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五色之棠花海
霍州府城的城门底下,这些日子以来相当安静。一来是因为宋定不分青红皂白的严门禁,二来眼看就要打起来,谁也不会无事瞎兜转。里面的人不太能出来,外面的人不太想进去,就成了日头高挂只有风卷尘土的空荡景象。
守门的尉官打了个哈欠,靠在门楼上眯眼张望,突然看到远处有一挑担的货郎正朝这里走来。他不由有了精神,喊一声小的们就往城下去。
“这时候来货郎,十之**是细作,你们都给我放亮了眼,仔细搜清楚。大帅昨日又增加赏银,抓一个细作五十两了。”如今有人要进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想成细作。
士兵们顿时振奋,连忙道是。
等了一会儿,众人终于看清货郎的样子。旧布衫,头戴斗笠,背让担子压弯了,还有些咳嗽气喘。
“喂,站住!”守门尉官将人拦住“你知不知道要打仗了?”
货郎用大拇指抬起斗笠边沿,露出黝黑面庞,咧嘴憨笑“天塌下来我们一家老小也得吃饭啊。官爷,前些日子我来时,还排队等着进城呢,今天却是怎么了?”
尉官暗自打量他,虽然瞧不出名堂来,却不敢掉以轻心“日头都晒屁股了,谁像你这么晚出来做买卖啊。卖什么货?”
“香油。”货郎躬弯着身“倒也不是我晚,我家的香油只有一个主顾,就是静沐寺,所以不用赶早集,每十天半个月送一次。”
“静沐寺啊。”尉官眼珠子转圈“报上姓名,哪个村的,我派人去问一声。”
货郎神情一怔“官爷,您派人到静沐寺一来一去,少说要两个时辰,我岂不是要等到午后?那时再进,今晚就没法出城了。”
“废话那么多,你心里有鬼啊?”但是他对到静沐寺的脚程却未说错,尉官歪脸笑“说名字,还有住哪儿,否则你不但没法出城,也没法活命。大帅有令,凡北周细作,可就地处决。我实话告诉你,如今进出这城门的人寥寥无几,一多半还就是居心不良的。”
“呀,官爷,我可绝对不是细作。我叫大邱,家住东角村,离这儿十七八里地。我家世代住在村里,就算知道要打仗,可家里老爹老娘不想离乡背井,所以只希望这山林里的小村子能避过去。您就信我吧,我不敢说谎。”大邱连忙交待。
尉官点了两兵去静沐寺问,就对大邱道“你说没撒谎就是真老实?当我那么好骗?赶紧把油罐子都给我打开,我要看看有没有藏了东西。还得搜你身。”这会儿就一个送上门的,可以慢慢整。
大邱苦着脸,又让他们搜身,又看尉官和士兵们剥开油纸,将枪头戳进油罐里搅来搅去“官爷们,手下留情。这些都是上好的香油,万一掺进杂质,用起来不好,静沐寺不再问我买,那可惨了。”
尉官怎么能理会大邱的苦求,不但搅得香油四溅,还打破了两罐。
正在折腾,突然一个兵士指着天上“那是什么?”
尉官刚想抬头,眼前就飘下样东西,落进他手里。那是一条指窄的大红纸,薄而轻,触感柔韧。当他看到纸上有字,看清之后,脸色就变了。纸上写:宋定狗贼,好色欺良。
“这……这是哪个浑蛋写的?”他合不上嘴巴。
“还有呢。”大邱递上来另一条菊黄纸,被尉官一瞪之下忙指着天“从天上飘下来的,跟我没关系,官爷。”
尉官撇撇嘴,接过后再惊,不由就念“齐帝无道天有道,齐心协力创太平。愿开城门投降者,不杀。”这不是在让人造反吗?
“大人!大人!”刚派去静沐寺的两个兵跑回来“南城那边顺风飞来上百只天灯,一射破,五色纸就跟天女散hua似的,都写着骂皇帝和大帅的话,还鼓动士兵百姓投降。大帅怒了,让我们尽快把五色纸收起,免得影响军心。”
“娘的,自从衡州落入周人之手,霍州边界就没太平过。本来听说腾大将军练兵有一套,可我看个个怂样,什么事都得我亲力亲为。怎么着?这会儿还得扫大街?”尉官吐一口唾沫“不知道哪个想出来的?操!还真他娘得狠。”
“大人,那您是执行还是不执行?”士兵小心翼翼问。
“这是军令,不执行就得砍脑袋,算咱们倒霉。”尉官要去点兵扫街。
“官爷,那……那我……”大邱双手抓着斗笠,有点不知所措“您就让我进城吧,好歹把这些香油送到,够我一家老小过阵不挨饿的日子。”
尉官心想北周都整得从天而降了,这傻大个儿不可能是细作,于是不耐烦挥手“进吧,我警告你,可别捡那些五色纸,不然也当奸细抓起来。”
大邱欸欸谢应着,捡起油纸随意罩上油罐,收拾好就担起货架,对尉官和士兵们弯腰点头憨笑,转身过了城门。听着身后的嘲笑,他面上傻乎乎的神情却是一变,嘴角冷然勾起,目光凌厉。
他不是阿慕,而是独孤棠。通缉阿慕的画像被张贴得到处都是,因此阿慕进城已是不可能了。与罗扬商议下来,为显诚意,独孤棠亲自走这一趟,不仅带着罗扬的亲笔信,还有阿慕给滕大将军的信。
健步如飞,看着大街上一张张仰望天空,惶然,不安,迷惑,或开悟的脸,风吹不息的五色纸片在身旁打着旋转。不远的高处,仍有数盏顺风而来的天灯,宋定的人已不敢将它们射下。独孤棠捡起一枚石子,趁人不注意,甩手出去。
立刻,天又落hua雨。赤,黄,蓝,绿,紫。绚烂的五色齐飞。
独孤棠的营地。
午后,采蘩坐在那个大鼓架上看练兵。苏徊请她来的。她当时也没多想,只觉得以前苏徊帮过她,这么一个小小要求总能答应。谁知,坐了一会儿现很多双眼睛对准她光,之前的喊喝声突然有点震耳欲聋。
“苏徊说你往这儿一站,那帮家伙的士气就会不一样。我本来不信,现在一看还真是。”央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啧啧有声“美人眼前,个个就使尽浑身解数。你要是再舞再歌一回,岂不是为你上刀山下火海?”
“不会再有了。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足够。”采蘩望着兵士们操戈运刀,淡淡说出一句,浑然不知央顿时垮脸。
“师妹。”于良跑到鼓架下“我回来了!一切都很顺利,五色纸已散落城中。”他随尉迟觉去放天灯。
天灯,是采蘩的主意。五色纸,也是采蘩所造。
原本她想跟去,又恐自己成为拖累,结果由于良代她走了一趟。于良将天灯改造成功,以内外两层的薄棉纸来送五色纸,令罗扬对他也赞赏有加。
至于采蘩的五色纸,并非简单的五种颜色。纸分明暗两种。一种就是守城尉官所看到,明目张胆写着实话,动摇军心民心的。另一种是以五色纸条编织出来的密语。若以单条来看,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几个字,但若将它们按照一定顺序的纸色拼接,就能解读出其中隐藏的秘密。这个秘密,宋定迟早会现,且一定心狠手辣斩草除根,由此彻底斩断滕大将军的后路而助他下定反叛的决心。所以,采蘩是故意的。故意色彩斑斓令人防范,故意明明暗暗令人猜度,为独孤棠的策反制造空隙。
号角响了,沉而震颤,大军即刻开拔,日落之后达到霍州防城外。如果一切照计划行事,天亮就能决出胜负。
滕大将军府。
“你是谁?”滕大将军诧异看着推门进来的陌生面孔。
阿慕带左恒逃脱后,他就被囚在府中。宋定以阿慕的性命相逼,让他交出了将印,并叫他对外宣称身染重疾。如今整个将军府都是宋定的人看管着,他不能离开自己的院子一步。
翻不了城墙,翻将军府的墙却轻而易举,来者道出身份“独孤棠。北周肃公帐下。来送肃公给你的亲笔和阿慕的信。”
滕大将军不可置信“我霍州十万兵,你如何进城?”
“若是滕大将军你的十万兵,我自然难进,不过如今他们是宋定的兵马了。”独孤棠从怀中掏出东西。正是用来封油罐的,而搜查的都尉没多看一眼的油纸“滕大将军不必急于定论,且看过这两封信再说。”
信在哪儿?滕大将军正想着,却看独孤棠将两张油纸摊平,取一片薄木,竟从油纸面上刮下一层冷雾色的蜡来。
“请对着光看。”独孤棠递过纸来。
滕大将军把纸对准光,只见油亮的棕黄纸面呈半透明状,第一眼曾感觉的厚重已成蝉翼薄,能清晰读出上面的字迹。
原来,采蘩这次造出一套纸。
五色。似某人的身份重重,迷惑人眼。
冷雾。似孤客,最外的保护色,坚硬如壳。
油翼。似棠掌柜,滑如油,薄却牢靠,能锁墨。
纸并不难造,只需最基本的造纸术,然而独特在一份无人可比的玲珑匠心。
后,姬钥记传,为它们共取了一个很美的名字——五色棠hua。
这几天都是很晚才能有空码字,所以上传比较晚,对不起了,亲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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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逼你造反也是福
“远山死了。”滕大将军手中的油纸飘落,人颓唐坐下。
昔日结拜仍历历在目,但兄弟三人只剩下他一个。远山走前,仍对他误会至深,以为还有机会再解释,想不到竟是永诀。这些年的戎马生涯,从一个热血方刚的小兵到一身伤疤的大将军,母国却让他越来越心凉。无休无止的猜忌和打压,倾尽所有也敌不过天生的贵族身份,雄心壮志快被消磨得差不多了。遇到宋定,他几乎能预见自己要卸甲归田。不过,毕竟有这些年的功劳在,应该还不敢要他的命。
“滕大将军,不能再犹豫了。”独孤棠看他怔然的神色,知道他没下定决心,“你如果不动手,就是坐以待毙。”
“宋定他敢?”滕大将军冷哼,“他让我对外宣称病重不能理事,就是怕我手下造反。我经营这么多年,忠于我的将士何止万千,他即便想全换成自己人,也绝非一朝一夕能成。阿慕身份为奴,私放囚犯,与我无干。只要他抓不回阿慕,且不能让阿慕供我出来,就是没有证据,很快软禁都得撤了。”
“狗急了都会跳墙,更何况我北周大军很快就要攻过来。滕大将军,你是沙场老将了,与我周军迄今也打过不少交道,该知算得上好对手。再看你们的皇帝失德失心,行为荒诞而不可理喻,诛杀忠臣良将却不眨眼,生灵涂炭百姓遭殃,气数已尽。此时你若归顺肃公,并非不忠不义,而是顺天行事,为百姓谋取生机。”独孤棠劝谏完,但见滕大将军仍难下决心。突然,听到很多急匆匆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他便知道是五色纸真正的作用显现了。
心中沉定,不再劝,“滕大将军对齐不舍,对霍州不舍,我也明白。既然如此,我不勉强,告辞了。”
滕大将军听独孤棠要走,竟松口气,“你刚说肃公仁义之君,不会因我拒绝而迁怒于阿慕吧?”阿慕尽得他真传,他待若亲子。
“不会。只是他同你亲厚,周齐却为敌我,仗未打完,我们就不能放人,望大将军莫以为是迁怒。”独孤棠这话很真,拱手告辞,往门外走,“我还是这句话,狗急跳墙。大将军一切小心吧。”
不知怎么,滕大将军心里咯噔一下,想要叫住他,但最终抿紧了嘴。他还真不信,姓宋的能强行给自己定死罪。正反反复复思量之时,忽听见有人闯进来,凌乱的脚步声至少能点出二三十人。
滕大将军踏出门去,没看到原本看守他的士兵,不过闯进来的那些人显然也没在意。
“奉宋大帅军令,滕迈勾结周人,证据确凿,为通敌叛国之罪,立斩级,通告全军,以儆效尤。”为的,是宋定的亲信谋官。
滕大将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乃皇上钦命霍州大将军,宋定如何能定我死罪?即便宋定为帅,圣旨上也写着他等同监军,配合我号令。之前我不与他计较,因阿慕是我家奴,他放跑了囚犯,我这个主人也有责任。不过,通敌叛国?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那谋官冷笑,扔一个纸团在地上,“滕迈,你自己看看吧。现在城里满天飞的都是这些东西,你别以为这等拙劣的诡计就能瞒过大帅的眼睛。”
滕大将军捡起纸团抚平,那是一封由五色纸条拼成的短信。信上大致说一切就绪,只等明日子夜,以滕旗着火为暗号,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大军便可一举攻城。虽然还不明白前因后果,不过想出以这种方法传递消息,倒也新鲜。
“这上面哪句话说我是内应了?”滕大将军一边觉着新鲜,一边责问。
“滕旗着火,不就暗示你想造反吗?”谋官抬起手,众兵拔刀,“滕迈,老实受死,我还可以给你个痛快。”
滕大将军怒极反笑,“我若想造反,第一个就是举起滕字大旗杀宋定,怎么会烧自己的旗子?旗灭军灭,哪像你等鼠辈,只顾自己私利。”大喝一声,双拳紧握,当胸横叉,“谁先来砍我脑袋,谁的脑袋先落地。不信的话,只管上来试试。”
“你还敢说你无辜?”正好抓住话柄,谋官阴险眯缝着眼,“杀大帅的话可是你说的,我们都听得真切,不杀怎能稳定军心!”
谋官又扯喊道,“给我一起上!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
几十人将手无寸铁的滕大将军围在中间,里外两圈慢慢往里挤拢。
滕大将军了不起,一拳打趴下一个,夺刀就与这些人战到一块儿。不愧是领十万兵马,靠自己实力当上的大将军,一时半刻,那么多人竟拿不下他,反被他杀得东倒西歪,溃不成阵。
然而,谋官一声唿哨,门外又进来三四十人,“早知道你不好对付,大帅特命我多带些人。告诉你,怎么挣扎也没用,迟早是死。”
滕大将军虽然英勇,一口气杀退了第一波,但对方来第二波时,就有点力不从心。双眼血红想要杀出去,可身旁身后不断有人来袭,他恨不得生出七八只手。当然,手是生不出来的,反而受了几处伤。这时还能勉强避过,他内心却十分清楚,坚持不了多久,自己就要被砍成肉酱了。
“滕大将军可要帮忙啊?”
在这片混乱中,如此悠闲淡定的声音令所有士兵停止动作,纷纷寻找说话的人。
滕大将军刚听过这个声音,心中不禁升起希望,“你小子故意在一旁看热闹,想逼我就范。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环顾四周,最后在屋顶上找到了那道高大的身影。
“逼大将军就范总比要大将军的命好。”独孤棠手中提刀,为了混进城,装成卖油郎,自然没法带剑,“大将军,只要你一句话,你我从此就是自己人。”
谋官尚不自知大难临头,得意喊道,“滕迈,都找上门来跟你称自己人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滕大将军看看左右两边,已经没有选择,于是对谋官这么回答,“告诉宋定,是他逼我的。但凡他能给我留一点余地,我也不至于向周投诚。”忽然,面泛冷笑,补一句,“如果你能活着去传话。”
竟不顾周围一群兵,他径直冲向谋官,大刀抡起就砍了过去。
谋官不会武,眼见滕迈朝自己冲来,忙喊,“来人!快挡住他!”
但,没人来阻拦。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随屋顶上独孤棠一道落下的,有十几条黑影,手里都拿着官刀。黑影仿佛瘟疫,所经之处死亡就至,谋官带来的近百名士兵转眼死了大半。他们杀人,居然比切西瓜还容易。剩下的一看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哪里还会去给谋官挡刀?
谋官见势不妙,拔腿就往外跑。只是他细胳膊细腿,跑不过滕大将军的刀锋。冷风吹过头皮,他命丧黄泉。
日落天边,火烧云,照得院子血红,引来夏鸦觊觎。
滕大将军将五色纸拼成的信往独孤棠面前一摆,“谁的馊主意?这可不止断了我的后路,还蠢到把造反的时间暗号都说给宋定听了。现在我们不能出城,如何传消息给肃公?”
“滕大将军既然选定明主,后路宽阔得很了。至于时间暗号,以我的为准。”这也是独孤棠的另一项任务,“今夜子时打开东城门,城楼上火光全灭为暗号。”
“这……”滕大将军明白了,“这五色纸是单用来陷害我的?”
“说服不了你,却能说服别人。受齐帝暴*欺压的城中百姓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不容小觑。”独孤棠如此说道。不提采蘩,不认陷害。
“就冲这纸,还有你这人,可见肃公手下无弱兵。”滕大将军已放开心胸,“不反是死,反了就当给我两个兄弟报仇。”终于可以不再为当初自己的误会郁结不休。
子夜,东城门大开。罗扬率军进城,拿下霍州,还得了滕迈这一良将和十万兵马。而早知不妙的宋定带万余人从西门逃出。不料,却中独孤棠先锋军设下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采蘩,于良和语姑娘随后进城,在滕大将军府里刚安顿下来,就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传闻说法。
“姓宋的被活捉了?”其中这样的一条消息让于良跳了起来。
“现关在府衙大牢,肃公昨日请义父前去商议如何处置他。”阿慕已非奴籍,作为义子,重新跟回滕大将军,他的消息应该是准确的。
“如何处置?”于良捏拳咬牙,“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被绑到霍州来,师父更不会死,当然应该血债血偿以命抵命。你义父与我师父是结拜兄弟,肯定会严惩他的吧?”
“宋定是齐帝心腹臣子,他说他愿以齐军隐藏的布防点交换性命,义父和肃公已经同意。”阿慕平板着脸说完,看了采蘩一眼。
采蘩正好与他对视,挑起黛眉,“看我做什么?怕我心中不平?”宋定是个该死的。
“义父说,作为补偿,你们可去探监一次,怎么骂怎么打都行,只要留着他的命。”阿慕挪开目光。
于良撇嘴,“不死不足以泄愤!”
采蘩却道好。快要回南陈了,回去之前,有件事必须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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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送君千里,别不别
府衙大牢。
这次采蘩在牢外,宋定在牢里。
遇到好人,坏人当俘虏都没那么凄惨,宋定毫未伤,眼愣愣呆看着面前妖娆的女子,居然问道,“美人是谁?”
采蘩觉得可笑,“宋大帅真是贵人多忘事,当日你不仅在滕大将军府的地牢中见过我一面,还答应勒将军将我送给他。我是左大匠的弟子,姓童。”
“你······”宋定眨眨眼,诧异道,“你是勒将军想要的那个女纸匠?”啊呀,错过眼了。姓勒的原来也不是个东西,故意不告诉他。对方竟是如此貌美的女子,怪不得那日一副猴急的模样。
“正是。”采蘩抿嘴一笑,双眼妩媚,“可惜,我这人福薄,勒将军才许我荣华富贵,他就命丧九泉了。”
“勒将军死了?宋定方得知。
“哦,死了,跟宋大帅一个毛病好色。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丢了性命也难怪。”采蘩淡淡抿起唇,“他让人射穿了脖子,又让我刺穿了心脏,不太甘心却莫可奈何。他奉你之命来追杀我师徒,害我师父重伤不治身故,我难免报仇心切,下手狠了些。”
宋定望着采蘩妖艳的面容,才现那也是一张无情的脸,不由倒退两步,怕她隔着铁栅栏都能要他的命。
“我······不是我,是勒将军硬要追你们的。而我本来想你们逃就逃了,反正也不用你师父再造南陈诏纸。”他眼睛骨碌一转决定撒谎。
“宋大帅不用怕。你如今是北周肃公和滕大将军极其看重的俘虏,我就算恨你,也不能因失大,得罪了救我的恩人。我此来,只是问你两件事。”采蘩看宋定身上囚衣挺干净,显然未经刑求就急于要招供了。胆怕死之人好对付。
“童姑娘通晓大义,我宋定佩服。其实我早就看齐帝不顺眼了,总想弃暗投明。这回遇到肃公,我打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齐地的老百姓早点摆脱水深火热的日子。北周以后就是我的母国,我当效犬马之劳。”话里行间露出谄媚相,好似也能在北周大展拳脚一番,“你有什么话尽管问,我一定如实告诉。”
“齐人劫持四皇子一事,你可是早就知晓?”采蘩却不跟他废话,直入主题。
宋定摇头,“四皇子受伤的消息传来时,我也大吃一惊。在那之前,从未听闻。要是我早知道根本就不会同意这般草率行事。万一四皇子有个好歹,南陈由中立转而助周,岂不是不妙?不知道是谁的破主意,不但弄僵了齐陈的关系,连带我的谋划也无法进行,气煞——”想起自己刚说弃暗投明,连忙改口,“也是北周得了天道,注定要赢。”
采蘩不对他的虚伪做评说,又提第二问“假诏调兵之策,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帮你出的主意?”
宋定神情稍顿嘿嘿笑道,“这等妙-计自然是我一人所想,不然皇上,不,齐帝怎能封我为帅?”
“那你真是神算,不但知道运纸车落单,还知道留我们几个纸匠活口。”采蘩冷笑,掏出怀里的婉蝉似乎无意识放在手中慢抚,“说实话我就让你舒舒服服得穿干净囚衣。”
“你不能杀我的!”宋定咽口唾沫,“我的命很肃公他可指着我说布防呢。”
“早说了不杀你。”采蘩示意守卫开牢门,“放心,我手上有分寸,会避开要害。以前我在人身上最多戳过十六个洞,人还有气儿。不知道这回能不能多戳一两个?”
宋定扑过来,紧紧拉牢铁门,不让守卫开锁,“等等,我说!”别说十七八个洞,一个洞他都不想有,“是有人帮我的。”
“谁?”采蘩对守卫点点头,守卫退开去。
宋定沉默片刻,再道,“你们南陈的二皇子。”
“我不信。”采蘩面色幽冷,“二皇子是陈皇帝宠爱有加的儿子,何必与你齐人勾结?”
“我没骗你。”宋定心想,反正北齐这回是灭定了,没必要隐瞒,“二皇子与我暗中常有来往。他虽地位崇高,却不像四皇子得天独厚,不但有当今皇后为之撑腰,又有士族大家的支持。陈皇帝疼爱他,但又始终不立他为太子,他当然要为自己图谋。每年,二皇子通过我向北齐皇后送上金银珠宝,而我们与他合作走私买卖,不断换物资。这次的事只不过是我向他提出的一个要求罢了,实在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他可知你们想要调动北江洲的陈军?”出卖国家的利益,达到自己的私心,这样的皇子能做一国的继承人吗?
“知道又怎么样?那是他父亲的军队,又不是他的。你,此计若成,我北齐将助他成为太子。万一年迈的陈帝刺激一命呜呼,他就直接称帝了。若是不成,他也一点损失都没有。说起来,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哪,什么事都得自己筹谋。”宋定还感叹上了。
“照你说得他那么可怜,四皇子被劫之事也是他与你们齐人勾结所为?毕竟四皇子死了,他不就稳坐太子位?”采蘩状似不经意问道。
“不会吧?在齐,二皇子一向只通过我,芝麻鸀豆大点儿的事都找我帮忙,这事却不告诉我?”宋定觉得不可能。
“最后问你一次,是你让姓勒的杀我师父吗?”婉蝉出鞘,在铁杆上一削,铁杆断。
宋定哪里还敢说谎,“真不是我。二皇子待,一旦劫了人就一个都不能活着放回南陈,我只是照约定而已。”
采蘩不再逗留,转身走了出去。外面艳阳高照,以手挡住强光,突听独孤棠的声音——
“问完了?”他靠着灰墙,一身旧青色常服,木环扣,再普通不过的打扮,却不能让人无视的气息。
“四皇子的事确实蹊跷,而二皇子将我师父送到宋定手里,又嘱咐杀人灭口。”取她的命真是顺便的顺便。
“既已确定,你可心中安然。”独孤棠随她慢慢走着。
“是。”采蘩简短回答,又道,“何时送我们回南陈?”
“明日一早,往江洲走,然后坐船入陈境。我要随姐夫北上攻打合州,不能亲送,就安排了央送你们过江。”他找她,也正是为了说这事。
从府衙出来,走上大街。少了一场恶战,老百姓很快恢复了日常生活。好些铺子都开着,买卖不冷清。
“对你们而言,这仗才刚开始打。对我而言,却终于结束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用你亲自送,多保重就是。”采蘩望着街道两旁的民生,有些想念钥弟和雅雅,甚至还有姬府。至少在那里只有打闹,掀不起惊涛骇浪来。
“我说过,这场仗很快就会打完的。”这样走在她身边,感觉自己回到了棠掌柜的时候,很轻松自在。
“独孤棠,我想请你帮个忙。”到头来,她还是最信任他,“师父的棺木我不打算带回南陈去了。师父本就出生在南陈,虽然深受冤狱逃离故土,但我想他一定还是希望能回来的。毕竟他的根在这里,还有他的家人。”
“好,我会找处好风水的墓地安葬他。”独孤棠十分爽快。他不熟悉左拐,但能教出采蘩和于良这么好的学生,师父是不会差到哪里
“多谢了。还有一事——”采蘩咬唇,沉吟半晌才开口,“语姑娘能不能留下?”
独孤棠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但随即就明白了。语姑娘是官奴,如果回南陈,恐怕很难逃脱悲惨的命运。不过,要是能趁此机
“你想她诈死。”真是好心思。
“北村只有我们四个活口,如今师父走了,霍州归了北周,我和于良回去若说语姑娘已死,谁能查得出来?谁还真愿意花功夫去查?别说语姑娘一个,就算我们都不回陈,兵荒马乱的,别人也只能以为我们已经身遭不测。”二皇子可是想杀人灭口,一个不留。
“采蘩姑娘蘀语姑娘出的这个主意让我想起你来。从北周到南陈,昔日害你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闯出了如此一番天地。”他也想不到,“你可与你师父一样,逃出去就再也不想回来?”
“你说回北周?”采蘩一愣,“我还真没想过。别人不知,你却是清楚的,我若回去,一旦让人翻了底,必死无疑。”杀官差,逃放,条条都是死罪。
“你姓童,是南陈大官商的长孙女。
翻出这样的底来,任何人都得礼让三分。”明日她就要走了,独孤棠想把之前两次未能说成的话说出来,“北周灭齐后,南陈就是下一个。天下纷乱,但周境腹地必定太平,你——不妨考虑回周。”
“……”采蘩垂眸不语。她逃出来不过半年而已,这么快就回去,会不会前功尽弃?
独孤棠看出她很犹豫,“采蘩姑娘,不说你已经大不同从前,北周还有我。”
采蘩眼眸晶亮。
“姑娘视我为好,我也一样。加害你的那些人,你若想报仇,我可再助你一臂之力。然而,康都实在不是久留之地。其实如你所说,你,语姑娘,还有于良,都可以留下。时机恰好。”
告诉自己没别的意思,只不过就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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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都要珍重
采蘩定住了脚步,侧头望着独孤棠,面容清妖,一笑洌澈,神情仿佛近,又仿佛远,然后缓缓摇头,“我倒觉得时机还不到”
独孤棠双目悄敛,将她的笑颜一点点收进,“还……不到吗?”可以不问,因为懂了但问了,因为自己并非冷漠无情
“那里还有重要的事等我去做”再一笑,柔和似水,令人魂定心安
独孤棠无声点点头本书
“你的那些弟弟妹妹可需要我帮忙照顾?”采蘩重新往前走,“那天在棠掌柜的小院,我最记得两件事一,到处都是娃娃二,棠掌柜说他只是喜欢那份热闹的眼神如今的独孤棠,定国公之子,年轻有为的少将军,有很多地方都和棠掌柜不同了,唯眼神不变”和她一样寂寥,都藏着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就麻烦你了”独孤棠也不客气
“不过得先说好,我只管给芝婶银子,带娃是不可能的”她还是讨厌小孩子的
独孤棠呵呵笑了起来,“采蘩姑娘一向对这点坦率我也记得你最讨厌的两件事其一,拿你的容貌说事其二,小孩子你能管他们吃得饱穿得暖,我已感激不尽”
采蘩大方说道,“不坦率,怕你当我活菩萨,动辄托老带小便是你我知己,我也会烦的更何况,我是与你这个人结交你身旁身后,左左右右的那些人,我可管不着”她是天性中就自私吧?
独孤棠这回笑了好一阵,才道,“姑娘与我结交,莫非是因为我知道了你太多秘密?无论怎么想,你我都极为自私,不该碰到一块儿才是”
“罢了,我是真自私,你是假自私”走在街上,行人悠闲,对话也悠闲,“碰不碰得到,都是一个缘字而已,由不得你我”如同她曾那么消跟着他浪迹天涯,到头来才现他自己并不自由啊
“真假难说”独孤棠不认自己是假自私
“独孤将军,没有自私的人还会去养一大群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娃娃的”她当初答应送钥弟和雅雅回姬家也是无奈于自己逃犯的身份
“也是有目的的,不是吗?”图热闹
“语姑娘就请你多多照顾”采蘩还没听到他亲口同意
“照顾孩子我还勉强,照顾女子就免了”他实话实说,“她们心思重,我却懒得费劲去猜语姑娘若想留在霍州,我就请滕大将军安排她的去处,若想去北周,就送到我大姐那儿去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托别人”
采蘩骇笑,“这莫非便是将军气概?换成棠掌柜,什么样的女子都能照顾周到”
“采蘩姑娘此言差矣棠掌柜是买卖人,能照顾周到,只冲着一种客人无男女之别我这时领军打仗,无端端去照顾一个姑娘,实在为难当初我对你也是冷言冷语,你难道忘了?”独孤棠不介意提醒她
“我以为那不是你说起来,也不知道哪个是你独孤棠的真性情”采蘩道
“都是我”行走江湖,习惯冷赚钱养家,习惯油
“我也没别人可托”她总不能去托给那个摆着冷脸的阿慕,“只要语姑娘愿意,随你怎么安排吧,想来肯定妥当”
“套你的话说,吃饱穿暖”做到基本,再多他会嫌烦
人们在采蘩和独孤棠身旁来去,看两人漫步,好似闲话家常那么平凡,没有招惹他们任何好奇的目光本书
第二日清晨,打着独孤的先锋大旗随风摇摆,以央为的百名骑兵列队待,采蘩在车前和语姑娘话别
“有什么话要让我带给西大公子么?”
语姑娘用力咬唇,片刻后摇了摇头,“该说的我都说过了,只消他能忘了我姐姐,重新开始生活更何况还是让他以为我死了好,免得漏出消息,给小姐和于小匠添麻烦”
虽然决定接受自己诈死的主意,语姑娘眉间仍有轻愁南陈还有她娘亲和流放很远的兄弟们,不知自己如此抽身出来,究竟是对还是错但正如采蘩所说,以奴身回南陈也不能为亲人做什么,不若先得了自由再想办法
“有些事有些情的确忘了得好”有时候,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反而让人无可奈何
采蘩说这话本是自我感叹,不料语姑娘神情大震,盯着她呐言,“我……我……不想的……不想对……情动的”
女人对这种事最敏感,尽管语姑娘说得含糊,采蘩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语姑娘喜欢西骋啊怪不得了,眼里怎么也装不下痴心的于良,还有对西大公子的疏远冷容突如其来的一个秘密,只感无尽伤怀
“你……”能说什么呢?听说三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西大公子又是那么出色的一个男子,姐妹同心,都喜欢了也在情理之中“至少,没有伤害别人”
语姑娘眼中雾气氤氲,“我也曾这么想放在心里就好了,一辈子不说就好了,只要姐姐和他幸福就好了可是,不是不说就不会伤害到人的姐姐都知道……因为没有言语,还有眼神和表情,我……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流露出来的
采蘩握握语姑娘的手,冰凉着,“无论如何,你已经作出了选择”原来,能下定决心不回南陈,还有更深层的意义
语姑娘突然趴上采蘩的肩头,呜呜痛哭无论姐姐在不在,她喜欢上西骋都注定没有结果然而真正斩断它,简直撕心裂肺
所有人都看过来,采蘩尴尬她不习惯和人这么亲近,不过语姑娘哭得伤心,她不好抽身就走
好一会儿后,语姑娘红着眼退开,才现人人盯着她和采蘩,顿时脸红,结巴道,“我……我......”
“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哭成这样你保重,总有见面的时候”采蘩笑着为语姑娘解围,转身上车去
众人心想,到底是姑娘家,道别都要哭一缸子水
央策马到车旁,对采蘩说道,“肃公要看老大练兵,我们再等等吧”
“等他干什么?”采蘩掀帘子反问,“肃公的大军就要北上,他闲不了的难道他没空来送,我们还不走了?”
央撇嘴,“我瞧着你和老大的交情可要比和那位姑娘深厚,她都哭得天昏地暗了,要是老大来,你得哭成什么样?”他想看热闹的
采蘩啐他,“呸,要哭也得是你你成天老大老大挂口上,跟个要奶吃的娃娃似的,这会儿要离开你老大,还不哭死?”
央不气不急,哈哈得乐,“采蘩,你这张损嘴和咱们有得拼,果真是一帮子的,听着那个亲近好,不等就不等,别半道上跟我恕性,吵着落了东西要回来”对前面大声吆喝着出
落了东西?采蘩看他飞奔向前的身影,好笑摇头放下车帘,却见于良仍背对她而躺着不动
“师兄,出了”她提醒他本书
于良一声不吭
“语姑娘也进去了”她挑眉,耐心有限
“进去就进去呗”沉默一个早上的于良终于开口,“我不用你劝她不喜欢我,我早就知道了师父也说过好几回,让我省省心她不回南陈,就不用再当官奴,今后的日子一定越来越好我不难过……我就是……就是……”袖子抹过脸
“师兄,我知道,你是开心得哭了”这种时候,就不要练造纸的手势来刺激他了,采蘩掏出箱底的书来老规矩,鬼怪志异小说铺一层
“对,我……我就是高兴的”于良翻身坐起来,脑袋耷拉着,衣袖越来越湿,看来是越来越“高兴”
“行,你高兴就好高兴之余,容我说一句话”采蘩看书一目十行,刷刷翻页
“什么话?”耷拉,耷拉,继续耷拉
“你我虽是师兄妹,不过这时同坐一车会惹嫌话,要么坐车夫旁边,要么骑马”采蘩往外一指,“出去”
于良立刻抬起脸,半颗眼泪挂眼眶外,“你是我师妹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采蘩假笑,“不是不要我劝吗?师兄,迟早的事,看开点儿行了”
于良气不打一处来,头也不回就钻身出去
车里就剩下采蘩一人了,书被扔到旁边,她托腮帮子长吁一口气,“师父,您要我对师兄好一点,可是我还想要当一个让人照顾的师妹呢再说男女之间的事,外人没法劝,终究得靠光阴一点点磨平您可别在下面,跟我爹说我不听话”
咚咚——咚咚咚——
突然,自远有鼓声
伸手去张帘,快要碰到帘子的刹那却垂下采蘩抱双膝,侧头抵着车壁,双脚照鼓点轻踏,闭眼轻哼
渐渐,鼓声再也听不见了,她这才看出窗外,前方尚有青山隐隐绿水迢迢
大营中,独孤棠将鼓槌扔给目瞪口呆的鼓兵,转身跳下鼓架,大步往点将台走去,同时喝号——
“杀!”
“杀!”上万的兵们齐吼,挥刀,汗如雨
如此,互道珍重(未完待续
我活着,我珍惜(写给花和尚)
这是公众地,没说禁入,采蘩想到这点就转过身来,落落大方道,“小女子是普通香客,无意中走到此地”
她抬眼一看,怔住从石塔后出来的人,她认识
那人瞧她也是账折,光脑袋锃亮,五彩僧衣灿烂,“姬小姐?”
采蘩不知道他的名姓,就知道他的外号,“花和尚”
“千金小姐可以这么称呼他人?姬氏教养似乎大不如前”花和尚呵呵笑道,视若不见采蘩身上素旧布袄间白花本书
“我不姓姬,更不是姬氏千金,只是姬钥兄妹的义姐”采蘩也毫不理会他的嘲讽
花和尚见识过她的厉害,不把话说过头,“我姓秋名路,字季冷外号倒是花和尚,只有熟人叫姑娘呢?”不喊小姐,喊姑娘,总行吧
“采蘩”没有姓
“姑娘家中排行老几?”花和尚看似糟七七的,其实出身贵胄,不直呼女子姓名
“独女”采蘩懂礼数,“采蘩寻常人家女儿,花和尚直呼其名无妨”
花和尚听她仍直喊自己外号,开怀一笑,“采蘩姑娘既然把我当熟人,那就恕我失礼了”
采蘩淡淡回答,“和尚哪来名姓和字呢?”
“说得好”花和尚茅塞顿开,原来跟熟不熟无关啊虽说对方冷淡,但话却正中他的下怀“借姑娘吉言,让我早日剃度受戒,作真和尚”
采蘩无意多说,这就要走
“姑娘,采蘩姑娘”花和尚却叫住她,“偶遇有缘,也差不多到吃午饭的时辰了,菩心寺的斋菜那可是一绝”
“不必了”采蘩冷脸冷心
“你……”朗声变得阴恻恻,“可是知道我的秘密了”
采蘩望向他,美眸无波
“你陪我吃这顿饭,我就算了”花和尚会耍与身份不相符的无赖
采蘩突然冷笑,刚一张口,花和尚双掌合十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和尚说实话罢,那斋菜专供游人香客,不供和尚,我一个人坐在里头让人观赏,烦得很”就是要找个人搭伙,偏巧遇到认识的她了
“秘密呢?”采蘩眯眼
“什么秘密艾我想当和尚,全都城都知道的事”忽悠她的
“你请”她现银子有点不经花了本书
花和尚笑着走前带路,“那还用说别说采蘩姑娘是和尚的熟识,就是第一回见面的美人,我也不能让她掏银子会账啊”
还真是个花和尚采蘩走在他后头,不言语
两人静静走了一会儿,花和尚的声音向后传
“我从前烦两种女人一种整天唠叨没完的,一种老是摆冷脸假清高的”
采蘩挑挑眉,这是又要找茬么?
“以为姑娘是后一种,结果现你不是装的,而是天生冷淡这个好,不随便搭理别人,也不多嘴,稳妥得很”
他说错了,不是天生冷淡,而是天生冷血即便看中东葛的时候,好似意乱情迷,好似不可自拔,使出千娇百媚,柔情似水,其中九分是冲着他的富贵和俊美,两者缺一不可至于喜欢他那个人有多少,如今想来薄如一张纸那时她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只为她自己而已
“事情过了好些年,久到很多人都不记得我出家的理由,只以为我癫”
他跟她一样,都想着从前?采蘩对他的故事不好奇,但他要说,她就听
“我俩成亲的那年,她才十五岁十五岁的女子,有的都当娘了,但她看上去特别鞋就像个孩子我比她大两年,对男女之情早就通晓,所以打一开始我就不喜欢她美人嘛,就得像采蘩姑娘你似的,身段曼妙,风情万种,举手投足皆娇媚但她是个好女子,孝顺,温柔,家里的事不用我操心等我现她的好,一日比一日喜欢,打定主意要跟她好好过一辈子,她却走了生我孩子的时候,一脚踏在黄泉路,没收回来那时她十七岁,和采蘩姑娘你差不多大吧”转头看一眼采蘩,花和尚指着她空白的表情,“你不信我!”
“不信”采蘩承认
“不说了,不说了白费我用心良苦,以为你好歹要同情我一下”花和尚憋完气哈哈大笑,“采蘩姑娘真是冷淡得可以”
“花和尚不是以过去来博取同情的人吧?否则也不会看破俗世红尘,非要出家了采蘩就好奇一件事,和尚不能开荤喝酒碰女色,你受得了吗?”真真假假都好,如果徒惹不痛快,还是不要固执坚持
花和尚大叫,“采蘩姑娘口下留德,花和尚虽然眼睛花衣服花,心里可一点都不花,早戒了女色之于酒肉嘛——”摸摸光头,“等我正式成为佛门弟子,戒起来简单得很”
采蘩看他左瞄又望的心虚涅,恐怕没那么简单,但她又不说了
可是,等到两人在泉亭里落座,采蘩现上了花和尚的当他说他一个人引观赏,她一起来却引更多观赏一个和尚,一个姑娘,坐一桌吃饭,流言蜚语更快散播出去好在花和尚皮厚,而她从不在乎他人眼光
“有意思吗?”早在花和尚意料之中的事,他坏笑,自顾自喝茶
“没意思”采蘩重生后新练就的功夫,在人兴致头上泼冷水她说着没意思,手上拎起茶壶倒一杯,悠悠送到花和尚嘴边,嘴上含着慑魂媚笑,眼中春波荡漾,“花大师,请接小女子亲斟的香茶,尝尝味道可不同一般?”
众人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明明白白的**啊
噗一声,和尚喷茶洒水花
爱伺玩?奉陪采蘩淡定侧身,唤小僧侣点菜那餐饭,她吃得津津有味
花和尚胃口全无,干瞪眼,要维持风度,还不能抽身就走,四面八方轻视的目光和细细索索的嚼舌令他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采蘩吃完站起,丢块银子,跟在她身后出了小楼本书
“你——”太狠了点
“公子,可找到您了”冲过来几个仆人衣着的,“您坐向家船进城也不回府,老爷夫人等急了,派人满城找呢”
“这不就回家了嘛”赶紧离身旁的“祸水”远远的,天知道流言传到他老子耳里,自己非要捱一顿家法棍不可
走几步,想起君子风度来,回头假笑,“采蘩姑娘,要不要我送你?”最好——
“心领”饶了他,采蘩回以假笑
花和尚的五彩衣像被大风吹动的云,飞快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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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了一顿海鲜大餐,亲们,有酒肉伺候,真痛快
嘻——
第198章 美玉,猛虎也。
江船到岸,有人来迎
作为周人,央只能送到这儿为止,但对着来人的马车,他面色不善“要么就亲自下车,要么就压根别来,坐在车里不露面算什么意思?我说南人多矫情闷骚,以他为”
谁知央才说完,那位就下车来了
采蘩瞧央鼓着眼,忍不住笑道“咬自己的舌头了吧?美玉公子亲自下车,比你老大压根不来好得太多哎人哪,真是不能比,一比就有高下”
央憋了好一会儿气“老大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你看他,下车还要人扶一把,弱不禁风”本书
“弱不禁风,还是玉树临风?”逗央,是件很开心的事采蘩以袖掩口,笑眯了双眼
“对,他这刻玉树临风,下一刻就飘风了风大一点,能吹他上天”事关老大的气概,央可不示弱
眼看向琚已走到船下,采蘩长舒一口气,正了神色“别贫了,你赶紧回去追你老大吧战场上刀剑无眼,也别光顾着和苏徊斗嘴,看着点儿背后”
“我可不止和他斗嘴而已,还跟他比谁干掉的敌人多呢”央并不只会说笑,知道何时适可而止心,蛟盟有信义,背后给伙伴
采蘩看着他那般自信的神色,有些羡慕前世,她独来独往,到最后只有爹站在她身前今生开了眼界,才知道伙伴其实珍贵,可遇而不可求,遇到就得抓牢了
下了船,于良在身侧,但身后空荡
采蘩突然现,原来她在独孤棠那里是不必的背后的前方站着向琚,他看上去那么温文儒雅,俊美高贵,然而她在经历了北齐那片之后,在失去了第二位父辈之后,她的心比以往更沉着更洗炼这位美玉公子,永远不会把自己的背后交给别人,也不会为别人的背后舍弃自己他是她前世梦想的一切,但今生她看得越多,就离他越远
“师兄,到你出面了”她想让于良到身前去
于良没心情搭理她这一趟随军,他失去了师父,失去了心仅的女子,简直要成为再也抬不起头的耷拉小伙了
采蘩暗自叹口气,她干脘当师姐罢,又不得不自己上“想不到五公子亲自来迎,请受我等一礼”微微屈膝而过,无视于良的直立
“采蘩姑娘不必客气兰烨奉皇上之命任北江洲大营军师,也才刚到没几天正和秋路商议营救你们之事,不料今早就收到隶公大营送来的快信,说你们已被救出,今日返陈如此喜事,兰烨自然要亲来”向琚说话从来完满
“多谢”采蘩见他只字不提师父,有些奇怪
“什么喜事?我师父死了!”于良没好气喊一声,还不算糊涂,加一句“语姑娘也遭了不测”
向琚的神情是真吃惊大人和语姑娘他们亡故了吗?”船还团,他以为采蘩于良两人先下来
“信上未说吗?”采蘩问道,回身看看站在舢板上的央
央耸耸肩,面上笑嘻嘻,怎么看都不无辜“苏徊写的,我可不知道”一眼不看向琚,双手对采蘩抱拳“我走了,你好好保重青山不改,鸀水长流,定有再见面的时候,所以你那些小女子的心思别太多”
这话说得古怪,采蘩却听得明白,笑而不答,目送船离岸
“看来采蘩姑娘与周人相处甚欢”向琚的笑意浅浮于面
“他们是我和师兄的救命恩人,又处了些时日,的确融洽”采蘩回过头来“听说四皇子被救也多亏了周人如今齐地纷乱,周陈还能相安无事,实在是两国百姓的福气”本书
向琚墨眉一挑,缓缓说道“等回了营地,姑娘休息一下,再同我们说说整件事的经过兰烨委实没想到左大人竟然遇害齐人此番劫四皇子囚官员,简直藐视我南陈天威皇上震怒之极,已令江南所有守军备战”
“我倒是不累,上车就可说给五公子听”采蘩自行往马车走“至于我师兄,骑马即可”于良需要颠一颠,颠着就把难过的事都忘了
向琚望着采蘩的背影,她曾经不肯与他同车,这时却还遣开她师兄?但,不容他细想,随她上车去
车晃动起来,两人对面而坐
“你有何事问我?”自问对她心悦,也知她对自己尚未动情,因
此必定是有话要说
采蘩神情不动“我没什么事要问五公子为何这么说呢?”
“你不怕孤男寡女的闲言碎语了?”向琚不以为自己弄错
“这是行军,与在城里同行出游可不,五公子来接人却只有这一驾车,我又不想骑马要不,五公子骑马去,护全一下小女子的名节?”说到后面,采蘩轻笑
向琚紧紧盯着她这么多天不见,她好像又变得不同了冷艳妖娆之外,竟然还有几分令人移不开眼的清濯
“究竟在齐地生了什么事?”他很想知道
采蘩弯唇抿直,轻描淡写“在齐地的事,一句话也说得完师父死了,语姑娘死了,我和师兄让人救了叫我好奇的,倒是五公子
“我如何?”向琚更好奇
“四皇子这次遭受磨难,我在霍州当俘虏时也听说了一二”故意加重俘虏二字的语气“不过有趣的是,霍州大营的宋定宋大帅似乎不认这是他们所为恰恰丬相反,因四皇子之事直接导致陈齐两国的决裂,他的计划也落了空,震怒之下才对我们四个起了杀机”采蘩稍稍修饰过事实———‘什么计向琚——————————————
“五公子若是告诉我四皇子的事,我就告诉你宋定原本的打算,如何?”交换,然后看看她的猜测对否
“四皇子的事?”向琚眸光不禁幽冷下来“齐兵齐船绑走四皇子,我带人追赶,并同周人合力出击,从齐人手中救出了人,这是很多人亲眼所见宋定不过是一方将帅,未必知道这一动作你问话之中却引我歧义,你以为四皇子的事当如何?”
“五公子,采蘩听闻你自小聪慧,悟性非常,少年时就作得好学问,令陈帝大为赞叹那时你的光华采蘩无缘得见,但自觉认识你的时日也已不短,谈吐举止虽近谦谦君子,说句不中听的话,却以为传言中的美玉不过如此罢了”独孤棠的本事她是经历过,目睹过,毋庸置疑的,然而向琚之出彩实在流于表象和来自他尊贵无比的家族
‘世人夸大其词,兰烨其实并无特别之处”很谦虚,眼神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噬了暗一般“你向来说话不留我余地,不妨直说了吧
“四皇子被劫,不是齐人或二皇子,而是”采蘩想了很久,才现这团混乱中有一个人过于无能了“五公子你的出手四皇子似乎为静公主所迷,非要送她回梁地众将反对,你身为军师,虽然言之煙好一番道理,却让主帅离开大军而犯险,其实是说不通的而后,船漏歇岸,这么巧,你这个军师居然不紧跟着主帅,在另一条船上看着人被绑走而救不及最后,几万大军去边境救人,还让四皇子入了周境找—人相助再来一场乱战四皇受吻张旗鼓热闹非凡,天下人皆知了”
向琚垂眸,神情莫测,嘴角却牵起一丝薄凉“你是说我筹谋了这一切?”
“不可能吗?”采蘩不在意他的骤冷“苦肉计,还能一箭双雕我还有一大猜,静公主那日在林子里见的人,是你身边黑白二老中的一个?”再想想,静公主何以笃定会嫁向琚?除非得到本人的肯
这话一出,向琚猛抬头,双眼寒光,突然拉住采蘩的手,往他身前一拽那一拽,没有半点柔情本书
采蘩伏在他的膝上,却是不慌不忙,仰面笑颜绽放,妖礀尽显“这是让我说中了,五公子想将我灭?”
向琚捏起她菱角般白尖的下巴,俯身与她几乎贴面,实则耳语“采蘩,你再口没遮拦,我也莫可奈何偏偏你又不肯嫁我,连私情都不能用作借口”
采蘩咯咯笑出声,也对他耳语“五公子饶了我这回吧,我再不敢多嘴就是”向琚承认了啊
“你说谎不折的,我能信吗?”他同她说话,从没有一次得到过真正的坦诚
“我说了是交换,自然可信”她对付不了二皇子,但四皇子和向琚可以,因此揭向琚的真面再借用“本来谁当太子我都不关心,可是二皇子与齐勾结害死我师父,我巴不得他立刻被整垮”趁机坐开去,将宋定的话原原本本转述
向琚听完沉思,再开口似乎信了她“若这些都是事实
,别说太子位,二皇子的地位恐怕都保不住”叛国的大罪
采蘩沉默着一个能操纵四皇子生死的人,一个能夺四皇子所爱的人,这才是真正的向琚心中突感,她是否在与虎谋皮?
第199章 光华与阴暗共同来袭
无光的剑刃,森森的寒
采蘩不自觉一颤,却不知哪来的勇气,身体虽然被绑在桌脚上,头往桨一伸,“既然不是救我,那就杀了我吧,一刀给个痛快,我下辈子还你的人情”
孤客身形不动,声音微沉,“我并非救你,不过是掌柜的糊涂,将你们安排在我隔壁,偏我耳朵又好使得很,听不得一点呱噪,所以就让嘴巴不干不净的人睡死罢了”
“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采蘩不争辩
孤客哼道,“原本就是他们睡他们的,你睡你的,闭紧你的嘴巴,不然别怪我心狠手辣”本书
采蘩一抬眉,“要么就救我,要么就杀我,否则我的嘴巴闭不牢”
“为何求死?便是服苦役,仍有生机”孤客知道烬地
“也许能多活几年,却是生不如死与其饱受痛苦折磨,不妨求个痛快干脆”那些日子,想起来就深深惧怕
“你身犯何罪?”刀锋不偏不倚,孤客冷声问道
“我爹受我连累,被诬陷监守自盗,我为同谋,判流放烬地,终身服役”讲起来简单,经历时犹如地狱
“十个有罪的,九个喊冤枉”孤客嗤笑
采蘩不在意他的嘲讽,把话说完,“是我痴心妄想一个贱婢,想过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贪主家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只为妾位,结果遭小姐报复,累及我爹”如今,追悔莫及
“你说你爹一同流放,这时却只有你一人,岂非睁眼说谎?”孤客半信半疑
“我爹被这两个官差活活打死,弃在离客栈五里外的雪地他们被主家小姐收买,并不打算留我们活命今晚,他二人本欲施辱与我,再将我杀人灭口谁知,两人让南院客人请去,回来竟改了主意,就此睡下我不敢闭眼,怕他们再有色心,才见到壮士”采蘩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她不笨的爹说,她只要不图眼前便宜,不老想着以美貌换取富贵,还是个挺聪明的姑娘这个孤客非正非邪,却似乎能容忍诚实,或许可以让他同情自己
“原来是你咎由自取”孤客并非采蘩想的那样,反而话更无情,“自己愚蠢,还要害人,真是死了的好”他提起剑,转身就走
采蘩颓然,使尽浑身解数,到头来撼动不了这个怪人
突然,一道劲气,拂动她两边的惊讶看去,只见黝深森冷的铁剑不知何时又朝着自己,迅雷不及掩耳,一挥而下
她用力低头闭眼,以为孤客终于满足她寻死之心然而,没有感觉到痛,身上的绑束力却消失了
“我不会救你出去,但我给你机会自救”孤客的身影比黑暗更暗,比冬夜更冷
采蘩愣愣看着他这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性子反复的人,她从来不曾见过,也不知道如何与之相谈
锵啷——面前多了一样东西她揉过麻的手腕,连忙拿起来看,不由啊了一声
那是一把匕,和那孤客,还有那柄剑一样,暗沉暗沉的,没有半道光华,将最深的夜都吸入了进去
孤客背对采蘩,往门走去,“药效破晓开始减退,在那之前,就算把刀子送进他们的心窝,他们都不会吭一声”
门无声合上,黑暗平波本书
采蘩紧握着这把匕,感觉冰冷的鞘被体温捂暖了,渐渐烫,双手便颤抖起来因为,她明白了孤客的意思
脚下的铁链被系在黄牙的床根下,解开铁链的钥匙在鼠脸的腰带上两人现在人事不知,她可以很轻松取钥匙解开脚链,然后逃走但破晓之后,他们就会醒醒了现自己不见,就一定会报烬地烬地是边关大将主事,手下兵马十万,要捉拿一个逃犯,易如反掌而冰雪封天,她又能跑多远?
这条路上有来自北周各州的押解官差和囚犯,只有杀了两人,毁去他们的身份证明和刑判文书,要查他们的来路就要花很大一番功夫几个月后,等查明押送的是谁,她早就远走高飞了可是——
杀人?!
采蘩听到自己重重的呼气声,冰水般寒冷的夜中,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来她——不敢连杀鸡宰鱼她都不敢,更遑论要人性命
她呆坐半晌之后,陡然一震怎能坐以待毙?不杀人,解开脚链就跑,也不一定能被抓到
采蘩笨拙地爬起来,全身都快冻僵了,走到鼠脸床前时,才行动自如了些白布窗映着雪色,她借光看见鼠脸仰面朝天,睡得很沉去掀被时,她仍是紧张得抖,怕他突然睁开眼解钥匙时,脱手了几回,好不容易才取下来到这时,她终于确定,他们不是睡死,而是昏死了,不可能突然醒过来的
于是,蹲在黄牙床下解脚链,采蘩的动作就顺畅了,起身还跳了两下打算趁天色还早,赶紧离开客栈但她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因为想到身无分文这么走,不冻死也会饿死她拎走黄牙鼠脸枕边的包袱,在窗下打开,先拿了几十两碎银子,又注意到两人包袱里有一式一样的信封好奇心驱使,她将里面的东西取出一看,顿时张嘴结舌那一共是十张银票,每张一百两,竟有千两之数
几乎立刻,采蘩就明白这是南院那对夫妻给他们的,因为这么大笔钱才能令他们收起色心,自己也才能保持清白之身
她把银票收进棉衣之下,自言自语,“想不到还有人肯为了我这样的人花千两银子,从今往后更是死不得了”
采蘩又将判她为奴服役的文书,以及黄牙鼠脸的官差凭证燃火烧了,这么一来,他们就难讨援助,只能两人自己来追
一切谨慎做完,她一脚踏出了门
“你就这么逃了,放你的杀父仇人睡大觉?”身旁传来冷沉的声音
采蘩吓得差点没跳起来,转头看去,“你……你还没走?”
孤客靠着门边外墙,伸手过来一支蘩草木簪簪头暗红,分明是血渍
采蘩眸瞳陡然一敛这是爹亲手做给她的簪子,她嫌俗气,想不到还在颤手接过,泪就落下
“你连累了你爹,害他身死异乡,而为他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你只想到自己逃吧,我保证这两只色鬼很快就会找到你,你要用短暂的一辈子向你爹赎罪”孤客冷言冷语,头也不回进了隔壁房
采蘩哭着哭着,神情就变了,目光冷冽,慢慢收回踏出房门的那只脚
门,紧关上,封锁了即将而来的,死亡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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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本书
第200章 近之?远之?
倩影飘过,姬三杯里的酒就满了采蘩扶窗而坐,竟对着壶嘴喝酒风吹她的衣袍,那是枫叶飞舞的绣纹,正应了她身后秋山的景
采蘩以衣袖拭唇,“行军之中难找酒杯,养成了坏习惯,三哥别嫌我粗鲁”
“妙极,妙极”姬三拍掌,“这趟妹妹没白走,回来判若两人,艳得好不洒脱!的确,有气就得撒出来你我自家人,不必惺惺作态,就算骂上几句,我也能听得”猜着她大口喝酒的意味
采蘩失笑,“有什么气?又为何要骂人?那些铺子的利益在钥弟成年之前归公中,那是已经说好的老夫人要把它们交给谁去理,我们四房可管不了不过,就算如今是姬莲管账本,铺子也成不了她的她不能插手经营,更不能干涉任何决定三大掌事交给她账本,账本无误,她收银子,如此而已至于那些银子到不到得了公中,那就是老夫人,还有大夫人的事了”
“蘩妹妹别小看了这件事”酒杯放在嘴边转,姬三笑起半边脸,“你不觉得好奇吗?大伯母那么不喜欢她,居然让她收账,而且明知那笔利益是相当可观的”本书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三哥为何不喜欢莲三姐姐难道只是因为嫡庶有别,还是大房和二房之间有矛盾?”其实心里挺在意的采蘩本以为那毒婆子死了,姬莲就不足为惧想不到短短数月,她的手竟还能伸得这么长
“姬莲身上有股子毒劲,就跟她娘一样毒也就罢了,偏偏面上装得无辜可怜,所以我看不顺眼,跟她亲近不起来”姬三拿眼珠子拐着采蘩,“妹妹就不一样你对我也是应付的,但能让我心知肚明,可以看出七八分的真性情”
“我是否该谢你这么夸我?”采蘩却白他一眼“三哥既然知道得那么详细,也应该清楚大夫人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对姬莲的态度,不妨说来听听”
姬三却摇了头,“妹妹问倒我了,我还真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大伯母仇视了这么多年,一下子冰释前嫌,你尊我护让人看到母女亲睦十分不寻常”
“姬莲身边有没有新面孔出现?”毒婆子的来历就很可疑或许,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她身边有没有新面孔我没太在意,不过你一问我还想起来了,你我离府不久,大伯母买了十名仆妇婢女因此我母亲还抱怨了好一阵,说大房还没当家呢,就把公中的银子花自己身上”姬三眸光一闪,“你以为她有帮手?”
“有可能,不是吗?”大夫人买仆婢?无端端的
“或者是姬莲提出了某个主意,正是大伯母最想要的毕竟人各有不同的**只要被人掌握,就能被人操纵”姬三薄唇如刀片“你可能还不知道,老太爷想要从家主之位退下来,已经信召各地旁支的家长年底入都,商议下任家主的人选”
“下任家主自然是嫡长子,有何可商议”采蘩仿佛才想到,哦了一声,“莫非你爹娘想争所以你半道折回,又特意来笼络我?说什么讨厌姬莲是因为她装可怜,其实却怕她和大伯母联手二房就没机会了真是越到高位亲情越爆到了这时,三哥可让我有点失望啊”
姬三的神情满不在乎,“因为越在高位力量越大,自然招人争抢不休我老爹若想争,我这个当儿子的不能干看着不过妹妹误会了,我跟你说姬莲,实在与家主之位无关,也并非拉拢你四叔四婶过世,你们四房倒是真纯粹了”
“我就等着新任家主一声令下,四房便能分家出去单过”采蘩也不在乎
“那你得准备被榨褪一层皮,如果是大伯当家的话起码,那十间铺子就别想要回来了”酒光映入眼,金棕的醇色
“这是什么说法?”采蘩冷哼,“大房当家,其他三房不可能还住府里吧?”
“别忘了,祖父母还在你在家里如同做客,从墨月堂出入,所以很多规矩都不知道”姬三一笑,“罢了,现在就跟你说这些未免太早,真心为妹妹接风,敬你一杯”
采蘩暗道,她就想当客人正因为是客人,人人对她才客气,要是成了自己人,个个都能压着她指东朝西的,听也不好,不听也不好,就得跟姬莲似的,机关算尽
酒,一饮而尽
她对姬三道,“三哥,有些事不必太的那时你说向琚站定得太早,如今看来四皇子登皇位是早晚的事了至于姬莲,她若只为钱财,不来招惹我们,我就随她去兴风作浪当然,会紧防着她就是”
“妹妹不是一般不出闺门的女子,不但去了趟南淮,还入了战乱的齐地且全身而退,所以我说这话,你一定立刻就会明白”姬三端着空杯伸出手
采蘩眉梢微抬,二话不说,用自己喝过的酒壶为他再倒一杯渐渐现,和他是能说上几句真话的,也无需拘谨她像他一样,不喜欢做作的人至少,姬三的伪是她看得出来的独孤棠也如此他们都有好几面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但又总放任着一种毫不遮掩的真我和她是一类人本书
诺大的圆桌上摆着精致的小菜,但两人都不落筷,光喝酒
“四皇子还是二皇子当皇帝,重要么?”姬三说出了这句话
采蘩淡然笑着,“三哥原来也看得那么远了好有意思,你胸中装壮丽山河,却摆脱不了家中的芝麻绿豆琐事,妹妹我为你可惜”
姬三哈哈两声,“妹妹果然明白人,哥哥喜欢你之极闲来无事,捡芝麻绿豆玩也是趣事你若愿意,哥哥与你合力对付莲三姐姐,如何?毕竟,山河还远,我们暂时也做不了什么,先让美玉之流操心去”
“三哥可有主意了?”怎么个合力法?
“姬莲再厉害,毕竟是女儿家,肯定还想嫁人的只要给她找个夫婿,她就得拾掇包袱走人”姬三说得好不简单
“只怕她不会那么容易再嫁”采蘩突然想起姬莲写的情诗
并不知道那是写给独孤棠的,她说给姬三听,又道,“除非找出她的心上人是谁”
姬三啧啧嘴,“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原来姬莲心里有人怪不得非要闹和离,这么看来,南平还是让她给算计的你说那幅画中的葡萄藤架是向琚在望山书院的别居中,莫非她喜欢的是向琚?”
采蘩表示不知,“三哥人脉广,得靠你打听”
“若真是向琚,那我就更烦这女人了,眼光俗不可耐”姬三撇嘴,满是不屑,“要是平常一点的人家,即便她是再嫁,凭着姬氏长女的身份,哪怕是庶出,也能当个正室,但嫁给向琚就只好为妾向琚的后宅已经有两个才情并茂的姬妾,不差她这个才女”
“三哥别过早下结论我听向琚提起过姬莲,字里行间并无特别之处”采蘩说句公道话,“也许是出入向琚别院的人”
“无所谓了,我只觉得被她喜欢上的男人万一给算计到,那可倒霉”姬三说罢,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我也是自相矛盾,不消是向琚,又消是向琚”
“对了,三哥可有静公主的消息?”她很想知道,整个都城都以为静公主会成为四皇子侧妃,她如何嫁得了向琚
“这么大的事你未曾听说?”姬三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从齐地出来,应该知道了”
“她出事了?”采蘩怔住
“齐人将她和四皇子一道劫持了之后,半路上就把她卖给关外土鲁王梁后主向土鲁王要人,结果木已成舟,静公主已是土鲁王的女人了梁后主无奈,只得下旨和亲了事有传闻说静公主痴傻了,不知是真是假也是,土鲁族野蛮,语言都不通,娇生惯养出来的金枝玉叶不傻才怪”
采蘩打了个冷颤好狠的美玉公子!如此一来,他什么责任都不用负,将那位天真的公主永远打了
“妹妹何故颤?”采蘩的样子落在姬三眼里
“……只是觉得静公主真可怜”无意中被利用,只抱着美妙幻想,什么都不知情的萧静落得如此下那么知道向琚本性的自己会不会也遭受生不如死的处置?采蘩心下一沉
“她身为弱国的公主,注定就是被牺牲的命运嫁给四皇子,或者嫁给土鲁王,我觉得没什么区别说不定,土鲁王更稀罕她”姬三是男人,男人对这种事的看法都冷酷客观“不过,妹妹和娇滴滴的静公主截然不同你何曾依赖着父辈或兄弟?既然不用靠别人,谁也左右不了你的事”
采蘩轻轻哼了一声女子不易,她只要住在姬府,冠着童氏,上面有长辈需要尊重,下面有弟妹需要顾及本书
看来,还是不要离美玉太近得好
不过,姬三呢?
近之?远之?
今天第一更(这句话久违了)
第201章 避无可避?斗吧!
/ 采蘩回到墨月堂,一干仆人在林川的带领下前来行跪拜′,闹哄哄得好一阵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回房更衣,却又轮到雨清雪清桃枝围着问长问短,连不爱说话的杏枝都说一句小姐瘦了
好些事也不能对她们多说,她便含糊了过去,反过来问家里的事结果,听得最多的还是姬莲怎么怎么得意,怎么怎么受宠,又怎么怎么掌了十间铺子的账
采蘩听了一下午的莲花,可不想再听一晚上正好,老夫人那儿派人来传,让她今晚上去澄明堂用膳她借口先休息一会儿,言下之意请丫头们走人
桃枝勇于说实话,“小姐,您喝了多少酒,这么乏累?要说三小姐的事如今可紧要了,您要再不管,四夫人的陪嫁就成大房的了”才说完,就遭雨清拍脑袋
“小姐从那么远的地方回家来,能不累吗?有什么事等小姐休息好了再说”雨清道本书
“可是······可是我爹说……”桃枝急着跺脚,“三小姐跟大夫人说要退墨月堂的份例月银,让咱们自生自灭呢”
采蘩装困的眯眼立刻睁圆,“你爹听谁说的?”
“昨日他去交帐本时,在大夫人的屋外亲耳听三小姐说的小姐,难道我们就这么让她欺负?”桃枝嘟着嘴
“你爹还听见了什么?”采蘩问
“没了大夫人没吭声不过,大夫人现在对三小姐言听计从·我看是迟早的事”桃枝人小主意大
言听计从吗?大夫人和姬莲若只是暂时结成同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采蘩心道这时,就听到姬钥欣喜的声音和踏踏的急步
“姐姐!姐姐!”人冲了进来,在采蘩面前倏地站定,眼珠子上下转看着她,脸上兴奋的神色淡去,皱起小老头纹,“姐姐怎么黑瘦成这样了?”
“会不会说话?你三哥夸我明艳照人呢”采蘩笑着,伸手摸摸他的头·也是仔细打量,“你好像长高了”
“三哥跟你说客气话,你都听不出来?”啧啧有声,小老头儿的脑袋却任采蘩揉,“你出门都多久了,要是没长高,那可怎么得了姐姐——”很多事想问,因为大家都当他小孩子,什么也不跟他说
“别急,那一路上的经历今后跟你慢慢说”采蘩看得出来·不过,“你还是先说你三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钥立刻紧皱眉头,等丫头们都下去,才说道,“大伯母突然将铺子的账交给三姐,据说是大伯的意思你也知道,大伯一向疼三姐姐得很而祖母是乐见其成一开始我也没当回事,横竖盈利归公中,在我成年以前伸不上手可是大概过了一个月,三姐就跟冯斡·尤新,还有都海闹起不愉快,说他们故意将铺子惨淡经营·账本也做得乱七八糟,甚至把这事闹到了祖父和大伯那儿”
“好心计啊多半还说冯斡他们欺负你年纪小不懂营生,盈利又是进姬府,不是四房,而没人能管得了,所以就可以胡来一气”采蘩冷笑
“姐姐说得正是祖父和大伯为此和我商量,说没有主子盯着下面的人,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问我是否能让三姐监看着铺子所谓监看·就是有什么不妥的,可以及时现·再告诉我知道,由我决定如何做因此·铺子还是我们四房的,三姐也不能改变什么”姬钥道
采蘩哼了哼,“她怎么不能改变了?只要她觉得不妥,就来跟你说你可以拒绝一次两次,能一直拒绝下去吗?长辈一定会以为你孩子心性,故意为难你三姐,也就是故意跟家里过不去你答应了吗?”
姬钥咧开嘴笑,“没有,我说大姐你不在,这事我不能做主,等你回来再说三姐说铺子的事不归你管,我就撒泼任性,大闹了一番不是个个把我当小孩子吗?和小孩子有何道理可说?”
采蘩翘起大拇指,“聪明有时候想法不能太正,不然让人当成傻瓜了”
“不过三姐瞅准我那么闹,在长辈们面前说我到底是孩子,分不清好坏,更容易被底下人蒙骗她还说,只要铺子交给她来营,每年至少缴公中五万两,而不是之前预计的两万两说实话,姐姐要再不回来,我也顶不住了”营生买卖这些事还真不是他的强项
“五万两?”采蘩挑起眉,“我也说句实话,你三姐真挺厉害的,居然看出了这十间铺子的真正价值”
“呃?”姬钥一愣,“姐姐什么意思?”本书
“你娘管着这些铺子的时候,每年进项六万两”采蘩好整以暇
“——”姬钥吃惊问道,“可每月账本上的纯收只有两千两不到”
“那是冯斡他们将大部分的利润转为铺子再投入的本金,当成固定资产藏起来了你以为你的外祖父外祖母,我的祖父祖母,那么大方,把属于自己孙子孙女的银子送给别人挥霍?能给姬氏每年白送两万银子,已是极致了”在随军之前,采蘩以找出账本中所藏的利润为乐趣,学得津津有味,孜孜不倦
“三姐一定现了”怪不得说商人多狡诈
“现也没用转利润为本金,这是扩大营生的决策,并非虚报或假账她只能干看着,或者就是像现在这样,把事情闹大,争取更多对铺子的主动权不过,除非童家松口,她再折腾也是白费力气你三姐也许能哄得你大伯,大伯母,还有老爷子和老夫人团团转,但出了姬府大门,未必有人买账而且,我既然回来了,她若窜上撒野,自不会由着她”就算姬莲毒,姬莲周围的人都毒,采蘩也不怕有人送她几样防身的小玩意,她本以为没地方用
“姐姐,我们还是小心为妙上回她差点害死你,你可别忘了如今的三姐跟以前大不同,大概是在长辈们面前受宠,府里人人巴结着,她说话极有份量”姬钥一点都不想靠近姬莲了
“你们一个个把她说得那么厉害,我都想亲眼见识见识了”采蘩一拍桌,唤外面守着的丫头们进来,准备去老夫人那儿
姬钥无奈,“姐姐,你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吗?”
“上回是我让她长了见识,怎么同呢?”采蘩走出屋子,看到许久不见的梓峰,于是微微颔
梓峰让开身,后面有几道高矮胖瘦不等的人影,“小姐,这四兄弟是黑酒屋掌柜介绍来的卫士,已经来了几日了,您看要不要用他们?”
“亲兄弟?”采蘩看他们年纪差得不多,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面相各异,却又有那么点神似
四人齐刷刷说声结拜兄弟,又逐一介绍自己
“丁大”
“丁二”
“丁三”
“丁小”
“名字挺好记
你们有何条件,可以先开出来”她看看能不能满足对方的要求
“每月每人黄金五两,包吃赚一人一单间,逢年过节随便给个三五十两的红包,就差不多了听掌柜说你出得起,所以我们兄弟才来的”丁大最矮鞋脑袋却大,把脖子压不见了
院子里人不少,但这时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黄金十两一个人,养这四兄弟一年就得要二百四十两黄金,还一人一间房,三五十两的红包居然说随便给不是卫士,是讹诈的骗子吧?大多数人这么想着
梓峰干脆说出来,“你们什么来历,竟敢如此大开口?有本事,跟我比一场”
丁大舀眼角吊他,“我兄弟四人没啥来历,就是江湖日子过腻了,想找个富主养着,太太平平了此一生这位小姐要是雇了我们,我们跟你就是一家的,不比要是不用我们,跟你也没仇没怨,也不比”本书
梓峰直了眼,当着四兄弟的面就对采蘩道,“小姐,小心他们来混吃骗喝”
采蘩却面带微笑,“四位以前闯江湖时最舀手的本事是什么?”
丁口齐声,“取头割肉削骨!”
院子里顿时阴风簌簌,有人搓着胳膊,觉得鸡皮疙瘩起来了
“那我就不能雇你们了”采蘩仍笑,“我需要保护我和弟弟妹妹性命的人,而不是只懂取头的人”
“等等”丁小是最大个儿的,但有一双极不相称的小手,“你雇了我们,我们自然就会听你的话你要救人,我们就救人”
“而且一旦受雇,到死都跟着你了别人出再多金子,我们也不会换雇主”丁二少了一只耳朵
“你付满三年之后如果付不出来,可以最多欠一年,然后我们兄弟就走人,不追讨”丁三最正常,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就是看过之后,会记不起他的长相
“我加一个条件,”采蘩觉得这四兄弟奇特得很,可以雇,“先用两个月,月银暂记账,只包吃赚得让我看到你们有真本事才行”
“公平!”又是异口同声
采蘩叫来林川,带丁大丁三换了管事的衣服,跟在姬钥的后面,让他们立马上工了
今天第二更
第202章 荷花卷 ,秋残云。
澄明园里来给采蘩开门的,已不是那时管花圃子的丁婆而是一个小丫头虽然她没见过这个丫头,不过因为不常在府里走动,不认得也不奇怪小丫头进去通报,没一会儿雯婆子来迎
“婆子给蘩小姐十公子见礼”雯婆子笑着疙,“佛祖保佑老夫人天天为您抄经,这不,昨日一抄完,今日您就平安回来了”
采蘩扶起雯婆子,“看来等会儿见了老夫人,我得磕头拜礼才行
雯婆子却道,“蘩小姐来得有些早,老夫人正在佛堂诵经,婆子领您去花亭坐坐吧,正对着后园半湖子荷花,漂亮得叫人眼迷眼看气候快转凉,也就这时候最盛,再过几日便凋败了”
“花虽然凋落,但能结莲蓬挖莲藕,饱过眼福又要饱口福,怪不得丁婆子说莲浑身是宝呢”相较于雯婆子的说法,采蘩的话让人精神气足本书
雯婆子长叹口气,“蘩小姐还不知道吧?丁婆子死了”
采蘩神情骤冷,“怎么回事?”
“五月头上,丁婆子得了风寒本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谁知竟引了癫痫症,又是大半夜里,等人现已经迟了可怜,她跟了老夫人一辈子,到享清福的岁数却走得那么凄凉老夫人伤心得病了一一向入冬才犯的咳喘提早犯了,常常咳得睡不好觉,如今身子也弱着好在,三小姐找了个偏方缓咳十分有效”雯婆子将采蘩引进亭中,让丫头们上茶,“大夫人二夫人都病过了,又轮到老夫人,再算上您的事,也不知今年是不是咱们府里犯了煞,从上到下坏事连连”
都从病起采蘩思量着,什么话都没说,只让雯婆子忙去
“我看这煞气多半就是三姐带来的跑回娘家,大闹和离,还想整到我们头上来,弄得全府不安宁”姬钥端起茶来喝,却被采蘩按下了,不由微愕,“姐姐?”
“小小年纪别喝太多茶,容易睡不好觉”不得不谨慎熟悉各种植物的丁婆子死了,老夫人病了,这园子里指不定有什么糟七糟八的东西
姬钥虽然不明白但他能看出来采蘩是认真的,便要放茶杯
谁知,茶杯就落在丁三手里,“公子,我来端着行了”背对着亭外的丫头们用手指蘸一下茶水,放进嘴里咂巴,又倒了一些在袖口,并对采蘩摇摇头
采蘩有些高兴,身边有了懂毒的人就冲这,金子不白花
姬钥看着丁三的动作终于明白采蘩不让他喝茶的原因,张口结舌地瞪着杯子,捏起拳头目光骇人
“蘩妹,十弟,你们也来早了?”娇声带笑,让一群丫头仆妇跟着,穿一身雍容华贵的牡丹云锦裳,以大小明珠做成了全套饰,装点得然脱俗的莲美人朝亭子走来
姬钥哼了一声,连假客气都吝啬给
采蘩则定心坐着“三姐别来无恙?”
“挺好的”姬莲瞥过姬钥,双眉微微一挑目光再与采蘩相对,“倒是蘩妹黑瘦了需要养颜补身我那儿有上好的珍珠粉和燕窝,回头让人给你送些过去”
采蘩不推辞,“那就多谢三姐了
“自家姐妹,何必客气?况且,我能做得也不多母亲说,你们四房主子少,又独门独院出入,用不了许多银子,所以下个月开始,给你们的月例减半,每季的新裳新料和四房的吃用也不另给了,都算在月例银子里我好说歹说,总算让母亲同意十弟上学的费用一文不少蘩妹恐怕得好好精打细算一番,若实在和不开,记得跟我说,我自己有些私房银子,能帮一定帮”那张美丽的脸上无辜和同情的神情交混在一起,一丝阴险嘲讽的意思也不流露出来,她就好像世上最善良的姑娘
这也是最让人厌恶的地方做坏事,还要装十全十美的好人
“什么?”姬钥跳起来,“大夫人说的,还是你说的?凭什么扣我们四房的银子?我娘在世的时候,贴补给府里多少银两不说旧事,就是现在你还花着她的陪嫁买你这身穿戴呢岂有此理!你敢扣,我就敢把铺子收回来,让你一文都捞不着当我们爹娘不在,就能任你为所欲为了?”
采蘩抿弯了嘴,左手支起下巴,好笑斜睨着姬莲本书
姬莲嘴角一勾,不急不忙坐在姐弟俩对面,“十弟,这话就不对了莲园是四婶口头之诺,你反悔收回去,我也只能让不过铺子的收益在你成年之前归公中,那可是白纸黑字写清楚的而四房的例银有多少,由当家的人说了算如今管公是我母亲,她若要扣减,除非是祖父母出面,不然你也只能接受再者说,你觉得我们不公允,可你不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明明一年能有五万两的利润,你那几个大掌事每月却只交一千多两出来,你不但不帮家里,还包庇他们这些中饱私囊的下人,实在令祖父母心寒”
“的你不管铺子,倒能随便想多少是多少只交一千多两?一年两万还嫌少,想要中饱私囊的人该不会是你吧?”姬钥鼓着腮帮子,满眼蔑视
姬莲伸手,轻轻拉姬钥的胳膊肘,往她身边靠近,“十弟,四叔四婶走得早,三姐别的不的,就的一事只怕你本来谦儒孝顺的性子,让人教野了你看看自己,这是跟姐姐说话的态度吗?”突然抬手,要抽姬钥巴掌
“三姐,你敢?”采蘩可是紧紧盯着呢,沉声,不动,“这巴掌下去,我必闹得天翻地覆,谁都别想安生!你不信,只管试试!”
姬钥怒瞪着姬莲高举的手,“你一个庶出的,也敢打我?有本事,打下来啊我还不信,在这个家里嫡庶可以不分高了”
就在老人家住的地方,大家都撕破了脸半湖的荷花水中摇曳生姿,无人欣赏,只能顾影自怜
“你们吵什么?老夫人在佛堂念经,需要清静大的小的都不懂规矩”亭外不知何时站着大夫人,面色暗冷,不苟言笑
“母亲,我们闹着玩儿呢”狠毒的眸光刹那清亮,姬莲走到大夫人身旁,亲热挽进她的臂弯,“我跟十弟开玩笑,他当真了,因此耍起小脾气前些日子他不痛快,毕竟还鞋哪里懂得人心险恶,以为那些下人以前好现在也会忠心至于蘩妹,她是十弟的好姐姐,自然要护短的您就别苛责他们了”
采蘩看她口灿莲花得将责任推到自己和钥弟身上,还有人前人后截然不同的两副面貌,厌恶到极致反而笑了出来
“大伯母,有些玩笑不太好开的比方说,三姐姐挥手的动作,实在是像极了要打钥弟巴掌钥弟还是孩子,不看在我义父母的面上,就是讲究嫡庶之分,也轮不到三姐姐来教训”原来嫡庶有时挺好用
大夫人冷冷看一眼采蘩,和以前那亲热劲儿天差地别,“莲儿既然说了是开玩笑,你们姐弟不必过于当真,大家都是一家人”
好似刻意要显得公平,大夫人又转向姬莲,“你也注意些十郎是四房嫡长子,由不得人随意冒犯,哪怕你年长于他不仅因为你是庶出,而且也因为你是女儿,不可乱了纲常”
姬莲娴静笑着,低头道是
大夫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皮笑肉不笑,伸出手,“采蘩,你能平安回来,这可是大喜事来,快随我进去给老夫人请安”
采蘩扫过大夫人左手边的姬莲,一点都不想跟她平行,“大伯母,园子路窄,您和三姐姐走前头,我和钥弟跟着就是”
大夫人心想,差点忘了这姑娘的冷傲性子因此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姬钥对着姬莲的背影皱鼻子,嘴皮子无声地上下翻,显然不是说什么好话采蘩拍他脑袋,让他收敛点
虽然各房的女眷和小姐们都来了,但采蘩平日跟其中大多数人没往来,所以说是接风,不如说是大家聚一聚而且,这家里的人多知道她冷若冰霜,皆各吃各的,各说各的,没有特别关注在她身上这么一来,她就能盯着姬莲碰哪些盘里的食物而姬莲吃什么,她和姬钥就吃什么
散席后,老夫人让三位儿媳妇和采蘩留下了
“公中的银钱状况除了老大媳妇,你们心里也应该都有数”老夫人在席间有些微咳,其他还好
姬莲从外屋端了托盘进来,“祖母,先吃药吧”
“不是告诉你交给丫头们做就行了吗?”老夫人目光慈爱本书
“这药讲究火候丝毫不能差,否则药效就减了我也没动手,就是盯着丫头们些,等她们熟练,我才能放心刚才雯婆婆跟我说药不多了,不知道祖母还要不要再配一些?”姬莲乖巧偎依在老夫人身旁
“自然要的,只有喝了这药,胸口才不会火烧火燎的,晚上睡觉踏实多了”老夫人一口口喝药
“那我明天就找大夫再抓几副”姬莲的目光垂落在药碗里
采蘩静静看着这一切,神情无波
第203章 夜之后,明天。
回到墨月堂,夜都深了
姬钥还在等她,“姐姐,祖母留下你为了何事?”
“就是你三姐说的,要减开支不过不止是我们四房,二房三房都要减二夫人闹上了,和大夫人吵得不可开交三夫人那么好脾气的人,今晚也落了脸毕竟这几年公中一直没钱,对各房都是手紧的现在又要大刀阔斧砍一半,她们怎能不为难?你三姐趁机提到铺子的事,结果二夫人就立刻针对我了”是姬莲真正的意图吧?让府里的人孤立仇视四房,逼迫她和钥弟让出部分的决策力“除非我们让步”
“不要!”姬钥这次下了狠心,“说到底,那是娘的嫁妆三姐得寸进尺,祖母大伯母却都帮着她来算计,太让我寒心了不给!就是不给!”
“知道了”采蘩犹豫,因为那些人都是姬钥的亲人,她不能代他绝情,“你不肯让步,我们就不让”本书
“我自愿给是一回事,但他们强行要讨又是另一回事姐姐无论如何不要妥协”姬钥坚决,“三姐她根本不懂得满足,我们让一步,她会进两步”
“你倒是把她看透了”姬莲正在为自己大肆搜刮私产,恐怕就是盯上了这些铺子
姬钥走后,采蘩找丁三说话,“茶水里有什么?”
“是酥梦香并非剧毒,还可作安神的药引,但长期服用会让人上瘾服用过一年,五脏六腑就会慢慢衰竭,无药可解至于茶水里,份量不多,增加香气而已”丁三回道
“园子里种着么?”采蘩又问
“没有酥梦香产在极南地的高山深谷,需要湿气和昼热冷,普通地方长不出来不过――”丁三略顿,“鲜摘的酥梦香过三日就会失去效用如果制成粉末或榨汁制丸,也有时限,两到三个月不等”
采蘩立刻抓到关键点,“你们兄弟帮我做件事”细细说了
丁三给兄弟们传话去
夜半时分,墨月堂陷入沉寂,只有值夜的卫士们精神抖擞,来回巡视然而就在他们视线的死角,竟闪出一道黑影黑影潜入采蘩的房间没一会儿又潜出,悄声无息消失在园中
“这些人真是睁眼瞎啊”低伏在假山顶上,丁二眼睛灼亮他少了一只耳朵,目力却惊人,黑夜与白日无异,“养他们的银子不如给咱们,奔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过去”
丁大缩成球,闭眼假寐,“这家子很不太平啊能如此慷慨得到处使用酥梦香,要么很富要么就是跟天衣教有关系了”
“大哥,要不要换个雇主?”丁二觉得麻烦“咱们是想金盆洗手,图清静又舒服的日子过结果呢?今日才雇,苦活就来了”
“我也想要不你去跟老掌柜说,看看谁敢用咱们?”丁大哼哼笑,“背了一身的江湖血债,只要咱四兄弟的名号一亮,立刻有人来围剿老四把上个雇主削成了白骨你又烂赌把这么多年的积蓄输了个精光这回还是我苦求老掌柜暂时隐瞒一阵那姑娘不是江湖人,搞不清江湖事,似乎挺爽利的性子话不多问就雇了咱们,所以你知足吧再说,她也没让咱守夜,是你说睡不着,拉我出来乘凉的”
丁二咧嘴嘿两声,自知理亏,“那,刚才的事跟雇主说不?”
“让老三明日到她屋里兜一圈,要是没毒没害,就不说咱只照她的吩咐,保护她们三姐弟的命,不用做多余的事”老二有句话不错,退出江湖就是想图舒服日子过因此丁大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进,免得雇主这时就挂了”
丁大一翻身,哧溜钻进采蘩屋里去
丁二看着一帮没知没觉,已经走出小院的卫士,向天翻眼他不知采蘩之前有过高手保护,但觉她那间屋子简直犹如无人之境,能平安活到现在,真是老天爷保佑
丁大确定采蘩活着,跑出来却撞上丁鞋“你也睡不着?”换了新地方,个个兴奋?
“三哥不是说雇主让咱们盯着那姬啥花的动静吗?我就到处兜了兜这府可真大,别的地方都还好,只有一处相当戒备,还藏着暗桩大哥,你猜猜是哪里?”丁小眉毛跳两跳,小手出兰花指本书
跟丁小当了这么多年结拜兄弟,丁大始终不能接受大块头做出女儿家的动作,视线不由自主瞥开,在心里叹口气,“该不会就是姬啥花住的地方?”
“没错”大块头抿嘴笑,“我瞧着好玩,打算明日起蹲点,大哥别找我”蹲点就是连续蹲三两日不动,观察对手的情形
“别忘了地图”丁大提醒
“我这会儿去绣”没腰的人,扭身走
丁小只要处于正炒态,拿最多的东西就是绣花针如果起疯来――丁大尽量不去想他决定接受采蘩,除了对老二说的原由之外,更因为老小好像挺喜欢她只要老小心情好,他们几个就安稳了与之相比,女雇主也好,麻烦多也好,那都不成问题
第二天采蘩用过早饭,在外屋准备写信,就见丁三从眼前走过,也不招呼一声就进寝屋去了
研墨的桃枝直瞪颤动的门帘,“他……他怎么随随便便进去翱”
“小姐,我”雪清说罢就要跟
“不用了,等他出来再问”采蘩今早起来时,现纱帐让人动过了从央睡房梁开始,她就让丫头们不用在外屋值夜,所以不会是她们
她低头才写几个字,丁三就走了出来
“怎么了?”桃枝嘴快
“没事”丁三头也不回,又走出去了
这下,连一向冷静的雪清都诧异地合不上嘴,脱口道,“什么毛部”
采蘩却继续蘸墨写字,“他说没事就应该是没事对了,昨天没见麦子,她在家么?”
“冯大掌事让麦姑娘到外县送信,已经外出五日,这两天就要回了吧”桃枝如今和麦子的感情很好
“今天就回了”麦子进屋,酒窝漩,肤色如金麦,仍是一身俊俏的男装,“以为你去纸官署了,冯大掌事说晚上过来交账”她所到之处总有信要传
“暂时不去纸官署了”于良是纸匠,但她去纸官署完全因为左拐左拐不在了,她还到那儿做什么
“可有你哥的消息?”采蘩一直关心着
“只给我来过一封信,说是打仗去了”麦子笑着明叹,“我才习惯跟大哥住一块儿大哥让我转告,对不住你,还没帮到你的忙,就遇到这事但他也说,一定会回来的”
桃枝插言,“我娘说男子娶了媳妇,就不向着爹娘兄弟姐妹了,满耳朵就听得见自己媳妇的话我哥就那样”
“也不见得不好对你们的嫂子而言,她们便是嫁对人了”采蘩却道
“嗯,我现在就消大哥大嫂和和美美,回不回来倒不妨事”麦子说到这儿,听到外面一声咳嗽,连忙又道,“采蘩,有个人想见你,从我进城就跟着,甩也甩不掉”本书
采蘩好奇,“谁?”
“我”门帘挑起,进来一个戴黑布眼罩的男子,见采蘩的神情,“小姐看到我这么诧异,想来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在下了”
“疤眼老板帮了我大忙,怎么能忘呢?”采蘩让丫头们去倒茶,“我只是以为你白日里是不出门的而且你要找我,又不是麦子不知你跟着她是出于私心呢,还真想她带路?”
疤眼急忙看向麦子,却现她没反应,不由指着她大叫,“你!你!你!你知道了!”
“你跟我大哥求娶我的事?”麦子点点头,“知道了”
疤眼顿时哭丧着脸,结巴半晌,那么能说会道的一张嘴竟哑着
“麦子,帮我送封信吧”采蘩把刚写好的纸放进信封,“知道西府在哪儿么?”
麦子上前接过,说声知道便出了门
麦子一走,疤眼刹那恢复常态,精明眼贼亮,“你送信给西大公子,可是为了斗纸之约?”
“对”采蘩看出他眼神贼兮,“你好象很关心?”
“哈哈……哈哈……自然了我和小姐这么熟,一心消你赢啊”疤眼咧开嘴,笑得好不夸张
采蘩断定他心里有鬼,却不多问,“你到底找我何事?”
“我来跟你做买卖”疤眼正色了,他知道采蘩有多难应付
“不谈”
采蘩的回答却出乎疤眼意料之外,只能问声为什么,又道,“这可是大买卖”
“没空”还是很干脆
“什么事这么忙?”他瞧她挺闲得坐在家里
“我约了西大公子三日后斗纸,你说我忙不忙?”采蘩站起来,要造纸去了
“三日后?!这么快!”疤眼紧跟着她,“你昨日才回城,长途跋涉,应该十分疲累,至少休息十天半个月的再说”
采蘩突然回身,眯眼瞧他,“疤老板,你该不会是想在这场斗纸上捞什么好处吧?”这人太会赚钱了
“没……没有”他就是做庄开了个赌局,在别人大买西骋赢的时候,他让小妹买了采蘩赢仅此而已
看采蘩转过身去,突然想到今天来的目的,他决定说出来,“你那盒珍珠卖不卖?正巧有买家问到我手里”比出五根手指,“我可以帮你争取这个数,我抽一成”
采蘩站住了
第204章 千秋之大比
/ 十日后,康城民办纸坊――千秋纸坊
小学徒睡得糊里糊涂的,忘了今天什么日子,抱着扫帚打开门哗――一大片声音如浪,冲得他差点向后仰面但见眼前黑压压密麻麻的人头,他傻呆地愣在那儿,动弹不得
“小兄弟,纸官署和御纸坊的大匠们到了没有?”
“你觉得哪边会赢翱透露点消息吧”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御纸坊赢,西大公子造的纸连皇上都说好呢纸官署的大匠只能算二流,不行的”本书
“而且这次他们派个姑娘来比,那就更不可能赢了”
“可是如果买那姑娘赢,一赔七买西大公子赢,只有一赔倍半要是押那姑娘,万一碰万一,那就大了”
那么多张脸,不知道声音从那儿出来小学徒转着眼珠子,觉得头晕突然脖领子让人往后揪,门几乎夹到鼻子他啊一声叫出来,脑袋就被重重拍了
“你小子不长记性,今天什么日子,敢随便乱开门?”
小学徒摸着脑壳,回头讪笑,“小师兄,还好你拉我回来,看到那么多人,我手脚都软了我当然记得今天是纸官署和御纸坊借咱们的地方比纸的日子艾可这跟外头那些人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看戏”
“比戏精彩多了咱们南陈最出色的造纸大匠都在御纸坊和纸官署,平时见一个都难,但今天全会出现还有大画师,大书法家,大文豪,国学太学的先生博士,甚至大宰相和公主,总之都城里能书会画的大人物几乎都要到齐师傅不是说了,咱修几辈子才能有这样的眼福”小师兄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两眼光
“对咱们是几辈子修来的,对不懂行的人,就是看宝,也当成了石头他们懂啥是造纸术,瞎起什么劲?”小学徒撇撇嘴
小师兄突然压低了声,“你不知道吧?全城的赌坊都开了斗纸赌局,那些看热闹的人里,十有**就是下了注的所以能不一大早赶来瞅究竟?”
“真是吃饱了撑的”小学徒才说完,脑门上又被打了一下
“小赌无伤大雅”原来小师兄也跟几个大师兄合买了注,“你下了本钱,看比试才能投入,心情跟着紧张高兴不然他们谁输谁赢都不关我们的事,看起来多没意思”
“哦”小学徒似懂非懂
“你也赌了吧”突然有人说道
两人一看,齐声喊师傅
小师兄抓耳挠腮,嘿笑道,“就放了二两银子”
“你小子手上能攒到二两,不错嘛买谁赢翱”师傅是千秋纸坊的一个资深纸匠
“当然是西大公子了二两银子如果能变成三两,也好我就是没银子不然肯定全放进去大师兄就放了十两银子呢”小师兄不小心露口风
哐啷――不远处正扫走廊的大师兄撞翻了水桶,因为师傅飞来一鞋,打在他脸上
“兜里有钱没地方花,是吧?一个个的挺出息赶紧干活,比纸这几日要是敢给我丢人,拎包袱滚蛋”师傅叉腰喷火
采蘩原来约三日后,但当中出了点意外西大公子说不比了据送信回来的麦子说西大公子没露面,直接派个小厮拒绝了事麦子打听到自从语姑娘的死讯传到都城,西大公子就闭门不出连御纸坊也不去了本书
不比就不比吧本就是西大公子提出来的,他现在反悔,损害不了左拐的名誉采蘩这么想不到一日,就接到了御纸坊的头儿,西骋的师傅,左拐曾怨过的张翼张大人的信,说比纸按原来的约定是必须进行的,不过如果从原料采集开始,耗时过长不若选定一家民办纸坊,由他们以中立的立场准备好造纸的青藤,浸泡切锉,省去几日工夫而她和西骋的比试从调配浆灰开始,进行煮料,漂洗,舂捣,打槽,抄纸,干燥,施胶,涂布,染潢等完整的工序,预计三日同时,张翼也送了一封信给丹大人
丹大人都没和采蘩商量,直接回复张翼纸官署所有匠人都会到席观赛,正式将这场比纸升级为两大官纸坊的对决不但同意照张翼所说的流程,甚至提议抽签决定比试地点和评纸人的名单
等采蘩知道的时候,已经选定千秋纸坊,评纸者是以秋相为的都城十大名士而且因为事情突然弄得满城皆知,很多贵族名流要求观看,所以不得不做很多准备,三日不够,才改到了今天
本来的小赌局,成了全城皆开赌参赌的状况从上到下,从东西到南北,刮起一股连市井小民都关注着的大旋风知道精妙造纸术的人也许有限,但纸这项伟大的创造已经进入了千千万万户人家,几乎无人不识
千秋纸坊在都城原本没什么名气,却因为被抽中为比试地点,一夜之间凌驾于其他大纸坊之上,声名远播甚少露面的大东家是个不懂造纸的商人,为此却专门搬到纸坊赚天天盯着准备事宜他拿着纸官署和御纸坊两面的贴补银子,赚了一大票还扬了名气倒也不尽然都是好处那么多名士高官要来,他也怕哪里出纰漏,弄不好可能关门大吉所以他是又高兴又害怕,底下人都跟着忽紧忽松
小匠们前园扫了又扫,洒了水,摆了花,挂了彩绸,想着该不该给树穿新衣时,听到门外群哗――来了!
年长的师兄们立刻跑去告诉师傅
小师兄原地搓手打转,“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
小学徒初生牛犊不怕虎,伶俐地窜到门前,拔拴拉把,呼啦一下就把门打开
看得小师兄傻了眼,奔过去要揍他的莽撞,但瞥门外一眼,拳头就举在半空僵住了好家伙!外面七八辆黑身金边大马车,清一色深棕高头大马,车夫皆穿白衣,袖边起鹤车上下来十数人,都是白云广袖明丝袍,锁金线边,染青松抱崖的水墨画,雪白牙冠扣高髻,横紫青白鹤簪,腰间挂金银鹤牌穿衣方贵,穿衣人更方贵有老有少,眉宇英挺,目光傲然
小学徒也看呆了他以为纸匠就该是师傅那样的,永远穿着旧脏工服,邋里邋遢,一双手满是老茧,成天泡在纸槽边重复同一个抄纸的动作,为了生计辛勤劳动,就像铁匠木匠,哪怕手艺再好,终究只是匠人而已他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匠,有贵骨,有傲气,大袖盛风,袖中手仿佛能成就千载功名后来他就懂了,这种匠与任何匠人都不同,他们是名匠,却也可能是名士,名臣,名家因为他们本身有才华需要纸去承载,所以他们追求造纸术的至高境界,已经远远出了纸的基本功用,当然也出了普通民间纸工的想象
“张大人!”大东家从小学徒身边急步跑过,“小的以为还有大半个时辰你们才到,实在有失远迎”
正和下属说话的鹤老者回过身来,“早些来熟悉一下,免得事到临头慌手脚不过,没想到你纸坊门前这么热闹,差点要我们下车步行了”
纸坊东家干笑,不清楚对方是否知道全城参赌的事,不好贸然,只说,“我这家小纸坊平日门可罗雀,大概是斗纸的消息传了出去,都来看热闹吧”
张翼没再说什么,率众人进去了
“哪个是西大公子翱”小学徒久仰其名,但这些人中没有符合他心中所想的
众师兄互相看看,摇着头,最后将目光集中在师傅身上
师傅却只是盯着其中一个背影,然后挠头,直道,“变化怎么这么大?还是我看错人了?”说着,连忙跟去
小匠们也偷偷跟上,只留两个最小的看大门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抱膝数蚂蚁的小师兄听师弟说有人来了,竖起耳朵,却没听到像刚才那样的哗然之声,便支使师弟开门去,缩脖子耸肩接着数可是门响之后,周围寂静无声
“什么人翱”照师傅说的,最先来的应该是两大纸坊的人,客人和评者要晚一会儿而御纸坊早到,这时正是空当,“如果是来取纸的,让他等几天吧”
“……不……不是”小学徒呐呐之声本书
小师兄还没抬头,耳朵里终于传来了外面那些人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晰,各种迟疑不决
“是她吗?果然跟传闻一样,是个美人啊”
“不是吧,我怎么听人说那女匠长得可丑了要不然能当匠人?”
“你们谁见过?到底丑还美?”
“别管美丑,这绝对是纸官署的匠服没错,我亲眼瞧见过的”
小师兄这时看清了门口,倏地站起来,手里还捏着一只蚂蚁
两个人一身紧袖紧腰轻绸衣,如天空般的蓝蓝中有水纹,描绣青葱桑果枝足下蹬银丝绕柳提花半长靴腰牌上雕刻出一张人面,精致非凡但让小师兄呆了的,不是这一身不输于御纸坊的行头,而是那个站在前面,扎了男子高髻,插了乌木簪,却有桃花目梨花肤,妖娆容貌妖娆身姿的女子妖娆,但清傲清傲,又灵秀逼人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与众不同的女子他还想起来,曾远远看过一眼,这的确是纸官署的匠服如此说来,这个穿着匠服的女子应该就是今天要跟西大公子比试的人了
“你……”于是,他也呐呐了
第205章 她不是来比纸的啊——
各种对采蘩好奇的嗡嗡声不完入耳,于良又见两个少年呆瞪着不动,不耐烦往前跨一步,挡住他们怔然的目光
“我们是纸官署的小匠,其他人来了没有?”他一早奉丹大人之命去接采蘩,忘了问丹大人是纸官署会合还是直接过来
一旦那张清濯的妖面不在眼前晃,小师兄就恢复了正常,清清嗓子道,“御纸坊张大人他们刚到没多久,不过纸官署我只看到你们两个”
于良立刻皱脸,“御纸坊的人来那么早,怎么丹大人他们还没到?”回头对采蘩说,“咱们等他们一道进去,还是先进去?老实说,丹大人不在,我真不想对着张大人”那个老头看着很凶,很不近人情,又跟师父不对
“等丹大人他们吧”采蘩不无可否,往门墙边一靠,面对那些盯着她的人大方回看本书
“还是到门里去等”于良受不了别人把他们,尤其是采蘩当猴子来看
采蘩却不慌不忙,看了一圈才将目光收回,垂眸,视线落在双手,上下慢翻着手掌
于良喊了她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神情,不由怔住比纸的日子最终定下之后,他就去求丹大人教采蘩造纸他想,师父没了,采蘩和他谁都赢不过西大公子了谁知丹大人说采蘩暂时不来纸官署,想教也教不了,且让他放心,既然是采蘩提出要继续比试,她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于良不知道采蘩有什么想法,他只知道即便师父死了,他们身为弟子也不能给师父抹黑师父路上虽然教了不少,但那毕竟是行军,如何能专心致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看到了采蘩的进步,可是跟西大公子比还是差远了采蘩这么做,肯定是一时冲动于是他去了姬府两次,想劝她改主意然而,两次都没见到人,管事只说她很忙,等比纸那日再见面
今天见到了,他劈头就问她忙什么,她只笑说造纸造纸?她一个人闷在家里造纸还不如请丹大人教呢他唠叨一路,她却像现在一样,沉静
“师妹”采蘩的神情无比专注,他感觉她好像灵魂出窍了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无数双眼睛盯看着,无数双耳朵恨不得凑到他嘴边来
“师妹!”于良大喊
采蘩头一偏,揉揉耳朵,斜他白眼,“聋了,那么大声”
“我完全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一般情况下师父过世,斗纸之约可以不作数的这样不是挺好吗?师父的名声薄了
“于良你是以为不比师父的名声就保得赚还是以为师父横竖也没什么大名气,若我比输了,才让师父丢人?”采蘩看透了他的心思
其实是后者于良不好意思承认
采蘩突然伸手在于良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
“疼!”于良一边摸额头,一边看四周,脸红了,“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他好歹是师兄
采蘩的视线不拐别人只看着于良,很认真地看着,“我们的师父是当世最出色的大匠今天我就要证明给所有的人看你,也给我好好瞧着,不能再有不如人的想法能当左恒的弟子,是我们三生有幸”
于良怔忡地看了她片刻,耷拉脑袋下来,“我还真是没出息”
“别再耷拉脑袋了师父临终前,说你秉性纯良,勤奋好学,将来一定会跟他一样出色所以,师兄要有信心,抬头挺胸造纸想当初我给你评纸,可是比西大公子还略胜了一筹”采蘩记得跟他性子相似的厚实纸卷
“师父真那么说吗?”于良抬起头来
“哦,真那么说了”还有一句,现在不是时候告诉他于良如果没法自己找到信心,造纸这条路他走不下去她会帮他,却并非手把手本书
“纸官署的马车!”不远处有人喊道
采蘩和于良同时望去,只见一列红木大窗的马车由快而慢,穿过被人群挤窄的街道,在门前退下来丹大人还没下车,却从最后两辆马车上跳下七八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他们脸上朝气蓬勃,眼睛里充满着希冀和新奇,动作活泼
“是新招进来的学匠?”采蘩看到独孤棠之家的小五也在,面露淡淡的笑容
“今年特收了年岁小的,什么都不懂却刮噪得很”于良往小学匠那儿走,又回头对采蘩道,“丹大人让我带他们,我得管管去”
还好有丹大人,采蘩心想再看于良,他一过去,小学匠们便立正安静了,挺有年长师兄的架势不知不觉中,他也成长不少
“纸官署跟御纸坊真是不能比”
一句嘀咕窜进耳里,采蘩看一眼身旁的两个少年郎,是略长的那一个说的
“为何?”她问,神情闲淡
小师兄没在意谁问的,直望着前方,答道,“御纸坊来人,好像云上神仙下凡纸官署一下来,却似一群麻雀真亏得穿了这么一身好行头,浪费了”
“我倒是喜欢纸官署更多些”小学徒羡慕地瞧着那些少年学匠们,“御纸坊没有像我们这般年纪的,而且张大人看着凶巴巴,可那位白胡子长眉毛的老爷爷似乎很亲切”
“那是丹大人,他――”曾经体敷拐这样的事还是不说得好,采蘩舌头转弯,“技艺高,对新进的匠工特别关照”
小师兄却懂得不少,“丹大人如今已经造不了纸了,就和那个残手断脚的左拐一样城里会造纸的都知道,现在纸官署的大匠是二流的,全然不能跟过去的辉煌相比”看到纸官署的人快到门前,住嘴
丹大人对采蘩点点头,走进门去;那些对采蘩而言陌生,但总在大屋里造纸的大匠们走了过去;于良带着小学匠们走过去,小五朝采蘩咧嘴笑着,脸上雀跃望着这一切,本想驳两句的她什么都没再说,也跟进去了世上的事,只要无关乎自身,很多时候都是雾里看花,根本不清楚真相因此,不必强求他人眼亮
门吱嘎吱嘎合上,阻隔了外面的热闹,顿时清凉
丹大人他们直奔正厅,采蘩却刻意落了单,一人慢悠悠往纸坊深处逛去千秋纸坊不大,不靠山不靠水,由三进院子组成前院待客,中院专为抄纸后的工序,后院则作原料浸泡到煮料成浆这几道工序屋群老旧,给人灰扑扑之感,但造纸器具的布置十分井井有条,可谓寸土不废她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器具是新进的,和署里的一式一样后院廊下还摆放了一圈桌椅,放着景蓝瓷的茶壶茶杯,也是官家用器院中央架着两大口煮锅,地上堆了石灰柴木辅料和各种工具
采蘩才想走过去看煮锅的质地和石灰的纯度,就被两个汉子拦住了
“这是今日会比试没开始,谁都不能进去”其中一个汉子说
另一个汉子瞅她好一会儿,“你该不会就是要跟西大公子斗纸的童姑娘吧?”
“是的话,就能进去吗?”那锅是石锅?
两个汉子交换一眼
“那就更不能进去了,否则当作弊论”话声从后面传来
采蘩回身一看,连忙低福,“参见公主”本书
“免礼免礼,我娘不讲究这些俗套东西”秋路就在他公主娘亲的身后,歪出脑袋来笑
公主不理嬉皮笑脸的儿子,对仍然恭敬的采蘩道,“免礼吧我以为你该很紧张才是,想不到这般悠闲在逛”
采蘩直起身,淡笑不语
秋路打不灭的气焰,又插嘴道,“她不是在逛,而是在熟悉地方呢娘,你不是也听见了?她想混进去探究竟”
采蘩冷眼一扫,秋路噤声
公主看在眼里觉得好笑,但说,“童姑娘对这次比纸有几分把握?”
“回公主,采蘩今日来,不为比纸”
秋路惊讶了,“你不来比纸,为何约斗?”
“并非采蘩约斗,只是履行承诺”她相信师父也重诺,不会消她借他的死而逃避
“你既不是来比纸,那么来做什么呢?”公主也好奇了
“我来――”采蘩略沉吟,一笑,“造纸”
公主垂眸,片刻后唇角微勾,抬头望她,目光赏然回答得这般纯粹这姑娘从外到里都令人惊艳得很,难怪路儿对她另眼相看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好好看你造纸吧”公主转身而走
采蘩低头躬送,却没错过秋路若有所思的凝望,“和尚,还想说什么?”
一声长叹,秋路甩甩头他的头仍比一般男子短,只扎成直束,因而多几分年少轻狂,不羁的涅
“我现在后悔啊”他道
采蘩不解
“早知道你如此自信,我就不该跟着西驰那家伙买他哥赢的只要看过你俩现在的状态,局势有可能大反转”后悔!后悔!后悔!
自己的状态心里很清楚,但西骋怎么了?
突然一阵大风,沉甸甸的梧桐枝被吹摆到身边,她伸手一捉,满掌清秋
第206章 这个西大公子是假的吧?
/ 采蘩走到正厅门外,见于良来回踱步,就喊了声师兄
于良冲上来问道,“去哪儿了?相国大人和评官们都到了,马上就要宣读规则我到处看不到你,急得一脑门汗”
“临阵磨枪去了”采蘩往里跨,看到丹大人气定神闲在喝茶,而张翼虽和秋相说着话,目光却似不定心
于良想说,这会儿临阵磨枪,早干嘛去了但记起她刚说的话,他决定放信心在她和自己身上,所以闭紧嘴巴
“你瞎着什么急,西大公子也还没来”采蘩静悄悄往小学匠们身后一站,将厅堂里的每个人扫过一遍,没看到西骋,“他之前就反悔过,难道仍是不肯比试?这么说来,御纸坊要换人了?”换人也没关系本书
“西大公子来了啊”但是,于良的目光也闪烁起来
采蘩蹙眉,“一个个怎么回事?提到西大公子,就好像有很大的隐情似的说吧,他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私心里,于良觉着是好消息,“他就是喝了点酒,在相国大人面前有些失态,所以张大人让他下去洗把脸”
翱采蘩不能相信所听到的,“他醉了?今天?这会儿吗?”
“算不上醉,有点酒气,洗个冷水脸照样造纸,照样能赢你”于良把大问题往小了说,“你看,他来了跟你说他生龙活虎得很,这时候可不是我们去管对手闲事的时候”
采蘩侧头看向门口,不由吃了一惊那个步履蹒跚,歪髻,青髭覆面,瘦骨嶙峋的男子是西骋?白云袍似乎被树枝叉起来,双肩无力下耷,看上去空空落落,哪里还有半分初见的俊傲涅
“这……是西骋吗?”有人假扮的吧?采蘩禁不住问
“不是他还有谁?”秋路突然又出现“你不知道,明姑娘死后他就开始整日喝酒他家里不是给他娶了妻吗?因为知道了他和明姑娘的事,那位少夫人天天吵天天闹,他就很少回家,酒也是越喝越凶再来语姑娘的死讯,他彻底垮了你躲在家里十天,他是泡在酒缸里十天昨晚张大人才在一家小酒肆里找到人,强行给他禁酒不过才休息了一晚还是一身酒气至于精神恍惚,那就不知道是酒呢,还是这里呢?”
秋路点点脑袋,懊恼的神情,“要不是西骋是我好兄弟的大哥,我绝对支持你”赌采蘩赢,“城里知道他变成这副鬼德行的不多,所以很多人还是以为他赢定的”
采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张了半天口,终于出声音“那为什么张大人要代他答应?”她不以为自己这些日子花在造纸上的工夫能和西骋相比,但她仍会全力以赴不论输赢不过,赢过这样一个酒鬼,她有十成十的把握她甚至怀疑,这时的西骋双手连竹帘都握不稳
“不知道”秋路一耸肩,“可能不想御纸坊的名声有损,毕竟是他最得意的爱徒提出这场比试的”
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西骋,采蘩却将视线调向了张翼把他脸上严峻的神情看个正着但那双眼里的痛心和愤怒,她见过刚开始和师父学纸时,师父的眼里常冒就像师父骂她是为她好一样张翼对西骋也是如此吧
“他想借这场斗纸让他重新振作?看扁了我,也看扁了我师父吗?”她喃喃自语,双眉挑高,面泛冷笑
秋路看她一人低头嘀咕,便道,“是不是突然觉得没趣,不想比了?”
采蘩眯眼勾唇,“他颓他的酒,我造我的纸,有何相干?”说过了,她来造纸的,“谁知道呢?说不定醉成鬼了的西大公子照样手上有神功,造出无与伦比的藤纸来惊世”
“藤纸就是藤纸,惊什么世啊”秋路本想撇嘴,结果看了采蘩认真的表情就收敛起来
“藤纸如何不能惊世?王羲之书兰亭帖所用的桑茧纸够不够出名?不过褚皮纸也侧理纸以黄金论价,不过苔衣也纸之贵,不以本料来断,外行人别不懂装懂”
采蘩一番话说得秋路哑口无言,“……你看不起我”
“我没有看不起你,只是告诉你要有自知之明说起来,你如何得知我在家躲了十天?”她没忘了要问本书
秋路哈哈干笑,突然岔开,“我爷爷要宣读比试规则了”
相国果真清嗓子,“既然人已到齐,那就开始吧西骋,童采蘩,请上前来”
西骋本来有人扶着,但看见采蘩淡定自若从自己身边走过,不由面色阴郁,手臂一挥就挣脱了扶他的人,步子互缠麻花,上前与她并排,只是站定后身体还禁不住轻颤
要喝多少酒,才能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采蘩闻着强烈的酒味,伸袖掩鼻,只觉得一晚上没喝酒的话定是撒谎,分明就像刚刚喝饱
秋相看着采蘩的反应而苦笑西骋今天如此出他也是大吃一惊跟张翼商量是否改日,张翼却说不用了只是他还真不知道,一个人连走路站姿都已经不稳,如何造得了纸?然而事到如今,箭已在弦
“此次比纸并非只看你俩所造藤纸的纸质,而是分为时限,工序和成纸三部分来进行评定时限就是每日能否完成规定的工序以今日来说,你二人至少要完成三道工序煮料,漂洗和舂捣若提前完成舂捣,可自主进入下一工序,虽然无加分,但在第二日的时限上就占了优势若是当日完不成规定工序,比试就不必再往下进行,判为输在满足时限条件的基础上,看你们在各道工序上的技艺这部分由各个纸坊选出的代表匠师来评十分制,三日后评出,优者可在纸的品级评定上多加一级品级为上中下三品,每品再分一至四级,一级为最高,四级为最低,由十位评官共同商议后得出”随秋相的缓缓道来,人们聚精会神,“据之前双方约定,若最终确定的品级相同,则为童采蘩赢如无意外生,此次比试不会产生和局,必有一方赢一方输但请双方秉承宽仁大度之心,看淡结果,公平切磋技艺,不要失了谦和比试中,不可舞弊,不可贪图捷径,挥你们对藤纸独特理解之余,必须严格遵守评定规则,否则作失败论你们记住了没有?”
采蘩说记住了
西骋没说话,只是胡乱点点头
“好,这是规则细约,你俩一人一份,可随时翻阅当日比试当日结,结束后封闭试等第二日再开封除了千秋纸坊负责封场保管的匠工,纸官署和御纸坊的人绝对不能进入纸坊之中,否则也为作弊,算比试者一方输”秋相给两人各一张细则,“好了,这日比试半个时辰后开始,地点就在后院,消你们都能准时且准备充分”
采蘩接过纸,走到一边,低头便读
“等等!”西骋的冷声仿佛清醒
“难道这规则有缺漏?”秋相以为
“相国大人或许不知道,这场比试是有赌注的”五脏六腑都在火中烧,西骋想要为它找个出口,“左大匠当日说过,若我输,就要到纸官署打杂一年若童姑娘输,左大匠从此再不造纸并离开纸官署”
于良气道,“可我师父已经过身了,大家都知道”
“所以得有人顶左大匠之诺”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西骋呼吸就难酒精腐蚀了他的感官,却腐蚀不了他的心痛
采蘩抬起头来看他,正对上他阴郁的目光,“西大公子想如何?”
“我输了我打杂,你输了你永不造纸,并向所有人承认你师父不配大匠之称”此时的西骋苛刻无比
“我师父都不在了,你还想羞辱他?”于良不敢相信自己曾那么推崇过西骋
“我不能答应你,就算你输了,纸官署也不惜得要你打杂工”采蘩的语不急不徐
在西骋再开口前,她对秋相道,“相国大人,刚才您说比试乃公允切磋技艺,如此对死者不敬的赌注,采蘩可否不接受?”
秋相颔,“西骋,你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比纸本为竞技,互相一较长短之下,能弥补自身不足,让造纸术更为精湛,却非率性意气之争你说的赌注我早就听过,和张大人丹大人商量后才决定取消了所以,你也不必再提”
西骋冷哼本书
而后,人们纷纷走出正厅,往后院去占个好位置今日只是前道工序,因此看客不多,就是纸官署和御纸坊的人,还有评官和代表纸匠们,以及对造纸真正有兴趣的尽管如此,好座位也是要先到先得的
“采蘩啊”丹大人交待一句,“尽力即可”
“师父说尽力而为其实就是给自己留了余地丹大人,这回我没给自己余地,无可退,只向前”但追求的,并不是一个输赢结果,采蘩沉着在心
“不愧是阿恒的得意弟子”丹大人抚过长须,“好,无论你想如何做,我这个算得上是你师公的,也跟你共进退便是”
丹大人走后,采蘩又仔细把规则看一遍,这回不能投机取巧
“你其实知道自己输定了吧?”西骋还没走
采蘩不回答,也不看他
他不走,她走
第207章 气度宽宏的童大姑娘?
啪啪——说书板一拍,天鹤楼满堂静外面已经挂起了灯笼,落叶扫街,但里面茶香饭香酒香好不温暖
“各位,今日,众所周知,御纸坊的西大公子和纸官署的童大姑娘比纸第一日,你们道结果如何?”说书先生点指一圈
“不是三日后才出结果吗?”在座的知情者可不是少数
“对艾今天我在千秋纸坊门前守了一天,太阳下山的时候,亲眼看见西大公子和童大姑娘从里面走出来的我问了关门的小匠,他说里面封门了,明日接着来所以还没比出胜负呢”另一人闲喝一口茶
说书先生啧啧有声,慢条斯理摇晃着脑袋,“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离分出胜负虽然尚早,但今日之比可谓惊也,险也,奇也你们未曾亲眼目睹,怎知其中精彩绝伦?”本书
“先生难道亲眼目睹了?就我所知,一般人根本进不去”有人不信
“的确,普通人进不去,但千秋纸坊的人这回占尽地利之势,便是刚进去的小学徒也能看个从头到尾,一丝儿不漏恰恰巧了,说倌老儿我一小侄子正在里头学手艺,回来跟我一说,简直犹如身临其境客官们,你们到底想不想听翱”说书先生喝口水,不说了
结果,人人都道想听,便有小伙计兜圈地收赏钱楼上包间里的客人都出来不少,绕栏坐着
说书先生见今晚上的收入不错了·这才放下杯子,说将起来,“因为这回的比试,全城都开了赌局,相信在座投钱的客官也挺多我打包票,个个肯定觉着西大公子赢定了不过,听我说完,你们心头可要打颤西大公子家中新娶一悍妻,西大公子畏之为虎·十日中倒有七八日不回家咱们男人艾家宅不宁,在外就不能踏实,干不成大事这回就是铁证西大公子成日心里那个烦,只能借酒浇愁结果怎么样?好端端一个俊逸潇洒的贵公子竟变成了嗜酒如命的醉鬼今日一早,我侄子他在御纸坊的众位大匠中找啊找,可就是找不到坊间传说的西大公子,却有一胡子拉渣的酒鬼当相国的面放肆他这才知道,酒鬼居然就是西大公子”
“真的假的?西大公子造纸之能曾获皇上赞赏,就算家有恶妻′也不至于颓废如此吧?”总有爱插上自己想法的客人
“我说得半句不虚,信不信由你西大公子不但人不潇洒,人品也是大不如前,竟向童大姑娘提出,若她输了,她就再不可造纸,而且要承认已经过世的,她的师父左大匠不配大匠之称咱们都说死者最大,西大公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未免有**份啊”说书人继续说道,“再说童大姑娘各位不知道她吧?但她一出场就令人惊艳·气质之美如天边彩虹,绝世倾城之美人是也对了,刚才不是有客官说见过她了?如何·我可有撒谎?”
被点到的客人道,“····…确实是大美人,一身纸官署的匠服,男装打扮,却风雅之极”
“和西大公子有损君子美名的行径相比,童大姑娘虽是女子,却光明磊落,可以说巾帼不让须眉她不仅义正言辞拒绝了会辱没她师父的赌注·更在其后的比试中显示出无与伦比的胸襟气度·让所有场中的看客评官赞叹不已咱就从第一回合说起——”说书人滔滔不绝
“姐姐,这里哪有人见过你·分明就是硬充场面若真有人见过,怎能没认出你就坐在大堂之中?不过·那个说书先生可能真有内线,**不离十”姬钥夹口香酥鸭,边嚼边说
采蘩盯着雅雅吃饭,看她挑出不爱吃的,就偏给她多夹一筷该宠的宠,不该宠的则严今日三道工序完成,自觉心情不错,带弟弟妹妹出来吃饭,谁知遇到说书,说的还是刚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说书人才最是硬充场面的那个,明明没见过,夸夸其谈”她不以为意,比起说书来,更喜欢听雅雅和秦筝两人的童言童语
“不是艾我不觉得他夸夸其谈”姬钥随祖父母去了千秋纸坊,“反而形容得还不够姐姐之心原来可容纳百川,我本以为那么小的小心眼”说了,赶紧捂嘴,眼珠子骨碌碌转
“我就是小心眼啊”容纳百川?算了吧
姬钥看着采蘩逗雅雅玩,思绪就不由往回飘
在千秋纸坊的后院,比试煮浆,漂洗和舂捣照比试规则,它们得在今日完成所有的东西都是事先准备好的,本料为紫藤,还有作为辅料的麻,桑,褚,棉等,可根据两人各自的需要进行纸浆的调配
西骋似乎比一早清醒得多,制石灰浆的动作迅,倒藤,抓麻和褚,吹猛火那时候,们都想,不愧是名师出高徒,即便处于不佳状态,仍一点不含糊
但采蘩在干什么?
西骋那头都煮上了,她却刚制了石灰水西骋调了一桶浆,她却调了三桶,用了一刻工夫才选中一桶,也没人知道她为何这么做无论如何,她的动作出奇得慢,慢到让关心她的人恨不得急声催
于良还真喊,“师妹,别磨蹭了,照之前师父教的就行,你一直做得很好的”本书
于良这么大声,引起御纸坊几名小匠的不满,牢骚抱怨让纸官署的少年郎们听了,就不甘示弱地顶回去居然就此两边吵了起来几乎所有的人,包括西骋都被拉去了注意
唯有采蘩,连一眼也没从浆水上离开周围生的喧嚣吵闹,仿佛她毫不察觉
姬钥记得很清楚她的全神贯注,令她的动作那么轻盈似乎,动若水,静也若水,充满不可思议的美妙之感他不懂造纸的工序,但觉她不在做一种体力活,而在享受一种快乐她没有理会四周,卦沉浸于愉悦之中,然而四周的人看着看着,神情也愉悦起来,他就对造纸突生渴望,真想亲身体会一番
他因为跟祖父母生气,特意分开坐,和丹大人,还有于良邻桌
丹大人当时说了一句话,“莫非她悟了?”
悟了什么,姬钥不明,但知必与姐姐水柔般的造纸术有关他看得呆了,直到西骋那边出事
煮料其实一旦生火,除了不时搅拌之外,就是等待当然,听着枯燥,对造纸的人来说,在煮料的同时,仍可以做其他事尤其是采蘩,她充耳不闻外界,动作又定心得很,但一直都忙个不停
可是西骋熟练操作前半段,很快就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搅拌时神情恍惚,不搅拌时就呆,要么站一会儿坐一会儿,十分难耐的涅知道他近况的人都看得出来,那是酒瘾上头,身体不好受了谁知,令人吃惊的事还在后面
西骋徒手去端石锅,立刻烫到手一松,石锅掉地不但白费了两个时辰煮出来的浆液,他的手掌顷刻起水泡,烫伤得厉害
这是一个对像西骋这样的人几乎不可能会犯的失误,但他犯了,而且这个失误完全可以让他当日就输
当所有人都这么以为,甚至相国大人要上前跟西骋确认时,采蘩那边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形——支撑她石锅的架子突然倒了
“无端端地,架子怎么倒了?”正好说书人也讲到这段,有人问
“不知道艾大概是童大姑娘运气不好可咱说道这儿,就得夸夸童大姑娘的气度了按说西大公子是他自己失误,且生在前,应该仍是他输但童大姑娘说因为她的煮浆也废了,比试不能是没造出一张纸的人赢,所以请求评官们延长当日时限好嘛,本来童大姑娘可轻松获胜,变成两人重新再来”说书人摇头叹气,但语气一转,“不过,如此一来,谁敢再说女子柔弱”
多数人随之点头
“西大公子手上烫伤,就算从头再来,童大姑娘仍占了优势这么看,童大姑娘未必输定了”又有人说道
“我不如此以为童大姑娘的石锅莫名其妙-倒了,这是老天爷不让她赢西大公子失误一次,还能失误第二次不成?手伤是鞋名声是大我要是他,这一烫说不定就清醒了输给一个女子,他将来还如何立足?再者,比纸之约定下时,听说那位童大姑娘不会造纸西大公子便是手伤了,也能赢过她吧”另有一人凑上话
姬钥一边听着他们嚷嚷,一边对采蘩说,“姐姐这回确实运气差了些,但姐姐如此大度,弟弟也真心佩服”
采蘩好笑,“都说了我是小心眼,你怎么不信?那架子是我自己弄折的”
“?”姬钥凸出眼珠
“我还正愁浆制得不好,可因为有时限也不能重来千秋纸坊所用石灰与纸官署不同,含杂质较多我试了三桶,仍没做到理想”运气其实很好,“西大公子一失误,我趁大家都注意在他那儿,就略动手脚”
“可你不必那么做反而能赢啊”姬钥傻愣愣说道
“那可不行,我满打满算让人看到最后的,怎能第一道工序就完了?”本书
总之,跟什么大度,巾帼,胸襟,不好意思,一点儿搭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