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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枫聆心     纸贵金迷txt下载     纸贵金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9章 飘纸香的酒楼

    小老虎哼哼唧唧,挑着眉,斜眼睨采蘩,一副你拿我没辙的模样。 ..

    采蘩原本只是突然起的兴趣。起先和大家一样认为酒楼老板奸猾,而后看那少年狡黠灵敏,游刃有余那般从容,她惊觉被他困顿的外表蒙骗了过去,从而她才“刁难”。她不是真要拿一钱五文的银子,却因为对方的倔强和傲气禁不住开出这样的条件。现在,什么?他可以吐面疙瘩,还告诉她,棉袄没洗过,她吃得下羊肉,他就还。小无赖啊!长大了不得了。

    “你叫小混蛋?”他都自称了,这三个字因此没有贬义,采蘩淡然问。

    “是啊。”果然挺骄傲。

    “你吃进去的,还有你兜里包着的,还不还,怎么还,不由你说了算的。”她说什么来着?小孩子多麻烦,一个个不知道输字儿怎么写。“这桌上,除了我这个付银子的人,谁说了也不算,包括我小妹在内。六岁的孩子,她说的话只有孩子当真。而从头到尾,你问过我了么?”

    “……”少年也被说哑了,他就是知道小孩子容易产生同情心,才只问雅雅的。一向耍赖装可怜好得手,那些有钱人即便上了当也不在意那点损失,没想到遇到一个不依不饶,看着冷清没表情的千金小姐,他知道那不是小气,而是看穿了自己,不愿意让自己耍了。

    “我管不着,反正我没钱。”他就赖到底了。

    “没钱就拿别的东西来抵。”采蘩虽然烦小孩子,但很能应付得了,对老板道,“你既然认识他的爷爷,想来也知根知底,就让他免费给你干一个月的活儿抵消了如何?”

    老板苦笑,“我也想啊。不过小混蛋从来不肯,说他动脑不动手,别看他这德性,那双手比小姐还娇嫩。”

    “放屁!你的手才是女人手呢。”少年骂将起来。

    老板作势挥挥拳头。“臭小子,小心我告诉你爷爷去。”

    少年就此瘪了气,又哼哼唧唧嘀咕了好一阵,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今天算我倒霉,拿东西抵总成吧?不就一钱五文吗?我这样东西可值钱得多了。少说五两银子,便宜你们。”

    老板却道,“你们可别信他的。他要是有值钱东西。还用得着欠我的酒钱?别说五两银子,像我们不识字,所以一文钱都不值。”

    “那是你们不识货!”少年解开胸前的绳结,拿下背上的长竹筒,双臂抱着,真当宝贝。

    事情到这儿,采蘩直觉越来越有意思。“是什么东西?”

    少年看看满是食物的桌子,努努下巴,“好歹把桌子理干净,都说这东西贵,万一弄脏了,你得倒赔我银子。”

    采蘩对老板点了点头,示意他照少年的话做。

    老板嘟哝,“真不是值钱的东西,就是几张破纸。纸铺子里最便宜的纸,几文钱买一刀了,小混蛋也敢开口说五两银子。那么值钱,怎么不拿到纸铺子里卖去?”

    纸啊——采蘩坐坐直,双眸灿了起来。刚才在大街上找了半天的纸铺子,却连纸片都没找着,岂料吃饭的地方居然有惊喜。五两银子的纸,自然是名纸,不过拿在这个叫小混蛋的少年手里,她琢磨不出会是哪一种。因为琢磨不出,所以更期待。

    少年等桌子收拾干净,将竹盖拧开,从竹筒中慢慢抽出一个纸卷,很小心地铺平了,“瞧瞧,长卷幅,白如棉,细腻有光泽,哪里是普通白纸可比的?”

    采蘩的手指正要触到纸面,就被少年的胳膊挡住。

    “别乱碰,弄脏了你也得赔我——”眼珠子一转,算学不好,“五两扣掉一钱五文。”

    “不碰,怎么知道你这纸值钱?”采蘩虽然冷冷地说,但她目力很好,已看出那纸面确实十分细腻,纸纹亦美,似有丝帛的质地。

    “我告诉你这是什么纸不就好了吗?”少年清清嗓子,头转了半圈,故意大声说给每个人听,“这是绵茧纸。”

    采蘩挑眉。高丽绵茧?那应该还是贡品吧,他从哪儿得来的?

    “什么棉茧蚕茧的,不就是白纸?”老板绝对是对纸一窍不通的外行人。

    但他不通,不代表酒楼里的人都不通,有客道,“绵茧纸乃高丽纸匠所造,纸质上等,听说由蚕茧丝所出,是难得一见的珍品。高丽人这回来我北周,绵茧纸都送到宫里去了,民间可见不着。普通人别说五两,有钱也买不到。”

    老板听了前面的,一怔。再听了后面的,哈哈两声。

    “小混蛋,听见没有,你说的那个绵茧纸倒是值钱,但它是贡品。贡品知道吗?就是皇上,皇亲,还有当大官的人,他们用的东西。你小子要么就是唬弄人,要么就是承认自己偷贡品。那可是要砍脑袋的。”

    “我没偷!说了我不取不义之财。”他耍计吃饱肚子是一回事,偷窃却是本质的败坏,他决不干,“我动脑不动手。”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采蘩悠悠道,“这并非高丽绵茧。”

    少年撇嘴,“你们一个个耳朵怎么长的?我说这是高丽绵茧了吗?”

    “绵茧之名由高丽人取,既说绵茧,自然就是高丽绵茧,少年郎不要强词夺理。”还是那个客人。

    这回,采蘩分心看了那人一眼。他年约四十,相貌中正,身穿青布袍,两鬓掺银丝,独自一桌。桌上只有一盏酒,一个杯子,一碟花生米。她还留意到,他腰间垂块铜牌。一般带这种腰牌的,无非三类。朝廷官府,名门高户,江湖派系。

    少年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反驳。

    采蘩接过来,“绵茧之名虽是高丽人取的,不见得就是全然独创。我们早有蚕茧纸,可追溯到两晋,盛名远播,其造纸工艺至今高丽人都掌握不了。绵茧二字,似有不甘,似有自以为是,又有取而代之的野心。”她对这个名字并不喜欢。

    少年想不到情势变成这样,刚跟他针锋相对的人,这时却跟他站一块儿了,但他不是刺猬,见风使舵套近乎,“小姐说得没错。蚕茧绵茧就差一个字,高丽人取这名居心叵测。而且,谁说只有高丽人能造绵茧?我这个就是本土产的,比高丽绵茧好。不信,你们中间有识纸的只管上来,手干净了就能摸。”他放宽条件,想通了真金不怕火炼。

    青袍客本侧对着采蘩和少年,听到这儿转过身来正坐,“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般浮躁?一个名字都能让你们比较来去。高丽绵茧就算叫高丽蚕茧又有何妨?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自信可不是咋呼出来的。蚕茧纸贵在其独特的硬质和纹路,为画者书者的笔墨呈现独一无二的风格;绵茧厚若锦,面若帛,柔软质地,注重外相的贵。出挑之处不在纸纹,而在于光泽和吸墨,也就是优化了最基本的两种特点。内外结合,产自难有名纸的高丽,自然成了宝贝。贡品就都是最好的吗?”

    少年直率,“呃——给皇上的东西能不是最好的吗?”

    “天下之大,好东西很多。最好的?什么是最好的呢?无从比较,越比越糟糕。”青袍客摸着胡须,目光明睿,“左伯纸是不是最好?”

    少年道,“是人就知道左伯纸。左伯纸是传奇,曾誉为那时最好的纸张,没有别的纸与它竞辉,不过已经失传了。”

    “南陈有女子纸匠,数月前成功再造了左伯纸,传奇惊现。我托人千方百计花五金弄来一张半成品,虽说技艺然,但不得不说左伯纸即便再现,也不能恢复昔日辉煌。造纸术和任何工艺一样,由一代代的纸匠突破自我,进步再进步,没有尽头。”他一说完,众人交头接耳。

    云夕对采蘩眨眼,悄声道,“说你呢。”

    采蘩不诧异别的。上次比纸的半成品让秋相拿走了,说是皇上吩咐的。但居然叫价五金?太黑了!她造的这纸,没分到好处也就算了,却完全被蒙在鼓里。

    青袍客看着少年,“少年郎,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小混蛋啊。从我出生起,我爷爷就这么叫。干嘛?”少年时而斯文,时而粗鲁,没有定性。

    “我看你挺聪明,对纸也熟悉,有意给你提供一个适合的去处。难道你打算这样骗吃骗喝一辈子么?”青袍客站了起来,腰牌翻面,上面刻着字——御工。

    老板其实与少年没有多大的仇怨,只是很无可奈何而已,识出腰牌后,忙道,“小混蛋,你今天撞大运了,这是御工大人,他给你的,一定是别人几辈子都修不到的好去处,还不赶紧答应?”

    “答应什么答应?我长得这么聪明灵秀,英俊可爱,当然讨人喜欢。不过这年头骗子多的是,两眼瞎就跟去,被卖被糟践,找谁哭去?”少年自夸,却也谨慎。

    他突然觉得有人看他,往下一看,比自己矮一头的那个小丫头睁着杏眼,那样子才叫可爱得不得了,不由伸出手指点点雅雅的小脑袋,“看什么看?”

    “自己夸自己,是不是厚脸皮?”雅雅学的道理。

    她童言天真,引得众人笑。

    周末了,大家愉快哈。

第300章 第二位如夫人

    少年一向厚脸皮惯了,但被雅雅这么说,竟突生不自在,抓耳挠腮,最后决定不理会,但对青袍客不客气地说道,“什么好去处?说出来我听听。..”

    “不管能不能去,对长者说话要知礼数,否则即便去了也留不住。”青袍客似乎习惯教人,“明日御工坊招小学徒,我可推荐你参加纸坊招考。”

    “啊?原来让我去学造纸?”少年出切一声,摇头道,“不去。”

    不知怎么,少年的答复在采蘩的意料之中。

    少年不急,急老板。他凑到少年身边,“小混蛋,这么好的事你都不要,你爷爷会高兴坏的。御工坊啊!是什么人都能进得去的吗?穷人家的孩子要是进去,那就登天了,包吃包住,学最好的手艺,还有钱拿。这么一来,你也能养你爷爷了,买个不漏雨的房子,能吃饱穿暖。”

    “我不当纸匠,我要当官儿。动脑不动手,我得说多少遍,你才记得住啊。”少年原来志比天高。有点——太高。

    青袍客不勉强,走时只道,“要当官,先学会说话,再把骗吃骗喝的小家子气改了。”

    少年对着他的背影吐舌头,嘀咕一句,“就是最容易骗吃骗喝,我才想当官的。”

    这话让采蘩眼睛再亮,小混蛋不但对纸的认识不浅,对官场的认识也不浅。一个孩子能有这种见地,恐怕和养大他的人很有关系。不由得,她对那位住破庙欠酒钱的爷爷好奇起来。

    “好了好了,吃点剩菜剩饭还耽误我这么多工夫。喂,这张绵茧抵面疙瘩和羊肉,到底行不行?”很不耐烦地翻起白眼,冲着采蘩的语气又敌对了。

    “可以。”不管这样的回答让老板愕然。采蘩还从随身荷包里拿出一锭碎银子,递了过去,“这是找钱。”

    少年虽然刁钻,但为人其实挺爽快的,没想到她还给自己银子,也不接过去,“为什么要找我钱?都说拿它抵了。”

    “我不占人便宜,绵纸五两银子,欠我一钱五文,这里四两多。清了。”采蘩却也要拿自己的主意。

    少年看了采蘩一会儿,皱起脸皱起嘴,“不要。”将羊肉兜紧。撒腿跑了。

    “这小子白痴啊,有人推荐他去御工坊,他不要,有人给他银子,他也不要。也不想想。这不要那不要,什么时候才能还上欠我的银子?”老板一边叫苦,一边瞄采蘩。

    采蘩一抬手,把银子抛给老板,“我帮他爷爷付酒钱。”

    老板乐眯了眼,连声道谢。又夸,“小姐,您可是大人有大量。而且活菩萨一样,这破纸也愿意花真金白银买下来。其实咱们都知道,您其实是可怜那小子。”

    采蘩一点表情都没有,声音淡漠,“我没可怜任何人。”

    “啊?那——破纸真值五两?”老板吓一跳。

    “你看我傻吗?”采蘩反问。将纸卷了起来,交给旁边静立的丁大。又小声吩咐他一句。

    丁大仔细收了,附耳丁二,丁二便走了出去。

    老板结巴又道一遍,“您……您的意思是那纸真值五……五两?”

    采蘩只道结账。手对于那张纸的触感仍保持着新鲜,因为记忆深刻,心中起伏。

    她爹挑剔,左拐挑剔,导致她更挑剔,至今她没有遇到过一张挑不出毛病的纸。即便是自己再现了左伯纸,但左伯纸在当世不是完美的,别人看不出来,她却很清楚。她也以为世上是没有完美的纸的,毕竟造纸的本料各种各样粗糙杂色,将它们澄净洗白出光泽本来就是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所以由它们造出来的纸或多或少会带有本料顽强的纤质束。这也是评定好纸等级的关键之一。

    那少年的绵纸,看不出本料束,摸不出本料束,纯白就像天空的纯蓝一样,肉眼和皮肤都感觉不到,这么的完美。它具有高丽绵纸所有的优秀品质,但又远远出了高丽绵纸本身,完善了光泽度和厚薄均匀度,增加了真正丝帛般的质感和柔韧。小混蛋说这是本土造,高丽绵纸那么珍贵,那对师徒还打算开擂台跟中原各路造纸高手一较高下,如此一来岂不是成了高丽国耻?

    采蘩知道自己不好心,但幸灾乐祸油然而生。怎么说呢,谦虚是最安全的品德。高丽人低调,她就会尊重他们的成果。非要挑起大家的斗心,偏又没有力压群雄的本事,徒让人看笑话。

    出了这家上了一出好戏的酒楼,采蘩今日有意外的收获,心情颇好。但好运气还没有到此为止,居澜园里有一出更精彩的戏在等着她回去看呢。

    先看到的是园门外一抬二人小轿,明显就是女子坐的。云夕以为是肃公夫人,但采蘩觉得不然。独孤棠的大姐是独孤家长女嫡女,又是肃公罗扬唯一的妻子,身份何等尊贵,不可能坐这样的小轿子来。

    进了园子,大管事没来迎,这就是另一个奇怪的地方。这几日都由他亲送亲迎,不出现则说明他来不了,来不了的原因极可能就是招待坐轿来的人。且一路见不少仆役丫头凑堆说悄悄话,看到她却个个如鸟兽散,十分可疑。

    “丁小,去把那些咬耳朵说悄悄话的人给我请一个过来。”采蘩可不等着真相大白。

    丁小欸应了,转眼功夫,拎来一只。

    采蘩记得他是外园清扫的杂役,却也不问他们嚼什么,只问,“园里来了什么客人?”

    那杂役不敢抬头,声音唔哩不清,“不……不是客……是……不好说。”

    “不是客,是主子么?”云夕好奇。

    “呃——呃——”杂役支支吾吾,突然双膝跪地,“两位姑娘别问我,我一个打杂的,什么都不知道,有的只是道听途说,不能作准。”

    采蘩呵一声,“那人多大的来头,把你吓成这样。起来吧,这园子里别人是主是客我不知道,但我自知受不起你这一跪。”她是真客人。

    “童大姑娘别这么说。”园子里到处都有眼睛,大公子和这位美到妖艳的姑娘之间那点事,早就传到各个角落。一个个都想不通大公子竟会对这样的女子动心,天天凑到她的饭厅里用膳。相比之下,今天来的这个比较象大家闺秀,文文静静,说话也柔美,仪态雍容。

    “到底是谁?干脆点儿说出来就行了。”云夕心急。

    “是……是大公子的新夫人,不,新如夫人。”杂役不知怎么,有点哆嗦。

    云夕睁大了眼睛,顿时看向采蘩,吃惊地问道,“大公子成亲了?”

    “国公府里有一个他的——妾吧。”不过,新如夫人?采蘩抿薄了唇,嘴角微微勾起,这是说独孤棠如今有两个妾了吗?上回在船上见到的那一个,叫胡黎,从名字到相貌,似乎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不知这回新纳的,又是什么样?

    云夕让她的淡然弄得心急,拉到一边悄悄说,“采蘩,我瞧独孤棠对你——挺好的。”不好明目张胆说体贴入微,毕竟女子名节重,只要没成亲,就算两情相悦也不能轻率,“他怎么……怎么一回来却纳了妾呢?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采蘩对这事淡然,是因为她信任独孤棠。

    云夕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还以为他要娶的是你。”

    采蘩大方承认,“他是想娶我。”无需隐瞒,人人有眼睛会看,而她前世今生都认为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没必要故作矜持。

    “呃?”云夕就不懂了,“那他为何还——”

    “不知道, 得问独孤棠,或者那位如夫人也行。”采蘩回身,让丁三带雅雅回自己的院子,又道,“瞎猜不如看看去。”

    云夕打心里佩服采蘩处变不惊的这份闲定,但仍有一问,“采蘩,我瞧你也是不服软的。如果,我是说如果,独孤棠真有两位妾室,你当如何?”

    采蘩笑,“他的妾,我能如何?不过,若我答应嫁他,自然要想办法弄走的。”

    云夕想不到她这么直接,“你不怕别人说你是妒妇?”

    “我将来要嫁的人,肯定是自己一心一意喜欢的男子。我一心一意,自然也希望他一心一意。他过去有没有女人,我不管。但他娶我之后,我决不会与别的女子共夫。我就是妒妇,不打算装贤良,所以不怕人说。”她不当妾,要当妻,“当妒妇总比变成毒妇好。”不要像沈珍珍,假装大度,又暗地害人,干脆自己让人骂,不贪图好名声,但一劳永逸,不留“后患”。

    云夕崇拜望着她,“采蘩,我真心的,以后多向你看齐。”

    “我们互相看齐,记住一点,千万别让自己受委屈。”采蘩不矫情,当勉励则勉励。

    走到正堂外,见窗下一排溜听壁角的人,云夕就笑,“干脆你也别急着进去,听一会儿再说。没准小两口亲亲我我的,你就跟独孤棠这人划清界限。怎么回事啊?这头对你好,那头娶进来。”玩笑开着,心里怕成真。

    溜排的人中竟有大管事,也不为自己偷听而觉得不妥,对采蘩尊尊重重说道,“童大姑娘,里面的客人非要住进来,可大公子还没回园子,您看怎么办?”

    一个个的,都问她?不出面是不行了,采蘩走进去。

第301章 不赶你不足以得意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小姐您有国公爷的亲笔书信,不赶紧安排住的地方,居然把我们就撂在这儿不管了。 ..大公子尚未娶正妻,那个胡黎比您进门早,但小姐您的身份不知比她高出了多少,连国公爷都十分礼遇您,允您管着大公子院里的事。国公爷说了,只要您能为独孤家诞下一男,您便能与大公子将来的正妻平起平坐。我瞧这居澜园里的仆人们多半散漫惯了,不懂轻重,还好小姐过来,不然不知他们平日怎么在主子背后偷工减料呢。”

    采蘩一听,这声音耳熟了,心直沉。难道独孤棠的新如夫人竟会是她?

    “少抱怨两句。小姐毕竟刚进门,又是再嫁之身,先别想着摆主母的架势。下面的人多见风使舵,大公子待小姐好了,他们自然也好。小姐如今对他们谦和尊重些,他们还能帮着小姐得到大公子的心。别当这里是娘家,怎么着有大老爷给小姐撑腰,骄横一些也无妨。在别家里要守别家的规矩,小姐不喜欢南姑爷,因此不喜讨好的作派,老婆子也随它去了。这回可是小姐千盼万盼得来的夫婿,谨慎着低头做人的好。”声音老而不迈,心机颇沉。

    “都嫁进国公府给国公爷当儿媳妇了,还低头做人?”仍是年轻的声音,见识没长进。

    “都别说了,该如何做我自己心中有数。”音色娇美,听得出心情相当不错。

    采蘩在屏风后不由想叹息,以为已经把那朵莲花清出了自己的视线,怎么又兜回来了,还是以独孤棠的新妾出现?

    云夕见采蘩不走,问道,“为何不进去?”

    采蘩无奈回答,“是熟人。因此有些犹豫,心里委实不想见。”

    云夕一听,更奇怪了,“居然还是你认识的人?这种情形下见面岂非尴尬。”

    “我和她之间没有交情。所以尴尬倒是没有,却只感叹怎么又遇上了。”摆脱不掉,真正是恶缘。加上沈珍珍,这辈子比前世还多出一个讨厌自己的女人来。到如今。她不怕正面而来的对手,但对那些在背后来阴的人,而且还不是为了什么像样的理由,让她没法高兴地起来。

    云夕却做出一个很大胆的动作。探出脑袋快瞄了一眼,回头惊看采蘩,“是她?!”

    “你也认识她?”采蘩一想就通。“也对。都是康城里的大家千金。”

    “我爹还健在的时候,我跟她虽见过面,但未曾说过话。她因庶出的身份在那些场合中备受冷落,而性子还清高的很。后来,我家没落,再见时就对调了位置。她身边围绕一群千金闺蜜,我却是遭瞧不起的那个了。那日她们在酒楼说你闲话。正巧让我听见,看不过去就说了几句,如今恐怕我也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云夕有点冒火,“独孤棠眼睛瞎了,竟会纳这般虚荣的女子为妾,今后家里永无宁日。”她也看出了姬莲的本质。

    说完才觉自己嘴太快,有点对不起采蘩,云夕忙补充,“采蘩,我不是说独孤棠不好,就是——”怎么说呢?

    “没事,我和他八字少一撇,你尽管骂他,让我把眼睛睁睁大,免得将来成了遇人不淑,那我可要哭死了。”这时又庆幸自己冷静了一次,没有在独孤棠表情时,冲动应承终身。不然,她和他是私订婚约,姬莲却是得到独孤棠他爹承认的,一入长安,她就算是妻,只怕也站不住脚。

    “既然来了能说话算数的人,还请赶紧来听少夫人吩咐。到底住哪处?马车里大箱小件等着搬下来收拾。少夫人越早安顿好,就能越早服侍大公子,大公子也能过上家有女主人的舒心日子了。”同样是抬高姬莲的身份,刘婆子说得很客气,客气之中不容人忽略,是让人自己识好歹的意思。

    云夕对采蘩道,“你要是不好意思对付她,我来。”她以为,采蘩到底是住在姬府里的,姬莲又是姬家的女儿,明面上两人是堂姐妹。

    不等采蘩说什么,云夕绕出屏风去,“姬三小姐,想不到你我还能在长安见面,真是巧。”

    坐在主座之下的女子本来正喝茶,杯子端在手中,“云小姐?你怎么会在——”

    想问云夕怎么会在自己相公的别园里,但看清她身后的人,那女子浑身剧烈一颤,杯碟用力敲在桌上,顾不得水花四溅,禁不住站了起来,怒指其名,“童采蘩!”她只带了刘婆子和芬儿,不需装假笑脸。至于云夕,早前就帮采蘩说话了,不会成为她的朋友。

    采蘩拉了拉云夕的衣袖,微笑,“我们一起来。”

    美眸盈盼,动若秋水,直直望进对面那个穿着华贵秀柔,容貌娇丽的女子眼中,语调平伏,“莲三姐姐,恭喜你梅开二度,再觅得名门高户。”

    姬莲冷笑,“不用你假惺惺。你为何在这里?”

    “我住在这里。”采蘩答得理所当然,且走到主座,施施然坐下,“三姐姐请坐。”

    “这是我夫君的别园。”想立刻喊她滚,姬莲硬生生将它压下去,乍见采蘩的惊怒已过,还是要防隔墙有耳,坏了自己辛苦建立的大家闺秀气质,“不知是谁自作主张把园子借给你的,我如今要搬进来住,你还是另找地方吧。”当初自己被她赶,这下风水轮流——

    “三姐姐,不知新三姐夫是哪位?”采蘩明知故问。

    一提到这个,姬莲遮掩不住的满面春风,也听不出采蘩的暗讽,得意道,“他是定国公的独长子,也是皇上新封,统领四方少将军的元帅,独孤棠。”说到这儿,现采蘩故意的,“这园子是他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采蘩“老实”,“这园子不是他的,是他大姐的。原本想送他,他不要,一直只以借住的名义。这回将园子借我住,已经征得了他大姐的同意。三姐姐每到一处就要赶人走,却总不问清地方的主人是谁,容易闹笑话,今后还是慎重些好。”

    姬莲虽然刚得知这事,却嘴硬反驳,“大姐既然有意要送,那就是我夫君的了。我也并非不近人情,不过怕你和我住不了一处,好心好意给你个建议罢了。要不这样吧,我公公在长安城里也有外宅,我请他借个地方给你。”

    “三姐姐这话说的,你我在姬府都住得好好的,为何这儿我就跟你住不了一处?再者,这地方那么大,要是一南一北两头住,说不定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更何况我最多待到开春就走了。”口口声声夫君公公,姬莲当自己不是如夫人,是正夫人了吧?这位真是到哪儿都要争最好的,采蘩不知该不该同情独孤棠。“你若真想要我走,不如你去跟你夫君说。他帮我好心好意借了这园子,这才没过几日,而且我今早还说住得很舒服,在周陈正要开始和谈的关节突然这么闹腾,会以为我们南陈没诚意。”

    都扯到国家大事上了,姬莲不懂,懵得回不了话,直到刘婆子咳了两声,给她使眼色,她才不甘不愿哼了一声,“那就我跟夫君说吧。不过,若他要你搬——”

    采蘩嘴角含笑,“那我自然就搬了。”

    “你说的,可别到时候赖着不肯走。”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不见得是自信,却是为了面子。

    姬莲半个月前嫁进了国公府,独孤棠始终不曾出现过。一开始她能理解因为他在返回途中,但后来听说他护送南陈使团抵达长安了,却仍不见人。刘婆子打听到他住居澜园,她急切想见他,便向长辈们请求过来服侍。国公爷说不管,倒是国公夫人董氏赞她贤淑,不但支持她,还让国公爷写了封信给独孤棠。只不过她出门时,西厢里住的胡黎冷嘲热讽,说她做无用功。

    “等到那时候,我也不好意思赖了。”采蘩举茶杯,“独孤棠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他说这园子我能作主,所以三姐姐今日先回去吧。”这回,还是她赶人。

    姬莲顿时眯眼,不悦到了极点。

    芬儿忍半天了,再也忍不住,“这园子不管是大姑奶奶的也好,还是新姑爷的也好,那都是独孤家的。小姐如今是独孤家的媳妇,怎么都比你这个客人更能作得上主吧?哪里轮得到你来送客?”

    芬儿插嘴,云夕也名正言顺管起闲事,“这种话听起来好像你家小姐是独孤大公子的正经夫人一般。难道周和陈不同,为妾者也当得起家成得了主子了?而且,怎么那么小家子气?事大事小不分清楚,我们可不止是独孤棠的贵客,也是北周朝廷的贵客。小心我们到南陈使节大人那儿抱怨你们撵客,连累你家新姑爷的前途黯淡。”

    采蘩现云夕这趟跑出来,别的不好说,口才肯定是长进了。

    刘婆子瞪芬儿一眼,亡羊补牢,“两位姑娘千万别误会,其实南陈生过什么都不要紧,陈年的旧事了。我家小姐本是好心,怕因旧事相处尴尬,才提议换一个更好的住处,并没有要赶走你们的意思。”

    这叫睁眼说瞎话。

    “谁要赶谁走?”独孤棠回来了。

第302章 “薄情寡义”的大公子

    采蘩坐着不动,眼中立刻起了看客的兴味,她是真不喜欢跟姬莲啰嗦,正主儿回来就好。 .

    独孤棠也不看别人,走向采蘩,坐在她旁边的主位上,说道,“听说你们到西市逛去了,比康城如何?南地的店铺琳琅,货物千种百类,要精致得多,但我们北人待客爽气,货真价实,不用怕上当受骗。不过西市和东市也就是个名气,真正的好店和老字号不在那儿。明日我有空,带你逛去。”

    采蘩淡笑说好,“最好找间做江南菜的酒楼,云夕和雅雅今天光吃菜叶子了,白花我一两多银子。”

    “那有何难?东郊有个叫望江南的园子,老板本是御厨,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在宫里专做江南菜,年纪大了想出宫养老,皇上舍不得,不允。老板说他不走远,会在长安开间铺子,皇上想吃他做的菜,随时传唤他入宫就是。皇上这才放人,而且送他这处园子。开张五年多,园子从没冷清的时候。”

    姬莲出神地望着独孤棠,他穿一身崭新的朝服,面庞棱角分明,五官俊气魅力。他是她的夫君了,尽管经历那么多曲折和痛苦,她终究如愿以偿。她痴迷了心神,以至于没有现独孤棠和采蘩之间已没有任何人插足的余地了。

    “有这么好的地方,自然要去的。”采蘩自己不讲究吃的,但想带两只小的去开开眼界,“云夕,听见没?明天咱们早饭都别吃了,就等着有人请客。”

    采蘩满不在乎,云夕却憋不住气,“大公子是不是该先解决了家里的麻烦,再来请客吃饭?不然算怎么回事?”

    “家里的麻烦?”独孤棠的视线这才落在姬莲身上。

    姬莲与心上人的目光相碰。立刻娇羞了一张芙蓉面,艾艾盈福,甜丝丝儿喊声夫君。身后芬儿刘婆子也趁势恭称一声姑爷。

    独孤棠坐着不动,神情却与之前截然不似。气息冷凝,“今日下朝后,听姐夫说起这事,我还想国公大人这回又害了哪家女儿。想不到是姬三小姐。”

    这么说他爹啊?采蘩心想,父子关系僵得似乎没有转圜的余地。不过不由她担心,自有贤良淑德的从中斡旋。

    姬莲柔声柔语,“夫君别这么说。这桩婚事本就是我自己愿意的,没有人强迫我嫁。”

    采蘩到这时了解到一件事,姬莲是真喜欢独孤棠的。这回并非盲婚哑嫁。

    “姬三小姐。你愿意,我却连愿不愿意都没人问过一声,完全是国公大人自作主张。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抬进国公府的女子,相信你已经十分清楚。你们与其说是我的妾室,不如说是国公府里的管事和国公夫人的帮手,国公大人找你们打理他儿子曾经住过的院子罢了。我只是不明白,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有那么难照料吗?一个胡黎还不够,竟让姬三小姐跋山涉水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住宫殿呢。”不但语气都结了冰,字字无情,还有忤逆不孝。

    姬莲一直爱慕独孤棠,但跟他见面的次数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说话的次数就更少了,加上今天可能不过五根手指。如今他这番冷削刻薄,让她傻了眼。他是君子,不该对女子怜惜么?

    “夫君,我怎么会……会……”管事?帮手?照料院子的?每一个都如同晴天霹雳,劈得她眼冒金星,心肝乱颤。“虽非正室平妻,但国公大人有给我父亲的亲笔书函,许我贵妾,一旦我为你生子,我就为你的侧夫人,上宗祠族谱。”

    独孤棠眯眼,又失笑道,“姬三小姐从南陈过来,可能不知道国公府里的事。全长安的人却都知道,我是庶出的长子,迄今还未记上族谱。我都不在上面,姬三小姐觉得你能上去吗?多半国公大人许诺的是,等我死了,你以寡妇的身份记名。至于说到生子,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我多年前已经搬离了国公府,迄今为止不曾回去过,短期内也没有回去的打算。所以,你和胡黎生谁的儿子都不会是我的儿子。”

    姬莲脸色惨白,跌坐在椅子里。

    事关天衣教的利益,刘婆子说了一句,“这事可能并非出自姑爷所愿,但自古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不由你们说了算。”

    “这句话在别家行得通,在我这儿行不通。我是我,国公府是国公府,各过各的日子。”独孤棠最不怕别人拿父母之命压他,“姬三小姐,我可以帮你的,只有一样。”

    姬莲眼中闪现希望的微光,“夫君请说。”

    “你以妾的身份刚进国公府,要出去连休书都不必,一封家书告知你父亲,请他接你回南陈,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那意思是,趁早走,人不知鬼不觉,名声无损。

    云夕噗哧笑一声,连忙捂住嘴。

    姬莲也没工夫跟她去计较,只顾瞪着眼前的独孤棠,不敢相信他竟无情到如此地步。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他怎能,怎么能这般待她?

    “小姐虽为妾,却也是贵妾,有媒有聘。国公府送来财礼,还派了迎亲的人,风风光光从康城进了长安,瞧见的人多呢,而且也拜了堂才算成得亲,国公爷和夫人都喝过这杯媳妇茶,哪能叫娘家人接回去这事就不算数的?”刘婆子据理力争,因她清楚,此刻服了输,今后就没脸在国公府待了。

    独孤棠一听自己老爹这回竟然做到这个地步,不由冷哼,“既然你们这么说,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胆子这东西是越撑越大的,刘婆子今日不吐不快,“姑爷如果说是给休书让我家小姐走,那也不是容易的。休书得有理,我家小姐犯了哪条?你要说的不对,就算对薄公堂,我们也奉陪到底。小姐虽为再嫁之身,但她是姬氏长小姐,与你为妾并不委屈了你。进门半个月,她孝顺长辈,家务勤勉,方方面面周到。要挑错,却是大公子疏于照顾家人,违长辈心意而在外荒——”唐字咽了下去,刘婆子让独孤棠一眼看得全身凉,惊觉自己命短的刹那惧意。

    “我说过,与国公府无瓜葛。到皇上面前,我也敢这么说。姬三小姐要是不肯自己走,又不收我休书,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来人!”听采蘩说过这个刘婆子可能是天衣教的人,恐怕还不知靠山已倒,才用这么大的口气说话,独孤棠等着看她惊慌失措。

    跑进来两个管事,大管事不在其中。

    这下轮到独孤棠举茶送客,“姬三小姐,请回吧,居澜园不是你来的地方。”不过,姬莲被选中的原因着实可疑。

    姬莲的目光有些涣散,坐着不动,可怜楚楚的慌神模样,“你是我夫君,自然是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你让我回哪里去呢?”

    云夕看着姬莲,敌对情绪迅退潮,但再看采蘩和独孤棠无动于衷的表情,不由提振精神,暗道这三小姐可不是她能同情的人物。

    “我独孤棠此生只娶一人,她尚未点头答应嫁我,我便仍是单身。姬三小姐,向你求亲的不是我,派人迎亲的不是我,和你拜堂的更不是我,一切都是国公大人骗婚,你该找娘家长辈为你讨回公道。千万别再唤夫君,实在不能令我愉快。”独孤棠直言不讳,说他爹骗婚都眼睛不眨。

    他又转而对堂下的管事们说道,“找几个丫头来,扶姬三小姐出园子。”不动,他就找人架她出去。

    姬莲猛抬头,泪光隐现,“夫君你——不用找丫头,我自己会走。只不过我既得你父亲的认定,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就算寡居在国公府里一辈子,也无怨无悔。”说罢起身,摇摇欲坠的虚弱身子如风中摆柳,由刘婆子和芬儿扶了,往堂外走去。

    采蘩料定她还会回一次头。

    果然,姬莲缓缓转过来。侧面无限美好,给人以惊艳的弱。只是深深看了独孤棠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美人走了,留下香风,那两个年轻的管事怔怔地冲门站着。

    “真是见识了。”云夕目瞪口呆,“若非我知道她原本的性子,简直难以想象这位娇弱的美人和清高孤傲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因她明白哪一种更吸引——”采蘩挑眉看独孤棠,“男子。”

    独孤棠却对那两个管事皱眉,“也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吃她那套的。装腔作势过了头,把人当傻瓜。但凡知道她一些事的,谁会以为她柔弱可怜?我这会儿想的是,国公爷为何把她娶回来给我为妾。”

    “独孤棠。”采蘩看着他。

    “采蘩姑娘,别只是同情我。”独孤棠左右双指点点采蘩的太阳穴,“用你聪明的脑袋瓜儿,帮我想想。”

    采蘩一弯膝,从他的双臂间脱身出去,反环抱自己双臂,“我怎么想,都只有三个字——你惨了。”

    云夕不好意思看,回过身去偷笑。姬莲要是看到这一幅画面,不知道还能不能装大方?

第303章 就是他了

    云夕走了,两人转到花厅说话,大管事便来听吩咐。<-》

    独孤棠道,“今后国公府那边来人,我要是不在家,一律不准放进来,就算是国公本人也一样。”

    大管事说是。

    “还有,刚才那两个管事我看有些迷心窍,你平日盯好了。要是园子里散播颠倒黑白的谣言,你就带着所有人回我大姐那儿去吧。我不用乱嚼舌头不分是非的人。”他借的是园子,原本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但他们一直都是打理这地方的人,他便没说什么。但如果一心向外,他可不留在身边添堵。

    大管事再说是。

    待大管事走后,采蘩笑,“我能不同情你么?已经有一只狐狸了,又来一朵莲花,而且都带着毒心毒刺,稍有不慎,浓情转恨,变鬼也不放过你。”开过玩笑说正经,“胡黎是你继母给你找的,只是为了控制你。姬莲和天衣教大护法有关系,但我觉得你父亲不知道。他再如何,不至于害死你这个独子。天衣教走通了你继母那边,这种说法似乎更合理,不然——”

    “不然,就是国公府另有天衣教的眼线耳目,能牵着国公爷的鼻子走。”独孤棠略一沉吟,神情肃然,“猖獗如此,天衣教得连根拔了。”

    “连根拔?到现在,咱们连根都没摸着,掰下的枝枝叶叶也已无用。唯一的线索是你师父,他却跟你缘尽,难觅踪迹。”采蘩不以为是件简单的事。

    “听你的意思,天衣教与我师父也有关系?”独孤棠目光一凝,“我知你不会信口开河,可有依据?”

    采蘩从袖中拿出一张纸笺,“还记得这个么?”

    “白灵的梅香纸。”独孤棠的记性也不差。

    “不错。”采蘩用手轻抚,“怎么说呢?我应该早现的。但因为完全没往两者的关联处想,所以即便有相似感,也没放在心上。”

    独孤棠拢眉,表示不解。

    “白灵的梅香纸和你师父心上人紫鹛的纸笺是以同样的手法所造,而且恐怕白灵是仿紫鹛的。紫鹛在纸笺中放进了自己的名字,含有独创之意。白灵造得却更细腻些,是改良精进的结果。紫鹛和白灵都喻鸟,要不是两人容貌迥异,说姐妹也行得通。这么想,行不行?紫鹛曾经是天衣教中人。和白灵为好友,不知因何机缘结识了你师父,或者是被你师父拿笼子关了。她就此脱离天衣教。”采蘩认为这是比较顺理成章的解释。

    独孤棠不论采蘩的解释有理没理,锁紧刀眉,“天衣教,飞雪楼,还有蛟盟。采蘩。若我说这三者因你的说法终于连在一起了,你是否觉得荒谬?”

    “我俩至今遇到多少奇事怪事,还有什么会让我觉得荒谬?我明白你的想法从何而来。你师父诈死时,你看到飞雪楼的小鬼牌,而紫鹛如果真是从天衣教出来的,三者自然难分难解。更何况。我还怀疑紫鹛和飞雪楼楼主说不定是同一人,那你说我荒不荒谬?”像这样两人说着话,采蘩心中满足。前世她娇她媚。说话动作都有目的而为,但即便讨好了东葛青云,常收得贵重礼物而显得高兴,心里却空。她那时不懂,以为是还没有得到娶她的允诺。这一世。她觉得自己仍然敢爱敢恨,两次大胆对独孤棠说出心里话。又拒绝向琚两次。然而,现在明白了,强烈情感的爆,心跳剧烈,紧张万分,患得患失,但终究只是瞬间,片刻,时不时。当那样的爆过后,如果心在宁静中还能因他一直温着暖着,这才是遇到了对的人。

    她喜欢独孤棠。

    虽然最终的结果没有什么不同,但这样的感情已经被通透了悟,再不是脱口而出的率性。到了这时,能不能嫁给他,要不要跟着他,都不是需要去反复思量,怕来怕去的事。单用心想着这个人,这辈子就够了的话,自是情深。情深至此,任何语言都浅薄。

    想到这儿,采蘩叹息。这下,独孤棠家里那两个麻烦,也就成她的麻烦了啊。唉——老天爷非得逼她当坏女人。

    独孤棠却还在她的话里兜转,没察觉她突然明了自己的心意,只道,“飞雪楼楼主失踪和我师父诈死差不多一前一后,如果姬三没撒谎,紫鹛是楼主的可能性确实很大。若再加上紫鹛和白灵的关系——”他也叹,但和采蘩想得完全不是一回事,“能操纵师父,飞雪楼和天衣教为之卖命,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无论是谁,或许就是你师父说的,我们对付不了,但我们没找他的麻烦,恐怕他已经把我们当成麻烦了。”采蘩心中豁然开朗,这回却不急。独孤棠不是傻瓜,她要是不能阻拦自己的情意,他不久就会明白。男婚女嫁,对别的姑娘可能是大到天的事,对她只是这一世的其中一份收获。爹说,为自己活。她打算一生贯彻执行。

    “师父显然已不听命于他,而飞雪楼前些年一向买卖最大,似乎有撇清之嫌。唯有这几年冒头的天衣教,说起来时间上也有些巧合。我估摸着,天衣教离幕后主使最近,很可能是他直接掌控的,毕竟有我师父和飞雪楼楼主的离开在前,应该会吸取教训才是。”

    采蘩点头,“再者,他能藏一辈子么?总要露脸的。劫官银,私造武器,其心昭然。想要当皇帝穿龙袍,天底下最风光的事,只有最爱出风头的人才会干。已经过去了至少四年,天下局势不稳,北周如强风,随时可狂卷天下,他此时不出现,今后也别出现了。”

    独孤棠听她把造反说得有趣,一边笑一边道,“能让我师父,飞雪楼和天衣教听命,此人不是皇族就是位高权重。偷陈帝的国库银子,又在周地造兵器。蛟盟中人全都来自北周,小妖长在南陈,父系却是周人。飞雪楼无界,江湖中四处乍见。天衣教源于南地山中,人们常称未开化地。所以,很难断定这人属于哪国。”

    “北齐已灭,不是周,就是陈。本来前段日子南陈二皇子和四皇子一场太子之争,二皇子身后似有高人,那人很值得怀疑,谁知四皇子出人意料胜了。我不以为那人的能耐会算不过向琚。”向琚很聪明,那人却不但聪明,还有胆大包天,“况且,作为傀儡,二皇子比四皇子合适。”

    “那倒也不一定。”独孤棠正要说下去,丁二在外求见。

    “我让他办点事,多半是办完了。横竖咱们这么猜来猜去也无结果,而且国家大事对我这个小女子而言份外枯燥,你还是陪我听听芝麻绿豆吧。”清冷的语调似乎不容拒绝,但采蘩却没有立即叫丁二进来,只是看着独孤棠。

    不知怎么,最后一句话传到耳中时,独孤棠蓦然心动,却又找不出缘由,眸中但沉了温柔的笑,“你的芝麻绿豆恐怕也不是寻常的琐事。”

    桃花眼轻转,语气仍不热,话却冷俏皮,独一无二的采蘩方式,“我誓,绝不是我去招惹的。”随声喊丁二。

    独孤棠但竖耳,听热闹。

    丁二走进来,“小姐,我跟着小混蛋到了西市尾巷的一座土地庙,但怎么也找不着你说的那个字。”

    “土地庙有门匾么?”采蘩问。

    丁二摇头又点头,“有,如果一块破石头上覆烂泥也算的话。”

    “石头?”采蘩一想,有些淡淡的笑意,“可是黑色的石头?”

    丁二奇道,“小姐如何得知?莫非老小偷偷跟着我,先报给你知道了?”

    “泥,土也。黑石其上,墨也。”采蘩如此解释完,再道,“也有可能是我自己瞎琢磨。”

    丁二才说一声妙,听到后面岔了气,想挠耳却恰恰是没了的那边,不由龇牙咧嘴苦笑。

    采蘩将西骋和于良入长安的事,还有在酒楼里遇到的事,详细对独孤棠说了,“若不是丹大人的信令我好奇,也不会突然兴起去逛西市的念头。让我们去请教,轻描淡写说他老友会造纸的丹大人,我怎么想都觉得他的老友不是一般会造纸的人。结果那少年拿出本土造的绵茧纸,我就留了心,让丁二查他的住处。那家叫墨的纸铺子,你说,我找到了没有?”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精通造纸术的大匠比比皆是,穷困之境有高人也并非不能。不过,到底是破庙还是纸铺子,看来你得亲自跑一趟。”独孤棠看采蘩目光闪亮,不由也随她心情舒畅起来,国事家事全都可以抛开去。

    “去是肯定要去的,但不着急。”采蘩有自己的打算。

    然而,有人着急。

    “告诉我那破庙在哪儿,我立刻就去。”先闻其声,后见其人,西骋立于门外。

    “你怎么又来了?”早上才见面,采蘩不习惯这种频繁。

    “我跟师父说在你这儿方便造纸,他就同意我住过来了。”西骋看到独孤棠,想起他曾是六宝楼的大掌事,却无意多问,只是轻轻颔。

    欸?他师父同意,她可没同意!

第304章 勾,引。

    “让他住吧。<-》”

    采蘩还没说不,门边又多站一个人,是老实师兄于良。以为会对西骋仍有一肚子怨气的人,不料还帮他说话。

    “师兄,你不烦他吗?”有独孤棠的地方,就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地方。

    “烦,但他的造纸术也确实精湛。他自己来的,我们没道理将这个学纸的好机会拒之门外。”于良睡饱了,精神奕奕,又冲西骋说道,“你要是不让看,就回你师父那儿住去。别人的家,又不是朋友,没有白住的吧?”

    采蘩不知于良也有挺能说的时候,但觉走远路真能让人成长。

    西骋不答,只问采蘩,“到底能不能住你这儿?”这就是默许了。

    采蘩再惊讶西骋的变化,“你不介意我们偷师——”看一眼独孤棠,得他点头,“那就住吧,多一个人不多。”

    “偷师分偷得着偷不着,而且你们也别忘了,既然住在一处,这种事其实就是相互的。”于良想从他这儿学,他想从采蘩那儿学。说到底,谁吃亏还很难断论。如今只有纸为伴,西骋全心全意要精进自己的技艺。

    于良眼一睁,“原来你想偷师?那你还是别住了,到时候把我师父的本事都学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张永胜过左伯。”

    “这么没信心?就一定是我学了你们的,你们却学不了我的?”西骋眼望采蘩,“童大姑娘呢?和你师兄的想法一样?”

    采蘩十分沉着,“西大公子不必激我,我要是怕你学,压根就不会告诉你乌云纸的秘密。我若不说,保证你现在也只有眼巴巴干看得份。你要住,我便让你住。左伯张永都是百世流芳之人。他们的后人能携手并进,相信他们会为之骄傲的。”

    “说来惭愧。”以纸相交,西骋早也放下傲慢,“我仿的乌云纸根本不能同左大匠的相提并论。”

    “乌云是我师父十数年的造诣大成。哪是我们这些晚辈能简单仿像的。”采蘩不觉得惭愧。仿得成是运气,仿不成是正理,都没什么。她不会像师父,为了钻研左伯纸。限制了自己的成就。纸,精妙在造术。造术无穷变化,纸就有无穷变化,自有上品出现。

    “不过。你们的路还长,到左大匠那个年纪,说不定就都追上他了。”独孤棠适时捡起这芝麻绿豆。

    “说得是。”采蘩在纸上有很大的“野心”。“尊重归尊重。但我师父,还有张翼张大人,终有一日,会让我们过去的。”

    西骋面无表情,但道,“我的目标是左伯张永。”

    于良眼睛一直大睁着,不知道怎么跟得上这两人。

    “对了。你刚说找到丹大人朋友的纸铺子,在哪儿?”话题绕了回来。

    采蘩让丁二把绵茧纸拿来,在书案上铺平。

    于良在鉴纸上远不如西骋和采蘩,只觉此纸华丽,难得一见的无瑕疵,“这是高丽绵茧吧?柔软如帛,质地细密。”

    西骋则绕着书案走了一圈又一圈,指腹在边缘轻轻抚过,又蹲身,双眼与纸面齐平,借光细看,才缓缓说道,“这不是高丽绵茧。”

    “你刚才在外面听到我说的了?”采蘩故意压他一头,无视他的天赋。

    “没有。”西骋淡然否定,“若是苛刻挑剔,高丽绵茧有它的短处,但这张纸找不到,只能用几近纯工品来形容。”

    采蘩求学心强,“何谓纯工品?”

    “这是张氏造技中的说法。纯品世间难寻,以天然侧理纸为典例,苔衣因水冲刷覆层,接季节引起的潮水和地气,经阳光反复晒,直至苔衣成为一整片,保留了自然生成的纹理和色泽,不经人手和工具的加工,一旦成纸,张张精美独一,无法挑剔它的缺陷,这就是天然纯品。纯工品是手工造纸,但其工艺登峰造极,非普通纸甚至名纸可相及。可以这么说,这样的绵茧我师父都未必造得出来。”西骋眼睛渐现光芒,“丹大人推荐的人果然不同一般。”

    “造纸的人到底是谁,还有他和丹大人所指是否是同一人,都尚未确定呢。等过几日有空,我再派人查个明白。”采蘩把自己说得很忙。

    “不用等几日,日头仍高,干脆这会儿去不就得了。”于良又成了帮理不帮人。

    “我不去。”想半天,采蘩找了一份要紧事,“雅雅午觉要醒了,我得陪她吃点心。”

    于良张嘴啊了一声,糊涂不明。西骋的眼睛斜开,表示扯淡。独孤棠摸鼻子,掩住笑。

    “我这会儿忙不开,但西大公子只管去,那地方就在西市尾巷走到底。要是找不到,跟人打听土地庙,一准容易。”照纸铺子的名字来打听,那就瞎了。

    “那人把纸铺子开在土地庙旁边?还挺会选地方。”于良傻哈哈笑,“小庙香火旺,他的生意就好,人来人往多热闹。”

    独孤棠手握成拳,堵在嘴上咳嗽两声。

    西骋也不多说了,转身就走,两步之后问于良,“你去不去?”

    于良看看采蘩,却不见她理踩,考虑再三,点头跟上,“去!如果对方真是高人,总不能让你一人独占了先。”

    独孤棠望着两人出去,看回采蘩,“你真不去?你师兄最后说得有理,高人难遇不可求,既然知道他造纸术乎寻常,你不怕西骋占了先机。若怕跑不过他,我的马也算千里驹,可以借你。”说着就笑,和她在一起,心情自然而然就好。

    “独孤少帅难得大方,令我很想占这么好的便宜啊。”千里驹到底有多快,她差一点就能知道了。

    “但是——”独孤棠多了解她,帮她转折。

    “但是,没办法,我说不去就不去。”采蘩抬手为独孤棠倒了杯茶。

    独孤棠因她这个动作,眉微拢。倒茶本不奇怪,但让他有柔媚似水的感觉,如果不是采蘩的问题,那就是他的问题了。他说过能等的,今日却屡屡心浮,突然控制不住地烦躁。她是他心爱的姑娘,日日面对,原来自己高看了自己。如今让一个承诺自打了嘴巴,动弹不得。混了这么久的江湖,什么都经历过,却是越混越回去了。

    “再说这种事也不是谁跑得快谁就有好处。先不说那少年的爷爷是不是造纸能手,就算是,你想想他会是普通的匠师么?给自己的孙子取名小混蛋。说有一间叫墨的纸铺子,却是破庙。而且还贪杯赊账。不用想,那老爷子不可能会是好好先生,有人上门去请教便不吐不快。等着瞧,两人必定灰头土面。我让他们先撞门去,门闩松动了,我一推就能开,不费力气。”所以,她不是不动,而是让人打头阵。

    “连你师兄也搭上?”拇指指腹磨过嘴皮,本是独孤棠不经意的动作,他却没错过采蘩眸中的桃色。桃色?他心中一动,这姑娘以前犯什么事才被人害得流放来着?天生媚相,双眼不含情也能脉脉,稍稍用些心思就勾人神魂。嗯——反之,亦然么?

    他坏过,要再坏也就是翻张面,眼神一变,幽深藏魅惑,沉沉道声,“采蘩。”试她。

    采蘩的目光撞进那样的眼神里,心脏也狠狠撞击胸口,因此语气失稳,张口竟出不了声,只能咬唇。这男人其实好看得要命,尤其是此时,那双眼简直令她想——飞蛾扑火啊。

    原来牺牲色相就可以了。以前没这么干过,如果是她的话,他倒一点都不介意。好汉娶妻天经地义,非常时期非常法,虽然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借这张脸的光,不过横竖都是自己的一部分,能派上这样的用场也不错,比浪费了强。

    独孤棠再迷了音色,“采——”

    但他的声音消失在她的手心里。

    “独孤棠,你卑鄙。”可以冷酷得像冰一样的男人,竟然能施展魅术,而且还这么成功。天啊!要她重生的两世命了!

    大掌将那只小手捉下,放在指尖轻抚,独孤棠笑得开怀,“采蘩姑娘,我怎么了?”如果自己的脸是她的死穴,他会毫不吝啬地用。

    “你说你怎么了?正常说话行不行?”再次承认自己眼光好,这个男人内外兼修。

    “这就让我为难了。”刚现的,娶老婆的捷径,怎能放过?“不行。”他是大男人,这件事上没得商量。

    “独孤棠,你是四方少将领头,虽然蛟盟散了,那些兄弟姐妹还跟你很近,这么说话,会让他们起鸡皮疙瘩的,而且连一点老大的样子都没有了。”她为他好?不是,她为自己好。不甘心!绝对不甘心!她要是被他勾了,她还是人们眼中的妖女吗?

    独孤棠再笑,俊冷的颜,满心的悦,不必刻意施展魅力,比刚才还耀眼。

    采蘩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开口嗓子有些沙哑,“独孤棠。”

    “嗯。”轻捏她小巧的下巴,这次拇指摩挲她的樱唇,直至它敷上一层亮彩,“采蘩姑娘,你好像要陪雅雅吃点心去了。”

    “呃?”什么?

    “我得去姐姐那儿一趟。”放开手,恋恋不舍,但勾引总要适时收放,不然逼急了,姑娘会跑,“回头,我们继续。”

    采蘩回神过来,花厅里已经没人了。

    继续?

    她露出一抹狡猾的笑。

    很好!

第305章 轮到自己撞门的时候

    采蘩用完晚膳,在听姬钥读他写的功课,于良回来了。<冰火#中文 ..

    他一进屋,姬钥就捂住鼻子,“于大哥,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呛鼻得很。”

    于良岂止是身上有味儿,髻歪巾皱,衣服上黑一块土一片,满脚泥,脸上表情似苦瓜一般,气不打一处来的鼻孔哼哼。

    “这回我算明白一件事,我跟西骋就不能走一道,不然准倒霉。”于良闻闻袖子,厌嫌得用手扇风,“也不知道那老头的破瓦罐里盛着什么东西,会不会馊了霉了,有股子醋酸味。”

    “西骋呢?沉缸里了?”两人肯定会碰一鼻子灰,本在采蘩意料之中,不过还算不错,看样子应该进了破庙。

    “换衣服去了呗。一回来就让人领他回自己的屋子,不知道客气。采蘩,我跟你说,咱们这回引狼入室了。”于良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我就是心里憋了气,不吐不快。”

    姬钥见采蘩半点不介意这怪味,好强心起,也不扇风了,还深吸气,结果呛得猛咳。

    “姐姐,我想起来今晚还有半本书要读。”好奇好强,什么心都收个干净。

    采蘩笑看着姬钥跑了,才对于良道,“说吧,到底遇到多有趣的事了。”

    “还有趣?那老头疯的!别的我不敢说,他不可能是造得出绵茧纸的人。但凡造纸的,讲究双手洁净。他没手!就是乌鸡爪子,一拍能有一个印。所以他就算能造纸,纸上必定留爪印。”于良愤道。

    这时在旁边伺候的是雪清,不像雨清脾气直,也不像桃枝鬼机灵,更不是杏枝爱沉默,心里有主见有主张。少有惊乍喜怒,这时也被逗乐了,抿嘴直笑,同时要上前给于良端茶。

    “不用给他倒茶,这一身狼狈相,我可不敢让他坐。他一坐我博个好主人的名儿,但这屋子得七八天待不下人。”采蘩却把雪清喊回来。

    于良嘀咕,“哪有那么厉害?这味道其实闻习惯就还好。”刚开始很受不了,现在凑到鼻尖才觉得味重。

    “这能怪得了谁?是你们自己送上门去的。”采蘩闲然一句。当然,故意让他和西骋去撞门板。这样的话打死也不能说。

    “那也是因为你没说清楚。”西骋来了。

    他进门就捂鼻子,瞥于良一眼,“终于有一样比得过我的地方。豁得出一身臭。还要熏死了别人。你这师兄真好当,动辄有师妹可以告状诉苦。”

    于良磨牙,“你羡慕你也找个师妹啊,就怕你找不着。造纸这行,我师妹全天下独一个。还能跟你媲美。”老实人听不出全部的讽刺意味,只觉刺耳,还嘴却犀利。

    “于良,既然多了一张说事的嘴,这儿就用不着你了,赶紧换衣服去。而且。我还让小厨房温着你的晚饭。”师兄夸她,她领情,还留饭。

    于良冲西骋得意扬扬眉毛。“瞧见没?不是熏死了别人,而是羡慕死别人。”

    等于良走了,西骋不请而落座,“有这么个师兄,你挺辛苦的。”

    “没事。习惯就好。”采蘩这回让雪清待茶,“他熏屋子半天。没说到点子上,西大公子不会跟他一样不着边吧?”

    西骋知道这是让他别废话,“童大姑娘放心,我也没打算话家常,不过说之前还请你帮我解心中一问。你早料到我们会碰壁,是不是?”

    “……”采蘩的唇角微翘,“我也说过先派人查探一下,你并没听进去。”

    西骋哼声,“早该知道你不去必有缘由,罢了,吃一堑长一智,如今至少弄明白了那个破庙里的老头不是造绵茧的人,更不是丹大人的老友。”

    “哦,为何如此肯定?”采蘩想听。

    “先,丹大人的朋友不会沦落到住破庙的地步。其次,那是破庙,不是纸铺子。最后,他本人说的,他的孙子小混蛋是骗子,拿着废纸到处招摇撞骗,若我们上当,那是自找的,和他无关。绵茧纸若是他造的,怎会说成是废纸?”西骋停顿片刻,“而且,我看他醉醺醺,庙里到处都是酒坛子,双手抖若筛糠,似乎是老酒鬼了,如何造得了纸?”

    “有提到丹大人么?”照他的说法,小混蛋的爷爷的确不可能是她以为的人。

    “有,但他说不认识不知道,于良多问了两遍,怕他记性不好,说了些丹大人的过往事,他就叫骂起来,说我们扰他清静,拿起酒坛子就往我们身上浇,好一通乱砸。”这么被赶出来的,西骋都不大愿意去回想,长这么大让人浇馊水也是头一遭,“如今再要写信问丹大人也来不及,可能过去太久,他朋友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也许。”采蘩略沉吟,“你们去的时候,小混蛋在不在?”

    “不在。”说起这个,西骋的眉头又纠结,“如果他在,我还能问他这纸的来处。”结果,他开口一问,老头更火冒三丈了,一个坛子过来,差点没砸中他脑袋。

    “找他还是容易的。西大公子才到长安,又是马不停蹄地找人,好好歇两日吧。我瞧高丽人虽然叫嚣得厉害,能否摆下这一较长短的阵仗也还说不定,毕竟在周境,得主人先点头答应。我们客随主便,灵活应变就成。”学纸不着急,比纸她不放在心上。

    “你师兄一直在场,有句话我没能说。”西骋起身。

    采蘩眸光悄敛,神情不变,“西大公子请讲。”

    西骋拿出一块玉牌,上有九龙舞天,“童氏采蘩,听圣上口谕。”

    采蘩定定看了那玉牌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双膝跪地。她不过是个小人物,陈帝怎么还惦记着呢?

    “凭此御赐龙牌,封汝纸官七品。此次高丽,北周和南陈三国竞技,听从向张两位使节上官派遣,与南陈众匠同心协力,扬我朝辉。若敢推诿,定惩不怠。若立奇功,可以龙牌换赏。口谕密传,与圣旨等同。钦此。”西骋不但带了一封信,还带了一密旨。陈帝虽然年迈,原来心明眼亮,看出采蘩并不真是做贡献来的,所以加了这道箍,防她偷懒。

    采蘩抬头看着西骋。

    西骋也看着她,问道,“你不接旨?”玉牌平躺在他手心。

    “可以不接吗?”采蘩不伸手。

    “可以,等着回去被砍脑袋吧。”抗旨不遵的下场显而易见,西骋不以为意,“也没什么,就是让你作为纸官纸匠跟人比比高下而已,如果正副使大人对你有这样要求的话。南陈各大纸坊来了不少优秀的年轻纸匠,若是国与国相较,未必轮得到你我代表。你觉得勉强,别人还未必服气。”

    也对。采蘩双手举过头,感觉一片冰凉入暖,起身细看,九条玉龙堪称奇绝,只有御用大匠才能雕,才敢雕。

    这日天微亮,从居澜园的小门走出来两人。一张看过就不记得的脸属于丁三,一个穿素袄素裙,用蓝布巾简单扎束于脑后,如同寻常人家的姑娘却是采蘩。他们出去后不久,消息就传到早起练功的独孤棠耳里。

    “要不要我暗中护着?”报消息的人不是园子里的,生面孔,小眼如豆,身材矮胖,看着有些丑,腰间一柄剑也不能为他添一丝侠气,反而有些可笑。

    “丁三擅施毒解毒,她带他,确实是防天衣教的最佳人选。至于沈氏派的那几个家丁,已不在她眼中。我知道她去哪儿,你盯着大牢那边吧。我估摸今明两日天衣教定会有动作,不然被人招供,全教成官府的眼中钉,一切就太迟了。”不知道他昨日走后生了什么,本来说不着急的人一早就跑出去。但独孤棠相信那个极有主张的聪明姑娘不会愿意被当成娇弱的小花,需要人无时无刻盯着。

    “一个个都说童大姑娘怎么怎么厉害来着,我就觉着她胆子恁大,天不怕地不怕。看得见看不见的敌人在身边绕,她倒自在得很,还乔装出去溜达。”此人也是蛟盟中人,外号胖豆,不像独孤棠和央等人仍有光芒万丈的家族背景,却和小妖麦子类似,隔了代的庶出身份,自由来去。

    “人人有敌,不过强弱之分,虚劲之别,难道还就此不出门,或非得带着大把人才能出门不可?她向来不拘自己的性子,没有让童大小姐的身份绑束了,是件好事。况且,她备着呢。”独孤棠一下一下擦着游蛟。

    “你不着急,我们可着急,什么时候娶回来给我们当大嫂?”胖豆嘻嘻笑。

    “本来有的等,现在嘛——”独孤棠瞥他一眼,“我娶得到她,也与你们没好处,一个个着什么急?”

    “因为有了喜欢的姑娘,老大你变得不少。以前我们一块儿平山寨,你说话都算好字数往外蹦。兄弟们觉着如今你特别有人情味儿,打算一辈子跟到底了,所以没有那位童大姑娘怎么行?没人再想看你的石头脸——”胖豆脑袋一缩,避过游蛟的平扫,人倒退着走,只留笑声。

    独孤棠低头,游蛟的剑锋不再森冷。

第306章 有其孙有其爷

    小庙其实不破,采蘩独自站在门前。<冰火#中文 ..灰墙斑驳,露出砖色。门柱掉了漆,什么颜色都看着破败。门框上下左右挂了零零当当的碎烂物,但仔细看就能现砖墙无缝梁柱完好。不是以讹传讹,就是有人制造了假象,故意想让大家以为这地方破。

    “又想多了吧。”她笑自己,抬头看门楣,黑石上抹了泥,但丁二还少说了一样。石头边上插了一根手指粗细的竹管,管头有褪色的线圈,另一端让泥盖住了。

    正要推门,门却突然开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插腰在门里站着,“真是小混蛋,送你吃的你都收,我辛苦绣的香包却不要。光吃不吐的家伙,知道你瞧不起我,今后再不理你。”

    少年的声音朗朗,却不见人,“吃喝的玩意儿拉撒出来就无用了,光是臭,不用记得你好。香包怎同?礼轻情义重,不能吃不能用,丢了可惜,不丢累赘,还让你误会我收了你的心意必得回你心意。丫头,不是我瞧不起你,而是看见你就像看见柴杆子,无感却挺实用。”

    穿戴不俗的小丫头呸了一口,“我凹凸有致,你才柴杆子呢。看你长得不错,给姐姐我解个烦闷,一个小叫花子还挑剔我?笑死人了。”

    “欸——”一声长长的叹息,无奈没救的失望,“姑娘家就不能长得太好看,好看就没脑子,让我说话费那么大的劲。所以诸葛孔明娶丑妻,真是明智之举。有钱的男子娶漂亮的女子,聪明的男子娶聪明的女子。我是后者。”

    哟,这么小小年纪就得用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话了?采蘩想起她十四五的时候,惭愧,正是她定下嫁贵夫目标的时候,没心思读书。开始注重穿衣打扮,成天和老爹闹意气。不过,这小丫头为何偏偏看上小混蛋?不说两人差了几岁,小混蛋哪里招人喜欢了?分明就是个让人头疼的小子。只是这小子确实睿智。鬼灵精似的,一般大人还未必说得过他。

    想到这儿,她轻笑一声。

    小丫头回头斜采蘩一眼,撇嘴手指。“小混蛋,你将来也就配配这样的贫女穷姑。”

    这到处引火上身的体质莫非是因她在雪中重生的缘故?采蘩暗叹。

    小混蛋居然从对着门的一棵树上跳下来,看到采蘩就哈哈笑,回小丫头道。“说你笨,还真是笨得不能治。你瞧仔细了她,艳若桃花。灿若明月。你只配给她提鞋。”

    小丫头却不看,骂小混蛋,“瞎了你的狗眼!”

    “冬瓶儿,别闹了,让人看了笑话。”

    又一个俏姑娘出现,十**岁,好似小丫头的姐姐。然而。让采蘩多看一眼的,却是她手里的长竹筒。从小混蛋那儿已经知道这筒子的用处,而两个看似大户人家的丫头出现,小庙果然不同寻常。

    “春瓶姐姐走好。”小混蛋歪靠着树,嘴里叼一片树叶,吊儿郎当的模样。

    春瓶扫小混蛋一眼,显然对他也有不满,“冬瓶儿虽耍了回小性,要不是你平时老收她送你的东西,就不至于有这般误会。”

    小混蛋却不再搬出那套吃喝拉撒的说法,但道,“春瓶姐姐护短,我明白得很,可也有些冤枉。你每次来也给我爷爷带酒,难道这是你对我爷爷有意思?我爷爷每回都收下了,难道这是回应你的意思?”

    春瓶让他说得又羞又恼,“有什么意思,我奉主家之命而已。”

    “就是了。冬瓶姐姐给我带吃的,我也以为是你们主家的酬礼啊。我今年虚岁十二,如何能分得清她是什么意思?若不是她今日要送我香包,我根本就不知道原来吃下去的那些点心都是要还的。她如果一开始就说清楚,打死我我都不吃的。开玩笑,吃食换我终身大事,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买卖。”小子诡辩装天真。

    春瓶语结,半晌后,拽着冬瓶就走,边走边说,“人对你没意思,你就别死乞白赖的。你也是,才多大啊,那么多花花心思,平日干活不见你多利落。”

    冬瓶还嘴,“我十四了,现在不看起来怎么行?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夫人跟前离不开的人,将来配夫婿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我要不自己看准,那肯定就是配小厮了事,虽然咱是丫头,但凭什么?”

    隔着这个俏丽的丫头,采蘩仿佛看到了自己,但她救不了每个心比天高的小婢,也或者她们比自己聪明运气,不至于遭逢自己前世那样的绝境。再说,心比天高本身并没有错,看个人品性,加上天时地利人和。

    待那两人出了门,采蘩看着小混蛋。今日他洗净了面,丹凤眼更显,鼻梁高高,天庭饱满,身形俊拔,原来真是美少年,说话又比同龄人成熟得多,怪不得引小姑娘春心荡漾。

    “喂,你来干嘛?咱俩可已经清账了啊,不带事后反悔的,要怪就怪你自己眼神不好。”刚才夸她是为了打击冬瓶,现在一对一,不用客气。

    他等于承认卖给她的绵纸是废的,采蘩心中诧异,却也不问,拍拍身上的背褡,“我来给土地爷拜拜,上柱早香。”

    小混蛋瞪着她。

    采蘩淡淡笑起,“怎么,这儿不是土地庙么?”

    “你没听人说,你没眼睛瞧,这是破土地庙?”小混蛋打有记忆起就住在这儿,来拜土地爷的,这位是头一个。

    “破庙就不是庙了?谁说的?”采蘩信步走过少年身边,打量着一排旧而不残的屋宇,“土地爷在正中这间供着?”

    小混蛋呼啦跳到采蘩面前,张开双臂,“这是我家,不准乱闯!”

    “不是庙。”采蘩也没打算闯,等他老实交待而已。

    小混蛋没听出她用的肯定语气,还想法子编呢,“以前是土地庙,可现在是我家。你要拜神该去大庙,而且拜什么土地爷,故意来找碴的吧?”

    “拜哪个神是各人所愿,土地爷仙位小职责不小,管一方土地平安。我刚到长安,自然要拜他。寺庙不归普通百姓所有,哪怕是荒了废了,你家几代住在这儿也没用,我要拜这个庙这个土地爷,你不能说不。”采蘩很有理。

    小混蛋张了半天嘴巴,两好看的眉毛扭成毛毛虫,最后咬牙切齿,“你给我等在这儿,别乱闯我家,我让你心服口服。”哧溜钻进一道门里去了。

    没一会儿,他挺着胸膛大摇大摆走出来,到采蘩面前一抬胳膊,手里抖哗一张青纸,显然是官府文书,“看看这是什么!”

    采蘩亮眸一行行往下,最后道,“我不太识字,是什么啊?”装无知,她内行。

    小混蛋差点将纸拍到她脸上去,“你不识字还看那么久?耍我啊!”

    “不是不识,而是不太识,且又很久没好好看字了,所以——”采蘩看小混蛋两眼斗鸡,心里笑到抽。

    “蠢小子,人家就是耍你的,还耍得你团团转,连我千叮咛万嘱咐的事你都给供出来了,还什么只动脑不动手,你根本就没脑。”一声骂咧从小混蛋刚才下来的那棵树上传出来,转眼树干上攀着一个干瘦老头,慢吞吞往下爬。

    小混蛋啊呀大叫,连忙把手里的纸揣到怀里,拍着胸口说,“还好,她不识字。”

    老头脚着地,竟没穿鞋,回过身来背着手,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歪嘴歪脸歪眉毛,眼神稀松看采蘩两眼,见她的眼珠子在他和小混蛋之间来回扫了两次,“不用怀疑,我俩是嫡亲的爷孙,虽然我有时候真不想承认自己会有这么笨的后代。”

    造纸必备第一条:眼力。采蘩看在眼里,沉在心里,说道,“您老不必在意,孩子还小,说不定哪天突然开窍像您了。”

    小混蛋蹦起来,“我不要像——”最后一个字到嘴边,眼见不明物飞来,立刻蹲身闪开。闪开一个,没闪开第二个,脸上多一泥巴印。

    采蘩一看,两只木头拖鞋,鞋底厚黑一层泥。原来那位老人家光脚背手是有讲究的。

    “笨蛋别开口,你一说话就让我脑袋疼。这回打你有两个理由,听好,记住。第一,这姑娘识字,不识字不识字你叫了几遍,自己数。第二,她把咱爷俩都讥讽了,你还跟我较劲,怎一个蠢字了得。赶紧滚出去吃早饭,别在家里碍我的眼。”老头挥挥拳头。

    小混蛋再不骄傲狂妄,抱头窜了出去。

    太阳升起,打破灰冷的清晨。采蘩和老头之间相隔十步,一个在阳光里,一个在树影里,谁也不动。

    “老人家——”

    “这地方本来还真是土地庙。”既然让人识穿了,老头干脆说清楚,“荒久了,又处在闹市,官府嫌不好看,把庙迁到了别处去。我觉得这庙堂还能住人,就向一朋友借钱买下,这片的人多以为我们是借破庙容身的乞丐爷孙。不过,确实也是穷,欠一屁股的债到现在都没还清。除了这块地,一无所有。”

    采蘩静静听着。

    “姑娘,现在轮到我回答你的问题了。”老头话锋一转,“不行。”

    “老人家,我还什么都没问。”采蘩微笑。

    “我知道,但我可以提前告诉你,无论你想问什么,我的回答只有一个——不行。”老头伸了个懒腰。

第307章 门中高人,门外烂人。

    采蘩在晨光中安然道,“老人家知道我来做什么,这回却一点都不装傻,何故?”

    “姑娘既然有备而来,我也不用跟你兜圈子,而且看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什么事是不能勉强的。<-》”老头又掏掏耳朵,“你不是来拜土地爷,而是来拜我,不过你带的供品对我无用。我虽好两口,还不至于为此有求必应。”

    “多谢老人家这么高看我。您跟我坦诚,我若再拿土地爷说事就有些白了。这供品您看不上,我也不强留下。只是不知老人家是如何知道我识字,还有来此的目的?”对方深藏不露,采蘩从端倪中见识其高明,虚心求教。

    “味道。”老头靠树干坐下。

    “呃?”采蘩没懂。

    “你和昨日来的那两个小子一样,身上带同一种味儿。”老头闭目,好似要继续睡觉,“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您是说纸味?”采蘩仍立定着。

    “姑娘,纸有味道吗?”老头却不是反问的语气。

    “纸有香,纸坊香气更甚,但您老人家所说的纸味应该不是这种。”采蘩低头看了会儿自己,“造纸之人最重素洁,我这身是造纸时常穿的,颜色淡易看出脏。十指不留长甲,避免在纸絮上划痕。又怕丝儿掉入纸浆,总束。您瞧出来了,故而说是纸味儿。”

    老头陡然挣出两条眼缝,缝中乌瞳动了动,随后又闭牢,“嘴巴挺能说的,就是有点儿自以为是。你大概心里正得意,觉着说对了是吧?”

    是位难伺候的老爷子,但采蘩不厌其烦。“那您说呢?”

    “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就算她说得不错,可他不认,“你和他们一前一后上门,而且他们中一个傻愣愣的好几回提到师妹。又听说南陈纸官署中有女匠。聪明美艳,还是有钱的大小姐。小混蛋说他昨天用废纸换了一顿免钱的饭,对方是富家千金。综上所述,不是你。又是谁?我说的味儿,就是你们仨都冒傻味儿,一点眼力没有,错把废物当成宝。”

    “您为何说那是废纸?”采蘩对这个老人越来越好奇。“以我们所见,它甚至比高丽绵茧更出色,堪称上上——”

    “你以为能造出左伯纸就很了不起?到此为止吧。”采蘩不烦。老头却烦了。而且清楚她的那些事,“朽木不可雕,可你是姑娘家,我不泼你,赶紧自己走,今后都不要再来了。”

    采蘩弯腰片刻,然后直起身子轻挪脚步。到老头面前时,再度弯了弯腰,出门前才道,“老人家,我明早再来。”

    “你不但没眼力,耳朵也不灵。我让你不要再来,不然哪怕你是姑娘,都别想我给好面儿。明早你敢来,我就敢叫你哭鼻子。”老头哼哼。

    只有一片静悄悄。

    老头睁开毫无睡意的双眼,立刻却是一愣,那双满是泥的拖鞋干干净净地在他脚跟旁齐头并排。他就觉得这姑娘出个门怎么那么拖拉,原来是给他整鞋子。有点意思啊。伸手抹把脸,爬起来蹬上鞋,拎了两个酒坛子,啪啦啪啦踩着石板底,绕到屋子后面去了。

    再次走在西市大街,不知道丁三在哪儿,向来分不清方向的采蘩有些迷糊,又犹豫是一个人逛或是回居澜园,因此站在巷口正踌躇。就那么一会儿,周围多了四个人,将她前后左右的路都堵了。

    “童姑娘,我家夫人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马车就在前头。”四人中一人垂着头说道。他们都穿晋蓝绸褂,戴一样的小冠,衣片上用红线绣着东葛二字。

    “你家夫人好没诚意,没有名帖,也没有亲自拜访,却让你们几个鬼鬼祟祟跟着,见我落单才过来围堵。”街上人来人往,她虽不致于以为这些陌生人能帮到自己,但无形中还是增添了不少安心。而且,丁三一定在。

    “童姑娘,这也怪不得我家夫人,您和从前大不一样,怕您不认我们这些旧识,只能这么请到你啊。”说话那人一抬头,笑出一脸阴险。

    是他。姓王名平。随沈珍珍娘亲陪嫁到沈家时还只是少年,如今又跟沈珍珍到东葛家来,看似已经是十分受重用的管事了。刚才他故意不让她看清,是为了这时来吓她吗?采蘩笑了起来。不是冷笑,是好笑。死都经过了,她还怕什么?

    “东葛大人在南陈第一回见到我,就为我这张脸肖似他夫人的婢女闹出不知道多少事来,随同南陈使团一路又非要到我故乡去。你们可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要知道,老天有眼,他要是存着善念,不会有此报应的。”

    王平精明的双眼眯起,“听起来,童姑娘对我家主人很是厌恶啊。”

    “是啊,他坏我名声,在南陈让人以为我是他早先订下的小妾,他夫人的奴婢,居然还向家中长辈求娶我作平妻。如此厚颜无耻,难道我还得赞他有眼光不成?”还原一部分的真相,而且今后会持续还原,直到他们想要她承认的,全部,还给他们!

    王平想不到东葛姑爷竟背着大小姐做出了这种求亲的事,不由暗骂无耻,脸上表情有些僵硬,最后皮笑肉不笑,“童姑娘,小的嘴快,你可别见怪。我只是个下人,照主子吩咐办事,还请跟我去府里做客吧,不然没法跟夫人交待。”

    “我看东葛府上的人也跟东葛大人一样,把我当成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婢女了吧。”采蘩哼道,“真是可笑。我堂堂童氏千金,是你们几个能请得动吗?赶紧给我让开路,否则我叫人了。”

    王平望着这张艳美的脸,曾几何时那个妖媚女子变成眼前气质不凡的千金贵女,已不是他能够低视的了。他心中瑟缩一下,不知怎么很不安。想让,但大小姐的话言犹在耳。

    “贱丫头一定会百般否认她的出身,可我们必是赢家。沈家那么多人见过她,任她造假说谎也没用。她若不肯跟你来,你就告诉她,私了不行只能公了,之前只是流放,如今却是要她的命了。”

    王平想到这儿,头仰得高了一些,“童姑娘,这会儿咱还算客气的时候,你就别倔着了。你可以不去,我也可以让你过,但过两天官差找上你家门,那可别怪我们不念旧情。”

    “旧情?果真都是一个毛病。行,你让我过,自管去报官,我等着。你有你主子撑腰,你主子有丞相撑腰。我有南陈两位使节大人撑着,更有南陈姬童两族撑着。各自走着瞧。”真相会一一浮出水面,但怎么浮,要多久,由她说了算。“东葛夫人若要找我说话,亲自拜访,我必定好好接待。初来贵地,本就该多交些像你家夫人这样的朋友。东葛大人已经犯了一次糊涂,但愿他夫人别跟他走老路。我此来,存着南陈北周友好相安的意愿,很多事无意追究,这也是为什么东葛大人还能保着他官位的原因。”

    王平让她清冽的眼神看得遍体生寒,禁不住退了一步。

    “这就对了。”采蘩正要从他让开的缝中走出去。

    “等一下!”一只大手捉住了她的肩,“王平,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成。姐姐说用不着我,我却知道你关键时候会哆嗦,暗暗跟着你,果然你让小贱人唬弄了两句就晕了头。你滚开,我来对付她。”

    这声音是沈珍珍的弟弟沈疆。采蘩记得很清楚,而且在老牛码头差点遇到他那次也算惊魂。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且沈疆空有一身力气却没脑子,他对付她?

    她转过头来,嫣然而笑,“你是哪位?”说到这儿,笑容已冷,声音也寒,“报出名字,免得我砍了这只贼手却还不知道是谁的。”

    沈疆压根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贱丫头,当初你对我姐夫施尽浑身解数,妄想同我姐姐争宠。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自己的下场了?就凭你,也想跟我姐姐,跟沈氏斗?”哼哼两声,“你穿得确实人模人样,只不知逃奴的身份要是揭穿了,还能不能这般嚣张!”

    采蘩神情突然妖娆,便是不懂风情的沈疆也楞是呆了呆,左手往他的手腕上一捉,婷婷转身面对他,就在他不解的目光中,右手瞬时抬起。婉蝉很久没有出鞘,墨光隐现兴奋。

    沈疆会些外家功夫,但觉她手中墨光危险,立刻挣脱她左手的钳制,往后一跃。谁知慌忙中没顾得上后面两个仆从,他块头大,冲劲更大,三人倒在地上,手忙脚乱拧如麻花。

    王平哎呀大叫,扑过去将三人分开,抓着沈疆的胳膊,“二少爷,好多血啊,您的手……您的手还能动吧?没断吧?”

    沈疆看到自己的衣袖让血浸红了一片,不由眼犯晕。自小到大,只有他让人血溅骨碎,何曾有过自己流血的时候,顿时哇哇大喊起来,挥开王平站了起来,面上杀气腾腾。

    “小贱人,你敢伤了小爷,小爷要你的命!”一拳打向采蘩的面门。

    今天第一更。

第308章 车轮战,谁是赢家?

    拳头未到,拳头的主人飞了出去。

    王平看着沈疆从自己的头顶上飘过,笨重块头居然也有像羽毛的时候。他目瞪口呆,又猛然觉得不该有这种想法,连忙跑过去当忠心为主的仆人。但见沈疆重重落地后喷出一口血,他吓傻了。一回头,见采蘩身前站着一个白衣年轻人。左臂缠白布夹木板,右手一柄白剑,俊面如煞星,双眼冷芒。

    “你······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吗?”王平声音颤抖,心里没底气。说实话,姑爷如今这副模样,在这到处都是名门望族的长安,还能有多少人买账?大小姐即便和余求最疼爱的孙女是手帕交,但女人终究是女人,想要在长安维系以往的风光,仍得靠夫君父兄。沈氏有钱,可有钱没权,天子脚下只能看人脸色。

    “你知道你家笨蛋少爷想要打的是谁吗?”白衣归央,还是心情不好的央。

    采蘩看都不看吐血的沈疆一眼,只对央道,“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央吐一口长长的气,抬抬那只上夹板的胳膊,往不远处的医馆努下巴,“我不想冒,但更不想看你的鼻子让人打扁了。”

    “多管闲事。”

    央立刻瞪采蘩,见她张着嘴美目四下看,“不要我管是吧?我走了。”

    不是她说的啊。采蘩却来不及解释,央说走就走,头也不回没入正围来看热闹的人群中。断手黑面,到底受什么刺激变成了这鬼神不近的样子?心里这么想,嘴里这么说,自言自语。

    “他的手臂是让他娘打断的,至于黑面,可以说和你也有那么一点关系。”正是刚才说多管闲事的那个声音,从离采蘩三步远的马车上传出。

    车刚停,车夫有两个。一个丁三。一个穿青袍,戴木簪·恢复了南陈时的质朴,独孤棠是也。

    采蘩看他跳下车走到自己面前,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埋怨,“那也是我惹的?”哪天·天下大乱都是她惹的。

    “若追根究底的话。”独孤棠不动声色已将她从沈疆王平的视线中挡去,“别忘了,长安城里还有你的一个同乡。”

    繁花?采蘩当然没忘,但因为雅雅和秦筝被劫持,又听独孤棠说余砻他们有惊无险,可能会晚到几日,所以放心。毕竟·要救繁花出来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不会很快,而且欲则不达。

    “她和央变脸有何干系?”采蘩搭连不上。

    “这件事暂且放一放,你这时的麻烦在身前。”独孤棠突然转身,连拍带踢,转眼打趴七八个鬼祟上来偷袭的人。那些人是沈疆带来的打手,个个虎背熊腰,在他面前却跟纸做的一样,揉团容易。

    沈疆一气之下又一口血·嘴里却仍不干不净,“贱女人,别以为你找了厉害的帮手——”

    独孤棠喊声丁三·在丁三到采蘩跟前时,如箭一般窜了出去。

    王平已经不出声了,眼睁睁看自家跋扈不可一世的少爷被人以足尖点着而乱叫疼。他双脚软,摊软在地,目光望向不远处桃花般粉艳的女子,终于意识到他错了,大小姐错了,想要将她再踩在脚下的人都错了。其实,只要看姑爷的样子,就该明白这一点。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一个令他骨头里冒寒的声音。

    “说。你哪只手碰了她?”

    “你······”沈疆一动,疼一身冷汗,但还想硬撑,“你敢!”

    一把剑,不是游蛟·只是普通的青锋剑,连鞘插在沈疆的颈边。剑柄在独孤棠手里,陡然拔起,剑刃泛森光。

    独孤棠冷冷吐言,“你要试试吗?”

    沈疆到这时也有点回魂了,知道对方是真正的狠手,根本说不通道理,也根本无恐无惧,不禁音颤,“不……不要!好汉饶我!”

    “饶你?”独孤棠沉声,“我本就没打算要你的命,不过取你一只手而已。说吧,左还是右?”

    沈疆明白独孤棠认真的,急得直给王平打眼色。

    “好汉请住手,这是误会。”王平以为独孤棠是采蘩的随身卫士,“待我与你小姐说清楚。”

    采蘩听见了,并不饶人,“你们仗着人多拦我一个,这是误会吗?我不肯跟你们走,你们就用强的,这是误会吗?我不过让你们放手,你们却想要我的命,这也不是误会吧?怎么,如今见势不妙-就装好人了?”

    王平低头哈腰凑到采蘩跟前,本想再近一点,让丁三的白眼住了脚,压低声道,“童大小姐,大庭广众,不要把事情闹太大,谁对谁错都不好看。

    无论如何,我家少爷确实是让你们刺伤打伤踩伤了,可您却好好站着呢。”

    采蘩哼笑,“照你的意思,这会儿躺在地上的该是我,我才能喊冤是不

    是岂有此理。”

    王平豁出老脸,给自己打一嘴巴,“童大小姐,小的错了,真错

    了。请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这回。”哎——要不是少爷横插一杠,

    他刚才早放人走了,也不会倒这么大的霉。

    “你认了错,可你少爷似乎不认啊。这么吧,只要你能让他自打

    十个耳光,再说十声嘴贱,我就让他留着手。”采蘩提出折中之法。

    沈疆听得很清楚,腾一下火冒三丈,“放屁,有本事你砍!我还真

    不信,你砍了我的手能安然无事?就算我姐夫如今生着病,还有余相,

    还有皇上。他们会明辨是非,查出你那点破事儿。到时候,看你怎么

    死—啊!”

    独孤棠一剑在沈疆左臂划了过去,紧跟着剑尖对准他的腕子。然

    而,沈疆今日虽有血光之灾,但还不到要命的时刻。

    “住手!统统住手!”从人群中挤进五六个官差,及时阻止了那切

    腕的第二剑,“天子脚下私自械斗伤人,都想吃牢饭啊!

    “几位官爷救命!”沈疆大叫,“我是中书侍郎东葛大人的舅

    子,这小子不分青红皂白要杀我,你们赶紧把他捉了。我要告他!告

    死他!”东葛青云目前还保持着原有的官位。

    东葛青云的事在朝廷和帝都传开了,几个官差都知道他,而且这中

    间还有余相,想着不能得罪,就冲着面生的采蘩喝号,“你怎么回

    事?光天化日在街头动手把人打成这样,看来想吃牢饭了。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呼啦亮出刀和锁

    链。

    “你们身为官差,应该保护帝都太平方安。不管谁的小舅子,也

    不管哪位大人,先要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断了谁是谁非,再行拘拿

    。”采蘩不怕,论“后台”,她也有。

    “你这丫头牙尖嘴利,还用得着问来龙去脉吗?肯定是你不长

    眼。”官差抖着链子,现对方是个妖娆美人,笑声有色,“乖乖跟

    我们走,免得伤了你一身细皮嫩肉。”

    “别光拿她,这家伙跟她一伙的,还踩着我呢。”沈疆再喊,底

    气十足,心想干脆就趁此机会把采蘩逃奴的身份捅出去。

    “是啊,我不但踩着他,还要切他的手。”独孤棠语气没有温

    度,“你们正好来当个见证。”

    为的官差心中一凛,看过去时,和回头来望的独孤棠对上了

    眼,双膝一软,差点没摔个狗吃屎,连忙笑容堆面,“大公子,是您啊

    。哦,不,该称您少帅了。”

    “你认识我?”独孤棠问着,却没有要得到答案的意思。

    “长安城里有几个不认识大公子的人?我以前守城门的,常看您进

    出,这两年才调到京兆尹庞大人手下当差。”官差示意同伴们收起家

    伙,哈哈讪笑,“看来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大公子,东葛大人为朝廷

    建了功,这位舅爷要是得罪了您,您大人大量。都是给皇上办事的,

    大家别伤了和气。而且,您该知道我们大人的脾气,那是最讨厌滥用

    私刑的。”得罪哪头都不行的话,只有劝和。

    王平垮脸。一个当了千金小姐的采蘩已经很难对付,想不到这个

    看似像卫士的男子竟然是什么少帅,今日到此还能喘气已算很幸运。

    独孤棠看了官差一会儿,收剑入鞘,“庞大人提出的这个观点我

    明白,也十分赞同,只不过离都太久,一时冲动就忘了。有法可依,

    私刑当废。”

    官差暗地松口气,再接再厉,“大公子不愧是领千军万马之大将,

    一点就明。既然如此,事情就好解决了,我看大家握手言和吧。”

    “他的手不由我砍,但他行径卑劣,我与之握手言和却也不

    能。”独孤棠有新招整人,“你们来得好,我现在要告他欺凌无辜之

    罪,赶紧将他拘了吧。”

    “呃?”官差心想,怎么没完了?东葛那边,他也不想得罪。

    “大公子,告状要有状纸。”

    “我车上备有笔墨纸砚,等到你们府衙,立刻附上状纸。”独孤棠

    看出对方的心思,但完全不在意。

    沈疆先是让独孤棠听上去挺大的官衔吓了一下,但他执意跟自己作

    对,牛脾气也起来了,“告啊,谁怕谁!我也要告!告——”

    “弟弟,别说了,还不赶紧给大公子和童姑娘认错。”

    采蘩双眉一挑,哦,总算来了,到底懂事得多。

    今天是很倒霉的一天,各种倒霉。

    唯一的幸运是在12点以前双更了,没有食言。

    亲们,晚安了。

第309章 坏人与恶人

    也是一辆马车,沈珍珍温婉的面容出现在车帘,素颜苍白,我见犹怜。

    丁三对采蘩悄声道,“这马车打出事起就停在一边。”

    采蘩回道,“像她。她弟弟虽处事鲁莽,又看似横冲直撞,其实多有她的授意。她很喜欢在暗中操纵一切,十分明白敌名我暗的好处。”

    采石场中无尽的岁月,回忆过往是她除了苦役之外做最多的事,慢慢就想透了这个沈珍珍。可以这么说,沈珍珍不见得有多聪明,但她心狠手辣,擅于利用他人心理,为了达成目的使非常手段,能杀人不沾血污。这是一种强硬的心态,从沈家那样扭曲的生存法则中造就,深深扎根在沈珍珍的血脉中。

    采蘩其实不想跟她交手。两人之间的仇怨已属前世因果,沈珍珍的路没有改变,但她的路变了。既然不同路,本可以没有交集,各过各的。但东葛青云成了痴儿模样,恐怕又勾起沈珍珍对她的恨之入骨了。只不过此时看来,沈珍珍没有胜算。然而,看着那张柔美的面容,她不敢得意半分。坏人和恶人是不同的。恶人比坏人豁得出去,常常用出人意料防不胜防的阴狠招术。她坏,因为她珍惜自己。但沈珍珍恶,是连自己的肉都能吞的人。以对待沈疆来说,尽管是弟弟,利用之外毫无真情。

    “姐,怕他们作甚?上公堂就上公堂,我不信那事揭出来,这个小贱人还能在咱们面前装——”啪啪啪,沈疆挨了三个耳刮子。

    独孤棠打的,在众目睽睽之下。

    打完,他一脸不在意,对惊讶看着自己的官差道,“竖子口吐污秽,不顾我周朝颜面,我给他提个醒。这不算私刑吧?”

    官差的眼珠子从独孤棠转到沈珍珍,一边是定国公大公子,还是四方少将的领帅,一边是楚楚可怜,惨遭家变,不知何去何从的贵夫人。心里偏美人,但嘴里很理智,道声不算。

    沈疆算是见识了什么叫霸道,平时他那点原来不过小打小闹。官差和姐姐都帮不了他,他最好还是闭牢嘴巴。胸口发闷,嗓子眼发甜,两个胳膊都冒血,如今还挨了耳光,这辈子头一遭,里子面子全丢光了。

    沈珍珍走下车来,咬着唇,沉默半晌才放开,令唇色在雪白的面上分外娇研,身姿如弱柳堪怜,对采蘩和独孤棠深深屈膝,声音微颤,“沈氏不知一场相邀竟闹得如此不愉快,本来只想问童姑娘一些我夫君的事。是我思虑不周,没有顾全童姑娘的感受,可能惊吓到了你们,请二位看在我夫君的面上莫再追究。至于我兄弟虽鲁莽,却护姐心切,如今受伤不轻,就当得了教训,还请高抬贵手。”

    官差趁势再劝,“大公子,您看这事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您这位朋友多半防备过当些。”

    人群交头接耳,十之八九偏了沈珍珍,对采蘩暗中指指点点。他们忘了刚才沈疆那一声声骂,只看得见温柔娴淑的东葛夫人和她说不出的委屈隐忍。

    独孤棠对那些声音和目光视而不见,“何为防备过当?童姑娘是南陈大家千金,连陈帝都知其名赏其才。一个不认识的男子把手放在她肩上,要不要剁?”

    采蘩突然觉得,原来这里所有人都不如独孤棠好看。不是指五官容貌,而是他与平常截然不同的狂肆张扬,简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对自己而言,算得新鲜面了。

    沈珍珍不愠不火,言语却开始铺陷阱,“大公子的意思是要如何?难道要我兄弟对童姑娘负起责任,娶她回家不成?”

    沈疆一愣,想跳起来,但觉胸口让独孤棠的脚踩得重如千斤。

    众人中有自以为正义的,附和道,“那就娶了吧,郎才女貌也算一段佳话。”

    沈珍珍站在那儿,寒风中丝毫不弱,微然一笑,“童姑娘,我兄弟虽有妻,但你身份富贵,自然不会委屈你,我代他以平妻许你。”

    周围寂静,人人想看来自南国的千金撒泼上吊。

    这是沈珍珍的小试牛刀了。采蘩笑粉了桃花面,直接将那把牛刀扔回去,“东葛夫人的兄弟蠢才,实在配不上我。你若不介意,真要跟童氏攀亲,南方有一习俗可循。我姑且认他当只放生龟孙,吃住算我的,养在你家,每年我寄银子给夫人,夫人把这些银子都花在他身上即可。此习俗乃小辈为长辈添寿,专养他家无用子孙,极为积善行福。”

    看热闹的人里,还有一两成中立,闻言爆笑。

    沈珍珍上回在西园昆湖没能讨得口头便宜,归咎于自己太惊讶才失了准心,却想不到采蘩的应对是真厉害,几句话逆转了自己给她的羞辱,而且还不知道怎么反驳回去。因为如果反驳,恐怕也得尖酸刻薄,或装哭叫屈。这两种此刻都不合适。既不能让人觉得自己失仪,又不想再在采蘩的挑衅前示弱,矛盾不已。

    “采蘩,罢了,好歹给东葛大人点面子,到底一路同行过来的。”独孤棠移开脚,往采蘩走去。他也在笑,为她放生龟的说辞暗暗叫绝。

    独孤棠直呼那贱丫头的名字?刹那,给了沈珍珍一个打击采蘩的主意。乍听包括自己丈夫在内的三个男子求娶采蘩却被拒绝的消息,内心由愤怒到不解。按理,那丫头不知道多想嫁个好男人,为何不选一个?连南陈美玉公子都不要。困惑到现在,却突然拨云见日。原来,采蘩还是那个想钓金龟婿却自不量力的女人,不是不要那些名门公子,而是在这些人中选定了一个最合适的——独孤棠。

    这女人变聪明了,沈珍珍眸中冷笑。她在长安一年多,但独孤棠的大名如雷贯耳。定国公的长子兼独子,身份本在庶出和嫡位上晃荡,因定国公的继室最后一胎又是女儿而终往高出走。而独孤棠出名的不仅是身份上的无法定论和他的克命,还有他狂放的俊逸,无情的风流,跋扈的文武全才,和名贵圈中的退避,令长安众家大小千金厌之赏之喜之惧之,最终成为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因此,独孤棠有父有母又无父无母,有尊有贵又无尊无贵,但他之能实属强者,开天辟地也不难,将来必成大器。对卑贱出身的采蘩而言,这人目无尊长,嫡庶不清,想要进门就少了长辈那关的刁难和身份家世上的阻碍,实在是很好的选择。不过,冷傲的独孤棠会看得上吗?采蘩的容貌艳丽,多看则无趣,又是性子乏味的虚荣贱婢,可解风流,却不用多久就生腻了。而且,像他这般眼高于顶,若自己当众推波助澜,他肯定避之唯恐不及。男人都这样,贪恋美色,却又不愿轻许诺言。好想看,那个贱丫头痛苦失望的神色,就像自己出嫁那日,她带着镣铐怒而绝望的样子。又能痛快!

    心中恶毒,但笑如纯菊,沈珍珍似天真,“大公子为童姑娘出头,童姑娘又瞧不上我兄弟,倒是十分默契。”来吧!否认吧!让贱丫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算能逃出去重新做人,仍改变不了卑微肮脏的血统。

    四周悄语成为一片嗡嗡作响,振起了采蘩的耳鼓。将沈珍珍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知是否该同这位幼稚的夫人一般见识,兀自思量着。

    “东葛夫人看错了,恰恰相反。”独孤棠的声量不高不低,但能听到的人不在少数,又悄散播了出去。

    果然!沈珍珍娇弱的容颜散发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得意光芒。可是当她看向采蘩时,并没有得到相同的快感,因为那神情太自若。她自发引为死撑,等独孤棠敲碎那张冷静的脸。

    “不是童姑娘与我有默契,而是我硬往她那儿凑默契。”独孤棠这话一出,乌鸦麻雀全哑,“我就想多几回英雄救美的机会,让她正眼瞧瞧我,也好答应嫁给我。”

    这回,采蘩都瞪起眼来。什么?他……他当众把求亲的事说出来了!

    沈珍珍长年虚假的表情顿时冰裂,露一缝狰狞丑颜,修补之后仍有痕,说话有咬碎牙之感,“哟,大公子这是直率还是损童姑娘名节?”

    “东葛夫人是汉人吧?不知我鲜卑习俗。”独孤棠现学现卖,也讲起习俗,“男子若有想娶的姑娘,越多人知道越容易成喜。童姑娘聪慧珍贵,求亲的男子踩破门槛,她却极其慎重,迄今未答应任何人。今日这般,倒让我正好想起族中这一传统。要获得她的芳心,不借声势恐怕结果就跟别的男子一样了。”

    沈珍珍将唇扯成一道直线,似笑却根本没有笑的心情,“大公子是鲜卑人,但童姑娘好像是汉人吧?只怕你太心急,反而坏了她的好名声。”聪慧?珍贵?这个贱丫头吗?那些向她求亲的男人眼睛都瞎了!

    然而,独孤棠的话还没说完。

第310章 打打算盘可怡情

    “清者自清。我自问以君子之心逑淑女,比任何人都想保护童姑娘的高洁。不过,若有那些有眼无珠心存嫉妒的人毁童姑娘清誉,正好。”独孤棠这话让人们露出不解的神情,但他紧接一句给出了答案。

    “如此一来,童姑娘非我独孤棠莫属。”

    到这儿,还有。

    “你们若要散播这些话,别忘了加上一句。真有心明眼亮的人对这姑娘动了心,那就得和我争一争了。文比武斗都奉陪,有命无命自负责,签生死状便可不相干。”

    采蘩一听,这不是要挟吗?又比又斗,还要签生死状。谁敢和他争?谁又愿意为了娶一个女子把命都豁出去?想到这儿,她叹口气,不再理会这些,进了车里。自己从来没什么好名声,也不贪一个面子上的贤良淑德,人活一世,不管到哪儿,舒服顺心就好。沈疆的谩骂,沈珍珍的阴诡,没有激起她心中波澜,倒是为了独孤棠的霸气宣言而起涌万千。她也明白,这么一来独孤家里必定掀浪卷风,她则要站在浪尖上面对四面八方的攻击。所以,这样无关紧要的场合就不要浪费精力了。

    独孤棠见采蘩一声不响上了车,笑中便有些“涩”,“各位,瞧见没,芳心难掳。还请你们帮着多散些我的好话,年少轻狂的荒唐事能压就压,若娶不到她,我这辈子就不娶了。关外不平,我心不平,保家卫国,要保国家平安,总得让我先成家——”

    “丁三,走了。”采蘩句句听在耳,之前是激荡,这时是好笑,简直成了小狗滚地撒娇耍赖。

    丁三半点不犹豫。轻轻一鞭,马儿跑起来。但觉身旁有风,独孤棠就已坐在他旁边。他对独孤棠竖竖大拇指,笑得无声。

    独孤棠抱拳,谢得无声。

    人群纷纷朝两边让开,待马车过去后,才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若有闲情听,便能现坏话竟然不多。有些艳羡有些感叹,还有对南陈童大姑娘的好奇。

    这种结果是沈珍珍预料不到的。不但没能逼采蘩招认其身份,反而还让她名声大噪,说不准很快就成定国公大公子的正室夫人了。这个贱人!害自己成了白痴之妻,她还想上高枝?做梦!哪怕用一切手段,都不会让她得逞!

    想到这儿,沈珍珍转身就走,连问都不问躺在地上的兄弟伤势如何。车夫问她去哪儿,她道一声花月轩。

    约摸大半个时辰后,沈珍珍就站在郊外一户红墙鸀树的宅院外。这里山水环抱。冬景不寂。墙内有歌乐,轻扬起舞。让车夫婢女在外等。她独自上前敲门入内。

    一年约三十出头的少妇来迎,勾手亲热无比,“上回你甩袖而去,我还担心咱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了。”

    “恬姐姐,上次……上次……”沈珍珍有点无措。不是装的,是真无措。

    “不用多说了,我明白的。他突然那么做。换作是我,也会吓到。”少妇仍美,但眼下有细纹。暗示她最好的年华即将过去。“不过,你今天既然能来这儿,应该是想通了吧?若再耍小性子,可不会有第三次机会。他那个人,能让你任性叫情趣,却不能由你一昧耍弄。要么就清高到底,他还不至于勉强。”

    “恬姐姐,我懂。既然来了,自然想得很清楚。”虽然这么说,沈珍珍神情忐忑。

    少妇也看出来了,“珍珍,我知你这会儿肯定心情反复,但你一直把我当姐姐,我就跟你说实话。你相公如今这副模样,治愈的希望渺茫,极有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呢?平时咱们来往,我瞧得出来你是个心高的,不然也不会为你相公瞻前顾后,帮他官运亨通了。你也说过,娘家就冲你嫁了个有出息的男人才舍得在你身上花钱。要是知道变成这样,还会帮你吗?”

    不会。沈珍珍比谁都清楚父亲是个怎样市侩的人。

    “钱财没了来路,你相公的官运又断,你虽聪明能干,可能肯吃苦的话,也未必不能养活一家子,但是走到今天,舍弃一身繁华,劳碌命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她想要当人上人,想要有一日一品加身,享受极上荣耀。

    “其实啊,贞节贤良之类的,全都是没出息的女人自加的,还有道貌岸然的男人强加的。就连皇后都能一嫁再嫁,我们不过求个无忧无虑的活法,何必想不开?你这么年轻,总不能为了个痴傻相公守身一辈子。而他更不是一般人,是天下的大英雄,每个女人都想嫁的大丈夫。能得他的宠爱,妹妹啊,你求什么得什么,谁还能欺负了你去?”

    “求什么,得什么。”沈珍珍声音狠绝,“我要的正是姐姐这句话。”

    “别人给不给得起,我不敢说,他——一定给得起。”已经上了湖中轩桥,轩阁里有一歌有一舞,但少妇能见主席上那男子的目光灼亮望向了自己这边。他不在看她,而是沈珍珍。心中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每次被无视的刹那还是会痛。他爱年轻漂亮的女人,占他人之妻会令他更觉刺激。她唯一可庆幸的,至少自己是受他信任的,能知道他这一深藏的喜好。

    沈珍珍的手心在出汗,脚步却没有慢。她知道走进去意味着什么,但更清楚不去意味着什么。一无所有!她不会让自己落到那一步,尤其比那个贱丫头不如。更何况,男人而已,只要利用得当,大英雄也一样能攥在手心。

    在那双如鹰的灼灼目光中,沈珍珍优雅福盈,温柔唤一声,“丞相大人。”

    歌散了,舞退了,高恬亲手关上红漆木门。

    人心浊,湖水清,明秀景,乌糟事,好不讽刺。

    而在另一边,街道安静,人面换去,一辆普通马车从匆匆转为悠然,车帘这才撩起。两个名声被毁得差不多的人反而各守规矩,自得说话,却车里车外持距。

    “棠掌柜。”这声起,不恼,轻松。

    “采蘩姑娘怎么突然如此称呼?”这声也沉,却是心悦矣。

    “你打着棠掌柜的算盘,我自然这么称呼。如何,高兴得很吗?”想起来,她在成为童采蘩前,他和她也这么车里车外说话,如今心境迥异。

    “算盘虽打得挺好,但事情还没成,不能掉以轻心。”他嘴角弯了,最好别回头让她看见,“不过,心情确实不错。”

    “嗯,看得出来,背上写着愉快二字呢。”采蘩道。

    独孤棠禁不住回望肩后,“有么?”

    “现在是脸上写着呢。”采蘩眯眼,“看见了,小心嘴笑咧了。”

    “上当。”有丁三驾着车,独孤棠干脆反身坐,盘膝面对采蘩,“气我霸道蛮横吗?”

    “关于这个,倒是要感谢你的。我这张脸易引人肖想,如今你这么一说,应该能让我省些心了。”妖面媚骨,天生的,她今生释怀。

    眸中光泽如宝石,独孤棠深望着采蘩,若懂了她,谁能放开她呢?“那你叫我是——”

    “我们去哪儿?”就问它而已。

    “不是说了今日带你去望江南么?来接你。”理由冠冕堂皇,还有下文,“你二弟小妹不肯早起,而舅姥爷说他明天也要到那儿吃饭,到时由他带他们去。”

    “所以,就我们俩?”渀佛听到棠掌柜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丁三不是人吗?”这话说的。

    丁三手里的鞭子差点飞出去,暗自揣测,这是让他识趣闪开的意思?

    “丁三,等会儿别为他省钱,放开了吃。”采蘩笑。

    “小姐,既然大公子在这儿,就不用我了吧?我近来正研究无夏的解药,出来半天了——”不,他放不开!对着这两位明来暗去的主,他怕噎着。

    “那你去忙。”马鞭已到了独孤棠手里,“不用惦记着再出来接,我会把你家小姐安全送回园子的。”

    丁三嘿应一声,从马车上腾跃了出去,终于让某人眼中觉得清静不少。

    采蘩挑起眉来,“独孤棠,等会儿点菜就好。”

    “那怎么行?望江南有佳酿,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到贡酒,十分难得。”悠然驾车,心满意足的背影,有调侃的语气,“你我互引为知己,似乎少有独处时候,今日时机正对,可不醉不归。”

    “不知是什么时机正对不醉不归?”她心底好笑。

    “我……今日生辰。”腊月二十四,就像他的命格,一年四季中最寒冷刺骨的时候。记忆中庆祝生辰的画面寥寥无几,到此刻觉得生的日子刚刚好。因为就在今天,省得他挖空心思想说辞。

    “真的假的?”采蘩还不信。

    “那么换个说法。”独孤棠眼着前方,心却留后,“棠掌柜与采蘩姑娘第一回见面,就在去年今日。”

    独孤棠一直以来是冷的。圆滑也冷,义气也冷,杀人时冷,救人时冷。大概是接二连三失去至亲的缘故,逼迫了自己心冷情冷,不想与人有太亲近的往来。但采蘩现,自从他跟她说开后,时而他这个人就显得温暖起来。

    “是去年今日吗?我不记得了。”听着独孤棠舀她的好记性来说,采蘩垂眸,满满笑意。

    时机正对啊——

第311章 望江南

    不过,采蘩以为独孤棠可能借机灌醉她,到了地方才发现是自己小人。能进望江南园子里的客人多有身家,两人今天都穿了棉布衣,伙计自发自觉就把他们引为堂客,态度却很热情,一点没有瞧不起的意思,而且还给他们带到三楼窗边。

    “两位来得早,要是再晚半个时辰,这层就没座了。您瞧瞧这外头的景,还能看到皇宫。也只有我们望江南,那可是皇上特许的,一般谁能在离皇城这么近的地方开酒楼?”但凡酒楼铺子的伙计,多很能说。

    采蘩往窗外看去,真能看到皇宫——-的一角乌瓦朱墙,远远的。不过,伙计也没说错,能看到皇宫的酒楼,这大概是帝都唯一一家。

    “似乎皇上真喜欢你们老板的手艺,所以不让他走远。”对她而言,皇宫不如街景好看。

    “姑娘说得一点儿不错,而且您今儿来着了,午饭时候老板会为堂客点的菜亲自下厨。这会儿有点早,要不先给您二位上壶暖酒,弄两碟小菜开个胃?”伙计噼里啪啦报了一堆的酒名菜名。

    独孤棠道,“小菜由你看着办,荤素搭配,浓淡适宜。至于酒,用茶水代吧。”

    伙计走了,独孤棠望见采蘩对他笑,不由也笑,“姑娘心里本来想什么?怕我酒后乱性,还是灌醉你好占便宜?”

    采蘩支着下巴看街道,懒理。

    独孤棠见好不收,坐对面随她往街上看,“采蘩姑娘小瞧我了。勾魂,当然对方要处于清醒下,方有成就。”

    采蘩刹那转头过来,瞪他,“勾魂?”他还真是什么事都光明正大得说和做啊!

    独孤棠好整以暇,姿态随性却目光深邃,笑微翘在嘴角。他是不经意的·却轻而易举又让自己的魅力尽放。

    “对,勾我喜爱的姑娘的魂。要是有做得不合适的地方,麻烦你指点我一下。”大手仲过去,轻理她鬓边散发·手指缓缓摩过她的耳廓,沿着它落到耳垂。不过停留瞬间,他的手就收了回去。

    但那触感却急速扩散开来,进入血脉,热切奔腾到身体每个角落,酥▲得令采蘩蜷缩十指-她还得bu信厶一ev了@n前陆续续来客人,真把三层坐满了。

    “对了,还不曾问你今早可有收获。”说着闲话,独孤棠的视线时而往外落。天衣教的人关押在京兆尹府衙,不属他的职权之内,故而只能暗中盯着。虽然因涉及的案情重大,受害人非富则贵,大牢调了都户军严守,但他不认为防得住,尤其里面很可能有内鬼。

    杀害妹妹的凶手已被他手刃,他无意多管闲事,却不能就此粉饰太平。他和采蘩多半卷入了这个阴谋,逃避无用,必须看清全局。

    “比西骋和我师兄好一点,衣服还是干的。”场合不允许,采蘩也不多问独孤棠的心事,“在院子里站了片刻,和小混蛋的爷爷说了几句,得到的答案都是不行,送酒这招人又不领情,最后我给老人家擦了擦拖鞋,就出来了。”

    “擦鞋?”独孤棠失笑,“拜师还得做到这个地步?”

    “谁说我要拜师?师父一个就够了。”哪怕这个师父已经辞世,“我不过想向他请教学习而已。”

    “听你这么说,他承认他会造纸?”独孤棠记得对西骋于良,那位老人家否认到底的。

    “也算承认了,大概他自己也知道瞒不久。而且我去的时候,正逢有人从他那儿取纸。不过,他脾气不好,让我再别去他家,不然要整得我哭鼻子呢。”采蘩绽出一丝笑,“独孤棠,你看我能吗?”

    面对一双媚眼儿,独孤棠心旷神怡,“你说能就能,你说不能就不能。”

    “这样的回答还真是—”采蘩不知道该叹气还是该白眼,“独孤棠,不带这么宠法的。”

    独孤棠端杯喝水,看着就是一耳进一耳出的模样,然后说道,“宠你也改不了你的主意,明早你还会去的。”对于造纸,这姑娘的勇气可媲美冲锋陷阵的士兵。

    “果然知我。”采蘩不吝美言,“那位老人家恐怕比我师父还倔,可我也是死磕的脾气。石头碰石头,看看谁硬。”

    独孤棠点头,“高丽绵茧迄今仍是贡品,见过用过的人少之又少,如今不但造出了它,甚至超了过去—”

    他话未完,一个声音冷冷打断,“你说谁造的绵茧超过了我高丽绵茧?”

    原来,那两桌的高丽客人中有一个正好经过,而独孤棠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量,让他听去。

    采蘩看他一眼,是个约摸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模样俊秀,但语气中的骄横让她不满,轻哼道,“谁造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绵茧纸已并非高丽独一无二之物。也好啊,省得有人志得意满,以它为终生成就一般,从此技艺停滞不前。”同时想起这是刚才点菜的那人。

    那年轻人瞪凶眼,不过单眼皮凶起来也有限,因为眼睛更显小,“你这话真好笑。高丽绵茧四个字根本就不可分割,本是我们独创,而你们即便仿造得相似,也不能称为绵茧纸。北周南陈两国纸坊虽多,听说仿风盛行,原来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说到纸,独孤棠不多言,安心看景。

    “无所不用其极?”采蘩当仁不让,“你所谓的无所不用是指什么?众所周知,高丽绵茧是贡品,贡品本身就是好的当中挑最好的,并非所有都独一无二。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不少,偏偏纸反其道而行之,不是奢侈物,进入千万家。因此,仿造最正常不过。高丽绵茧能被仿造出来,是纸匠的技术,不算卑鄙。若能超越,那是值得钦佩的能力和本事,怨不得人。”

    高丽客撇嘴,“现在是你们仿我的,当然随便你说了,横竖要给自己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偷盗之心。”

    “若你要这么说的话,到底谁偷谁的?发明造纸的是蔡伦,不是你们高丽人。可你们高丽用不用纸,造不造纸?绵茧纸是不是纸?追溯过去,你们先偷。”采蘩觉得争此无谓,“朴信义,与其愤慨,你不应该关心有人造绵茧纸比你好的原因么?如果是我,我定好奇。”

    “你知道我?”朴信义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女子。

    “听说朴信义能说很好的汉话,而且你刚才自己说的——”采蘩学他的语气,“你们仿我的。”

    她又道,“高丽绵茧虽与独一无二毫无关系,但它确实是纸中佳品,近来书画喜爱者的宠儿,皆为纸匠,我自然知道你的大名。”

    朴信义闻言吃惊,“莫非你就是南陈那个重现左伯纸的女纸匠?”

第312章 和教主排排坐

    采蘩不答。冰火!中文 ..

    朴信义却当默认,“你真能造左伯纸?可否拿来一观?否则我难以心服。”

    采蘩顿觉好笑,“我能不能造左伯纸同你能不能心服有何干系?左伯纸的造法已经失传,恐怕你观不到了。”

    技法铭记在她心中,但她不会再造左伯。永远失去的东西总让人们追念不已,她以左伯纸祭奠左氏辉煌,包括她师父左恒在内。左氏将存在每个造纸者的心中,成为一个谜,成为一座碑,世世代代流传下去。

    “你不造,怎能令人信服?”朴信义不明白。

    “我造纸,不为让人信服,只为喜欢。”造纸确实能令她开心,还能让她不走歪路。

    “好,不说左伯,但说绵茧。是你仿造了吗?”心中遗憾不能见到传奇中的左伯纸,然而眼下事关自己的绵茧需要急问清楚。

    “不是,我有心无力。”采蘩光明正大承认有仿造之心,“迄今我不过见过两回绵茧,一回在南陈,一回在长安,而第二回已是本地绵茧。”

    “谁?是谁?”朴信义那副样子就好像要卷袖去找人干架。

    “不知道。”采蘩当然不会告诉他,“一个乞丐沿街兜卖。你若非要打听,长安说大不大,可自己一条条街找。”

    朴信义不信采蘩的话,正要追问,却被独孤棠冷冷瞥了一眼,顿时令他彻骨寒,把嘴边的话冻住了。

    独孤棠喜欢听采蘩说纸,不代表喜欢听朴信义啰嗦。

    对方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势,朴信义只得怏怏转身,但又实在不甘心,转头最后一问,“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我姓童。”名字就不说了。又不是熟人。

    “童姑娘,你我后会有期。”朴信义也不回座,对那两桌人嘀里咕噜几句,七八人齐站起,竟走得一个不剩。

    “他汉话说得还真不错。上回去西园赴宴,远远见到他师父金旭南,似乎也说得流利。”采蘩顺口一句,然后看到了窗外,突起兴致,“过年喜事多。今日肯定大吉,三家成亲的。”

    独孤棠一怔。他是听到锣鼓,不过只看到一队人敲锣打鼓。因采蘩说了。他站到窗口去瞧,只见三条街三支队伍带着大红喜轿正热热闹闹穿过。几乎同时,他发觉三支队伍都往同一个点去,不论是巧合还是刻意,将经过府尹衙门。

    顿时他眯起眼来。道声,“采蘩,你在这儿等我,成么?”

    采蘩心知有异,不阻他做事,“一切小心。”

    “以为他们至少会挑夜深人静的时候动手。”大白日里就要来闹一场吗?独孤棠看看采蘩。“你别乱跑,免得——”

    “惹祸上身。”采蘩悠悠吐口气,“不用你提醒了。可是。先说好,要是我原地吃饭都有事找上来,与我无关。”

    独孤棠笑,大手伸来,仿佛当周围的客人不存在。要抚她的乌发。

    不料,采蘩手快。半空捉住他的手腕,边笑边说,“轻重不分,你身后十万火急了。”

    “姑娘说反了。”独孤棠但转手腕,轻松握了她的细腕,一紧而放,便往楼梯走去。他不曾回头,因为是干脆直爽的性子,所以连甜言蜜语也少糖少腻,只专注在心重。若能听到心里去,字字便敲出柔情来,久久不散。

    采蘩吁口气,心跳得急,不知觉容颜妖艳得越发浓郁,对一旁看得呆愣的伙计招手,道声点菜。伙计走后,她便观往窗外,三支招摇的长队以三角之势包在官衙外,乍看甚是闹腾。不过光天化日要从大牢劫人吗?胆大包天的作法啊。

    她托腮盯着,三支队伍似乎为争路而起了冲突,官差们跑出衙门劝架,围着大牢的都护兵也动了,但只是扩散到墙内守卫,可能已经意识到危机。约摸过去小半个时辰,菜上齐,却见喜嫁的队伍也分开了,完全没有任何劫人的迹象。

    料想独孤棠很快会回来,采蘩调回视线,突然看向和她隔开两三桌的位子。那桌有一中年独客,穿灰冷风雪袍。他侧面望外,全无表情,一动不动良久。她才有一丝惑然,那中年客竟转身过来,目光与她直视而不移。

    采蘩心里咯噔一下,不自禁生怯。自重生以来,算得胆大,此时却有畏惧,四肢冻如寒潭,僵硬不能动。眨眼间,那中年客坐上独孤棠的椅子,拿起酒壶,慢条斯理对着壶嘴喝酒。但觉冷,彻骨冷。

    “知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他的声音无波,神情平板。

    采蘩咬牙,半晌后开口,呼吸促重,“这句话,还给你。”

    中年客垂首低笑,“早知你不同寻常女子。”袖子扫过,桌面出现一只赤血色的软虫,慢慢朝采蘩爬去,“此虫叫情蛊,与普通人以为用来勾心爱之人的情药不同。情蛊入体,你可以同任何男子交欢,唯独不能和心爱的人。心动,则情痛,百髓噬咬。你还敢嘴硬否?”

    采蘩冷笑,“狭隘之见。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和他肌肤相亲?心满则满。”

    “好一个心满则满。”中年客手掌一拍,再离开桌面时,那赤红蛊就不见了,“话归正题吧。我实在想不出天衣教和你,独孤棠,还有什么瓜葛,让你们穷追不舍。独孤棠已经为他妹妹报了仇,你更是毫不相关的人。”

    “并非我们穷追不舍,只是自保而已。”采蘩紧盯着他的动作。她不怕死,但不代表她想送死。对面坐着毒人,一有不妙,必须得跑。

    “若我说,只要你们从现在起别再插手,就保证你们平安呢?”显然就是天衣教教主的中年客此刻“慈祥”。

    “这种话不必说给我听,我小女子一个,不管大事。”采蘩难得谦虚,“您找独孤棠去说吧。他信你就行。”

    “小姑娘牙尖嘴利,当所有人都不如你聪明,是吗?”天衣教教主嘴勾脸皮皱。但皱得太厉害了,有点要蜕皮的感觉,“你们以为三队迎亲是为了强攻官衙?”

    “显然不是。”僵硬过后,采蘩开始坐不住了,“难道是调虎离山?”

    “瞎猫碰死耗子,撞着了。”戴着人皮面具的表情多呈现脱落状,诡异的恐怖感,“小丫头,跟我走吧。”

    欸?她是目标?“为什么?如同你所说,我跟你们天衣教毫无关系。”能这么冷静,都出乎自己的意料。

    “有你在手,独孤棠自然不成阻碍。”天衣教主站起,伸手过来。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采蘩觉得那只手毒黑色的。但她刚要躲开,就听一声喝。

    “喂,把你的乌鸡爪洗洗干净,行不行?”角落一桌立直一道影,转身过来,正是姬三。

    趁天衣教主看姬三的时候,采蘩离开桌子,快步走到楼梯口才停,“可惜了一桌好菜。”

    天衣教主见她不吃惊不慌张,这才恍然大悟,“不会是为了捉我而故意设下的圈套吧?”

    姬三道,“不是为了捉你,不过你属于意外之喜。此楼视野甚佳,这几日常有南方人出入,必点正对京兆尹衙门的窗边桌,因此猜测是天衣教众。谁知行动之日居然是教主亲至,怎不让人惊喜?”

    天衣教主哼一声,“就凭你一人也想拿下我?”

    “天衣教使毒的功夫江湖第一,其他功夫么——似乎不怎么样。而我虽不会使毒,却是百毒不侵了。如此一来,我一人可能足够。”姬三从袖中抽出一段森银蚕丝。他今日没有戴面具,且以后都不戴了,以此与飞雪楼划清界限。“不足够也无妨,这层楼都是你的对手。”

    除了高丽人两桌,其它桌都是独孤棠事先布下的客人。

    天衣教主脱口而出,“七殿阎罗。”

    采蘩反应也快,“教主认识阎罗,倒是稀奇。”

    姬三凉来一眼,“蘩妹妹,时而也让我聪明一回,刚想说就叫你抢了。”

    采蘩耸耸肩,“好,可我并不知你百毒不侵,所以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他身中无夏,已是没有解药的奇毒,再中什么毒都会被无夏收没,转化为它自己的毒性。”不是百毒不侵,而是百毒无用,天衣教主双手拢入袖中,“阎罗七,无夏每月发作的感觉如何?”

    “发作?”采蘩有些诧异。

    “既然是毒,当然会发作。每月中有几日,必吐黑血,力虚体弱,全身撕痛。一开始每隔十五日,然后十日,再五日。若变成三日,你的命就剩一年。我看你的面色,应该是每三日就吐血了吧?”似乎有风,天衣教主的袖袍悄悄动了起来。

    “三哥。”到此刻,采蘩发现,这声起,从今以后他便是真正的三哥了。

    姬三笑得一点阴影没有,“本以为找到天衣教,就算不能解毒,也能对无夏有所了解,想不到当教主的也不过如此。虽然没有解药,但我身上的无夏和贵教的无夏似乎不同了,既不会吐血,也不会痛,顶多就是闲着等死。”

    她白白同情他了吗?这么想着,采蘩却仔细看了看姬三的脸色,觉得真比从前黯淡些。

    “蘩妹妹,你还在干什么?”姬三动了,往天衣教主走去,“想中毒身亡,还是想看热闹,自己挑一个。”

    “一个都别想走!”天衣教主双袖鼓起,挥出一片黑雾。

第313章 被大公子逼撞墙的三公子

    姬三也挥袖,大袍起风,扇开冲向采蘩的大半黑雾,同时暴喝,“别拖我后腿,走!”

    其实不用姬三说,采蘩已经往楼下跑,但觉头发被扯了一下,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也因那瞬间的停步,黑雾袭墙往四面八方碎散时,她嗅到一丝微弱的辛味。

    以为是自己跑急了,没放在心上,又拉住想上楼的伙计,告诉他三楼官府要捉拿江湖毒教,让他疏散楼里的客人。伙计大概事先得了关照,二话不说就信了她,跑到一楼报大掌事。

    然而,采蘩站在望江南的石阶上,听着楼上噼里啪啦的打斗声,看着慌里慌张涌往街上的吃客,竟不知该往哪儿走。她对方向无感,想要从这里找出回居澜园的路,不如挑一条最近的路往衙门那儿去,兴许能撞上独孤棠。

    突听惨叫,紧接着一声砰然,一道黑影落进眼帘,又狠狠撞地。黑影成实,那是三楼的客人之一,面门发黑,眼珠子布血丝,七窍流黑血,已气绝。

    顿时有人惊叫,本来只是有些疑虑的慌张,一下子变成了混乱,整条街都开始撤空。

    采蘩立刻抬头往三楼看去,只见那身灰白袍的中年男子在楼栏后冷冷盯着自己。心猛烈一撞,恐惧感再度降临,令她拔腿就跑。即便如此,倒还不至于慌不择路,她怀着能遇到独孤棠的坚信,往京兆尹官衙跑去。

    多半是姬三的功劳,跑过一条巷子时,身后并没人追赶。脚步慢下,采蘩深呼吸想缓口气,胸口却仿佛被插了一刀那般,刹那疼得眼前发黑,半口气堵在咽喉。再也站不住。她抓住唯一一丝神智,踉跄几步,挣扎出巷口才倒向地面。

    中毒了吧。她勉力转过头,模糊的视线里有两个人影渐进。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独孤棠?她发现自己疼到这个地步居然还想遇到他。冷汗涔涔却笑了起来。

    笑着,晕了。

    独孤棠赶到望江南的时候,三楼四面来风,惨不忍睹。活人只有一个。咳黑面的七殿阎罗姬三,连蚕丝都在滴血。

    但他开口只问一人,“采蘩呢?”

    姬三边咳边道,“跑了。”感觉被人瞪。“独孤棠,瞪我也没用,你知道来的是谁吗?大毒头亲自出马。简直就是个毒罐子。近身便死。要不是我已经是半个死人了。这会儿就跟他们的下场一样。”

    “毒总有用尽的时候。”独孤棠沉冷。

    “所以他跑了啊。我功力减七成,追不上。”姬三以袖抹嘴角黑血,满不在乎,“我估着时候呢。采蘩肯定跑远了,而且毒教主也挂了彩,不会再找她麻烦的。”

    “采蘩不识路。”独孤棠不听这些,转身就下楼。“我说过,抓人事小,护人事大。你对付天衣教主,无非是为了无夏,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心思。”

    “……”姬三开口想辩,但独孤棠已经不见,不由喃喃,“为无夏怎么了?你们一个个活蹦乱跳,快死的是我。自己不帮,谁又会帮我呢?”说无夏不会发作在自己身上,那都是假的。他如今四五天发作一次,痛苦难当。

    虽然抱怨着,姬三强自提气起身,也往楼下去。独孤棠的担心不无道理,采蘩不会武,身边又没个人,万一毒教主不死心,很可能会出事。是他疏忽大意,也是采蘩平时太机敏,太让人放心,其实应该派人随护的。

    独孤棠看姬三跟来,不至于还刻薄,“你回去疗伤,我会找她。”

    “独孤棠,没了你那些蛟盟的兄弟相帮,你也飞不高。若是对付天衣教,普通官差护兵根本起不到作用,所以别指望他们能帮你多少。”姬三往独孤棠身边一站,他的贴身小厮拢宁立刻出现。

    “公子,您可够狼狈的。”拢宁从来都是小鬼。

    姬三拍拢宁的脑袋,“少废话,赶紧找采蘩姑娘去。”

    拢宁嘻嘻一笑,“这还用您吩咐。蘩小姐跑出去的时候,我已经让人跟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如果是回居澜园的话,差不多该来报了。”

    姬三眼睛亮,赞拢宁,“小子,你比以前机灵啊。”

    “我就是再不开窍,也知道护着公子心坎上的人——啊!”拢宁抱头。

    “你小子给我正经点,别害你家公子我!”姬三刚才重拍一下,“独孤大公子在此,说谁的心坎呢?”

    拢宁连忙道是,“我去看看人回来没?”

    姬三的眼珠子慢慢朝独孤棠斜溜过去,见他似笑非笑瞧着自己,“独孤棠,我从来当蘩妹妹是妹妹,绝无他想。说实话,她虽貌美,有点惊魂,虽聪明,有点狠辣。我命短,扛不住这般厉害的姑娘。”

    “你想多了。再者,别人对她动心,是别人的事。你有心,尽管跟我一争。”独孤棠并不坐等消息,心下判断采蘩不识路,但她刚才和他一起居高临下,可能会去官衙。

    他正想着要走,拢宁带着一个打扮仆从样子的人急跑了进来。

    那人见姬三就跪,头不敢抬,“蘩小姐让人劫去了!”

    姬三苍白的脸色变成铁青,轻哼一声,伸手就朝那人头顶拍去。看似绵绵,杀气滔滔。

    拢宁看得心惊。飞雪楼中各阎罗处罚下属的规矩不同,七殿算是最轻的,想不到今日要见残酷。

    眼看那人命不保,独孤棠却将姬三的手掌推开,“如今能跟着你的人,命都珍贵,别轻率取之。何况,你并无吩咐他们去跟,本属份外事,更责怪不得。”

    姬三的杀意就让那句话打散了,叹口气道,“我是一时愧对你。”

    独孤棠闻言,挑眉,再笑,“愧对我干什么?不过,编得这一口,你心里好过倒也无妨。”分明是盛怒之下急红了眼。如此一来。也许可在姬三郎身上多放些信任了。

    姬三的神情竟显得尴尬,“你这人怎么回事?当你喜欢的女人天下男人都得喜欢不成?”

    独孤棠认真看了姬三一会儿,“我有么?”

    “……”姬三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出一句。“你想逼我撞墙!”

    独孤棠眼里泛出笑意,转而肃面,问姬三的下属,“采蘩在哪儿遇劫的?对方什么人?是不是天衣教?”

    独孤棠是那种会让人毕恭毕敬的人物。姬三下属垂首,“在京兆尹府衙东街口。我当时远远跟着蘩小姐,突然见她伏倒在地,刚想赶过去。她身前不远就停下一驾马车,下来两个蒙面纱的姑娘,一左一右夹起她。眨眼间上了车。车一开始行得不快。我还能跟得上,后来出了东华门,我两条腿就跑不过十六条腿的了。是不是天衣教,不好说。”

    “但天衣教都是女子,我看**不离十。”

    姬三才说完,独孤棠已大步而去。

    姬三顿觉四周空气松快了许多,对拢宁说道。“阴险,真是阴险。表面上可一点看不出来,道貌岸然的模样。你瞧见没?他说起来大方得很,别人喜欢采蘩是别人的事,但气势汹汹,你敢抢就是找死啊。怎么看蘩妹妹都是让他给骗了,完全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小的也没看出来公子的面皮还有变薄的时候。”拢宁跟姬三学成五分不正经,“您到底是心虚,还是遇到那位,嘴就特别笨?”

    姬三差点再吐血,“我是生命垂危的病人哪。你们一个个没自觉吗?”来不及为将要到头的命叹息,因为周围这些人不容他去想。

    “公子,这话老挂在嘴边多没意思,换个新鲜说法?”拢宁讨巧得笑,“好比您是功夫不行,所以爱诈糊人。”

    姬三袖子一抖,一条蚕丝绕上拢宁脖子,“总比你行。”不过吓吓小子,蚕丝抽回去,“走了,那么多废话不如找人。”

    “公子,这时候我本不该乱上添乱。”拢宁欲言又止。

    “说。”乱到极致,说不定就能风平浪静。

    “飞雪楼对您的格杀令下来了。”拢宁那恭喜恭喜的表情就好象来的是升官令发财令,“最近咱们出门可能要提点神。”

    “还得提着脑袋。”姬三神色收起,凝重十分,“长安,或将风起云涌。不过你公子我这回心里踏实得很。”有独孤棠,还有采蘩,山崩也能泰然。

    “是,我同意您的说法。无论如何,有蛟盟在前,拿他们试刀,咱见势不妙还来得及跑。到时候,独孤棠完蛋了,您把蘩小姐一抢,好处都归您。”拢宁是姬三的心心腹,别看他一本不正经,以往都能准确说出姬三的心思。

    姬三承认,除了抢采蘩那说离谱,借蛟盟挡刀曾确实是他的本意。只不过,从拢宁口里听来,心中突然有点别扭。

    “这种话以后别再说出口。”看拢宁小贼表情,姬三掩盖别扭,“万一让人听见传了出去,只能拿你去试刀了。你试完,我就是第二个。”

    拢宁龇着牙,瞪怪眼。

    但这日,无论是独孤棠还是姬三,都没有打听到采蘩的下落。那两个戴面纱的姑娘无人认得出来,那驾马车也无人有印象。太平时期,城门盘查也松懈,又是出城的,连问都没问就放过去了。

    追车轱辘印到河边,一切踪迹终止在此,佳人难觅。

    周末了,七月就要过去,因为最近身体和工作双重原因导致的不稳定也将要过去。

    亲们,我会加油的!

    爱你们!

    在新浪上开了微博,暂时里面什么都没有,慢慢会上传一些短文和近期消息。名字是清枫聆心-风雨小说。大家愿意的话,可以时不时关注一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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