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美人出浴不总是有艳遇的。
三更的板都敲过了,雨清和雪清却还在房里做针线。她们不想睡,因为去了纸官署的采蘩这时候仍没回来。
“怎么还没回来呢?”雨清担心,手上的活儿不利索,“要不要叫米管事派人去纸官署打听一下?万一早就离开了,却在路上遇到什么事。”
“别瞎想,小姐身边那个剑客武功高强,而且椎子不是传过话,说小姐要补半日欠席的工,肯定会晚。”雪清的手下却现栩栩如生一只梅花鹿,“内城还有护城卫。”
“我只觉得小姐去的实在不是好地方,晚去一会儿还要补工,好像她是去干活的绣娘似的,听着心里好不别扭。小姐回来我得劝着别去了,她可是童家大小姐,犯不着吃苦受累。才去了两日,不是手上又皮开肉绽,就是半夜了还不让回家,还有大半个月,如何得了?”雨清眼睛酸想睡觉,不知小姐这时该多辛苦。
“童夫人都没劝动,你劝得动?已经是答应下来的事了,我们不如多想些减少疲累的小菜点心补品让她身体康好,而非动摇她的决心。”雪清剪去线,满意看着梅花鹿,“你说,我再绣一幅小鹿,也给雅小姐做秋裙,她会不会高兴?”
“这个好。要是我和雅雅同一日穿出去,大家一看就知我们是姐妹花。雪清,你得接着绣了。”窗外传来采蘩的声音。
两个大丫头连忙走出去,见杏枝端着一盏大圆灯给采蘩打亮,齐声道。“小姐回来了。”
采蘩走进屋去,看过两人的刺绣,“你们都去睡吧,杏枝服侍着就行。今后只要留一个值夜。不用一起等门,费神费力,第二天一起没精神。”
“杏枝年纪小。昨晚又是雨清值夜,还是我留着吧。”雪清说道。
采蘩现她漏了桃枝,“桃枝呢?”
“她娘不太舒服,我让她回去照顾了。”雨清不肯走,“小姐回来这么晚,明日可以不用再去?”
“本来不会那么晚。”她聪明啊,自学也能一日千里。“谁知纸官署出了点事,有学匠违反署里的规矩,纸官大人取消了他匠人的资格,那些起哄帮衬的人今年不能参加匠师的考核,还要被分派到其他地方的纸官署去。因此。不服的也有,不甘的也有,吵闹了半日。”纸官署的匠人不能**,是明文规定。有偷偷去的,但没有放胆炫耀的。因此丹大人处置打架事件,反而对于良的惩罚最轻,只要他面壁自省三日。
那位头顶心秃了一个圆,两只黑眼圈好像熊猫,眉毛比胡子还长的老人。让她见识了权势和财富也会失色的公正。
“小姐要不要沐浴更衣?”雪清见采蘩身上一片狼藉。灰白暗绿交错,一动还有奇怪的粉屑抖落。
“……好。”采蘩答应得有点勉强,因为她实在累得很想倒头就睡。但让三个丫头围着,并显然对她满身的脏嫌弃,她不好告诉她们自己其实也可以很邋遢。而且,央要把马车停到马厩那边去。不能拿来当借口。
她才说好,三人就动起来了。原来沐桶早就备在屏风后面,而热水一直存着温,来回两三趟就把桶里装了八分满,一眨眼的功夫。
“你们有心。”知道她今天会狼狈到家,所以她们等到三更半夜要服侍得她舒舒服服睡个好觉。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雪清雨清齐声道,知她沐浴不习惯人在旁边,叫上杏枝出去了。
采蘩闻出来是药汤,浸在里面才现身体比她自以为的要累得多。手臂搅动石灰水和舂捣藤段而酸楚无比,双腿站了半天一夜,让药汤一泡就没了力气。她舒服得吐口气,闭上眼享受着让通体放松的暖流,感觉力量一点点汇聚再生,意识却开始朦胧。
“卫士不可进,小姐正在沐浴。”
采蘩猛然睁开眼。自己睡着了?但水温比刚才不过稍稍温了些,仍然热暖,多半是差点睡着了。她可不想在浴桶里真这么睡过去,然后要雪清她们抬她到床上,那得多尴尬丢人。
于是,挣脱舒服到骨头都要酥化的药汤,擦干,摘手取下衣物穿上。那是雪绸连身坠地合襟长袍,长袖垂曳,单线绣大放的莲花,在轻盈的衣料上形成银色底纹。从质地到式样都极美,是童夫人给她的礼物之一。
那一刻,她是第一次穿。想不到下一刻,就成了最后一次。
采蘩垂头系着丝绦,绕过屏风,正想对外面守着的丫头们说可以进来了,却听身后一声沉笑。几乎同时,她立刻转身去看。
“别动,别叫,静静走过来。”床边坐了一个黑衣人,戴着一张雪白嗤笑嘴的面具,目光隐在眼洞深处。
沐桶那儿传来哗哗水声。一只手,一柄刀,伸在采蘩眼底下。肩上传来推力,她的脚步朝前挪动。也就是说,这个房里,连她在内,至少有四个人。
快走到床那儿时,刀和手突然不见,但她整个跌向戴面具的人,并被捂住嘴,和他一起滚入床里。惊异朝外面看去,帐幔竟层层垂落。
那人捂着她嘴,面对面坐起,另一只手好像穿针引线一般,在她左右前后绕了一会儿。然后放开双手。
采蘩没有以为这就能喊救命了,视线冷冷扫过,现自己脖子周围有一些极细的线交叉成网。线泛寒光,冒着森然煞气。再看那个戴面具的人,左手戴银手套,捉一根同样的银线。线的另一头直直扎入困住她的网中。
“聪明的姑娘。”面具人是男子,“知道该什么时候才能出声。”
采蘩静静看着他。他当然不是孤客,但刚才听到那声笑时,刹那她还挺高兴的。但既然不是孤客,这些人又是谁?她表面神情不动,脑袋里面却转得飞快。
“这是我的兵器,叫蚕。别看它像线,非常锋利,可瞬间割破你这身美极了的银莲雪绸,还有你刚泡过药汤的滋润肌肤。”面具人啧啧兴叹,“美人出浴,最是**。尤其采蘩姑娘天生媚相,这时更是妙色生香,看着就让人心神荡漾啊。我到底选了个好时候,还是坏时候,有点不知如何是好。”话语虽轻浮,尽管坐姿松懒,都快靠到锦被上去了,但拿着杀器的手很稳。
采蘩心明眼亮,丝毫不为他的色语色调动容,仍保持沉默。
“姑娘,长夜漫漫,你我身处**帐中,总要做些什么吧?”仿佛故意要激怒她,面具人的右手突然轻放在雪绸裙摆上,捉起一角拉向他的胸前,“采蘩姑娘的玉足,脚踝,小腿,真是美得无可挑剔。”雪绸已经覆盖不到的地方,任他尽收眼底。
采蘩居然面露一丝冷笑,“雪绸之下不着寸缕,即便让你看光了,我也不少一块肉,只要我不动。阁下是想让我跳起来,然后你的蚕丝就能将我大卸八块,自己便不用担负杀人的罪责了么?那你大可放心,我临死也会大喊一声,把人招来的。”
“采蘩姑娘别这么说,我就是想让你动一动,不要那么惜字如金。不过你说得也不算错,我还确实有给你看看这蚕丝厉害的意思,好比如此这般——”面具人左手往后一挥。
采蘩的衣袖顿时裂开数道口子,脖子传来刺痛。
“哎呀,不小心用大了力气,可你的皮肤也太嫩些,豆腐做的吗?”面具人笑道。好似要完全松懒下去的上身坐直了起来,右手改捉自己的衣袖,为她拭血,“这么细的脖颈,看来我要很当心才是,不然断了多可惜。”
蜿蝉贴腰藏着,但对方的蚕丝既然能断衣袖,她的手就不能妄动,要等更好的机会。而且,她不可能洗一晚上的澡吧,迟早央会觉得不对。
“我看得出你在想什么。”仿佛真能听到她的心声,面具人说道,“你现在可以告诉外面的人,你的澡洗完了。”
采蘩眼神顿时凛冽。
“你的声音,我的脑。明白吗?”指尖有意无意划过她的脸。
采蘩感觉到他的手指冰凉,“你说什么,我说什么。”
“聪明。”面具人好不开心,就像她是一件特别好玩的东西,“等会儿把丫头们遣走,至于睡房梁的那位,我也不想在咱们亲亲我我的时候听他打呼噜,你想办法让他睡屋顶也好,睡花园也好,只要今晚梁上无人。”
“丫头好说,但那位可不听我的。”采蘩“老实”。
“他不听,那你就死。我还跟你坦白,他的功夫不如我,他老大来还差不多。当然它老大在的话,你也见不着我。”面具下嘶嘶笑。
采蘩禁不住一抖,脖子又疼,“你是谁?”他知道孤客!
“这个等会儿再说,现在乖乖听话,把人都打了。”这次,他没有再帮她擦血,“慢慢说,别又误伤自己。今日我诚心诚意来的,你若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别人看了以为我多残忍。”
外面雪清的声音响起,“小姐洗好了么?”
“好了。”采蘩道。
开门声。
今天是元宵节了,也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真正的情人节——上元节,想穿越回去,看看人们如何庆祝那轮明月的。
亲们,祝你们人月两圆,无论是爱情,事业,还是家庭。(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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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阎罗催命不敲更
雨清有些诧异,“小姐已经睡下了?”
“嗯,实在是累得没力气坐着,你们整理完也都出去吧,我不想任何人和声音吵我睡觉。”采蘩不用装,声音都累。
“小姐,刚才央剑客说他有事出去,让我跟您说一声,今晚就别找他了。”整理完毕,雪清离开前说。
这倒省心,不然她得头疼赶不走。从一开始她就不让央睡房梁,但他只要在,每晚必定揭瓦上梁,怎么撵也只当耳旁风。
安静了好一会儿,要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另有两人在屋里,采蘩会以为此刻就是一对一。
她表情冷沉看着对面的人,“你可以说你是谁了吧?”
“要不要先猜猜看?”面具下绝对是张狡猾阴险的脸。
采蘩刚要开口。
“猜错要罚。”那刻,声音很寒,“罚一根手指,好不好?”
“猜对了,你割根手指给我,好不好?”采蘩学他说话,却是毫不在意的语气。
“姑娘怎么开不得玩笑?算了!”面具摇来摇去,怪她不辨语气真假,“猜吧。”
“我来南陈之后,也就是那帮子人纠缠不清,又知道那位老大的。飞雪无痕,小鬼敲更。敢问你是哪只鬼?”说着话,她看他的手指。
面具人右手握成拳,“好险!我若答应,岂非要斩一只手指头给你?其实这还真是不难猜。不过我不是鬼,而是阎罗。帐外那两只,才是鬼。”
采蘩突问,“你就是飞雪楼楼主?”
“不是。”面具人比了个七,“姑娘不知道么?地狱有七殿阎罗,我自然只是其中一个。排行就不说了,飞雪楼秘密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探知的,即便满是江湖传闻,也有很大的出入。一般像姑娘这样能看到阎罗,那就没活人了。”
七殿阎罗?采蘩心中震惊。
“姑娘怕了?”面具人呵笑。“不用怕,那是一般人,姑娘可不是。”
采蘩并不怕,也不相信他的空话,“我以为飞雪楼的任务随执行人而结束,如今锁喉鬼已死,你们不应该再伤害我们的性命。”
“这个没错。所以我得告诉你一声,你义弟义妹的性命早已无忧。姑娘想想,锁喉鬼死后,飞雪楼有没有人找过你们麻烦?”面具上嗤笑的嘴血红,一点都不能让人轻松回应。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来找我?”为了名单吗?
“因为在我非常努力的布置之下,姑娘终于又成了飞雪楼的一桩生意。”胸膛上下起伏。他真正的笑不出声音。
她又成了他们的一桩生意?他布置的?
采蘩在这里的两处问号。和另外两处问号合了起来,恍然大悟,“原来郑老爷是你杀的。”
“那个老色鬼还用不着我动手,普通的小鬼就能要他的命了。”不是他,但确实是飞雪楼,“世道越乱,做买卖的多艰难,我飞雪楼生意却越火。可是杀郑老爷。我只收了五百两。你可知为什么那么便宜?”
“因为是你自己巴巴送上门去要帮人,怎么好意思多收银子?”
采蘩说完,面具人就噼里啪啦小声拍手,“采蘩姑娘真是聪慧不凡,说得一点都不错。郑夫人不是江湖中人,当然也不知我飞雪楼。她和她姘夫本来想自己动手,但我说服了他们。飞雪无痕,价钱又不贵,他们还能撇得一干二净,当场就把银子付清了。”
“嫁祸给麦家兄妹也是你的主意。”凶案的背后有陷阱,陷阱想要抓的人,是她。
“那是当然了,郑夫人他们连郑老爷调戏麦家妹子的事都不知道,如何能想到嫁祸那对兄妹?外面传言飞雪楼的杀手凶残,可如果不是无奈,我们也不随便滥杀无辜。”面具人还为自己正名,“我不把麦家兄妹拉下水,采蘩姑娘怎么能湿了鞋,还扮强盗那么有趣?你再猜猜,之后生了什么事?”他一人玩得过瘾。
“你告诉郑夫人,可以帮她解决知道她杀夫真相的人。郑夫人这回出了多少?”好歹要贵一点吧?
面具摇得像拨浪鼓,“不收钱,赠送的。横竖我要的就是既能照着飞雪楼的规矩来,又能光明正大接近你采蘩姑娘,少赚多赚还是不赚并无所谓。所以,今夜如愿以偿。”
“你可真费劲。”采蘩讽刺他。
“没办法,不照规矩来,楼主会很生气,我怕他得很。”面具人认真回应她的嘲讽。
“说了半天你不就要取我的命吗?拿去吧。”多活半年,有了弟弟妹妹,祖父祖母,享受到亲情友情,还有被人宠的滋味,死——
心里十分不情愿!采蘩想到这儿,手动了动。
但她才动,面具人就迅雷不及掩耳抓住了那只手,“采蘩姑娘口不对心,想要使鬼伎俩,不觉得该有些自知之明?别忘了,你的脖子随时会断的。我之前说是诚心诚意来的,你要相信我才是。我虽答应郑夫人取你性命,但我飞雪楼执行任务失败也不稀奇。这活儿免费,也不用赔偿,你这条命全在我一念之间。你若再耍心眼,我这只手不介意与你细柳腰肢肌肤相贴。”
他看出来了!采蘩哼一声,“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把名单交出来吧。”面具人说道。
采蘩眨眨眼,脖子梗着,但依然笑得十分妖娆,“这位——阎罗,你兜了大半天,原来还是为了锁喉鬼未完成的那桩生意。何苦来哉?”
“我说过了,锁喉鬼已死,买卖两清,只有另开一单杀你的生意,我才能来向你要东西。我虽然想过用正常手法取得。不过想来你也不会卖或者将它送人吧?不费什么事,郑夫人要杀丈夫,我借此把你兜进来而已,都是现成的。”这叫巧。
“你可以让那个要我义父母命的买主再点花钱就是。”采蘩认为那样更简单。
“我不知道那个雇主是谁。”他声音陡然不耐烦了,“飞雪楼自上而下分工严密,岂是你能随便以为的。你别再多问,拖延时间也是缩短你自己的命。名单在哪儿?”
“我不知道——”脖子一痛,采蘩捏拳咬牙,“我真不知道。”
“我来,自然是知道姬明的三样遗物在你手上。不用狡赖。”左手一牵一放,看着那雪颈之上的细痕丝丝沁红。
一滴血珠掉落在雪绸上,采蘩眼里却无动于衷,“你要那三样东西,就在靠窗边的上面衣箱里,你尽管拿去。我确实找过名单,但并无现。若不信。只管割断我的脖子。我已说了实话,死也莫可奈何。”
面具人左手用力一抬。
采蘩闭上了眼睛。她到此刻方知,客栈里对她冷言冷语的孤客和面具人相比是见义勇为的大侠了。
“给你三天。”
冷冷的声音传来,还有风。
采蘩睁开眼,看到面具人已经下了床,帐幔被两个目露凶光的黑衣人撩起。
“三日后此时,我来拿名单。你找不出来就真得死了。”那张白面具让留夜的烛光映成金色。血红大嘴始终骇人。
“为什么非得是我?你可以把它们拿走,今晚上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她都已经告诉他东西在箱子里了,“而且你如何断定名单一定藏在这三件东西里?”向五拿去那两箱呢?
“因为美玉公子那么大能耐都找不到,我觉得只可能在你这里了。”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你可以找帮手,他们不怕死,那我也不怕他们死。如果你找出来名单却骗我,我会让你身边所有人陪葬。我常开玩笑。但这几句话你可当真。采蘩姑娘,你面对我的蚕丝心神不乱,一身狼狈,在我全然钳制之中,眸子却能杀人。还有你那蒙面的主意委实高明,令我大开眼界,若不是一直盯着你,猜到只有是你干的,我也无论如何料不到你能用这招逼郑夫人承认杀夫。放心,郑夫人他们并不知道那天蒙面的到底是谁,你办得太干净利落,他们永远查不出来。”
阎罗从房门走出,那两只鬼紧跟而去。
采蘩坐在床上动弹不得,直到杏枝慌张跑来,站在门外问她怎么了,她才打了一个机灵。
“你怎么还没睡?”她淡然拿过薄帛,在颈上高绕一圈。
“桃枝不在,婢子看门。”杏枝答道。
“看到什么了吗?”对方虽然从房门出去,但她不认为杏枝会看得到他们。
杏枝果然摇头,“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我来看。”
“哦,没事,大概雪清关门不仔细,让风惊开了,你帮我关好就去吧。”采蘩躺下,翻身过去。
吱呀的带门声,脚步渐轻。
采蘩睁着眼,直至天色微明,梁上垂下白衣一片。
“你可走得真是时候。”他的功夫到底高不高强,她完全没有证实的机会,“话说回来,你老大迄今没在我跟前出现,你来得莫名其妙,该不会是飞雪楼的内奸?刚才那三人中哪一个是你?不可能是戴面具那个,他的蜘蛛丝比你的君子剑厉害多了。那你就是小鬼一只?既然已经让我识穿,挑个良辰吉日下梁,不用再吃灰,滚吧。”
白衣片不动,好像又睡着。
“你这哪儿是练功啊,走火入魔昏了吧。”采蘩遭罪,定要找人倒霉,“我告诉你,你三天之内找不到那位让你吹得神乎其神的老大,我就脑袋搬家,你就脑袋搬家,大家都没脑袋了。还睡什么睡,赶紧找人去!”
抱着被子坐起,她大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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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一把铁尺来伺候
马车停在纸官署门前,太阳正在用第一线光烧云,就差刹那,便可金芒万丈挣出。
采蘩双脚落地,狠狠地,恶狠狠地盯着白衣飘飘的央。看到他脸上委屈,很委屈的模样,她的心肠半点没软。
“突然嗓子哑了。”她冷笑。
央忙不迭点头。
“一个字都不能说了。”她眯眼。
啊啊两声鸦叫。
“你说有事,因为觉得剑鞘没洗干净,所以得去换个新的。”她磨牙。
双手捧剑,君子已经换了一件白到要透明,闪闪锃亮的新装。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她真想把他的新剑鞘给踩烂了。
眼睛张大,耳朵竖起。
采蘩转身就往大门走去,“放闷屁!”
噗——
她立刻回头,看到央的两只眼睛左斜上右斜上,嘴噘东噘西。她死死瞪他,直到他啊啊两声继续装乌鸦,才返身向前走。没走几步,便不知不觉笑了开来。他什么都不能说,是不是暗示她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一宿没睡,赶在日出时进了纸官署,等待采蘩的是一把铁尺。
左拐拿它在手,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手心,“用你昨日煮过的藤料,学习清洗和舂捣。舂捣之后纸浆就基本成了,你离开前要抄一张纸出来。一张而已,以你昨日一看就会的本事,再容易不过。”
“我要是抄不成一张纸。左大人要拿那把尺打我手心?”小时候她爹老打,没想到十七岁再活一次,还可能挨尺子,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嘿嘿。”左拐桀笑。
“采蘩姑娘今日准时到了。”丹阳大人走入清洗场,“好啊。你虽然不是纸官署里的人,但能和大伙一样准时,便不会影响署中的日常步调。”
采蘩对这位不爱笑但公正的老人家现在十分尊重,连忙行礼,“丹大人,我今后的一个月定然日日如此。”
“已经没有一个月了。只剩二十五日。”左拐哼道。
丹大人看到他手中的铁尺,两道长眉往中间拢了拢,“左大人,我知道你对新进学匠很是严厉,不过采蘩是姑娘,又是被你硬拉来的,铁尺打手心这类罚还是免了吧。”
“师傅。她自己答应跟西骋比试,我没逼她。不过既然要比,自然要以认真严肃的态度来学习,而我也不会对她特殊照顾。刚才您不是说了,不能影响正常步调。我对她听之任之,别的小匠会怎么看呢?”左拐说得头头是道。
“丹大人,若是我的手没受伤倒也无妨。”采蘩摊开两手。上面有嫩红的新皮和刚结好的疤。
“我没想打她手心。”左拐连忙拐了弯。“在她偷懒时吓唬一下而已。”
丹大人长眉不展,“擅自答应比试,擅自下赌注,就得自己承担任性妄为的结果,不要牵连其他人。采蘩姑娘来学纸,我看真是十分诚心,你别太严苛了,尽力即可。也要看其中的造化,逼是逼不出来的。当初你跟我学造纸时,我可曾体罚于你?”
采蘩恨不得问丹大人,她能不能改投他门下。再一想,左拐如果是丹大人的徒弟,就没有这门那门的分别,而是都在同一道门里。
“师傅您老人家拿石头敲破我的头,这里——”左拐指着后脑勺,“还有铜钱大一个疤,头都长不出来。”
采蘩惊瞪了大眼,向后退开一步,离这位长眉白须的老人家远一点。
“有吗?”丹大人摸胡子开始装傻,“我还有公事要处理,你们继续吧。采蘩姑娘,只要你尽到自己的努力,铁尺还是石头,都不会落到你身上。”
默许了啊,采蘩看着熊猫眼下其实精光四射的老人家,原来绝对不是个她可以依赖的慈爱长辈。
左拐果然领会精神,铁尺一拍,“开始洗藤,我一个时辰后来看,别偷懒。”又是什么都不教,任她自生自灭。
采蘩有点习惯,有点自在,“左大人只管忙去,想到您手里那杆尺,我也不可能偷懒。”
但一直到晌午左拐也没来。采蘩以为自己又帮纸官署的厨房省一顿饭时,语姑娘提了食篮过来,拿出两菜一饭。
“大人们奉皇后之命入宫去了,左大人说若他晌午还没回来,就请童小姐去舂捣处自行捣浆。我可以领您去。”语姑娘站一旁看采蘩吃饭。
“既然那么省心,什么都要我自己琢磨,他天天那副恨不得拿鞭子抽我的表情到底从何而来?”正常来说,左拐应该倾囊相授,窍门秘诀,还有尽快掌握造纸的捷径,统统告诉她才对。不然,一个月,不,二十五天后,一个全凭自学,一个经过名门大匠淬炼锻造,结果除非她真是神工降世,否则——
“左大人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语姑娘仍是卑微胆怯的身姿,但和采蘩多话了起来,“童小姐照左大人的安排努力便是。我还从没看到哪个小匠能像您似的,不用师傅示范就做得那么好。”
“我有我爹示范了十多年,这一点还真不值得你夸。”突然看到饭篮子还有一层没打开,采蘩想了想,“你要给于良送饭去?可我记得丹大人说只能送早晚两顿。”
“没……没有啊。”语姑娘往篮子前遮掩,“那是我自己要吃的。”她不会撒谎,心虚的模样全摆在脸上。
“是吗?那便算了。不过我正想看看他去,语姑娘帮我领个路吧。”采蘩吃饱喝足,决定去“关怀”受难的于良。
“可……于小匠是在关禁闭,其他人不能探视的。”语姑娘诧异地看着采蘩。
“是署里明文规定的吗?”左拐拿给采蘩一本规矩册子,上面没写。
“没有,不过——”以前一直如此。
“那就没关系了。”经过在郑庄的一场“蛮干”,如此这般成了小菜一碟。
于良关禁闭的地方是署里最偏僻的一处小院,平日没人来,院墙屋墙绿油油一片爬山虎,到处是蛛网和蜥蜴。采蘩还惊见一只干瘦的老鼠,哧溜溜从角落的破洞钻出来,一点不怕人,感觉它好似大摇大摆,再钻进屋子里去。
采蘩没看到有人看守,想来面壁全靠自觉,便抬声道,“于良,送饭来了。”
于良从里面打开门,鼻青脸肿,还没想明白,“不是要到晚上才——”看到面前两个美姑娘,眼里自剔除妖艳那个,“语姑娘,万一让左师傅和丹大人知道,会骂你的。”
采蘩清咳两声,“你当着人的面偏心眼,怪不得要挨揍呢。我也会被左大人骂,你多说采蘩姑娘四个字,有那么艰难?”
采蘩不是巧舌如簧,但于良很老实,立刻红了脸,“采蘩姑娘,你不怕左师傅的。”
就和左拐让语姑娘向她学习一样,说她冰脸不破。采蘩笑,“不怕就活该被骂,不怕就活该被打。于良,我暂且认你这个师兄算了,多像难兄难妹。”
于良只能郁闷地抓脑袋了。
一串轻笑,出自语姑娘。
于良看呆了,情不自禁道,“我从未看过语姑娘笑,真美。”
语姑娘连忙垂头。那样的笑容确实奢侈,在娘亲和姐姐深陷无边的痛苦和折磨,她不敢快乐开心。
采蘩见她突然不自在,便想着说些别的,“于良,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面壁也没人盯着,左大人也骂不着你,你待着不想走了吧?”
“如果可能,多一刻我都不想留。”于良往旁边的屋子瞄了一眼,目光畏缩,“昨晚上,我就能听到有人在外面走动,还有奇怪的叹息,吓得我——”现不该在喜欢的人面前积弱,所以赶紧不说了。
“你说有鬼?”采蘩的一双美眸却闪亮着好奇。
语姑娘一手抱臂,显然有些怕,“我也听署里的其他姐妹说起过,晚上谁都不愿靠近这里,就怕遇到不该遇到的。”
“这是内城,还是朝廷工坊,哪来鬼怪?”采蘩问道。
“这个院子原本是——”于良张合了几次嘴。
“乌睿住的。”整个纸署,能让于良吞吞吐吐的,一个有关语姑娘。还有一个是乌睿,他连名字都不能说。采蘩看到于良睁圆眼,就知道自己说得不错。“他住你这间?”
于良拼命摆手,“当然不是。”眼睛往右边一瞥。
采蘩顺着看过去,东面有间屋子门上挂了一把大铁锁,“那间?”她要走过去。
语姑娘拉住她,摇头道,“小姐,那间屋子左大人不允许任何人进去的。”
于良也说,“有两个好奇的新匠闯进去,左师傅气得要命,把他们大骂了一通,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师傅故意为难,两人都没通过考核,离开了纸官署。”
“没错,你们要是敢进去,我也找借口把你们赶走。”左拐不知何时回来了,靠着院门,面沉如黑炭。
于良咧嘴眦牙,“左师傅,我们……没进去,您也别怪语姑娘和采蘩姑娘,她们好心来看看我,还有这个篮子里的食物我一口也没吃。”
“童大小姐,我看你可真是悠闲得很,今晚终于打算在纸官署过夜了,是不是?”左拐瞪着采蘩,“劝你还是把这份好奇心放在造纸上,别整天心不在焉的。”
采蘩不顶嘴,往院门走去。
语姑娘也拎了篮子跟着。
今天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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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娃娃,别学她啊!
“语姑娘,东西既然拎来就留下吧,不然白沉了手。”左拐立刻让三人盯看,有点不自在,但想想总要说的,“还有,我跟丹大人说了,署里大匠都带着徒弟,我也不好一个也没有。于良你要是还没决定跟哪个师傅,跟着我也行。”
于良傻愣着。
采蘩好笑旁观。
只有语姑娘善良,喜道,“于小匠,你还不快拜师傅?左大人正式收你了。”
左拐看于良行跪拜大礼,觉着在逝去爱徒的屋前,收了另一个好徒弟,地方也算合适,人嘛也算齐和,就是天时——
“不过我先说好,若是童小姐输给西大公子,我就要离开纸官署,也再不能造纸,到时候你我的师徒缘分也尽了。这个月你就和童小姐一起学造藤纸,但愿藤纸不是我亲自教你的最后一样手艺。”
“左大人,是二十五天。”采蘩不是个淘气的人,但在左拐面前常想作怪,“而且,您还没亲自教什么手艺,都是让我自学的。“
左拐气哼了,“你不是自以为聪明吗?我放手让你表现,所以你就悠闲到这儿。大小姐,采蘩姑娘,你现在这时候应该打出第一槽浆来了。”
采蘩笑道,“左大人,若我这么快就打出浆来,这时就已经不再署里了。您说的,今日抄一张纸就好。我怕太早回家,您明天又找话来教训我。”
“少说废话,青藤好好清洗过了吗?”左拐让于良认真面壁,和采蘩往后场走去。而语姑娘留下等篮子。
“我觉得自己很仔细。”谦虚的说法。
“那你用一句话说给我听,清洗是什么?”左拐问道。
采蘩答得很快,“把杂质洗掉。”
“你所指的杂质是哪些?”对答案似乎不满意,左拐再问。
“就是——”她不太能确定。秉奉简洁的方式,“各种看着不顺眼的东西。”
左拐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无可救药,“将水中已经分离开的皮质。木质和其他不适合造纸的部分洗除,留下适合的进行舂捣制浆。对了,你之前制作过的浆灰也要在这部分清洗干净。小姑娘,你不是很聪明吗?什么叫看着不顺眼的?”
采蘩讪笑不答,“左大人等会儿检查就知道了。我虽然不会描述,感觉却还很好。”爹没教过造纸的部分,他这个一月师傅也什么都不说。如何答得准确?
“你自己感觉很好,那我就不检查了。”又是放任她,左拐转去舂捣场,“我会让人把你刚清洗的藤拿来。你吃过饭没有?”
“……吃了。”采蘩不知道他的意思。
“别再说我没教你,舂捣是整个造纸过程最需要力气的活儿。但舂捣的完成好坏直接关系到纸质和强度。麻粗宽,要用坚硬的石臼石杵。树皮就简单些,用木杵在石板上敲打即可。”所以今日没扣她的午饭。
“藤呢?”她要造藤纸,不是麻纸,也不是树皮纸。
“这个你就得自己看着办了,聪明的姑娘。”左拐如今说她聪明,都不是夸她,“我相信你看了这么多年造纸,不能说出个所以然。却感觉很自信,这第一槽的纸浆也让我期待。”
“我尽量。”这倒不是谦虚,她自己也很期待亲手做出来的第一张纸。
“尽力。尽量。”左拐笑一声,“你说话给自己留足余地啊。”
采蘩选了木杵石板,而从左拐眼里看到一丝微赞,“把话说太满。若做不到怎么办?”
“你说呢?”左拐反问她。
她不说了,开始舂捣。姿势,动作,全来自记忆,全来自父亲。
这次左拐没有走,站在那儿,看她明明是头一回,生涩而别扭十分的每一下敲击渐渐变得熟练准确。这姑娘的身上有另一道影子,强大包容,才华横溢,但一个已经是固定不变的记忆,一个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要做的,不是让那道影子保护得她滴水不漏,而是打破它,让她真正能吸收进去,从而激她的天赋,变得比那道影子还要强大独立。
她说他没教她?他可觉得教她很多了呢。
天边满是彤红的云霞。
丹大人来到晒纸场,看到左拐正面对晒墙出神,便问,“这就是了吗?”
左拐点头,“师傅,您猜她抄纸前跟我说什么?”
丹大人手里多了一根拐杖,抬起来就敲左拐的头,“我年纪那么大了,你叫我猜不是费我脑子吗?赶紧说!“
看看,是谁说不打徒弟的?他的铁尺压根没派上用场,四十多岁倒还叫师傅敲头,真是——没法说。
“她问怎么不加滑汁。”左拐摸着脑袋往旁边走开好几步,“你说她什么都不会吧,偏偏还不能蒙过她的眼睛。”
“是棵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丹大人凑近去看墙上贴纸,“你小子要么不收徒,一收总是天分高的孩子,运气好得很。这一面墙都是她抄的?”
“是。”左拐离开墙边,“我让她再抄一面,她却跟我说晚上请客吃饭,还说一张纸变成一面纸墙,我应该要嘉奖她才是。那日在六宝楼,我看她冷清清的表情还以为是斯文秀气的大小姐,谁知造纸的时候花样百出,让人哭笑不得。师傅,我可不承认她是我的学生。”
“这纸——”丹大人把话说了一半。
“我知道。”左拐却心领神会,“从明日起,对那位已经怨累的大小姐而言,才是真正开始辛苦。师傅您老人家当初怎么提炼我的,我也绝不对她有半点保留。这一战,其实不止压得是我一人,还有师傅您的颜面。”
“你看你,我什么都没说。”丹大人拐杖一挥,人早让远了,“你好久没尝尝你师母的手艺了,走,上我家吃饭去。”
“师傅,我再待会儿。”左拐想等纸干。
“走吧,瞪着它也变不成金子。”丹大人转身就走。
左拐只好跟他去了。
新杭会明月楼是全城做杭浙菜最好的大酒楼,今日照样宾客满座,但老板很紧张二楼最大包间里的客人,时不时自己亲自去上菜,就怕不懂事的伙计有闪失。那客人正是童家大小姐。当初认亲认宗的酒宴虽然也摆在这儿,但没有童氏夫妇在,由大小姐自己做东还是第一回,所以老板想着得帮她招待得人宾至如归,尤其三桌有两桌是小孩子。小孩子吃东西的口味和大人不一样,着实让老板花了一番心思。
但采蘩今夜有点心不在焉。只有三日限期解开名单之谜,她本想推迟这顿饭,却又觉得既然都通知到了,再临时更改,有些不守信用。她请了不止独孤棠一家大小,还有蟒花夫妇和胡子他们。也请了牛安山,但牛老说事情刚过,不要太惹人注意,所以就让蟒花夫妇代表了。那日除了她,央和苏徊,蟒花胡子带领的其他蒙面人都是牛老借出来的手下,因此功不可没。
“采蘩姑娘,这坛酒我干了,要不是你支的好招,阿肆——”本来说好今晚只吃饭不提蒙面,胡子却喝得有点大舌头。
牛红十分机敏,用力拽下摇晃站着的弟弟,“采蘩姑娘,多谢你帮我们夫妻盘下吉祥客栈,好话我怕说多了倒显得空,我就敬姑娘一杯,今后都是一家人。”
蟒花也豪爽一声,“我也敬姑娘。”为阿肆的事,也为自己。
采蘩连忙端起酒杯,抬袖一饮而尽。吉祥客栈由她购入,本想以原价卖给蟒花夫妻,但两人不肯,说新杭会既然有约定俗成,便不能让新入童家的采蘩坏了规矩。
最后牛红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他们出一千两给采蘩,而采蘩就当合伙人,年底分红对拆。等他们有了闲钱,采蘩又想抽身,他们再买下她那一半。采蘩当然答应了。
喝完酒,采蘩坐下没一会儿,感觉有人拉她的裙子。低头一看,立刻皱眉,一个女娃娃在她裙边流口水。抬脸看看周围,姬钥正和蟒花说话,芝婶,玉芝,灵芝,还有雪清雨清全都在照顾那边两桌小的。雅雅从来没看到过那么多娃娃,和秦筝,还有蟒花牛红的女儿唧唧呱呱,开心得绕桌看小宝宝们,桃枝杏枝正照应着那几个半大不小的。所以,正好是没人注意到她的时刻。
当脚底下的胖娃娃觉她一点都不好玩,开始以她料不到的迅爬出包间,到外面楼台寻找趣意时,采蘩不得不跟了出去。她可不想好心好意请独孤棠吃饭,却让他少一个妹妹。
她试着两次去抱娃娃,结果两次都让娃娃溜了。无奈想着小孩子真麻烦,但娃娃却将一追一跑当成游戏,咯咯笑个不停,爬得更快了。
“我可不是在跟你玩,乖乖回来。”采蘩叉着腰,想吓娃娃。
娃娃半听不懂,两只小手啪啪拍木板,好像也很喜欢那声音,于是奋勇乱爬。
采蘩之前没在意,后来现楼台虽有扶栏,但一个只会爬的小娃娃可任意穿行,而穿过去,也就会掉下去。那娃娃本是东绕西弯的,但在她眨第二眼并赶过去时,孩子离栏杆只差两三爬。
“不要动!”她整个人飞扑了过去。
但那孩子,等不到她,已经半身探出,双脚开始失衡倒立。
刚到家,第一更。
第二更会晚,要九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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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她的样子像媒婆么?
采蘩那一刻突然觉得她以后得远离高处,自己翻出窗外两次,已经不少人跟着掉落了。这回难道真要出人命?还是一个只会爬来不及站的小娃娃?当强盗,杀人,她快没感觉了,但这时看着那孩子掉下去,竟立时激出一身冷汗。
扑至扶栏边,用从未想象过的敏捷伸出手去,抓到一只小脚,听到孩子清脆的欢笑。好似世间最美妙就在那样的笑声中,她感谢老天爷。
有人在后面惊呼小十八,有人从后面赶来帮她捞小宝,她的手却紧紧不肯放。
“采蘩姑娘,你可以放手了,十七有我呢。”不知何时,独孤棠和她一样,伏在栏杆边上,猿臂长伸,已将娃娃夹在大掌之中。
采蘩定定看着那双大手里的娃娃,松开自己的手,长长松了一口气,“没心没肺的小东西,把我吓得半死,她却笑得那么欢,所以我讨厌小孩子,一点心眼也没有。她别叫十七了,干脆叫爬爬。”怎么能爬那么快?
独孤棠把小宝捞上来,再伸手去拉采蘩。
这时芝婶赶来,对她急忙感谢,“采蘩姑娘,多亏你拉住小十七,不然她就没命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同时,她回头却怪大女儿,“玉芝,十七是你照顾的,她不见了你都没现?还好采蘩姑娘留了心,要是出事——”
“婶子,不是没出事嘛,别怪玉芝了,爬爬有惊无险。将来一定有大福气。”独孤棠已经采用这个名字,将娃娃往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逗得小家伙张嘴大笑。
独孤棠这么一弄。其他的小孩子也顾不得吃饭了,跑出来要大哥也给他们打秋千。孩子们不肯回去安静吃饭,大人们也只好在外面说话。不过蟒花胡子他们这些跑船的本就不是规规矩矩能坐下的人。端一碟小菜,拎一坛老酒,往栏杆那儿就地一坐,照样十分痛快。采蘩看出他们这么坐是怕又有孩子不小心掉下去,于是也和牛红以地当席,背靠楼栏说话。
过了一会儿,芝婶坐过来。胖胖的身躯到地板上还有些吃力,但可会聊天,很快和牛红也笑得乐呵呵。
牛红道,“婶子,你真是能人。带那么多孩子,改天教教我,我照顾两个都忙得转不开身了。”
芝婶道,“我们是穷带,你是富养,哪能一样呢?能把这些小家伙喂饱穿暖,我就不愁了,管他们是泥里爬还是屋上窜。你们看着一大家子,其实好几个男娃自己挣钱了。另几个也开始学手艺,慢慢就不用我和阿棠操心。倒是女娃们,越大我越急。”
牛红立刻心领神会,“婶子担心她们找不到好婆家啊?”
采蘩插言,“姑娘也可以学手艺,未必要等着嫁人。”
芝婶表情诧异。“女孩子学女红也还罢了,学什么手艺?就算学了,又有什么地方会雇她们做事?特别是我们这些穷人家的,找个好人家嫁了,就算是这辈子的造化。”
牛红看了采蘩一眼,好笑,“婶子别理会采蘩说的,她那么本事,才不担心找婆家,人家上门来求着她点头。”看芝婶连连点头,她又道,“我看那些孩子中,玉芝和灵芝差不多到年龄找婆家了吧?”
“可不是,尤其是玉芝,一般她这岁数多成亲订亲了,她却一直在家里帮我照顾孩子,我现在就担心耽误她。”芝婶的酒喝得不少,难得把心里话往外掏。
“若我不知道也算了,既然知道少不得帮玉芝姑娘留心着。您放心,我还不是头一回帮人做媒,等我和我家那口子安顿好了,立刻就给张罗这事。再说,还有采蘩呢。童家掌着整个新杭会,底下多少单身汉,难道找不出一个好的来?”牛红不仅自己积极,还拉采蘩入伙。
芝婶闻言开心极了,谢了又谢。
待芝婶又回到孩子们中去,采蘩望着那边和独孤棠站一起说话的玉芝,对牛红道,“嫂子别帮了倒忙。”
牛红也瞧见了玉芝,不以为然,“青涩的嫩枝看不出来郎冷无意,不知她亲娘的一片真心。你以为芝婶瞧不出来么?就是心里明白着,才不希望自家闺女将来伤心,借醉过来跟咱们开口的。咱们如果装不知道不肯帮,那就可怜了她一大把年纪了。”
“但是,我们若管了闲事,那姑娘不肯,反而耽误她一辈子又如何?”自古媒妁之言,但采蘩性子凉冷,觉得并不是件该理的事。
“我们是帮芝婶,她女儿若不肯,就跟咱们没关系了,毕竟看不看得上,嫁不嫁得了由她们母女俩决定。”牛红却自有一番说法,“先说好,我要是在这里看中哪家的小伙子,你得牵个线。”
采蘩无奈,也只得以笑含糊过去。
待酒楼老板来送菜,现屋里没了人,外面楼板却好像要塌了,也只得顺应客人的“喜好”,把酒菜移到楼台上去。不过那可不容易,一大堆活泼的孩子让他和伙计都没地方落脚。不过,童大小姐走的时候微笑感谢他招待周全,还多给了十两银子,冲这两样倒也值了。
马车上,姬钥看小妹头枕着采蘩睡得香甜,这才放心说话,“那个独孤棠是个老好人吧?收养那么多孩子。从不足月到十五六岁的孤儿,加起来——”想了想,给不出具体一个数,“我看着都晕,他一个人要养,我也只得佩服了。你跟他怎么认识的?就在我爹娘的葬礼上?”他记得那时候。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车里有些潮闷,雅雅睡出了汗,采蘩拿把小扇为她轻扇。
“我只是奇怪,你不是讨厌小孩子么,怎能跟他这大家子结交?”姬钥不忘采蘩的性子。“莫非你因我这样的乖弟弟对小孩子改观了?”
“你是小孩子吗?”不是一向以大人自居?
姬钥瘪瘪嘴,“我不是,雅雅总是了吧。”非要跟他顶。
“恐怕要让你失望,我还是讨厌的。雅雅例外。”采蘩用帕子给雅雅擦头里的汗。“瞧瞧,我们家的雅雅多漂亮多可爱,谁会讨厌她呢?”
姬钥嗤笑。“你就宠她吧。爹娘在的时候,她就一点秀气样子都没有,在你手里带,我简直不敢想她将来得多——”接收到恶狠狠的目光,连忙收敛,“多活泼啊。”
“活泼好,像你娘一样。长大后自己挑夫婿。”采蘩胳膊肘早就往里拐,“你得特别有出息,不然娘家无力,妹子被欺,懂吗?”
“有你。谁还敢欺负她?”姬钥一咕哝。
“这倒也是,我总会护着她的。”除非,她不在了。想到三日,心里一抽,真是很烦。
“你那个护卫,就是央,他今晚一句话也没说。我本想跟他聊,他却不理我。”央在采蘩身边常常神龙见不见尾,但他记得那位话挺多的。
“他让人毒哑了。”采蘩嘴巴才毒。
姬钥瞪大眼。不知道她说得是真还是假。
“二弟。”她想好了,三日之约得对姬钥保密。
“什么?”姬钥从车缝里观察正赶车的央,那副自得的模样实在不像中毒,虽然他也没见过中毒该是什么样。
“在童颜居住了好几日,姬府派人来催,所以明日你跟雅雅先回去。别让老太爷和老夫人以为我把你们带野了。”老夫人那里确实有人来问过,但并不曾催,可她得找个借口。
“那你呢?”让他和雅雅先回去?突然感觉有点怪异。
“我不是要学纸,日日进出怕长辈们觉着我没规矩,不如还是先留在童宅。你就跟他们说,祖父母留了些宅子里的事让我处理,要多待几日。”她姓童,不姓姬。
学纸的事祖父祖母已经知道了。上次为了阿肆回府里,祖父和大伯都提到过,话语中并不赞成,觉得采蘩毕竟是住在姬府,与姬家千金无异,如此抛头露面,会招惹不中听的闲话。但姬钥并没对采蘩说,怕她冷性子又来,更不肯回姬府住去了。所以,采蘩这时候让他和雅雅先回去,尽管他心里不愿意,还是点头答应。
“可你得给个回府的准日子,我也好跟祖父母说,他们就不会老催了。”不知怎么,没有采蘩在的墨月堂,好像就是客居一样。
“三四日吧。”她得把重要的人保护起来。
“那么久?”姬钥脱口而出,“我是没关系,就怕雅雅要找你,到时候哭鼻子我可受不了。”雅雅十分依赖采蘩,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你也是她最亲的哥哥,不能让她依赖你一下么?而且雅雅有了朋友,也懂事多了,不会动不动哭鼻子的。”至少要熬过三天。
姬钥狐疑,“你该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所以特意支开我们。”
“你不信,可以随时随地带雅雅到童颜居啊。”采蘩说谎不眨眼,“不过可能找不到我。教我造纸的那位左大人因为押上了官位,一副我不赢他就不罢休的样子,今日铁尺都拿出来了,还动不动要给我加难,我从明天开始说不准要住在纸官署里呢。”
左拐的脾气坏,姬钥也知道,皱皱鼻子道,“姐姐是自找的。”
采蘩听出他算是信了,于是但笑不语。
回到房里,关密了门,她再次将摸过很多遍的扇面,墨砚和字帖拿出来,一一摊在桌面。
但在房梁上的央看来,采蘩完全是呆了。
而且,一呆就过了两晚。
今天第二更,也是粉4oo的加更。
下一加更,粉44o时。
好累,眼睛睁不开了,亲们晚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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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师傅徒弟都不干了。
第三日,左拐爆了前所未有的怒火。
尽管自采蘩进纸官署,他就没怎么给过好脸色,不是放任她不管,就是打算敲打。但是在她颤颤巍巍贴了几次,把新抄出来的纸彻底抖烂到地上之后,他终于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铁尺毫不留情,挥到浑噩状态中采蘩的手臂上,出沉重一声响。
采蘩一个激灵,只觉手臂火辣辣地疼,然后痛楚就像抓疯的藤蔓往心里钻,逼得她咬牙。
“师傅!”左拐要来第二下的时候,于良连忙上前抓住那杆尺,“别再打了,采蘩受不住的。”他一直当采蘩是尊贵的大小姐。
“她受不住?”左拐现在听不得这话,“我比她更受不住!”气死他了。宝石经不住敲打,再有天赋,看上去也就是块石头。
“大小姐,你的尽力呢?你的尽量呢?难道就因为你是女子,说话就可以当放屁?因为是女子,就可以名正言顺不如男子?当初是谁受不了别人说女子只能绣花生孩子,所以才答应要比试的。怎么?你如今是想承认女子就该在家待着生儿育女?花木兰要是真有其人,会活活被你气死。你这样的姑娘,还不如有自知之明所以安分守己的女子。跑出来干什么?不但给你自己丢人现眼,还给天下的女子丢人现眼!”左拐一口气骂道,而且换口气接着骂,“你看看这两天像话吗?好歹刚开始的两日,脑袋不开窍,自信心十足,精神气十足。现在呢?眼圈乌漆抹黑,做事有气无力。我对你严厉,睡觉时间可是留足给你的。你晚上干什么去了?大小姐应酬多,来不及赴宴?我不管你出了纸官署干什么,但最起码你进来就归我管,可我怎么越看你越像孤魂野鬼了?”抽尺还想打。但于良不肯放手。
“好!咱不说你这副样子,就说纸。你抄出的第一张纸,自我感觉特别好吧。你说得嘛,锉藤挺好的。制石灰水也挺好的,清洗很仔细,舂捣完让你抄纸,你还想到滑汁能让纸面更好。我还真以为你看都看会了,结果呢?”从怀里掏出一张折成方块的纸打开,朝她面前一扔,“别以为我什么都没说就是夸你。你这纸连破布都不如!我不说是不想让你失去那种自信,反正我还有时间教。你自己看!上面写着什么字?”
采蘩冷着脸,弯腰捡起来,她无比自信所造的第一张纸,上面只有六小滩墨渍,哪来的字?墨完全化开成团,丑陋得没法看。
“找得到吗?看得出来吗?”左拐冷哼,“我写得是六个字。赶紧说给我听听。”
采蘩说不出来。
“我想你不是聪明嘛?有个巧手的老爹,让你耳目渲染十多年,第一张纸不见得成为惊世之名纸。让名画名书留下珍贵的墨宝,好歹也能派上一般的用处。一般的用处,知道是什么吗?写字!就是普普通通写几句话在上面,告诉别人想要表达的意思。”左拐在她第一日来学纸时已看出她的最大问题,“你说,你这纸能表达我想告诉你的意思么?你连一个字都看不出来,这纸是不是破抹布?比破抹布还不如,因为它一浸水就会稀巴烂!这纸只有一个用场,就是告诉你自己自信心再强,不付出努力。你就跟它一样,全然无用!”
感觉眼睛酸,采蘩不认为是要被他骂哭了,只当自己三个晚上没睡好,终于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重生以来,她不是没哭过。但像今天被人骂到一文不值还是第一次。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了,却在她认为很简单的造纸上,却在她以为能像爹一样出色的地方,摔得天旋地转,无地自容。她低低说了一句。
左拐大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确是自找的。”钥弟没说错!
“我看你也是。”好像忘了是自己拉采蘩进来的,左拐憋了几天的气不骂痛快绝不能畅快。他拿起一枝笔,走到石墙那儿,在已经晒干的纸上刷刷几笔,“这是你昨天造的纸,你自己看,有没有好奇?”
采蘩看着那些墨迅晕开,成为雪白纸身上无法抹去的污点。昨天的纸和前天的纸没有区别,都写不成字。
“你没教我。”她有理由的。
“我没教你?”左拐哈笑一声,“是我没教,还是你没心没脑子啊。就算我没教,昨天于良有没有教你?他就差手把手了。”因为时间紧迫,他求师傅把于良的禁闭延后到比试结束。他以为,采蘩和于良一起造纸,有比较的情况下,她会进步更快。
“那不一样。”采蘩回瞪他,只有这样眼泪才会消失。
“怎么不一样?因为我是师傅,他是徒弟?你可能以为我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窍门秘诀,能够让你不花功夫就能造出好纸来?”可笑!左拐将她造的那些纸扯下来,用力踩皱踩烂了,“我告诉你,藤角纸是最基本的纸类,没有花俏,没有秘制之法,只有精工。精工出自你的努力勤奋,还有真正的谦逊。你除了自以为是,什么都没有。”
“师傅,您说得太严重了,采蘩姑娘她不是——”那样的人。于良想说。
“既然如此——”采蘩咬着唇,“左大人的眼里采蘩已经一无是处,那我还是不学了吧,免得浪费左大人的心血精力。至于西大公子那儿,我会亲笔写封信道歉,其他的我恐怕也帮不了大人了。”
“采蘩姑娘!”于良一个头两个大。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明明师傅心里对她期望很高,明明采蘩也是学得很快的,明明他也觉得这是他入纸官署以来最开心的日子。为何这一切都要粉碎了呢?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求着你?放心吧,童大小姐,就算我要这样离开纸官署,总比等到比试的时候,你这乱七八糟毫不用心的造纸术让我给祖爷爷丢脸,要强百倍。你是该走了,如果根本就没想明白,留在这儿是你的耻辱,也是我的耻辱。小姑娘,给你一句忠告,凡事不要再逞强,就算心里不服气,也别一激动强出头。你说得轻快,尽力尽量自己就心满意足,但可能会害别人受无妄之灾。而且,我讨厌的,就是你说尽量尽力,我要的是绝对不会回头的全力以赴!”采蘩还没走,左拐先走了。
于良看看眼睛又黑又红的采蘩,再看看师傅的背影,决定跟随师傅的脚步,“采蘩姑娘,今日你先回去,明天再来。师傅脾气一向就这样,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心急,难免语气重了些,你别计较。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定要来。我知道,师傅其实真觉得你有天赋的,对你期望很高。”
采蘩看于良去追左拐,袖子擦过眼睛,吸了水气,转身就走。不用来就不用来,谁还非要自讨苦吃不成?造纸没几天,打也来了,骂也来了,过一个月她比上辈子当丫头还惨!什么名匠,什么传世流芳,呸!呸!呸!
“原来姑娘以前从没造过纸,还真是惨不忍睹。”
采蘩快走出晒纸场时,有人说话。一回头,看到身穿银松白袍,腰系紫鹤,居然是西骋。
她此时心情不好,说话很凶,“西大公子是御纸坊的人,到我们纸官署来做什么?”她的第一张纸让他捏着一角,皱巴巴随风飘荡,看在眼里分外刺。她气冲冲走过去,一把抢过,塞进袖子里。
西骋冷眼看她衣袖鼓起奇怪的形状,“姑娘刚才不是扔了吗?何必又当了宝贝。”
“不关你的事。”她是扔了,但没想落在他手里,所以改主意了。
“也是,姑娘第一次造出这样的废纸来,还是拿回去悄悄烧了好,省得丢人现眼。”不苟言笑的人嘲讽起来,其杀伤力是普通嘲讽望尘莫及的。
采蘩眼底本来是泪汪汪两潭,顿时就冒起两堆火,“西大公子,想来你第一回造的纸已经被你师傅裱起来供在案头,每日一炷香,念长生咒了吧。”
“……”西骋想不到她会这么说,甩袖要走,突生不甘心,“姑娘那日答应与我比纸,原来也是嘴上说得好听。我想左大人说得不错,你也做得不错,你我这场比试本来就很荒唐,你们能想明白那就最好。跟一个造出这等废纸的人比试,丢得又岂是你们的脸面。姑娘,我等着你的亲笔信。至于左大人,我也不会不讲理,赌注各自取消便罢。”
采蘩捏着双拳,嘴唇已经被咬破了。她真想拦住西骋,告诉他比试照旧。但左拐的忠告还在脑海里敲刻,因此她只能眼睁睁看那道骄傲的身影走出了视线。她不能只在嘴皮子上逞强,也许她根本就像左拐说得自以为是,其实她凭什么呢?难道只是凭旁观了爹十四年?那是爹的巧手,不是她的啊。
不知不觉,走到中庭,看到那几间大匠的工坊里匠人们忙碌的身影,她的脚步放慢了。
“采蘩姑娘。”丹大人从一道门里出来,看到她也不诧异,“你师傅能放你休息,可见你很努力。要不要陪老人家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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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左拐也有巅峰
采蘩想告诉丹大人她已经被左拐大骂一通赶出去了,但话到嘴边却成了好。
丹大人的屋子就在中庭的一间,和其他大匠造纸的高梁大屋一模一样,但里面多了一张桌子和一排文书架子,少了造纸的工具,只留下和桌子一样大的浆槽。丹大人在泡茶时,采蘩走到浆槽那儿,看到里面并不干涸,而是一槽雪白的纸浆,细丝缕缕漂浮在浆液中。
丹大人将茶递给她,问道,“看得出来是什么纸的纸浆吗?”
采蘩摇头。
“为什么?”丹大人再问。
“不同的本料虽然可以形成不同的纸类,但纸浆的本料即便相同,如果遵循不同的抄纸和后期工序,最后能成为不一样的纸。就像书写兰亭序的桑茧纸,与桑茧全无半点相通,而本料为褚皮,但它凌驾于褚皮纸之上,成为名纸。在于工艺,而非在于本料。”采蘩答道。
丹大人赞道,“说得不错。同样的问题,我若问新进的小匠,恐怕一个都答不出来。”
采蘩这时没有沾沾自喜的心情,“我所会的,也就是纸上谈兵罢了。”
“能纸上谈兵,就比别人的起步高了一阶,你还不满意,别人却盼都盼不到能有你爹那样的启蒙之师。”丹大人却告诉她。
“大人话中有话?”采蘩一怔。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想呢?我说得就是你听到的意思。”丹大人说她想太多。
采蘩内心挣扎好一会儿,“丹大人,从明日起。我不来了。虽然时日不长,但丹大人的教诲,采蘩会铭记于心。”
丹大人放下茶杯,走到浆槽边。好似没听过她的话,说道,“采蘩姑娘喜欢纸吧。”
采蘩不好再说一遍。顺他答道,“是。小时候任性不懂,爹死后,才现纸香能让我平静欢喜。”
“很神奇的东西,对不对?你看它洁白明亮,浮在水中仿佛有自己的生命,怎么都想不到它的本身可能是一块破布。一片渔网,一张树皮,各种各样绝对与这个颜色天差地别的物质,经过一次次捶打清洗脱浆,将那缕耀眼的魂丝抽离出来。而这还远远不够。就像你刚才说的,还有多道工序在等待将它精雕细琢,成为笔墨最契合的承载。”丹大人拿起旁边的草帘抄纸。
采蘩看到他的手颤得很厉害。
“如你所见,我已经不能造纸,年纪大了,身体就容易出毛病。当今皇上体恤,仍留任我为纸官,所以我还在这儿。”将草帘上的纸絮浸回浆中,双眸明亮睿智。“我每回看到这纸槽,便会手痒,但我想若留在这儿能看到你们年轻人成长起来接我的班,也许就是我此生所造,最后的,也是最出色的纸。”
“大人这番话。采蘩回味无穷。”一名出色的纸匠,如同一枚出色的纸,需要很多精工细作,反复锤炼敲打,所有的杂质除去,才能得到本质的纯白,并绽放光华。
丹大人抚过长须,却不再在这些话上深究,“采蘩姑娘悟性通透,能从寻常话中听出深意。来,我给你看些东西。”
采蘩连忙跟过去。
“姑娘若是手上比我这个老头子稳,麻烦你帮我拿下最上面那个扁木匣子。”丹大人指了指文书架。
采蘩搬了椅子把扁方匣子捧下来,并依言打开。里面铺着蓝绸,绸子下面一叠纸。各种纸。约摸已经过了好些年,保管虽上心,但纸质微微泛黄了。
“这些都是我学生们造的纸,第一张就是你师傅的。”丹大人示意采蘩,“听说你很能评纸,给我说说这张。”
采蘩虽然刚被左拐狠狠骂了一通,但没有将恼怒泄到这张纸上,一碰到就变得十分小心翼翼,“纸质密而硬,面洁有辉光。”对准窗口,心中微动,“光下不透,手触平滑,有特别的冷凉感。这纸硬度上有些像蚕茧纸,但没有蚕茧纸的纹路,做工无可挑剔。”
“你有没有奇怪过?你师傅来南陈的时候手脚已废,但为何皇帝允准了我举荐,让他成了纸官署的大匠呢?”丹大人接过纸去,重新放好,覆上蓝绸。
“不是皇上看在您与他的师徒情份吗?”采蘩是奇怪。
丹大人摇头,“就是因为这纸。你师傅费了一个月仅造出五枚,也是他最后的一批巅峰之作,只用他的右手。此纸妙处在于墨越少越清晰,墨越多则化散优美,可写小楷,也可画大幅泼墨山水之作。皇上龙心大悦,视他为能匠,因而才许之。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造出过这种纸,好似精力尽去一般。”
“一共只有五枚,岂不是成了奇珍异宝?”采蘩看着自己的两只手,那么健康,但造出的纸字都没法写,所以难以想象左拐是如何造出这般奇妙的纸来。
“皇上留了三枚,我收了两枚,不过其中一枚已经送人了。那人采蘩姑娘也极为熟悉,正是你的义父。”丹大人说道。
“真巧。不过,既然左大人能造,只是多费功夫,为何没继续呢?”多好的扬名机会,采蘩不懂。
“因为他说没人真正懂它,所以它没有存在的意义。”丹大人说着说着微笑,“我虽然是他师傅,也不明白他这话。”
“纸名是什么?”采蘩却越来越好奇。
“乌云。”丹大人说。
“明明是白色的,若听名字,还以为是墨纸。”作怪的左拐,作怪的纸,采蘩觉得合称。
“正是这片乌云,让纸官署的大匠们绞尽脑汁想仿出类似的来,可惜这么些年来,还没有人能仿到七成以上。不过,如果乌睿还在,你师傅大概会教给他。他毕竟是你师傅在这里收的第一个徒弟。”丹大人盖上匣子,再请采蘩放回原处。
“现在于良也是左大人的徒弟了,会把乌云教给他的。”乌云。乌睿。左拐跟乌字有缘。
丹大人摇头,“未必,乌睿极具天赋,于良却是勤能补拙。会造纸的人很多,民间为兴趣造纸的学者文人举不胜举,但真正的名匠又有几个?”
采蘩默然。
“采蘩姑娘,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已经很懂纸了,却为什么造出来的纸别说不如于良,连写字都做不到?”丹大人端茶,准备送客。
“丹大人,请您说下去。”到这时,采蘩才明白丹大人的用心。
“正是因为你太懂了。”丹大人抿茶,“采蘩姑娘,今日早些回去也好。欲则不达,我看你十分疲累,好好休息,把精神养足。”
他说她正因为太懂纸了?采蘩还真不太明白,“可是左大人不要我来了。”
“姑娘再把他的话多想两遍,若你仍觉得是他不要你来,而且你也不想再来,那就当我老头子说错了话,你自己决定就是。”丹大人回到桌前,开始翻看公文。
采蘩福身行礼,退了出去。
心事重重回到童颜居,让颜辉撞上,他身后两个宽袍文衫人士好奇打量着她。
“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左大人被你气得赶人了?”他随便猜,却看到采蘩变了脸色,“真让我说中?”
“舅姥爷忙自己吧,我还有事。”采蘩没心情应付他的调侃。
颜辉却不好打,“既然今日不造纸,你就帮我抄书如何?海南游记卖得极好,这两位是书斋来的,刚增订了两百本,所以我正急需人手,听钥儿说你的字迹秀美整齐,多双手也好。”见她神情淡冷,又道,“不让你白辛苦,抄一本一两银,这可因为我们是亲戚。”
原来如果她当不了童家的女儿,抄书也是个能挣钱的活儿,采蘩觉着好笑,“舅姥爷,我便是早回来也不见得有空闲。”
“我看你面色差,恐怕无心做别的事。抄书又能看书,还能平和心境,何乐而不为?我去送客,你先到我院里去等会儿,我马上回来。”颜辉只当听不出她的婉拒。
那句平和心境说到了采蘩心里,她的足尖不由自主转向,前往颜辉的居所。横竖这会儿她想什么都得不出答案,虽然阎罗今晚就来,却是急也没用的事。颜辉的那本海南传记她一直想读,看似不是时机,谁又说得准?如果她的命危在旦夕,读一本遥远地方的奇闻轶事不定让她更能无惧这短暂的一生。
童度夫妇给颜辉的居所很慷慨,布置成桃花深处有田园的风光,可见瓜畦菜地,水缸扁担。屋舍都是竹子建成,翠绿明黄交间,屋顶披茅草挂金穗。屋窗造得极低,一排长舍里好些人正在抄文。他们衣衫多旧,大部分是家境贫寒的下品士者,既读过书不能干下贱活,又当不了官无权无钱,只能写字抄文赚取微薄的家用。
采蘩对管事说明来意,立刻被领到颜辉的书房,自有小厮过来研墨铺纸,端茶倒水备下点心。别人也抄文,她也抄文,待遇天壤之别。穿过窗,她能看见那排书舍里专心致志希望多抄一本是一本的人们,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丹大人的话。她造不好纸的原因是因为她太懂纸了。相信这些抄书人也很懂四书五经,但他们现在却只能抄别人的书。她心里好似透进一线光亮,有些懂,有些懵,差一点就能抓住那其中的真谛,却又飞快晦暗了下去。
吐口气,她提起笔,将海南传记翻到第一页,抄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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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一群诗人啃乌云
“海南,集天下之最美最奇最真,愿待老再前往,终却一生。”笔一横一顿一回勾,采蘩抄完了整本。
屋里已经掌了灯,小厮见她搁笔,连忙问道,“大小姐抄好了吗?”
采蘩点点头,这时才注意到屋外声音嘈杂,叮叮当当,话语不断,哈哈大笑,还有高声唱曲的,还有人帮腔的。
“怎么这么吵?”采蘩边问边看出去,屋舍围绕的宽敞庭中升着几堆篝火,火上架着全猪全羊,正嗞嗞冒着红油。有几个人往上浇酒,火焰就窜到了肉上跳动,引一阵狂呼乱叫。绕篝火围坐成三四个圈,是白日里看到的那些抄书人,这时摩拳擦掌就等着开饭,哪里还有半点斯文的模样。
“本来今日这些人就要散,舅爷便准备了告别酒。没想到书斋的人来增订舅爷的书,他们又有活干又有大酒大肉,自然是乐得没边了。”小厮为外面欢闹的气氛所染,脸笑眼眯回答采蘩,又道,“舅爷说了,大小姐若抄完,可以加入他们一起吃顿烤肉。这可是舅爷特意找来的牧族厨子,烤得一手天下无敌的全羊全猪,那刷料是祖传的秘方。”禁不住咽咽口水。
让她坐在一群男子中吃烤全羊?这位舅姥爷是随便说说,还是真得开明?采蘩看了看天色,太阳已落,夜幕上来,半边彩蓝半边黑蓝,离三更还有几个时辰。
她嘱咐小厮,“你去把我院里所有人都叫来,免得我一人吃好的。回去她们说我这主子不体贴。”
小厮忙道,“大小姐连这都想着她们,还不体贴?我立刻就去。”
采蘩走到正拿碗喝酒的颜辉那儿,见他目光中闪现惊讶。就知道他请她是客气。不过,她已经打定主意借他这全肉宴把自己院里的人清空,自然不客气照坐下来。还给他倒酒。
“舅姥爷,闻着香味我好饿,什么时候能吃了?我还从来没吃过烤全羊,看着又新鲜又有滋味。刚刚我让您的小厮把我院里的人都叫来凑热闹,钥弟和雅雅不在,也就没剩几个。您不介意吧?”
颜辉喝尽她倒的那杯酒,“听闻你善待下人。看来不假。”
“舅姥爷对这些为您抄书的人也好,好肉好酒,特意请了厨子来,根本不惜银子。”采蘩倒不是恭维,“何不折成报酬给他们。也许他们的家人还多感谢您一些?”他们的酬劳可不是一本书一两,要低得多。
“心怀大志,无奈低头。”颜辉望着那群乐颠醉态的人,“银子这个家里有的是,我没有什么惜不惜的,但我若给他们折成银子多付酬劳,就是坏了这行的成规。他们今后为别人抄书,会觉得酬劳太低而不可干,反而减少了收入。让其他人抢了活儿。我一时心软却让他们生了惰性,不如大吃大喝一番,好歹第二日睡醒,开怀过了,接着辛苦谋生活。”
“谢舅姥爷这番话,采蘩受教了。”采蘩再倒两杯酒。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我能不能敬舅姥爷一杯?”
“你要学的多着呢。不过你也不是心肠软的人,突然把自己院子腾空了,意欲何为?”颜辉接过,饮尽。
采蘩心里咯噔一下,讪笑掩饰,“舅姥爷真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自己觉得烤全羊十分新鲜,让其他人也尝口鲜,不行吗?而且您这儿一个女子都没有,我那几个丫头若不来,我岂非成了没羞没臊的姑娘?”
“欸,就是最后这句。你怕传出去不好听,可不是真心让人来尝鲜。这便是你和芷娘的不同。她若让下人们来乐,必定不会想自己的名声不好听之类的。”言辞犀利,面容满笑,天生娃娃脸全无恶意。
“我同义母如何能比?能跟舅姥爷像上两三分,已是我的造化。”采蘩心道,宁可他误会自己好名。
“丫头骂我。”颜辉却笑出声,“是,我俩谁也别跟芷娘比。我说过,好人死得早。可我想长寿,活得像乌龟王八一样最好。”
采蘩也笑,“这我就没法说什么了。舅姥爷,我看那羊烤得焦黄滋油,差不多了吧?”还是先吃到嘴里最实惠。
颜辉拍手,全场立静,“你们之中好些人都知道我的,吃之前有规矩。”
有人喊,“一句诗!”
“不错,取个两字的题,人人要说一句诗,诗里必须有这两个字。从来这题都是我取,今日我外甥孙女在,就让她来说吧。”颜辉交给采蘩。
采蘩推辞,“舅姥爷,我不会。”
“什么不会啊,随便说两个字,好比牡丹,桃花,小草,接下来让他们伤脑筋就是。”与其说颜辉在找采蘩的麻烦,不如说他是在观察她。
采蘩见状,知道他坚持,便道,“乌云。”
有刻意讨好童家大小姐的,直说好题。多是读书的,作诗信手拈来,你一句我一句,转眼就过了大半数人,其中好句真不少。到一个稀拉胡子的矮个子站起来,庭中分外安静。
“他是才子?”采蘩以为大家洗耳恭听。
颜辉笑歪嘴,“他真得很有才,你赶紧竖起耳朵来。”
“乌云之中趴王母,嫦娥跺脚笑掉簪。”
众人顿时出一片大笑。
颜辉也大笑,并拿起竹筷敲碗盆,还将那两句唱了出来。众人齐学,不多一会儿竟敲出韵律,和声阵阵。
采蘩读书半吊子,不觉得是好句,却有浓浓的嘲弄,但等他们闹完,才问颜辉,“舅姥爷因何笑?”
“那人是前皇后娘家远亲,十分看不惯当今皇后。前两日宫里传出谣言,说皇后摔了一跤,样子十分滑稽,皇上新宠的一个妃子笑了出来。此句因此而成。”颜辉说道。
“有这等事?”童氏与朝堂密切相关,但并非皇后派或是皇子派,只向皇上尽忠,所以这个宅院里对有人嘲讽皇后十分包容,还能群起哄笑。
“那个妃子立刻以居心叵测,意图不轨而被皇后问罪,已经打入冷宫,等皇上回来后再行死罪。”其实,也不是真好笑的一件事,“皇后这跤可没白摔。”
“是后宫争斗。”采蘩警觉。
“那么多女人抢一个男人,不争不斗岂不是无聊?不过这是皇上家事,我们这些老百姓饭后茶余说个开心罢了。”颜辉指指空酒杯,示意采蘩倒酒。
采蘩不当他摆架子,乖巧倒满,“那人确实有才。乌云之中趴王母,嫦娥跺脚笑掉簪。全无优雅之辞,却难得十分生动,好笑之余感慨万分。家宅不宁,朝堂不宁,天下不宁。乌云笼罩,不能成祥。”
颜辉终于认真望了她两眼,“丫头能说出这话来,可见还有些见地。不过只要一阵大风大雨,乌云消散就是蓝天,不必太悲观。”
采蘩心里又是一动。她听到乌云二字时,只以为阴沉,不祥,痛苦和挣扎,颜辉的见解越了她。
这场烤肉宴直至深夜,吃饱了便说话唱歌,还有醉人手舞足蹈的,然后又饿,再吃,酒醒,再喝。四个丫头倒了三个,唯杏枝滴酒不沾,从头至尾清醒。采蘩不能强劝,但既然三个都醉了,她便以此为由,让人把丫头们送到旁院中休息,又嘱咐杏枝照顾,才算遣开。本想跟颜辉告辞,却现他正和几个文士说得兴起,心道正好,便悄声无息退出了颜辉的居所。
隔墙仍闻肉香,酒味拌肆无忌惮的笑声,夜色不能合拢,让人了无睡意。采蘩很尽兴,尽管三更来阎罗,却已没有前两晚的焦虑不安,心中竟无比平静。正要往前去,突然身后来一片明光,杏枝走到她旁边,一言不。
“你走了,她们三个醉得不省人事,怎么办?”采蘩没有停下。
“其他姐姐照顾。”杏枝也没停。
采蘩手里的琉璃灯轻撞杏枝的大灯笼,“你好像特别喜欢用这么大的灯笼,不重么?”那灯笼有杏枝半人高,要双手提着。
“亮就好。”杏枝答。
采蘩微笑,“你要跟着我回去也行,但得再答一个问题。你——怕死吗?”那个院子里,到三更天,任何事都会生,但绝不包括好事,因为所有出现的人都不会是好人。
杏枝不答,但灯光仍照着前方,甚至更远。她走在采蘩前面了。
采蘩笑意加深,既然不怕死,那就随她。
进了院子,采蘩嘱咐杏枝关门下拴。里面一片死寂,连灯都没有亮起一盏。但,风中有花香。
“三更不到,阎罗就来,心可真急。”她停在院中,声音清亮,确定黑暗中有眼睛。央不在,他把她送回童颜居就已不见。沉默三日的人,她不会去依赖。同时,她也认为这是孤客真正要传递给自己的意思——今夜她只有一个人。
“采蘩姑娘如何得知我来了?”那个她记忆深刻的阴沉声音响起。
大树下亮起灯,童芷最喜欢的秋千架上坐了一个白面黑衣人,血盆大口。偏偏那秋千绳上绕满早春夜来香,突兀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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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谁是谁的救命恩人?
诡异凝重的气氛,榨得春风都不由凉了。
采蘩想笑,还真笑,“阎罗来还带花,你若早跟我说,我就事先备着,省得你得自带,来去多不方便。”
“啧啧,姑娘真不是解语花。”面具人摆手指头,“美人将殇,我以为此花最称她的艳丽芳香,因此不嫌麻烦也要带来,与她陪葬。”
采蘩眼中一抹厌色,“倒是真想感谢你,不过我实在不喜欢它的浓香,能请你看在我说不定将要死的面上,千万别放在我的身旁么,让我死后也能清静些?”她说实话。
“说不定将要死?”秋千荡起来,面具人笑道,“我看采蘩姑娘将东西随意摊在桌上,今日早回来,却连它们碰都不碰,已经准备好死了呢。”
“你什么都知道啊。我想要是问我身边谁是你的耳目,你肯定不答了?”采蘩没有对那个耳目咬牙切齿之感,因为防不胜防嘛。
“你死的刹那,我可以告诉你。”面具人说得很大方,“好了,长话短说,采蘩姑娘找到了吗?”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采蘩反问,并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你若是去取那三样东西,那就不用继续走了。”面具人一招手,两道影子端张桌子在院中,又将扇面,砚台,拓本分别放在桌面,“别说我杀人不眨眼,还不到三更,采蘩姑娘仍可做最后挣扎。”
“听上去你更想要我的命。而不是名单。”等着杀她!
“冤枉!对美人我向来下不去手,更何况你我也算肌肤相亲同床过了。我就是因为心里着急,所以早点来帮你想办法,希望你一定能在时限之前把东西找出来。”他叹口气,“我保证,名单交给我,你从此都不必担心小鬼阎罗了。”
“这话假不过。你忘了,我本来就是被无辜卷入,再被你设了圈套成为你的一桩生意。今后只要使用同样的伎俩,你们飞雪楼要取我性命真是易如反掌。”她入了局自然不会再天真。只当他废话连篇
“姑娘,我飞雪楼还有一个规矩,同一个人不能被我们追杀第三次,哪怕出价再高。真是,世上之人对飞雪楼误会太多了,我们虽取人性命来谋生,但也是讲道理的。要我说。飞雪楼比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要好,我们明码标价杀人取命,他们则说得冠冕堂皇,背地里龌龊无比。”面具人说到后面,声音微扬,好像这院子里还有别人一样。
采蘩敏感,冷笑一声。“别冷嘲热讽了。这里除了你们,就是我和身后这丫头。”
哪知面具人声音突然一本正经,“采蘩姑娘,是你眼拙了,你请的帮手就在——”手一指,顿时两团火球打向对面墙角,明明白白照出三道长影,“那里。不。不,我说错了,他们也不见得是你的帮手。姑娘,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很不明白?很想问为什么?”
三道影子,一道白,一道黄,中间一道戴斗笠穿灰袍,却比面具人更冷更沉。
“不想,因为我明白得很。”一个三角,三个点,但是,她只有不怕死的杏枝站在身后。
秋千晃荡得面具人很舒服,语气兴奋,“采蘩姑娘怎么明白的?我以为你把那位老大当成可以救你性命的大好人呢。”
“因为他一向让人自救的。”央突然禁言的第二天,采蘩开始从幻想中挣脱出来。
如果孤客有打算帮她,央不会沉默,只会邀功。而且,孤客从没有答应帮她。通过央的那张嘴,是不能作数的。他出现,只是因为他也需要这份名单。至于跳窗救她,因为是他让她跳的,他有责任。这么想,心就凉了。凉着,能冷静,知道要靠自己。
“采蘩姑娘明白就好。”声音是孤客,如同客栈那时的寒冷。
采蘩眯眼笑。她觉得一群天性凉薄的人在一起,真挺痛快,谁都不用顾虑谁。央不是飞雪楼的耳目,却是孤客的耳目。只要飞雪楼出现在她面前,他就能得第一手消息。而她则想和孤客联手,一起找出飞雪楼换取自己和姬钥雅雅的平安。飞雪楼既然出现,她和孤客的目的将要达到,所以合作结束,到了各走各的时候。
“姑娘,这人是不是很讨厌?”面具人却还想挑拨似的,“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蛟盟,当年叱咤风云,三十八个顶尖蒙面剑客,杀贪官取贼窝,以天下太平为己任,让坏人闻风丧胆。飞雪楼是人人喊打的老鼠,蛟盟是高高在上的苍鹰,天上地下差别之大,叫我心酸。可是,现在姑娘知道了吧?他们与我们没什么区别,我们为利,他们为名,都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好汉。我见过那位老大杀人,冷血无情,下手狠准,我还好歹怜香惜玉——”
“别听他胡说八道!”央的声音,对采蘩说的。
采蘩神情冰冷,“你们都可以闭嘴了,到底想不想我找出名单?叽叽喳喳犹如麻雀,烦不胜烦。”蛟盟也好,飞雪楼也好,她又不能选一边加入。
她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砚台。再好的记忆也数不清是第几次将它拿在手里,但已决定是最后一次,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她把它往前方的砖地上狠狠一砸。
砚台变成几块,成了死物。
“采蘩姑娘如此轻率,莫非不信我的话,以为有人还会救你么?”面具人声调阴狠,一个手势,就窜出三道黑影,将杏枝围住,一人捂住她的嘴,一人在她肩上重戳一刀,一人扶住瘫软的她。
孤客三人不动。
“看到没有,找不到名单,你就算把这三样东西都毁了,他们也不会关心你。”面具人冷然呵笑,“我还告诉你一件事,你虽然把弟弟妹妹送回姬府,他们的命运还是跟你系在一起的。”
采蘩只看了昏迷的杏枝一眼,该说的话在她跟自己来之前都说完了,后果当然要那丫头承担,她不需要内疚。
“蠢!”她不内疚,但她实在忍不住要骂面具人,“我摔了砚台,是因为表面实在看不出名堂,所以怀疑是不是里面暗藏机关,而不是毁掉它。再说,你戳这丫头一刀,我又不疼,到底为何老是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冷笑连连。
孤客那边有人一声笑,还是央。
面具人错以为,却是不认,“只是让姑娘紧张些,别任意妄为,轻易弄丢自己的性命。”
“问题就在于此,你戳那丫头一刀,不如直接戳我,因为她昏死过去,我一点都不紧张,反而越胆大了。”手上拿了那拓本,另一手移过烛台来,轻轻一摇,拓本便烧了起来。
面具人从秋千上跃下来,阴冷的声音终于掺了怒,“你想找死?”
小鬼冲过来,从她手里抢了拓本,拍熄火焰。
“我死,你也会死。”采蘩盯着那本烧焦的本子,心里却越来越亮,“那位老大如果拿不到名单,你们就是可以回答他问题的活证。回答不了的话,在他手上已死了三只鬼,今晚我想会再多几只,还有一殿阎罗。”
面具后面那双眼睛看向孤客,却对采蘩说,“姑娘以为他能赢我?”
采蘩也看向孤客,那道身影的心思藏得太深,“他武功虽然一般,可我瞧他的剑比你的蚕丝好使,应该能赢你。”无论如何,她对他的信任还在。信任感,未必要是朋友或敌人。
“姑娘,只有扇面了,你打算如何处置?”孤客今晚的第二句话。
采蘩一把抄起扇面,手感绝不会错,立刻往旁边的荷花缸里一浸。几乎同时,手腕顿时多了一圈血痕。
那是面具人的蚕丝。
采蘩也机灵,马上换手,就是不肯捞出扇面。水下,五指搓着扇纸,心想还需要一点时间。她的倔强不允许她在没有证实结果之前出声讨饶,哪怕把握很大。而且,她还有一个私心——想要看一眼名单。因为,她不信眼前阎罗。
白衣一动,央拔剑而出。
孤客抬臂拦住,什么都不说,只看着采蘩的一举一动。
央哀叹一声,“老大——”没了下文。
阎罗语声狰狞,“你找不出名单,只能死。”说罢,一手要拉断采蘩的细腕。
千钧一,自有生机。
“谁说我找不到?”声声脆。
这时,扇纸出水,已经完全泡软了。一角捏在采蘩的手中,暂时没人能看出其中有乾坤。
“放手!晚一刻名单若消失,那便是你的责任,别再嚷着杀我。”
蚕丝只破了美人一层皮,面具人不得不听话收了回去。
这个院子里,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罗,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老大,但谁的气场都不如此时的采蘩。一砸,一烧,一浸,她的每个动作都充满着强大的威势,不容人不服从,也不容人质疑。就连面具人都心惊,这个女子的坚毅远胜三日前被动的沉着,竟似破釜沉舟。
再没有一人出声。
坐回桌前的采蘩,用她天生灵巧的一双手,拨乌云而见日。一张金箔,在跳跃的烛光下,静静闪亮起来。
今天第一更。
现在去诊所看医生,所以第二更争取在八点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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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蛟盟 飞雪
乌云是藏金纸。藏金纸是传说。传说中的纸是不应该存在的。但采蘩亲眼确认了它的存在。相比很多人苦苦争夺的名单,这样的存在让她忘记生死的时刻,在心中叹为观止。
藏金纸如名,纸中藏极轻极韧极薄的金片。乌云带给的冷凉手感和硬质,便是由金片造成。墨汁浸入纸面,再遇金片回返,导致泼墨效果远胜其他纸张。而左拐的乌云有另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精湛工艺——活边。活边可让姬明将金片取出,刻上名单再封回去。
她在摸到丹大人收藏的那枚乌云时已经感觉熟悉,但觉形状不同,没有将两者联系在一起。直到丹大人说有一枚纸送给了姬明,她才敢大胆假设这五枚乌云并不统一长宽,而它也确实很适合作为扇面。其实在这三样东西中,她原以为扇面是最不可能藏有名单的,因为反复摸索,也不过是一张单面可折可放的硬质纸张。
藏金纸,不惊讶,也是她爹告诉她的,但他从来没有造过,只是有一回看她把两片纸糊起来玩,顺便提了几句。好像从那时起,她一直将藏金纸当成传说故事,因为下意识里是不信的。现在想想,可能是藏金纸所费成本太高,单金片就十分贵重,而她家太穷了,爹有心无力。
名单终于出现,面具人急点足尖,来到桌前,右手一把抢过。他一边看金片断真假。一边将左手中的蚕丝对准采蘩。
采蘩虽然不会武功,但早料到杀人灭口的可能,眼角随时注意面具人的动向。因而,他到桌前,她却已离桌子好一段距离。
“我什么都没看到!”她还喊,“你说过只要我找到名单,就不会取我的命。金片反光,我又专心搓去外纸,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上面的字。”她可以找活边,但她故意选了最麻烦的搓皮;金片上是刻字。她也故意装不知道,只说反光。
这样的解释,面具人接受了,金片铺在掌心,犹如纱羽轻巧,透光可见刻字,“采蘩姑娘有眼势。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那最好。”
采蘩为增加自己的可信,还嘟哝,“想看也看不出来,金光灿灿。”
面具人暗道不错。连他拿近了瞧都不好辨认,更别说采蘩搓纸时金片正对烛光,而且上面的名字密密刻了一面。真得很难看出什么。当然。他不知道采蘩目力触感敏锐于常人,也不知道她有绝佳的记忆力。如果知道的话,采蘩的那条命他一定不会放过。
面具人正聚精会神盯着名单在想处置采蘩的问题,这时却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三只黄雀。但觉一阵怪风,居然将他掌上的金片吹得半天高。
事情生得突然。面具人心惊却反应极快,身形暴涨,跳起去抢。一道高大的黑影比他跳得更高。单掌一挥,同时朝面具人当胸打出重拳。面具人得先顾着自己的命,连忙挡开对方的拳头,但也因此错失了拿回金片的机会。
名单飞得荡荡悠悠,小鬼们不待阎罗吩咐,争先恐后要夺。却见金光开道,惨呼声连连,苏徊手中长剑如电,快到让人眨眼不及,斩伤数鬼。
白衣如鸽,央轻功卓绝,身影划出一道长虹,将金片收妥在他怀里,喊道,“老大,得手了,走吧。”
面具人冷笑,“想走?你们以为我就带了这几个人吗?”一声啸音,院墙外突然跳进二三十人,皆黑衣黑面,“蛟盟已解散,你们三人功夫虽不错,但也抵不过我人多势众。”
孤客不用背上宽剑,双手打出眼花缭乱的招式,和面具人的赤手空拳碰在一起,仿佛千斤力互相撞,啪啪作响。两人脚下如磐石,却尘土飞扬,就像顶上掀狂风。
采蘩顾不上看他们两个谁更厉害,跑到失去知觉的杏枝那儿,拖着她缩在斗场的一处边缘死角。探过杏枝的鼻息,还活着。摸出腰间的蜿蝉,可没时间因为它旧主的冷漠而去嫌弃。捡得也好,送得也好,她都是它的主人了,不计过往。割开自己的裙摆,给杏枝包扎止血。阿肆的伤还在养,央成了“叛徒”,梓峰他们是保护姬钥的,所以在这片风声鹤唳中,她只能希望两虎相争不要波及到自己,毕竟她能力之内的已经都完成了。如果面具人没有撒谎且说话算数,飞雪楼今后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做完这一切,她才再朝孤客和面具人看去。此刻,两人已用上兵器。一把乌锈的大剑,一束森寒的丝刃,交战激烈。时而剑要断丝,时而丝要裂剑,却总在关键时候让对方逃开厄运。她得承认自己有点孬,就在刚才,孤客对她的危急丝毫不理会,任面具人对她喊打喊杀,但现在她仍希望他赢。她这么想的一瞬间,柳眉悄然紧蹙起来。给自己找的借口是,面具人可能随时反口,不过孤客好一点,至少不愿做的事不随便答应,不至于唬弄她,也不至于要她的命。
不知道是不是想孤客赢的缘故,她看着看着,好像他开始占上风。笨重的宽剑在他手里似乎成了冷吟的蛟龙,在阎罗布下的杀人网丝中灵活霸气,剑招半点不再沉滞,渐渐将面具人逼得由攻成守。然而,一个小鬼想抢头功,从孤客身后举刀轻潜。
“身后有鬼!”采蘩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尖又急,连忙捂嘴。
也是奇怪,其他人都混乱一片没注意这声喊,孤客却在那字鬼后,以剑架住面具人的蚕丝,同时转身,手上多了一柄雪白的小剑,将小鬼的脖子瞬间割断。血喷似泉,又迅与黑暗交融,遮去死亡的惊栗。
面具人以为是他的机会,双手拉出一根长丝,步法凌仙,绕开那柄力量震慑的重剑,也对准孤客的脖子要结果其性命。
然而,这一击落空。孤客的身体滴溜溜转出几个圈。雪剑自上劈下,蚕丝断。宽剑劲风横扫,欲将敌人连腰斩。
面具人见势不妙,向后连连空翻,落地单膝跪,手按住大腿,鲜血流红了指缝,溢出。虽然腰没断,却终躲不过那雷霆万钧的一剑,伤得不轻。
“想要名单,让你的楼主亲自来拿。”孤客说完就走,有不怕死的小鬼送上命来,他一一以高深莫测的两柄剑收了,跃上墙头。
央和苏徊也跟上去,两人分立在孤客两边。月光下,白衣黄衣全是血。飞雪楼不是普通的对手,他们身上的血不只是别人的,还有自己的。但那两柄剑身散绝寒杀气,淌两道红溪,妖艳而令人胆颤。
三道身影高高在上,遍地小鬼呻吟,阎罗的面具冰冷无比。
“你要敢带走名单,我就杀了这个女人。”血盆大口这时真正狰狞。
采蘩站在那儿冷笑,果然是个不可信的家伙。
“我如果在意,刚才你就不会有任何动手的机会。多谢你,若没有你当这个坏人,我还不知道如何能让她这么快找出这份名单来。你杀你自己的功臣,我能说什么?”孤客也是一声冷笑,转身飞下墙,带央和苏徊走了。
采蘩蹲身察看杏枝的情形,她的呼吸虽弱,出血状况已经好得多。
“采蘩姑娘心里是不是很失望?你的朋友说走就走了。”面具人缓缓站起来,手掌满是血。
“什么让你认为我跟他是朋友?”她只是信任他。
“原来还是我帮你俩一厢情愿。”面具人呵呵两声笑,突然咳出一口血。
“你伤得不轻,还是尽快决定如何做得好。杀我,还是回去疗伤?”她看到墙外起摇晃的光,“我这里也有护院,或许还能对付残兵败将。”
面具人也看到了,吹声哨,不能动的小鬼被自己的同伴送下黄泉。原本死的少活的多,待能动的纷纷窜上墙,就成了活的少死的多。
“采蘩姑娘,希望你今后好自为之,别再招惹不该惹的麻烦。飞雪楼虽不能再取你性命,但为钱杀人者处处都有。还有,谨慎交友。”面具人尽管伤势颇重,离开的动作却一点不慢。
等颜辉让护师撞开门时,只剩一院子的小鬼尸身,和能喘气的她和杏枝两个活人。
“强盗?”颜辉的目光幽冷。外面护师们守着,他也让人去报了官,官差应该很快赶来。米管事请了大夫,正在给杏枝治肩伤。
“我猜。”采蘩手腕上的割伤已经包扎好,比起杏枝,不过破了层皮。
“你猜我傻吗?”颜辉哈笑一声,“我们是一家人,官差盘问之前得先对好了供词,免得招人怀疑,把事情往大了查,到时候谁也兜不住。”
“那就换舅姥爷你猜吧。”这年头谁也靠不住,就只能靠自己,她刚才已经再次切身体会到这一点。
“名单?”有什么难呢。
“舅姥爷放心,大麻烦已经不在我手上了。”血腥浓重的夜晚并不令人愉快,唯有这件事完成得还算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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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人人关心的采蘩妹妹
“那些尸体是好是坏?”颜辉问道。
采蘩因他的话出银铃般轻笑,“舅姥爷觉得今晚这里有好人吗?各有各的目的,有成功的人,有失败的人,偏偏没有好人或坏人。”
颜辉还真不得不同意,“等官差来了,你不会真说强盗来了吧?”
“舅姥爷可知有强盗进了郊外的郑庄?”横竖大家都爱蒙面,郑夫人把人说成强盗,她也可以。
“听说了,大白日里行抢,还好只劫了财物没伤人——”颜辉一点就通,“你想外头那些尸体归为他们同伙?”这丫头聪明啊。
“舅姥爷,不用我们将他们归类,这是官差的事。”她只要将官差往那上面引就是了。
“官差也不全是饭桶,就算我们说的天花乱坠,他们可以验出来那些人死于相互残杀,而不是童家护院之手。今晚这院里除了你和隔壁的丫头,没人知道生了什么,除非现在就找护院和其他人串通一气。”颜辉的挑剔并非没道理。
采蘩也想过了,“不能串通,人多撒谎很容易被拆穿。即便这时能封了他们的嘴,今后也难保不泄露出去。不过,强盗是不讲道理的,为财而生,为财而死。今夜舅姥爷你举行烤肉宴,童颜居大多数人都在你那儿,我的丫头们也醉了,只有我和杏枝回到自己院子里。强盗趁空而入,杏枝为保护我受了重伤。他们却因财物分配产生嫌隙,分成两派内斗,结果惊动了护院,仓促逃出。这样的说法不牵涉其他人,也接近事实真相。两人装傻,总比几十人装傻好。”
“米思!”颜辉叫来米管事,“让护院们退到院外保护,你找几个最信任的人将各屋翻乱,值钱的东西集中在院中。记住,要是最信任的人。”
米管事心领神会。连忙去了。
采蘩看看颜辉,“谢舅姥爷对采蘩照顾妥贴。”
“照顾你,就是照顾童家。姐姐姐夫待我跟他们儿子似的,我虽然最烦当听话的人,但他们我没办法无视。兹事体大,我除了照你的计划进行掩盖,也没别的选择。”颜辉同意了采蘩所说的。且开始帮她。
院子布置得差不多了,外院管事跑来说官差带人赶到,一切便按采蘩事先预想的来说。童家今夜有宴,蒙面大盗便闯进童大小姐居住的院子行盗,谁知童大小姐和丫头提前回来,撞破了他们的坏事。强盗想虏大小姐,丫头奋不顾身抵挡。而在美人和财物的分配上。强盗的两个头子生了争执。最终互相打斗起来。此时童家护院终于现并赶到,强盗只能逃走,两手空空,没拿走什么值钱物什,童大小姐也安然无恙。
说这个故事的人是童家两位主子,有人证有物证,完全合情合理,官差果然深信无疑。更在颜辉巧妙的引导下,将这群强盗和行抢郑家庄的蒙面人认定为同一伙。捕头嘱咐童家要加强戒备,也派了官差在童家附近守卫,这才抬了尸体,收集兵器和证物,走了。
颜辉派人叫醒了雪清雨清和桃枝三个,又让护院们分四班将全居严密巡逻,搞得犹如真恐慌一般。
第二天这件事就散布到各个大街小巷。强盗如此猖獗,自然惊动了朝野上下,其中护城军申将军和州牧西广受到二皇子的严令,必须尽快捉拿盗贼,并且不能再有同样的事情生。申将军是姬钥好友申刚的爹。西广则是西骋和西驰的父亲。两人给下属施加压力,都城随处可见官差和兵士巡街,一时连小偷小摸都少了。
这天,采蘩没去纸官署。不是因为她被赶出来,而是因为州牧西大人让她亲自前去呈述昨晚的案情。但她让雨清给丹大人送了一封信。
从州牧府衙走出来,她正要让椎子驾车回童颜居,却看到阿肆赶来,大步如飞的样子似乎看不出有伤。
“你应该好好养伤。”采蘩赶他回去。
“小姐,我天生粗骨壮身,几下板子躺了三天,还用了你送来的上好伤药,要是再不好,就成兄弟们以后的笑话了。”阿肆不肯听,跳上车坐到椎子旁边,又递来一封信,“我和麦子都没事了。刚去童颜居,米管事便让我把这送来。”
采蘩拆开一看,魏吴姬写的,是听说了昨晚的事,怕她吓到,所以十分关切她的心情。
“去百香坊。”想了想,也只有今天有空,她改道出城。
百香坊仍是客多。郑老爷的案子已经被人们淡忘,趁清明雨节前,尽情享受阳光明媚。
“妹妹,我本想着立刻去看你,可你瞧瞧,哪里走得开?”魏吴姬很高兴看到采蘩,拉着她左右前后得瞧,“菩萨保佑你没事。你不知道,今早上听到你家遭了强盗,我心里这会儿还提着呢。还好你来了。”
“姐姐可以放心,我的丫头肩上中了一刀,我倒是没事。就是怕你提心吊胆,想着无论如何要过来看姐姐一趟。”采蘩却不能逗留,“不过,我这就要走。姬老太爷和老夫人那边也因为这事急等我回去问详情。”
“这都到吃饭的时候了,妹妹好歹歇口气,吃完再走。”魏吴姬却不放开手,“我最见不得人从我百香坊出去还饿着肚子。我让伙计快些准备,不耽误你工夫。”
采蘩心想也是,于是依着她。
尽管是吃快饭,魏吴姬还给了采蘩最好的桌子。正在她平日做事的小室旁,木廊下可看山看林看水,用了石屏风隔开视线,闹中取静之感。
“魏夫人,我和麦子的事也多亏了你帮忙,感激不尽。”阿肆跟着采蘩进来的。
“阿肆兄弟别客气,我和麦子姐妹相称,明知你们被人冤枉,当然要帮忙。”魏吴姬突然压低了声,“向家五公子在隔壁,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采蘩想起那盒子珍贵的珠翠来,也不遮藏,“姐姐可收到他们的赔礼?”
“收到了,也就那么回事。虽然生死危急的时候他们冷眼旁观,送什么也挽回不了我这颗凉了的心,不过心里有数就行了,面上还是要给人台阶下的,不然今后做不了朋友。”通过麦家兄妹这事,魏吴姬不再对曾经引以为傲的人脉自大了。这份警醒,让她更有智慧。
“姐姐说的是。”采蘩点头,淡然坐下。
“哟,我以为你听到他在隔壁,立刻要走呢。”魏吴姬笑道,又凑到采蘩耳边,“昨晚的强盗到底怎么回事?都说跟抢郑宅的人是一伙的,可我知道那不可能。”
“姐姐,隔墙有耳。”采蘩说到这儿,又加了一句,“不是不信姐姐,而是正如姐姐所说,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魏吴姬听出采蘩不想说。她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十分清楚有些事知道了对自己没好处,而采蘩既然不说,也定然有道理,所以一笑了之。
她恢复了正常声量,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既然坐下了,等会有人找上来,跟我可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姐姐要是不多嘴,我在这儿静静吃顿饭,招惹得了谁?不过姐姐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也先和姐姐说好,万一等会儿砸碗摔桌的,你可别怪我。”采蘩也半笑半真。
魏吴姬娇嗔望她一眼,“你真是好妹妹。”
采蘩光笑不说话,但等魏吴姬转出去,叹口气,“明知她会多嘴,偏偏我还得坐在这儿等人来,唉——”
阿肆听得分明,“小姐不想见来人,为何不跟夫人说?”
“毕竟是她苦心经营的人脉,我若只顾自己,岂非太过自私?姐姐妹妹不好认,既然认了,也不能光得好处。而且,她其实是教我一昧避开不如面对。”向家五公子也不是她能避开的人啊。
阿肆没再说。
“央——”阿肆没问,采蘩却要告诉他,“走了。我也不想再找人,所以今后可能要辛苦你一些。”不过,少了飞雪楼,日子会清静很多,也不需要高手卫士随行保护。
阿肆眼中闪过诧异,但他不是多话的人,“知道了,我还是搬到府里住吧。小姐若是担心麦子,我就让她跟我一道搬进来,这样就都能照顾到。”
“这也好。你回去跟麦子商量一下,但她得自己愿意才行。”采蘩不介意有麦子做伴。
阿肆喏应了。
“采蘩姑娘,兰烨请见一面。”向琚的声音传来。
采蘩早有心理准备,自然淡定,“五公子请入。”
向琚走进来,神情莫测地看了她一会儿,坐到对面,“采蘩姑娘安然无恙,兰烨心定。今早听闻强盗入童府之事,委实大惊,本想当即探访,但送帖的小厮回报说你去了州牧大人那儿。”
“五公子的消息向来确凿无误。”采蘩这话有深意。
向琚皱眉,好看的脸庞居然显得有些浮躁,“你非要用如此嘲讽的语气同我说话么?”
“五公子,在我和吴姬姐姐让你们拒之门外之后,你以为我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来说话?要我娇滴滴装感激?”采蘩笑容泛冷,“我小心眼得很,做不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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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梁上无君子
“姑娘说自己小心眼,我们将你和魏夫人拒之门外,却忘了你先拒绝了我。”向琚第一次向一个女子求亲,居然无功而返,“那我是不是该对姑娘摆冷脸,这会儿将你视而不见?”
采蘩优雅抬起手,“五公子,屏风就在你身后,绕过去便见不着我了。”
向琚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悠然走到她身旁坐下来,这么说话别人才听不清,“采蘩姑娘的孩子气真是不小,明知这些话顶多就是让人心里不痛快,却不会改变任何事,何必非要说这么说呢?”
“那是因为公子心里决定的事,就算不痛快,也不会由几句不好听的打消念头而已。想来这件事必定十分重要。”自从知道向家和四皇子的紧密关系,采蘩就现向琚对她一个小小孤女的好另有含义了。
“采蘩姑娘说得不错,我确实有事。不过你可放心,今天暂不提亲事。”向琚也没那个心情,“姑娘终究还是骗了我。我曾问过你那两个箱子中是否东西全在,你说你记不住。”
“确实。”她不需要记住,“五公子,事隔这么久,为何还提?”
“也没隔那么久,姑娘学纸的第一日我问过,现在也就过了**日。”向琚并不清楚昨晚在童宅生了什么事,但他会想。
郑庄出现强盗,杀害郑老爷的凶手自裁,麦家兄妹就被释放了。童家出现强盗。他们直奔采蘩的居所,只有采蘩和一个丫头在场,但强盗居然在抢劫当中内斗起来。两件事都很奇怪,似乎有某种联系,而后者令他更为上心。
“官差在你院中所取得的物证中有一块摔碎的砚台和一本烧成半焦的字帖,别告诉我这也是强盗要抢的财物之一,更别告诉我他们就是为它们打起来的。”向琚的消息源也许深入不到童府,但官衙内十分容易。
采蘩有些意外,暗道自己疏忽,却道。“可能强盗当成了值钱的东西,这我就不清楚了。当时的情形,我丫头让他们刺伤,我的命危在旦夕,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注意到那些。五公子到底要问什么,不妨直说。”
向琚本不是会直说的人。而两人之间的数次对话皆让采蘩巧妙隐藏过去,他这回是一定要得到事情真正原委的。
“砚石是龙山砚,北周名产。拓本是天门郡碑林上所拓,乃南陈西北境。巧得很,姬明大人恰恰就是从天门郡入的北周。采蘩姑娘,这两样东西原本是在你义母寄回的箱子里的。”这可不是疑问。
采蘩冷笑,“五公子。这两样东西在六宝楼买不到么?”
“恐怕要叫姑娘失望。的确买不到。龙山砚石因开采过度,已近耗竭。就在大约一年前,北周朝廷将此定为贡品,只有通过当地关系,才能购得一二。至于拓本,并非名贵之物,只有去到当地的人,譬如姬明大人。才会想到带一本回来。”不让采蘩有退路,今日向琚咄咄逼人。
不过,采蘩不怕。因为,她已经无事一身轻了。
“到底是五公子,不仅消息灵通,想得也广。事到如今我不再需要隐瞒。不错,那两样东西原本也在箱子里。可是,我不算欺骗你。东西不是我从箱子里拿出来的,而是五味铺老板见它们雅致,取出来单卖,恰巧让姬莲小姐买去。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为了拿回来,差点就摔死了。”说完,长吐一口气,一副谁拿她都没办法的郎当样。
“那些人不是强盗,是不是?”向琚沉了脸。一切正如他料想,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不是。一方是飞雪楼,一方是蒙面客。飞雪楼我跟五公子说过,他们是要了我义父母的杀手,显然名单也是目标之一。另一方——我就不知道了。”除了孤客,央和苏徊,还有面具人所说的蛟盟,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找到名单了?”两方打起来,只有这个原因。
采蘩点点头,抬起手,袖子落下,露出手腕上的包扎,“我要是找不到,他们不但会废了我的手,还会要我的命。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谁知绝地逢生。”
“看来我对姑娘太客气。”要拿刀架着她的脖子,她才肯乖乖听话啊。
“五公子是正人君子。这种事,总是谁强横谁占尽便宜。”采蘩同意他的说法。
向琚不觉得好笑,“我不能期望名单还在你手上吧?”这次不用那么辛苦套话,看她交待得轻松,但他必须要问一次。
“不在了。”今日她跟他说话颇为坦然,不像以前一句话出来要经过反复敲打。
“在谁手里?”向琚问道。
采蘩看向他,有一丝极微的悯然,“五公子,其实你跟我一样清楚,名单不会在我手里,也已经到不了你手里。无论对方为谁办事,决不会是为了四皇子,否则不用你再来问东问西。依我看,这件事五公子还是到此为止吧。想要打击二皇子,恐怕你们得另找机会了。”盈盈站起,柳腰摆风,“今日事多,采蘩先走一步。”
“姑娘的意思是我输了。”向琚捉住她腰间丝绦上的宝石花轻抚着,“若我不认输呢?”
采蘩用手一提,宝石花重新荡回腰间,“五公子认不认输与采蘩无关,因为不管如何,我却不想再纠缠不休了。”
“可我偏偏不能让姑娘轻松脱身。”向琚没再轻浮,起身与她对视,“你看过了名单,可以给我名字。”
“哦?”采蘩笑容妖娆,“五公子,你跟我求亲,其实是想我进了你家门,可以帮你拿到名单吧?请告诉我实话。”
向琚但眯眼,半晌后说道,“倒没有那般具体的想法,但姑娘冰雪聪明,确实是兰烨想娶你的主因。”聪明还不会轻易妥协,若能得到她的忠心,他想着心跳就快,十分愉悦。
“多谢五公子坦诚。”但她不能回应他的坦诚,“名单我没看,也没敢看,因此我现在还能跟五公子在这儿说话,也请你今后再不要提名单这两个字,那是我的噩梦。谢天谢地,经过昨晚,一切总算过去了。”
“……”向琚从她的神情知道不宜再说这事,“只怕姑娘以为过去,其实才刚刚开始。”
“五公子,对你们也许刚开始,对我却是结束。”谁当皇帝都好,她一点都不想选边站。
看过名单,上面好些陌生人名,只有几个她知道,其中以二皇子当其冲。然而,二皇子是参与也好,是主谋也好,她没有意愿泄露出去,也不想深究。三年前的旧案,牵涉了多少人,改变了多少事,而一张名单的出现迄今赔上了多少条性命。水很深,面上平静了,面下却沸腾,但她想和姬钥雅雅一起远离。
采蘩走了出去,见廊下的屏风正被撤掉,有一大群客要来。廊外青山绿林跟她走,美不胜收。郑老爷所在的那间石亭一闪而过,瞬间阴森寒气袭上心头。
从童颜居搬回姬府,天色已暗,正好借身体欠佳要歇息,打了澄明堂雯婆子,整个墨月堂的门早早下拴,她将昨夜的事细细跟姬钥说了。
“姐姐总是把事情做完了才跟我说。”姬钥却也明白她是为他好,没怎么抱怨,只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又问,“杏枝呢?”
“暂时留在童颜居养伤。舅姥爷也是这个意思。”采蘩几天没好好合眼,此时睡意来袭,不由抚头,“我真累了。”
“姐姐,那个名单——”姬钥仍好奇。
“钥弟,什么名单?”采蘩睁大眼,神情好不迷惑。
姬钥灵慧,即刻就明白他不该再提了,连忙笑道,“姐姐休息吧,别忘了明早跟我去给祖父母请安。”
采蘩应着,看他带上门,合衣便躺。正要闭眼,却见梁上又垂下白衣片。
“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喊人。”她恨透小鬼敲更,也不见得喜欢蛟龙盘顶,“你老大应该让你不用来了才对,我和他散伙了,他没告诉你吗?”
白衣纹丝不动。
“昨晚上你不哑啊,怎么还要装?”明天一早,她要叫林管事拆房梁,“来——”现在,她得先让他滚蛋。
白衣飘下,却原来不是那么白,只是洗旧了。灰衣斗笠,身背宽剑,今晚上盘顶的是孤客。
采蘩坐在床上,侧着头,神情淡然,“是你。”
他突然出笑声,沉沉地,“你气我昨晚没救你?”
“我没气。”采蘩否认,“你从来没答应过我的要求,我当然也不会把你当成救星。”
“不是挺明白的嘛?”他的笑声又沉又冷,“我以为你我遇到几次,我知道你的底细,你也说信我,所以就要让我掏心挖肺。”
“我知道,昨晚你从墙上跳下去前,对面具人说得那几句话才是自肺腑嘛。”采蘩反笑,也冷幽幽是,“不过既然名单你已经拿到了,还来我这儿做什么?”
“我来说一句话。”烛光混着暖色,却扑不到孤客身上,“你今后别再贴寻人告示找我。”
采蘩哼道,“一种方法我不会用两次——”她刹那明白他这话的真意,心中猛然一颤,“你要走了?”
“孽缘也会缘尽。”他跟她共路太久,该分道扬镳了。
不好意思更晚了,今天不在家,回来现断网,到处找无线上网,真是没法说了。
明天会非常忙,还债可能要从星期二开始,请亲们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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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已心动到曾心动需要多久?
孽缘。
采蘩口里万分同意,“也是。”
孤客却没如她料想得转身就走,“在我走之前,想跟姑娘讲一个故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临别赠礼?”采蘩轻笑一声,点头道好。
孤客这才在烛灯边坐下,“蛟盟不是我起的,是我师父。我五岁时,有一日他来找我,传授一套剑法一套心诀便离开了,从此每半年出现一次,每次不过待数日。到我十五岁那年,他问我想不想闯荡江湖,我便随他离家。他带我挑了一处山寨贼窝,并让我出面召集了他那些年在各地所教的弟子,共三十八名,与我年岁相当,全都使剑。蛟盟由此而来。那时年少风,意气飞扬,想着仗剑灭不平,我们确实杀了不少恶人。三年前,师父告诉我有批恶匪要抢了北周朝廷从南陈购进的米粮,让我带蛟盟中人斩恶并将米粮抢回来。”
采蘩啊了一声,眸子撑圆,“不会吧?”她立刻想到三年前的劫银案。
孤客声音中顿时有了苦涩感,“你想得不错。当我们将人杀了之后,我打开箱子,现里面居然全是金银。我还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批官兵杀到,我只能带着所有人立刻撤回北周境内。等南陈传出灾银被劫的消息,已经过去了数月。”
“相隔这么久?”蛟盟劫银杀了官兵?采蘩觉得太蹊跷。
“我们这些人平日各归各。以暗号决定下一次聚会的时间和地点,所以回到北周后就解散了。而我当时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办——”说到这儿,他的声音一顿,就像痛苦哽噎了喉咙,半晌才道,“因为出了意外,没能及时听到这个消息。等我知道了,再回到当日事的地点,现场已被人清理过,对方没有留下线索。”
“你可以找你师父问。”缘尽不尽。没有孤客此时说的事来得吸引人。
“我师父——死了。”孤客压抑着,所以言语间很沉很重,“他遭飞雪楼毒手,我去得太晚,人就在我眼前咽了气。安葬师父之后,我就解散了蛟盟。蛟盟在这件大案中让人利用,当了杀害无辜的刽子手。我没法这么跟其他人说,只希望就此散了,他们还能各行仗义之事。”搁在桌上的一只手握得死紧。
“你师父能教出你们这么厉害的剑客,自己的功夫也一定不弱。”采蘩了悟,“飞雪楼的七殿阎罗有一个已经败在你手上,如果要杀你师父,只有可能是楼主。”
“也许。”孤客却道。“不过。我要找的是买凶杀我师父的人。当然,也只能从飞雪楼着手。三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接近真相,得多谢你,找着——”
“别再提那东西,我烦它得很。”她解脱了,听都不想听。
“天真的姑娘。”孤客让她惹笑,“也好。希望你能过上一段好日子。”这也是他来道别的理由之一。
“只是一段而已?”不知怎么,本来气他的,到这会儿又不气了。
“乱世之道,岂有安稳?但姑娘强韧,非一般人可比,只要无惧,必定能保护自己安然。昨夜姑娘心不慌手不乱,刀光剑影中唯你淡然置于身外,英雄救美反倒辱没了姑娘。”站起身来,他要走了。
采蘩连忙下床,往他那儿急急跨出一步,“你能不能带着我?”这话出口,她不由瞪大了眼,刹那明白自己的心意。
孤客僵立住,没有回身,声音愕然却回答坚定,“不能。”
采蘩怦怦快跳的心,在听到那样的回答后渐转为重击,痛到笑出声,坐回床沿,“被你拒绝,我竟还松了口气。刚才在想,要是你答应了,我该怎么办呢。喜欢你这样的一个男人,冷静下来就知道太难太苦。但若我不说,怕惦记在心里,反而放不开了。不过,你是不是也太毫不犹豫了些?好歹挣扎一下,我也好过一点。看来女子与你表白,我不是第一个。”
孤客斗笠一动,采蘩却又道,“好男人要抢的,乏人问津,我还不惜得要。”
“看来姑娘与男子表白,我也不是第一个。”她刹那的心意引起他刹那的震动,再由她的渐平静而平静了他。
“我可受不了那些扭捏作派,且你也知道我身份卑微,若不让心仪的男子知道自己的心意,又如何能觅得良缘?再者,喜欢便喜欢,不必遮遮掩掩,人有七情六欲,本就是独特之处。不过——”上辈子她对东葛说得喜欢,跟这次感觉十分不一样。
“不过什么?”孤客回了头。
像他这样的,贫苦,居无定说,身负仇恨,今日不知明日事的人,本不应该心动的,但她脱口而出要跟他走,着实也吓了自己一跳。然而,这话就不必告诉他了。
“不过也许是你太神秘了,总引人好奇不已。若让我看到真面目,我立刻悔之不及也说不定。”她再笑的时候,痛楚已几乎无影无踪,却如艳丽的桃花。而她的双眸始终坦荡荡,无半点羞愧尴尬之色。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错在知道那人心里没有自己时,却还冥顽不灵,明知心情已经变了味,仍一昧纠缠下去。世人怎么看她都无所谓,前世今生,她不会怕表达出自己那份喜欢的心意。
“姑娘原来是想看我的脸。”孤客的话音不再那么冷。
“现在不想看了,让我存着一丝拒绝我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想法,行不行?”她很清楚无论他的真面貌是俊是丑,都不能改变自己已动心的事实,“你走吧。”
“采蘩姑娘,天下男人都会羡慕那个娶你为妻的男子。”孤客再次转过身去,“这么说,你会不会好过些?”
“如果你不说最后一句,我会很好过的。”采蘩哭笑不得,“再不走, 我就要让你滚了。”
孤客出沉沉的笑声,纵身上梁,揭开几片瓦。
月光一现而黯,周围便静了。
采蘩坐着好一会儿,才面朝里躺下。但一闭眼,右眼的泪滴到左眼里。已动心到曾动心,要多久?今生若似前世,对东葛好像没用太久,还可以说很轻易。
“我行的。”她对自己说,又加一句,“天下好男人不多也不少,这个却离好远得很,没什么可稀罕。”然后拉上被子,睡觉。
孤客上了屋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老大,你可能真会后悔的。”是央。
孤客冷冷看去一眼,“你偷听。”
“苏徊让我在窗下把风,啊,不对,是察看。”蛟盟不做鬼鬼祟祟的事,央挑着字眼。
孤客不理他,“我说了多少回,夜行不要穿白衣。”
“老大,咱们是蛟盟。”这是央的正解,还有补充,“苏徊穿黄衣也很显眼,你怎么不说他几句?”偏心眼啊。他虽然话多,不表示他不用老大关怀。
孤客要不是考虑到自己是领头的,真想叹气,“蛟盟已经解散。”要他说几遍呢?
“报师父的仇,是我们大家的事。”苏徊随孤客静悄悄在屋顶上行走,“老大这回赶不走我们。”
“就你们三个,恐怕一起上都不是我的对手。师门有规矩,我若挑战你三人,赢了,你们就得乖乖听话。”孤客不以为然。他当盟并非因为他是师父最早收下的弟子,而是他在三十八人中武功最高。
“老大当然能胜我们三个,但你胜不了三十八个。”央笑嘻嘻道,“师门有规矩,若三十八人皆挑战大师兄并胜出,大师兄的任何决断都可推翻。”说规矩,他也行。
“哪来三十八——”孤客这才顿悟,“尉迟!”这回在康城撞巧三人,除了央,苏徊,还有尉迟觉。因为习惯了不在一起行动时的我行我素,尉迟不见了,他并没放在心上。
“昨日飞鸽传书,尉迟已用老大你的专用暗记,集齐了所有人,这时应该有不少人已经在城里了,还有一半正往这里赶。”蛟盟将再现,央想着就热血沸腾。
“谁偷了我的地图?”他有张地图,上面暗藏三十八人所在的地名。当初蛟盟解散,他下不了手毁掉。
“不是我!”央和苏徊齐声撇清。
“我真是多问了。尉迟快手,他要偷的东西怎会失手?”孤客一笑,自嘲自讽,“想不到连我都没现。”
“不是老大没现,而是老大你没想到而已。尉迟说了,他回来后会跟你领罚。”央坚决不让任何人看低自家老大,哪怕那是老大自嘲。
“自罚?”孤客嗤笑,“一个个比猴子还机灵,我哪有本事罚你们?”
央这时现跑题,赶紧绕回去,“老大,你和采蘩姑娘既然道了别,那我刚才瞧见姬三小姐身边那个邪门老太婆偷偷摸摸出门的事,就不用告诉你了吧?”
这不已经告诉他了吗?说不用也没用。“姬三小姐和那个老婆子与采蘩姑娘有何关系?”
央一拍脑袋,“哎呀,瞧我的记性,忘了跟老大你说了。”嘀嘀咕咕,把采蘩和姬莲之间的冲突完整说了一遍。
“八十八颗珍珠?”孤客一把拉住央,语气陡厉,“你亲眼所见?”
央点点头,“对啊,采蘩姑娘当面打开给我看过,本来想交给老大你保管,但找不到你人,就只能寄放在——”
孤客的身影突然飞快往前纵。
“老大,我得给你领路啊。”央连忙跟上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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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半夜三更很热闹
六宝楼最重要的库房在后面一座双墙硬石的大屋里,屋顶用石板封死,四围只有碗大的几个通风口和一道门。门由千斤重铁浇注而成,外面有六班守卫十二个时辰不停巡逻,屋里还有一班身手相当不错的刀客,他们曾经是江湖人士,让向四礼聘而来,五人一轮,一轮半日,晌午和三更交班。取出库房保管的物什,要有楼中四大掌事中一位的亲笔书。取物之人不能入内,只得由库房掌事送出来。
如果这些都阻挡不了强中手,屋檐上挂四边铜钟,有机关可以手摇就响,能警示向四宅里的护院,甚至官兵,赶来增援。所以有人这么说过,六宝楼的库房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快到三更了,库房外已等着五位刀客,准备换班。值夜守卫也暂时停留在门前,以防大门打开的时候有意外生。
一盏灯笼忽然从外廊晃了过来。
“谁?”守门卫士一声呼。这时刻,正紧张。
“钱通。”报上名姓,提灯的人就显出来了,那是一个胖矮的男子。
门卫认识他,语气立缓,“钱掌事这么晚来库房做什么?”
钱通连忙露出一丝笑,神情却莫可奈何,“还不是有客人急着取物,害我大半夜来回折腾双腿,先要从大掌事那儿拿了亲笔,再到这儿来打扰兄弟们。我也知道三更里面要交班,正是个个提着神的时候,但客人也不好得罪,对不住了。”
“钱掌事客气,这种事一年总会遇到一两遭,没什么对不住,照章办事就是。”门卫伸出手。
钱通赶紧递上一张纸,“这是华大掌事的签字。”
门卫看过,将纸交还给钱通,推开门。“你可以进去了。”但见他身后还有一人要跟,“等等,这人是——”
“不知道是多重的东西,所以我叫了个值夜的婆子来帮忙。她刚到六宝楼做事没几日。怪不得你面生。”已经走进门里的钱通眼神闪烁。
门卫背对着他,没看到他神情有异,“这可不太合规矩,大掌事只写了你一人的名字。”
钱通根里沁汗,也不敢抬手擦,讪笑道,“一个抬货的婆子而已。难道你们这么多人还怕她抢了库房不成?”
门卫再打量一下那个婆子,佝偻背,柴骨手,自己一手指头大概就能把她打死,当即放了心,“钱掌事,这可是看在你的面上,记得欠了我一回。”
“那是当然。哪天你不值夜,我请你吃一顿。”在这里塞钱是不可容忍的行为,因为一旦有此举动。就说明心里有鬼。请吃请喝则算正当往来。
门卫笑笑,挥手让婆子跟进去了。
院中空荡,一目了然。一班守卫肃然站在库房门外不远,五个看似闲散的灰衣刀客,或蹲着说话,或靠着镇屋麒麟石。钱掌事有点怕,脚步慢了。
“想活命就走快点,别磨蹭!”狠毒的声音来自那个佝偻婆子,也正是姬莲的护身符。
钱掌事暗道倒霉。这婆子前两天到六宝楼买东西,做了他好一笔买卖。他当然就套近乎,想手里能多一个常客。婆子说她有宝贝要寄存,能私下给他丰厚酬劳,他才专门拿到他上司的签字,又特意跟人换了值夜等她。谁知她一来就在茶水里下毒,威胁他带她到库房。不是存物,而是取物。他心知不对,但为了小命不得不言听计从。
“这不是钱掌事吗?”守卫队长认出他来,“半夜来库房,存物还是取物?”
钱掌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取物。”
守卫队长也看过签字,点点头,“正要交班,倒也好,省得开两次门。”
“就是啊。”钱掌事笑,喉咙干。
本来不理他的刀客中,有一人突然拐来一眼,但没说话。
这时就听嘎嘎嘎铁轴转动,库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五人来。
另有一个小厮站在门里,看到钱掌事也不诧异,皱起眉头,“深更半夜跑来,掌事已经睡下,我去叫醒他,不是找骂吗?”
钱掌事心虚,对谁都客气,“客人最大,我也没办法。不过,既然有大掌事的签条,你未必要叫醒掌事,自己拿给我也一样。”三度递上那张纸。
小厮看过,确认字迹无误,“要取何物?”
钱掌事忙说了日期,又形容东西的样子。
小厮取来簿子,皱眉道,“此物是小七存入的,单上有棠大掌事的签字,自然要归棠大掌事管,你拿着华大掌事的条子却是无用。”
钱掌事早准备好说辞,却装作吃惊,“怎么回事?这盒东西明明是我交给小七的。我知道了,小七跟棠大掌事,多半是没听清楚我的话,把东西存在了棠大掌事的名下。棠大掌事新近提拔,手下缺人,前段时间忙不过来,他就跟华大掌事借调我过去帮几天。我是两面忙,糊涂了。”
钱掌事的说法虽无破绽,小厮却很犹豫,“这事我不能做主。”
婆子手中扣着两枚毒烟丸,遇火而炸。她本来就没想事情会很顺利,因此凑了换班的时辰来,只要库门打开时,她能到门前,那么一切就好办。但她刚伸手到灯笼口,听到后面传来朗然之声。
“你不能做主,我帮你。”
钱掌事回头,心中一喜,老天爷可怜了自己,又急忙作揖,“棠大掌事。”
独孤棠笑着点过头,对小厮道,“我刚在账房对完账,经过这里,听门卫说有人半夜取物,就过来看看。若真如钱掌事所说,那便是小七弄错了,你去把东西拿出来吧。”
小厮得了他的话,二话不说,立刻到里面抱出一只木盒来,交给独孤棠。
独孤棠捧了盒子要走。
“等等。”之前看钱掌事一眼的刀客叫住他们,感觉告诉他,钱掌事和那婆子出现得怪异,这个棠大掌事则出现得太巧。
独孤棠回身过来,双眼带笑,“怎么?”
“我问他。”刀客却指钱掌事,“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钱掌事虽然心里怕得要死,但答得不含糊,“客人寄存之物就连大掌事都不知道,我如何能说得出来?”
正是这声不含糊,让刀客的怀疑打消了大半。
“谁存的你总知道吧?”刀客这回问了独孤棠。
“知道,但不能告诉你。你的责任只是保护库房重地,无权知道库房里有什么。”独孤棠那就更不含糊了。
刀客盯看了他们好一会儿,实在不能再为难,“我会将此事禀报四公子,毕竟深夜取物不同寻常。”
独孤棠转身,恰恰挡住钱掌事的那一哆嗦,“不用你禀,我也会告诉四公子,各位辛苦,改日再会。”
钱掌事听到铁门关合之声,才想松口气,却对上婆子冷冷的眼神,便冲独孤棠谄媚笑道,“棠大掌事,这盒子怪沉手的,我来拿吧。”要是不交给那婆子,他还是得死啊。
独孤棠却不给,只是不紧不慢往楼里走去。
钱掌事不敢催。而婆子刚才狠毒,现在却不动手。两人跟着独孤棠静静地走。
“钱掌事,这位婆婆是客人遣来的吧?”独孤棠进入自己的房间,将盒子放在书桌上。
钱掌事硬着头皮再撒谎,“正是。”
“钱掌事,你可以走了。”独孤棠才坐下就赶人,“你一而再,再而三撒谎,叫我如何听得下去?不过,四公子那里我仍会将此事兜下来。”
钱掌事苦脸,“棠大掌事,我也是被逼无奈,这婆子给我下了药,若没解药,我就死了。”干脆一五一十说清楚。
婆子冷然站着,手中抛出一颗丸子,“没用的东西,你要敢去求救,我就杀了你一家子。”
钱掌事连吞带咽,跑了。
独孤棠一手放在盒子上,笑意荡然无存,“婆婆这么大年纪该是儿女成群,孙子孙女都长大了,何必动不动就把杀人放在嘴边?”
“废话少说,盒子给我。姓钱的能活着,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你还能活着,因为你叫独孤棠。”婆子走到桌前,手如鸡爪,抓住盒子的另一边,“我是保护莲儿的人,你懂了吧?”
“我不懂。”独孤棠没有挪开手,“我只知道这盒子的主人是童大小姐,她要没有亲自来取,我便不能把它交给任何人。”
“我虽然才跟莲儿不久,但已听她提起过你很多回。这次下定决心和离,其实最终还是因为你。她对你一片真心,你却为了不相干的人要伤害她吗?”婆子勾嘴冷笑,“你可以试试看,不过我得先告诉你,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今后只能乖乖听莲儿的话,而其他人都会当你是靠女人吃饭的废物。”
姬莲喜欢的人,不是采蘩理所当然认为的向琚,而是独孤棠。从一开始,那些情诗和画都是为了他。
“三小姐待我之心,我早就明白拒绝了。她嫁不嫁人,和不和离,与我半点不相干。”在望山书院里遇到过几面的那个文静女子,如果没有突然送情诗给他,他恐怕连一点印象都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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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距今一年半了吧,他那时还是纸铺的掌柜。
因为五公子回都城多住青枝园,四公子要交待账目,所以也常住个几日,他因此要去那里会账。五公子不在城里的时候,两位夫人起诗社,全用最名贵的纸张,怕伙计们笨手笨脚,就点名让他亲自送。无论是书院还是这所向家别苑,他都十分熟悉。
有一日他去送纸,风童说夫人小姐们到半山画景,为他泡了壶新茶,请他等一会儿。然后,风童便自行上山通报。他以为青枝园里只有自己的时候,姬莲就出现了。
她叫他独孤掌柜,和他闲聊了一会儿之后,便递给他一个信封,说是要订购纸张。
他不甚在意就收下了,直到回到纸铺,想起信封来,打开看了,却惊讶现是一再明显不过的情诗,下注日期时间地点约他见面。
他没去,烧了那封信,也不再在望山出现。他以为那样的话,那位千金小姐就该明白他的回答。但他显然低估她的心性。半个月后,她居然到铺子里来找他,说她将要许配给别的男人,希望他能去跟姬府提亲。在他看来,那些话简直是荒谬绝伦了。
他婉转告诉她,他与她身份不相配。她却说不在乎他的身份,只道一眼便对他钟情。他再告诉她,他对她别说男女之情也没有,都称不上相识。她就说多数夫妻在洞房前都没见过对方。也一样恩爱过日子。她还说她会当个好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到老。那时候,他才看出来,这个安静怯懦的女子其实本性胆大肆意。一股子要他娶她,否则绝不罢休的劲,令他瞠目结舌。姬家的三小姐,百年士族的长女,苦苦求着哭着要下嫁于他,他应该受宠若惊。然而他只觉得寒毛竖立,不得不把所有的话说到最绝。那些话也是逼急了说的,如今还记得一句。他说,他不想娶个公主供奉在祖先牌位旁边。
一个月后,姬三小姐远嫁,他也将这件事彻底抛到脑后。总感觉她要嫁他的动机不单纯,他可以查。但不想查。因为,他不喜欢她,又何必花那个工夫?
“与你不相干,那我让你求着要相干。”婆子极为爱护姬莲,听到这话怎能不火冒三丈?另一只手挥向独孤棠,好似要打他巴掌,其实却散放出毒粉。
独孤棠不经意一抬手。那无色无味的毒粉全部反扑向婆子。
自己的毒自己解。婆子服药后,瞪起眼白珠子,“你小子会功夫?”
“婆婆你说什么?”独孤棠再一扯,盒子就从婆子掌下滑出,到了他身边,“会功夫的,不是你吗?我只是一个会打算盘的。”
毒粉被他挥了,盒子被他夺了。婆子大吃一惊,沉脸道,“我说一个小掌柜缘何让莲儿念念不忘,原来你并非普通人。能从我手里夺东西,绝不会是替人跑腿的料。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独孤棠一手拿了盒子,足尖轻轻一点,就将它放到了柜子的最上层,“婆婆,我只是个会打算盘的。”
“呸,骗三岁娃子都勉强。好吧,你既然不肯说,我只能施展全力,看看你是不是配得上莲儿。若能在我手底下过二十招,我便不废你手脚。”老婆子突然团缩成球,从桌面滚过,向独孤棠撞去。
“婆婆,你和你家主子都一厢情愿得很。我对姬三小姐一点兴趣也无,对你废手废脚的建议也不接受,不如你先消停一会儿?”独孤棠说完,人已不在原地。
这是一场十分奇异的打斗。那婆子化身为球,起先是一个,后来就数目多了起来,好像从四面八方弹来一样。而独孤棠一直在闪,似乎处于被动之中。但只要仔细看,就能现他总能及时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避过球击,且神情越来越轻松。
这是幻术的一种。幻术借烟雾或药物影响对手的目力。恐怕婆子在进到屋中时,已经布下一种迷药,不至于要他的命,但让他看到一屋子乱跳的球。婆子全身带毒,一撞到他就完全要被她掌握,所以反击不能急,出手必须精准。
约摸过了两刻,独孤棠突然跃回椅子上坐着,在那些球向他尽数撞来的同时,合在袖中的手现出,伴随一道霹雳白光。所有的球凭空消失,桌上落了一个佝偻身影,一把雪白的剑没入她的腿。剑身穿木,剑尖在底下吸收着灯火色,闪着血染过的橙光。这婆子竟让这柄短剑死死钉在桌面。
炼毒之人本身很能忍疼痛,婆子的腿被钉了个洞,她只嘶嘶吸气,没有出一声喊,还问,“你……你报上名来!”
“独孤棠。”如假包换。
“轮到我问了。”独孤棠坐在那儿,哪里还像个掌柜,神情冷中绝傲尊贵,“这盒珍珠怎么到你们手里的?”
“你问我?”婆子咬牙道,“谁存在你这儿的,你去问谁。”
独孤棠握住刀柄轻转,看老太婆面色变得蜡黄,他的眸底却如幽潭,“说!”
老婆子梗立着脖子,两眼恨不得痛翻了过去,仍嘴硬,“你去问童家那个小贱——”说不出话来。
因为独孤棠拔出剑来,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第二剑,仍钉穿了,毫不容情,“是你们吗?三年多前在襄阳郡杀人夺珠!”声音颤抖,由滔天恨来。
婆子促哼着,面目扭曲狰狞,“……不是……是莲儿从一个商人手里低价买入。她知道我今夜来六宝楼,你要是杀了我,自己也别想逃掉,还连累你主子。”
“我没有主子。”珍珠找到了。他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你不说实话,我就去问你家小姐。你忍得住这两刀,不知道她忍不忍得住?”
“你!”疼了一头的汗,婆子的手却不安分,趁独孤棠没看,从衣边里掏出一把白色粉末,“三年多以前莲儿还未出嫁,怎么可能知道你问的事?你对她无意,但她对你情深意切。你如何下得去手?”
独孤棠的目光彻头彻尾寒凉,“重用一个毒婆子,她自己也不会太无辜。你要是不说,我就会去找她,不过那可不是郎情妾意。你尽管想想,她将受到怎样的痛苦。”
“……”婆子倒抽冷气,“你没那么大的本事……就算我死了……不会的……不会……”她闭上嘴。好似神志不清,但手紧紧握着,要等正好的机会。
“我耐心有限,你最好开始说些有用的话。珍珠到底怎么来的?”三年半的苦行,他终于离飞雪楼差一步之遥,还找到八十八颗珍珠,死寂的心可以悲恸了。
“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他站在那个位置有段时间不动。机会就在眼前。婆子往手臂蓄力,“你杀了我,就永远得不到真相。小姐……她什么都不知道——”抬手覆在他握剑柄的手背之上。
“哈哈哈……你中了我的腐骨散,没有解药,三日后整条胳膊就只剩下白骨,七日后必死无疑。”成功了,“所以你最好放开我。”
独孤棠仿佛置若罔闻,抽手的同时也抽剑。婆子暗算他的那只手就齐腕断了。
婆子惊恐到哑声,终觉一切都错了,这男人根本不是她能惹的。
“现在知道了吗?从你踏进这间屋子起,我就没打算让你活着出去。”雪剑垂直在婆子的心口上方,独孤棠的眸底浮现光影,“你不说也没关系,因为你一定是三年前杀人者之一。你的毒,很容易出卖你。”手落,剑没心。
婆子两眼黑,就在生命将尽之前,听到一句话。
“妹妹,找到一个了。”
原来那个抱着珍珠死都不放手的嫁娘是独孤棠的妹妹。怎么办,莲儿?婆子拼命睁大眼,但很快便气息全无,死了。
独孤棠再拔出剑,说道,“你俩可以下来了。”
房上飘下两人,一白一黄。
“接着。”独孤棠把剑扔给白衣那个。
“啊?老大,你就这么给我?”白衣是央,隔着衣袖捏剑柄,“这婆子浑身都是毒,不知道血毒不毒,说不定升云也沾上了。”
“还说不定你已经中毒了。”黄衣苏徊笑他没出息,“记性不好还怎么,戴着手套还叫?”
“你中毒总比我中毒好。”就是戴着一层蝉翼薄的手套,独孤棠没中婆子的暗算,“你想去洗剑,还是留下来搬死人?自己挑一个吧。”
央赶忙道,“洗剑。这就去。老大,你就是棠掌柜这件事,对我打击实在不小。”早有耳闻,几次擦肩过,更有远远对过面,却全然不料。
窜到门口,又回头,“不过,采蘩姑娘要是知道了,恐怕——”不敢想,就她那脾气。跑了跑了,他不管。
独孤棠微怔,然后拿下柜顶上的木盒,深吸口气,屏息打开往里看,却是一笑。
苏徊问,“怎么?”
“你自己看。”独孤棠将盒盖拉换了方向。
盒子里装得倒很满,但大大小小的,全是鹅卵石。白也是白,就不是珍珠白。
“聪明的姑娘啊。”独孤棠指尖一挑,盖子合上,“她知道姬莲不死心,珍珠寄放在六宝楼又不一定安全,因此以假换真引开姬莲的注意。”
“老大的意思是珍珠还在采蘩姑娘手里?”苏徊想了想,“现下如何?老大已经道过别,难道再去找她?”
蛟盟盟从来是说话算话的。
今天第二更。
累了,睡了,明天能不能双更,看灵感看时间,不敢保证,一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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