说不出来可不好。”长公主看采蘩端茶的架子十分漂亮,心中挺喜欢。

    “我不知从何说起,不如公主您来问,我有问必答。”果然是有人请公主出面。

    “也好,就从你爹开始吧。他叫什么?”长公主看采蘩莞尔,有些qiguai,“何故好笑?”

    采蘩回道,“您是最近第三个问我爹的人。好像我爹是什么大人物似的,故觉好笑。我爹人称广先生,是浙州商户沈大老爷的管事,卖身为奴。”

    长公主颇有感叹,“还真看不出来,把你教得那么好,自己却是连姓氏都没有的奴身。”

    “记得小时候种种,那会儿只觉爹烦,现在才明白他的苦心。也许,他是和沈家别的仆人不太yiyang,天天逼我念书写字,唠叨他自己喜欢做的事,去哪儿都带着我,非得让我听他唠叨。谁想到这些唠叨如今变成了我懂的东西。”就像在心间的一颗种子,有一天突然遇到了泉水,生根发芽,飞快茁壮起来,让自己拥有了强心。

    “那你爹怎么会到沈家当仆人的呢?”长公主问道。

    “我不知道,爹从没说过。”生气的时候问过,但只有沉默回应她。

    长公主静了一会儿,“他那样的人为人奴仆也有苦衷。”

    采蘩一怔。她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也许因为是自己最亲的人,理所应当接受了全部。爹博古通今,爹能书能画,爹喜欢造纸,还有爹言谈举止斯文有礼,不卑不亢。是啊,她怎么完全不曾有过半点疑虑呢?爹的一身才华究竟从何而来?

    “童姑娘,说说沈氏冤枉你的案子吧。”

    长公主的话让采蘩回过神来,“事情是突然发生的,就在沈氏出嫁那日。本来我是陪嫁丫头。正在她身边伺候。”

    “你陪嫁过去之后,东葛青云会纳你为妾。”长公主道。

    采蘩点点头,“如今懂事了,才知道很不值当。说回那会儿。官差把我直接押到我和爹住的院子。从里面搜出了银票一千两。还有账簿五六册。”

    “不是沈家的人,而是官差直接搜出的证物,并当场将你和你爹拘押。”显然是合谋啊。

    “正是。入狱之后对我们用了大刑。一开始我和爹怎么都不认罪,但后来爹突然招认,浙州府尹便说可以了,强迫我跟着画押认罪。那天审完,立刻就判了流放烬地,第二日便由两名官差押解上路。”

    “好快。”故意不让人缓过气来,冤都来不及喊一声,长公主道,“我见过沈氏,在长安城里挺活跃的一个人,擅长打点关系,与多家少夫人小姐相处愉快,应该很有心计。倒是看不出毒辣。”

    “那两个官差对我爹动辄打骂,从不留手,结果我爹死在……”无论回忆多少次都痛彻心扉,采蘩咬牙,“死在大雪地里,遍体鳞伤。我昏迷快醒的时候,听到官差正商议要在弄死我之前先凌辱我一番,还听他们提到是沈氏买通要我父女性命。”

    珠帘突然发出轻响。

    “沈氏竟如此狠毒,实在太可恶了!”

    采蘩本要看过去,却让长公主这话分了心,“我自知身份低微,但心傲却是天生。即便对东葛青云施了伎俩,沈氏若一开始就表明不允,我也不至于厚颜无耻非要当她夫君的妾。天下男人又没死绝公主恕民女无状。”言论不小心就大胆了些。

    但长公主居然在笑,“无妨,这话我早听过了。”

    “然而,不但对付我,还对付我爹,流放还不够,非要我们死才能称心如意。她这般赶尽杀绝,我便决心不能等死。就在当夜宿下的福来客栈,趁官差睡死,又有独孤棠帮我弄断镣铐,我逃了出去。”采蘩隐瞒了杀官差的事。杀人是重罪,不管是否事出有因,所以和独孤棠说好,唯有这一桩绝不承认。

    “官差睡那么死吗?弄断镣铐这种事都毫无所觉?”长公主有疑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许是打死我爹也需力气,许是又拿了好处正做美梦。”采蘩自然而然引出姬钥父母。

    

    “又拿了什么好处?”长公主不觉被引导。

    “当日客栈中有两拨客,一是独孤棠,另一拨是南陈姬氏四老爷一家。大概都看得出来官差的色心,姬明夫妇私底下给官差一笔银子,让他们不要打歪主意,能送我平安到达烬地。我装睡,官差就漏出了口风。逃跑时,顺手拿了他们的背囊,里面确实有千两银票。此事也可问我钥弟。”早在心里沉淀了千百回的说法,采蘩镇静。

    “千两?素昧平生的一对夫妻出手如此大方,实在是你的运气,否则恐怕那晚你的清白”还是别说了,免得有人再激动。

    “正是如此。那晚大概是我这辈子遇到好人最多的时候,连客栈老板都特意把房间安排在两拨客人中间,希望官差有所收敛。”采蘩这话真心。

    “算是千钧一发之际,你陡然转运了吧,真是好险。”长公主长吁口气,“那你不知官差失踪的事?”

    “最近才知道的。我逃出北周时救了钥弟和雅妹,姬明夫妇遇害,他们与我有恩,我不能见死不救。后来就送两个孩子回南陈康都,再没听到以前那些人的事。”采蘩又如实答了。

    “你和姬氏真有缘,还有独孤棠,看来都是命中注定的。”长公主似替采蘩庆幸,“你这次来长安是为父报仇?”

    “也许公主您不相信,沈氏害得我失去唯一的亲人,我也曾非常非常想要复仇,但我爹有遗言,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好好做人,我知自己是最先做错的那一个,所以到南陈后就没有报仇的念头了。”她想当成过去来处理的。

    “你做错什么了?不过想为自己谋个好出路,还只是为妾而已,又不是害沈氏夺她的妻位。沈氏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又虚伪做作,手段毒辣令人发指。看来我这个保人没保错人。我一定要禀明父皇,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还你公道。就算沈氏如今是余大丞相的义女,只要证实有罪,必定严惩。”长公主心中已全然信了采蘩的话。

    “谢公主。”采蘩这时想起来问,“公主殿下本不识民女,却不知为何会出面作保?”

    长公主却不答,只道,“天色要晚了,留你太久,官差要起疑的,我让人送你回去。”

    采蘩当然不能在公主面前厚脸皮耍赖,行过礼后跟那两名少女下楼去了。

    长公主这才道,“姐姐,你打算躲那孩子一辈子不成?”

    珠帘锦布后现出一个人影,紧跟着一声叹息,素手抬帘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帮采蘩解毒的那位夫人。

    “我没打算躲她一辈子,但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当年我心灰意冷,只想找个地方了却残生,连带刚生下来的亲骨肉都不关心,浑浑噩噩交给孟津就进了山。等我明白过来,出山到处找他们,却怎么都找不到了。虽知孟家遭灭门之灾,不知孟津卖身为奴,更不知她从小伺候人,而且还遇到沈氏那么歹毒的女人。要不是孟津拼了命护她,要不是她运气好遇到愿意帮她的人,我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了。”那张美得令人心醉的容颜,只要细看,和采蘩有三分像,但少了采蘩的妖媚,“身为娘亲,从没有尽过娘亲的责任,你让我如何认她?”

    长公主也叹,“姐姐过去的经历那么坎坷,能活着已是奇迹,就不要对自己苛责了。我看那孩子和你yīyàng是个倔强性子,我担心你越晚认她,她越不能接受。这时认,恐怕都要费好大一番工夫。”

    “哪怕她不认我,我却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的女儿。”容颜凉冷,明艳而不可侵犯,“我以紫鹛之名发誓,要害她的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样的许诺没人会以为是开玩笑,但长公主却笑,“有姐姐这般厉害的娘亲,才有她那般厉害的女儿。天下男人又没死绝。这句话当初姐姐也说过。我看未必要你出手,她敢以婢子身份反告主子,虽有官非在身却仿佛轻松,是必胜之相啊。且不说你何时告诉她,另一头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有什么好说。你也听到了,那孩子的爹就是孟津,我虽犯浑噩,还不至于将女儿交给陌生人。”这位夫人,是紫鹛,也是采蘩的亲娘。

    “姐姐,你俩明明只爱对方,为何硬是僵了这么多年?”长公主想要为另一方说好话。

    “公主不必再劝,他眼里容不下瑕疵,我也容不下,如今分开住挺好。”紫鹛再嘱咐,“那孩子的事你一个字都别跟他提,不然我与你绝交。”

    长公主竟完全没有架子,“是,我一个字不提。但我不提,你认了那孩子,他会不知道吗?自欺欺人。我懒得管你们。”

    但也许,那个孩子的出现,会解开两人的心结吧。长公主如此想着,心情大好。(未完待续……)

第353章 隔代有沟

    万马镖局,和别的镖局不太一样。<-》前面是正经接活来做的,后面则是火龙会总堂所在。火龙会,又和普通的江湖派系不太一样,一般不会武,只以人多来造势。曾经一度干收取保护费偷鸡摸狗的事来做,让蛟盟教训了之后,以卖消息和倒腾私货为主。不过近来火龙会有了一个重大变化。老帮主隐退,他的长孙周凡继承了帮主位。不见得又走老路,但年轻人对蛟盟盟首很有意见,觉得没必要再接受约束,尽管加入蛟盟后也没人管着,心里却总不自在。

    偏偏在这个不自在的时候,有人拿着双蛟令来见,简直就是撞到了周凡的枪口上。另说一句,老帮主使一手七七四十九式家传火龙枪法,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老前辈,周凡是他最得意的关门弟子,破例隔代传位。所以,周凡的武艺也是很不凡的。

    不凡的人,多心高气傲,尤其为首那几人看上去实在不怎么样,那就更把眼睛放到脑门后去了。脑门后的眼睛看起来是这样:带头仨,一妖女,一丑女,一不男不女。

    当然,眼睛长在正常位置的人就知道,妖女是采蘩,不男不女是麦子,丑女是麦子的新嫂子丑奴。

    阿肆夫妻和麦子昨晚一进城就见了采蘩,将最近发生的事听一遍。阿肆如今恢复大名麦肆,是丑奴父亲帐下副将。阿肆听完后,立刻找苏徊和央他们去问独孤棠的案子。麦子已告诉丑奴自己是小妖,姑嫂之上还有一层更亲近的师姐妹情分,两人同声同气帮定采蘩。

    拿双蛟令的是妖女采蘩,这么说道,“我想在长安找个人,请火龙会帮忙。”

    采蘩很客气,但周凡眼睛没看准。耳朵也没听准,只觉她拿根鸡毛当令箭,回话就鼻孔喷气,“哼,就算蛟盟盟首来,也别想把我火龙会的人当跑腿弃妇之盛世田园。你回去跟他说,让他亲自来一趟,我好宣布火龙会脱离蛟盟,从此不由他差遣。”

    丑奴是爱动手的脾气,嗤笑一声。“当年你爷爷给我们老大下跪求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刚当上帮主,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你想飞。打过我,我就让你飞。”

    周凡傲啊,瞧不起女人,“打你一个算不得好汉。”

    “周帮主,不如请你爷爷出来说话。”采蘩看看麦子。想让她劝她嫂子。

    谁知麦子最尊重大兄,有人不服他,她也主张“教训”,“那么,我俩打你一个。”

    周凡道,“我家老爷子不在。”又左右打量丑奴和麦子。“你俩要是输了,不说我欺负女人就行。”

    丑奴抬手,轻轻把采蘩往后推。“蘩姐不会武,在场边稍待,等我们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她比采蘩大好几岁,但采蘩是独孤棠之妻,故称蘩姐。

    “非要打赢了才能说话吗?周帮主。你们火龙会也卖消息,我问你买也是一样。”采蘩花刀口上的钱不眨眼。而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身上事情一桩桩已经够多了。

    周凡和丑奴居然同时说不行。

    “火龙会当年拜老大为首,还要花钱买消息,岂非笑话?”丑奴这么说。

    “我现在是要脱离蛟盟,没决出胜负前,拿盟首的钱办事,传出去谁都可以小瞧我。事关火龙会信义,你这买卖我是不做的。”周凡那么道。

    “蘩姐放心,点到为止,不伤及性命。”一向理性的麦子从善如流,不但改了对采蘩的称呼,也认为非打不可。

    这毕竟是蛟盟内部事务,采蘩嫁了独孤棠,接了双蛟令,但并不想以此当说话算数的人,转身走到场外。站在她后面的丁家四兄弟搬椅子抬桌,又要茶又要点心,为了让她能舒服看一场龙争凤斗。

    这里是火龙会,周凡不服蛟盟,对他忠心的手下当然也不服蛟盟,自然不想听对方的差遣。结果却让丁小两把削刀削得哭爹喊娘,抖着手脚将吩咐办齐了。

    场中还没开打,周凡看那个大块头娘娘腔的家伙手中的双刀犹如两轮滚锯,独自就单挑了自己最得力的几个帮手,双眼不由瞪圆,“既然有那么厉害的家伙,何必要你们两个女的跟我打?叫他来,我挑了他。”

    丑奴一手握鞘,一手握柄,亮出一段青刃,刃中有红花纹,“他们四个只是随护,并非蛟盟中人。废话少说,赶紧拿你的枪,速战速决,免得耽误正事。”

    麦子抽紫剑,剑气拔长,人沉静

    周凡双枪在手,但觉那两柄剑压得心里沉甸甸,好似要让自己轻松,“剑好看没用,手底下见真章。”大喝一声,一招火龙戏珠,左右一般灵活,分刺二人。

    丑奴正面迎上,青刃如秋舞的花,带着红光隐隐。而麦子轻点枪头,整个人竟借力腾跃而起,从周凡头顶上飞了过去,紫剑回刺他背后大空。

    采蘩看着说道,“这个周凡说大话,一招就能定胜负。”

    

    丁大摇头,“不见得。”

    他一说完,周凡反手一枪挡住紫剑,并将剑推了出去。麦子落地,向后退两步站定。丑奴亦没有讨得便宜。

    “怪不得年纪轻轻能当帮主,此人有真功夫。双枪铁制,刀剑不易砍断。应该很沉,但他运用起来灵活万分,可见有神力。两位姑娘却似轻巧有余而力不足,但胜在招式精妙,若配合得当,也能以柔克刚孤男寡女请关灯。因此这场比试恐怕要耗些时候。”丁大老江湖,“小姐,要是再加上阿小,我们必胜无疑。”

    “但丁小不是蛟盟的人,贸然加入胜之不武。且看看再说,我对这姑嫂二人很有信心。”采蘩不懂武,如今经历大仗小仗也很多了,稍稍能看出一些名堂来。她觉得丑奴和麦子能提出这样比斗来决胜负,并非冲动。

    果然,在周凡占优的十来招后,丑奴和麦子的剑法开始变化了。两人刚才各自为战,这时的每一式剑招却好似能拼成一个完美的圆,且愈打愈快,将周凡包在了这个圆中。不久,一支铁枪飞了出来,硬生生扎在地面颤尾。圆消失,丑奴的青剑收势入鞘,麦子的紫剑对准周凡的咽喉。周凡的另一支枪被削没了红缨,成了光杆铁棍垂在手中。

    周凡输了。

    “你们这是什么剑法?邪门!”周凡喊。

    丑奴冷笑,“不想认输么?这是师父专为我二人联手所创的剑法,天下独一无二,专克横力功夫,再比一次也无妨,因为你找不到破绽还是输。”

    “谁说我不认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周凡有气概,“不过有机会我还是想跟盟首单独比划。”

    “不出十招。”麦子开口,“大兄的本事你望尘莫及。”

    丁大笑呵呵,“大公子能人,一群师弟妹以他马首是瞻,今后小姐有福了,当贵夫人也好,行走江湖也好,畅通无阻。”

    采蘩却道,“你别听这些人盲目捧高他,他那点功夫我最清楚,动不动就受伤,实在不怎么样。靠他不如靠己,你们四兄弟如果没有更好的去处,我愿重金长远聘着,心里才踏实。”

    丁家四兄弟,除了丁小,三人面面相觑。

    丁小不管独孤棠功夫高低,只知道能长远跟着采蘩太好了,“小姐,就算大哥他们将来娶媳妇成家,我也是跟定你的。”这位男儿汉女儿心显然是不会娶媳妇的,而当媳妇却也不大容易,所以压根就没有什么成家立业的念头。

    “我们就算娶了媳妇成了家,也能跟定小姐,只要小姐不嫌我们没本事。”连独孤棠的功夫都被说成不怎么样,她愿意用他们兄弟,不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而是没有比这更好的雇主了。

    这时周凡大步走过来,神情与刚才的骄傲截然不同,笑容堆起,近到采蘩面前,“你想要我找什么人?”

    采蘩见他笑得夸张,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正想让他不要再靠近,却见他一手成五指利爪,往她脖子掐了过来。

    周凡还是不服输!两个女人打得他气闷,还要再听一个不会武的女人的话,让他临时改了主意。他要会一会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盟首,与之较量若再输,才心服口服。而想要盟首露面,以这个拿着双蛟令,被尊称蘩姐的女子为要挟,必定能达到目的。但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雪白漂亮的脖颈,眼前却来一道墨光。

    对方虽不是练家子,但这道光森寒逼人,让周凡不敢轻忽,立刻收回手去。然而,手心一痛,摊开就见一条划过手掌的血口。他不由心惊,什么东西,劲气就能伤人。

    就在这一收一疼的工夫,他面前多了一个大块头,两把薄长刀轮过来。周凡没有兵器,徒手根本不能与削刀匹敌,闪来闪去,衣服却被削得七零八落,狼狈之极。

    “我输了!”周凡喊。

    “贼滑鬼!你刚才也说输了,却还偷袭我家小姐。”丁小还抽空问采蘩,“小姐,可允我削一锅人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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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一更。

第354章 胜古纸坊

    采蘩还没回,丁二道,“老小,让他认孙子,今后见咱们都得磕头才行。<-》他不认,你就接着削,等他光了屁股,那就削肉吧。”

    周凡一听,娘咧,这几位才是真正的厉狠鬼。他虽认输,手段又有些不磊落,但心高气傲也是真,无论如何不想当便宜孙子。因此,咬牙死撑。

    采蘩不出声,丁小就不含糊,削了袖子削衣角,削了衣角削衣边,却连周凡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到。

    丑奴跟麦子赶过来,对周凡出尔反尔很是不屑,瞅瞅周围惊愕的帮众,说道,“你们这位新帮主说话不算数,又不服管,还是准备换个人来当吧。”不见棺材不掉泪。

    众人慌了,跑掉不少,不知道是去喊救兵,还是先溜为快。

    眼看周凡上身的衣服被削得差不多了,露出赤精黝黑的胸膛,丁小喝一声,“削肉了啊!”

    “刀下留人!”苍老却如洪钟嘹亮。

    采蘩同时道,“丁小,住手。”但见场子那边快步走来几个汉子,最前面那人是年约七十的老者,但动作丝毫不显老迈,精神矍铄。

    丁小出刀收刀都在眨眼之间,冲着光膀子的周凡娇笑一声,站回采蘩身后,哟道,“小姐,这小子一身肉练得好看。”

    采蘩笑,也哟,“有我相公的好看吗?”

    丁小叹口气,“小姐,您的相公我敢想吗?”

    两人在那儿旁若无人论男人身材,丁大头疼。以前丁小还收敛些,如今在采蘩的纵容下,竟光明正大当起女人来,已经无可救药了。

    周凡之前是惊,现在是惧,暗道这娘娘腔该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心中叫苦连天。后悔不该对采蘩出手,平白无故弄了这身狼狈,还说不定招惹煞星,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他神魂不定,喊声爷爷却气虚,让老者瞪了一眼。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老者瞪完他,对采蘩抱拳,“在下周蟠,是火龙会前任帮主。不知双蛟令使者前来,有失远迎,请恕罪。”

    “老帮主不必多礼。您是长辈,我是晚辈,今日来只为请贵帮帮忙,无意用双蛟令来迫使你们答应。不过,给我双蛟令的人说火龙会是蛟盟一员。故而带着想套近乎的魔武系统全文阅读。”采蘩和江湖人物混多了,如今纵是武林高手也不怕,“既然令孙要脱离蛟盟,我回去跟人说一声,他自会处理。我告辞了。”

    老帮主哪可能让采蘩这么走,忙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童。”蛟盟剑客们不蒙面了,但是否就此说出独孤棠的身份,采蘩选择不。

    “童姑娘。我孙儿刚刚接掌帮中事务,还不太熟悉,尤其是蛟盟之定。实话说,当年我们加入蛟盟后,盟首再未露过面。也没有派任何人来过帮里,这些年过去。难免生疏。但我火龙会实属蛟盟,绝不会有二心。姑娘有什么事要帮忙,尽管开口,我们千余帮众必全力以赴。”老帮主虽然一开始是让独孤棠打到服气的,后来却真心追随。

    丑奴冷笑,“老帮主,你教养的好孙子。我和师妹打败了他,他认输却又偷袭蘩姐,刚才还口口声声瞧不起女子,居然连不懂武功的都能下去手,不知道打着什么鬼主意。我正说要不要换个人来当你们火龙会的帮主,你认为呢?”

    老帮主记得这个声音,仔细看了又看,“你是……丑奴?那个唯一的女剑客?”

    “不是唯一的,我后来又多了个小师妹。”丑奴见老帮主还记得自己,神情缓了些,“火龙会不干恶事后,我们也没插手过你们的事,不必一来就摆张臭脸。”

    老帮主打了周凡的脑袋一记,“这小子跟我吵吵过,我教训了,以为他会消停,想不到真闹起来。”

    丑奴不说了,但看采蘩。

    “老帮主,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的孙儿想脱离蛟盟,最好还是跟盟首说。”采蘩不觉得独孤棠会死拽着火龙会不放。

    周凡嘟囔一声,“我想说,也得先找到人——啊!”又被老爷子揍了。

    

    “不用你找,他会来的。”采蘩道。

    “童姑娘!”老帮主还想再次表明跟随的决心。

    “这件事不必跟我多说。你孙子想偷袭我,我则划伤了他的手,算扯平。老帮主若有余力,可否帮我找人?如果能找得到,必有重谢。”还是买消息吧,“此事紧急,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无须多说,我不勉强。”

    “行。”老帮主也听明白采蘩的意思了,就是别跟她多啰嗦,她一点不想管他孙子和蛟盟的事。

    于是众人进堂屋,采蘩将于良的事说了一遍,“老帮主如果有消息,不要惊动对方,请先通知我。”她认为诈死的乌睿不可怕,但他背后的力量可怕,于良如果落在他们手里,打草惊蛇的话,必死无疑。

    老帮主答应,比他那个别扭孙子爽快太多。

    两日之后,消息来了,还是周凡亲自送到居澜园的。

    周凡先问一句,“他是盟首?”

    采蘩点头,“他是盟首。”她是独孤棠之妻,她的手里有双蛟令,推敲出独孤棠就是蛟盟盟首是迟早的事。

    “想不到是个名门子弟,但我还会向他求一战的,他赢了我才服。”周凡自有坚毅。

    “我师兄在哪儿?”采蘩单刀直入,对别人的执念不关心。

    “不确定,但有人看到他在东郊的胜古纸坊外探头探脑的。后来再看,却发现他不见了。这也是离你所说失踪时之时最近的消息。”周凡答道。

    “你能探听到纸坊里的消息吗?”采蘩问。

    周凡道,“不能网游之决战巅峰。你不了解胜古纸坊。它是长安最大的纸坊,官纸坊和宫纸坊都不能跟它比,名纸名匠荟萃。为了要防造纸的技艺泄露,用人十分谨慎。毫不夸张地说,甚至要查祖宗三代以上,有点灰底子就甭想了。”

    “谁是老板?”这么大名气,乌睿是造纸天才,而于良又在那儿探,得查一查了。

    “一直只知大掌事打理着,不知道老板是何方神圣。”周凡也已打听过,“大掌事叫午朗,今年四十有五,打理胜古纸坊已二十年了,人人都当他老板,在北周纸坊之中极有名望。他住胜古纸坊后面的宅子里,听一个以前去他家摸过的兄弟说——”

    采蘩抬眉,果然干不少“好事”啊。

    周凡以为她没懂,“就是想去他家偷东西。那兄弟刚趴上墙头,就立刻被人发现了。据说灯笼多得差点晃晕了他,但就那么一眼,他说那宅子十分阔气,亭台楼阁层层叠叠。对了,胜古纸坊后面有山。靠山采料,风水也是一等的。”

    一个大掌事的家这么阔气?采蘩道,“你能打听午朗这个人吗?”

    “混不进去,打听还是没问题的。”周凡拍胸脯保证。

    采蘩拿了百两银票给他,“帮我谢谢你的兄弟们,给他们买酒喝,辛苦。”

    “我上回是不该偷袭你,我知道自己丢人,所以别让我更丢人了。”周凡不接银票就走。

    采蘩也没在意,坐在那儿兀自发呆,直到有人冷冷咳了一声。

    “大白日里,又是年纪轻轻的,居然无事发呆,一看就当不了好儿媳。”能说这话的,除了定国公独孤遨,也没别人。

    采蘩皱眉看着他,心绪还在于良的事上没飘回来,道声,“你哪位?”不是装的。

    定国公报上大名,“独孤遨。”

    “公公。”采蘩站起来行了礼,动作有些迟,“我刚送走一位客人,没注意您来。”看到定国公身后诚惶诚恐的雨清她们,八成是通报不及就有人硬闯,因此怪不得。

    “谁是你公公?”定国公气噎,“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你和独孤棠的婚事我不承认。你也当没这回事,另择良婿得好。当然,如果你不介意上不了族谱,同意当妾,我可以让你进府,但得等独孤棠娶正妻之后。”

    “独孤棠都没上族谱,我有什么介意的。”采蘩清冷着面容,没脾气,“这声公公是叫得早了点,父子关系还没定。”

    定国公一呆,呆后恼怒。众所周知他和儿子关系不好,不久前他还在等真正的嫡子出生,所以独孤棠作为嫡长子身份登族谱的事一拖再拖。但让这女子如此坦荡荡把父子这层关系都否定了,他心中竟产生大不妙感。

    “独孤棠是我儿子!”定国公几乎是急切地说了出来,然后才愣,头回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在乎这个儿子,虽然已不知闹得如此僵的原因。

    “那么,您就是我公公。”采蘩仍不冷不热,但让雨清倒茶来,亲手端了跪下,“公公请喝儿媳妇茶,从此采蘩会当您亲爹一样来孝敬,和夫君一起。”

    定国公瞪着那杯茶。他心里清楚,只要喝下这茶,他和儿子之间的僵持就会缓解,甚至以后在这个女子的调和下,父子融洽也是可期待的。

    手禁不住伸出去,最终却挥了袖。

    杯碎,茶流,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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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二更。

第355章 总有人喝她一杯茶

    采蘩俯身拾杯。<-》丫头们要来帮忙,她道不用。

    桃枝气呼呼很不平,“这位国公大人到底来干什么啊?小姐和大公子已经成亲了,全城皆知,他认不认有谁在乎。”

    “小姐和大公子的婚事完全是由他们自己定的,从求亲到成亲,父母双亲都没有出面。我们小姐也还罢了,亲生父母已过世,童老爷和童夫人又远在南陈,不是不肯,而是赶不及。但大公子的父亲就在长安,他公然说不承认小姐,小姐就难以大公子正妻身份立足。而且,那可是定国公,若去告了皇上,官府可以判婚事无约束的。”雪清心里并不安。

    “定国公怎么了?定国公连儿子关在大牢里都不管,就知道质疑小姐。”雨清也很气愤。

    桃枝接着说,“这会儿关在牢里的大公子有哪家的小姐愿意嫁他啊?有罪没罪也不”

    “乌鸦嘴!”雨清捂桃枝的嘴。

    杏枝不说话,只蹲在采蘩身边,想要接碎瓷片。

    采蘩却用帕子把这些碎片包了,交给杏枝,“收好,看公公要打碎几个杯子才喝我端的茶。等将来他老了,靠我和独孤棠养的时候,拿出来当笑话说。”

    有人笑,却不是丫头们,而是门里又来了一个独孤家的,“这么孝顺的儿媳妇,我爹要有老来福了。这话你该早说,他就不忍心摔了这一杯。”

    “说不定。”采蘩屈膝,喊声大姐。

    独孤兰看了采蘩一会儿。“上回我们见面,我并未接受你,你知道的吧?”

    “是。”采蘩答。

    “一来是你的长相过于妖媚了,我怕给大弟惹祸。”不怕说实话,独孤兰和父亲一起来的,但刻意前后脚,却看到了采蘩的真性子。

    “从认识独孤棠以来,惹得麻烦还真不少。”比起第一次的客套,采蘩也随意不少。

    独孤兰笑了,又道。“二来便是你的身世。总有些含糊不清,让我不能信任的感觉。”

    “大姐蕙质兰心,才能轻易看穿采蘩说谎。”心态上轻松,采蘩淡淡回笑。“但愿真相之后。大姐没有对我失望。”

    丫头们端茶来。独孤兰却让她们等等,“失望?一个愿意陪我弟弟坐牢的姑娘,一个不惜说穿自己身份反告旧主。也要为我弟弟出口气的姑娘,我想我没什么可失望的,反而还惭愧了。弟妹,你既为我弟妻,是不是也该倒杯茶给我这个大姐?虽然这个大姐未能帮你们做什么,但来日方长。”

    丫头们会心笑,忙把茶递给采蘩。

    采蘩双手奉茶,“大姐,今后请您多教我了。”

    “教你不敢当,尽量当个不讨人厌的大姑吧。”独孤兰喝下茶,让自己的侍女拿出一个厚绒锦盒,“希望你与大弟白头到老,和和美美。还有,早生贵子。”

    桃枝快嘴,“大姑奶奶,小姐和姑爷只拜堂还没洞房,真是急坏我们。姑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独孤兰笑道,“这对小夫妻都不急,我们急有什么用?不过,迟早的事。”

    采蘩打开盒子,是一对无瑕的白玉镯子,一看就十分贵重。

    独孤兰亲手给采蘩戴上,“这不是我备的礼,是我娘给大弟备下的,说是她陪嫁中最好的宝贝,让我代她送给儿媳妇。等大弟出来,别忘了去给娘上香磕头,让她也高兴高兴。”

    采蘩应是,“依大姐看,独孤棠的案子接下来会怎么审?”

    “都已经成亲了,怎么还直呼其名?”独孤兰发现了。

    

    “习惯了,改不过来。”果然是大姑子,采蘩感受到一点点压力,但她抗压力强,“今后慢慢改。”

    独孤兰却也不是那么挑剔的大姑,说正题神情但肃,“听你姐夫说,看到大弟押人进府,以及运尸的小厮都已经找出来了。那个犯人的尸身也由仵作验过,确实是一剑穿心而死。这事不再只是几个人的口说无凭。但那丫头的供词前言不搭后语,准备上刑拷问。不过,即使能证实她说了假话,其他人的证言对大弟仍是不利,而且剑伤和大弟所用的剑正合。我和你姐夫很犯愁,因为如此一来,大弟杀人的罪就逃不过了,而余相肯定会纠着不放,再往上扣更大的罪名。好在皇上支持我们这边,要求三堂必须做到无疑点,拖延进展,还能再想别的办法。”

    “大姐,改变这个案子的重心,是否会有帮助?”采蘩一直在想这件事。

    “你有什么好主意?”独孤兰哦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好主意还是坏主意,一旦捅破那层纸,可能会牵涉到很多人,而且目前证据并不完全,但我怎么都不能任人给独孤棠乱扣罪名。他也许杀了人犯,可那个人犯确实死有余辜,何罪之有?”采蘩示意丫头们出去,细细说给独孤兰听。

    正月十二。

    午后,采蘩和姬三出门会客。那几个一直盯采蘩梢的官差凑着脑袋在说话,见采蘩出来,表情与从前有些不同,打着笑脸上前问安。

    上了车,姬三笑道,“看来他们也知道你相公的案子有转机了,怕得罪你就是得罪他,态度才截然不同。”

    昨日,由肃公呈堂新的证人,指独孤棠刑求犯人有情可原,因犯人是杀害定国公三女儿的凶手,且有可能受人指使,意图在送亲途中杀害独孤棠兄妹。三堂上书皇上。皇上认为案情发生重大变化,若一切证实无误,独孤棠有罪无罪就需重新来定,而真凶将被严惩。

    新证人是独孤棠的妾室胡黎。胡黎供认自己是天衣教徒,受烟雨阁妈妈指派混入定国公府,监视独孤棠并借机下手除去。烟雨阁立刻被刑司查封,全部人关押在牢等待审问。胡黎且指定国公续弦董氏为买凶杀人的主谋,曾亲眼看到董氏给妈妈的信。董氏被传唤上堂,不认胡黎所述,因人证物证皆不足,暂且禁足国公府,不得外出。

    原本,独孤棠和采蘩打算不惊动天衣教主,暗中盯着烟雨阁的动静。如今采蘩却认为不宜再等,让独孤棠安然脱身才是当务之急。所以告知独孤兰此事,借肃公之力将烟雨阁端了窝,并为胡黎提供性命保障,让她转为独孤棠这边的证人,令董氏措手不及。

    “昨晚李左相悄悄去了余府,过一个时辰才出来,而且面色不好看,显然余大丞相也没想到我们竟出了这么一招,还这么快的动作。大概没辙了,李左相走后,余府又出来两个人。你猜他们去哪儿?”姬三算是采蘩和央他们之间的传话人。

    “董府。”采蘩道。

    姬三翘大拇指,“蘩妹妹,你胸有成竹啊。”

    “一直以来,董家刻意和余求保持距离,但董瑛之父是余求管下的官员,与上官关系淡漠反而显得可疑。余求从来对独孤等四姓有所顾忌,其下官员之女嫁了定国公,这么好的机会怎可能放过,软硬兼施也会让董典正听他的话。董典正肯定答应了,不然轮得到他升官?所以,余求和董典正之间有勾结。独孤棠是定国公唯一的儿子,他死了,独孤氏就算断了血脉,对余求的好处可谓大极。而董瑛可选人过继,那就是人偶任操纵了。”独孤棠倒霉,两家却得利。沈珍珍只想让她没了依靠,但余求是借沈珍珍起事扳倒定国公,最终要走向朝争。

    “定国公得知董氏可能是害死女儿的凶手,气得当场抽刀要砍她,董氏则嚷嚷着要回娘家。我还打探到姬莲挨了定国公的耳光,被关在柴房里,说她居心叵测,和董氏狼狈为奸。”姬三幸灾乐祸。

    采蘩说道,“只要烟雨阁的妈妈交出那封信,董氏谋害继子继女的性命就罪证确凿。不过,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天衣教主神出鬼没,杀人灭口的话,我们也无可奈何,唯一的好处就是独孤棠至少会轻判,甚至无罪开释。”杀人灭口,自然有隐情。随那些人的死,指证独孤棠有罪就没有依据了。也算兴风作浪,但她的目的只在此而已。董氏,余求,姬莲这些人会不会被牵连倒霉,她没兴趣。

    “因为京兆尹府出过同样的事,庄王这次调来禁卫军,刑司又是在内城,天衣教主不会那么容易杀人灭口的。”姬三拿起采蘩放在小桌上的帖子,“谁请你,又让我去挡刀?”

    “胜古纸坊午朗。”周凡的消息没来,但午大掌事却请她吃饭,采蘩当然要找人陪,“丁大他们也跟着,挡刀的事他们做,你挡毒就行了。”

    “蘩妹妹一向没良心。”姬三怨艾。

    “邈手说了,没有解药的毒药,可能以毒攻毒会有效。我运气还不错,瞎猫撞死耗子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你跟着我尝遍百毒,说不定莫名就把无夏解开了。”她没良心。

    姬三骇然圆眼,“恐怕最后我不是死于无夏,而是被你害死的。”

    “横竖都是死。三哥若为我挡毒而死,死得其所。而且我听拢宁说,飞雪楼格杀令下来了。”这位三哥,可怜,半死不活还有人非要杀他。这样的话,让她用用吧。

    今天第一更。(未完待续……)

第356章 是你?

    下了车,酒楼前就有人来迎采蘩。<-》

    “童姑娘?在下午朗。”

    “午大掌事,幸会。”留意到他搓手,应该一直在外等她,采蘩心里有些诧异,“你不必亲自迎我。”

    午朗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中规中矩的相貌,“童姑娘是造出左伯纸的人,在下十分钦佩,早就想见上一见,但等无妨。这位是——”问起姬三。

    “这是我三哥,女子在外行走不方便,他常伴我出游。午大掌事不介意吧?”介意的话,采蘩不打算吃这顿饭。灵域

    “其实我也带了一人来,童姑娘不介意就好。”午朗带采蘩和姬三进了包间。

    一人对窗坐着,闻声回头,看到采蘩不由一怔,“是你?”

    采蘩当然也认出那人,“想要招小混蛋进御工坊的御工大人,真是巧啊。”

    “原来你就是南陈那位女纸匠,那日我提到你,你却一字不透。是深藏不露么?”他仍是一身青袍,但腰间没有挂铜牌。

    “没必要四处宣扬。”采蘩不以为意,“就如同御工大人一样,只知您的官阶,不知您的大名。而且大人也说了,造出左伯纸也没什么了不起。”

    “我不是这么说的。”青袍客否认,“我说的是——”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大人说过的话我记得很清楚,不过那么大一段,就不用再重复一遍了吧。”采蘩打断他。

    午朗见两人有点针锋相对,虽然莫名其妙,但觉有必要说清楚,“童姑娘,这位可不是简单的御工大人,而是庄王爷。”

    采蘩和姬三皆是一惊。

    “你们长安城里有几个庄王?”姬三问道。

    午朗笑,“整个北周就只有一个庄王爷。所以二位说话客气点儿好。”

    采蘩还是有疑问,“那个主审独孤棠的庄王?”

    庄王自己确认自己,“不错,我就是主审你夫君的那个庄王。早知今日见的女匠是你,我就不来了。私下见犯人的家属,若让人知道,以为我徇私舞弊,包庇犯人。”

    左一声犯人右一声犯人,采蘩听了来气,“此案尚未有定论。独孤棠还不是犯人。”

    庄王却道,“他被人告杀人,关在大牢里。对我而言就是犯人了。还有,你别再问我任何跟案子有关的事,免得更说不清楚。”

    “即便我不问,庄王爷这会儿与我同桌吃饭也一样说不清楚。”庄王避嫌,采蘩却更想避嫌。本来无辜的独孤棠,别因为这顿饭成了不无辜。

    于是她对午朗道,“午大掌事,你我改日在一块儿吃饭吧,到时我请腹黑老公笨笨妻。”

    姬三却拽住了要走的采蘩,低声道。“你傻呀。”这么好的,套消息,贿赂买通的好机会。

    “你才傻。”采蘩骂回去。她一看这位庄王爷就是不好讨好的人,而且还怕吃力不讨好。灵域

    “童姑娘不要想太多,吃顿饭罢了,而且又不是只有三位,还有我呢。”午朗哈哈一笑。“若真有人说三道四,我愿上堂作证几位没有私下串通。”

    姬三拉采蘩入席。“不过以纸会友的一顿饭而已。”同时找了个话题,“庄王爷既是皇族,怎么又是御工大人呢?”

    

    午朗帮答,“皇上本要王爷辅助政事,但王爷一直不愿意,只想闲散而居,甚至一度请求离开长安回封地。后来皇上戏封了王爷一个御工的官职,管宫中各个工坊的总务,想不到王爷任起来颇有成就。也是王爷,放宽了民间作坊的限制。好比胜古纸坊,二十多年前只是让官纸坊束缚了手脚的小工坊,如今却能压过官家去,连宫里都跟我们订货。”

    采蘩今日来却不是要听庄王的功绩,“午大掌事,胜古纸坊的大老板是谁?”

    庄王拿起酒杯,浅啜一口,“童姑娘,你想到胜古纸坊当纸匠的话,问午朗也是一样的。”

    采蘩心想,关他庄王爷什么事?上回遇到他,她就一下子和小混蛋站一边去了。这回也是,尽管知道该讨好他,却没办法低声下气。是他不慌不忙说话的语气中盛气凌人吗?

    她想顶庄王的话,却让一旁看出来的姬三截了过去,“午大掌事看我妹妹能到胜古纸坊当纸匠么?”

    “童姑娘在南陈赫赫有名,又会造左伯纸,胜古纸坊对如此人才是求之不得的。不过,此话当真还是戏言?”午朗似乎真有招揽采蘩的心思。

    “午大掌事糊涂了,童姑娘随南陈使团来的,也要随南陈使团回去,怎能跑到你的纸坊里当匠人?你愿意,童姑娘愿意,南陈张大人还不愿意呢。他是御纸坊大匠师,也求才若渴。而且,童姑娘还是这次纸擂南陈的代表,和你们胜古纸坊是对手。”又是庄王。

    “对啊。”午朗好像忘了这事,“童姑娘是比哪一最?”

    “午大掌事,这个要到当天才能公布。”采蘩本想假装考虑当纸匠的事,借机去胜古纸坊参观的,结果让庄王搅了局,心道这人果然和她不对付。

    “童姑娘是南陈的秘密武器。”午朗眨眨眼,“我懂了。到时,拭目以待。”

    “胜古纸坊也有人参加纸擂?”采蘩把握第二次机会,“听说你们纸坊中名匠很多,还能仿造各种名纸,纸擂之最肯定誓在必得。”

    午朗谦虚道哪里,但毕竟有自信,“北周上擂四人,胜古能占两个,自然不敢有付所托,定然全力以赴。只是别跟童姑娘撞上了才好。虽说名师出高徒,这两人也是胜古将来的希望,却没有像童姑娘这样能造失传百年的纸出来。”

    “那是侥幸。”采蘩正想如何开口问于良的事。

    “其实这次冒昧邀童姑娘出来,有一事相问。”午朗却道。

    “午大掌事请说。”被庄王一搅和,采蘩自己忘了问,反被午朗提醒。

    “这两日火龙会在打听我,听说是童姑娘要买消息,不知是为了什么?”午朗接着笑接着道,“我请童姑娘来,就想帮你省了这买消息的银子,有什么要知道的,直接问我就是。”

    完全让人掌握了主动,采蘩难得尴尬,“午大掌事爽快人。”

    “而你却在兜圈子古大陆传奇全文阅读。”庄王凉凉一句。

    采蘩都懒得看那位不对付的王爷了,和姬三交换一个眼色,对午朗道,“午大掌事,数日前我师兄在胜古纸坊附近失踪,因此我才请人打听你。”

    “你师兄是哪位?”午大掌事神色端正起来。灵域

    “我师兄叫于良,长相老实人也老实。可能知道了胜古的名声,想知道我的对手是谁,所以自己跑去打探。想问午大掌事,有没有见过他,或者听纸坊里的人提起过。”关于乌睿的猜想,当然不能说。

    “于良?于良?”午朗重复了几遍名字,然后摇头,“不曾见过,也不曾听闻。抱歉,童姑娘,帮不了你。”

    “人失踪了,你有没有报官?”庄王好似压根不在意采蘩不理他。

    姬三见采蘩没打算开口,他便开口,“报了官,但京兆尹庞大人暂时不能外出,所以底下官差似乎也无心帮我们找人,只能自己四处打听。”

    和颜辉跑了的庞心柳,其父庞同因允独孤棠私提人犯而被问渎职,如今禁家中闭门思过。

    “原来是这样,那就没什么了。我本以为哪里得罪了童姑娘,童姑娘才让人打听我。”午朗恢复笑脸,“我回去后再问问坊里的人,有消息一定通知童姑娘。”

    采蘩道谢,当下吃饭不提。

    吃过饭回到车上,姬三累得往桌上一趴,“看午朗不像撒谎。胜古多大的名气,四个参加纸擂的人选它占二,这说明它里面确实名匠众多。你想想,好比一个客栈,如果是黑店,能有那么多客人,还住着不肯走?乌睿到底是不是诈死且不去说——”他严重怀疑采蘩关于这件事的猜想,“就算还活着,躲在胜古纸坊里,鬼鬼祟祟造帝王书,午朗那么精明的人会发现不了?”

    “可以是同伙。”采蘩看到庄王进了他的马车,顿时眯眼,让丁大驱车暗暗跟上。

    姬三问,“你跟着庄王干吗?奇怪了,你不讨好他,也不怕他,还处处跟他作对,想你相公多受罪?”

    采蘩也不知道,但主意不改。

    约摸跟了大半个时辰,丁大的话传进来,“小姐,对方肯定发现我们了,绕同样的几条街兜圈子呢。”

    姬三拖采蘩后腿,“哈,看你怎么办?”

    采蘩一想,“丁大,把车子赶上去,说我求见庄王爷。”

    丁大照办。

    两辆马车并驾而停,庄王掀布帘,“童姑娘还有什么事?”

    采蘩也掀帘,问道,“庄王爷今日和午大掌事一道来,是巧遇还是事先说好的?”

    庄王这回没刁难她,“我去胜古取纸,他事先并不知道。看他要出门,我就让他请我吃饭,所以就遇到了童姑娘。”

    “听起来,庄王爷您对胜古纸坊十分熟悉,请问里面可有一名双手似枯树的巧匠?”对午朗不能问的事却对庄王说了,采蘩自己也有点没想到。

    “纸坊里没有枯树荣枝手。”庄王却不耐烦起来,“童姑娘,你我若继续如此说话下去,很快就有不利于你的谣言了。”

    庄王的马车飞快驰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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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二更。

第357章 守株待兔

    正月十五,天未亮,一片净黑。<-》

    “你确定吗?这大冷的天不说,今日你可要上擂台的啊!不怕冻僵了手指头不灵活,什么最都成最差了。”拿这种语气说话的,除了姬三,没有第二人。

    “应该没错。”采蘩的声音。

    “唉——我可能上辈子欠你了,活着的时候跟你上刀山下火海,估计死了还得让你利用。什么叫应该没错?你喜欢猜谜,我可不喜欢。”但其实采蘩没让他来,姬三自己硬要跟的。

    “那日我问庄王的是,胜古纸坊有没有一名双手似枯树的人。但庄王却是这么答我的,纸坊里没有枯树荣枝手。枯树荣枝手这个说法是我师父专指乌睿的,北周的人怎么会知道?而且,你没觉得庄王爷特别强调了纸坊里没有这几个字吗?”采蘩靠在树后,一身黑衣。放心说话,是因为前面有人放哨。灵域

    “没觉得。”姬三就在隔壁一棵树后,也黑衣连身,但他今日打算戴面具,雪白大笑的那张假脸挂在脖子上。“你问纸坊里有没有那样一个人,他答纸坊里没有,哪里不正常了?”

    “三哥,你可真让我失望,还阎罗呢,身为杀手,一点观察力都没有。”采蘩如此解读庄王的意思:乌睿在午朗家里。

    “别的都不说,庄王爷为什么要帮你?”推想从根本上就不成立,所以不用观察下去。

    这里,采蘩语塞,片刻后只能说,“他也不算帮我,更像是无意中漏了口风。”不想在庄王身上打转,又道,“乌睿与土地公约了今日取货。他们一定会出门。正逢元宵,白天人多口杂,还有纸市,名门贵胄都往街上凑热闹,多半会赶早,我们在这儿等上一会儿也没损失。”

    “等一晚上了。再说,纸擂呢?不比了?那可是唯一能跟陈帝要好处的机会,错过可就没有了。你反告那个沈氏成功后,打算回沈家继续当奴婢?”姬三觉得她不分轻重,当下纸擂是最重要的事。她造纸那么出色。一定能赢。

    “我只有一个师兄天君。”师父临终遗嘱,让她带着师兄。因而,她认为目前没有比找到于良更重要的事。

    “我羡慕他。没见你那么热心帮我解毒,只知道利用我。”姬三心里真酸?才怪。“不对,你有两个师兄。”

    “能者多劳。”谁说她没帮?但这事急也急不了,她又不懂医术。“至于我的大师兄,已经死了。诈死也是死。对我而言。”

    “小姐。”两道黑影轻落,是丁大和丁二,“门里出来一辆马车,车夫座上两人,样子跟你描述得很像。我们在路上设了障碍,就看到那两人跟车里请示。所以车里应该还有人。估摸两刻他们的马车就能到这儿。”

    采蘩点头,望了望坐靠着懒动的姬三,恨不得踹一脚。“三哥,要不要我扶你起身啊?”

    “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装了一次还敢装第二次?”姬三一跃而起,动作其实漂亮干脆,而雪白笑面已戴起来。

    “三哥是如假包换的阎罗。而我这次却不会装飞雪楼主。”采蘩戴起斗笠。

    “那你装谁?”当采蘩说到让他以阎罗身份试探对方的计划时,他以为她又扮楼主。

    “谁也不装。做自己。三哥记得把那两个赶车的带远点,让我和车里那位好好说话。”她今天的计划很简单。一,探那些人和飞雪楼有没有关联。二,向枯树荣枝手的主人问于良的下落。

    丁大算得很准,两刻后,道上出现两簇灯火,马蹄声由远而近。

    姬三一声口哨,拢宁,以及跟随姬三脱离飞雪楼的一队小鬼冲了出去,将马车前后的路拦断。采蘩则和丁大丁二静悄悄等在树林边上。借灯火,她看马车上那两人正是笑模样和铁黑面。

    “这是夜路走多终遇鬼了?”面对姬三的雪白面具,笑模样仍在笑,“哪条道上的朋友?报个名吧。”

    “飞雪无痕,小鬼敲更,奉命执行任务。”飞雪楼在外只有一个身份——杀鬼。

    “飞雪楼?”笑模样没戴笑面具,他不是天生的笑脸,所以一直笑反而可怕,“还真碰上鬼了,不过你应该就是那个被下了格杀令的七殿阎罗吧。”灵域

    采蘩听得分明,眼微微眯起。是笑模样江湖消息灵通,还是——

    “哦?阁下怎么知道?”姬三称阁下,因为感受到对方身上凌厉的杀气,应该是高手。

    

    “因为如果你真是飞雪楼中鬼,就该知道这一片绝对不是你们该执行任务的地方。”笑模样跳下车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小子今日撞上来,明年此时就是你的忌日,我帮你们大阎罗清理门户。”

    这人对飞雪楼可谓熟悉,且语气恁大,身中无夏的姬三未必是对手。采蘩想说撤,却被姬三朗朗笑声压下。

    “什么时候飞雪楼的事外人也能插手?看来阁下与大阎罗交情非浅,又是深藏不露的高人。我还想活命,今日自认倒霉,请阁下高抬贵手。”姬三一声唿哨,“小的们,走。”带小鬼们往道路另一边掠去。

    笑模样怪笑连连,“你敢找我们的晦气,已非死不可,想走可没那么容易。老铁,我去去就来。”说罢,身形如鸟,点地便窜,眨眼追姬三去了。

    灯下黑面真如铁块一般,直到他听见树林里突现一道可疑的影子,不由喝起,“什么人?”

    喝起的同时,人已拔离车夫座。长得象铁块疙瘩,动作却似风卷云那般敏捷,进了林子。他也有心眼,趁空便望马车。但树林就在路旁,又不大,路上死寂,他随时能抽身回去,才大胆找影子重生之王爷的奋斗全文阅读。找了一会儿,刚要转头看马车,突然看到两片森寒银刃削了过来,铁黑面后空翻避过,手里甩出一条粗链子,与削刀斗在一处。

    采蘩就是在这时候跃上了马车,和丁三一前一后进到车里。

    车里只有一人,双颊凹陷,眼冷似石,身穿冼灰兰大袍,却好像兜着个大麻袋。他靠着车壁,面无表情望着进来的采蘩和丁三,一言不发。

    采蘩但看他的手。那双枯皮长骨大掌,让于良噩梦连连,让师父赋予荣命。她听过他的名字那么多次,曾经感慨他英年早逝,才华还没有迸发就埋于杯土。现在,她却宁可自己弄错了,他是个死人,不会玷污洁白的纸魂。

    “乌睿。”她也冷望着他。期待一个什么样的回答,她已惘然。

    那人却低了头,是在看他自己的手,声音无波,“枯树荣枝。师父当初是怎么想到这四个字的呢?只要听过的人,哪怕从没见过我,却见手就能见人。曾经感激不尽,如今困扰万分。我是乌睿,你是那个傻子的师妹?”

    “我师兄不是傻子。”猜谜猜中,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却无奈,采蘩心里没法高兴。

    “师父年纪大了,还是他的坏脾气没人愿意拜师,到最后竟挑了这么两个传承左伯?”话里显然对于良和采蘩不屑。

    “依我看,师父若看到你这样,才会后悔收错徒弟。”采蘩当然嘴不饶人,尤其是这一位。乌睿,承载着师父最大的期望,却诈死鬼遁,还不知道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我今日来并非与你闲聊,我师兄呢?”

    乌睿抬眼,“他知道我还活着也就算了,胆大包天敲门来见,当然会被捉起来。他以为我装死是没事找事,能逢熟人就认。”傻得没救了。

    “师兄不像你,他性子耿直,善恶分明,不用你这种没有真心的人说他的不是。乌睿,把我师兄放了。”采蘩一声大师兄都不喊,“否则——”

    “否则如何?”乌睿瘦骨嶙峋的脸上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你杀不了我的。”

    车底板突然往上撞起,丁三一声不好,拉起采蘩向后跳出车外。但事出突然,避车底伏击而难以稳住身形,两人都摔落在地。采蘩没功夫底子,还滚出去好几圈。

    丁三强忍胸口气血翻涌,连连啸吟,给兄弟们和姬三示警求援。车底之人内力惊人,不是他一人能对付的。

    采蘩被丁三护得及时,除了滚落时蹭破皮,一点重伤也没受,还能利落爬起来冷凝对手。灵域

    车底人从头到脚包黑,只露一双翻白眼,手中一把看似很普通的钢刀,但灯下芒光闪红,刀气使刀身长了一倍。

    这人也许比笑模样和铁黑面还要厉害。采蘩意识到这一点,却面色无惧,对他护住的乌睿道,“乌睿,你若对师父还有一丝敬意,就放了我师兄,我保证绝口不提你诈死之事。”

    “我一般只相信死人的口闭得最牢。”马车没底没门,但乌睿坐靠的姿势不变。

    车底黑衣人往前跨了一步。

    丁三撒出一手粉,令对方暂时止步,“哼,我刚才在车内布了孟婆灰,吸入者会渐渐神志迷乱,记不清前尘往事。没有解药,三日内记忆全失。”

    采蘩补充,“当然,也记不清造纸术。”

    忘光了最好,还一个清清白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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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一更。

第358章 佩服她的大师兄?

    乌睿道声不信。<-》

    但黑衣人谨慎,往车里仔细看过,果然见一些香灰色的粉末,立刻就为乌睿把脉。

    “脉相忽紧忽松,难以捉摸,是不是?”丁三给自己喂了两颗药丸,以压制内伤。

    黑衣人放开乌睿,转过身伸出手来,却一声不吭。

    “想要解药,得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放了我师兄。第二,放了我们。”以为自己已经带足了人,想不到仍处处受牵制,采蘩暗道对方厉害,但没有惊慌失措。

    乌睿却丝毫不在意自己中了毒,双目自削瘦的脸上射出厉芒,“我只能答应一个条件,今日放过你们。不然,我忘了前尘往事,你们没了脑袋,看看谁更吃亏。要知道,天赋不会随记忆消失,就算我的脑袋不记得怎么造纸,我这双手却绝不会忘记的。”

    好强的自信!这时,采蘩看到丁大和姬三从两面赶来,然而他们身后笑模样和铁黑面疾步追赶令她只得屈服。打不过,就只能先保命。

    “一个就一个,现在就让你的人住手,否则我们死,你也得花功夫重新学造纸。你有自信,我也相信,就怕有人等不及。”乌睿的出现,采蘩可闻风声。

    乌睿看着她,“你比那傻子机灵。”当下沉声让笑模样和铁黑面回来。

    笑模样问明原因,和乌睿一样表示不信,“什么孟婆灰,不曾听过,多半是诈唬我们。这些人知道大匠你还活着,就不能轻易放回去。”

    丁三冷笑,取出随身的小瓷瓶,“所有的解药都在这里面,你们既然不信。那我就毁了它们。再造解药最快也需一个月,但过三日连我都没办法,你们可别后悔。”

    铁黑面开口,“别莽撞。”半信半疑,因此大事要紧。

    关键时候,话多的要听话少的,笑模样只问,“难道就这么把人放走?”

    乌睿道,“就算他们知道我活着,又能如何?我离开南陈。是为了追求更高一层的造纸境界,诈死不过了却前缘,与他人无害。”

    “好个无情无义的人。亏师父一直惦念你。”采蘩一笑便寒了神情,“我不会与小人一般计较,只要我师兄无恙,你是诈尸还是诈死,我都不会到处宣扬。毕竟你无所谓。我还得为师父着想,不能因你污了他老人家的清名。”

    乌睿垂眸说道,“那个傻子暂时没事。既然能放了你,我也能放了他,换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你做到了,人便能安然返回。若做不到。你只能拿到他的头了。”

    “什么条件?”保护乌睿的三人功夫深不可测,采蘩只能见机行事。

    “你在今日纸擂上输了即可。”乌睿看看天色,已有一线光亮在原野上浮起微澜。

    采蘩心思转动重生爬坑王。“即便我输,南陈也未必输。”

    “我虽小看你,你倒不用小看你自己。师父收那傻子为徒多半是因他憨厚,收你一个女子为徒却肯定因你有造纸的天分。而你学纸短短一年不到,就造出了左伯纸。五色棠花纸,还有乌云。足以证明你的本事。别人可能惊你再现左伯,仿师父的乌云,我却对你的五色纸十分有兴趣。给纸上色不难,难为你能想到藏军情在其中,将造纸与战场决胜相连,显我纸匠之重,我都生出一点佩服。”乌睿能说一点佩服,已是不得了。“

    原来他并非不屑她?

    乌睿是一点佩服,采蘩是一点迷惑,但并不因此骄傲是肯定的,“我输,你就放人?”

    “对。”乌睿的目光移到采蘩手背上,那里渗着血丝。

    “一言为定。”采蘩答应了。她一向比试会输,这次也不例外,所以心里没什么逆反。

    “解药。”铁黑面见对方纷纷上马,忙道。

    丁三回,“怕你们出尔反尔,等马儿跑一段,我再丢下装解药的瓶。解药共九颗,一日三颗,分三日服下。”

    

    笑模样疑心重,“你不留解药当如何?”

    “我们的人在你们手上。”丁三觉得真是多问的。

    笑模样看看全身包黑的人,见他点头,才对采蘩他们道,“滚吧,今天算你们走运,若有下次,全部送去地府黄泉。”

    采蘩留意笑模样和黑衣人的互动,暗记在心,随即喝马快奔。快要驰出对方视线的时候,她让丁三抛下瓶子。

    “这孟婆灰真毒假毒?”她很好奇。

    “不算是毒,而是药。经我反复提炼萃取,药性十分凶猛,如果不及时用药对冲干净,会令人神智不清,渐渐丧失记忆之能。”丁三并非吓唬人。

    姬三损失了三名小鬼,而且拢宁受伤,自己也没讨到便宜,因此心情糟糕透顶,“不给真解药,我们还能牵制对方。如今可好,他们手上有于良,蘩妹妹要输纸擂,随他们说了算。”

    “不给真药,师兄就死定了。”采蘩不认为能骗过对方。

    “蘩妹妹没想过么?说不定于良已遭不测。我以为蘩妹妹一向心够硬够狠,这回让对方有求必应,是否有些过于服软了?”于良的生死,姬三不那么在乎,听似冷淡的话其实出于冷静的判断。

    “他仍叫师父。”所以,采蘩直觉他还没有对于良下毒手。

    “这也算是理由么?”姬三不知是否该说采蘩天真。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乌睿一直称着师父,心里还是会把于良当作同门,不管他有多瞧不起我们,也不管他早就背离了原来的路。”那一声声师父,将乌睿,于良和自己紧紧拴在一起。采蘩不知道如何解释这种羁绊,她不喊大师兄,但冲师父,也无法彻底冷淡。

    姬三突然有些明白,就像自己和飞雪楼一样,并不是说分割就能分割的,“那你真要输?”

    “三哥可知,这场纸擂本来我就必输的,顺水推舟换得于良的平安有何不可?”采蘩不觉得有任何失落。

    姬三不懂她这话什么意思,便问。

    采蘩但笑不语。

    一行人不久就望见了东城门,那里人头乌压一片,看似竟比平时多得多的守卫。驰到近前,发现居然由四方将之李鹤率领,排列了百人以上的方阵,要开始操练似的官场美人全文阅读。

    李鹤看到采蘩,桃花眼一眯,诡诈的模样,“独孤少夫人昨夜没回城,一大早你的人都跟扑尘贴花一样,打猎去了?”

    他倒帮她找了个好“借口”,采蘩笑答,“是啊,想最后一次冬猎。”

    “哦——”李鹤一双眼不但能放电,还贼利,“连少夫人也伤得不轻,不会遇到狼群吧?”

    “李将军看得真准。”三匹狼,外加一诈尸,堪称洪水猛兽。

    “少夫人喜欢打猎,真像女中豪杰。不过,才带这么几个人就敢上山冬猎,让我看起来都有点蠢啊。”李鹤敢骂。

    姬三可不是坐等挨骂的,“总比你带着百人阵仗却只守城门看起来有胆子。”

    李鹤冷冷瞥过姬三,却不理他,只对采蘩说话,“今日少夫人代表南陈上纸擂,女匠风采万众期待,如今伤了手,怕大伙儿要失望了。因小失大,我看来很不值得。”

    采蘩回,“恰恰和李将军看法相反,我们不算空手而回。若没有别的事,不知李将军可否放我们进城?手上小伤,但在比擂之前,还是要处理一下的。”

    李鹤一抬臂,打了个手势,身后方阵立刻两分。

    “打猎无猎物,就是空手不获。但愿少夫人纸擂能旗开得胜,别带了今早的晦气。”李鹤也让开身。

    姬三撇撇嘴,随采蘩进城去,“你今天怎么了,反复吃哑巴亏,都不带回嘴的?”

    采蘩没答,但在一行人最后的丁大赶上来,“刚刚听到士兵问李鹤出不出城,李鹤说不出了。也就是说本来他们要出城的,现在不出,却正好是我们回城,我觉得有些古怪。”

    姬三道,“莫非李鹤和乌睿午朗是一伙的?”

    采蘩回头望,正和李鹤的目光对上,颔首微笑却被他撇头无视,再看姬三,“三哥说得真有道理,敢情乌睿身边有四个帮手,我们都没看到的那个给李鹤通风报信了。”

    姬三囔囔,“对我就能说。算我错了。那我问你,他为何要出城?”

    “管他呢。”采蘩淡然,接着轻喝策马,往居澜园奔去。

    众人悄然翻墙,各自回屋。采蘩假装才起身,唤丫头们洗漱更衣,把园子弄醒了。四个官差昨夜贪杯,心里还有些怨她起得早,揉着迷瞪的双眼打呵欠,只看到那张妖娆的桃花面,对她手上的擦伤半点疑问也无。

    用过饭,几乎全园出动,往纸市去。

    因有三国纸匠较技的纸擂,周帝也十分关心,特将纸市设在皇宫正南门外,不但他自己,还有皇后和各嫔妃,以及太子,众皇子和公主们也会在南门城楼上观看。

    纸市不能进车马,采蘩抱雅雅下车。

    雅雅看过去,哇得喊起来,“姐姐,好大的一场雪。”

    云夕也叹,“一个雪字用得好。”

    采蘩站定,满目都是纸卷纸张,北周南陈两国名坊在这里摆出他们最骄傲的成就。风冷,但吹过白纸到她面前,盛着她最爱的纸香。

    那日,只能远观的百姓传道:天边雪飞云,壮哉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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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二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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