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庸人到无赖的转变
马车停在客栈前,她跳下来,车夫让店小二去通报,这才驾车走了.她觉得那车夫也不像寻常的车夫,但不等她多想,姬钥第一个冲了出来.
他在她面前紧急停??谷谎廴?炝?拿袖子擦了又擦,直到确定不会有眼泪,才哽着喉咙喊声大姐.
然后就是麦子,也不是会哭的人,只抓着她的手不放.
丁家四兄弟出来就是抱拳请罪,说没护周全,不敢再留.
采蘩留这个劝那个,终于以脚疼为由止了这团乱,才看到窗里围坐一桌各有所思的四个人.他们每一个都是不轻信别人的人,但她无惧,作浅福,准备就绪.
听完采蘩的讲述,说实话,要怀疑可以怀疑,要相信也可以相信.被人要挟,推下山崖,幸得相助,大难不死,在山崩封路之前逃了出来.匪夷所思,但也未必不可能.
张翼就是如此,觉得离奇又相信她,但确认道,"童大姑娘,你可知你在指控东葛大人?"
"我只说事实."东葛青云害她这段最容易说服人,"张大人,当日我同你说要去祭扫父母的墓,若不是东葛大人心怀不轨,何故也上了山?"
"这倒是,他竟说都没说一声,一早就不见人.为此,我和颜老弟还带了人去找你们,谁知走到半道天摇地动."张翼叹口气,"东葛大人执意说你是婢女,结果证实凤尧村真是你故乡时,恐怕没想开,只是用这种手段未免卑劣."
"张大人,既然采蘩姑娘平安回来,我们的行程不能再耽搁,这就出回船上去吧."以为会追问不停的向琚却一句不问采蘩.
采蘩心有疑惑,但垂眸,神情不动.
张翼是副使.对正使的话自然无异议,于是吩咐下去,立刻出.
"采蘩姑娘若不介意,我的马车宽敞,可躺得舒服些,我让与你坐."向琚对采蘩说的第一句话.
采蘩抬起眼,笑若轻雾飘渺,"多谢五公子关心.采蘩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东葛大人生死不知,我们这么走了,如何跟周帝说呢?"
"采蘩姑娘真良善,东葛大人对你起了祸心,你还担心他的生死."向琚墨眉悄抬.他故意说出,如果采蘩心里有鬼,应该巴不得赶紧走才对.无明虽告诉他在啸崖上生的事但谁也不知道采蘩,东葛青云,还有那个游商,三人到底在崖下遭遇了什么.至于刚刚采蘩说的.他一字不信.
"五公子这是什么话?东葛大人虽要杀我,但他毕竟是北周官员.出了这样的事,生死总要由我们给一个交待.采蘩是小女子,却还知道公私之分."采蘩淡然道.
向琚敛眸,眼前这个女子似乎真不知道东葛青云还活着.是他多心吗?为何他总觉得那个救她的游商不简单,而三人之间必定生了些什么事,甚至极可能是她和游商导致东葛青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姐姐,那个东葛大人比你还早回来两日呢.精神气十足,不用我们交待."姬钥撇嘴,"不过从他身上就知道什么叫恶有恶报."
独孤棠卖了个关子.采蘩对东葛的情况一无所知,因此表情真好奇,"又说精神气十足,又说恶有恶报的,究竟怎么回事?"
正问着,就见客栈里院走出两人,抬着一张太师椅,椅里歪歪斜斜摊着一个人,耸肩耷脑,双手垂两旁,如同一坨烂泥.再看那人的脸,好家伙,肿得五官都挤近了,而且还呈现可怕的猪肝色,两眼痴傻瞟过众人,嘴角流口水也不知道擦.这人不是东葛青云,又是谁?
怎么更傻了?采蘩看清他之后不由吃惊.东葛青云那会儿冲她喊娘,傻兮兮的样子让她难以断定.刚开始看起来是极像真的,直到现密道后,他可能急着找出路,又不太信她的判断,傻劲才露出破绽.但这时的他,人头猪面,半死不活,要还是装傻,那她简直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事实是,她开口就真显足诧异,"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谁知道呢?"答她的还是姬钥,颇不以为然,"有山里的村民在溪边救起他,交给搜山的官差,据说那时人事不省.然后找镇上的大夫看了,脖子和腰背上有几处毒蝎子的蛰伤,说他算得命大,普通人早就中毒身亡,而他只是变成痴呆."
"大概是被山里的冰水倒冲,毒液进入脑袋,但没有伤及心脉,因此命是保住了,但今后恐怕一直就是这副样貌."颜辉觉得再让姬钥这么说下去,指不定还有多难听的,身为长辈,总要带着些好,于是把话截过去.
"蝎毒?"采蘩的确一无所知,落在众人眼里,去了大半猜疑,"蝎毒不治吗?"
"大夫说能活命就已是奇迹,而蝎毒集中在头,即便能解毒性,也不可能恢复常态,终生将会如此,连三岁孩童都不如,混噩度日.好在他出身富贵之家,不愁人服侍,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颜辉最后这话就是事不关己.
"等我们到汉水,再找好大夫看看,兴许有解救之法.这里地方??蠓蛞绞跻灿邢?不能只听一家之言."向琚不看傻呆的东葛青云,但观察采蘩的神情.让他失望的是,那张桃花面一点都没有惊慌.
"蘩妹妹,我陪你去正使大人的马车那儿吧,看你腿脚伤得不轻,我背你如何?"姬三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没正经,走到采蘩那儿直接借背.
采蘩却从他身旁绕过去,拐杖一点而顿,不至于全然不给面子,"三哥,这点伤怎能让你屈尊,能扶我一把就很感激了."
姬三笑着伸出手,"愿意效劳."
两人眼看就要走出客栈,向琚问道,"采蘩姑娘,那位仗义相助的游商为何不好人做到底,送你回来?"
采蘩不回头,答道,"他送我到镇外,正遇到找寻他的伙伴.他们走商客最重要就是赶季,因为山崩已耽误了回程,他急着要走,我虽想谢救命之恩,但也不想好心办坏事,自然没有拦他."
"如此,我们全凭采蘩姑娘一人所言?"一个傻了.一个走了.向琚的语调不抑不扬,似乎只是随便问一问.
"那当如何?我既不能治东葛大人的毒,也不能阻止归心似箭的异乡客,所说句句属实.五公子不信,可请人验伤.我肩上被东葛大人用他的小弯刀刺了,我的脚摔到崖底时折了,死里逃生,并非你以为得那么从容,几乎去了大半条命."她侧过半面,目光秋冷,"五公子不妨直说,究竟你想从我这儿听到什么?我要知道,才能看看能否满足你的心愿."
"采蘩姑娘莫恼,我亦不过是公私分明而已.如你刚才所说,东葛大人变成了这副模样,我南陈需要给北周朝廷一个交待.我信你一人所言,但周人未必会信.没有那个救你的商客来证言,东葛大人无法恢复神智╠╠"向琚面上无半点情绪波动.
"我就是胡言乱语?是我害了东葛大人变成痴傻?也是我让山生崩裂?"说着说着,采蘩笑了,妖艳芬芳,"周人若要扣这样的罪名给我,天下人都会笑掉大牙.五公子别操心了,等周人真说不信,再伤脑筋得好.不然,有些庸人自扰."
姬三呛了一下,在她耳边低语,"蘩妹妹,你死里逃生之后胆子恁大,敢说美玉公子庸人,听得我耳目清亮,心中痛快啊."
采蘩抿唇,脚步又动,到了外面才道,"三哥也不要笑别人,我出了事,未见你多着急.你的话靠不??愕娜丝坎蛔?他说得对,我该谨慎应付你."
"妹妹冤枉,我可是一接到消息就赶来了,但山路封冻,我又不是穿山甲,钻不了地洞."突然眯起单眼,勾笑,"他说得对?他是谁?"
"不知道啊."采蘩上车,浅笑,抬手合帘.
但窗帘让姬三从外挑了,"你同他说了我的事没有?"他知道那个他是谁了,怪不得她能大难不死.
"你快饿死的时候,还会想着别的事么?"采蘩没好气,抢下窗帘,"你们个个都当我落崖是好玩吗?"饥饿,折骨,筋疲力??挂?诰??醒罢蚁m?
外面静下来.
马车里确实宽敞舒适,但采蘩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睡觉养神.
一觉睁眼,却见美玉.
"我以为五公子将马车让与我了."她坐起,任向琚用五指梳过她的乌,神情无波.
"我说话有时不作数的."向琚收回手,倒杯茶给她,"天凉,又刚睡醒,热茶可暖身."
采蘩不接,"美玉公子不但成了庸人,还成了无赖.当着张大人的面不好说,东葛青云带的那些蒙面人是你给的."
"当着张大人的面我也不好说,那几个游商是采蘩姑娘的朋友."向琚不否认,"所以,我才借马车出来,能和你可以单独说会儿真心话."
真心话?采蘩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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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生死在你手?
"五公子,迄今为止,你什么话都跟我说过,唯有真心话╠╠"采蘩摇摇头,"有么?"
向琚喝茶,"采蘩姑娘这话何意?我娶你之心再真不过,连我自己都难以理解为何执着.如今你却说我不曾说过真心话,是否过于苛刻了些?"
采蘩往后靠了靠,确定他的手再碰不到她的头,才道,"五公子对我真不真心,自己心里最清楚,不用我多说.可能是我见识浅,从没见过一个男子,嘴上说动情动心,对付起来却像仇人一般痛下杀手.东葛青云若没有你撑腰,怎能想得出在啸崖上威胁我的招法?那位蒙面老人╠╠"她撩起半张窗帘,望着外面骑马的白老头,"不知你这位看似武艺高强的卫士叫什么?"
"无暗."向琚随她瞥一眼,泰然说道,"你想问无明?他们两人是师兄弟.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子规?就是来望山书院送我请帖那次,收了你匕的卫士.无明无暗是他的师伯."
"什么门派,个个霸道?"采蘩一摸腰际,惊觉婉蝉不见了,立刻厉声,"五公子!"
向琚从茶桌下拿出婉蝉,拔出寸长乌刃,"不必紧张,我只是好奇它有何特别之处,竟让子规再不肯为我做事.可惜我不懂兵器,看来看去也不过一柄不起眼的匕罢了."将它慢慢推到采蘩眼下,"物归原主."
采蘩的袍袖往桌上一扫,婉蝉就不见了,"五公子什么宝物没见过,自然觉得它不起眼.但它对于我,却是十分重要之物.知己相赠,不能不当心."
向琚捏杯子的指尖凝红,"采蘩姑娘身边一向有高手护驾,兰烨早有所察觉,只不知是何方神圣.得你另眼相看.我送你的礼物也不少了,从未见你上过心."语气不自觉微酸.
采蘩却视若无睹,词锋凉冷,"五公子送我之物多名贵,不便随身携带,但都收得很好.五公子哪日要讨回去,定然一件不少."
"看来,采蘩姑娘下定决心不领我的情了."心中怒到极致却面露了笑容.向琚将茶喝??可是如何是好呢?你越是无情,我越是想将你收服."
采蘩冷笑,"五公子出生至今太平顺了,你或许曾对我动情,但照如今看来,倒似变成了不服气,非要我向你低头,奉你为天的意气之争.采蘩自知平凡,但脾气倔得很.你越逼我,我偏越不妥协.更何况你借东葛青云出手.已不顾我的生死.我便是犹豫过,此时也明白了,五公子非我良人,我不打算迁就.而我也并非静公主那样的弱质女流,遭你利用又抛弃,到头来浑噩不知或忍气吞声.这回啸崖上的事我记着,终有一日还给你.也许等你自己尝到饥饿痛苦的滋味.你才能懂得珍惜他人的生命."
"采蘩姑娘,你原先的口才强撑自尊,如今仿佛天生尊贵.但东葛青云说得那些你的身世.你自己心里清楚.人可以抛弃过去,但他毕竟不是独自活着,总有从前的人找上门,总有从前的事延续到现在.你否认得了一个人,否认不了所有人;你掩盖得住一天,掩盖不住一辈子,总会真相大白.我从不是什么君子,我想征服你,此心在你面前昭然.但我的耐心亦有限,想知道童大姑娘的身份如果再保护不了你,你的口才,你的天赋,你的聪慧,要怎样让自己逃脱悲命.你可知,一旦到那时候,我只手遮天,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我有此自信."她说得对,他长到现在,没有什么事做不到,因此不能忍受被她拒绝.东葛青云瞧不起她,他却瞧得起.正因为她有足够的智慧和他相抗衡,他才放低了他的自尊,不然即便她真是童大小姐,她也没资格当他的正妻.然而,事实再次证明女人不能宠,他示了真心却让她瞧轻了.
采蘩望着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记忆竟???美玉公子不是应该温和谦礼的吗?他的手段总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冷酷总藏在笑容之下,但现在她那么容易就能看到他动怒,说明她和他是敌人了?
"五公子有自信掌握我生死,那我就等着看罢."她翻身躺下,背对着他继续睡.她可以僵着脸要求下车,也可以拿名单的事出来试探他,但她没这么做.一,她心中无邪,没所谓和谁同车.二,不能打草惊蛇.
"采蘩姑娘大方,我却不能不顾及你的名声,茶喝完了,我也该下车了."
采蘩听得衣料簌簌,又有冷风吹进来.
"??粤?兰烨在嘉陵遇到一位公子偕同家眷游山,也是巧,他说他的妾是凤尧村人.采蘩姑娘可知更巧的是什么吗?"
采蘩手枕头,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
"她的名字和你的有一字音同,繁花似景."声音如风一般冷,"她也无姓,夫家称她繁氏.繁氏说要回乡看看,不知你遇到这位乡亲没有?错过也无妨,我邀那位公子一同北入长安,你与繁氏会有再见面的机会.我知你累极,不过要换船,别睡深了."
风止,采蘩缓缓转过身来,望着仍在微拍的门帘,眸中闪过冰芒.上一世,繁花说和她投缘,不管她冷漠,将自己一生最快乐的时光絮叨了一遍.这一世遇到的时机截然不同,正是这位繁姑娘下定决心要杀夫的时刻,只有滔天的恨意,充满着最失望最扭曲的念头,能看得到有缘人么?东葛青云真傻了,凤尧村将会搬空,但繁花却提前和她相遇.到最后是她拉繁花脱离苦海,还是繁花拉她一起坠落深渊?
"姐姐."姬钥在外唤道,"要上船了."
采蘩一下子坐起,握紧手心.她还有姬钥和雅雅要照顾,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坠下去.
姬钥没听她答应,探头来看,却见她手握拳,面色冷煞,不禁愣了愣,"姐姐跟谁生气?"
"跟我自己."采蘩弯身理裙,抬眼已现暖意,连她自己都不知觉,"钥弟,你小小年纪操心也太多了些,跟个小老头儿似的,长大了哪家姑娘能喜欢你?我看还是早点给你定门亲事,趁你此时还没出现老相,能骗得到小姑娘."
姬钥皱起眉头,没将采蘩的玩笑放在心上,"姐姐心里有事,故而左右言他?我就知道不该让暮暮黄昏进马车,他说要取茶叶,我看是故意搅姐姐好眠.这一路他最大,规矩由得他定,男女之防都不守了,枉为君子.张大人舅姥爷他们没瞧见,我一个小孩子的话没人听,三哥看好戏似的."
喝,了不起的眼力!采蘩心生作为姐姐的骄傲,口里却道,"他本不是君子,都是别人的谬赞,不过倒不至于对我有什么非礼的行径,说了几句话而已.我看你骑了小马来,感觉如何?"不想让他真当小老头儿,她说些轻松的话.
姬钥扶采蘩下车,姐弟二人闲聊着,冷天也温馨.
一路无话,回到了嘉陵江口.向琚将东葛中毒的事告知地方郡守,郡守请了这一带最好的大夫来治,得出的结论却和镇上的大夫一样.蝎毒或可慢慢解,但脑筋受损的部分恐怕成为永久性伤害,不能恢复了.因为要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使船不得不原地待命,一晃就过了两日.
这日一早,采蘩和麦子云夕正用膳,云朝走了进来.
云夕问她兄长,"大哥,可是要出了吗?"
云朝点点头,"向大人和张大人已经同郡守说定,由郡里派官员代替东葛大人为我们领路.还有╠╠"他看向采蘩,"向大人请童大姑娘用完饭后过去一趟,说是你老乡回到郡里了,一会儿就上船做客."
采蘩不动声色,"是么?那我吃完就去."
进门正听到的颜辉却道,"你不必去,我去吧."
采蘩一怔,不懂他的意思.
"不是才回乡探过亲吗?一拨一拨怎么没完没了?你如今冠了童姓,还是我姐姐姐夫的长孙女,肯定有人眼红想从你这儿捞好处.你说过,你家与村里来往不多,既然如此,老乡之中能有几个真亲切的?此次探亲已尽了孝道乡情,你身为童大小姐,不要轻易抛头露面,无关紧要的人等由长辈代劳吧.更何况,正使大人曾向你求亲,虽说行走在外见面不可避免,但也不好太频繁往来,会招惹嫌话."说罢,颜辉问云朝,"云老弟,你说呢?"
"说得也是."云朝认为在理,"张大人证实东葛大人对童大姑娘的指认纯属误会,而东葛大人因固执己见反害了自己,童大姑娘的身世已经真相大白.如果本不和村里人常来往,确实没有再出面应酬的必要,且对方只是一个妾室,哪怕夫家显赫,也与童大姑娘身份不合."
"她夫家如何显赫?"繁花从未提过,采蘩好奇.
今天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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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还活着,就好。
"她夫家姓余,老爷子是北周权倾朝野的大宰相余求,她公公是余求最宠爱的嫡长子余正,夫君是余正最小的儿子余砻.余氏是北周除皇姓外唯一的传古贵姓,血脉可追溯至商周朝,你们说显不显赫?"云朝说着显赫,语气却平缓.
"谁能不知道余求?"颜辉撇笑,"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可与当年辅助曹姓的司马氏相提并论.这次周齐之战,听说周帝本已亲征欲入齐都,谁知那位敢跟皇帝叫板,率先攻破都城,自己把举世之功拿下了."
采蘩凑热闹,"那这回周帝该封余相什么好?听说他已有十来个正一品名衔在身,依我看,该求免死金牌."
颜辉拍手,"好!丫头,难得你一句话能让我大感痛快淋漓!哈哈哈!我要是余大宰相,是时候讨免死金牌了,而且还得帮一大家子讨."
"颜兄,童大姑娘,你俩小声,这里可是北周."云朝无奈笑道,"而且说不定余求的嫡孙已经上了正使大人的船了.要让他听见,再到老爷子那儿搬弄是非,北周可就跟我们翻定脸了."
颜辉仍笑,"我们可是真心为他家着想,若因此翻脸,大名鼎鼎的盖世英雄余求也不过尔尔.采蘩,你说呢?"
采蘩不知竟有一日能和这位舅姥爷一起嘲讽国家大人物,她内心实则叛逆得很,顿觉得有趣,应声道,"确实,连这样一句玩笑都开不起,显赫如余相也不过尔尔罢了."
云朝想,这哪里是玩笑,分明就在暗示余氏光荣到头了嘛.
颜辉笑罢又说,"你同乡能给余求的嫡孙作妾,实在相当了得.毕竟那样的小村子.出了一个你,再出一个她,十分合了凤尧之名."
"岂止合了村名.我听向大人说她称繁氏,是繁复的繁,与童大姑娘的名字中有一音相同,也是挺巧的了."云朝无心说出来.
颜辉的眸中增添一抹兴味,瞥过淡然的采蘩,"哦?那倒是够巧的.采蘩.村长叫你蘩丫,不知叫繁氏什么?"
"那她就应该是繁花了."这不能瞒,但采蘩避重就轻,"她长得好,一心要嫁翩翩佳公子,有一日自己就离开了村子,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如今看来心想事成."
"听起来你与她相熟,要不你还是去见一见?"颜辉的主意转得快.
"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爹娘不让我随便进村子.关系慢慢就疏远了.见面可以,但我不想当着生人.舅姥爷不妨为我请过来,如此又不用抛头露面,又能与同乡叙旧."也许,她还有机会扭转乾坤,不让向琚称心如意.
"也好,小姑娘的悄悄话是不能大庭广众地说,我帮你把人请过来."颜辉说完就走了.
云夕不知险情.但道,"当妾有什么相当了得的?我听说有不少大户人家妾可以随意由大妇打骂买卖,如丫头婢女一般.根本不能自主."张家就是如此,所以她宁可死都不嫁.
"是没什么了得,但对于不曾富贵过的贫家女来说,总会有些向往,向往也能过获人尊重的日子.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富有其实与华屋珠宝珍肴未必等同.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原来曾经拥有过最珍贵的宝藏."比如,她爹教她的那些道理.再也不会得回的父爱,甚至让她怀念被罚抄写的日子.
她不如繁花,繁花真心喜欢余砻,为他放弃了骄傲和尊严,甚至从小严格的教养,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却没有半点虚荣的念头.繁花的恨,是因为爱到了极致,却被人辜负真情.她的恨,是因为自己的无知连累了老爹,重生也无用.
吃罢饭,云夕要教雅雅认字.她性格开朗活泼,又十分喜欢孩子,向采蘩自告奋勇给雅雅当一路的教席姑姑.她不但想教雅雅,还要教雨清雪清她们,得采蘩点头,张着双臂把人都拢走了.
麦子知道真繁花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大兄不在,那位繁姑娘若揭穿你,你如何打算?"
"那我就让蟒老大开船,走自己的路去."因此不能上向琚的船,"可惜我和独孤棠费了那么多工夫造身世,最终还是藏不住真相.说实话,我说谎说得也疲了,揭穿就揭穿,大不了再逃."第一次逃,遇到了独孤棠和姬钥雅雅,第二次逃,说不准还有奇遇.
麦子很认真想了,然后说道,"我知道好几处深山老林里的村子,与世隔绝,连外面哪朝哪代都不清楚.天下之大,要藏容易,要显扬却难.到时候,我给你带路."
采蘩看麦子半晌,"你跟我走,你大哥怎么办?"
"大哥有大嫂."麦子有主见,"我其实习惯一个人生活,所以也未必一直跟着你.等你安顿下来,我就继续当信差."
"好,我在深山里造纸,你帮我带出去卖钱,一年捎个两趟应该就够生活."采蘩突然憧憬那样平静得过日子.不知道世事变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活着,挺好.
"蘩妹妹,别??闩芙?钌讲怀隼戳?叫三哥我怎么办呢?"姬三走进来.他一身好功夫,耳聪目明,就是舌头太爱绕,没个正形.
"三哥可以跟我一道进山."采蘩的邀约有"诚意","你不是中毒了么?横竖短命,给我当个长工也算死得其所."
姬三不服,"为何给你干活就是死得其所?"
"你如果留在姬府,你爹娘给你送葬,白人送黑人,你就是不孝.如果住到狐朋狗友家里,他们好好的地方要死一个人,岂不是晦气?你我既不是至亲又不是朋友,你干活我感谢,你死了我送葬,每年为你点香扫坟.我记得你的好,但也不会伤心欲绝,你是不是死得其所?"谁不会饶舌头?
"……"姬三舌头打结,挤出两字,"你狠."
采蘩道,"谢谢."
麦子有话直言,"采蘩,你谢他做什么?他还没答应当长工.这种事口头会反悔,最好白纸黑字写下来,找人当见证,双方按指印才能作数."
姬三干咳,现自己命苦,说不过这两人,这才想起正经,"蘩妹妹,主船上来了人,说正使大人请你过去."
麦子不吭声了,只看采蘩.
采蘩淡然一笑,"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更何况,向琚已对她愤怒,格杀令随时可能下.
"那我叫蟒老大准备."麦子眼底冷光沉敛,稳步走出船舱.
"我说向家五郎伪君子,谁信过我?瞧瞧,你如今明白了吧."姬三哼哼,这时心里已经清楚东葛青云说采蘩是婢女的那邪是真的,但他不问.问什么?现在,她就是童家千金.也许此刻应付得有些狼狈,可再过些时日,就算她想承认自己的过去,别人都不会同意.因为她会变得有力量,而这些力量会给别人带来好处.一旦利益互相扣紧,就荣辱与共了.
"三哥看来要帮我."采蘩往外走.
姬三跟上,"要帮你什么?打扁向五郎?我先跟你说,他船上有两个厉害的老家伙,我一人应付不了."
在舱门高槛前停下,采蘩说道,"麻烦三哥搭把手,省得我弄疼了脚骨.还有,你别落井下石就好."
姬三伸过臂膀,看采蘩撑跳过去,遂笑道,"妹妹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即便我没事求着你,也不会当落井下石的小人??么跣置玫那榉莼乖?"
两人上主船,到舱门前就听到一女子的声音.
"繁氏,你倒是说话啊.平时顶嘴一套套的,回了趟家乡怎么变哑巴了?待会儿你同乡来了,难道你也这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笑着说的,但感觉绵里藏针.
她的谎言还没被拆穿?采蘩有点诧异.繁花没见过她,照理一听她的名字,就该说村里没有她这个人了.
"蘩妹妹,要是不进去,我还有把握护你回船."黑白双煞的身影不在甲板上,姬三料想他们在舱中.
"采蘩姑娘,快请进吧,我们等你好一会儿了."向琚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有侍女从里面掀开帘,采蘩将拐杖点进去,回头对姬三低语,"三哥,你劫过狱么?"
姬三一听,怎么着,她真是豁出去了?他自然回答不了,眼睁睁看采蘩到舱里去了.在跟还是不跟之间,他叹口气,抬脚跟上.
笃╠╠笃╠╠笃╠╠,拐杖不慌不忙,采蘩的目光掠过认识的,又掠过不认识的,最终落在那个垂着头,气息漠然,对于她却十分熟悉的女子身上.衣裙并不华美,还不如向琚船上的使女.配饰亦不金贵,仅有几件银器.而坐在女子身旁,容貌只算中等的少妇穿戴无一不精美,一脸骄气.
"繁花╠╠姐姐."前世,繁花总要她叫姐姐,她从来没有喊过一次.所以她来,喊这一声姐姐.
繁花抬头,仍美丽娇艳的容颜.
泪,双行,却是喜落.因为此时的繁花,还开着,还没有凋零.采蘩想,也许今生,心结可解,心愿可圆.
今天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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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跟着你,应该有好处。
向琚看采蘩喜极而泣,心中诧异.他能肯定东葛青云没有说谎,凤尧村人认采蘩为乡亲,其中必定有缘故.但此时采蘩竟然落泪,眼中的惦念牵挂那么浓,看来她和这个繁氏是真认识的.可是,他套过余砻的话,繁氏自出山后就一直跟着余砻到了长安,因为性子冷,不喜与人交往,一个朋友都没有.而采蘩那时候应该受到牢狱之灾往烬地流放.两人到底如何遇见呢?当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采蘩和繁花的相遇应该在半年后,采蘩是重活了一次.因此,这样的疑问永远不会有解.
采蘩喊了姐姐,泪不由自主而落,她等着,等繁花指认她是陌生人.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争取一个新身份,若是不能,恢复真正的采蘩便罢.她相信自己,即使重新成为官奴,也有机会走出一条不同的路.这一世和上一世很不一样,她有了一些能称之为朋友的人,还有家人,还有知己.有他们在,她的命运就不会重迭.
繁花望着采蘩,沉默半晌.注意到身旁那位主母面上毫不在乎,眼中却有些紧张的神色,她心里清楚原因.据说,这位她的同乡命好,不但认了南陈大士族姬姓的义父义母,还入了富可敌国的童氏宗祠,冠了童姓,成为童氏某个分支的长孙女.她乍听到时,无处宣泄痛苦的心中立生怨怼.
为什么一个村子里出来的,有人那么幸运,自己却如此坎坷?当对方说出采蘩这个无比陌生的名字,实话几乎脱口而出,但冲动只是一瞬间,紧跟着她就生出了好奇.采蘩的父母到凤尧村隐居,采蘩的性子清冷傲气,采蘩一家不与村人往来,这一切的一切竟活脱脱是她的人生.这女子是谁?为何借用她的身世?又为何知道她的过往?她想见她!就算要拆穿对方的谎言.她也应该当面,坦荡而磊落.她或许不再天真无邪,她或许变得陋心可怖,可她天性中有着纯良,不想轻率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繁花姐姐.尚未见到那个冒充她的女子,她的心先颤了.她不知道原因,但那声姐姐.仿佛真是她生命中遗落的,令她刹那充满了怀念.而且这种感觉在她抬眼看到那个女子时,有增无减,明明是陌生的容颜,明明她可以确定是从来未曾见过的人.她自小由父母刻意隔离人群,一向孤僻,且越大越不喜与人来往,读书写字,外加啸崖那片山林,就是她消磨时光最常做的事.对人.她很少生出亲近之情.余砻是第一个,她在瀑布那里遇到他.为他脸红心跳,从此再不能忘.这女子是第二个,自然不同于郎君,却好像认识了很久,让她心暖的朋友.
眼一眨,也是泪落,她的声音微颤."采蘩╠╠妹妹."
采蘩怔忡.繁花居然回了一声妹妹?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再一次与危机擦肩而过?
繁花激动的神色一晃而过,恢复淡然,"许久不见.想不到你还认我这个姐姐.当初是谁说的,我如果离开村子和人跑了,就跟我恩断义绝?还说我呢,我前脚走,你后脚不也下山了吗?我一回村,老村就跟我说了,你风光回村,带着一群看似了不得的人,又到啸崖上祭扫爹娘,谁知遇到了山崩,还以为你遭遇了不测."清冷,但她走上前,轻轻握住采蘩的手,"你还活着."
"幸免于难,只摔折了脚,养几日就好,无大碍."采蘩反握她的手,"姐姐,这里说话不方便,到我的船上去坐坐可好?"
繁花回头,唤声砻郎,"我与妹妹小时候极好,长大闹了意气,心中一直后悔,想不到今日有机会重逢,我可否上她的船叙叙旧?"
余砻是个俊美的青年,但眉宇之间傲慢得很,看繁花的目光根本不似有情郎,只道,"我不管这些琐事,你问夫人就好."
那位刚才话里虽然暗藏尖针,但这时笑意盈盈,却是对着采蘩,"童大姑娘跟繁氏说贴己话,我自然应允.谁出嫁前没一两个要好的姐妹,我懂得的.不过,出嫁后就不能像当姑娘时那般随心所欲,我们家里的规矩是,饭桌上妾要在一旁服侍夫君和大妇.我今日出门也没带使唤的婢女,少了她还真不行,所以请童大姑娘在午膳前放人回来伺候."
可真是想什么说什么的主,不愧是余家正儿八经的嫡孙媳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颐指气使.然而,采蘩却也不是乖巧的人,遂对主座上的向琚和张翼一福,"两位大人,我和繁花姐姐久别重逢,今后也是要各奔东西的,此刻恨不得说上几天几夜的话,一时半会儿怎能放人?余夫人未带使唤丫头,我也不好抢了姐姐就走,不知大人们能否多派两名机灵能干的丫头在余夫人身边伺候着,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向琚不语,张翼这一路上却对采蘩颇为照顾,帮她对余砻道,"砻公子,女儿家说话细琐,既然要同行到长安,船头船尾的距离实在不远,就别让她们惦记时辰了."
余砻不在意繁花的话,但给足南陈使臣面子,"夫人,如今出门在外,我们又是客人,就别太讲究家里的规矩了.再说,等会儿行李就到,丫头们也过来了,并不少人服侍.难得就给繁氏一日假吧."
"夫君既然开了口,我又不是不近人情."面上不露半点不悦,余夫人笑道,"繁氏,那你就到童姑娘的船上住一晚,可明日再回."
繁花亦不说谢,也不行礼,拉着采蘩往外走.
出了舱门,采蘩就说,"好厉害的大妇,姐姐这种不转弯的性子岂不是吃很多亏?"她知道,繁花的失宠和那位貌不惊人的正室夫人有很大关系.
姬三和颜辉留下应酬,就两人下船,而繁花一离开舢板便松开采蘩的手,直到上了巨阙号才冷冷开口,"我吃不吃亏与你何干?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冒充我?"
繁花有一串的问题,采蘩只有一问,"既知我冒充,为何刚才不说出来?"
"拆穿你对我没好处,不拆穿你,你就欠了我."繁花打量采蘩布置清雅大方的舱房,再喝好茶,"不愧是童氏千金,出门都懂得享受,我想你应该不介意拿好处堵我的嘴."
采蘩明白了,却不恼,"还以为繁花姐姐是与我一见投缘,原来冲着童大小姐来的.只不知道,繁花姐姐想要从我这儿得什么好处?"
她亲手为繁花送上点心,前世今生相遇的时候不同,为了好处也好,别的也好,都已经十分值得庆幸.且此时应该离繁花下定决心杀余砻不远,但看似并无绝望深沉的心机,反而出乎她意料,一副挺想得开的模样.难道不是现在?
"买我."繁花吐出二字,点心入口.
"呃╠╠你得教教我,怎么买?"繁花不是丫头,是妾,还是余砻的妾,她出面一点不合适,还会让繁花的日子更难过.
采蘩看得出来,那位余夫人可不会轻易放脱繁花,平白少了一个使唤丫头,尤其是曾抢了自己夫君的女子.其实,正妻的大度多是有前提的,要么夫君对妾室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要么是她亲自挑选的乖乖女.那些从外面进来的,尤其是夫君亲自带进来的,哪怕恩宠只不过一时,心中的厌恶也难消除,并以折磨她们得到奇异的满足.
"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你帮忙么?"繁花清凌凌给她一眼,"看你就比我聪明.我给人当妾,却似奴婢.你虽遇险,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采蘩反应慢了些,才察觉繁花这一提议竟是要离开余砻,"你舍得你的夫君?"
繁花终于面色僵硬,目光恨煞,顷刻之间有杀意,"他是我夫君吗?一年了,我跟着他无名无份,对外说是妾,其实在家里人人当我一个暖床丫头.那也就是罢了.我既背井离乡随他而去,图他这个人,而不是名份,只要他对我好,别人如何看待我都无所谓.可是,他竟是个薄幸人,喜新厌旧,半年方过就视我如其他姬妾一般无二了,任大妇欺我辱我,他甚至还助纣为虐.这对夫妻,一个无心,一个无情,自私自利又骄纵蛮横╠╠"
"却也是你看走了眼."采蘩的切身体会,错不是单方的,否则一昧怪罪他人,自己容易误入歧途.
繁花本来越说越激动,听闻此言,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片刻沉默后才道,"你说的对,是我自己先以貌取人,看他俊俏,又有才情,让他三言两语几句好话就交出了真心.其实,余砻远不如村里暗地恋着我的憨厚老实汉,至少待我如宝,哪怕成了农妇,一辈子被捧在手心,多好."
"可惜,大牛已经成了亲."采蘩知道她说谁,"不过,心开阔些,今后未必没有当宝的机会."
繁花望着采蘩好一会儿,有很多疑问,但已不想再深究.她只知,遇到这个女子,她的路从此分叉.
一个感冒接着一个感冒,今年冬天怎么了?
喉咙肿了,呜呜╠╠
我想念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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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四方来迎
第二日,繁花回到南陈主船上.
余砻正室阿古氏已经用过早膳,正在喝茶.阿古氏是鲜卑贵族,余砻与她的结合是权权的结合,余砻有强大的祖父和父亲的庇荫,自身并无野心,镇日闲赋,或出游或邀友,傍家族的金山银山,打算一辈子都这么过.阿古氏相貌中等,但一如大族千金,手腕心机极其厉害,又育有二子一女,其父辈与余求称兄道弟,因此在余砻面前长宠不衰,后宅随她心意操纵,没有敢不服的.
繁花不服,因此吃了阿古氏很多苦头,她那样刚烈的性子到如今也略通了阳奉阴违,不再与阿古氏在明面上争锋相对.即便如此,她骨子里时不时流露出的骄傲和自尊仍让阿古氏十分不喜,只要逮到机会就掀翻践踩.
这不,繁花上前来接茶碗,阿古氏状似不经意,提前放手让她漏接了杯子,因此趁势甩她一个巴掌.
"怎么,以为有人能给你撑腰了,一回来就给我脸色看?"阿古氏不骂人,但说话和骂人一样,不给繁花招架的余地,"你的好姐妹比你有出息??桓龃謇锏墓媚?她就不像你似的只盯准俊俏郎君,所以人家就成了正经大小姐,而你╠╠"冷哼.自有贴心的丫头给她重新端来热茶.
繁花不抚脸,静立一旁.她曾经为这样的委屈跟余砻哭过闹过,到头来只是让余砻腻厌,渐渐冷淡了她.她后来才知道这是阿古氏的手段.阿古氏太了解余砻了.余砻的日子向来轻松惬意,温儒雅气,容易对温柔漂亮的女子动情,但对拈酸吃醋而失去柔婉的姬妾便会弃之如履,再不复从前的情意.
看繁花如此,阿古氏这才满意了,"对了,跟我说说你的那位好姐妹吧.怪好奇的.出生在山中小村,却有这般羡煞人的境遇.她爹娘是猎户还是农人?"
繁花垂眸不动,但道,"蘩妹妹的爹娘是从外面到村里落户的,虽说还是凤尧村的地段,可住得其实偏远,平时和村里人没有太多往来.她小时候常溜出来跟我玩,越大越疏淡.又闹了一次,我们之间就再没见过面了."
阿古氏又探道,"你俩名中一字音同,我听说小村子里的姑娘都有小名,村人如何区分你二人?"
繁花淡淡回答,"不区分,爱把两个字故意搅浑,繁丫蘩丫的叫,横竖采蘩妹妹一年都进不了村子几次.不过,小时候倒是很好玩的.异口同声地答应.也因此,我和她感情才这么好.长大了仍惦念着."
"也是地方??蛔忠敉?湍芩登?长安城里有多少叫淑婉的女子,我可不与之称姐妹."阿古氏言语又讽,"罢了,你下去吧,等会儿就要开船,你安分点.别随便上甲板,让别人以为余家的姬妾没规矩.若童大小姐再邀你,一律推了.又不是亲姐妹,童氏巨商富贾也与不了你半点好处.你更不是自由身,主子跟前要伺候,哪能一天到晚陪她聊天去.别忘了,当初你自己签的卖身契,我可没逼你."
对,没逼她,是她瞎了眼傻了脑,以为那份情可天长地久.繁花退了下去,怀里揣着一封信,大牛给她的.大牛说看到它压在她爹娘的坟前,山崩前他抢拿了出来.信,劝她.劝她放下心中的恶念,因为如今生的一切固然有别人的错,但她自己也应该自???宜?晕?饩褪潜?至?其实却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只要她珍惜自己,坚强地活下去,路很长,亦可能有喜局.信没有署名,显然写信人不想让人知道是谁.然而,听到余砻跟她说起一位陌名的同乡时,她就猜了,这样的猜测在认识了采蘩后得到肯定.这封信是采蘩写的,她不懂自己心中的打算是怎么让采蘩得知的,或者采蘩究竟从哪里得知她那么多事,她却因此改变了心意.她仍恨余砻,但信上说得对,她就算杀了他,自己也不能快乐.不如洒脱放手,给自己另一次机会.
"繁氏,你回来了."余砻对面而来.
繁花望着他,觉得自己真傻.这男人有什么好,既不能保护她,又没什么本事,如果不姓余,也就一张脸能骗骗天真的村姑.信上说,遇到骗子是好事,长见识长智慧,但没有人会抱着骗子一起死的,顶多就是今后当心些.想到这儿,她嫣然一笑,一扫大半年来的沮丧怨愤和委屈.原来,人真不能孤身行路,需要可的良师益友.
"我刚跟夫人请过安,要回房了.船上风大,夫君穿暖些."说完,从余砻身边走过去.
这样的变化吸引余砻的目光不由自主随着她走,回头叫住她,"繁花."
他还记得她的名字?可惜晚了.繁花心中一动,但拿定了主意,不会为之所惑,轻轻笑道,"何事?"
"我有些日子没去你那儿了,等会儿与你下棋吧."余砻自己都惊讶心中竟对她还有一丝眷恋.
"不了,夫人有些不适,你多陪陪她得好.你我╠╠"繁花绽露千姿百媚的容颜,痛却欣悦,"来日方长."
余砻呆望着繁花的身影转入廊内,呐呐言,"她终于像我初见她的模样了,那般出尘轻灵的美,有谁能及?"
"公子,小心夫人听见."繁花清傲,但待人不坏,因此小厮同情她.
余砻不怕阿古氏,"听见怎得?繁氏是我的妾,难道我还不能宠回她?她原本性子烈,心里不能容人,我才任淑婉调教她而已.看来她如今想明白了,能温柔待我,我自会对她好."
小厮比余砻能察颜观色,心道,繁氏的模样分明是想开了.想开了,又怎会在乎公子对她好不好?话说,真正不能容人的其实是夫人才是,搞得公子身边连一个可心体贴的女子都没有,偏偏公子还不知道,常叹女人善变,没带回家前都是解语花,娶回去不久就面目可憎.
余砻还没进阿古氏的房门,有南陈小吏来请.
"砻公子,周帝得知南陈使团改道,派了特使来接,船已入港,向大人和张大人请您过去一观,兴许是您认识的人."
余砻道好,随小吏上甲板,见不远处停着三艘大周船,船上大旗飘扬,腾云双蛟似要冲天而上,旗号打着两个字╠╠独孤.
"定国公亲自来迎?"余砻有些惊讶.
向琚手持金黄圣旨,双眉皱拢,"应该不是定国公大人,周帝派遣来的是四方少将军之帅,特来领航."
"四方少将?!"余砻又惊,"已经全部册封了么?"
"砻公子为何如此惊讶?"向琚问道.
"我周朝开国时曾有四方少将八方镇将之将衔,以四方元帅为,专封年轻有为的武官.这些年奉行汉化,渐有重文轻武之向,加之原有的少将镇将全升上了将军位,这几个将衔就悬空了.民间有一种说法,四方将八方镇元帅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天下可逐.这次对北齐暴君开战,南方罗大帅战线突现一支极强的先锋军,不但攻城奇快,更智擒了北齐太上皇,赫赫战功扬遍周地.皇上龙心大悦,许下封四方将之诺,只是我想不到竟这么快就册封了."
余砻不止惊讶,还很不满.祖父答应借这场仗给他一个体面的封赏,他因此才挂了监军的名衔在周齐边境的军营过了两个月,冲得就是四方将位.谁知元帅都封了,四方少将一定也有人当了,可家里一点消息没传过来,显然没他的份.
"自古以来,军功最易上位.周齐之战,砻公子也有功劳,想来回长安后定会官运亨通,余相必已安排好了."向琚一眼看穿余砻心中不平.
余砻心想,也是,朝中祖父一人说了算,四方少将有什么了不起,肯定把更好的机会留给他了.这么想着,他才面色舒缓,说话轻松起来.
"既挂独孤名号,又是四方将之少帅,想必是定国公大人的独子独孤棠了.肃公也就是罗大帅是他的姐夫,那支奇兵先锋正由他亲领,其中还有几十名?透呤肿匪?他身份高贵,又练过一些拳脚功夫,怪不得能当少帅."余砻装自己器量大,不遗余力夸捧.而且独孤势大,虽不能和余氏分庭抗礼,但也不是可以随便得罪的,尤其独孤氏掌握着鲜卑族大部兵马."我与他有数面之缘,一会儿为向大人引荐."
"独孤棠?"向琚太熟悉这个名字了,也突然理解东葛青云的坚持.有时候,就是一种感觉.就像现在,哪怕还没见到人,他毫不怀疑,这个独孤棠和他家的棠大掌事绝对是同一个人,而且棠大掌事那种挑眼和尊傲都有了出处,心道怪不得.
"向大人听说过他么?这倒怪了,独孤棠虽为定国公独子,但深居简出,在长安以独孤大公子闻名,却不多人知这个棠字.这几年他更是销声匿迹,似乎出门远游,直到周齐打仗才横空出世一般.我以为,多半是定国公想他借军功入官场."余砻以为谁都得仗父辈打天下,"不过定国公确实有真本事,能文能武,无愧大元帅之名."
说着话,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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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南与北,嫡与庶。
江南男子,以向琚来说,儒雅斯文,温和的气候养温和的俊美,五官细致,身材如修竹,行若流水立若春梨,明溪飞花一般动人.北者,以来人为最,剑眉刀目,棱角分明,肩天齐平的狂狷,一步踏过山河的洒脱,冷则千里霜寒,笑则美酒醇香,若说俊美,便觉侮辱,唯赞天地男儿可令之开怀.
来人正是独孤棠.他一向衣着俭朴,行走江湖时可以说穿得破旧,但今日却显扬.一身崭新,淡紫银丝墨马纹锦袍,象牙带,青花白云靴,高髻珠冠金边.原本他只是傲骨,如今却是自里而外的名门公子,举手投足天生的贵气,那么自然.
向琚从出生起就是美玉,如兰烨二字,光华逼人,讨无数人赞扬喜爱.独孤棠小时候却是顽石,在一堆宝石中一次次欲碎裂外壳,却必须隐藏锋芒.因此他不似玉,而似器,敲打锤炼之下渐渐成犀利宝器,有人惧有人恐,也有人爱不释手,一生难离.
向琚看到那样的独孤棠,眯起眼,果然是棠大掌事!紧接着就想,堂堂定国公之子为何在他和四哥手下当差?他不知独孤棠的际遇,只往两国关系上去想,因此微拢了眉头,显得不悦.虽然他自认相当谨慎,即便是六宝楼的大掌事,分工明立,不会知道朝政国事,但独孤棠深受他和四哥的信任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而独孤棠又是极聪明的,恐怕这三四年下来知道的事不少.他不怕泄密或让人看穿他的手腕,可他很不喜欢这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独孤棠很能藏,既与众不同,又令他相信忠诚的品质,以那样的出身装成一个聪明听话又有个性的掌柜掌事,他自问做不到.
独孤棠的眼力何其锐利,向琚更是他的雇主,只要稍有神色上的变化.他就能猜其心意.自己作为棠大掌事离开向家,却以迎使身份出现,恐怕向琚有诸多疑心.
"大公子,我们多少年不见了,你如今意气风,小弟真为你高兴."余砻两眼一抹瞎,对独孤棠和向琚之间的暗潮涌动全然看不出来,自顾上前攀交.
"砻弟.你恐怕连我大哥的脸都不记得了,为他高兴不如为我高兴高兴."一身白袍从独孤棠身后闪出,央的俊面嬉笑,少将官服都不能让他严肃起来.
余砻立时怒目,"你……你这个贱子怎会在此?"
央,姓余,和这个天之骄子余砻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也是余求的孙子,但他母亲是官婢,即便在庶子中都受歧视,一出生就随母亲搬到偏郊的别院住.一年都见不到祖父和父亲几面.不过,用尉迟觉的话来说.央其实是余家子孙中最像余求的.
"砻公子,请小心说话."独孤棠冷冷瞥去一眼,"若我没记错,你尚无官职在身,他却是五品四方少将.且你俩虽为亲兄弟,他是兄你是弟,无论如何不该口出秽言."
"四……四方……"余砻气得说不全话.
"正五品四方少将之一."央替他补全.仍是一张笑面,"砻弟,别怪老爷子和老爹.听说他们在圣上面前为你求封少将,但圣上说你一根脚趾头都没有踏进齐地,真封将怕你压不???苑饽惆似肪?炯鞘虏构?要是再打起仗来,我说不定得跟你讨军资.所以,这官儿不错,平时清闲在家,照样能吃喝玩乐,陪弟妹孩子.恭喜了."
余砻恨不得甩袖就走,但注意到向琚和张翼的目光,不得不隐忍下去,咬牙低声道,"不必你恭喜我,回去再计较."
央置若罔闻,掏掏耳朵,丝毫不在乎有没有将军的模样.
等这两人静了,独孤棠拱手对向琚和张翼行官礼,这才道一声五公子.他如此称呼,就有早相识之意,是大大方方接受提问的磊落.
向琚见独孤棠坦荡,他若是开口责问反显得小气,温和笑道,"独孤少帅真人不露相,是兰烨看走眼了,刚刚直问自己当初没让你受什么委屈吧."
独孤棠笑答,"不是五公子走眼,我四年前离家,孑然一身闯荡,并无得到家里人的同意,也不能打着父亲的名号,确实短缺银子.多亏你和四公子赏识,让我能养活自己."
张翼在六宝楼见过独孤棠,见他如今成了国公府的大公子,当然大奇大异,直言道,"独孤少帅,棠大掌事,这可把我弄糊涂了.这般妙然的渊源到底由何而来?"
向琚不语,因为由他来说显得心胸狭隘,别人会以为是讥嘲.
独孤棠有"主仆"默契,毫不介意地说道,"几年前我到南陈游历,用光了盘缠,又不想跟家里开口,犹豫的地方正是六宝楼前.恰巧那时四公子和五公子下车进楼,五公子就问我是不是来应聘掌柜."
向琚这时笑说,"张大人,你可知他站在哪儿?正正好好就在招人启示的红纸前面.你说,一个相貌堂堂眉宇慧觉的高大男子,虽然看似落魄,但气势气度出色,我六宝楼一向爱才,见到这般轩昂之人,怎能不主动问一声?便是错了,我也不脸红.张大人收徒,听说也用抢的."
张翼哈哈大笑,"是,是,人才难得.西骋小子就是我半哄半吓才拜师的,不然就算他西大公子喜欢造纸,也未必当成正经事来做.如此说来,你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过向家五郎应该是贤主,不然这会儿你俩就掐起来了,是不是?"
向琚指指独孤棠,"兰烨不敢自夸,得问本人."
独孤棠神情朗然,"向家两位公子待我不??舴羌依锎呶壹惫?我还打算多领几年薪俸的."没有这份差事,养不了一大家子人,所以真是大实话.
向琚不轻易佩服什么人,但独孤棠如此风度,坦然曾经的逆境而谈笑风生,令他心中不悦去????鱿嘞e??
"不知道向五郎你付多少银子给他,让他连回家的心思都没有?你家还招不招掌柜?我有一侄子,人挺聪明,就是全身懒,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被家里人宠坏了,送你那儿帮我练练?"张翼出身也贵,可他有大匠之气,相信年青人要有出息,就该靠自己的本事闯荡,而不是啃父辈祖辈的老本,因此对独孤棠大为赞赏.
知道这是玩笑,向琚当然点头,"棠大掌事既然辞了工,还真有缺,不过先说好,从柜上做起,偷懒是不给银子的.张大人要真为你侄子好,那还得跟家里说断了他的银钱来路,否则不能像独孤少帅这般独当一面."
余砻因为央的事憋着气,听得独孤棠给向琚做了几年掌柜,终于露出藏在心中的鄙夷,故意揭其身份,"独孤兄,怪不得这几年都没有你的消息,原来到南陈士族家里当差去了.唉,你也是,虽说并非定国公嫡子,但毕竟是独子,而且已故的国公夫人视你如己出,现今的国公夫人最后一胎还是个女娃,你上宗谱继任爵位是迟早的事.国公大人待晚辈一向严厉,迟迟拖着不肯正你的名位,多半也是考验你,你何必赌气离家?"
独孤棠看都不看余砻,他是嫡是庶从来不是秘密,更没什么好介意的.自他懂事至今,长安城里有多少人拿此作文章,他要是觉得自尊心有损,早没心肝了.
"砻弟,别随便跟不熟的人称兄道弟.我是你哥不错,但我大哥可不是你大哥."捣乱自有央出面,"我大哥是正四品的少元帅,圣上亲赐云蛟的封号,前途无可限量,何须借父辈之光?你若眼红,下回抢着点儿上战场争?硐?不然老爷子和老爹就算再有本事,扶得起阿斗么?"
余砻再也按耐不住了,对向琚说道,"向大人,我与你甚是投契,本以为同行会十分愉快,谁知如今来了让我不能痛快的人,看来只能各走各的了.好在你我很快会在长安相聚,到时候再不醉不归罢."自己是来游山玩水的,不必看贱子的得意脸色.回家后只要告他一状,到时候就轮到他哭丧着脸.他不怕祖父和父亲,他那个贱娘怕.想着还能再得夫宠,父亲说什么她都听,连这个唯一的儿子也能往死里打.
向琚还没挽留,独孤棠道,"砻公子要走,我们不会拦着,不过先跟你说一声,北齐一些流亡贵族捧出一个小皇帝,带着数百残兵想逃往西域寻外族支援,现已混入周境.前两日听说通州出现山贼打劫了一批商贩,手段凶狠,不留活命,恐怕就和他们有关.他们需要路费,需要食物,天冷了还需要棉衣,而且他们对我周人恨之入骨,越到后面越抢得凶."
央更"好心"劝,"从这儿到长安一条官道通到底,只要砻弟别走歪╠╠路,一定能平安回家告状."从小到大这小子就会这招,完全能预料.
但余砻哪里还敢率性,赶也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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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为何?为你!
要转走官道?采蘩听云朝转达主船那边的意思.她虽醒得早,却一直在房里看自己记录的造纸心得,而她又交待蟒花尽可能离使船?康迷缎?因此那边生什么,传到她这儿都要迟上一会儿.
云朝说一个时辰后就出,6路带不了那么多行李,所以要轻车从简.说完,赶紧也去收拾了.
"前阵子非要从汉水转嘉陵,结果多出了这么些事,姐姐差点丢掉性命.现在要从水路换6路,我心里惴惴得.虽然东葛傻了,已经害不了姐姐,但我看暮暮黄昏眼神似狼,姐姐拒绝过他的求亲,他不会变成第二个东葛青云吧?我们干脆别理会了,要不是他,我们既畅游了山水,这时也早到长安了."因为在船上,不用上学也没那么多的功课,姬钥有时间和雅雅玩,心血来潮跟杏枝学怎么给小妹扎辫子.一心二用,拉疼了雅雅.
雅雅?型?推开哥哥,不稀罕他,"二哥笨!不要二哥!"
姬钥平时烦雅雅黏他,但这时雅雅不睬他,他却反而不乐意,拽着那根惨不忍睹的辫子不放,拿过带往上打死结,"不行,我给你扎好了,你一整天都不能解开头."
雅雅一照镜子,姬钥扎得那半边让自己看起来像疯丫头,哪怕是亲哥头回给她扎的,都不愿珍惜下下,立刻去拉带,"二哥扎得丑死了,我不喜欢,我要大姐扎."
两孩子揪成一团,一个硬要留,一个硬要拆,谁也不肯妥协,跟小牛一样互顶犄角.
采蘩不劝,还起哄,帮雅雅鼓劲."雅雅,敲哥哥的头,他最怕被敲笨了,所以一定抱头窜.然后,你就趁机踩他踢他踹他."
姬钥不及瞪眼,雅雅的小拳头就到了.别看她人??蛭?共皇嵌?樟驳哪昙?打起来真疼.又急,感觉脑壳咚咚响,他只有窜走.一转身,腿疼得要命,低头看见雅雅的头,半边小疯子是自己的杰作,可他笑不了,大叫不能咬人.
采蘩却笑弯了腰,翘大拇指夸,"雅雅聪明."灵活变通.出其不意.
雅雅不松口,抬眼眯成月牙儿.对着采蘩出唔唔声,晃晃小脑袋,好不得意.
采蘩看差不多了,招手让雅雅过来,抱到腿上坐着,给她重新扎??同时跟姬钥道."离腊月没几日,蟒老大也跟我提到,因耽搁了不少天.再往北水路就很不好走了,风势劲水流急,还怕冻水或??而且你也听到了,北周派了四方少将领兵迎使护团,恐怕这次变更不是向琚的主意.我们都已经跟到这儿了,就算有人再想耍花样,那些周将却不至于起哄.你赶紧收拾行李去,只有一个时辰,别让人说我们是拖累."原来东葛一人代表北周,想怎么折腾也没人反对,再加上向琚暗中推波助澜,绕了这一路的远.
姬钥耸耸肩,摸着腿嘟哝几次偏心,冲雅雅作个鬼脸,走了.
一个时辰后,行李都上了马车,采蘩和蟒花话别.使团的船会继续北上,但她决定让蟒花回去过年.她这次出来行李不多,但银票带足了,所以船上没什么东西非要装到长安去,若不走水路,蟒花就不必再跟着.年节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更何况这些够义气的汉子多是有老有小有家的人.
蟒花虽然惦记老婆孩子,但知轻重,问道,"采蘩姑娘,你真不要我们跟去长安吗?回程怎么办?"
采蘩笑了笑,半晌不语.
蟒花一双什么眼,心中突然敞亮,"采蘩姑娘,你该不会╠╠"不回南陈了.
"蟒老大,使船好几艘,难道还没地方给我们?磕憔桶残幕丶夜?臧?我不想嫂子辛苦一年,除夕却不能跟你团圆.若有需要,我会写信给你的,估摸着也得开了春等水路通畅."
蟒花见她截断自己的话,其实就有数了,低声道,"采蘩姑娘,日后老蟒要是在康城混不下去,可得投靠你,到时候我让媳妇也别当什么老板娘,费神,不如在你手底下干活."
"蟒老大不懂嫂子的心思了吧?但凡有点傲气有点本事的女子,未必要做惊天动地的宏图伟业,可至少得当家作主.放着好好的老板娘不当,要低头给别人做工,嫂子是肯定不愿意的.她为你操持家里,平时省吃俭用得存银子,就是为了有一日你不用辛苦跑船,又能说话算数.费神,她喜欢,你就别管了."采蘩知?斓囊?啃宰?"若真有一日我在别处安身,你来投奔,再帮你找间铺子当老板就是.在我手底下便免了,你的好兄弟阿肆,我请了才几天,娶个好媳妇就跑没影了.所以,我也算明白了,成家的好汉我留不??嫉昧14等?"
蟒花哈哈大笑,"说到阿肆,我还奇怪呢.男人娶媳妇进家门,他却是娶媳妇出家门,当上门女婿了吧."
"他如今也该在长安,等我见着人,帮你问问."如此话别,并无伤感.海阔天高,心里都宽.
蟒花一抱拳,"行,采蘩姑娘义气,老蟒能交你这个朋友,幸运.我再说一句话,只要你想坐老蟒的船,传个信,立刻来接."千里之遥,因此也不远.
采蘩不客气,点头称是,这才下船去了.
胡子在一旁目送她,说道,"老大,觉不觉得这姑娘越活越出滋味儿来了?"
蟒花翻白眼,"你吃萝卜干??浇涝较?"
胡子嗨一声,"我不是说嚼她有滋味."解释道,"当初她一上船,长得那个妖,但就是不能让人看着顺心的模样.带着俩孩子,眼神却如刀,看谁都防,跟谁都不亲近,冷冰冰的就像╠╠"怎么说呢?
"半死不活的人."美,但没有生气.蟒花还记得.胡子说得对,这姑娘如今不但活得好,还活得精彩,不见得平顺,但充满希望.
胡子感叹,"不过一年而已.这要再过两年,咱们得抬头才能望得见她了."
"我们也许要抬头望她,但她不会看低了我们.没有几个像她这样的姑娘,已经身价百倍,还跟咱们有说有笑的.走了,走了,扬帆,回家抱着胖媳妇胖娃娃,一道过大年."蟒花眼尖,见采蘩下了舢板之后突然立定,一高大男子朝她走去.等船离岸,帆起了,他一拍脑门,"是他!"
是他!采蘩忘了脚还没好,不小心压力,立刻倒抽一口气.
"过目不忘的记性,却忘了脚伤."独孤棠转头招手,一驾大马车嗒嗒过来,里面已经坐了雨清雪清.
采蘩走动不便,大家都不让她操心,凡事抢着做了,所以这时才看到独孤棠.她一直以为两人要在长安见,没想到只隔了几日,他居然又在面前了.
"银子?"她低声问.当然周围也没人,南陈的众人让独孤棠的兵们围分,正忙着做出前最后的准备.
"我怎么想都没有比啸崖更安全的地方了.从凤尧村通往啸崖的路被泥石封死,如同多了一座山头压着.千孔洞的出口有机关开启,只有从里面出来的人才知道那些萤石的位置,记错一块都打不开,而且位处深山老林,人?敝?因此决定银子暂留啸崖,用蚂蚁搬家法慢慢移.不然一下子弄出太大的动静,会引起怀疑.毕竟,陈帝几乎挪空了国库,师父诈死都没能带走,少说五六百万两重,我们不可能几日之工就完得成."独孤棠答完又道,"见者有份,如今东葛傻了,你我平分?"
采蘩却不眼红,"见者有份,那将来帮你搬银子的蚂蚁只只有份.这些银子太沉,就别算我了,我运气不错却命??绿靶牟蛔惴慈抢次耷畹穆榉?既然让给你,你自己看着办吧.该分的分,该留的留,但一定要留够,几十个娃靠你养,很费银子的."
"你怕麻烦,我不怕?"独孤棠好笑.
"你不怕.说身份,你是定国公之子,穷是怪异,富是天生,突然挥金如土,谁会怀疑?说力量,你是蛟盟盟,三十八支好剑归你用,谁怀疑就打得谁不怀疑."采蘩这才想起问,"独孤棠,我以为你不当将军了.为何带兵?为何在此?"
"你一向聪明,为何明知故问?"独孤棠沉眸,笑容渐真,"自然是为你."
采蘩的心一撞,咚声那么大,冲振她的耳膜,无意识重复,"为我?"
"是,为你."他告诉她,他字有狐,那刻起,不隐藏真心."采蘩,我对师父失望,但他有句话我听进耳里,而且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个易引火上身的姑娘,靠得太近容易招怨.靠得近,是我的选择.所以,有怨来就得挡.心小挡不??托拇螅黄矫癜傩盏膊蛔.?偷绷斯倮吹玻荒愕牡腥宋业亩允值倍啻蟮墓?我就一定得到同等甚至更大的力量."
"……"采蘩鼻子酸,但不能松口,"因为……我们是知己?"
褐果瞳中映着她,独孤棠呵然.
周末啦,亲们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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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诺
水流哗,码头上人生鼎沸,但采蘩充耳不闻,只听得到一个人的声音.
"我知拒你两次,你虽口上说罢了,但却对我闭了心.是我伤了你,我自然承担."独孤棠酷冷的五官因温暖的笑而柔和,"你若觉得知己能让自己心里轻松些,那就当知己.三抵二,你若还是有疙瘩,那就别抵了,我也不想你别扭着又非得装作烟消云散的样子.认识你这么久,我知道你有些地方特别小心眼.不过,不妨事,你别委屈自己,我也一样.可是,我得在知己之上加红颜.红颜知己于我,一生只此一人,没有什么家里家外.她不嫁我,就不会有第二个成为我妻的女子."
采蘩攒着手心,如同攒着两团火.
独孤棠统统看在眼里,"我并非在求亲,所以你别慌张.采蘩,你我相识之初就已经非比寻常,彼此往来全然不同其他男女,实在不必拘束于世间的俗见.确实,我在表明自己的心意.你当我知己,无妨,但我不想你因此以为我回应着相同的感情.这么说吧,我个性不好,也许疼我的人都走得早,所以就多变了,且以为只要不动情日子就好过些.你两次说要跟我走,哪怕我是真想带了你去,可我自知缺陷,实在不敢答应.然而,如今我敢跟你说,因为是从你身上学到了勇气.我对你动心,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让你自救,到现在为你操心,不是你所谓的知己友情,而是男人对女人的感情,不容自己错辨,更不想你错辨.但,我告诉你,不是想你这时答应嫁我,而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独孤棠╠╠"她费劲地说出他的名字.心跳太快,呼吸却迟疑.
"采蘩,我穷,啸崖那么多银子可能都富不了我;我吝啬,阎罗割坏我的军帐,我还让他陪银子;我冷狠,杀人不眨眼,你也亲眼见过;我自私.不是自己人,不会想到帮忙二字.我还是不孝子,忤逆子,暴烈的大公子.我也给你机会看清楚我,如果你还愿意跟这样的我走,我恳求你╠╠"独孤棠的笑容隐去,目光灼灼,"恳求我心爱的姑娘,不是给我第三次拒绝的机会,而是给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答应的机会."
采蘩蹙眉抿唇.眸中蒙上一层轻雾,"独孤棠.我不知道╠╠"她下定过决心的.
独孤棠完全懂她,轻言轻语,目光绵长,"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只要记??业男囊庾г谀闶种?能不能实现全在你.此诺一生."
"哪怕知己一辈子?"采蘩定定望着他.
"知己一辈子.你不嫁,我不娶."他的诺言一向重如山,却还比不过这位姑娘在他心中的份量.知道她竟已这么重要的时候.他开始有动作.
采蘩心潮澎湃,两世为人,她怕爱又渴爱,但居然遇到一个恳求她的男子,令她想哭.东葛是她用了心机的,身为无姓的奴婢,当时她只知这条摆脱卑贱的路,因此虽然不是口头上说,实际等于是她求他.这一世有向琚,家世相貌才气胜东葛良多,说想娶她,由妾位到妻位,却自始自终高高在上的姿态,即便被她连番拒绝,也不曾低过头,使尽手段逼她臣服.她可以想见,真嫁他就是君为天,能容她的小聪明,一定不能容她的小心眼,迟早磨灭了所有对她的疼惜,改爱另外贤惠可人的女子.
然而,独孤棠说,恳求她.这三个字在她心里引起的震动前所未有.前世她为嫁富对男婚女嫁之事特别关心,何曾听闻有男求女的?民间流传的那些所谓凤求凰,也不是这般直白,隐隐晦晦,七折八弯,最后还是女子自我满足,觉着男子求她了.
她闭眼深呼吸.独孤棠真心,她懂了,而且她也相信他的话里没有虚言.他给他自己一个机会去喜欢她,也给她一个机会去看清楚他.没错,前世她错看了人,今世不该重蹈覆辙.因为对他刹那的心动,她曾两次告白,但当他以独孤将军的身份出现时,她就想也许被拒绝是件好事.独孤棠是谁,到底有些什么样的真性情,他的生活,他的一切,她一点都不了解.东葛绝情,她在流放地以为知道得够清楚了,到这一世却才将那位的真面目全看仔细,根本是不可能一起过下去的人.她因独孤棠的拒绝而自尊受伤,可刚才独孤棠说失去,她方明白他的拒绝有前因.如果两人走到一起,最终她却现过不下去,他心里的伤会比她更重.
"独孤棠,我会好好看清楚你的."到此明白,感情是两个人的事,率性能获得快感,但也可能很快冷却,他给她一辈子的诺,她也得回一辈子的诺才行,因此要慎重."如你所说,你我相识已非常,不在乎世人俗见,未必你说喜欢我就得在嫁和不嫁间立刻给答案.日后我们相处的时候很多,我若改主意,也许╠╠也许╠╠"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等着.你尽管看,哪里看不惯,说出来,我说不定能改."独孤棠语调渐轻松.
"说不定能改?"采蘩觉得好笑,"不是一定会改?"
突然她收敛笑意,眸光淡凝,"五公子."向琚走过来了,大概是她和独孤棠说得有些久,他微眯着双眼,似有猜臆.
独孤棠转身,神情也恢复冷峻,"向大人."已不为向家做事,称呼得变.
"我想起来了,采蘩姑娘也见过独孤少帅,从六宝楼棠大掌事变成了如今来迎我们的北周云蛟少元帅,你一定大大诧异了一番."向琚不动声色看着两人,有种感觉,好像他们之前那种旁若无人的默契转成了一致对外的默契.
采蘩听到少帅这个称谓,瞥了独孤棠一眼,真心叹道,"了不起."
独孤棠却对向琚道,"向大人有所不知,我与采蘩姑娘在齐地已经见过面了.你应该记得当初送采蘩姑娘回北江州大营的是央将军吧?他乃奉我之令护送.也是巧,我率罗大帅帐下先锋军在半路遇到了采蘩姑娘."
采蘩本只想认送燕窝那段,料不到独孤棠居然把北齐的事也说出来了.再一想,也是,向琚见过央送她,他又要到长安去,这事一问就知,瞒了反而有鬼.
这下轮到向琚惊讶了.他一开始就已经认出央来,当然也瞧出央和独孤棠的兄弟情谊,但怎么都没想到当初采蘩在北齐遇到的周军是独孤棠领的.照理这也没什么,可他沉了脸.
"采蘩姑娘原来早知棠大掌事是独孤将军,竟然在兰烨面前只字未提,不知何故?"他气得是这个.
采蘩挑眉,"五公子这话好没道理.独孤棠是大掌事也好,是将军也好,都是他的事,都该由他开口说,我怎能随便在人前搬弄?"
"向大人,是我让采蘩姑娘不必提起的.你和四公子对我不??冶鞠氪蛲暾叹颓鬃缘敲沤馐偷佬?谁知我还没去康城,你就成了南陈正使.其实这差事无需用到我,我觉得是个和你见面的好机会,因此跟罗大帅讨了过来."圣旨到的时候,罗扬大军行到襄州,他正好也接到采蘩随使团转道嘉陵江的消息.立刻知道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采蘩定会被迫到泸州认乡亲.仗打完了,他又不想受皇帝的封赐,直接跟姐夫请辞,日夜兼程赶往凤尧村.同时,又安排尉迟讨了这差事,带了护兵来迎,以防更多对采蘩不利的阴谋.
好的是,独孤棠虽不在意功名利禄,但罗扬这个姐夫却希望他成为自己这方的得意助力,自作主张帮他接了圣旨,要尉迟带给他.
一切似有冥冥天意.独孤棠决定不再隐藏自己对采蘩的真心,而师父的话令他重新考虑自己的路.向采蘩求亲的三个人,以向琚的力量最强,且对采蘩颇为执著,若用谋算,自己就必须与其地位势力相当.再说劫银案,牵涉出越来越多的人和事,阴影重重,自己和采蘩已经无可避免卷了进去,当平民百姓似乎自欺欺人了.
师父的话语中隐藏深深的无奈,警告他不要追查背后的主使,可见阴谋还在继续.齐灭了,陈帝年事已高,周帝的身体自去年起也一落千丈,眼看江山动荡的大好时机就要来临,任何阴谋都该动了.对他而言,当年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就是师父利用蛟盟杀人.至于师父为何这么做,除了利用之外,是否还有莫可奈何,他不想去探究.兵工场到底是为谁造武器,又到底是谁要造反,他也没有兴趣.但得未雨绸缪,因为很多事并不是他说不探究没兴趣就大吉了.劫银案跟采蘩半点关系都无,她却和他一样深陷其中.再者,啸崖下的秘密被他们现,主使人若知道,必然起杀心,总不能等死.
因此他接了旨意,也因此他变成了云蛟少元帅,统领四方少将.当初为了在父亲面前扬眉吐气,练武,杀盗,逍遥江湖,如今为了自己,为了采蘩,他再入激流,誓必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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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新鲜的饵
由独孤棠领着,再没有人能拖拖拉拉耍心计,一路快马加鞭,但凡有官驿才会歇上一晚,这天已到隆州,十日不到就完成了近半的行程。 .但在两州边界的镇上补充食物和水的时候,苦不堪言的余砻找上独孤棠,说什么明日都不肯再赶路了。
“为何?”独孤棠是可以听道理的人,“过了隆州就入汉中,然后从雍州入长安,统共不过再十日。北齐归入周境,长安庆贺连连,各路封赏不断,砻公子却要错过这般的热闹?”
余砻因为看央不顺眼,连带看独孤棠也不顺眼了,语气不佳,“这才刚进腊月,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呢,死赶活赶做什么?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天天都在路上,我受得了,我夫人也受不了。”
“不怕遇到北齐那些人?”央就坐在一边,嘴角冷勾。
“十日前他们在通州,十日后还可能在这附近?恐怕早就出周境了。”余砻也冷笑,嘲央没脑子,“再说,他们敢在官道上打劫么?我带有二十多名随护,是爹亲自挑选的好手,而且会这么倒霉偏偏劫我?你们要走只管走,横竖我是不走了,要多休息两日。”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请砻公子自便。”独孤棠无所谓余砻跟不跟,当下应允。
余砻对央眉毛一扬,得意得走了。
桌对面的尉迟觉伸过手来,对央道,“愿赌服输。”
央一撇嘴,冲窗纸上走过去的影子骂声笨,掏出一锭银子给尉迟觉,却问独孤棠,“老大。差不多就是这里了吧?”
两人赌余砻能不能坚持跟到长安。央以为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任性妄为,至少还分得清好歹,如今既然自己闹着要走,那就怨不得他了。
独孤棠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张地图摊平,说道,“韩平的大军进驻了蓬州,到涪陵这段沿江防守。齐人不可能过得去,只有走隆州。通州到隆州快走三日慢走五日,他们有两三百人,照所抢的银两来算根本支持不到边关。所以他们一定会再行劫。这里是两州边界,官府容易疏忽的地带,又有不少南北商客赶着回家过年。必经的要道。”韩平是丑奴的父亲。
尉迟觉也是四方将之一。“龙涸口传信来,穆族有异动,恐怕准备接应齐人。”
“接棺材吧。”央难得肃冷,“余相借故不放黄炜李鹤,却也看不了我们的笑话。”
四方将的另两人,一个叫黄炜,钦天监黄明大人之子。喜武,为周帝御前侍卫队长,随周帝亲征,护主有功。一个叫李鹤,其祖父是当朝国舅爷,其父李段掌刑司,他自己从小捕头当起,后从军职,直属余求帐下。两人年轻有为,在对齐的战场上屡建奇功,成为北线两把最锐利的尖刀,令余求十分看重他们,不断提拔拉拢,想收为己用。
圣旨虽说四方将来迎,到的只有独孤棠,央和尉迟觉。苏徊升六品轻骑都尉,作为属官本应随行,但这时却和邈手留在齐真山。换句话说,迎使是幌子。北齐流亡贵族捧出一个小皇帝,怕动摇北齐民心的周帝不能容忍,因此暗中令罗扬派兵肃清。罗扬则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独孤棠。
同时,余求以齐地仍有北齐皇族余孽为借口,不放黄炜李鹤二人。他权力滔天之后,为人就专横跋扈了。为了不让罗氏独孤氏在齐战中抢功,余求说北线为主战场,直接调走了定国公和南线主力,但他没想到的是,罗扬手下有能臣强将精兵,或劝降或奇谋,往往以少胜多,又将北齐各路降将收服帐下,到战争结束时,兵力比先前竟增了数倍。而且,定国公之子,也就是罗扬的小舅子独孤棠,活捉了北齐太上皇,也就是实际意义上的齐帝,令周帝十分高兴,对罗扬一干人等加官进爵封赏连连,风头比他还劲。
暂且不管这些朝争内讧,看到余砻也在的时候,独孤棠就有了个主意。余砻是余求最疼爱的孙子,娶了富裕的鲜卑贵族阿古氏,一向爱享受又张扬。当然,余砻若乖乖听话跟着,这个主意就作罢了,现在却能将计就计。
第二日,余砻和阿古氏用着早膳,一边看着忙碌准备出的其他人而悠然自得。
阿古氏对一旁站着布菜的繁花道,“你的同乡好姐妹要走了,去道个别吧。”当着余砻的面,她是贴心可人的大妇。
繁花却不动,露出浅笑,神情仍淡,倒是不冷,“等夫君和夫人用完了早膳,妾身再去。夫人说得对,妾身毕竟是余家人了,凡事要先顾着这个家。”
余砻这几日见繁花恢复了以往的灵秀,心中欢喜,不自觉对她说话的语气也柔,且难得插口妻妾之间,“你有这份心就好。虽说童大姑娘也是去长安,但你俩再要见面总不会似同路这般容易,你去道个别,再顺便看看有什么好帮忙的,不必急着回来,这么些丫头伺候呢。”
“多谢夫君。”但繁花不动,等阿古氏话。
阿古氏本来看余砻对待繁花的态度转变,心里已冒出酸泡来了,却见繁花没有恃宠而骄,仍乖看自己脸色,她就好过些,“夫君既然这么说,你就别呆着了,快去吧。”
繁花轻掬礼,到客栈的后院去找采蘩。瞧她拐杖放一边,铺一身晨光坐靠着廊柱,看弟弟妹妹玩耍,不由又羡慕。
“我照你说得做了,似乎真有用。”繁花坐到采蘩身边,“不过就是适时笑一笑,将对方当成陌生人,表现得不在意,想不到余砻的眼珠子又转回我身上来了。如此肤浅,是得怪我自己识人不清。”
采蘩推过去一盘点心,“想明白了就好。”她教给繁花欲擒故纵的诀窍,只不过,前世用来勾引,这世用来摆脱,“他对你好,你就欲拒还迎,而且在阿古氏面前要特别听话,既别露出骄色,也别假意谦逊,一字不用多说,做好所谓的本份。”
“我不明白的是,这么一来阿古氏还会憎恶到要卖我吗?”繁花生活在大山里,很聪明,但不通人情世故。
“但凡虚伪的人也最怕别人虚伪。余砻对你越好,你在她面前越乖,阿古氏就会越觉得留你不得。因为她清楚,妻妾之间争宠,谁在乎谁输。原本你比她在乎,自然她拿捏着你。如今她比你在乎,所以她会怕。怕你会用手段,也怕你不争等同于争。追根究底,她是不可能喜欢你的,因为她不愿意和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否则也不会处处要压过你。你处处小心,尽量别让她过早起心思,等我们在长安碰面,到时候看看能否水到渠成。”阿古氏和沈珍珍可当闺蜜,同种类型的“贤妻良母”。
繁花点点头,“你自己也一路小心。这几日阿古氏偶尔会问起你我小时候的事,我照商量的说了,只觉得还会有人对你的身世穷追不舍。不知怎么,好像我俩前世是姐妹似的,一见面心就偏你。”
采蘩垂眸笑,差点有泪,前世繁花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不是好像,是一定。繁姐姐,你我今生做姐妹要长久一些,可好?”
繁花失笑,“敢情你还记得上辈子做姐妹太短?”
采蘩捂嘴,“是啊,半年都不到。”
“真的咧!”繁花正要起身,袖子却让采蘩拽住了,就觉她放进一样东西来,于是挑眉看她。
“姐姐可听说了前些日子通州出现劫商的强盗?”采蘩抬眼,目光灿亮,“想不想为官府立个暗功?说不定有额外的好处。”
繁花沉吟半晌,“你有好处,还是我有好处?我看你笑得贼兮兮的。”
采蘩道声冤枉,眼睛朝那边正在系马鞍的独孤棠一转,妩媚如花盛,“他们有好处,你有好处,我这个中间牵线的,没有。姐姐要是可怜我,好处到手记得分我一点,不然白费我唇舌工夫。”
繁花啐一口,“你滑得跟泥鳅似的,一村的人都让你骗了,别以为我会相信。没好处的事,你能做么?那个独孤少帅跟你总眉来眼去的,当我瞎子不成?”
采蘩笑眯了眼,桃花面芳艳,不羞不急,“姐姐不是瞎子,但目力确实不太好,已经看错一个,就别看错第二个。谁眉来眼去?那是光明正大的。”
繁花被她戳中痛楚,却现没有想象中的难受,反而好笑,“啧啧啧,一个姑娘家这么厚脸皮,也就是我,自己没好到哪儿去,所以不能说你。说吧,想我如何做?”
采蘩絮絮说了一遍,繁花瞪起眼好一会儿,然后无声点头,走了。
独孤棠过来问,“她答应了吗?”
“嗯,她是真对余砻死心了。”死心了,才会同意这么做,采蘩叹一声,“男人都不懂珍惜,把人逼到绝情才又想起好来,却是为时已晚。”
独孤棠立刻转身走。
采蘩喊喂,“不是说你。”
独孤棠笑声沉沉,“是,但我心虚。且怕你殃及池鱼,避一避风头得好。”
聪明的男人。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会非常晚,请大家早早睡觉,睡好了明天再看哈。
第278章 血染繁花
休息了一日,余砻听小二说镇外不远的小山上有个泉眼,不但泉水好喝,许愿也十分灵验,好玩的性子就起了,非要去看看不可。..谁知出了镇半日才知地方偏僻,方圆七八里没有人家。阿古氏劝了一句,他却说既然已经来了,看不到泉眼就不回镇上,一意孤行要往前走,结果等他到目的地,太阳都快落山了,泉冻成冰柱,许什么愿都不可能实现。
“夫君,赶紧往回走吧,山野之地没有一户人家,光听到乌鸦叫唤,我这心里慌得很。”阿古氏又道。
“慌什么?我们三四十号人还怕鸟叫?干脆搭帐篷傍马车宿夜,篝火照云星,还有一轮明月,如诗如画,多有情趣。”余砻爱玩,还爱炫,“我带的牛皮帐篷至今还没派上过用场,卖给我的那个皮货商直跟我说又保暖又容易搭,今晚正好试试看,花了一百两银子的。”
阿古氏苦笑,“夫君,我们这十天倒有六天睡的是帐篷,哪里及得上暖屋大床舒服,还是回镇上好,反正在车上也能眯会儿眼。”
“那是军帐,怎能同我的牛皮帐篷相比?”余砻觉得阿古氏扫兴,瞥见繁花安静立在一旁,就问,“繁花,你说呢?”
繁花眼观鼻,鼻观心,语气淡然,“夫人说得对,还是回镇上的好。天都快黑了,搭帐篷要到什么时候去?而且大冬天的,夫君贵体,别冻了病。”
听余砻唤繁氏成了繁花,阿古氏目光中有些冷意。她不能忘记余砻刚将繁花带回府中的那段时日,两人如胶似漆,是她从未见过的恩爱,没有其他人插足的一点余地。不,她不会让这样的事再生。哪怕繁花做得十分乖巧。她不信,一只性格倔强,爱憎分明的野猫会突然变成温驯无害的小白兔。必定是装样子,想重获宠爱。她能容忍丈夫有妾。但必须是自己能拿捏的,而不是眼前这一个。繁花聪慧犀利,读书写字,诗词歌赋都出色。吃亏在天真上头,以为余砻待她好就足够了,不懂这种好是可以受到干扰的,是需要小心提防的。然而。这样的女人一旦想通了圆滑了,自己恐怕会难以对付。
余砻拉过繁花的手,对阿古氏道。“同样都是劝。繁花说得多好,你却就知道乌鸦叫不吉利。早就告诉你要学字读书,不至于话俗,你总推三阻四。我也没让你要成为才女,好歹认得字,心里更有底气。”
繁花不动声色得抽出手,“劝法虽不同。却都是为了夫君好,夫君就莫怪夫人了。不管是走还是留,最好早作决定,要不然都耽搁掉。这泉眼砌了石台,往东面有青砖路延伸,似有人常来打理。”
余砻以为繁花怕阿古氏,因此没将她的冷淡放在心上,又听她说得有理,就道,“我们不妨沿着路走走看,也许会有村落人家。”
繁花退到一旁,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从袖子里丢出一颗不起眼的灰色小丸子。采蘩请她做的就是将小丸子沿路抛,据说它有独特的香气,可用来寻查踪迹。这一带山不少,岔路也不少,没有指引就不能确定余砻准确的位置,而她就成了内应。她当然知道如果危险来临自己也可能遭遇,但她想到余砻阿古氏当其冲,心中不由有快感。她在尽力让自己不在意这两人,然而到真心淡然还需要一段时日。望着自己的手,毕竟不久前,她曾想用这双手结束余砻的性命,还有自己的。现在,她只是想幸灾乐祸看他倒霉。
沿着青砖路,居然找到一座小庙。庙里有两个和尚,一老一小,因为难得有香火,有客付银子借住一宿,乐得笑呵呵,又是招待热水又是准备床褥,十分热情。6
有屋子可以过夜,又奔波了一日,没人多说什么,躺下就睡。而余砻梦见齐真瀑布旁的繁花,不复当年天真无邪的笑,神色冰寒,令他也冷得哆嗦起来。睁眼一看,现脸贴着一柄银刀,有个络腮胡的大汉目光森森。
“别喊,不然杀了你。”大汉拿刀片拍拍余砻的脸。
“你……你是谁?”余砻结结巴巴地低声问。
“打劫的。”大汉让开身。他身后烧一条火龙,几十名汉子已经将仆人婢女们绑押。阿古氏离余砻不远,惊恐一脸,颤巍巍唤夫君。繁花也跪着,双刀架脖子,却神情冷然。
余砻的眼睛到处找他那些随护。
大汉看出来了,“你要是找那些卫士,他们都在外面躺着呢。放心,还没死。看你交得出多少银子,我说不定能饶了这里所有人的命。听说公子很有钱,连马车里的坐垫都是金丝编的,那银票就更多了吧。我不喜欢名贵的东西,就喜欢金子银子,抢了就能花。这样,我也不多要,一颗人头一千两,算你四十颗头,给四万两就罢了。”
余砻一听,苦脸道,“好汉,我不是商人,带着家眷出来游山看水,哪里能带四万两银子在身上?”想着自己运气这么不好,脑中闪过一念,顿时瞪眼,“你……你们是齐……”捂住嘴,却已晚了。
络腮汉摇头,居然叹惋,“既然公子知道我们是谁,就留不得你们的命了,银子等杀了你们之后再搜,总不见得长翅膀自己能飞。”一抬手,一排刀尖在火光中银亮闪现。
“那你们能不能长翅膀自己飞?”夜色之中突来一声问,回荡于空寂,紧接着就是一片喊杀,庙外火光乱晃。
络腮汉大惊失色,一把拎起余砻的衣袍,刀刃压紧他的脖子,“你设圈套埋伏我们?”
余砻乱摇着头,连着几个我之后,道没有,吓得满额汗。
络腮胡恶狠狠抓着余砻往庙门方向拽,“哪怕我逃不出,你也得给我陪葬!你们周人毁去我们家园侵犯我们领土,杀得一个是一个。
他听着外面的惨呼声而急红了眼,没注意繁花拔了一个汉子腰间的匕冲过来,并扎入他的大腿。他痛得呲牙,将繁花一脚踹翻,刀刃就离开了余砻的脖子,朝繁花砍去。
繁花却对余砻喊道,“夫君快跑!”
“你们谁都别想跑!”络腮胡正要割断繁花的脖子,却见一道白光,自己的心口露出雪白的剑尖,立刻死了。
白衣央嘻嘻一笑,对倒地毙命的络腮胡道,“最跑不了的是你,就这点本事还想打劫?”一边擦剑一边又跟繁花说话,“你赶紧扶着你夫君躲远点儿,别碍着我们清除北齐余孽。”
繁花扶了吓傻的余砻刚要走,就看到央身后有一个瘦矮却动作奇快的影子朝他扑去,而此时央正与另一个汉子战在一处,似乎全然不知自己的险境。她想都不想,丢下余砻,以头顶开了央。
央哇呀叫,“喂,你怎么忘恩负——”话没说完,见一道刀光劈向繁花,连忙伸手急拽。他虽拉得快,繁花仍是惨呼一声,半面鲜血迸流,刹那一片红。
央愣了愣,想用手掌捂住她面颊上的伤口,顺便看一下伤势重不重,却让她挥开。
“死不了。”繁花其实疼痛难当,袖子抹过,心中惊怕居然流了那么多血,但她不想对陌生人示弱,转身拉着余砻往佛堂里躲。
央握紧手中剑,回身怒瞪偷袭他的人,剑尖一挑。君子剑,顷刻化成暴雨。他最恨的就是偷袭,最最恨的就是失准头伤及无辜。这人,死定了!
独孤棠走进庙中,黎明的晨光照入,一战功成。北齐这支逃亡的队伍伤一半死一半,躲在不远处坐享打劫成果的北齐贵族和捧出来的新帝被尉迟觉搜了出来,他们将押往长安,与他和南陈的使团一道。然而在佛堂门外,却听央脾气。
“谁要救我?瞧瞧你自己,手脚细竹竿一样,逞什么能?”气死了!气死了!
尉迟觉笑,“老大,难得听央真火。”
独孤棠入佛堂,看到央冲着脾气的那位,却笑不出来。半张脸全是血,显然容貌被毁,正是繁花。
“谁救你了?”半张完好的面上浮着冷傲,“我救夫君,没站稳,不小心撞在你身上而已。再说,伤的是我,我都没抱怨,你急什么?”
“你——”央气结,没见过这种人。
繁花不理他,转头细声细气问余砻,“夫君,你没伤到哪儿吧?”她的脸毁了,恶心他正好。
余砻的眼中充满感激却又惋惜,“繁花,多谢你救我,其实——其实——”想说她怎么就不小心撞到贱子,害自己毁了容貌,但再一想,以为她是为了救他,就不好开这个口了。
倒是阿古氏,虽然刚才吓得半死,这会儿心情却好得不得了,对繁花道,“你的脸上全是血,赶紧擦擦,别吓到了夫君。要不,走远点,把自己的伤口包扎好再过来。”好了,繁花的漂亮脸蛋没了,还能得到宠爱吗?她终于可以扔掉这个没用的女人了。
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阿古氏恨不得大笑出声。
不是今天的第二更了,而是今天的第一更,没赶上12点以前。
第279章 老虎不在家
寒月清照,冷河铺霜,这夜歇在嘉陵江的分水岭,采蘩披着厚风袍,站在山石上看那两道银水带,如梦如幻的朦胧,又有惊人的瑰丽。<冰火#中文 ..她几乎看呆了,入迷得一动不动,直到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三哥。”侧望一眼,采蘩又调回了视线,“我们能在月圆时抵达长安么?”
姬三递给她一大碗热汤,“说不准。都像前阵子那么顺利的话,有可能,但像现在这样又要走回头路又要等,那就到不了。”
“不过总是有得有失,要不是独孤棠他们临时要赶回镇上,我们也看不到如此美妙的景致了。”采蘩接过热汤碗喝一口,鲜美无比,“到底人多,这么荒僻的地方还喝得到肉汤。”身后扎了大大小小的营帐,背山无风,又生起大篝火,她能听到笑声,还有丝缕笛声,只觉得热闹温暖。
“那当然,我们又不是逃难,堂堂一国的使节大人向五郎手里有的是银子,还能短了吃食?”山石上有风从面前呼啸而过,姬三捂捂冻冰的鼻子,“回营吧,这么冷你还有心思看风景。虽然营里有后天的傻子,还有天生的骄子,好歹不让你冻死。”
“三哥怕冷就进营地里去,我再待会儿。”采蘩曾经很讨厌冬天,重生后爱上皑皑白雪。天冷,适合深思反思各种思,糊涂的头脑容易清明。在一年中出了这么多事,她要借这个美好的景致想一想。
“蘩妹妹,你们三个在啸崖下究竟遇到了什么,让东葛青云变成了傻子?”姬三百思不得其解。
“三哥不信我。”她说过,和东葛青云各走各的,他变傻跟她无关。
“蘩妹妹,你们失踪了整整六七日。说什么事都没有,但东葛傻了,你断了脚,还有一个神龙见不见尾的游商——”姬三回头看。没人,这才放心说,“也就是独孤棠。你认为我该信你吗?”
采蘩一耸肩,“那你就等吧。等东葛青云的毒解了,脑袋清楚了,他总不至于隐瞒真相。”其实东葛这么傻了是件好事,否则必死无疑。“三哥。问你件事。”
她问的事可不是心血来潮,姬三心里重视起来,“什么事?”
“飞雪楼楼主长得什么模样。又是怎样的人?”独孤棠的师父诈死。飞雪楼楼主失踪,是一前一后的事。而且独孤棠在他师父诈死的地方,见到飞雪楼的人出现,也就说明飞雪楼和他师父之间的关系未必是敌人。飞雪楼作为杀手组织势力庞大,独孤棠的师父也是替人做事,越想越觉得两者背后有共同点。
“楼主一向蒙面,听声音约摸三四十岁。看身材却像十七**,按武功高低的话大概七老八十了吧。一年只出现几次,有事要留话,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很难说。”姬三答道。
又是蒙面。一个个装神弄鬼,恐怕真是一伙的。
采蘩想到这儿,好奇姬三一句话,“身材能看出十七**吗?”如果年纪大,腰驼了,背弯了,腿哆嗦了,但青年到中年的身材应该差别不大吧。
“对啊,保养得特别好,玲珑剔透水蛇腰,身材修长高挑,单看它,就知那面纱之下是怎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姬三描述时,神情无比——钦慕。
采蘩惊道,“飞雪楼主是女子?”太出乎意料了!
“我没说过楼主是男人。”姬三面上却露出一丝邪笑,分明是刻意为之。
“她是女子?”采蘩仍有些不能相信,“莫非飞雪楼里女子比男子多?”
“不,七殿阎罗全是男子,小鬼中女子屈指可数。”姬三如今已经是飞雪楼的“叛徒”,什么都如实交待,“蘩妹妹为何如此惊讶?你也是女子,你也很能干,你的才智不亚于任何一个男人。这世上既有你,当然也有跟你相似的女人。楼主虽为女子,功夫出神入化,智慧凡,飞雪楼众人无一能及,自然心服口服。我是说,多数人。”
“并不是我小瞧女子,而是一直想当然飞雪楼主是男子,因此觉得十分突然。”更何况,采蘩还有过一种设想:独孤棠的师父和飞雪楼楼主都喜欢上同一个女子,但那女子选择了独孤棠的师父,故而飞雪楼的楼主情伤远走天涯。
“也是,就连小鬼们都以为楼主是男人,更别说你了。我说过,飞雪楼自上而下等级森严,分工明确,隔开一级,就无联系。七殿阎罗中,如我这般由楼主亲授武功的只有两人,包括大阎罗在内,五人是网罗来的高手。他们未必见得甘于屈居楼主之下,但打不过楼主也是斩钉截铁的事实。杀手组织一切凭实力争位,输了就得服从。啊,对了,据说上一任楼主是男人,就在我加入飞雪楼的前一年。”姬三想起来。
“上一任?”采蘩半张着嘴,“楼主还有任期?”
“没有任期,谁能打败楼主,谁就是新楼主,不然你以为世袭的不成?”姬三笑她见识短,“上一任楼主死在她手里。本来大阎罗是飞雪楼排名第二,但楼主只是失踪,不能确定生死,因此大阎罗暂代。”
采蘩听出其中的不寻常,“可是楼主失踪三四年了,大阎罗完全可以当她死了,自己作楼主。你说他暂代?受谁的委托暂代?”
姬三一怔,“谁的委托?”
“恐怕飞雪楼后有更大的,比方说,大东家。飞雪楼是杀手组织,我们现在知道至少有两任,但飞雪楼成立之初呢?培养杀手请杀手要花钱的。这个花钱的,恐怕就是飞雪楼真正的主人。所以,大阎罗那么想得到楼主的位子,孤立你这个嫡系,却始终只是代管。”采蘩先天记忆强,这样的长项绝不可能出现在脑子不灵活的人身上。
姬三恍然大悟,身处飞雪楼这么些年,他从来没想过除楼主之外还有真正的主人,但听采蘩说得却又那么合情合理。
“是谁?”他不禁寒颤,是谁隐藏得这么深?
“三哥问我,我却是这其中最无辜最糊涂的人。招谁惹谁,先让你们飞雪楼追杀,又让东葛青云推下山崖,还人人当我是罪魁祸。”她知道是谁的话,这会儿大概就是死人了。
“好了,我不问了。”姬三回身就走,“你看会儿就回营帐吧,不然冻成柱子。别等了,独孤棠今晚回不来。”
“三哥!”
姬三听她语气急促,连忙转头去看,却见她整个人已经扑到面前,双手一触他的肩就用力推,令他反应不及,仰天撞地。
“你——”嗖嗖嗖,破空之音传入耳,他终于知道有异,护着采蘩连滚几圈,藏于大石之后,“有人偷袭?”
“是弓箭手。”采蘩看得更清楚些,“三哥帮了我几次,这回一次还清,要不是我,你就让人万箭穿心了。”
“妹妹太夸张,顶多就是三箭穿——”头顶又有风声,飞过去几道线,姬三乖乖改口,“五六七八箭。”
采蘩没心思跟他开玩笑,从大石后探头,见营地那边已经乱了套。丁氏四兄弟护紧她左右,自认她落下啸崖是他们的失责,如今誓死相随。
“小姐,咱们运气不错,在对方突袭的外围,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几个在这里。”丁大也探看着营地,“穿衣虽乱,却不似山贼,先摆弓箭手,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兵马。”
这时就听有人大声说道,“南陈与北齐本友好,谁知周攻齐,南陈袖手旁观,实在无耻之极。今日我等就跟你们算算这笔账,准备受死吧!”
采蘩暗道糟糕,恐怕独孤棠中了调虎离山计,以为齐人会劫余砻,对方却没上当,反而借此突袭南陈使团。想想看,那些流亡贵族对北周恨之入骨,比起路费,杀南陈使节会造成北周更大的损失,
姬三反应也不慢,“明明是想令北周颜面扫地。”
采蘩一咬牙,“我们不能藏在这儿什么都不做,钥弟雅雅怎么办?”
“蘩妹妹,你出去就能救得了人吗?”姬三反问,神情并不太紧张,“安心,不过是北齐残余份子,但向五郎手里却有精兵强将,打起来未必输定。”
向琚身边的黑白老人就能以一当百,只怕他不到最后不肯将私请的高手公用,还打自己的小算盘。
“我不出去,你可以出去。三哥,别忘了你那根蚕丝,不用会变脆的。”采蘩想让他冲锋陷阵作贡献。
“蘩妹妹才忘了,我是姬府三公子,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出去比你死得还快。”如同采蘩竭力否认自己的过去,姬三也打算将阎罗的身份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否则有多少仇家找上门,妨碍他退出飞雪楼。
“三哥也傻,拿块布巾蒙起脸,谁知道你是哪位。事后我给你作个人证,说你跟我在一处地方躲着。”采蘩说这话有些不负责任,但见在营外叫嚣的蒙面汉们,突然有了另一个主意。
亲们,喉咙肿得不好说话了,吃了药全身疼,现在去睡觉,大家晚安。
第280章 那位是哪位?
张翼急匆匆走进向琚的营帐,他虽比向琚年长,但在使团中向琚的官位比他高,因此道声向大人,"情势如何?"过来的时候,只见前方火光刀光混成一片.
向琚皱眉在看地图,"齐人约摸二百有余,我们虽然也有二百余人,但真正能防卫者只有百数.独孤棠带走了他自己的兵马,这仗想要保全每个人恐怕很难.我们又是背山扎营,山上埋伏了对方的弓箭手,人数尚不能确认,而前路堵死,如今竟成了困处."
张翼是文官,不懂作战,"那我们就无路可走了?"
"最坏的打算就是集中全力杀开对方的包围,能逃多少就逃多少.张大人,到那时就紧跟着我吧."向琚笑容虽温,心却冰冷,已有弃卒保车的决意.
张翼全然不知道向琚此话的真正涵义,以为到时候就是一起往外冲,倒也不怕,点点头又问,"现在我们难道什么都做不了?"
"防比攻容易,更何况我们人少."向琚更不怕,这里所有人都可以被牺牲被抛弃.采蘩╠╠他尽量不去想这个女子.
这时,采蘩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姬三瞪着她,"你说你要扮成谁?"
"不像吗?声音可以装成三四十,身材自然十七八,功夫的话,不动手谁也不知道."蒙上脸,她觉得自己完全能成为神秘的飞雪楼楼主.飞雪楼主是女子,这是今晚的意外收获.
"像,但是你装楼主有什么用?那些是齐军,普通的,逃亡的残兵剩将,连飞雪楼之名都未必听说过."姬三满脑的糊涂.
"那可说不定."采蘩再望身后的江流,江上有夜行船,劈分了月下银带,"三哥.这里是分水岭,却都由一股力量推动.北周,北齐,南陈在此相遇,也许冥冥之中亦有定数."
"你的意思是╠╠什么意思?"好吧,他曾以为自己聪明得很,遇到这位怎么就不够用?
"我的意思是你要么蒙上脸,要么坐在这儿等齐人现你.当你手无缚鸡之力的南陈贵公子,把你扔到江里去.如果你不服,不小心拿出蚕丝来,就算保了命,会武的事也曝露了.要是听我的,至少互相作证是急中生智,装江湖人物想要扰乱齐人,助向琚他们一臂之力."很好选择,她这般以为.
姬三心中一动,却暗道那人不会这么料事如神吧?但正因为有了这个念头.他决定听她.
六人要做的准备不多,蒙上脸.然后从大石后走出来.
对方有人留意到采蘩等人的出现,连忙大喊,"你们什么人?"
不论真假,姬三此时都是阎罗,冷冷道,"飞雪无痕,小鬼敲更.前来执行任务."
这话是照采蘩事先说的,他心有猜测,但仍不觉得飞雪楼跟这些亡国齐人会有任何关联.因此.当齐人中走出一目光阴鹜的蒙面汉子,道来得正好时,他大吃一惊.
"你是飞雪楼主?"大汉的视线在采蘩身上停留片刻,"听说你失踪多年,却是为何?"
姬三更惊,对方居然知道楼主是女人.
采蘩的声音变得低沉,却十分自信,"我闭关四年修习武功,不想让人打扰罢了.想不到出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一群丧家之犬,真是扫兴."冷哼两声,"直接离开周境是当务之急,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一路惹麻烦.瞧你们多好找,问哪里有强盗,立刻就知道行踪."
要不是姬三确定面巾下一定是采蘩,他可能也会让她冷傲的说话方式骗过去,太像了,还有语气,简直是对方的旧识一般.
大汉更没有一点怀疑,只是被骂了心里不爽,"逃出去了又如何?就剩这么几百人,难道还能东山再起不成?或者你主人将来登上大宝之日,会为我们复国?我们虽曾合作,恐怕亡国之人对你们也没半点好处了,所以楼主亲自出面,我也惊讶非常."
主人?采蘩暗道果然,语调更冷,"怪不得亡国了,目光如此短浅.天下本四分五裂,如今正要一统,万众归一.我主人虽不能为你们复齐,但将来周陈都会与齐同样的命运,不复存在.这么一来,不就等同为你们复仇?"
大汉长叹,"国不存,天下统一也好,分裂也好,与我何干?罢了,你能来相助也算是他一番新意,等我杀了南陈使节,我也不求什么了,从此关外放牧赶牛,了却余生."
"我来确实是帮你."采蘩眼角余光瞥上江面,夜行船不见了,"不过可不是帮你杀南陈使节的.我奉主之命,护送你们安全出关,不要做多余的事,立刻重新上路.你可知周帝已派人追来,他不可能留你们当后患."
"当然知道,我可不像有些人那么自大,以为江山稳固,结果让人端了窝."大汉有一双极其俊秀的眼睛,而北齐皇室子弟都俊美不凡,透露他的皇族身份,"你放心,他们想要瓮中捉鳖,却料不到我和小皇帝那伙人是两群的,因此被我反施其道调虎离山,现在这里只有南陈使团,取其性命易如反掌.我既决定要远离是非之地,临走前报一仇也算公平."
"真要说公平,灭齐的是北周,南陈与北齐的友好盟约很多年前就不作数了,旁观也算不上什么,至少南陈没有帮周人.你现在不敢和周人对决,却找南陈的麻烦,我看很是懦弱."与其说采蘩在扮一个人,不如说她就是她自己,想什么就脱口而出.北齐皇族血液中有一种狂肆,别人越在他们面前卑微,他们越不屑.而她现在要做的,不是异想天开将对方击溃,而是拖延时间.
被人说懦弱,大汉反而笑,"不愧是飞雪楼主,什么话都敢说.但照你的意思,若我定要杀南陈使节,你是不会帮忙了?"
"不但不会帮忙,还要阻止你.主人胸怀大业,自有主张,不能任你率性挑起两国纷争,坏了大事."采蘩说得似乎知道很多事,其实却是模棱两可,可充当万能套用.
"阻止我?"大汉眯起一只眼,冷哼,"就凭你带的五个人?我的人可不是临时凑起来的虾兵蟹将,个个是经过精挑细??晕抑倚墓95男母?"
"他们对你忠心耿耿,但你对他们却不怎么样.北齐大势已去,你又决意远离是非,带着他们到关外找片好山水过太平日子,现在呢?不管你有多大的胜算,一打下来总有人伤亡,还只为你一人的复仇心."采蘩一招手,丁氏四兄弟站上前.
姬三不动.不到关键时刻,他还不想将自己的兵器亮出来.蚕丝独特,他怕装得太像,谁都知道是真的了.
大汉突然沉声,"刚才你们说飞雪无痕小鬼敲更,我也没仔细,现在想起忘了看鬼牌.飞雪楼中人人一块."
采蘩知道他起疑了,却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破绽.
"鬼牌在此."姬三没有亮出蚕丝,但亮出了一青面獠牙的鬼面.
"楼主,你既然接了任务,应该知道我是谁,说出我的名字吧."仍是不信,大汉要再行确认.
"……"采蘩觉得自己撑到头了.
"还用得着说吗?齐帝的亲弟弟,有着小兰陵王的美称,能征善战的风王爷.可惜不受自己亲兄长的信任,被逐至边城,立有战功却从得不到半句夸奖,因此心灰意冷."火光照不到的暗处走出来一道挺拔的身影.身影的后面还有身影,层层叠叠,本来包围营地的齐人如今反被包围.
采蘩长吁一口气,这人终于及时赶到,扯下蒙巾.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她蒙一会儿的脸就闷得难受.
姬三听到她放轻松的呼吸声,再看来人,"你知道他一定赶得回来,才敢用这个法子?"
"我不确定,但我后来看到了他的船."而且,不止如此.
风王爷觉自己中了采蘩的拖延之计,见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不由竖起眼,"你果然不是飞雪楼主."
采蘩一步步往后退,退到那片身影中,面上从容,"是不是我太嗦了,所以你才疑心?"
"不是太嗦,而是太良善了."风王爷也退,"我听那位说,飞雪楼主从不关心他人生死,而你刚才对别人的伤亡过于在意."
"那位是谁?"大步一跨,独孤棠将采蘩护得滴水不漏.
"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他是阴谋家,我是闲散人,偶尔合作了一次,还算愉快."风王爷问独孤棠,"你是谁?"
"独孤棠."
"就是你捉了我皇兄,后生可畏啊."脚步不退反进,风王爷又领在前头了,"既然你来了,那姑娘又说得不错,我不想让我这些忠心的兄弟们为我伤亡,我与你单打独斗,输了我生死由你,赢了就放我们走."
采蘩装飞雪楼主没一会儿就穿帮了,但正是这一会儿,兵不血刃就改变了形势.
她在独孤棠的背后嘀咕,"你可得想想清楚,上回你要跟无明单打独斗,却是输惨了,里外一身伤.这回再输,不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周帝那儿也交不了差."
"采蘩,只要你站定在这儿,我就不会输."独孤棠说罢,往风王爷走去.
一场数百人的混战,变成两人之战,起始在掌握中,结局却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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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杀箭
这不是一场江湖打架,却是真正的沙场相搏.两人各自上马,风王爷手握一柄比他还要高的双刃长刀,独孤棠的兵器仍是宽剑游蛟.当风王爷的长刀砍到,独孤棠的游蛟却离对方尚远.众人才以为独孤棠在兵器上吃亏,但见他全然不避,一侧身,长刀刀刃的光从他眼底划过,游蛟似乎盲出,却正敲中刀杆,竟把长刀震了开去.
采蘩虽然去过兵荒马乱的北齐,住过军营,看过兵士操练,但没见过两军对战,更没见过敌我将领的拼杀.这里不是战??逼胪隽?风王爷这些人成了逃亡者,在北周的地界上只能称之为流寇匪类或是反贼,但此时此刻,风王爷的属下个个站得笔直,目光炯炯,意气风,仿佛随时能抛却头颅,为战而生,为战而死.看着他们,一个个充满了强大的魂气,甚至会觉得也许北齐还不该亡,也许交给这些将士还会有希望.
战争残酷,但战争也是最干脆的一种洗练灵魂的方法,人的**在这里变得简单明朗.活命,活着,活下去.因此反而少了自私狭隘和各种小心思小毛??罢?正者,盗者,侠者能联起手来,敌人只有一个,就在对面,成千上万个人组成,却一颗心跳动,共同担负一个存愿.
"齐军若都如此,仗就有得打了."说话的是尉迟觉.
不像央,也不像苏徊,采蘩觉得容易亲近,但尉迟觉则是一张青白脸,好似先天没有生气,眼神总茫然的死板表情.采蘩先前以为他不喜欢她,后来才知道他对谁都一样,包括独孤棠.蛟盟师父老人家不但专收庶子庶女,还挑歪的怪的.比如丑奴,比如尉迟觉.央多嘴.告诉她,尉迟觉这副天生的长相让他娘亲立刻失宠,亲爹怀疑他不是自己儿子,将娘儿俩一起赶了出去,为了谋生他娘从了妓业.他自己懂事之后就把母姓改回父姓,天天在妓院里提自己的身份,搞得他老爹气得差点吐血.而且,他早把妓院买下来.让他娘享清福了,但就是不搬家.现在,满长安都知道尉迟家有个庶子在妓院里当龟奴.尉迟老爹告也告不得,打也打不过,每过一阵就闹得急飞狗跳,成为长安一道名景.
采蘩难得近看这一部分的"名景",突然问道,"你涂什么粉,看上去天然的又青又白."
尉迟觉惊瞪她半晌,想笑却又正色.干咳一声,"先敷珍珠粉.再抹特制的青油."
他的脸早就不青白了,邈手推测他出生时可能因娘亲难产而血脉不通,又后天失调,所以面如死灰.他跟师父习武后,以内功养身,皮肤仍白,但不至于是死人白.为了报复.他故意涂白抹青,逢人就说自己的姓氏.有人不想认他这个儿子,他就偏偏要让他们不好过.
"眼睛╠╠"那边飞沙走石.采蘩一眼不再拐尉迟觉.
"那是天生的."单眼皮,细狭,眼白比眼黑多了一点点.
"哦,有人以白遮丑,你也是?或者小时候淘气,那么长大了呢?"采蘩不以为然,"天天涂天天抹,吓到别人是其次,但别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她曾想过自己前世为什么要苦苦追求荣华富贵,小时候明明只是委屈,替爹替自己委屈,到后来竟迷失了自己忘了初衷.
尉迟觉未再说话.让采蘩说中了,他现在不抹粉,就觉得不是自己,因此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褪下这层白青色了.
采蘩是女子,还曾是十分讲究穿衣打扮的妖媚女子,加上一双鉴纸的利眼,近看就出端倪.她对尉迟觉诚实,因为她相信蛟盟里每个独特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质╠╠心中存义.义未必是善,却是一种情怀.有这种情怀的人,往往心胸奇异的宽阔.
"独孤棠要胜了."她道.
前方两个从马上打到地面的身影,风王爷显然已经力不从心.不是他弱,而是独孤棠太强.当他的长刀被宽剑劈断,他连退数步,好不容易站稳时,独孤棠收起了游蛟.
"王爷,还要比下去吗?"没有了兵器,风王爷的生死就在他一招之间.
风王爷扯掉蒙巾,果然五官俊美,即便有了皱纹也未减去魅力半分,"你都还没使全力,可我已经没力了,还比什么?输了,来绑我吧!"
独孤棠抱拳,"王爷重诺,独孤棠佩服,不必绑,请上车驾."
采蘩暗赞两人爽气.在这携争国争之中,其实没有她要去仇恨的人,因此朋友可交,敌人可敬,不必拘泥于国界和族类.这时想起沈珍珍和姬莲,那就更不能称为敌人了,像小孩子过家家,拿不到一件玩具天就要塌了的可笑.世间有豪情,有山河,有天高海阔,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个梦,像爹一样,像师父一样,找到自己的价值,等到老了能觉得这辈子有成就,没有白走人世一遭.和几个女人抢男人,是绝对不能叫做成就的.抢到了,等那男人老得皮皱缩高,也不好拿出去跟?裁庆乓?只能成天说过去的故事,老掉了牙还让人打瞌睡.再说,说怎么跟其他女人争来抢去得到了这个老男人的欢心吗?只有自己心中空虚,才要争抢.但是真正的才能,真正的技艺,是用心创造出来的,心满则成功.
风王爷哈哈一笑,朝独孤棠走去,"我死之前,得再跟你战一回,真痛快╠╠"突然双眼圆睁,身体僵立不动,然后直直倒了下去.
一支箭从后穿透风王爷的胸膛.
采蘩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
独孤棠连忙上前接住人,急呼数声王爷,又对箭来的方向高声喊道,"谁射的?谁让你们射箭的?"
风王爷一倒,即便独孤棠这边无辜,那些忠心的齐将齐兵也顿时了信任,纷纷叱喝为王爷报仇,拿出兵器策马杀来.同时,山林上的弓箭手又拉开了弓,飞箭如雨.
独孤棠怒气腾腾,站立于前阵,仍想阻止这场不必要的杀戮,"住手!"
但这时,对方的眼都暴红了,将周人再视为死敌,当然也不可能听得进敌将的话.有两人还专冲着独孤棠来,大刀转眼挥到.
独孤棠不是心软随善的人,却突然不顾那两把刀,蹲身贴耳在风王爷嘴边,一手拔出游蛟,只在背后做了挡势.然而,那两把刀始终没有落下,但听惨呼.他抬头看,见刀的主人断手飞在半空,身侧有个蒙面人握着一丝银线.
阎罗!独孤棠冷眯了褐眸,"你这是见缝插针?"
姬三身法如鬼魅,将冲过来的齐兵一个个快解决,反嘲,"你这是菩萨心肠?"他有事求他,却并不代表他得拍马屁,"人死了没?"他也欣赏这位风王爷,但无论如何不能搭上自己的命.
独孤棠再站起来,目中已无痛心,沉声道死了.他当然不是菩萨心肠,但比阎罗多一分义.这分义,让他没有走上不归路.
调头找采蘩,见她呆立不动,独孤棠二话不说就劈开几个跑在前头的齐兵,喊声加气急,"别站着,快跑!"想到她的脚不好,又吼一句,"尉迟,背着她!"
尉迟只犹豫了一下,刚要背采蘩,谁知让她拍开.
采蘩大声回独孤棠,"钥弟和雅雅还在营里!"
独孤棠听罢,立刻转向,往营地冲去,声音有些散,但清晰,"交给我,你走!"
丁大牵马来,采蘩一扶就上,拽着缰绳在原地转了两圈,始终看着独孤棠的方向,直到明白不能再拖延了,这才对尉迟觉说道,"你去帮他,我逃命还不会吗?"
尉迟觉眸中闪过激赏,几个纵身便进入混战之中.
丁大见冲过来的齐兵越来越多,自作主张拍了马,带领三个弟弟保护采蘩驰离.采蘩却怎么都不肯跑远,就在听得见喊杀声的江边停下,静等消息.她还没等到独孤棠的凯旋,却见一驾马车和二三十名劲装汉子从山道拐了出来,为的是个白衣老头.
向琚的人.她心念一转,声音清扬,"五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南陈闻名的美玉公子虽非君子,却别告诉我是个懦夫,竟要抛下所有人自己逃命."
马车急停,窗帘一掀,正是向琚高贵无瑕的面庞.他朝白老头说了什么,那些随护就停在山道口,而他的车驶到采蘩面前.白老头跟着.
"我知采蘩姑娘对我无情,不过你这么说也未免太小瞧了人.使团有百名护兵,若我舍弃其他人,他们都应该保护我出来才对.我已吩咐护兵们跟着张大人他们,而我只带了自己的这些家卫,我们一道向外冲,约定在这里见,只是我先到罢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难道你自己没有抛弃了弟弟妹妹先跑出来吗?"向琚其实已经知道采蘩不在营地,却仍这么反责.
随着对向琚的熟悉,采蘩现在明白,这位的小心眼对刚认识的人来说是有趣,但到后来就成很大的问题了.
采蘩都懒得回答他,却瞥见白老背上的弓箭,不禁怒道,"那一箭是你让人射的!"
明天双更.
身体缓慢恢复中,还不太能声.
亲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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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封不了的口
江风在采蘩和向琚之间割冷,那瞬间两人正式不同道。
“你怒从何来?”向琚却不察觉,指着山道上66续续跑出来的人影,“若不是那一箭射中了亡齐之将,我们可能就会丧身在他们刀下。若不是那一箭,敌人怎会自乱阵脚,能让你的朋友们轻松获胜?你倒说说,那一箭到底有何不妥?”她怒?他更怒!当他瞎子么?
“到底有何不妥?”采蘩冷冷重复一遍,又道“要不是你这一箭,对方已经降了,根本也打不起来;要不是你这一箭,激起复仇之愤怒,也根本不用死人。你可别说不知道独孤棠已赶到,也别说不知道他和风王爷比武,风王爷愿赌服输。你是美玉,你是向氏,你知道并筹谋很多事,却无人能看得破。就像你送我义父去查劫银案,只是为了让他找到一张伪造的名单而已;就像你同我暗示名单的存在,又三番两次跟我要名单,其实是借我之手将二皇子党羽的名字送到皇帝面前,你能趁机铲除。名单,分明就是伪造的!但我义父义母却因此被二皇子视为眼中钉,找飞雪楼杀了他们。”
白老头从马背上纵起,一条黝黑的铁链直攻向采蘩的咽喉。
向琚面无表情望着,唇抿成直线,眼眸漆暗。
采蘩亦不动,嘴角勾冷,双手紧捉缰绳,马儿却因扑面而来的杀气不安踏蹄。但千钧一之际,铁链让丁小截了个正好。
白老头桀桀怪笑,“就凭你?三个哥哥都已经是我们手下败将,你这个老小就不要逞能了吧?上回有公子吩咐,老黑只把你们弄晕了,这回我白老头却对你们的主子十分不爽,不能动她就卸你们。选一个。八块还是十八块?”
丁小腰肢花扭,呸了一声,“还是你选,只剥皮还是要削肉。骨架留不留?”
白老头看丁小的娘娘腔,喊道,“妈呀,别人装女人我还能忍。你一个大块头搔弄姿扭粗腰,要我老命啦。”
这是丁小的死穴,戳一下还可以忍耐。
采蘩却想让他作,“丁小。他说你装女人也装不像,还说你肥壮,更说你腰粗。嫌你恶心他了。”
丁小面皮抽紧。双肩因呼气耸动,呼啦抽出两柄削刀来,“奶奶的,你敢说我不像女人!”
白老头但觉眼前一花,那么大的人就不见了。陡然丝往前飘,他回头,忙闪。却让丁小一刀光影削下他的衣角,顿时大惊失色。这是什么功夫?竟比他快!
“你——”话未说完,又见一刀横削斜上,快若光,白老头滴溜溜转出三圈。
“小弟,他想说你鼻子插葱也不像大象,只能装蒜。”丁二掏一只耳,“穿裙子也不像女人,只能装——男人。”
“哇呀呀呀,我削你的鼻子,让你连猪都装不像。”丁小的刀快得连刀片都看不见了。
白老头想不到丁小起狠来完全不是一个笨重的大块头,耍刀的功夫是他前所未见,杀气恐怖得浓,令他不得不正视起来。而等他现丁小能挥这么强的功夫完全是给一干人等刺激成的,气得他哼哼,但丁小的刀不被他喘息的机会,一时被缠得脱不开身。
采蘩的目光重新落在向琚身上,“五公子,你刚才是要杀我封口?”她一时嘴快,将对名单的猜测说了出来,本来只是以为,现在却是十分肯定了。
“采蘩姑娘又冤枉我,我可什么都没说。白老是我请来的护卫,并非我的仆人,他想做什么,不需要问过我。想来姑娘说得太不可思议,连白老都替我不平了。二皇子心中若没有鬼,为何找人杀害你义父母?名单若是伪造的,二皇子又为何非要拿到手?”向琚否认了,虽然他的神情冰寒。
“义父死了,二皇子也被软禁了,他的势力已被全部铲除,再也没有翻身的一天,我没有证据,随你怎么说。”证据是给不了解内情的人看的,她自己心里却有数,“我只是不明白,风王爷与你有仇吗?你如此痛下杀手。”
“你既然执意我是出于恶意,那我又能说什么呢?只请你不要意气用事。对方是从齐地逃出来的流亡者,失去故土,失去家园,采蘩姑娘应该有相似的感觉才对。面对夺去一切的敌人,会不会恨?哪怕在很多人看来他们是咎由自取。”向琚并未针对任何人,他只是不信风王爷会降,不信剑拔弩张的形势突然化干戈为玉帛。宁可防患于未然,先下手为强,这是他一贯做事的方法。
跟他无话可说了,采蘩看着从山道奔出来的人群,没有姬钥,没有雅雅。向琚是坐车而出,他的车很大,两双骏马拉着,真要紧急,可以带七八人,但车里只有他一个人。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她可见识到了真正的等级之别。这个人眼里温文,嘴里**,其实铁石心肠。不过,她也不问,因为他一定有理由,一定有说法。毫不怀疑,他可能会把自己说成拯救这场灾难的英雄。于是,她抿紧唇,朝已经逃出来的张翼走去,想问两个孩子的下落。
“采蘩姑娘。”向琚却叫住她,“你的卫士和白老还要继续打下去吗?不知大家看了,会如何以为?这种时候,自己人打自己人。”
“五公子抬举了,我可不敢当你的自己人,不小心成了你要灭口的人都不知道。你让你的人住手,我就让丁小住手,否则那位前辈突然出阴招,我实在有些怕。”嫁给他,荣华富贵之下要有多少隐忍和委屈?了解了自己,才知道前世的追求全都错了,今生不会再对那些有半点心动。
“采蘩姑娘此话是要和兰烨划清界限了?”向琚是极聪明的人,他向她求娶两回,一回妾,一回妻,她最后虽然都拒绝了,但他能看出她有过惊喜和动摇,哪怕只是刹那。可这时,她和他之间连客套都没有,将他看了个透彻却言辞犀利。
“是又如何?”丁小的刀杀气未减,独孤棠还没有出现,她仍坚定,“我曾说过,我和五公子或许能成为朋友。如今看来,却是我高攀了。你心中有盘棋,为了赢已将所有珍贵的东西付了出去,但我不能。你心大如天,我心小如斛,要装的完全不一样。你非要得到我,将来却必定容不下我。五公子,到这时你也该有感觉,究竟是想娶我,还是想杀我更多些?”
向琚墨眸幽深无底,语气中早无温意,“所有珍贵的东西?你指什么?我心里要装什么,你心里又装什么?至于你的问题,我可以答你。现在,我不想娶你,也不想杀你,你我为敌,我会看你如何对付我。”
“珍贵的东西,有一天你现失去的时候就会知道。你心里装的,你心知肚明。我心里装的,不需要告诉你。”与向琚为敌,是今世最大的不走运?
两人说话间,张翼到了面前,他奇怪望着那边打斗剧烈的白老头和丁小,指问,“呃,他俩怎么打起来了?”
“切磋。”采蘩挑挑黛眉。
张翼看向琚不语,以为是默认,心想这种要命的时候切什么磋,但道,“东葛大人可逃出来了?”
采蘩这才想起有这号人物来,立刻感到稀奇,按理向琚落了谁都不会落了东葛青云才对。东葛现在是真傻,但说不定能治好。她都会那么想,更别说向琚了。东葛青云万一想起所有事,她和独孤棠,还有啸崖的秘密全都保不住。对付她,傻东葛可能成为向琚最大的筹码。
向琚淡淡瞥过稀奇的采蘩。她道他无情,他也以为自己无情,却做了这件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故意留下东葛青云等死。明明带着东葛青云有好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决定,但就是这么做了。
听到温和如常的声音回答张翼,向琚眼都不眨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我找不到东葛大人,可能在混乱中走失了,只但愿独孤少帅能压下这场乱,他也能化险为夷。”
“白老,切磋到此为止吧。”向琚又道。
白老头其实应付得非常吃力,因为面子而苦苦死撑,看准一个空子连忙跳出老远,吹胡子瞪眼还嘴硬,“小子,暂且记下,得空再打。”他的衣服破了好几处,可算狼狈。
丁小一张脸犹如杀神,恶狠狂煞之气不减,充耳不闻兄弟们的劝停,提刀要追,“老头,还没削到你的皮,哪里走!”
“丁小,他那么老的皮,削下来不能挂也不能绣花,咱们尊老,算了。”
采蘩的话气得白老头七窍生烟,但向琚默不作声,他只能记账。不过也是奇,狂的大块头不听兄长们的,却听采蘩的,闻声则静。他看在眼里,神情越阴沉。这女子有丁小这等狂人傍身,今后恐怕难对付。
“张大人,你出来时,可曾见我弟弟妹妹?”采蘩问张翼。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要12点了。
第283章 哪有那么多木兰?
“我记得颜老弟带着他俩上了马车,童家也带有随护,且齐兵被独孤将军的兵马牵制,应该会平安无事的。 ..”张翼知道采蘩的担心,劝慰道。
采蘩左思右想,目光扫过跑出来的人,见南陈使团的护卫大多数没事,不由恼了。独孤棠和他的兵将还在奋战救人,但这里,有什么样的领头人就有什么样的跟随者,个个事不关己的漠然。
“向大人,张大人,我们虽然多数已脱险,但还有人被困,等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可否将那些护兵调回去,既能解救南陈人,又能帮助北周众将。”她只看张翼。
“采蘩姑娘忘了,北齐是周人的麻烦,不是我们南陈的麻烦。”回答她的却是向琚,“在这种情形下,我们能自保就可以了,不必卷入他国纷争。再者,我们的护兵去帮周人,万一齐人杀出来,谁来保护我们这些人?”
“这话出自正使大人之口,我惊讶万分。你是皇上派来同北周签订友好盟约的使者,对待周人却是如此凉冷的态度,不知让周帝得知的话,这盟约还签不签得成?此其一。其二,北齐已亡,无谓他国纷争。其三,到此刻没有一个齐兵跑出来,我们再去支援,这里的人就不会有危险。”采蘩的其一其二其三让向琚不能反驳,尤其是其一。
白老头刚才让采蘩的牙尖嘴利刺到,见向琚又不作声,就自己找茬,“你说得轻松,横竖你自己在安全之地,不用担心血肉横飞。当然,可以一句你是女子打人,自古就出了一个花木兰。咱也不能指望这时再出来一个。不过,姑娘啊,你自己做不到的事,也别要求他人去做。周人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也是命,为自己的命着想,没什么错。”
“前辈的意思是我劝别人,自己应当以身作则?”采蘩面容清淡,目光却坚毅。
向琚一看,正要开口。却听白老头说声是。
白老头还道,“姑娘要敢领头去,我就第二个跟着。”女人个个嘴上能说。却没一个真成就什么大事。那些能干聪明,全放在宅子里头了,嫁得如意郎君就是一生的荣耀。为了男人,女人们互相倾轧,越是姐妹越斗得狠。不像男人。女人如衣服,兄弟比命重。光看这一点,就知道现今男尊女卑的原因了。
采蘩突然一笑,妖颜绽放,“前辈,这可是你说的。”缰绳一拽。一踢马肚,轻喝一声,竟往山道那儿骑去。
白老头傻了眼。一时怔在当场。
“白老既然放了话,我以为还是赶紧跟上去的好,带上所有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争的就是面子,向琚反帮着催。
白老头嘟哝一声。挥手叫了向琚的家卫,催马跟去。
张翼看到此处就道。“让我们的护卫也都去吧,童大姑娘说得也是,我们为友好盟约而来,周人有险,应该相帮。况且,那些齐兵本想对我们不利,多亏周人赶到。如今让他们作战,我们却先跑出来,有些说不过去。”
向琚其实就是看独孤棠不顺眼。刚开始欣赏过,也想与之交个朋友,但他眼不瞎心不盲,更何况那个独孤棠简直就是露骨得对采蘩好,全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令他如芒在刺。独孤棠曾为他做事,不可能不知道他对采蘩的心思,如今摇身一变成定国公大公子,却借了旧识的先机得到采蘩的另眼相看。同为男人,对独孤棠的意图他自然明白得很。先有独孤棠隐瞒身份当了他手下的事在前,又有横刀夺爱之心在后,因此无法不介怀。
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坚持不帮,会引起张翼的疑窦,因此点头,“张大人说得不错,他们就由你调派吧,但愿陈周双方合力能将这些残兵剩将扫清,也算我们来访的一点诚意。”
张翼连忙去了。
向琚合了车门,“她怎么看出名单的事的?我真不懂她,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何曾见过变化如此之大的人,还是个女子。无明,你如何看待此女?”
原来无明一直坐在车的最里面,黑衣与暗夜相融,以至于采蘩没看出来。
“我觉得那姑娘如何不是问题所在,而是公子你是否将她看得过重了?不过有些小聪明的一女子,且不说出身成迷,即便顶着童氏的姓,身份仍与公子差得远了。公子为她不惜与家中长辈僵持,她却还不领情。或者真无心于公子,或者自以为是,无论哪一种,要解决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无明在暗,无暗在明,黑老头做黑事,不讲规矩,“她再要强,只要成了公子的女人,一切就能迎刃而解。只要公子一句话,我就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让她出现在公子的床上。如此,她安份了,也安于室,公子便能集中精神做大事。”
“黑老,这话以后不可再说,我向五郎要一个女人还需用这等无耻的手段吗?”得身就得心?他虽非君子,却还不至于全然无品格。
无明安静了,身影重归于黑暗。
再说采蘩带着百余人回到营前时,齐兵和周兵正打得不可开交,到处倒着死者伤者,鲜血饱浸入冻土之中,充斥着腥冷味。这支齐兵是风王爷要带出关去的最好的兵,而独孤棠率领的四方兵将亦是强中强,如同两虎相斗,双方胶着,但各自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因此任何一方有后援,都将是决胜的关键,更何况南陈的护使军实力不容小觑,还有向家重金聘请的卫士,如无暗,能以一当十来用。他们一加入周,就打破了僵持的局势,齐兵开始支持不住。
不管无暗帮忙的心是真是假,料他总要想法自保,不至于阵前倒戈,采蘩在丁家兄弟们的护围中放眼望去,却没有一张熟悉的脸。独孤棠,姬三,尉迟觉,姬钥,雅雅,颜辉,还有云朝云夕兄妹俩, 一个不见。
“也许还在营中。”采蘩说着要往前。
丁大起手阻拦,“小姐,不能再近了,现在这么乱,我们四兄弟也未必能护得周全,还是在这儿等吧。”
采蘩见多数营帐着火,又看不到独孤棠他们,心里十分不安,“我看齐人快撑不下了,这时候你们四人又都在,应该不会有事。而且我也不是娇弱的大小姐,有力气拔匕,也有勇气杀人,你们如果都护不住我了,我自己还能护自己。”
丁二看了看周围,帮着采蘩,“大哥,我看能行。齐人有溃散之相,而且打到这会儿都精疲力竭了,我们四人还对付不了的话,岂非成为江湖笑柄?”
“我们已不是江湖人,还怕成为笑柄?”丁大不甚在意,他必须谨慎,才不会让啸崖上的事再生,“小姐若坚持要过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乖乖待在你们四个人的中间,不强出头。丁大,你说过好多遍了。”啸崖震荡,丁大迄今自责惭愧,采蘩知道,所以尽量让他放心,“我记着呢。”
如丁二所说,齐兵已无后力,要对付周陈两国的兵士,没多少人还能分心给采蘩他们,尤其那四个汉子杀人好似切瓜一样容易,凡是不知深浅上前的,非死也重伤,结果导致人人让路,轻松就到了营后。
“采蘩?”有人又惊又喜地喊她。
“麦子!”采蘩也惊喜,再看这里的熟脸果然多,不远处尉迟觉正在料理几个齐兵,姬三手里牵着姬钥。
“大兄说已经让你先走,你怎么又回来了?”独孤棠和采蘩同行后,麦子就沿途送信去,没想到跟着蛟盟的暗号来会合,却赶上了后半场。
“我实在不放心——”采蘩突然注意到姬钥的神情,似乎有种哭不出来的伤心,又在责怪自己,“麦子,出什么事了?”原来营前不是齐兵实力相当,而是北周的主帅和将军顾后不顾前,造成战局胜负难分。
“采蘩,你听了……别着急。”麦子一向直言的性子,此时有些吞吐。
采蘩多敏锐,“雅雅呢?”独孤棠,颜辉,云朝云夕都不在,但她只问雅雅。
“雅雅她——不见了,但是会找到的,一定就在这附近。”麦子见采蘩脸色变白,“大兄,还有你舅姥爷,云家兄妹都去找了,很快会把雅雅带回来的。”
采蘩不说话,呼吸促沉,从麦子身边走过去,来到红着眼摒着水雾的姬钥面前。
“蘩妹妹,别怪十郎,这通乱,他能保住自己就很不易了。”姬三以为,采蘩要怪姬钥没照顾好妹妹。
“你有没有受伤?”采蘩却问。她不怪姬钥,怪自己只顾了自己。
姬钥摇头,越摇越快,到最后抬袖擦眼睛,“姐姐,是我不好,把雅雅弄丢了。”
“你和雅雅走散了?”采蘩紧接着又问,“秦筝呢?”
“两人都不见了。”颜辉走过来,他的面色还好,但身后跟着的云夕却又焦又急,“张大人让我们准备上车,钥儿就去叫雅雅,但那时雅雅和秦筝已不在营帐里。”
采蘩觉得手脚冰凉,这一刻她怕,怕得要命!
今天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