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边疆局势
这天早晨,唐太宗在百官的陪同下,登上兴庆宫大殿,先是进行庄严肃穆的礼仪。礼毕,太宗赐宴。霎时,轻歌曼舞,笑语欢声。
今天李世民的精神焕发,他头戴嵌宝冕鎏冠,顶梁门镶着一颗世上罕见的夜明珠,光彩夺目。身披南绣平金、九龙团花杏黄袍,腰束百蝶穿花珍珠带。足蹬翘尖厚底闹龙靴,鞋帮上镶的都是红绿宝石。再看他眉分八彩,目如朗星,八字燕尾黑胡,眉宇之间,透着傲骨英风。太宗特别高兴,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在贞观天子的上垂首,坐的是鲁国公程咬金,大帅尉迟恭,顶天侯侯君集,京营殿帅王君可。下垂首坐的是左班丞相魏征、房玄龄、褚遂良。余者百官俱在两旁列坐,各国使者也列坐两旁,由成亲王李道宗和郡马柴绍坐陪。几百个妙龄绝色的宫女,一个个花团锦簇,端酒布菜,迈着轻盈的舞步,穿梭于坐席之间。在兴庆宫的两廊上,坐着由六百人组成的宫廷乐队,手持笙、管、笛、箫,和着钟声琴板,演奏着悦耳的乐曲——“永庆升平。”
宾主之间,频频敬酒,觥筹交错,猜拳行令,气氛相当融洽、欢腾。太宗兴奋之余,便跟君臣调侃了房玄龄惧内,还爆出前些日子房妻卢氏为禁止丈夫娶妾喝醋之事。
中书侍郎杜正伦嘲讽说:“妻子值得怕的时候有这么三种情况:一是刚出嫁的时候,那端庄严肃样像是菩萨,人哪里有不怕菩萨的呢?二是在生儿育女之后,就像是母老虎,人哪里有不怕老虎的呢?三是等到老了,脸面皱皱巴巴,又瘦又黑又黄,活像是鬼,人哪里有不怕鬼的呢?”听者都大笑起来。
正在高兴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陛下,外臣有本上奏!”
太宗接过上奏文书一看,立刻龙颜大怒,御案重重一击,怒声说道:“这东突厥实在是越来越不像话!朕若是不除其心中不畅!”
长安那边是歌舞升平,风调雨顺。而突厥这边却是另一番景象。原来的突厥人性情淳朴,政令简略。颉利可汗得到中原人赵德言之后,信任和重用他。赵德言作威作福,变更许多旧俗,政令有烦琐又苛刻,突厥人开始不满意。颉利又信任诸胡人而疏远突厥人,胡人贪婪而又反复无常,煽动经常出兵。
近几年冬天有下了数尺深的大雪。连年的大雪,牲畜大多被冻死,百姓都挨冻受饿。颉利由于天灾而用度不足,就对归附的其它诸部横征暴敛,这使得其下的族人更是困苦不堪,国人离散。大唐这些年风调雨顺,百姓富足,自然引起突厥人眼红。这突厥人自己政体没处理好,遭遇灾难,他们竟然在边境烧杀掠夺,惹得边境唐人纷纷背井离乡。
自古中原多畏北狄,南北朝四百多年遭受北方胡族侵扰,即使是隋文帝时期,也只能在边境抵抗,文帝又以宗女妻其东突厥颉利。颉利在隋义成公主的枕头风鼓吹之下,不仅没有约束其族人,反而领兵到朔州境上,说是打猎,然却心怀不轨。毕竟战争是转移民怨,解决内困的最好解决方法。
一阵紧急的军号声将长孙凛从梦中催醒,他匆忙将紧箍着自己的粉臂拉了下来,穿上衣服便匆忙赶往虎帐。
夜凉如水,单怜卿披上外衣,伫立着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悠悠的一声长叹,无限愁绪。这段时间,窦旖因为与心上人捅破了那层薄薄的隔膜,可以名正言顺地终日霸占着长孙凛。
虽然在同一个军营,单怜卿能见到长孙凛的机会却是少得可怜,为了避免被窦旖撞见,她也不便再去他的营房,每日也只能在深夜里地等待着对方出现。然而长孙凛似乎没有察觉到美人心思,今夜若非她不耻恐怕他也未必会过来。
单怜卿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混到如此田地,曾经高傲得视天下男子如粪土的她,如今却是孤单地品尝满独守空房的寂寞。也许刚开始表明了彼此的立场和态度是个错误的选择,然而她又能怎么样呢,两人的背景和立场注定着他们只有一个糟糕的结局,她不敢想下去,她只是成功小心地掩藏真正的心意,不让爱意轻易地流泻。
她也曾经试探着询问他,是否肯为了她抛弃其他的一切。他只是笑了笑,说:“原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抛弃的东西。”她畏缩了,无奈地安于现状。她知道他不可能像齐王姜诸儿那般,为了所爱冒天下之大不韪,就像她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爱情,而弃家仇不顾。
他是第一位令她血液澎湃、脸红耳热、心慌意乱的男子,只要见到他,没来由地就感觉到满足、温暖、有安全感,常常恨不得时光就此停住,让她可紧紧地偎着他,伴着他,直到海角天涯,直到地老天荒。种种未来可能发生的不测,仍然遏止不了她对他的错爱,她对他的迷情,而且是日甚一日。
夹在家仇和爱情之间,她小心翼翼地维持他们之间单薄的肉体关系;惟有如此,她才能见着他、摸着他,她并不愿自己陷得这么深,她爱得心惊肉跳,也爱得战战兢兢,害怕战争一旦发生,他们之间随时会突然画上休止符,她爱得好辛酸,爱得好痛苦,犹如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
她缓缓地走回屋内,趴在他躺过的枕上,深吸着他留下的味道,她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汩汩地滑落。她可悲地想到,这营房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足以证明他曾经来过,她只有到梦中去寻找他的热情、他的体贴、他的爱在梦中,他永远为她张开有力的肩膀,迎接她,温柔地轻语告诉她,愿意和她共度白首,给她温暖的倚靠,守侯她一生……在梦中……泪水再度倾泻,浸湿枕中……
灵州营虎帐内,几位高级将领正围着李靖研究作战策略,周围是一些中级军官。他们已经接到了京城的十万火急快报,太宗命并州都督李世绩为通汉道行军总管,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华州刺史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灵州大都督薛万彻为畅武道行军总管,一共十余万大军,全部受李靖节度,分道出去突厥。战争一触即发。
长孙凛也是站在一旁细心聆听。说实在的,要叫他与一群突厥人群殴,那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可是让他攻杀战守,排兵布阵,这还是头一次。长孙凛心里没底儿,不能不不耻受教,多加谨慎。
最终李靖决定,由他带领一队精兵屯兵马邑,等待机会突袭定襄。其他各行军总管:李世绩出云中;柴绍出金河;薛万彻出营州;率其人马自各路出兵,出击突厥。
长孙凛所率领的营队由于操练表现优越,被李靖收纳入其营帐。由于火药坊所制的三门霹雳炮还有一段时间尚可完工,所以长孙营队将晚主队出发,留在灵州准备护送霹雳炮到前线,而负责后勤的营队校尉乃是王仲越。
长安。
大军方发,突利可汗来到了长安,朝见了太宗,重申与唐朝和盟的决心,表示唐朝进攻颉利,自己决不帮颉利一兵一卒。太宗听了非常高兴,问了问突利近来的情况,而后回使馆听命。望着突利高大的身影摇摇晃晃消失在大殿的门口,想想即将发动的对突厥的进攻,太宗感慨地对侍臣说:
“从前太上皇仗义起兵,不惜称臣突厥,朕尝引以为疚。今单于稽颡,北狄将平,庶几可雪前耻了。”
突利刚走,户部尚书捧了个表册走上大殿,向太宗汇报道:“突利归顺后,许多中原人口得以大批返回故乡,据我户部钩沉,截止今为止,计中原人自塞外归还,及四夷前后降附,共得男子人口一百二十余万口。”
太宗听了,颇觉喜慰,忙令人将表册呈上,亲自观看。
灵州营里。
卫二狗正在擦拭着他自己的盔甲和陌刀。他是一个妓女的儿子,没有父亲,更准确地说是搞不清楚谁是自己的父亲。这样的出身,即使民风开放的大唐,也是被人瞧不起的。他曾经是一个孤僻、敏感的人,每日除了生计还是生计。
然而,自从加入军籍后,日子却一天比一天好。尤其是遇上了长孙校尉,因为他,卫二狗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得到了不曾想过的平等和尊重。因为他,卫二狗得以从沙漠中逃生,明白了一个人除了生计之外还有更有意义的事情。
卫二狗曾经听说书的说过信陵君的故事。信陵君魏无忌,因妹夫平原君为秦国所围,亏如姬窃了兵符与信陵君,率兵十万,大破秦将蒙骜,求全赵国。他门客有人对信陵君道:“德有可忘者,有不可忘者:人有德于我,是不可忘;我有德于人,这不可不忘。”卫二狗没有读过书,他也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施恩的断不可望报,受恩的断不可忘人。
这就是一个民族的文化。自古以来,一直强调着各种美德,张口必言孔孟的都是一些读过书的文化人。然而,在整整五千年的历史中,文盲率大部分时间过半的中国人,却被各种讯息渗入,将这些书上流传的美德,潜移默化为种族的伦理道德。他们不知道哪些美德曾被先师颂扬过,他们只知道教会下一代,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反倒是后世号称科学文明的现代社会,许多美德都被花花绿绿的物质诱惑掩埋。
娘子军的称号是为了纪念平阳公主而起的,其中也只有窦旖的紫凤营全是由女兵组成。李靖只是指派紫凤营在后方支援,军令如山,窦旖也不能随军前往前线。而上回由于她擅离军营使得长孙凛在沙漠中遭难,所以窦旖也不敢偷偷跟随。
经过前段时间的曲折,窦旖已经明白,一个女人再强,也强不过心爱男人温暖的拥抱。她更愿意做一个躲在男人怀抱的小女人。尽管内心忧虑担心,但她却不会阻止长孙凛上前线,她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支持她心爱的男子。
行期将至,除了睡觉以外,窦旖这段时间几乎是时刻不离长孙凛,训练时渴了给他送上水壶,小憩时送上绣帕拭汗,休息时还给他揉捏筋骨,几乎是个称职的小丫鬟。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也懒得顾忌别人的眼光了。若不是这个时代没有女方向男方求婚的惯例,她早就把自己许配给他。
可惜长孙凛不懂女孩家的心思,他这段时间带着自己的属下,拼了命的训练,晚上回到营房就倒头大睡。他知道这场战争的结果是大唐大胜,但大胜也并不代表不死人,他更在乎每一个士兵的性命。这些大部分都还乳臭未干,却每天跟着自己跌摸滚打,历尽艰辛的兄弟们,每一个他都舍不得他们离开。训练时多流一滴汗水多增加一份活得机会。
而单怜卿更是遭受着煎熬,每日只能遥望着情郎却不可及。母亲那边一直在催促,可她心里明白无论怎样都不可能从他那里拿到那些东西,况且她也不曾想过要在他身上得到些什么。似乎自从再次遇上长孙凛之后,她就被他吃得死死的。单怜卿艰难地生存在家仇和爱情的夹缝间。
夜色深深,灵州军营附近的小树林。
“按照最后计划行事。”单爱莲冷声说道。
“可这会置怜卿妹妹于危险之中。”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是她娘亲,自然会确保她的性命安全。这样不仅可以夺得火炮,而且让怜卿死了这条心。”
漫长的夜是这么的冷冽,直透骨髓里……
44.出征
传说中突厥为匈奴的别支,居于里海的西边,独自为一部落。后来被邻国破灭,只剩下一个年将十岁的小孩。士兵见他尚小,不忍杀掉,就砍掉他的手足,扔在草泽之中。有一条母狼常常跑来用肉喂他,他得以存活下来.等到长大后,就与狼交合,使狼怀孕。母狼后来生下10个男孩.男孩长大后,各娶妻室,各为一姓,其中阿史那的最贤,遂被推为君长。这就是突厥人所信奉的祖先起源,所以他们也尊崇自己为狼的后代。
然而突厥人不仅继承了狼的凶猛善战,也继承了狼的贪婪和残暴。他们的生存环境是那荒凉的原野和沙漠,已经被环境艰辛所折磨的突厥人被激起了贪婪和野心,他们转头四顾,寻找猎物。
据史书记载,自汉朝以来,北狄蛮族频繁派兵侵扰中原边境,掠走大批人、畜和金银财宝。大唐立国之初,突厥继续派兵侵扰,对唐帝国的威胁很大。不过,尽管突厥对大唐垂涎三尺,却不敢贸然大举入侵。
突厥神京银安殿上,颉利可汗正坐朝,各部郡王、酋长俱在。
“哇呀呀呀!”颉利一拍桌子霍然站起,用手指点着长安方向骂道:“李世民哪,李世民!实在欺我太甚,孤必兴师问罪。”
各部的郡王、酋长,也都顺风扯旗主张发兵。
当晚,颉利可汗召集了紧急的御前会议,参加的有军师、元帅、大都督、将军、及各路酋长四十余人。
副元帅特尔巴干首先说道:“汗王起兵,正合天意。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因此臣赞成出兵。”
将军巴山大呼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留得李世民在,汗王就难以统率万邦。不如趁此机会,杀进长安,灭掉大唐,杀死唐天子,以了汗王多年的夙愿。”
郡王齐齐朗杰把大嘴一咧,笑着说:“大唐朝不但物阜民丰,山川秀丽,听说还多出美女。到那时候,在座的诸公哪一位不弄他三十个五十个的,啊,哈哈哈哈。”
齐齐朗杰的话,引起众人的兴趣,一个个笑逐颜开,垂涎三尺,就好像已经达到了目的似的。最后,一致同意发兵犯唐。
将军哈依格道:“唐帝国地大物博,人口密集,山川秀丽,遍地是金银财宝,确实是得天独厚、最使人向往的地方。不过,据探子汇报,称唐军正在研制一种名叫火药的武器,此种武器杀伤力巨大,乃是我等骑兵之天敌,请汗王不要轻举妄动才是。”
颉利哈哈大笑道:“孤王不会打无准备之仗,唐军那边自有人相助。”
晚上,灵州军营里。
单怜卿在自己的营房内,坐卧不安地依靠在床榻上,望着空气发呆。她听说了长孙凛第二天要率兵出征,心里琢磨着再夜些到他房里跟他说说话,也许两人的缘分可能随着战争的爆发而终结。他一直以为她是太子派来的眼线,若是得知她的另一个身份,怕是不会原谅自己了。这战争总有输赢的一方,但无论是那方输赢,她很清楚自己将是输的那一方。
“哼!”
单怜卿闻声一颤,抬起头来,轻声说了句:“母亲!”随即却晕了过去。
第二天要出征,当晚,长孙凛用酒肉犒赏士兵,以壮军威。
“二狗,你娘身体好些了没?”薛仁贵拍了拍卫二狗的肩膀,卫二狗连忙点头说老娘身体已经开始康复,可以下床走动了。
“三长,来,跟我干一碗!你小子最近神神秘秘的,是不是想你那个没给哥哥见过面的小娘子啦?”王大牛箍着刘三长瘦弱的肩膀,灌他一杯酒
“弟兄们!”长孙凛举起了手中的大海碗,乌黑的眼眸闪闪发亮,四周即刻安静下来,鸦雀无声。长孙凛严肃地说道:
“在离开长安以前,我一直认为我们大唐国界应该处处都是繁荣富庶,百姓安宁。可是来到这里以后,我才发现我错了。
我曾经因为好奇问铁蹄营的向去突为何取这个名字,他没有直接说明原因,只是告诉我他是一个孤儿,当年在突厥人扫荡完他们村子,全村人只有他一个孩子活了下来,他的养父是从一堆尸体里发现他的。
应金告诉我他的老家就在这附近的小镇上,那里曾经也颇为繁华,只是许多百姓都因为突厥人的侵袭,纷纷背井离乡逃亡。自胡马窥关去后,城镇废池乔木,百姓犹厌言兵。
我知道在座有许多兄弟都来自这片土地,这是我们的家乡,我们的土地,这里埋葬着我们的祖祖辈辈,这里是我们的根。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其他百姓那般安安稳稳地守在自己的家乡?反而依然同战乱时一般逃难呢?
就是因为那些残暴的突厥人,他们掠夺我们的土地,,焚烧我们的城镇,屠杀我们的人民。他们挑衅地叫嚣着要掠夺我们拥有的一切,摆在我们面前的可能是漫长岁月的严酷考验和牺牲,我觉得这是值得的,因为我们将为了我们心头的最珍贵的东西而战。为了我们的家人,为了我们的百姓,我长孙凛愿意献出我承自父母的生命,献出我的一切。”
长孙凛说完猛然灌了自己手中的大碗酒,然后向天吼了一声:
“扰我族人,犯我大唐天威者,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
……
在座的每一条汉子都干掉了手中的酒,纷纷同样是豪迈地吼道。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秋蝉叫声凄凉悲切,面对着野外的暮色,一阵骤雨刚刚停止。军营之外设帐饮别,多情伤绪,留恋难舍之分。战马的嘶鸣仿佛催促着士兵出发。手牵手相凝视,佳人泪水涟涟,一时竟喉咙梗咽说不出话语。想这一次离去,不知何时再相见。
黄昏的云霭昏昏漠漠,弥漫着天际无边辽阔。窦旖的倩影孤单伫立,望着远去的军队久久不肯离去。
……
单怜卿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的屋内。房间里面黑鸦鸦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运足目力视去,稍稍可看清一切。此屋似是多年无人居住,而且失修已久,墙角上结编着不少的蜘蛛网。
只听见嗟一两声,一个小火堆燃了起来,火堆旁边是一女子的身影。
顿时屋内一片光亮。
忽地叭叭几声,响起振翼之声,原来是几只蝙幅夺门而出
“母亲,这是哪里?“单怜卿感觉到有些头晕,然她还是支撑自己走到了单爱莲的身旁。
单怜卿转首四面打量。
但见墙壁上爬满了十几只壁虎,地下满是蟋蟀蝼蚁,而且布满了干枯的柴薪,整间茅屋空荡荡的……
然而单怜卿却看到了房屋正中却有一排神牌位,上面写着“河东道曹州单府单公雄信之位”、“河南道济阳王公战之位”……。
“跪下!”是单爱莲严厉无情的声音。
单怜卿乖巧地跪在了爷爷和父亲的灵位前面,磕了三个头。受尽相思折磨的身子是那样的瘦纤单薄。
“爹,不孝女带着您的孙女来看您老了。”单爱莲点了三炷香,也在旁边跪了下来。
“爷爷!……”,单怜卿伤心流泪地趴在了地上。虽然她出生不久,爷爷和父亲便遭不幸,但是多年以来,母亲不断地对她描述着当年的一切,让单怜卿总觉得爷爷头身分离的惨象历历在目。
再说长孙凛,跨上战马,带着自己营队的士兵,通行的还有王仲越的护送补给粮草的营队,饥餐渴饮,夜住晓行。由于他们携带着新制的火药大炮,移动起来需要相当谨慎,因此行军速度相对较为缓慢。一直到十一月末,才来到离边境不远的朔西坡。这条山坡长约数十里,南北走向,蜿蜒曲折,好像一条巨龙横亘在大沙漠上。
这一夜,他们就地驻扎过夜。长孙凛却是久久不能安睡,这一路上看到的是一样凄凉惨淡的景象:牛羊牧畜已被洗劫一空,壮年男子许多在隋唐战乱时被突厥人捉走,或服兵役,或做奴隶。绝大多数人都往中原迁徙,这些突厥人简直不把唐人当人看待。
四处都是烧残的帐篷,踏破的窝棚,牛羊被突厥掠夺为军粮后只剩下一些瘦骨嶙峋的畜牲,还有不能服役不能走动的老人小孩。长孙凛在一个破落的窝棚旁边,看到一个断了右臂的少女正跪在地上挤羊奶,身后站着一个愁眉苦脸的苍老男人。苍老男子梢指着少女的断臂解释,前些日子,突厥人把他家仅有的一头奶牛也拉去充军粮,孙女舍不得,死命拉着缰绳不放,结果连胳膊都给血淋淋地砍了。
“三长,又在想你的那小媳妇了?”长孙凛看到刘三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正在玩弄一条手链,便出言打趣道。
“嘿嘿。”刘三长傻笑了两声,却引来了王大牛的不满,他哇哇叫了两声说道:“你小子还说是兄弟呢,连弟媳妇都不带出来见见面。”
“等到此次战争结束,我和她便会成亲,到时不久可以见到了?”刘三长将手中的链子收了起来,看他把那链子宝贝的模样,怕是心上人所赠之物。
薛仁贵和高儒风等人也在一旁嬉笑不已。
“三长,先别想那么多了,明日你和儒风还得去刺探前方状况,这一带与突厥地盘交界,怕是不甚安全,我们护送的乃是军机要物,绝不可出错。”长孙凛看时辰也不算早,便督促大家早点安睡。
次日,军队向前又行进了十余里,长孙凛命令高儒风带着两个小队斥候前方敌情。这越是到了边境越是要小心,唐军虽然拥有猛将精兵,但是突厥人的骁骑军善战也是出了名,若是对方拿到这些大炮,怕是实力的天平便会倒向他们那边。
牙帐内,长孙凛和王仲越默然相对。虽然甚久以来两人并未发生剧烈冲突,但王仲越或多或少都对他出言不逊,长孙凛后来也知道了自己抢了别人的未婚妻,他也就耸耸肩算了。因此两人都处于一种非常冷淡的状态。
不过在此次行军中,王仲越的军衔是最高的,他现在的军衔乃是昭武副尉,正六品下的军职。而长孙凛因为制火器有功,从正八品的宣节校尉升至正七品的致果校尉,但此时也得服从王仲越的指挥调度。
巳牌时分,一个附离在牙帐前翻身下马疾驰帐内。
“启禀校尉大人,突厥人仍无动静!”
“去吧。”长孙凛在帐内答道,然后兀自咕噜着:“还有儒风和三长的小分队,等他们回来我们便可出发。”按理来说他们的行动很秘密,动作也不大,敌方应该不会察觉。
“哼!”王仲越自然知道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冷哼了一声。
“校尉!校尉!不好了,高副卫他们出事了!”只见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前来禀报。
45.惨烈
“儒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呢?”长孙凛一出来远远地便看到已经是血人的高儒风,他一袭黑布衣裳已是褴褛不堪,浑身上下分不出是汗水、血水,抑或泥泞。
“校尉,三长他……”,高儒风渐感体力不支,像断了线的风筝,硬生生的倒栽葱堕下。叭!一声波响,卷了一阵尘扬,他结实的摔在地上,挺直直地躺在地下,闭气了过去,一动也不动的。
“担架,快!将儒风抬入帐内,快去请医士。”长孙凛立即给高儒风做了些急救措施,为其注入真气疗伤。
此时的牙帐内已是拥挤一片,薛仁贵、王大牛和马家兄弟这些平日里相处亲密的兄弟都闻讯赶来,围在一旁急切地等待着高儒风的苏醒。他们不仅关心高儒风的伤势,也急切地想知道另一位兄弟刘三长的消息。
这医士虽然号称是军医,其实不过是略懂些包扎伤口治疗骨折的赤脚大夫。大唐军营里平均上万人才有医官一名,这两千人的小小营队,自然不可能配置一熟练的医官。
长孙凛望着医士那不熟练的包扎动作,不禁皱了皱眉头。他一直都注重于士兵的军事技术操练,似乎忽略了这个问题。这也难怪他,毕竟自小修炼武术的他一直与医院是绝缘的。
“醒了!醒了!儒风!……”马富发现高儒风眼皮抖动,便叫了一声之后,其他人也跟着围了上来。
“校尉,大哥,快……快去救三长。”高儒风从怀里取出一条链子,递给了长孙凛。
“儒风,你别急,慢慢将经过一一道来。”薛仁贵大手握住了高儒风的手臂,安慰他说道。
长孙凛接过链子看了看,确实是刘三长的东西。这链子似乎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心想这刘三长怕是终日在他面前玩耍这条链子,因此有些熟悉吧。
高儒风舒缓了一口气,便是一一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原来高儒风和刘三长在行至二十里外便是分成三路去查探,高儒风并未发现有任何不妥之处,然而他按照约定回到分开之地等待其他人,没想到和刘三长一起的士兵却是带伤逃来,据那士兵说他们探到在一山谷区竟是驻扎有将近三千突厥兵,刘三长为掩护士兵逃离,现在已被对方俘虏。高儒风当即命令速速回营,没想到竟有一队突厥人跟踪过来,斥候小队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高儒风虽是拼死一搏,身受重伤,他最后却机灵诈死,待突厥人离开后才负伤逃回。
王大牛这一浑人性格耿直,他一听自己的兄弟被突厥人俘虏伤害,顿时环眼怒瞪,拿起一根军棒非要与突厥人拼命,却被大家阻拦下来。
“这突厥兵怕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此次恐怕是来者不善,专为劫持这火器而来的,我们只有两千余人,若是与对方正面交锋,恐怕难以抵挡。看来我们得先下手为强。”王仲越皱着眉头说道。
“对,没错,我们要为兄弟们报仇!”其他人也纷纷响应,其中王大牛的声音最为洪亮。他的兄弟一个生死未卜,一个重伤,岂能让他吞下这口气。
长孙凛在一旁皱眉沉思,他并非没有气愤,然而这其中似乎有一种让他感觉不妥的古怪。首先这几千突厥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怎么越过了大唐境内却没有探子察觉;其次便是他们的押运行动相当隐秘,表面上只是押运部分粮草的营队,除非是有内应,否则敌方怎么耗费兵力针对他们呢?总之这一切似乎都被一层朦胧的迷雾所笼罩。
“用兵之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以防有诈。事情尚未明朗,此事不可轻举妄动。”长孙凛沉吟道。
“敌方明显是冲着这些火器而来,如若我们迅速做出反应,我有信心我们必能将这些突厥人给击败。”王仲越心急道。
“我们随身携带着火炮和粮草,机动性没有对方强,而且目前对他们的情况不甚清楚,若是草莽行事,怕会铸成大错。”长孙凛却是觉得这样做非常不妥。
“坐失良机,何能破敌?可留下两三百人看管火炮和粮草。前方的地势有利于我们,即使是少几百人,我们也能取巧对付。”王仲越道。
“若是敌明我暗,取巧对付倒也可取,问题是现在我们连对方确切的情况都没弄明白。先驻扎在此处等等,待我去查探一下情况再作打算。”长孙凛说完便急忙离帐。他跟专门护送火器的卫二狗等人交代一番后,便匆匆离去。他对自己的武功有信心,还是想再去查探对方的情况再说。
高儒风看到长孙凛急急离去,却是硬撑着有伤在身的身体就要下床,薛仁贵和马富赶紧将他扶住,喝止道:“儒风,你有伤在身,怎么轻易动作。”
“大哥,我等斥候一干二十来人,都被那突厥贼人所杀,三长现在也是不知生死,若非我机灵诈死,怕是也没了性命。校尉待我们情同手足,怎可让他一人身入虎穴,而我却躺于此处无所作为。”高儒风紧抓着薛仁贵,痛声说道。
“这群突厥贼人,我王大牛是见一个杀一个!”王大牛满脸暴戾的怒骂道。其他人也是众怒难消,心中愤愤。
“王副尉,你看是否派些人去支援长孙校尉?”高儒风向王仲越申请道,此时长孙凛不在,他自然就得听命于王仲越。
王仲越本来就为长孙凛否决自己的提议心中不舒服,本来他才是军营里军衔最大的,按理来说他才是决策者,却被对方强硬压了下来。而高儒风的提议却又让他心中一动,若是能以少胜多地将这三千多的突厥兵击败,他在军营的威望便会升高。
在经过大略的计划后,王仲越决定留下三百人留守火器和粮草,他们率领剩下的将近两千人,去给突厥军来个出奇不意。
“队卫请放心,人在炮在,我卫二狗绝对不会让宵小抢得这些火药。”卫二狗在王仲越和薛仁贵的嘱咐后,拍着胸膛保证道。
卫二狗目送了远去的战友们,他赶紧部署士兵加强守卫,自己也坐在了一旁小心谨慎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四周荒野一片,前面有一山岗,簇着黑丛丛的许多树林。
深秋临近傍晚甚是美丽。临近冬天,白日渐渐短暂。夕阳辉煌地照着,到了将近了山边的时候,乌鸦都要归巢去了,三四只一起,两三只一起急匆匆地飞去,这也是很有意思的。而且更有大雁排成行列飞去,随后越看去变得越小了。风的声响以及虫类的鸣声,给人一种安静平和的气氛。若是没有战争,这里应该也是一个安居乐业的地方。
树林里,却有一群蒙面人正在潜伏着,只听见为首的两人正在窃窃低语。
“母亲,真的要对那驻扎的营队下手?”单怜卿跟随着这些义士一行人来到此处,远远地看到了迎风飞舞的“唐”字军旗,不由心中一颤。
“没错,这就是李唐运送火炮的营队,若是我们能将这些火炮运送到突厥军营,看他大唐军队如何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单爱莲恨声说道。
“可是突厥得到这批火药,他们很大可能会赢得此次胜利,边境若是不得保障,百姓可就遭殃。”单怜卿皱着眉头分析道。
“哼,要的就是百姓遭殃,天下大乱。这皇帝的位子,怎能让此贼人坐于之上,当年若不是瓦岗兄弟不和,也轮不到他李家称王。”另外有一老者也是恨声怒道。
卫二狗看到了开饭时间,他便帮着士卒一起架锅做饭,等待校尉他们胜利归来。整个的大地,除了营队的士兵说话以外,四野无声。
突地一声尖锐刺耳的厉啸,撕裂了大地的沉寂,破空而起,摇曳悠长。只听见树林上传来了一声喊声,抢将出来的是近百余个蒙面人,都是白布盘头,粉墨涂脸,人强马壮,持着长枪大刀,口里乱呛喝着:“留下东西,尔等速速离去!”
卫二狗一见此势,便知不好,赶紧命令士兵注意防护。自己也拿起了陌刀,怒喝道:“哪里来的贼人,你是吃了大虫心狮子胆,是罐子也有两个耳朵,没看到我大唐的军队在此驻扎,竟敢在此打劫?!”说完挥起陌刀便砍去,身边三百多的士兵也是跟了上去与对方厮打开来。
这些蒙面人事实上有许多都是单爱莲捡回来的瓦岗英雄后人,他们自幼都被单爱莲授以武艺,精心栽培,为的就是今后能有机会为父兄报仇。唐营虽然人数占多,无非是一群比普通人较为强壮的士兵,怎能敌得过这些武林中人?几个弓箭兵欲放箭,却又恐伤害到己方战友,却是久久才能射出一箭。
双方厮打战了足足一个时辰,使人头皮发炸,毛骨惊然的惨嚎声,此起彼落。
疯狂而恐怖的乐章奏鸣。
喝叱声,喊杀声,搏击声,惨嗥声……
在天空中激荡,涌卷,起伏。
“怜卿!你愣在哪里做甚?”单爱莲正杀得正欢,却看到女儿竟然毫无抵抗地站在一旁。她一剑戳伤了上前的士兵,怒斥道。
单怜卿被母亲告知长孙凛不在此营,可她在放到几名士兵的时候,却发现了平日里最爱在情郎身边打转的卫二狗,一时感到天塌地陷,当场愣了神。
唐营这方却是情况不妙,本来人多势众的士兵们却是一个一个倒了下来,而对方却是越战越勇,渐渐将剩下不到百名士兵围成了一个圈。
卫二狗此时也是身负重伤,浑身浴血。他眼含热泪的看着自己的战友一个一个倒下来,心知今日是中了对方圈套,这些人怕是来抢那新制的火器。他知道这些火器是宁可玉碎,也不能被对方夺得,否则便是为虎作伥了。卫二狗便大吼了一声,“横刀营的兄弟们,赶紧掩护我。”
十多位横刀营的士兵很默契地凑在了一起,他们按照平常训练的时候那般形成了一个人墙,就如蚂蚁在水灾中成堆抱团一般,一个个的士兵倒了下来,人墙最后的士兵渐渐冲出了这些蒙面人的包围圈。
浑身是血的卫二狗拖着受伤的腿,慢慢爬到他发誓用生命保证的火炮堆旁边,他很慎重的掏出了刚才准备做饭的火折子,将那导火索猛然点着。他心态平和地搂住了炮架,此时他已是双腿受伤,无法走动。
卫二狗包含热泪不舍地看了在场倒下的战友尸体,此时的他也是全身伤口鲜血直流,面目狰狞。
卫二狗拼尽了最后一口力气怒吼道:“我是卫二狗!保家卫国的‘卫’!灭奴大英雄卫青的‘卫’!犯我大唐神威者,虽远必诛!”
导火索燃到尽头……只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惊雷声,大地犹如山崩海啸般。狂风怒啸!暴雷砸地!沉雷轰轰!大地,飞沙走石!一片迷离!风啸、暴鸣,交织成一幅悲惨画面!令人惊魂失蹄的声浪沉寂了,代之而起的,是熊熊的烈焰。沉埋在火海中,烛天的火光,照亮了数里地面。
“队长!”
“二狗!”
“卫二狗!”
惨绝人寰的呼喊!绝望的嘶唤!
46.悲壮
话说长孙凛将轻功展至极点,快如流星地搜索完方圆数百里,却是只发现一些突厥人留下的一些驻扎的痕迹,可是按照他的观察,这些痕迹顶多是两三百人遗留的迹象,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这附近曾有三千人驻扎于此处。
正当长孙凛放弃搜索,行走在回去的路上,却是听到了前方有嘈杂的脚步声。他正疑惑着自己难道查漏地方,便悄悄匍匐在一处荆棘密布之地。没想到却是见到王仲越带着营队浩浩汤汤的往前方赶去。
长孙凛大惊,心里思索一番,心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立马现身上前去阻止了士兵向前行进,也没有任何交流,直接命令队伍立刻往回赶,他自己也是快速地往驻扎之地飞行。
天地间生死利害,莫非天数。正当长孙凛快回到原来之地,却是被一阵轰天雷声给镇住了,他心里不断地在祈祷着,可惜此刻他没有登天的本领,即使是有,也来不及了。
驻扎之地,还活着的士兵被卫二狗的惨状给震撼了,他们奋不顾身地扑向了敌人。
一个横刀营的士兵身上已经是三处非常刺眼的刀伤,硬是不哼一声,眉头皱也没皱,脸上的表情比受伤之前还要死板,仿佛身上的两个洞不在他的身上!一齿深入了下唇,殷红的血缓缓流出。他身子巍颠颠一拔,两支沾满血迹的战斧,不住地往敌方挥去,此时的他已经不想着活着,他只想着尽可能地多杀几个。
地上布满了一大堆的死尸,鲜红的血染着军服上绣着的“唐”,显得更红更刺目,更耀眼。那无头有尸,有头无尸真正堆尸如山。那残肢、断足以及泛着寒芒的兵器,更是“遍地黄金到处有”。
最后一个士兵也被杀死了,他真的不像一个人,即使一声像蚊声的嗯哼也没有,眉头微微挤一下也没有,没有,完全没有。仍是那死冰冰的表情,眼皮眨也没眨,嘴角还是挂着笑意,那不是人应有的笑意。
他是横刀营的士兵,他的代号是零零九七,他名叫应金,他的名字被长孙凛偷偷笑过无数次,可是在他后来的墓碑上,他所敬佩的长孙校尉为他刻上了大唐英雄四个大字。
单爱莲没有想到这些士兵竟然如此刚烈,在杀人的时候她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强者,可是她却觉得心里发慌。当卫二狗将火器全部引爆之后,她也无心恋战,毕竟他们此次行动的目的就是夺取这些大炮。
“怜卿,快些离开,他们的援军就快到了。”单爱莲拉住自从火器爆炸之后便坐在一边一动不动的女儿。
“母亲,请让女儿留下来,女儿只想见他最后一面。”是单怜卿绝望地声音,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怜卿,快走,若是被他见到你在此处,那你们以后就真的完了。”单爱莲用力扯着女儿的手臂,她右手暗暗运气,意图点单怜卿的穴位。
单怜卿猛然地挣脱出了单爱莲,她伸手拿起附近的陌刀,迅速地往脖子上一搁,冷静地说道:“母亲,请让不孝女留下来,女儿不会将单家大事透露半句,只是请母亲不要逼女儿离开。”
单爱莲呆呆地看着这个自幼从未忤逆过自己的女儿,她叹了口气,连忙招呼其他义士离开,临走时眼眶模糊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
长孙凛心中气血一阵激腾狂湃,他目眦欲裂的望着这残忍的一幕。他难以置信这一切。
长孙凛跪了下来,看到满地弟兄们的尸体,他滴下两颗泪珠,那泪珠里包含着他满腔的怒火,满腹的杀机。他两眼充满仇恨的血丝,眼眦欲爆,殷红的下唇,已被他愤怒的牙齿紧紧陷下,
此时,卫二狗的尸体两只手仍然搂抱着被炸的乌黑的金属炮架,保持着趴在上面的姿态。
陆续赶回来的士兵们也都惊呆了,他们挫着牙,握着拳,不敢相信昨夜还睡在一起的兄弟如今却是静静地躺在了地上。他们也跟在长孙凛身后跪了下来。
他们铭记这每一张面孔,这些兄弟和他们自己一样,大多数人目不识丁,喜欢在粗鲁热闹的气氛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他们也曾动不动就刀剑相向,只为争一口气,可是第二天他们却又会肩并肩地喝起酒来。他们都是铁一般的兄弟!他们心中暗暗发誓要血债血偿!
接下来大家都默默无语地清理着在场的每一位烈士的尸体,无论如何,他们都得让自己的兄弟死得有尊严。
在整理卫二狗的遗体时,他们发现他的胸膛前被火药烧黑了。后背脊骨被刀枪打断,肉被带出来,形成一个很大的血洞。他身上的家书和水壶也挨了不少刀子。衣服上的鲜血早已干了,紧紧地沾在他的身上,是长孙凛耐心地用小刀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慢慢剪开,然后用热水慢慢地润着一块一块的撕下来。
此时长孙凛抱着卫二狗的遗体,他是一个妓女的儿子,他的人生没有过一些所谓优美、充满光环的东西,在他的一生的大半时间都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他被别人骂过无数次的野种,他和所有的市井小民一样喜欢贪小便宜,他曾经因为嘴馋而偷过战友的酒喝。然而他对他人没有任何坏心思,他待战友却是诚恳友善,他对他那位带给他屈辱身世的母亲及其孝顺,他为了得到那一千两救母亲生命的银子赌上了性命。更重要的是他的忠烈!一个民族母亲能屹立于历史屹立于世界不倒,完全是靠着她那千千万万力量微薄的子女。
他是光,是电,是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自从有了人类文明,便有了战争。所有的战争,无论是败是胜,饱受苦难的都是无辜的人民。
这片大漠空旷、干燥,渐渐失去了蓬勃的生机。风呼啸着在草原上奔跑,在官道上,不时扬起阵阵黄沙。时序正近残秋,金黄色的草原连绵起伏,煞是好看。兀鹰鼓着长长的翅膀在天上飞翔,时而安逸的盘旋,时而疾速的俯冲。小腿深的荒草里,不经意间就飞窜出野狼、羚羊、火狐等野兽。
长孙凛默默无语地伫立在这片辽阔的荒野上,其他数位心知酿成大祸的军官眼睛红肿都围在他的身边,忐忑不安地等待发落,连王仲越也不例外,他刚才为也抱着自己的属下痛哭不已。
“校尉,请你惩罚我们吧!”最先开口的是敢作敢为的薛仁贵,王大牛也紧接着附和了。
“儒风,你再叙述一遍之前发生的情况,我要求每一个细节都要说明,让我们一起看看到底是哪里除了问题。”长孙凛悲伤过后心情渐趋于平静,气势却让大家更为臣服。
“是这样的……”,高儒风眼睛充满了血丝,他愣了愣,便开始叙述道。他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悲伤中缓过神来,声音有些发抖。
“启禀校尉,我们在搜索附近时发现了一个蒙面女子。”一个士兵匆匆跑了过来禀报,打断了高儒风的叙述。
“带她过来。”这荒郊野岭出现一个女子,必然跟此事有莫大的关系。
几名士兵推着一个身材婀娜纤细的蒙面女子走了出来,女子身上黑衣劲装包着她玲珑有致的躯体,很具吸引力。这位身材姣好的女子走出来看到长孙凛先是一阵惊喜,然后便是黯然下来。
长孙凛觉得女子身影很像一个人,他便示意让士兵摘除对方的蒙面巾。
啊!在场的所有男子都惊呆了,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因为这个女子居然是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如果只用美字来形容她,那这个美字就不适于再用于别的女人身上了。像是受到老天爷特别的偏爱,把所有最美的元素都加在她身上似的,让她拥有一副完美得令人惊羡心颤的外貌躯壳,从乌溜溜的发丝,到每一根脚趾,彷如巧手师傅精雕细琢而成,全身比例匀称,骨架柔媚,没有一丝瑕疵,没有任何缺陷。
然而她此时却是一脸苍白,憔悴得几近摇摇欲坠,她那瘦弱的模样彷如风中的芦絮一吹就散,
长孙凛也是一惊,不过他是惊讶。眼前的女子竟然是曾在灵州军营里,与他度过无数春宵的单怜卿。
“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长孙凛,你呢?”长孙凛表情怪异地注视着单怜卿,黑邃的眼眸射出一道冷然的光芒,逼视着对方,笑容很惨,语气冷淡得令人心慌。
“不……凛……不要这样对我,我受不了的……”,单怜卿摇着头,她雪白的牙齿已经将红唇咬出血印。她冲了过去,想要他原谅,可是她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可说服的理由求他原谅。
“你不是太子派来的?”长孙凛没有回避,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玉腕,依然是面无表情。
“不是……”,单怜卿泪流满面,她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不停地颤抖。
“那块东宫令牌是假的?”长孙凛一直都以为单怜卿是李承乾出于政治目的派遣入军营的,现在看来似乎不可能,毕竟李承乾再放肆也不可能陷害自己的士兵,而去帮突厥人。
“是真的……”,单怜卿已经有些绝望,她的手被心上人抓得疼痛,可是远比不上其内心的剧痛。
“好吧,你把事情一一道清。”长孙凛放开了她的手臂,心里差不多明白了。史书上说李承乾喜胡性,终日着胡服,跳胡舞,怕是这死小孩被哪个宵小的胡人所谄媚,给出了这块令牌,然而他却不明白单怜卿为何要为突厥人做事情。
“凛郎……”,单怜卿绝望地后退,她摇了摇头,自从再次在军营里看到他,她就知道她将会万劫不复了,她爱的心慌、爱得心疼、爱得不顾一切,但这根本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他们不同的立场只会扼杀两人之间的情缘。最终却一直徘徊在复仇与爱情之间,苦苦挣扎,她觉得好累,她想要一种解脱。现在两人的状况更是让她难以接受,她杀害了他的战友,逼迫他的属下引爆而亡,他怎么可能原谅她呢。
“杀了我,好吗?”她眼神涣散狂乱,喃喃自语,眼里了无生气,连挣扎的意志也消失了,她想着若是死在他手上,也算是一种幸福。
“你!……”,长孙凛俊目一瞪。
“校尉,你看她手腕上的链子……”,薛仁贵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提醒道。
长孙凛经他这么一提醒,才将注意力放在了那条手链上。原来单怜卿的手链和刘三长的那条链子,无论是材质还是手工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刘三长的较为大些,颜色也略有不通,难怪他觉得那链子有点熟悉。
“难道你和三长……”,马贵这时也看出些端倪,这两条链子似乎有情人信物之嫌疑。
“你这个淫贱女人!”即使是性格耿直的王大牛,似乎也看出来什么。毕竟今日此事大家隐隐约约都感觉到有奸细从中作怪,若是这个女人跟三长有关系,而三千突厥兵的消息最后是从三长那里传出来的,这一切似乎都可以解释得通。只是这女人竟然还和校尉拉拉扯扯,让王大牛心中一场不爽。
“凛……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欺骗你的感情,我是真的爱你……”,单怜卿力竭声嘶地呐喊,她的心痛彻骨髓。
“你把详细情况说出来。”长孙凛依然等待着对方的解释。
“凛,你杀了我吧……”,单怜卿望着那她深爱的男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泪珠闪耀。
“你!……”长孙凛一怒之下,举起了手中的陌刀。
47.悲喜
长孙凛被单怜卿软硬不吃,一心想死的态度激怒了刚镇压下去的心头之火,他举起了手中的陌刀,就要劈了下去。
“校尉,此事应该查明情况再作打算为妙。”高儒风的声音急急传来,可惜似乎已经太迟了。
啊!在场的每一个男子虽然心存愤怒,但人人皆有爱美之心,似乎都为这样的美人香消玉殒而遗憾,有的士兵甚至闭上了眼睛,唯独单怜卿伫立在风中,绝望而美丽,她咬住下唇,知道这是她下地狱的开始。与其承受失去他的痛苦,那种扯裂心肺的痛苦,还不如死在他的手下,她是这么认为。
静静地,空气中静如凝结,只有风声,单怜卿等待了许久,听到周围有人松了一口气,她便疑惑地睁开了眼睛,似乎明白了长孙凛那一刀专门劈了个空了。
“我不会为了爱情去牺牲原则,也不会为了忠义而牺牲女人。”长孙凛冷冷地说了一句。
“凛郎……”,单怜卿的声音里扬起一种希望,眼泪再次如洪水从她的眼眶中流泻。
“校尉!这……”,王大牛心中耿直,看到什么就想说什么,可是目前关系似乎太复杂的,这个女人又不肯将事情原委全盘托出,给人一头雾水。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心里想什么。”长孙凛环顾了四周,对着所有的士兵继续说道:
“没错,这个女子是我的女人。她的背景我却是不了解,在这件事情上,我和大家一样,知道甚少。但是在感情上,我相信她,她不可能和三长有任何关系。关于刘三长和这链子的事情,我会查明情况给大家一个交代。对于死去的弟兄们,查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会给他们一个说法,谁若在其中下了黑手,那么我便会毫不客气,若是她要负此事的全责,那么我也会有所动作!”
长孙凛这话说得非常强横,惹得在场的人反应不一,大多数士兵都愿意接受,但有些人也在私底下小声一轮,还有的人心中不由有些慌张。
“凛郎……”,单怜卿听到心上人这般说话,即使是前途未卜,她心中是又惊又喜,毕竟他的言语中隐约带有为她承担一切之意。她心情雀跃之余,几乎想当着大家的面扑到他的怀里。而眼泪未干的她,由悲转喜的表情甚是可爱。
“大牛,她现在属于危险之人,你找条绳子将她捆绑,每日严加看管,不得有半点差错。”长孙凛却没有回应可怜女人的热情,那么多兄弟的死亡,让他心里自然对她有许多怨气。
目前他也只能利用自己在军中的威信,将一切怨意和猜疑先稳住,他需要时间将此事一一查明,才能对大家有所交代。长孙凛又转过头来对着王仲越,面无表情地说道:“王副尉,跟我过来一下。”声音相当不客气。
王仲越看了看他,不知是因为内疚还是别的原因,竟然老老实实地跟在长孙凛的后面离开了。因为他的错误决定,死去了那么多士兵,他当然也不能再摆长官架子。
“队卫,难道就这么算了?”王大牛疑惑地问着薛仁贵,他是个浑人,自是猜不透该如何是好。
“先按照校尉的说法吧,再说,让你现在把她杀了,你下得了手吗?”薛仁贵叹了口气也离开了,事情变得太复杂了,关键是若是他们没有愚蠢到中这一调虎离山之计,那些士兵压根就不会牺牲。
“不能。”王大牛一愣一愣,他看了看单怜卿那张绝美的脸蛋,这般的楚楚动人,他便嘀咕地回答了一句。
在不远处的小林中,一个女人一直伫立遥望着发生的所有事情,当长孙凛的陌刀挥下时,她右手运功正欲隔空将刀击飞,却没想到事情竟会出现如此转折。
“长孙凛,也算对得起怜卿这般对你着迷。”她在确定单怜卿无事后,之听见嗖的两声,转眼之间竟然消失无影。
王仲越心情黯然地一直跟随在长孙凛身后走着。这次因为他做出了冒失的命令,使得三百名士兵和火炮全部牺牲此地,连串的打击让他意志已是低落。
王仲越也算是倒霉,他本是出身望族,乃是太原王家的子弟。这太原王家可不简单,属于南北朝以来就在民间深有威望的四大世族之一。
李唐父子乃是关陇军事贵族,关陇贵族自北朝以来都处于上层统治的核心地位。长孙凛指腹为婚的清州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这四大家族,虽然在政治上无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当时的社会意识还是以这些氏族的门望为重。在婚姻方面仍十分吃香,一些公卿宰相大臣之家争相与他们结缔婚姻,并且自愿陪送大量资财。而不知是唐朝公主出了名的彪悍,底下的大臣对李唐皇室缔婚多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这就形成了十分矛盾的局面。
王仲越在如此显贵的家族出生,自是身份高人一等。而且他自小便是习文练武,深得长辈们的赞誉,或多或少养成了他一些孤芳自赏的毛病,久而久之便是有些骄傲自得。
而长孙凛的出现,却是彻彻底底的摧毁了他那层脆弱的骄傲。长孙凛先是无赖地掠夺了他最心爱的未婚妻子,然后吟诗会上的一拳将他的武学成就给粉碎,最后在军中操练中间接赢了他。这一切的一切,无时不冲刷着王仲越高傲而脆弱的心灵。
他总是想等待着自己有一天,能够光明正大的赢长孙凛一回,能够一吐心中的怨气,所以他才做出了如此愚蠢的举动。三百个士兵,还有那工匠数月来辛苦研制的火器,都间接被他的手给摧毁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一个较为偏僻的荒野停了下来,没有任何言语,长孙凛呆呆的望着四周的景色。
王仲越也是站在一旁,不知对方叫他到此何意。说实话,长孙凛平日里言语不甚多,有时候达到了言简意赅的程度,但却让王仲越对他有一种忌惮的心里。很奇怪的,王仲越比长孙凛大几岁,军衔也比他高,然而长孙凛的气势却能让王仲越有一种无力的退让感。
突然!长孙凛猛地身形一跃,粗大的手掌快如激星的刮向王仲越的面颊……
“叭!”一声脆响!王仲越痛哼一声!踉跄的退了两步!
“这一巴掌是替三百名烈士打的。”长孙凛凶狠地望着王仲越,一把扒住他的衣襟,怒气腾腾的骂了一声:““你***混账!”他快气疯了,但是他的横刀营就牺牲了三十七名烈士,整整三百人啊!他相信唐军没有火炮一样能打赢,但是这些士兵却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王仲越被骂得内心愧疚不已,惭愧地紧咬着牙关,低着头,任由对方出气,也相当于自己也出气。
“来吧,我们来狠狠地打一架,你不是心中对我有气吗?我可抢了你的未婚妻子。你这个兔崽子,低着头干嘛?之前怎么没那么龟孙子呢?”长孙凛怒不可遏的一扬手掌,正欲打下去。
“是我的错,的确,这是我的错。”王仲越自责的摇着头,喃喃道。
“来吧,跟我干上一架,我抢走了善婷,她可是长安城闻名的美人啊!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想抡我拳头,现在我给你机会,让你狠狠地揍我一顿。不过我告诉你,让你出气之后,以后别拿士兵们的性命做你的筹码!”长孙凛松开了对方的衣襟,嘴上却不依不饶地说道。
王仲越抱住了脑袋,蹲坐下来,他似乎已经被自己的内疚、难过、刺痛所崩溃。
“你这个懦夫!”长孙凛转首怒视着对方,抡起一拳,气咻咻的捣向王仲越面前,又是一拳。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她吗?你知道我有多爱她吗?我的一切就被你如此轻而易举地夺走了!”王仲越被打出了些脾气,他忍住了将喷激的泪水,愤愤地诉说着内心的痛苦。
“你爱她?你爱她什么?爱她的美貌?爱她的才华?却不爱她的软弱无力!因为她的软弱无力,被一个无赖夺取了身子,是吧?!”长孙凛一声怒吼!抬起左脚,狠狠踢向王仲越的小腹。
“哇!”王仲越只感后腰一阵刺痛,整个人飞了起来,叭然一声,堕落地面。
“打得好,打得好。”王仲越的心中狂叫了两声,一阵剧痛使他闭了气过去。被长孙凛如此一骂,他突然醒悟地发现自己不过是和俗人般追逐表面上的美丽,而那口口声声伟大的爱,不过是一种自怨自怜的心思。如果一个女人失贞了,也许是不小心的过错,也许是为了真爱。许多男人都不明白,心灵的贞洁远胜过身体的贞洁。
长孙凛扶起了王仲越的身子,从怀里取出一粒随身携带的药丸,纳入王仲越口中。
半晌,王仲越悠悠醒来——
“还是那句话,如果要想报私仇,尽管放马过来找我,不要那士兵们的性命作赌注,再来一次,你这乌龟孙子别想活下去。”长孙凛冷冷瞅了王仲越一眼,然后兀自大步地离开了。
夜幕降临,月亮渐渐升空,一片芦苇的尽头处与那天际相接,远方黑黝黝的山峦起伏着,北风吹动着荒野上的芦苇草沙沙作响。乌鸦们纷纷归巢,发出杂乱不堪的叫声。
王仲越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去的身影,他木木地坐在这片辽阔的荒野,似乎心中冲破了些禁槛。
在白漫漫的官道上,大小辎重车吱吱呀呀地前进着。经过了之前三百名战友惨烈的牺牲,此时的士兵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大家都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慢地走着。
长孙凛正立马站在一个土坡上,望着远处的狼烟,愁眉不展。先前士兵的牺牲和奸细的疑问,如同乌云般笼罩着整个营队,战士们的士气都不甚高昂,有的士兵甚至身体素质较差,还得了痢疾。而且以后两军交战,失败了就有性命之忧,必有士兵死于敌军刀箭之下。
长孙凛叹了一口气,问身边探兵:“距离我军大营还有多远?”
“回校尉,最多还有一天的路程,我前哨已与前方营哨接洽。”
长孙凛沉思了一下,命令道:
“营队暂缓前进,驻地休息。”
数股轻烟袅袅升起。一条清亮的小河边,士兵们开始闹闹嚷嚷,正埋锅造饭。几只肥羊架在火堆上烤着,几里之外,仿佛能听见烤羊嗞嗞冒油的声音。
48.迷恋
马富早年为寻良师,在外面风餐雨露的,结果练出一手烤羊肉的绝活。他烤的羔羊,拿五味调和着,再用这边塞的荆棘来烤,香甜肥腻,美不可言。长孙凛本是南方人,不太习惯羊肉的膻味,但这烤羊肉也吃得让他食指大动。每到加餐之日,便准时到马富身边报道。王大牛更是主动要求去找些荆棘来做柴火。
这一路上,长孙凛总是一马当先,走在队伍的前列,遇到危险,就挺身而上。每顿饭也与士兵一起吃,不仅如此,他还常常教大家唱一些后世较为通俗的军歌,颇得人心。除了他自己的属下,甚至王仲越的属下也被他的亲和力所吸引。行军中,见果蔬,非买不食。遇到乡绅里老送牛酒,则婉言谢绝。这支部队虽然年轻,但却得到了老百姓的一致好评。
单怜卿正在帮士兵做些青菜,尽管士兵们看待她的态度各有不一,但有长孙凛罩着,她在营队里也得到了颇好的照顾,夜晚也腾出一个营帐专门作她的卧营。然而他似乎还在生她的气,自讨没趣地拿热脸去贴几次冷屁股之后,她也只能乖乖地在远处注视着他。
她并非不想解释她事出有因,然而她害怕全盘托出,母亲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也许单家还会遭遇灭顶之灾。所以她也只能维持沉默。好在长孙凛也从来没有逼迫她,只是他的态度疏远和冷漠,依然刺痛她的心。对她而言,这是个刻骨铭心的爱。
深夜里单怜卿孤零零地躺在营房里,回忆着两人曾经拥有的缠绵快乐,泪水总是禁不住流下来。自从在军营里再次遇见他,她便是另外一个单怜卿,一个陷入爱情漩涡的单怜卿。也许她内心深处期望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那日她才把珍贵的第一次给了他,尽管她事后也曾挣扎过,最终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投入他的怀抱。
尽管两人大部分相处时间是在床上,尽管他的话不多,总是沉默无语,凝神地倾听。但单怜卿还是为男人一些细微的体贴心醉不已。他为她调制的沐浴露她总会随身携带,却不敢使用。她还记得他搂着自己哼唱那奇妙的歌曲,那个晚上的月光是那般迷人。边塞的干燥让她的喉咙有时会不舒服,按照他的说法,喝上一杯长孙牌蜜柚茶,结果真的第二天便好起来了。
她对他的迷情,而且是日甚一日。无论两人以后的结果会怎么样,她死心塌地认定他是她的一生一世了,而她的爱也愈深不可拔,她已经沦陷到执迷不悟。即使象现在这般,她能够呆在他在身旁,实实在在地,她看得到、摸得着,这些就足够了。
“启禀校尉,我们在此处不远发现了十几具尸体。好像这其中有刘三长的尸体。”长孙凛正吃羊肉正欢着,却听到一位士兵被战友搀扶着匆忙过来禀报。
原来这士兵最近患了痢疾,为了避免疾病传染,他得找一个较远的地方去方便,没想到当他在附近的山林蹲下之时,却发现这下面泥土松动,而且在昨夜雨水的冲刷下,土内大唐的军服若隐若现。这个士兵吓了一大跳,便急忙叫来照顾他的两位战友。
大家听到刘三长三个字,却不禁都扭过头看向了单怜卿。虽然长孙凛当日口口声声说单怜卿是他的女人,但是在事实真相没有弄清楚之前,大家各有各的猜忌。
“我们去看看。”长孙凛皱了皱眉头,说实在的,这几天一直在思索这些蹊跷的事情,但和三长相处了那么久,他从不认为三长是个奸细。
“不用去了,我把三长先抱回来了。”只见王大牛抱着一具尸体,面色悲哀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回来。刚才他也在山林里,听到了叫声便立马跑了过去。他平日里和刘三长是最为交好的,这两日在长孙凛的高压镇压下,可把他给憋得发慌,此时他可是受不了了。
把刘三长的尸体放下来后,王大牛便鲁莽地跑到了单怜卿面前,指着刘三长的尸体,气势汹汹地问道:“你快说!你跟三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此时单怜卿也是脸色苍白,她却没有回应王大牛的质问,而是慌张地望着长孙凛,胃中酸水一阵翻腾,一股尸臭飘来,她禁不住干呕了几声。
长孙凛指示一位士兵给单怜卿拿一壶水,他望着地上刘三长的尸体,沉思了一会,靠近尸体蹲了下来,似乎发现了些奇怪的现象。
“马富,你去请医士来一下。”
尽管尸体有些不堪忍睹,但长孙凛还是一一为他的兄弟清理着身上的杂质,王大牛等人也跟着蹲了下来。
“他是怎么死的?”长孙凛让医士检查完刘三长的尸体后,急忙问道。
“身体没有任何刀枪伤口,恐怕是中毒之类的。”医士也只是凭着经验猜测。
长孙凛低头思索着,这袭击驻地的全是身负武艺之人,他们能把三百士兵的营队全部歼灭,不可能使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难道杀死三长他们的另有其人。
这时,长孙凛被刘三长脖子上的一块小小的银牌给吸引住了,他拿在手上仔细查看。这是一块很普通的银牌,上面刻着一个“石”字,唐代许多百姓家都会给自己的孩子配上一些银饰,以保佑他们平安长大。
“大牛,三长有其他名字吗?”长孙凛突然想到,也许刘三长的女人另有其人。
“恩,三长曾经告诉我他的小名叫刘石。”王大牛回忆了一下回答道。
长孙凛的表情变化莫测,他似乎抓到了一丝线索。
正在此时,突然,只听见一个女子惊叫着叫了一声:“不要”。
鲜红的血液溅到了长孙凛的身上!
“校尉!”
“该死的逆贼!”
……
49.嫉!爱!
长孙凛绝对想不到,在他的兄弟中,还有一个沾亲带故的亲戚。长孙凛的奶奶高氏,与其舅公当今朝廷的吏部尚书高士廉,其祖高岳乃是北齐神武帝高欢的堂弟,而高儒风的祖父乃是北齐后主高仁英的堂兄。关陇贵族素来就有联姻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因此这其中关系复杂。算来算去,两人也应该算是远方表兄弟。
北齐被北周灭了以后,高儒风的祖父便带着一家大小到江南定居下来。他一个皇孙公子,不甚懂得操持家事。到高儒风这一代,偌大的家产已被其祖父和父亲给败得一干二净。高儒风为了家里生计,他也只得到选择参军这条路。
高儒风虽然没有像其父那般终日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但自小在长辈耳濡目染之下,他对功名成就也没多大兴趣,每日只求有个三餐温饱。其实这样知足的生活态度也无可厚非,至少生活会变得简单快乐。然而老天却让他碰到了单怜卿。
单怜卿第一次在长安露面,高儒风正和王大牛他们在怡情院找乐子。当时在场所有男子的表现可以用惊为人天,呆若木鸡来形容,高儒风也不例外。若是其他人,大多数人也都是秉着懒蛤蟆吃不得天鹅肉的心态。可高儒风不一样,他是北齐皇族后人,骨子里或多或少都有一点祖先的高傲。加之江南的文化氛围让他具备了浪漫主义的情怀。
高儒风对单怜卿是深深着迷,他开始疯狂地将自己低薄的俸禄往怡情院里洒,为的只是能见到梦中情人一面。单怜卿对这个偶尔有过接触的军大哥没有什么印象,毕竟一天到晚在她四周打转的狂蜂浪蝶数不胜数。
然而单爱莲却注意到了这个痴情的年青人,或者说注意到了他的职业。也许小小的士兵并不能左右一场战争,但单爱莲觉得此人还是可以利用的。于是她便以单怜卿母亲的身份出现,给高儒风许下了某些“懒蛤蟆可以吃上天鹅肉”的诺言,为爱疯狂的高儒风便服服帖帖地任由摆布。
单爱莲绝对没有想到她那举世无双的女儿,竟会爱上了一个名声极差的浪荡公子。不然她也绝不会放心派单怜卿到灵州军营里。
单怜卿与长孙凛在军营暗地里私会,瞒得住所有人,却瞒不住痴情发狂的高儒风。那段日子他为心中的嫉妒折磨得几近发疯。本来他和长孙凛也算得上交情不错,但高儒风什么都可以无所谓,最大的底线便是单怜卿。
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和高儒风皇族背景一样,长孙凛的祖上乃是北魏皇族支系。然而两人现在的身份却有着天大的差别,先不论两家的地位,长孙凛一入军营便是八品级的宣节校尉,而他高儒风在战场出生入死了几年,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归德执戟长。
在嫉妒心的驱使下,高儒风决计不顾什么兄弟情谊或者国家大义,他要的只是单爱莲答应事成之后的承诺。在刺探军情的时候,他残忍的毒害了包括刘三长在内的十六名战友。只因为他需要谎报军情,来个调虎离山之计,好给单爱莲的行动得以顺利进行。
而那条链子把大家的心中的猜疑全都指向了刘三长,正当高儒风庆幸躲过的时候,却被长孙凛发现了端倪。长孙凛早前调查乐营的时候,并没有去查探白洁的情郎究竟是谁,在他看来只要性质无害,那么既然白洁没有公布出来,他也没有查探别人的隐私。只是一天到晚听白洁说“石郎”这个名字,他片面的以为白洁的情郎应该姓石。
当长孙凛看到刘三长脖子上的银牌上刻着“石”字,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单怜卿和白洁都是怡情院的姐妹,平日里即便是手链购置也许会买到相似的,也许三长的女人很有可能是白洁。再加上三长是被人毒害的,那就说明凶手乃是势力单薄之人,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高儒风。
然而高儒风心中有鬼,他也一直在注意着长孙凛的反应。看到长孙凛面上的表情,高儒风便知事情可能败露了,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与这个抢走自己梦中情人的家伙同归于尽。
高儒风却没有想到,他这一刀,竟然刺到了他最深爱的女子身上。在场之人都在注意着长孙凛的举动,只有了解事情内幕的单怜卿敏感地觉察到事态不妙,她注意到了高儒风的动作,飞身上去为爱郎挡住了那有可能致命的一刀。
“怜卿!”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映入长孙凛眼里,顿时魂飞魄散,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接住单怜卿飞落的身体;单怜卿浑身鲜血,瘫软地在长孙凛怀里。
一片片,一滴滴,他的心碎了。
“医士!快!”长孙凛心惊胆战地抱起单怜卿,他的两只眼球突睁着,眼角裂了开来,流出了泉涌般泪水。他封住了她的血脉,给她源源不断地输入真气。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高儒风疯狂地喊着,鲜血从他口中流出,他的身体已被数把利器刺穿,脸部急遽地抽搐。
“儒风,怎会是你!?”薛仁贵等一干兄弟们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你!是你害了怜卿!你们长孙家什么都拥有了,为何连她你也不放过?!”高儒风已经临近狂颠,他的身形晃了两晃,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那笑声,比哭还凄惨万倍。
“怜卿……别怕……有我陪着你……黄泉路上不会寂寞的……”高儒风说完,身子猛地倾在地上,已经气绝身亡。
“凛,凛郎,你……你……”
单怜卿缓慢地睁开眼帘,一见是长孙凛,吃力的展开一个令他痛不欲生的微笑,苍白无力的嘴唇无力的蠕蠕。
“怜卿,别说话。”长孙凛正用尽最大能力给她疗伤,他猛咬舌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单怜卿美如秋水的乌眸,瞳光渐渐黯淡下来,但她努力地凝视着心上人,微细而断续的语音,像杜鹃啼血般的自她已转黑而颤抖的小嘴溜出,一声声的敲在长孙凛的已是断碎的心弦:“凛……凛……,我爱……好……爱你……”
她艰辛的举起纤指,试图擦拭爱郎如长江泛滥的泪水和血水,她是做到了。但是在那一下子,长孙凛只感她冰冷的纤指触到他的脸颊时,倏然垂了下来,螓首无力地偏在他怀里。
“怜卿!我妻!”
长孙凛只感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他很难接受令他不愿意相信的最残酷、最无情的打击,他真希望那把刀是刺在自己身上。
秋日阴霾在空中飘散,残阳曳着余晖向远远的西天斜坠。清旷的原野上弯弯曲曲,浓密的树林里乌鸦噪鸣,
岁月如湍水奔流不停,不由人长久徘徊,唯独真爱长驻人间。
50.痴情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深夜,一轮皎月皎洁地高挂在黑天绒的夜空中,银河云影之下还能看见稀疏的点点星光。浓密的雾霭从茂盛的树林里涌出,阴沉沉的夜幕,淡朦朦的月色笼罩着整个边塞的荒原。
长孙凛坐在营帐里,面前摊着的是怜卿随身携带的手札,这是他为怜卿脱去血衣换上干净的衣裳时发现的。拿起怜卿的手札,抚摸页上的自述,字字心声,款款情深,他惭愧地想到,其实他才是个睁眼瞎子,人在福中不知福。
X日
无数深夜,思念悄然而至……若相思为人生之病痛,恐乃医术所谓之顽疾,吾不幸罹患之。
新月如钩,晚风轻拂,又一惆怅孤寂之冷夜……
X日
翻云覆雨缠绵夜,君可知,汝之出现,妾仿若得人间之所有美物。
X日
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更深人去寂静,眷恋雨润云温,盼君归,思君切,如何消夜永!
X日
琵琶弦上低语相思,鸳鸯枕上缠绵云雨。
X日
无凭踪迹,无聊心绪,谁说与多情?梦也不分明,又何必、催教梦醒!
十日!足足十日未与君相见!可知怜卿念君之心切!可知怜卿念君之心痛!
X日
何日妾与君之结可解?盼一日妾可畅舒衷肠,告之吾之痴恋,告之世间有一傻女子爱君若痴狂。盼留君,直至老不教归去。
X日
春浅,红怨。掩双环,微雨花间,画闲。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香销轻梦还。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
此等相思之苦,何时能了?
X日
对西风,鬓摇烟碧,参差前事流水。紫丝罗带鸳鸯结,的的镜盟钗誓。浑不记,漫手织回文,几度欲心碎。
长孙凛轻轻合上手札,闭目仰靠在椅背上,白日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又回到他的脑海里……他喟然地了解到,今后除了爱,他无以回报这分深情浓意。
说实在,人非草木,也都是感情的动物。多日缠绵的时光,即使单怜卿再怎么划清彼此的界限,也都难掩那层亲密关系的牵系。只是长孙凛鉴于单怜卿的东宫背景,从未平心静气地去厘清和她之间的关系,也不曾细思过却一直与她持续维系这层薄弱的露水姻缘。
然而不可否认,长孙凛很享受她温柔地陪伴共同度过空虚寂寞的夜晚。她绵绵挚爱无怨倾泻柔情,总令他有如沐春风的舒服感受,她温柔不做作的一颦一笑,都让他感到轻松没有负担。
一声呻吟打破了营帐的静谧,长孙凛惊慌地跑向床边,只见怜卿躺在床上被恶梦缠绕,双手在空中挥舞,长孙凛按住她扭动的身子,触手发现她汗水淋漓,迭声安抚:
“怜卿,没事了,别怕,只是恶梦,怜卿,没事了!”
单怜卿紧紧地抓住了长孙凛的手,在他的轻声安慰下渐渐平静睡下。今日长孙凛用尽所有功力为其疗伤,然而由于行军中,军营里没有些疗伤圣药,怜卿的身体还是非常虚弱,长孙凛派了几个士兵连夜到最近的州府去购买名贵药材。
“怜卿出了什么事?怎么我离开不久她便这般模样?!”长孙凛正为怜卿掖好被褥,微微撩眼,猛然见到一劲装美妇悄然站在身边。
“你是……?”长孙凛问完便后悔了,这女子的相貌和怜卿有七成相似,恐怕是怜卿的母亲,自己的岳母。其实他也能猜得出来,能让如此痴情的怜卿一直守口如瓶,不向他透露任何隐秘,恐怕也只有她的家人才能让她这般。
长孙凛一一将事情经过道清,单母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却不开口,凤目流出两行清泪。长孙凛进退两难,满脸尴尬之色,他诺诺地拿起怜卿的丝帕递给了单母。
“我今日要把怜卿带走。”单母沉思半响,叹了口气。
“这怎么可以?怜卿重伤未醒,身子及其虚弱,怎可经受这般走动。”长孙凛一听,便急了,连忙阻止道。
“难道让她跟着你,身子就能痊愈?你般前去,与那突厥人打仗,将我女儿放置何处?”单母圆眼一瞪,叹道:“我知道你武功不错,但这等伤势,还得请吾师尊他老人家才能让其康复。”
长孙凛皱着眉头,这确实是他心中的难题。
“幸好单家祖辈保佑,怜卿保住了性命,否则老身即便是打不过你上千手下,拿你这项上人头倒是轻易之举。”单母边说着边把女儿抱入怀中。
“那……前辈!”长孙凛想伸手去拦,嘴里却不知该怎么称呼。
“看在怜卿的面上,此次打仗单家将不参与其中,待你自战场上归来,看你心中之诚意。”单母言语中似乎有爱屋及乌之心。
“单家?难道是赤发灵官单雄信?”长孙凛突然冒出一句。
“哼!没想到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儿胳膊往外拐,最终还是把家中秘事告予你。”
长孙凛赶紧做出解释。其实正是因为他了解唐朝不多,很自然就会联想到一些大人物,没想到一猜就中。
51.定襄夜袭
荒原茫茫,一望无际。一支军队在草丛中穿越前进,车辚辚、马萧萧,给冬季肃杀的荒原凭添了几分活力。五颜六色的旌旗遮天蔽日,几杆门旗上斗大的“唐”字透着威风八面,这正是一支曾在隋末唐初令中原诸侯的军队闻风胆寒的唐军。一队队的士兵精神抖擞,一匹匹生龙活虎的战马更是膘肥体壮,经过精心装饰的战旗在秋风中猎猎飞扬。
长孙凛骑在战马上,远望着苍茫的大地,双眼闪动着精锐的光芒,完全沉醉于十万大军勇往直前的强大气势中。那日他最终还是放手让单母将怜卿带走,毕竟他并非医生不懂医术,而且这边境边荒马乱的,确实不适合伤者疗养。
来到马邑军营,李靖对于火炮被劫遭毁之事,也没有过于指责。反而是称赞了那三百名为国捐躯的义士。长孙凛随后便一直被李靖带在身边,看来这家伙很被李大元帅所看好。
根据拟定的作战计划,由李靖率一部出马邑,正面攻击驻扎在定襄的颉利;另一路李勣由云中直趋阴山脚下的要隘——白道,在此截住颉利可汗的退路。正月,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大队人马行进迟缓,为了夺得战机,李靖亲率三千精骑直趋恶阳岭。
恶阳岭在定襄城南面。到达预定地点后,李靖立即召开作战会议,会上众将士摩拳擦掌地说: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夜袭定襄!”
孤军深入,利在速战,李靖点了点头,随即布置间谍人员按照原先拟好的计划,混入定襄城,分化离间敌军,重点策反颉利的心腹番目康苏密。唐军的异常行动被上报到颉利那儿,颉利对唐军三千前来对敌,不以为意,仍坐在殿里和侍臣们一块喝酒烤火,有人建议说要加强戒备,防止唐军偷袭,颉利摆摆手,笑着说:
“唐兵不倾国来,李靖哪里敢孤军至此?即便来,也是兵少无能,虚张声势而已。”
月亮洒下冷冷的光辉,照得塞外的冬夜格外白亮。马蹄踏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铿铿的声音。训练有素的三千精骑,在李靖的率领下,绕道悄悄接近定襄城西门。
时已二更天,整个定襄城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几盏昏黄的风灯在城楼上摇曳着。李靖率领大队人马刚一接近外围壕沟,就有细作从黑暗中闪出,报告道:
“一切准备就绪,城门虚关着。”
“上!”李靖一挥手,骑兵分成两路纵队,迅速接近城门。马蹄声集体敲击着地面,发出隆隆的声音。望着黑呼呼的城门,许多马儿也激动地嘶叫起来。城墙上值守的突厥兵警醒起来,连声吆喝,乱成一片,一些冷箭、火箭也嗖嗖向下射。
这时,前哨骑兵已抵达城门口,忽啦一声把城门撞开,“杀啊!”三千唐骑呐喊着、鱼贯杀入城内。
到处是马嘶人喊。连续的追击作战使每个人的嗓音都沙哑起来,但士气却更加高涨。在这战乱时期,战场上的杀戮与掠夺是晋身公侯的最佳捷径。每个军官、每个士兵都渴望立下更大的功勋,盼望回国后获得丰厚的奖赏。败退的敌军在嗜血的唐军战士眼中,无异一群待宰的羔羊。
城内鸡飞狗跳,喊声四起,正在睡梦中的定襄人不知来了多少唐兵。老百姓都紧紧地把门顶住,躲在旮旯里啼听着外面的动静。兵营里更是乱做一团,兵找将,将找兵。善于野外作战的突厥兵,对唐骑突然进城,一点对付的方法也没有。
颉利喝了一晚上的酒,刚躺下睡了没多久,卫士闯进门来,急切地把他摇醒:
“可汗,可汗,唐兵杀进城了!”
住在另一间屋里的隋朝义成公主闻声也穿衣跑过来,合力把鼾声如雷的可汗叫醒。
“有多少唐兵?”颉利迅速披挂,边问涌进屋来的几个心腹。
“不清楚,但听满城乱糟糟的。”
“一定是李靖的主力来了,”颉利迭迭叫苦,他看着美丽的义成公主,催促几个亲信,“快!快!带上公主,快撤!”
颉利扯着义成公主跌跌撞撞来到殿外,刚要上马,义成公主叫道:“还有萧皇后呢,她住在后苑,快把她带上!”
“顾不得她了。”颉利一把把公主举上马背,而后翻身上马,在亲兵卫队的护送下,匆匆从北门逃走。
颉利一走,树倒猢狲散,残存的突厥兵也无心恋战,逃之夭夭,李靖的三千铁骑没费多少力气就占领了定襄城。
在中军帅旗下,李靖大元帅蒙驾,播着花白的胡须,注视着这一切。漫长的戎马生匪早已教会他不可小视任何一个对手,但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对手。
一名传令兵飞马来报:“秉告将军,先锋统领请示,离天亮只有一个时辰了,我军是否继续追击。”
李靖沉吟起来。乘胜追击是兵法的常识,但此刻唐军已经连续作战一夜,且深入突厥境内,是该让士兵们好好休整休整。
“下令全军彻底清查定襄城中奸逆,今日吾军暂且在此城中休息。长孙校尉,你带一队人马到颉利行宫清查。”
长孙凛听令便率领一队人马奔赴那颉利行宫,这突厥虽说是蛮夷之地,其行宫倒也修得相当豪华。行宫内都是摆设着精金美玉,珠光灿烂,十分耀眼。这一个个的女乐悉悉索索地躲在墙角,一个个生得明眸皓齿,长身丰体。个个袒着怀儿,露着臂膀,腰上围着五彩兽皮,挂上一串小金铃儿,动作起来,铃响叮当。
这时有一士兵向长孙凛汇报,说在后苑内发现一美丽宫妇,这妇人显得凛然不可侵犯,疑是在突厥宫中地位较高的妃子。
历史上风流一时、迷君倾国的红颜女子不计其数,然而能数经改朝换代,总伴君王之侧的女人却是寥寥无几。
世间却有这么一个女子,她天生就是一个人间尤物,她出生时,当时著名的占卜奇人袁天罡曾为她的相貌而惊奇不已,仔细推算了她的生辰八字,最后得出了八个字的结论——“母仪天下,命带桃花。”她以后的人生经历似乎恰好印证了这八个字。她自十三岁作了晋王妃后,便开始不断地被迫更换身份,历经了隋炀帝的皇后、宇文化及的淑妃、窦建德的宠妾、两代突厥番王的王妃。她就是前南朝梁明帝的女儿——萧氏,史书上习惯称其为萧皇后。
萧皇后天生丽质,娇媚迷人,至于说她美到什么程度,那绝不是用语言可以描述的,然而从她的人生经历中,我们或许大致可以领略出她倾国倾城的风韵来。
长孙凛已经猜出他将碰到的是那位史上闻名的萧皇后,他对她的美丽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可当他看到眼前的女子第一眼时,不由也呆住了。因为他还是没有足够的准备。
单从五官上而言,她的容貌没有怜卿那般完美;单从气质上而言,她也没有长乐那般气质淡雅。然而,她有她的魅力,或者说媚力。眼前的女子美眸流盼,仪态万千,比少女多了一份独到的成熟果实般诱人的风韵。她也许比少女少了一分青春,然而苍老似乎也违背了自然的规律远离她。
萧皇后为颉利所弃,她正在后苑惊慌失措之际,却见一位银盔银甲的少年将领,竟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且他那因风吹日晒的古铜色肤质增添了几分男儿气息。
两人相视数十秒,萧皇后经历事情较多,心知这少年将领怕是和别的男子一般,为自己美色所迷,便低声说了一句:“我乃隋朝萧皇后,请少将军送我归长安”。其声柔糯软腻,惹人身骨发酥。
长孙凛确实是为萧皇后的风采所吸引住了,他穿越前已是过了而立之年,这样的熟妇自然有一定的吸引力。但是让长孙凛佩服的是史书上记载萧皇后曾规劝过唐太宗不可与前朝亡国之君比较,古代女子若有此番见识,倒也堪称奇女子。
“这男子争权夺势之战争,却祸及柔弱女子,这世道真他X的不公也。这隋朝已不在数年,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会将你安全送回长安。”长孙凛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开了。
萧皇后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如珠般的泪水滴滴掉落。她出生高贵,命运却离奇波折,每个见到她的男子,不是淫心大起般对她有所觊觎,便是如卫道士般鄙夷她保命失节。少年将军的这番话,说到了她内心最深的刺痛,怎能不让她伤感落泪呢?
李靖出马邑旗开得胜,颉利急急慌慌撤军碛口,跑了一天一宿,人困马乏,前面就是通往阴山以北的要隘白道。回视追随的兵将,断断续续的也有好几万人。颉利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喘了口气,对部将执失思力说:
“幸亏我们突厥战士灵活、马儿善跑,撤退得才这样及时,不然就让李靖的十万唐兵一网打尽了。”
“李靖有这么些人吗?”执失思力不相信地问,“定襄城破时,怎么听着唐兵动静不大,咋咋呼呼的倒都是我们的人?”
“小心为妙。”颉利瞭望着前面的隘口说,“过了白道,就不怕他们了,阴山以北辽阔的草原是我们突厥战马驰骋的地方。”
大队撤退的突厥人马迤逦接近隘口,正在颉利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耳边就听几声闷雷似的炮响,有几股硝烟从两旁出山谷、树丛中升起。紧接着,喊杀声四起,平地冒出许多唐兵,他们挥舞着战旗,刀光闪闪,勇猛地向突厥冲来……
颉利大惊,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早有人指着唐军战旗上的字对颉利说:
“不好了可汗,唐兵主将是名将李勣,此人虽是山东一田夫,但通晓兵法,勇猛善战……”
颉利急令几个酋长:“快!快领你们本部兵马顶住唐兵!”
无奈何,酋长们只得提马接战去了。颉利回头催促亲兵卫队:“快,保护好义成公主,冲过白道!”
唐军两路伏兵一起杀出,李勣则自率一队精骑,勇猛穿插,将突厥兵截成两截。阴山脚下这一块狭小的战场上一片刀光飞舞,鬼哭狼嚎。
面对突然杀出、以逸待劳的唐兵,突厥酋长们显然无心恋战,三杀两杀,见势头不妙,觉得保命要紧,相继滚鞍下马,叩头求降。而他们的主子颉利则趁着兵乱,凭着兵精马快,勉强冲过白道,狼狈奔碛口而去。
此役李勣大获全胜,检点降卒达五万余人,可谓战绩赫然。捷报传至京城,太宗当即下诏拜李勣为光禄大夫。颉利虽然逃过了白道这一关,无疑问也丢失了这一河套东北通往阴山的要隘。回到碛口的颉利面对众叛亲离,屡战屡败的不利局面,哀叹着对亲信执失思力说:
“白道已失,唐军可长驱而入,碛口亦不能守,不如我们逃往铁山吧。”
执失思力脑子比较好使,想了一下说:
“不如遣使长安,谢罪求和,来一个缓兵之计。等我们形势好了,养足精锐,再来个大举反攻。”
颉利一听,也是个办法,顿时眉开眼笑,指着执失思力说:“好好好,就说本可汗愿举国内附,马上让人修国书,由你亲自出使唐朝。”
执失思力见出使任务摊到他头上,面露难色,颉利见状面露不悦,执失思力只好满口答应,立即去长安。执失思力快马加鞭,抄近道,风尘仆仆来到长安,递上了降表,表示情愿举国内附,请大唐皇帝宽恕。太宗允其所请,乃遣鸿胪卿唐俭、将军安修仁一同前往突厥,抚慰颉利。此时李靖已率军北上,在白道与李勣会师。两臣主将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时,一致认为要马不停蹄,乘胜追击。在作战计划上,还是由李靖率军作正面攻击,李勣军后继,直插碛口,堵击颉利,切断其漠北退路。
52.大捷
休整了两天后,李靖挑选精骑一万,携带二十日干粮,作为先头部队,自白道出发,向铁山方向追击。部队临出发前,李靖接到驿传紧急文书,言颉利求和,朝廷已应允,将派唐俭前去安抚,诏令李靖率兵去迎。
看了驿传后,李靖与李勣会商,李勣看了驿传以后先自笑道:
“颉利求和,乃缓兵之计,谁人不知?”
李靖点头道:“颉利狡猾,圣上早有觉察,遣使和谈,只不过是使颉利放松戒备,以利我军追击。”
“即使皇上真的允和,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李勣挥手道。
“好!”李靖一锤定音,“按原作战方略执行,为了不贻误战机,不用再向朝廷疏奏了。”他便朗声往帐外命令道:“传长孙司阶进帐!”
长孙凛身着一身深绿色军服,精神凛凛地走入虎帐。定襄破城和白道大捷,使得唐太宗龙颜大喜,圣旨下诏授奖各位有功将领。长孙凛和他所率领的营队,在定襄夜袭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李靖的三千精锐中,竟挑选了长孙营队里的五百名士兵,而且这些士兵在夜袭中竟然以六分之一的力量杀敌占总数的三分之一。
李靖在大喜得一精良部队之余,也褒奖了其内的数位带兵有功军官。像薛仁贵从正九品的军阶一下跳到了正八品的宣节校尉,长孙凛则更夸张,从正七品的致果校尉又升到了正六品下的怀化司阶,军服也从原来的浅绿色换成深绿色。
“长孙司阶,本将军将有一项严峻的任务要托付于你。”李靖看着在自己手下成长的贤侄,心中欢喜。
“将军请说!”
“即日本将将对颉利发起突击,然圣上已派礼部尚书唐俭唐阁老前去与颉利谈和,本将要你在随同唐阁老前去,保其人生安全!”
“末将听命!”
李靖率万余精骑背道而驰,几天后就离铁山不远了。部队休整一日后,李靖决定对颉利突然发起进攻,他对副将张公谨说:“颉利虽败,部众尚盛,若走度碛北,后且难图,为今之计,宜乘诏使到虏,发兵掩击,虏以为有诏往抚,必不相防,我军一至,不及趋避,必为我所擒!”
一万精骑隐藏在铁山不远的一座山包后,突然发动对颉利的攻击,对颉利极有杀伤力。但张公谨想到了尚在颉利营中的使者唐俭和长孙凛,为其二人的生命安危担心:““诏书许降,使者已往,若我发兵袭击,虽可必胜,但我们的使者也会因此被颉利害了。”
李靖一脸深不可测地说:“机不可失,韩信破齐,就用此策。唐俭辈何足惜也!使者的性命李靖未放在眼里,当即勒兵向颉利营进发。”
旭日初升。橙红色的光辉自地乎线向空中弥散开去。茫茫大地上,萋萋绿草在微风中颤动。远处传来哀婉的歌声,令人荡气回肠。
突厥营内但见兵士巍然而立,旌旗招展,整齐有序。晨鼓的敲击声和猎猎的风声在四周旷野内回荡。
再说颉利见唐诏使到,闻已许降,心中甚感欣慰,正在营中大摆酒宴,款待两位唐使。几个突厥美女披着秀发,在大帐中翩翩起舞。
长孙凛扎柬停当,身着一袭长衫,经过简单扎柬的头发被在肩上,负手站在唐俭身边而立。神情自若,仿佛面临的不是陷入敌境的危险,而是参加一次宴会,只是腰间那把三尺余长的雄刀却透着杀气逼人。
营帐四周排列着一队突厥兵士,个个身高膀阔,不怒自威。
内侍上前略施一礼,说道:“请这位将军将武器暂时交我保管。”
长孙凛若无其事地随手取下佩在腰间的利刀,递给内待。
颉利咧着大嘴边看边喝酒,时而对身边的唐俭说:
“我们突厥女子虽不如中原女子细腻,但却也别有一番野味,诏使此次来,可以多住些日子,好好享受一下我们漠北的美女。”唐俭哼哼哈哈,点着头,应承着,内心里却是满腹心事。来时过白道关隘时就听说李靖要乘胜追击,若两军开战,颉利一怒之下,必然会加害他和长孙凛。正当唐俭思忖脱身之计之时,但见颉利的一个亲卒急急慌慌闯进大帐,向颉利报告说:
“南边山谷里突然冒出大队唐军骑兵,正向我铁山驰来。”
颉利大惊,手中的酒碗“哗”一声掉在地上,他拔刀在手,瞪着唐俭喝道:
“大唐天子,既许我归附,为何又到此袭击?你们言而无信,到底玩的什么招术?”
突厥兵士们也挥动族旗,以刀戈顿地,轰然有声,杀气腾腾。营帐四周顿时群情激愤,回响起一片愤怒的咒骂声。
唐俭暗地里思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脸色苍白,失去了往日的威严,不时四处张望。
长孙凛随意地看了一眼,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脸不变色,心不跳。靠近颉利向其朗朗上奏:“:“可汗不必惊疑,我们唐阁老奉诏从都中来此,未曾到过李总管军前,想是李总管尚未接洽,所以率军前来。我等人即刻奉诏书前去拦阻,定可令他回军,可汗勿虑!”
颉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缓缓地坐了下来,继续质问:“唐阁老尚未说话,你一个小小的随身侍卫,何以道出如此言语?”
长孙凛从衣服内掏出一块玉牌,向颉利递上说道:“小将不才,乃是大唐赵国公长孙无忌之子,当今文德顺圣皇后乃是小将姑姑,若我大唐圣上怎会言而无信,将吾等二人陷入此等囹圄之中!”
颉利已去了警戒之心,半信半疑地探过身来,仔细端详那块玉牌,上面雕刻精美,的确写着“长孙”二字。
话说那颉利已去了警戒之心,半信半疑地探过身来,仔细端详那块玉牌。突厥群臣也都为此吸引,大家都没有注意到长孙凛的长袖中赫然出现一异物,闪着耀眼的银光,一看便知是金属的物件。在长孙凛身后的唐俭却屏住了呼吸。
此时的空气凝重,几乎无法流动。
待颉利发现时,一切都已迟了。长孙凛豁地飘移上前,手中抓着一把短刀,另一只手砰地抓住颉利那宽大的衣襟,寒光一闪,猛刺过去。
营帐外,茫茫的草原上,原先晴空万里的天空竟被乌云密布,仿佛要将大地吞噬。
颉利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他顾不得什么帝王之尊了,狂呼乱叫道:“保护孤王!快!吾命休矣!”
然而颉利呼叫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还活在人世,只是脖子上被抵着一把锋利的短刀。长孙凛怎会杀颉利呢?他的目的是要保护唐俭安全离开此处。
帐内的大臣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呆了,竟无一人上来护驾。士兵们反应过来后,纷纷手执兵器,团团围住了长孙凛和唐俭二人,当然也有正被挟持的颉利可汗。
“快点命人备马!否则就有你苦吃!”长孙凛动作故意加重,颉利的颈项上渗出鲜艳血丝,疼得他两腿发抖,高叫自己的亲兵:
“快!快拉两匹千里马来。”
一位熊腰虎背的突厥将军则是镇静地上前怒斥:“我颉利可汗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小子即便逃回中原关内,唐王怕也保不住!”
长孙凛却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生而何欢,死亦何惧!我长孙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此刻唐军精骑如旋风一般席卷在突厥的草原上。雪尘荡起,无数唐骑浩浩荡荡,疾驰而来。
“唐阁老,请紧跟随我,今日你我二人有幸,难得劳驾颉利可汗亲自做向导,来一趟草原奔马游!”长孙凛见两匹马已在营帐外备齐,他雄臂紧扯着颉利可汗,朗声大笑道。突厥人个个皆是人高体壮,难以相信长孙凛竟然轻而易举地将那颉利给拽走。
唐俭若有所思地看了长孙凛一眼,然而浅笑着跟了上去。
阴霭笼罩着远山,黄昏的原野里,青草暗淡。原野上吹起强烈的风,草原在呼啸,寒意彻骨。枯林的树梢,放射出瑟瑟的寒光。
两匹骏马驰骋在宽广的草原上,长孙凛一手控制住颉利,一手策马飞驰,唐俭也紧跟其后。而身后不远处,紧追不舍的是突厥成千上万的士兵。
长孙凛正畅意奔腾之际,谁知胯下骏马竟然突然倒塌,他由于惯性力量,一个趔趄,宛如低飞的风筝般向前冲去。唐俭的马也出了同样的问题,而那颉利也是受伤倒在了草地上。
这时突厥大军中那位突厥将军率先冲了上来,将那颉利可汗扶起。他看着前方的长孙凛宛若砧上鱼肉般,哈哈大笑道:“小子还是嫩了些,不知这世上还有巴豆此物可使马匹无力?!”其他突厥士兵也汹涌地跟了上来。
长孙凛也不甚惊慌,他潇洒地拍了拍身上的草根,将唐俭扶了起来。而此时草原周围突然间锣鼓齐鸣,伏兵四起,千余名精骑在旗幡的指引下,旋风般地向突厥军冲杀过来。四周喧嚣一片,出现了大队人马。旗分五色,兵拨八方,盔甲鲜明,甚是齐整。幡旗上都写着斗大的金黄色的“唐”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突厥将军此时便是由喜转慌,此时跟随他紧追的乃是突厥的精锐部队,而其他士兵还在后方待命。
本来如惊弓之鸟的突厥军一下被冲成几段,连招架的功夫也没有,便仓皇向四处逃奔。李靖率军出击,一直杀到突厥番营,方才打住,此一役即让突厥军几近全军覆灭,斩首四万余级。
“哈哈哈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时已经靠近的李靖骑在马上,豪放地大声说道:“多亏我们长孙司阶的妙计,让我大军可以逐个击破,得来全不费功夫!”
长孙凛对着李靖撇了下嘴,那个我要告你的状的表情让威风凛凛的李靖禁不住缩了下身子。那窦凤在长安城可是出了名的护短,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将她宝贝儿子送入虎穴,那非得将将军府闹个鸡飞狗跳的。
接下来就唐军更是畅通无阻,突厥老窝内士兵宛若群龙无首般四处乱窜,被有备而来的唐军一一击溃。
“左军统领报,我军已攻破敌方左军……”
“先锋统领报,我军已将敌方中军覆灭……”
“右军统领报,……”
“后卫统领报,……”
一队搜索营的唐骑,按照李靖的命令,直接冲进颉利的后帐。好东西没搜着,倒搜着一个盛装美妇和一个孩子。住在可讦后帐的可不是一般人,兵士们二话不说,把这两人携上马背,来见主帅。一个时辰左右,战斗己基本上结束,番兵营帐,也全部被荡平。检点俘虏,不下数万,一串一串的,全被绳索捆着,垂头丧气地听从唐兵的安排。李靖重新择地安营,帅帐中当先就坐,兵士们推来那盛装妇人和少年男子,一见面,李靖就猜个八九不离十,问那妇人:“你是义成公主?”
妇人一开始默默无语,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你和颉利的儿子?”李靖指着那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少年问。妇人点了点头,旁边早有先自投诚的指认道:“此少年男子乃颉利子叠罗支。”
李靖点点头,喝令手下把叠罗支打入槛车,即刻解往京师。“你四次嫁人,不觉羞耻吧?”李靖又回头指着义成公主斥道。
义成公主听了李靖的话并不觉得难堪,她撩了撩额边的乱发,侃侃而言:“开皇十九年,我奉旨嫁给突厥启民可汗,使得隋朝在突厥心目中地位大增。启民曾上书隋炀帝,希改民族服装为汉装,给北幸的隋炀帝跪伏敬酒,隋炀帝大悦赋诗,自认为汉朝天子‘空上单于台’更为威风。启民死,我依突厥民族风俗先后改嫁给他的三个儿子: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颉利可汗。我始终作为可汗的可敦,乃身不由己,没有多么值得可耻的地方。”
见义成公主脸不红,心不跳,说起自己,也是娓娓道来,李靖大怒,指着义成公主喝道:
“你多少次怂恿突厥兵侵犯边境,使得民不聊生,百姓离散丧亡,该当何罪!”
义成公主微微一笑,道:
“要杀便杀,匹夫何必动怒?我作为隋宗室子女,数请颉利出兵攻唐,为隋朝报仇,乃是忠于故国家乡,理所应当,何罪之有?”罢罢,我是说不过你这个女子了,反正唐朝、突厥都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我就成全了你吧。——想到这里,李靖手指着义成公主,命令刀斧手:
“拖下去,即刻斩首!”
义成公主面不改色,不待刀斧手近前,已袅袅婷婷先自走了出去……
53.归程
碛口也是颉利的主要据点之一,储藏着许多突厥人抢来的财宝、牛羊皮、粮草等。颉利被擒后,碛口不攻自破,辛苦多日的唐兵长驱直入,大街小巷人喊马嘶,颉利的行宫更是被翻腾的不成样子,许多重要的珍宝文书均不翼而飞。主帅李靖对此也未多阻止,直到第二天上午他才命令各军归队,原地休整。
这么快袭破颉利,简直让人难以相信。但李靖确实善于出奇兵,同时在其他战场上,唐军也发动着大小不同的进攻,以配合主帅李靖。除李勣出通漠道以外,灵州大都督任城王李道宗出大同道,左武卫大将军柴绍出金河道,豳州都督王孝节出恒安道,营州都督薛万淑出畅武道,十余万人马,几路并进,江河日下的突厥不败才怪呢。
其中任城王道宗也很战果辉煌,战灵州,俘人畜万计,郁射设、荫奈特勒等部首领慑于威势,率所部来降。捷书传至长安,太宗激动地对群臣说:“往国家初定,太上皇以百姓故,奉突厥诡而臣之,朕常痛心疾首,思一刷耻于天下,今天我诸将,所向辄克,朕岂遂有成功乎!”
颉利被捕,番营攻破,宣告了东突厥的灭亡,太宗大喜过望,下令将突厥可汗颉利即刻解来京师。
二月,在通往长安的官道上。
这是一个罕见的霜晨,田野和房舍上下了一层薄薄的细雪,村庄的竹林和常绿树上也是一片银白。
顷刻间,东方天空露出了金色,昊昊旭日,升上没有一丝云翳的空中,霞光万道,照耀着田野、农家。那粒粒白霜,皎洁晶莹,在阳光照耀下,银光闪烁。即便是背着太阳的地方,投映着紫色的暗影。农舍、竹林,以及田地里堆积的稻草垛,就连那一寸高的稻荏上,也是半明半暗,半白半紫。一眼望去,所见之处,银光紫影,相映成趣。
长孙凛非常惬意地骑着战马,跟随着大军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此次攻打突厥,按照李靖的话语来说,长孙凛的功劳绝对排在前面。若说唐军必然能将突厥击败,那么长孙凛孤军深入的作用在于:一是将朝中大臣唐俭安全救出;二是引贼出巢,分散了敌军势力,让唐军可以轻易一一击破,却又减免伤亡;三是劫持颉利,动摇敌方军心。
如此卓越功勋,再加上长孙凛身后的家族背景,李靖也没有向其论功行赏,唯有回京城等太宗亲自决定。
然而李靖在回归长安的路程上,却没有给长孙营任何任务,似乎是在刻意讨好,避免其回去告状。别说窦凤,即便是他的妻子红佛女张氏也非得给他好看不可。因此这一路上,长孙凛轻松自在,除了欣赏这绝对自然的风光美景,也就没有其他任务。
远处,一个农夫站在霜地里烧稻草,青烟蓬蓬散开去。遮蔽了太阳,变成银白色。逢到霜重,那青烟竟也带上了一层淡紫色,甚是美丽。
长孙凛正享受着眼前这般良辰美景,却见到有几位士兵步履匆匆。
“梁医官,快!那个女人又犯病了!”这时有个士兵催促道。
长孙凛皱了皱眉头,这大军当中,唯一的女子便是那位娇媚无双的萧皇后。也许是葡萄心理作祟,也许是传统礼教的缘故,唐军的士兵们似乎对这位“美丽不让赵飞燕,侠烈还输虞美人”的萧皇后不甚感冒。
“究竟是怎么回事?”长孙凛叫住这几个士兵问道。
“那前朝的萧皇后有疾染身,李将军让医官给其把脉看病。”士兵们皆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此时的长孙凛已经不再是刚入军营的纨绔小子,他练兵有素,待属下情同兄弟且孤军深入敌营的种种英勇事迹,在唐军当中是传开了。在加上当今长孙皇后乃是其一家所出的姑姑,这长孙司阶今后怕是前程无量。所以营中许多士兵都是想方设法地想加入长孙营当中。
“带我过去看看吧。”长孙凛滑鞍下了马,跟随士兵们一起过去。他心态已是成熟,并非看到对方美色便心旌摇曳。只是在他看来,一个女子因为所嫁非人,无辜遭受人生如此多坎坷的曲折,确实值得同情。至于那保命失贞的说法,他认为那纯属胡谈。
人说这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人生坎坎坷坷,曲曲折折,偏偏老天还要病她一场,精神上折磨她,就连肉体上也不肯放过她。
萧皇后在那兵荒马乱当中心惊胆战,此番回去所要面临的又是新朝皇帝,而且连夜赶路,天寒霜露太重,内心忧虑,外边感了寒气。萧皇后乃是长居皇宫娇生惯养的,这一下就被病魔给击溃了。
此时的她已没有往日娇媚万千的风采,满脸苍白,浑身发抖,头重眼昏,四肢无力地躺在马车的寝褥上。李靖看她身份尊贵,且是一个娇弱女子,特意为其准备了一辆马车作以代步。
然而这行军中条件极差,且大军上下十万余人,全都是粗鲁男子,怎能照顾她这一娇弱女子。长孙凛看着她那可怜兮兮,楚楚动人的体态,心中叹了一口起,跳上了马车,命人拿打一盆热水过来,将马车门关紧,避免寒风渗入。
长孙凛用一块布巾浸泡热水,扭了扭之后,将已是不省人事的柔弱女子抱入怀中,把热斤敷在了她的额头上,萧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将她放下以后,他便把再找来一块布巾,用那烫手的热水浸湿,也不顾男女之别,隔着衣裳为其擦拭全身,这热巾所到之处,与冷空气撞击发出嘶嘶声音。如此数番,再换了几盆热水之后,已经被加上数层被褥,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萧氏此时已经有几番朦胧意识,她迷迷蒙蒙地微撩眼皮,看到一个身影在忙碌着……
54.相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风景和丽的湖边,一港小湾,绕过殿来,港面上驾着白石大桥,绕岸齐齐的杨柳,临风飘拂。一位少女,正静静地坐在柳树下面,清风徐来,柳丝拂面,看那水面游鱼结队,来去自如。一群宫女正在不远处候着,等待少女的吩咐。
少女身着一身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碧波般的明亮双眼,高巧秀气的鼻子,红唇诱人。一头秀丽的黑发随意披下,整个一浑然天成的仙子,细心雕琢芙蓉出水。
“公主,此处靠近风口,不宜久坐,恐您千金身子骨感了寒气。”一位年纪稍大的宫女过来福了个礼,劝公主尽早回殿。
少女手中正玩弄着一个很可爱的魔合罗,这魔合罗是一种小朔的玩偶,高约六七寸,那齿、眉、发、衣襦、褶裙活灵活现,制作得精巧可爱。
“恩,晓得了,待我再会儿再回去。”少女应答完,便又继续玩弄着手中的玩具,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看来对这个小玩意非常宝贝。她甚至环顾四周没人注意的时候,轻启朱唇悄悄吻了吻小魔合罗,然后羞红着脸蛋,自言自语地对着小玩具说道:“魔合罗,你能告诉我凛弟弟什么时候回来吗?”
也许是想到了心上人的模样,她便一脸憧憬地将魔合罗拥入自己的胸前,陶醉而幸福。
“长乐姐姐!长乐姐姐!”高阳手里也抓着一个东西,慌慌张张地从池水的另一头跑了过来,谁知越急越慢,她竟被路中的一块小石头撂倒,生生地扑到地上。附近的宫女一阵惊叫,纷纷跑过去要扶公主起来。
“小玲儿,你慢点,哎呀,痛不痛啊!”长乐看妹妹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便叮嘱道,看到高阳摔跤了,她便紧张地扶身跑过去。
而高阳没等他人过来,兀自自己爬了起来。她先是检查了手中所拿之物是否完好,放心后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也不管手上被刮了血道子,依然突突地跑到了自己姐姐身边。
“长乐姐姐,我刚听小太监说了,后日征突厥大军便会回到长安城。”高阳兴奋地说道,乌黑大眼睛扑闪扑闪。
“此话当真?!”长乐刚握着妹妹的手便紧紧抓住了她,激动地问道。
“恩,父皇已经下令宫中光禄寺,将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功宴,要嘉奖此次所有有功将领。”高阳眉开眼笑的,她才不管什么庆功会,只是知道自己的凛哥哥要回来了。
长乐呆呆地缓缓地坐了下来,她的脸上也跟着绽放出笑容,喃喃地说道:“凛弟弟要回来了……”
高阳很是开心地贴到了姐姐的身上,双手甩了甩手中的玩具,眼睛却是盯着姐姐手中的魔合罗说道:“等凛哥哥回来,我也要让他再给我做个魔合罗。”
长乐玉指轻柔地戳了戳高阳的额头,嘲笑她道:“这万花筒玩腻了?玩腻了便给姐姐拿着?”
高阳急急地将握住万花筒的小手放在背后,嘴巴嘟囔道:“没,永远都不会玩腻。可我还想要一个哥哥做的魔合罗。”
长乐柔柔地握着妹妹的小手坐了下来,笑着说道:“你这个小贪心鬼。”
原来自长孙凛走后不久,长乐为了借妹妹的名义给情郎寄信,便将心事一一说与高阳听。刚开始高阳可不干了呢,她哪里愿意与他人分享凛哥哥,甚至还恼了姐姐一个月。后来高阳也听说凛哥哥已与他人订了姻缘,她一个小女孩哪有什么主意,也只能来找长乐姐姐商量了。虽然是不情不愿,但是她也只能认了。
两姐妹就在相思的日子互相倾吐心事,度过一个个思念的夜晚。而前几日去探望长孙舅舅,却发现有位窦纳言家的小姐窦旖,刚从灵州军营回到京城,竟已到长孙府上拜访,并且围着窦妗娘姑姑长姑姑短的,叫得甚是亲热。敏感的高阳更是下定了与姐姐一起抗击情敌,保卫凛哥哥。
晴空一碧如洗,树叶光耀如火。
傍晚,由于离长安只有一个昼夜的脚程,加之连日日夜兼程的赶路,战士们也有些劳累,李靖下令全军就地休息一夜,明日继续赶路。
萧氏慵懒不已地半倚在马车卧榻上,车厢内静悄悄地,她的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每当听到那个少年人的声音,她便轻轻地笑了笑。
这些日子,这个年龄足以做自己儿子的少年人,却大大颠覆了萧氏对于男人的概念。少年对重病在床的她,照顾的极为细心体贴,平日里虽然有时候动作较为亲密,他也是坦荡荡地,也没有趁机揩油。不愧是长孙将军的孙子,有着其爷爷那般的稳重风范。
长孙凛正在和几位战友玩耍着蹴鞠,他一看到蹴鞠往自己方向奔来,便大喊了一声:“大牛,我踢了,你便接住!”他使了个悬腿的勾子,赶上一脚,兀的响一声,不知是因为力气使太大,把那球踢在了青天上。
哇!一群士兵开始喝起倒彩,长孙凛只能灰溜溜地下场了,轮到其它士兵上场接替。
“你怎么没出去晒晒太阳?今日阳光不错,对你的病有好处。”长孙凛一身热气地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汗珠还在往外渗,一脸的阳光。
萧氏拿起随身的手帕给他擦了擦,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尽管她早已经看破世俗,对背后的冷嘲热讽麻木不仁,可是不知为何,在这少年面前,她总是还想给自己保留一份自尊。
长孙凛仿佛没有看到萧氏的摇头,他妄自拦腰将萧氏抱起,走到一个阳光充足的地方,眼尖的马富开始起哄起来,其他熟悉的士兵也跟着怪叫。
萧氏虽已年逾不惑,但那容颜的娇嫩,皮肤的细腻,仍然保持着青春少女的模样。她被长孙凛如此抱住,再加上周围士兵看热闹般的起哄,即便是历经世面的她也羞红了双面,低声道:“你要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长孙凛可是脸皮厚实之人,他也没理睬,甚至还叫来一士兵在草地铺上一块布毡,然后将萧氏小心轻放到布毡上。
“在这里晒晒太阳,对你身体康复会有好处的。”长孙凛为她理了理有些松动的云鬓。
“我这些日子身子已经康复,即便是出来晒太阳,也可以自己走来。”萧氏还是为她那份虚无的矜持辩解道。
“我昨日做了个梦,很有意思,想不想听听?”长孙凛平日里看萧氏百无聊聊,总会说一些故事儿给她解闷,他说的故事萧氏是从没听过,只觉得新鲜而有趣,此时萧氏也连连点头,用她那双妩媚的桃花眼期待地望着对方。
“梦里是另外一个世界,战争的阴云笼罩着这个世界,每一个渺小的个体都在战争带来的漩涡中挣扎着,承受变幻莫测的命运。在京城里,有一个以舞蹈为生的女孩叫做玛拉,她是一个有着美丽嘴唇的女子,笑容甜美到能让北极的星子变的温暖。那是一个浓雾密布的日子,在雾雨朦胧的滑铁卢桥上,玛拉与一个叫做罗伊的武官相遇……”
萧氏被这一感人的故事深深吸引住了,她为朦胧的月光下罗依和玛拉依偎的身影感到欢欣;为罗依的战死感到难过;为玛拉和凯蒂的姐妹情谊而感动;为天使折断了翅膀,就此堕落的玛拉感到惋惜;当说到玛拉在驿站竟与生还的罗依相遇,萧氏脸上的表情复杂多变。
“雾雨茫茫的城市里,玛拉找不到自己的方向。看着同为娼妓的同伴行尸走肉般的走过,她不敢想象自己同样的将来。她爱着,却不能去爱。丧失了一切希望的玛拉,迎向奔腾而来的战车。等到罗依来到,在他们初遇的地方,只找到了爱情的信物,寄托了最美好希冀的吉祥符。佳人已逝,几度沧桑之后,同样浩大的战争再次笼罩芸芸众生。罗依的战车渐行渐远,只有哀婉的琴声还在吟唱战火中地久天长的友谊……”
当长孙凛说完故事之后,萧氏已经是泣不成声,她的玉手紧紧抓住了少年人的手臂,为这荡气回肠的爱情和凄美的结局痛哭不已。
“你知道吗?许多听完这个故事的女子,她们都觉得自己永远没有玛拉来的美丽和纯洁。”长孙凛眼睛里发着亮光。
萧氏摇了摇头,咬着牙示意长孙凛不要再说下去。很明显,她已经联想到自己的命运。
“在战乱中,柔弱的女子生命如浮萍,她们不是烟花,亦没有脆弱。只是命运打败了她们,一种无人能知的力量,一种强悍如男子都无法理解的力量,让花朵颓然凋谢。玛拉就是这样的女子,她没有被战乱、被命运所击溃,却是被自己的爱情所击败,死亡带给她是一种解脱,却留给了罗伊一生的遗憾。”
萧氏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人,他的言语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她内心深处的自卑。她是一个对人生很悲观失望的人,她总是一味接受命运赋予她的一切,从来不敢主动去追求些什么。每一次辗转于这些王者,她表现得优雅妩媚,装饰着自己小小的自尊,实则是在掩饰内心深处一种自我犹怜的悲哀。
“报!李将军请您到虎帐营去一趟!”长孙凛正想安慰萧氏一番,却有一位士兵匆匆跑了过来。
这时候有找,不会是安排什么事情吧。长孙凛便托其他士兵照顾萧氏,自行走到了将军营帐,当他走入营帐,却是呆了数秒钟之后,兴奋地叫了一声:“爹!娘!”
原来窦凤在家里挂心儿子,这个小儿子可是从出娘胎就没有离开过她如此久远。在从无忌那得知长孙凛已在归程上,且不日将会到家,窦凤在家里也是等不及了,她便和长孙无忌二人坐上马车,就着长安通往边塞的官道上沿路向前走,为的只是早日能碰见儿子。
窦凤则是不顾仪表地冲了过去,用力将儿子拥入怀中,尚未言语眼泪已经潸潸落下:“我乖宝宝,娘亲可想死你这幺儿了!”
长孙无忌腆着大大的肚子站在一旁看着这母子二人,李靖和苏定方都在一旁作陪,他也不好有失仪态,双手却也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来,让娘看看,我家凛儿离家一年了有没有瘦下来。”窦凤在又抱又搓又捻确认儿子身体无事,便放过长孙凛,仔细端详这个许久未见的儿子。恩,不愧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在那边塞旮旯艰苦之地,不仅没瘦下来,反而长得更高更结实了,只是人也黑了不少,可见吃了不少苦。
“这小子在我灵州军营,每日大鱼大肉伺候着,哪敢怠慢他半分。”李靖为了证明自己做足款待,从中插话嘀咕道。
在场的一家三口狠狠瞪了这个破坏温馨重逢场面的李大将军一眼,长孙无忌想上前有话要说,窦凤却还不肯放过儿子,拉着长孙凛到一旁说家常话,长孙无忌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李靖拍了拍长孙无忌,说道:“咱们俩也许久没喝上几盅了,今日你来这,可就得和哥哥我喝上几杯。”长孙无忌忙点头答应。
“你凝姐姐去年年底就已归家,家中过年一家大小都在,就差你这么个宝贝了,娘一想到你在那边塞吃苦,这年也过得无味,好在长孙家祖辈保佑,保我家凛儿平安归来。”窦凤轻抚着儿子因为风吹雨打而变得粗糙的皮肤,心疼不已。
“娘,别想那么多了,凛儿这不是回来了吗?待儿子回到家,好好陪娘在家里,孝顺爹娘。”长孙凛揽住了母亲稍显削弱的肩膀,安慰着说道。
55.长安片影
综观公元7—10世纪的世界,唐朝是当时最发达、最强盛的国家。从版图上说。唐代与汉代相比,“东不及而西过之”。在交通上。继陆上丝绸之路之后,海上对外贸易获得长足进步,而南北运河的开通。更是加强了国内各地区的经济文化关系,意义殊为重大。而同一时期的印度长期处于分裂状态,日本的发展也远远落后于中国,阿拉伯世界正处在扩张时期,拜占庭与西罗马帝国则进入衰落时期。西欧8世纪进入封建社会,即查理帝国时期,进而分裂为东西法兰克福王国。可以说,中国是当时世界上当之无愧的最强大国家。
菲比亚斯是阿卡提半岛上一个小小的种植园主,连着这几年阿波罗都慷慨地赐予了他充足的阳光,葡萄一次次地丰收了。他有一位兄弟叫做菲亚萨斯,当年因为战乱而飘泊海外,如今在遥远的东方一个叫做大唐的京城长安经商。
据说这几年大唐的皇帝勤勤恳恳,苦心经营。如今东方的大唐天下大治,百姓富足。这位大唐皇帝酷爱喝葡萄酒,托他的福,菲比亚斯两兄弟,一个做生产,一个做销售,将地中海特制的葡萄酒还有其他诸类特产,不远千里销售至长安。不出几年,兄弟俩都过上了富足的日子。
菲亚萨斯常常写信告知哥哥自己在长安的近况:
“人们都说思想开放的皇帝能够带领国家走向富强。前些日子,原来一直侵略中原的突厥人也被唐军给打败了。现在长安城里的人们越来越富,即便是我们这些所谓外夷的蕃商。在长安城里,从婆罗岛、真腊等地运来的黄金、玉石,金匠们做成漂亮的首饰,反手卖出去,就赚了大笔的钱。城里的十来个瓷器作坊每日都能做出好几千个——有人说是上万个——瓷罐啊,瓷壶啊,在长安城里卖,也有运到遥远的波斯、大食甚至地中海东边去卖个好价钱。织布的丝绸工场,还有打铜器铁器的作坊,都是从本度或者四周那里获得原料,然后做成昂贵的成品再卖出去,大家一个个笑逐颜开。西市许多商人和作坊主,都像伊利斯女神一样脚上长了翅膀,呼呼呼地富了起来。”
另一封信是这样写到:
“新年虽然刚过不久,现在长安城里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因为远征突厥的大唐军队就要回来了,他们此次打了一个很漂亮的大胜仗,几乎将整个突厥的老巢都给平了。城里的作坊也越来越多,这些年来风调雨顺,斗米也不过三四钱,家家户户夜不闭户,百姓富足安定。
前些日子我还在西市附近新建成的市场上租了个店铺,打算给我那将成年的大儿子经商。这一市场原来是一片堆放垃圾的荒地,臭气冲天得谁过了都要掩住鼻子。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皇后的外家长孙世家吗?
据说长孙府上长孙夫人将这块荒地买了下来,在中间立起标杆,杆上悬挂幡旗,环绕水池设立了六七个铺子,制作煎饼和团子,召来小孩子投掷瓦砾,击打幡旗,凡击中幡标的,就赏给煎饼、团子。两街的小孩争相前来投掷。不到一个月,居然有上万人次来投掷石头、瓦块,池子迅速填满了。长孙夫人在填平的这块地皮上,建造了铺面房二十间。由于这里地处闹市中心,出租后每天可获利几千钱。这个地方由此得名“长孙店”,成了繁华市区。真是一个很聪明的商人,对吧?
天下大治,生意兴隆,我也过得顺利开心。只是前些日子我如期去怡情院,却听到了令人伤心的消息。那个我曾经向你隆重介绍过的,美貌可比特洛伊的海伦的怜卿姑娘,竟然在闭关半年后,赎身离开了怡情院。我四处去打听,却没有怜卿姑娘的任何消息。我是难过了好几天都睡不着觉,怜卿姑娘可是我心中完美的女神!祈祷阿佛洛狄忒能再将她赐予凡间,祝福她一切平安顺利!唉,相信整个京城的男子都有我这般的心愿。”
蒙蒙细雨驱散了初春的寒气,雨后天晴,斜晖洒向大地,为人间带来无边的春意。涧中冰雪开始消融,清澈的春水碧波荡漾,在这如醉似梦的景色里,岁月暗暗流逝,年华悄悄更换。
早春的清风一下子吹到了京城之中,在平塘坊的翠舞笙歌中,怡情院后的一院子里,芬芳桃花俏立枝头,吹来的凉风还荡漾着旖裳罗裙的香气。
一个身子纤瘦的美丽女子,伫立在院子里观望百花吐艳,春意盎然的美景。呆呆望着初归的鸿雁高高隐入云空,飞落的花瓣在烟雨濛濛中起舞,女子叹了口气,许久没有他的确切消息,离别的愁苦让她心绪凌乱。
女子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屋内堂皇而精致,精致绣床上被褥凌乱,显然是她刚从梦中醒来。女子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她猛地冲到床下的痰盂,将早餐给吐个精光。嘴里酸涩,直感到恶心得厉害,
她轻轻地坐回床沿边,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小腹,幸福感驱逐了忧愁,一种祥和的笑容呈现在脸上。前些日子,发现自己怀孕后,多日来纠缠着惊惧、担忧、挂念之情皆因在她肚子里孕育的新生命一扫而空,取代的是满心欢喜雀跃之感。
“宝宝,听你白洁姨娘说,征突大军就快回长安了,想来你爹爹也快回来了,不然你这小坏蛋怎的这般不听话,每日折腾娘不下十次。你跟你爹爹一样坏。“
“宝宝,你想你爹爹吗?肯定也很想吧,娘这几天更想你爹爹了,可见是你这个小家伙从中作祟,不然别人怎么会说母子连心呢?”
56.凯旋
单怜卿跟自己的孩子说了说话儿,感觉胃里空空,想到该吃午饭的时候了,她便起床去补补身子,免得生出营养不良的小小凛,她要给他生个活蹦乱跳的小坏蛋!
“怜卿妹子!怜卿妹子!”,正当单怜卿走出院子,准备叫丫鬟给她端些饭汤,却听见外面有人喊叫自己的名字。
“骆大哥,什么事情如此焦急?”单怜卿柔柔地笑了笑。骆宾王是她这两年在长安所认识最为欣赏的男子,众多追求她的男子中,如骆宾王般痴情的可不少,但是能有他这番才气和抱负的实在不多。
骆宾王在经历了多少痛苦挣扎已是不得而知,但在他度过情劫之后,提出要了与怜卿结拜兄妹。单怜卿倒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有这么一个才华洋溢的大哥也是不错。
回到怡情院养伤后,她本不欲见任何旧人,但骆宾王自从她离开长安之后,每日都在怡情院里苦苦等候她的出现。单怜卿不忍这样一位有抱负的男子不应终日徘徊于欢场,而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一日便找他告知自己已为人妇将为人母的事实。
“快!征突大军……李靖的大军已经回到京城了,快去看看,长孙公子应该也回到长安了!”骆宾王是跑着过来给单怜卿传话的,声音都有点断续,尽管如此,他还是被眼前女子艳比桃李的笑容给吸引住了。
单怜卿先是被此消息怔住,然后便是匆忙地连饭也顾不上吃了,她回到绣房里去为自己添上了件披帛,正准备出门,又突然匆匆回房里戴上假面,毕竟她在长安名气太旺了,无论如何都不可以真面示人。
“唉,妹子,小心些,你若急着见孩子他爹,也小心我外甥才是。”骆宾王担心地在后面跟着,还不忘谆谆嘱咐。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许多受过现代文明教育的人都明白战争给人类带来的危害,大多数人都是支持反战的,但是当战争来临之时,他们却也会前仆后继地穿上军装到前线去打仗。就像不少人异议举办奥运会会消耗国家财政,会损害部分弱势群体利益,但是他们会发现平日里那些徘徊在三餐温饱的低保户们,也会为奥运健儿们呐喊助威,看得津津有味。正如一个人需要有尊严,一个民族也需要有尊严。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自汉代之后,中原屡遭北狄窥关,百姓惨遭匈奴迫害。生活在太平盛世的隋唐人民,都具乐生、贵生的人生态度,追求快乐幸福的生活,但也不代表他们忘却祖先曾遭受的耻辱,数百年来汉人军队对突厥的第一场完胜,长安的热闹场面是可想而知的。
后世的史书曾描述过当日的情形:“……万户皆集会迎军,周围五千步,执丝竹者万八千人。声闻数十里,自昏至旦,***光烛天地;”“士女无不出游,车马塞路”;甚至有的人被挤得悬空而起,“俘行数十步”。
天还未亮,长安城中已沸腾起来。大街小巷,彩旗飘展,鼓乐阵阵,百官士民,焚香顶礼,涌出东城门,前去迎接凯旋的大军。长安城里甚至近郊的人们,四面八方向朱雀大街上汇集,有乘轿的、坐车的、有赶着满载东西的毛驴的,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一条通向城门的街道上,有乘轿的妇女、加有棕毛盖的牛车和串车队。
巳时一刻,三声炮响,数百名黄门鼓乐手,手提肩挎,吹吹打打,阔步、入城,什么金钲、大鼓、长笳、鸣笛、歌箫等十二案乐器一齐奏响。随后,五营开道兵骑着高头大马挺胸凸肚而来,前营红旗,以绛帛镶之;中营赤旗,以金黄镶之;左营绛红旗,以石青镶之;右营朱红旗,以素绫镶之;后营绯红旗,以玄纁镶之。
五营赤色,一队一队地排过去了。这时,街两边围观的百姓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自东至西宽阔的朱雀大街上,百战百胜的大唐李靖元帅,头戴紫金冠,身披黄金甲,骑着掣电追风的什伐赤骝马,当先而行。紧接着是苏定方、李绩、柴绍、薛万彻等将军,威风凛凛,紧随其后,接着是八百名壮士组成的护卫方队,黄旌白钺、金瓜银锤、前呼后拥。
紧接着在紫金红旗的导引下,一万余名最精锐的铁甲骑兵开过来了。但见刀枪剑戟如森林般的无边无际,旌旗蔽日,飘摇着龟蛇龙凤之形。马蹄声如雨击鼓点,轰鸣在人们的耳际,那真是兵强马壮,天下无敌。骑卒方阵过后,在刀斧手的押送下的轱辘作响的囚车,颉利等突厥俘虏,塌着眼皮,垂头丧气地蹲在里面。还有十几辆大车,专门载着突厥的各种战利品。
萧氏偷偷地从马车里面轻轻撩起帘子一角,好奇地观望外边的热闹景象,自从被劫持至突厥后,她已是有数年没回到长安城了。普通百姓脸上灿烂的笑容,让她相信了所听说的李唐盛世果然言而不虚。
随后她便叹了口气,放下了帘子。那少年已经被他的父母接走提前回长安了,没有他的陪伴,心里总是有些空空荡荡的。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很可笑,在一个孩子面前,竟然表现得如此脆弱与不堪。
单怜卿双手护着肚子,在骆宾王的引路下,她挤在人群里踮着脚伸长脖子,在士兵丛中搜索那梦寐以求的身影。脸上的急切与期盼一览无余,尽管时不时因为人太多而遭遇旁人推搡,但她还是咬着牙期盼着。遗憾的是等到最后一个士兵进入城门,她也没发现长孙凛。
骆宾王看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笑着说道:“妹子,你跟我来,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保证能等到长孙公子。”
万余铁骑穿过朱雀大街,经太极宫城南门,耀武扬威一番,出西门,回到西郊军营。李靖等人则押着颉利可汗来到北城太庙,所谓“献俘于太庙”。
太宗在长安举行了隆重的献俘仪式。作为阶下囚的颉利,被人牵着,到李唐太庙转了一圈,三叩六拜,表示归顺和忏悔,此所谓告俘太庙。而后,颉利又被牵着,来到顺天楼。
顺天楼上,设有御座,太宗一身大礼服,端坐其上。两边站立着长孙无忌等授有爵位的重臣,不远处侍立着身材魁梧的御前侍卫。顺天门外的广场上,更是旌旗飘扬,人山人海。太宗传旨:士民纵观,因而广场外围全都站着看热闹的老百姓;往里,排列着数千名从前线归来的战士,更是一身戎装,挺胸昂首,气概非凡;再往里,是在京的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员。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颉利等千余名有官爵的突厥俘虏被兵士们带进广场。所有俘虏均戴着镣铐,一块开圆孔的红布穿过头颅,遮胸盖背,一步一挪,到达指定的位置后,被吆喝着对着顺天门跪下。一个胖大的太监阔步来到顺天门口,扬起一个特制的鞭子,“唰唰唰”来个净鞭三响,声闻广场。广场上喧闹的声音渐渐沉寂了下来。
净鞭的太监退下,刑部尚书趋步上前,站在门前一个临时搭起的台子上,手拿一张判决书,高声朗读各个俘虏触犯天地,危害人类的罪行,并当场宣布这些罪人法无可逆,请皇上诏准依律押赴市曹斩首示众。
要把这上千突厥俘虏全部杀了,观众人群中一阵喧哗,那些突厥俘虏更是露出绝望的神色,眼巴巴地望着顺天门上的太宗,期望太宗发纶音,启金口,开恩不杀。
“传颉利入见——”顺天楼上传来联次传喝声。
紧接着,过来几个人高马大的虎贲羽林军,抓起颉利就走,连拖带提,入了顺天门。
进了顺天门,别有一番洞天,甬道两旁,红地毯铺地,上面摆满了文物,什么错金铜镬鼎、铜编钟、战国珑、铜鼓、玉樽、金兽、金虎纹圆屏,个个光辉四射,耀人眼目。这是太宗有意向颉利展示大汉族的文明。羽林军士牵着颉利让他缓步而行,仔细观看。颉利也是被晃得眼花缭乱,只顾鸡啄米似的乱点头。
看了一圈文物后,颉利被牵上城楼。人群自动给他闪开一条路,颉利本认识太宗,径直上前,俯伏请罪,咦哩啊拉说了一大通。太宗也听不懂,未待译官翻译,即朗声诘责道:
“尔罪有五:尔父国破,赖隋以安,不以一镞力助之,使其庙社不血食,一也;与我邻而弃信扰边,二也;恃兵好战,使白骨蔽野,罪三也;蹂我稼穑,掠我子女,罪四一也;我宽宥汝罪,存汝邦国,汝迁延不来,其罪五。朕杀尔非无名,顾渭上盟未之忘,故不穷责也。”
译官俯下身子,逐字逐句把太宗的话翻译给颉利听。颉利一听说太宗顾念渭上之盟,不杀他,感动得且泣且谢。太宗也不愿和颉利多说一些,叫来太仆卿吩咐道:
“把颉利引去你们太仆寺住,好生管待,给好廪食。”
太仆卿连连答应,这时已有人给颉利除去脚镣手铐,颉利活动活动手脚,向太宗行个礼,转身跟着太仆卿去了。
献俘仪式结束了,太宗颁下诏令,将西起阴山,北至大漠的广阔地带亦收入大唐版图。
顺天门举行隆重的献俘仪式,住在大安宫的太上皇李渊也悲喜交集,他站在殿前廊下,倾听着来自顺天门方向的欢呼声,不知不觉流下了热泪,他仰天叹道:
“汉高祖白登被围,耻未得雪,仇不得报,今我子擒颉利,灭突厥,我付托得人,复有何优!”
太宗在回宫前斜睨了长孙无忌一眼,悄声问他道:“那个以功抵过的臭小子呢?”
长孙无忌正在得意呢,仪式当中他已经从唐俭那得知了自己儿子在颉利帐营里的机警和彪悍。听太宗如此一说,自是知道他要授功给自己这个儿子,便尴尬地说道:“皇上,您也知道凤儿秉性,那么久不见小儿,她哪会放他来参加仪式,自是带回家去。”
“哈哈哈哈!不愧是窦凤的儿子,作风一样的霸道。不过朕很喜欢!”太宗似乎对于长孙凛这次行动也十分欣赏,继续说道:“这次庆功宴,记得让他也过来。”
长安城,太平坊,长孙府。
单怜卿被骆宾王带到了长孙府附近,却是躲在一个槐树底下踌躇不前,只是望着那烫金大字下紧闭的朱色大门发呆。
“怜卿妹子,为何不上前去敲门呢?我听说长孙夫人待人和蔼可亲,即使是长孙公子尚未到家,相信夫人也会留你在家候他回来。”骆宾王疑惑不解,他深知单怜卿这段时间饱受的相思之苦,怎么此时却是犹豫不决呢?
“骆大哥,我们先回去吧。”单怜卿轻叹一口气,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骆宾王不是当事人不知道肉痛。即使在一个儒家传统的国家,即使社会风气再开放,未婚先孕也都是不太合适的事情。更何况在唐朝门户观念还是比较严重的,尤其在婚姻方面,即便是刚正不阿的魏征,放荡不羁的程知节也都不免俗。
虽说腹中胎儿是长孙家的孩子,但单怜卿还是不想冒冒失失地跑入长孙府中。毫无疑问单怜卿是高傲的,自赏的,但她有她的自尊,也有她的自卑。
本章部分史料摘自百度。
57.笑泯恩怨
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唐朝,最终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变化呢?很难说得清楚。佛祖们通常都是严肃而理性的,但这并不妨碍他隔段时间就开个轻描淡写的玩笑。
给家里的老祖宗行了跪礼之后,长孙凛第一次看到自己素未谋面的姐姐长孙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被上天的那些满头是包的大神们调戏了一番。
并不是说长孙凝长得不美,在长孙家的长房中,也只有长孙冲算得上五官端正,其余的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她的容貌和他穿越前的妻子实在是太像了。相似得让长孙凛初看之下以为自己老婆跨越时空千里追夫。
心情愉悦的窦凤乐呵呵地转入厨房去给儿子做吃的,子女俱在一家团聚就能让她满足到心情飞跃。留下姐弟俩人,还有那已是含情脉脉地望着心上人却因为在长辈和姐妹面前扮演矜持的窦大小姐。窦旖自从灵州军营回来,便以陪凝姐姐的名义,长期住在了姑姑家里,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长孙凛此时有些尴尬了,这面前的两个大美女,窦旖的眼神热得仿若一团火焰,几乎要将情郎给融化,而长孙凝冷得宛若一块寒冰,将四周的空气给凝结。
“姐姐何时回来的?”长孙凛被长孙凝利剑般的眼神戳了无数个洞之后,尴尬地开言打破冷场。
“若是我再见到你做出那等猪狗不如之事,即便是娘亲护着你,你也小心你的命根子!”长孙凝冷冷地说完后,完全无视窦旖的依依不舍,拽着不情不愿的她离开厅堂了。
长孙凛愣了愣,便苦笑着坐了下来喝口茶,看来他这个姐姐还是个打抱不平的侠女。此时长孙况从学府急匆匆地赶回来了,他见到弟弟便兴奋地走了过去。
“三弟!你终于回来了。快跟我说说,这边塞和突厥究竟是何样?”长孙况兴匆匆地说道。看他那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没准以后会成为第二个哥伦布,哦,不对,应该是让哥伦布成为第二个长孙况。
窦凤端着一碗甜品进来,看哥俩正聊得兴高采烈,便吩咐下人再去端一碗过来。
“这下都好了,凛儿不仅安全回来了,还立了恁大的军功。过些日子找个黄道吉日将冲儿和丽质的喜事给办了,咱家今年可是双喜临门。况儿,你也快从国子府学成了吧,赶明儿让你爹给你在朝廷里找个空位,娘也给你相了几家的姑娘,就等着你点头同意了。唉,这张家的闺女命薄啊。”窦凤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几个儿子的喜事,等到况儿的婚事办完,就该轮到她最疼爱的凛儿办喜事了。
“娘,此事不急,等到大哥的事情办完再说。”长孙况其实心里想到大江南北去走走看看,只是之前长孙凛远征边塞,母亲内心担忧愁苦,他这个做儿子的自是要陪在母亲身边伺候,现在长孙凛回来了,他心中的远望也就更强烈了。
长孙凛此时却是想着另一回事,即使是最紧张的战场上,他也在担忧着单怜卿的伤势,思考着怎么才能稳妥地让长乐嫁给自己。毫无伤害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也看得出大哥确实对长乐情根深种,只是感情这种事情应该和亲情分开,作为男人他自然也要承担这个责任:给女人幸福,弥补自己的冲动给家人带来的伤害。
这时有下人传报称王仪同府上的二公子上门拜访。
“这王家到底想做什么?!”窦凤秀眉一挑,猛地站了起来。她自是知道这王家二公子和凛儿的过节,这未婚妻也抢了,架也打了,他还找上门来怕是来者不善吧。
长孙凛赶紧安抚母亲坐下,那日王仲越被他狠狠揍了一顿后,似乎性子收敛了许多,也沉默了许多,此次来访,也许是他已经相通了。
“找我何事?”长孙凛在好言好语将母亲和二哥劝走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对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王仲越似乎是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来,他看了长孙凛一眼,然后低下了头,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想……我想调到长孙营,做你的左右手。”
此次不仅是长孙凛立了赫赫功勋,他所操练的长孙营也是军功凛凛。在冷兵器时代,敌军首级和俘虏通常成为军功的计量手段。此次长孙营不仅剿杀敌军和抓获俘虏的人数,多得即便是挑剔之人也无法掩灭其功,甚至还活捉了突厥几名将军酋长。经过此次战役,长孙营在唐军中是火了一把。
长孙凛听闻此言,轻轻一笑地说道:“你觉得我会把一个对我未婚妻子有觊觎之心的男子放在身边吗?”
本来王仲越心中还觉得有些尴尬,听长孙凛这般调侃似的说法,他也渐渐放松下来,也笑着说:“如若跟在你身边,就能挽回和她的姻缘,我倒也愿意死皮赖脸赖地抱住你大腿了。”
长孙凛闻言,与王仲越相视一番,两人便是哈哈大笑。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曾经有人说:“人生最铁的兄弟,莫过于‘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嫖过娼’,其它两个或多或少带有开玩笑的性质,但是战友之间的情谊,尤其是一起上过战场的情谊,是真金不怕火炼的。毕竟大家内心都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心痛。
即便是诸葛亮也抵不过三个臭皮匠。长孙凛还不知道,此时他今后最得力的两个左右手都已经聚在身边。
“走,到怡情院,我想去看看那个本来要和三长结婚的女子。”王仲越来长孙府之前,薛仁贵和穆天柱都带着几个士兵过去了,他心里也记挂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