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五章 黄浦江中照天烧(三)
一颗颗马尾手榴弹在蜂拥的人群之中炸开,溅起一团团的烟雾和烂泥,紧接着便是一片片的惊声尖叫和惨叫。那是人们被手榴弹爆炸开的弹片击中后发出的。
宏武军的马尾手榴弹经过几次实战,不断的被兵工厂和前线的士兵们进行改良。除了装药量和火药品种逐渐固定下来之外,手榴弹的弹壳也在铸造过程中有意识的做到厚薄不一,为爆炸后能够更快更好的形成破片打下基础。
但是,最要命的还不是爆炸产生的破片,而是随着爆炸所产生的烟雾。
“是毒烟弹!”
“是灰弹啊,大家伙快跑!”
轰轰轰的爆炸声中,一股股刺目呛人的浓烟弥漫开来。一些正巧吸入的清兵立时咳嗽不己。个个尖叫奔跑。
这些烟雾,最基础的成分是生石灰,然后是砒霜这种居家旅行谋杀亲夫最为有名的利器。这两种东西属于最基本的标配。试想一下,爆炸后的冲击波将生石灰混合着砒霜推送到雨后潮湿的空气中,被剧烈运动的人吸入肺部和呼吸系统,这种感觉,怕是只有一战战壕里的士兵能够和这些清兵进行一番交流了。
倒霉吸入毒烟多的清兵们,更觉自己双目晕眩,头痛欲裂。随后又惊恐地感觉自己呼吸急促,直有窒息之感。他们拼命伸出手,想求助旁人帮助。然后想开口,却发觉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口中呵呵有声,全身剧烈抽搐起来。
又有人吸入毒烟后,发觉自己视力困难起来,他们恐惧嚎叫地乱窜,一边窜一边大口呕吐不停,吐得全身上下都是污垢。更有人奔跑的同时,鼻中口中。不时流下漆黑的血液,更增他们恐惧。
生石灰遇到水后施放出大量的热,烧灼着人们的皮肤和各处组织器官,砒霜、巴豆、狼毒更是对人的身体健康有着极大作用,随着密集的手榴弹不断的在人群之中爆炸,一股股的浓烟在清军的进攻队形当中升腾起来,迅速变成浓重厚实的烟雾,灰白色的烟雾阻挡住了太阳的光线,让人们仿佛置身于白昼地狱之中。
“开火!”
“开火!”
清军只能在浓重的有毒有害烟雾中停住了脚步,丢掉武器,用手捂住口鼻,试图将那可怕烟雾阻挡,所有的人都在不停的发出咳嗽和呻吟声,不停的有人扑倒在地,口鼻流出黑血死去。
利用这个机会,在壕沟内的宏武军士兵们则是拼命的装填、开火,清膛,再装填,再开火,向着烟雾内喊声呻吟声最密集的方向开火,将一个个清军打翻在地,变成一具具死尸。那些掷弹兵们,则是奋力将一枚枚马尾手榴弹投掷出去,将眼前这道看得见摸不着的烟雾之墙加厚、加高!
“快!冲上去!冲上去!这就是毒烟弹!用水沾上你们的头巾,捂住口鼻便没事!”
“不准逃,违者就地斩杀,不准逃,咳咳……”
不停的有清军军官用刀剑皮鞭和咒骂声,将一群群清军士兵驱赶着冲进烟雾之中。他们用自己的包头巾包住了口鼻,嚎叫着挺枪杀来。于是,又一批人用自己的健康和生命学习了化学课上的一个基本方程式。氧化钙与水发生反应,变成氢氧化钙,同时释放出大量热能。呛人的石灰粉末伴随着各种成分不明的药物在战场上到处飞扬。石灰侵入双目,立时痛楚难当,让人根本睁不开眼睛,时间久了,就是眼瞎的下场。
平常眼睛中了生石灰,不能用水清洗,只得用菜油来擦,但在这数万人生死不知何时结束的战场上,去哪找菜油?何况,这些人眼睛里的,身上的,口鼻之中的,又岂止是生石灰那么简单的?
一波又一波的清军冲上来,又一波一波的变成尸体倒在那里。渐渐的,尸体盖满了大地,后来者的尸体倒在前者的身上,一层一层,层层叠叠,最多的地方,尸体有七八层之多。
但是,就算一排排被打死在阵地之前,也仍然满眼血红,毫不退缩。层层刺来的长矛,密集的箭雨,也不停的给壕沟里的宏武军士兵制造着伤亡。虽然他们可能只能冲到壕沟边刺出一枪便被铳刺和弹丸结束了生命,或者只是向着壕沟的方向射出一箭便倒地不起,但是,胜在人多。渐渐的,莫三德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丢雷格老母!顶硬上!咱们二少帅带出来的广西仔,绝不比大少帅的东番兵差!”他拎着两支短火铳不停的在战壕内往来游动,不停的冲上去将试图跳进战壕的清军打翻在壕沟边,不停的激励着手下的兵丁们。
可是,清军冲锋的距离越来越短,冲锋的间隔越来越短。鹿砦已经被清军或是拆除,或是烧毁,几处还存在的鹿砦上,满满的倒着清军的尸体,后来者可以踩踏而上。
终于,又一次清军的冲锋来了。
“杀蛮子!!”
“杀鞑子!!”
在击发了扳机之后,宏武军的士兵几乎与弹丸出膛同步,挺起铳刺,抡起枪托,迎着从战壕边跳下的清军士兵而去。
清军士兵同样是红着眼睛,手执长矛向战壕内的宏武军刺来。
双方瞬间冲击在一起,无数的惨嚎声响起,这种密集的人潮与枪丛中,几乎没什么身法施展空间,任凭你再好的个人武功也施展不开,人们除了向前突刺就是前进直刺,比的就是彼此的意志、纪律和承受能力。就看谁先支持不住,率先崩溃。
噗噗噗!长矛、铳刺刺入身体的声音不断,双方最先接触的士兵,转眼间就各自倒下一大片。冷兵器的作战非常残酷,被刺入体内的痛苦难以想象,当场死去还算幸运,若被刺破内脏什么,那苦楚实不是常人可以忍受,若被刺中肺部,别算没有别的伤害,因无法令肺部扩张而纳入新鲜空气,也会活生生窒息而死。
虽然宏武军很注意铳刺白刃战的训练,李华宝又是柳桂丹道长的记名弟子,对于部下的铳刺刺杀训练抓得更紧,但好虎架不住一群狼,清军长枪兵不计伤亡的不停投入战场,双方便在壕沟之间互相刺来刺去,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渐渐的,宏武军出现了崩溃的苗头。
莫三德的两支短火铳已经来不及装填上弹,此时的他,早已抄起了一杆不知道主人生死下落的火铳,用铳刺同冲进来的清军搏命。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干掉了几个跳进战壕的清军士兵,也忘记了自己身边倒下了几个被清军刺中的战士,他脑子里只知道拼命往前刺去,防左刺,防右刺,拨刺,下挑刺这一个个技术动作。
双方不断有人倒下,哀嚎声一片,很多未死之人在地上挣扎,战壕里,鲜血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战死者的内脏在地上这一摊那一堆的,踩在脚下滑腻无比,不时还会碰到伤者与尸体。
疯狂的对刺中,渐渐的被他发现了一个便宜。清军的长矛长,在战壕之中难以施展,所以,一旦清军跳进了战壕,便是自己来寻死路。可是,他们如果站在战壕边上只管向战壕内刺,那么倒霉的十有八九是宏武军战士。
面对清军那些刀盾兵,越是宽阔的地方,几个宏武军战士结阵,便是上来的再多几个,宏武军战士也能用铳刺教他们做人。可是,如果换成了狭窄地段,宏武军将士未曾结阵,那些个人技艺纯熟的家伙便有了施展个人武学的空间了!
他开始招呼身边能够聚拢到一起的人,结阵而战!三个人在外,一个人居中。在外面的人用铳刺招呼,居中的人或是用马尾手榴弹,或是给火铳装填弹丸,总而言之,就是充分发挥自己的火力!
渐渐的,一个一个的战术小队在战壕内形成,一段一段的将战壕清理干净,把冲进来的清军赶了出去。
战壕内空间有限,又被莫三德的新战术迅速在前沿推广开来,清军这一波进攻的士气渐渐的低落下去。长官们悬赏的银元再多,也要咱们有命领才行!他们被银元刺激起来的疯狂情绪也慢慢冷却,一些人开始出现犹豫与惧怕。随着伤亡的不断增加,越来越多的人面现惊恐,犹豫不前,都在意图将伙伴推上前去,如此他们战线更为混乱,越来越没有战斗的能力。
前排的兵丁倒下去了,他用命换来的空缺却在后面士兵的犹疑彷徨之间丧失掉。渐渐的,双方的士气对比此消彼长。
终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
城墙后面,响起了一阵阵嘹亮的铜号声。伴随着号声,城内、城下的几十处炮火开始向清军的进攻路线后部猛烈开火。
“不好!南蛮子的援兵上来了!快跑!”有人恍然大悟,大声吆喝着慌不择路的转身便跑。比瘟疫的传播速度还要快,完全是计算机病毒的复制速度,一个人大声嗥叫着逃跑,带走了无数人的战斗意志,清军开始溃逃。
趁你病要你命!莫三德一个箭步跳出了战壕,领着手下仅剩下的几十个人,会同友邻战壕的兄弟一路追杀过去。他抡起手中的火铳,将火铳的铳托当成了三眼铳、狼牙棒来用,当即便将身前一名清兵的头颅敲开,红的、白的洒了他一身,那铳托同那清兵的头颅一起粉碎了。
不待他收回火铳,旁边一根长矛刺来,从他肋下划过,当即便刺空了。他拔出腰间一枚马尾手榴弹,抡起来便朝着矛头刺来的方向砸去。眼睛的余光却觑见,右侧一柄长矛向他的头颅刺来。
“完了!吃不得家里的米粉了!”他脑子里电光火石的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但是,那一枪刺得有些歪斜了,从他的脸颊边划过,也不知是带走了一块皮还是咬下了一块肉,莫三德只是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刺他的那人,却已经是极为惊讶的看着胸口,那里,一块血污正在不断的扩大,直至将整个躯干都染红。
回过头望去,却是他这一团的团长罗阿桂带着人来接应。罗阿桂身边几个近卫连的士兵,铳口兀自冒着淡淡的青烟。看来方才是他们及时开火这才救下了他一命。
“莫三猛子!你个扑街仔!你个迒家铲!丢那妈!老子明明吹的调兵号,让你们收缩阵地,给炮队的兄弟们炮击留出地方来。你们这群狗东西!硬生生的能把调兵号听成冲锋号!鞑子兵跑了,你们就追,是不是要追到北京城去?!”
罗阿桂气得脸色发青,过来一脚便将莫三德踢翻在地。
“给老子拉回去!吹号,收兵!撤回城里!然后各营交替掩护,撤回商贸区去!”
他从身边近卫的手里接过一个救命包,胡乱的在莫三德脸上按住,“本来就长得和个番薯头一样!还他娘的脸上挨了一家伙!这要是以后破了相,我看你怎么说亲!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个丑八怪!”
嘴里骂着,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不停,命令号兵吹号,收拢部队,检点战果、清点伤亡,将伤者、阵亡者后送,把不能运走的弹药安排人焚烧、销毁,把清军的刀枪拣点好的拿回去准备报功时用。
“团长,这打得好好的,为啥要撤回城里,还要交替撤回商贸区去?”莫三德用手捂着脸,像个跟屁虫一样小步紧紧的跟在罗阿桂的屁股后头。
“你问这个干啥?是你指挥留守,还是留守指挥你?!”
“那咱们当然要听二少帅的!”
罗阿桂、莫三德都是李华宝在广西主持政务时从军入伍的,自然将自己视作李华宝的嫡系班底,平日里私下闲谈,都是称呼李华宝为“二少帅”来以示亲近。
“上海县城总共才多大?能够容得下多少人?咱们撤回商贸区,依托那里的工事,好生的拖延,消耗鞑子!”
看看莫三德这批在城外驻守的兵马已经开进城墙内,城外的部队也利用着清兵收兵整顿吃午饭的空隙,将炮垒中的火炮撤走。罗阿桂这才定住了神。
“我告诉你,沿江的炮台派人送信来,李统领的舰队已经过了高昌庙,眼看着就要将鞑子的船队引诱出海口了。那边,海面宽阔,正是咱家郡主施展本事的好所在!”
“这群狗鞑子,当真是不知死活。居然在郡主的舰队面前玩水战?!”
罗阿桂也不知道是蔑视还是同情,他对于清军水师的行为哼了两声。
李华梅、李华宝姐弟对于整个战役的安排,像罗阿桂、莫三德这些嫡系的军官虽然不能说了如指掌,但是大体的安排步骤还是有所了解的。首先就是李华宝的陆营兵马,要在上海县城、上海商贸区周边,死死的将勒克德浑这十几万人拖在这河湖水网地带,让他们不能往别处去,为李华梅消灭清军水师争取时间和空间。同时,还要方便清军水师在黄浦江上给上海守军来一个背后插花,从黄浦江上登陆。
李华梅,则是要先迎击清军水师,接触一阵后,将清军水师引诱沿江东下,在运动过程中,将清军的主力战船和那些拉来凑数的漕船、粮船、甚至是客舟渔船区分开。在出海口的宽阔处,利用宏武军水师舰队的技术优势和战术优势将这些战船解决,之后再对付清军那一大坨数量虽然多但是没什么战斗力的船只。
(是不是看着有点眼熟?没错!当年的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在江西湖口战役时,对阵剃头匠曾师傅的湘军水师时,就是采取的这样的战术,将湘军水师的精锐战船与后勤船队分开,然后截断联系,一个一个的分别吃掉。这一仗,打得剃头匠曾师傅再度跨界,上演三米板跳水。)
先打掉清军水师,让解除宏武军上海守军的最大隐患,然后水陆两军便可以齐心合力对付清军的陆地进攻。在李华宝看来,只要水路上不出问题,不用担心清军从背后杀来,黄浦江成为源源不断的保障着宏武军对外联络的通道,那么,这个仗,他就不介意同勒克德浑打下去!
“三猛子,你们营官中枪抬下去救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们这个营,你就先带着,我一会给旅长报一下,先升你做帮带,署理营官。”罗阿桂黑着脸,明明是给莫三德升了一级,却还是像在训斥他。
“回头我拨一百个新兵给你,你先把受轻伤的都给补上。阵亡和重伤的兄弟留下的缺额,也只能等着留守大人派下新兵来再说了。”
“多谢!多谢团长!回头我请你嗦粉!”莫三德嘻嘻笑着,却又被脸上的伤口弄得呲牙裂嘴的,“团长,这是旅长的火铳,您跟旅长汇报的时候,顺带着把这个还给他。就说咱没给二少帅丢人!”
“滚!老子不替你跑腿!回头你自己还给旅长去!”罗阿桂识破了莫三德的那点小心计,却也不说破。
“唉!团长,跟咱们说说那群清狗水师是怎么和郡主娘娘面前卖弄的?”
望着远去的罗阿桂,莫三德还在没话找话。
“这群夯货!居然在郡主面前玩什么油坛纵火的把戏!也不想想,都是什么年头了,咱们郡主又是什么人!”
罗阿桂远远的硬邦邦的丢过来一句。
着笔中文网
第七百九十六章 黄浦江中照天烧(四)
油坛这种水战武器,起源很早了。
看过吴宇森版《赤壁》的,虽然整个片子充斥着日本味和好莱坞特色,比如甘宁基本上是一个大名手下的总大将,就差单骑讨了。更不要提各种槽点和金句了,但里面也有些细节比较可取,比如说油坛这些武器,大家应该都见过这东西的制作。
按照武经总要等书籍的记载,油坛的制作,是用鸭蛋或鸡蛋,最好是个儿较大的鹅蛋,一端开个口子,取出蛋黄,留下蛋白用来充当粘稠剂,再灌入桐油,用棉纸封口;装入磁坛或陶坛,十个八个不拘,以装满为度,加上盖子,依然封好;再用细绳子在坛外包络。基本上,这东西和莫洛托夫燃烧瓶制作原理基本一致,差别就是在技术水平和原材料上。
使用起来和莫洛托夫鸡尾酒也差不多,都是靠近之后,丢到敌方目标上。作为曾经的水战利器,油坛这种纵火之物,当然也是在敌我双方船只相接时,将油坛投掷过去,一碎则桐油四溢,风波汹涌之中,对方舰上的人脚下不稳滑倒;不利于施放武器,而且船板沾油,惹火易焚,亦便于我方放火烧船。
额赫里指挥的快蟹船队,往李华梅舰队上丢掷的便是这个东西。清军的船队后面,还有数以百计的纵火船,满载着芦柴硫磺鱼油等物,就想复制一下长江之上火烧战船的经典战役。也不知道是不是《三国演义》的毒中得太深了。
“就算是不能把李华梅这个疯婆子的船点着了,咱们把油泼上去,后面的纵火船上来点火,也是容易些!”额赫里早就打定了主意,并且悬出了赏格。
“丢一个油坛到南蛮船上的,十块银元!丢一个火把、射一支火箭上去的,同样是十块!点着了南蛮船,本将军就向主子给你请功,别的不敢说,一个前程,咱豁出去这张脸到大将军和摄政王主子面前去求!”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清军在赏赐、兑现这方面从来没有过食言的时候。不会说用你卖命的时候各种甜言蜜语满天飞,等任务完成了,奖励收回不说,连照相你都只能是充当背景板。
十几条快蟹船被重赏刺激的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狂的向李华梅的座舰冲来。清军内部早有传言,摄政王已经悬出了赏格,击毙或者生擒李守汉、李华梅、李华宝等父子姐弟的,封郡王!子孙袭爵三代!之所以出现这个版本的传言,李华梅能够以一个女子之身享受到同父亲、弟弟一样的待遇,清军自然个个心中雪亮,“这头绯翅虎可是差点就要了摄政王爷的命!要不是曹振彦那个奴才走了狗屎运一炮打断了她的帅旗,这会在北京城里龙椅上坐着的不一定是谁呢!摄政王能不恨她才怪!”
更有一些仇视多尔衮、两白旗和塔山系的八旗将领,私下里议论,说多尔衮当日塔山一战,已经被李华梅吓得不能人道,不然,为啥他府里那么多的女人,咋到现在都见出现一个阿哥?只有一个女儿?
“你们想想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恨李华梅的?”
快蟹船在风波浪涛里疯了也似的冲向傲梅号,冒着船舷上炮窗内不断发射出来的炮子,尽量的贴近傲梅号,不停的有桨手闷哼一声,头上的头巾瞬间被鲜血脑浆染得五颜六色,一头扎进长江之中。也有水手身上中了炮子,炮子将半截胳膊带走。他捧着自己的手肘在船板上嚎哭不停,被随船的军官用短刀一刀刺进胸口,免得他遭罪。
那些手上拎着刀斧的兵丁们,用眼睛相度着距离远近,掂量着自己能不能把油坛抡起来投掷到南蛮的军舰上,五十步,三十步,好吧!富贵自古都是险中求!七八条快蟹船将李华梅的傲梅号围在当中,几十个清军准备跳帮的水师拎起油坛,像投掷链球一样,奋力将油坛投向好似一座小山压在头顶上的傲梅号。
“砰!”
“砰!”
不停的有油坛飞过船舷落在甲板上,摔得粉碎,里面的蛋液混合着桐油,粘稠的液体把甲板上弄得湿漉漉黏糊糊的。也有不少的油坛被风浪起伏颠簸,在船舷上就碰撞的粉碎,桐油到处飞溅,有不少被风吹回了清军船上,但是人们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管将油坛不停的投上去。
也有运道着实差了些的,手中的油坛刚刚投出去,船舷上的半磅炮便开火了。出膛的炮子与油坛在半空中相遇,恰似那千百年修来的姻缘,只因那一瞬间,便勾动天雷地火。
“嘣!”一声闷响,油坛在空中绽开一朵硕大的火花,飞溅的火团,将周围的船只上的易燃物引燃。船帆,索具,还有那些身上溅满了桐油的倒霉蛋们,更是惨叫着试图将身上的火焰扑灭,可是,粘稠的桐油混合着蛋液,又哪里容易扑灭?
眼看着自己手下的船只被火焰渐渐吞噬,不停的有人跃进水中,在烈火和江水中去博取一线生机,额赫里咬着后槽牙,“冲!冲上去!跳帮!纵火!老子就不信他南蛮的船是铁打的!”
数百名清军水师呼啸着,呐喊着,各执短刀、月牙斧等近战肉搏利器,攀援着绳网,向宏武军水师的舰船上爬了。一时间,各条船的船舷上,清军蚁附而上。
“打!给老娘狠狠地打!”
首选目标自然是傲梅号,这条宏武军舰队的旗舰,首当其冲,成为了清军水师眼中升官发财子孙爵禄的登天捷径。一二百个清军水师在船舷两侧攀爬,不停的将手中的飞斧、火把向船上投掷,杀伤宏武军水手,点燃船上的易燃物。
胖头鱼跳着脚的呼喝咒骂着,不停的将手榴弹投掷出去,船舷两侧也不断有清军水兵被手榴弹弹片击中,惨叫一声落入江水之中。
也有那凶悍的水兵,见船舷上封锁防御的紧,便攀住炮眼,试图从炮位之中钻进船舱!被几个炮手用火铳击中,尸体堵在炮口上,一时清理不掉。后续的水兵,便以同袍的尸体做踏脚石,继续向上攀爬!
终于,左侧船舷,靠近尾桅杆的位置上,一个清军水师一跃而上,成为了第一个登上傲梅号的清军水兵!他口中衔着短刀,腰间别着一柄月牙短斧子,左手举着一根火把,满脸的水锈,一看就知道此人是个江河上走惯了的水贼。
“先登之功,至少两个前程!”他还在心里盘算着,手上却丝毫不敢怠慢,左手的火把胡乱抡着,将试图靠近他的宏武军水师逼退,右手擎着短刀,朝着人们只管劈砍刺。横竖这船上此时只有他一个清军,周围都是敌人,不管刀进了谁的身体,都是杀敌。他只管在这个位置上守住一会,让后续的人登船,打开突破口,守住突破口,那就是大功一件。
但是,他的性命也只是在呼吸之间了。
几个水兵早己端着上了铳刺的火铳,围拢过来。这个清军水兵见势不妙,将手中的火把远远的丢了出去,拔出腰间利斧,准备肉搏。围着他的几个水兵为首的一声大喝,一个前进直刺刺将过来。这清兵用左手的利斧试图拨开,但是,却不料想,这个动作不过是个诱敌的假动作而已,待他手中利斧挥出,无法再变招后,那水兵狞笑着扣动了手中扳机,一股灰白色烟雾腾起,一声巨响,一枚弹丸射出铳口,这样的距离,弹丸立时击穿了他的身体,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与此同时,左右几根铳刺也是全力刺出,尽数刺在这清兵的身上,一根铳刺刺入左肋下,从右肋下冒出了。一根铳刺从右侧刺中了面部,穿过了头颅,从左耳上方刺出。还有两根则是正正的刺在他的胸腹部。
这清兵一手刀,一手拿着半月短斧,眼睁睁地看着铳刺在自己身体透出,却是无能为力,只能无力靠着船舷死去,他二目圆睁,似是死不瞑目,但是,他嘴角隐隐约约的浮现出一抹笑意。
方才他投掷出去的那根火把,已经在船上引起了火头!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甲板上傲梅号的水手们一边同清军水师搏杀,将他们赶下船去,一边还要扑灭火头。就在这个时候,船舷上一声巨响,整个船身都被震动了。
却原来是一个清军水师,踩着同袍的尸体爬上船舷,仗着身材瘦小,钻进了一个炮眼之中,被几个炮手围攻。眼看着就要生擒,这厮一股蛮野之气上来,点燃了炮位上的药包!
一门火炮被巨大的冲击波掀起,在炮甲板上横冲直撞,将其他几个炮位砸得乱七八糟,鲜血伴着木材碎片到处乱飞。
烈焰,浓烟,爆炸,甲板上的厮杀,这些发生在傲梅号,发生在宏武军水师舰队上的情景,都被清军水师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清军士气大振!
快蟹船上的抬枪手冒着不时从头顶飞来的手榴弹和炮子、弹丸,奋力的装填,抬举,射击,为扑上船头的刀盾兵们提供着火力掩护,尽量的压制、限制着船上宏武军的反击。
拖罟大船上,额赫里手中的望远镜已经被他握得汗津津的。火光和爆炸,都说明了战事的激烈,也证明了李华梅并不是水上无敌,我大清水上健儿还是有同她一战的本事的!现在就看该如何扩大战果了!
“纵火船,加快速度,扑上去!全军都给本将加快速度!”
其实,整个清军船队都看到了高昌庙江段上发生的战斗,以十几条快蟹船围攻,就能取得如此的战果,咱们这么多的船一拥而上,还不能击败她李华梅么?!顿时,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将船只行驶的飞快。
眼看着清军的上千艘船只顺流而下,在傲梅号舰桥上的大副雷万春又抬头看了一眼桅杆上的三角小旗,风向已经转了。现在变成了西北风。
“统领!风向转了!清军如今是顺风顺水了!”雷万春面色平静,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
李华梅听得清楚,却没说话,只管盯着江面上那气势汹汹而来,仿佛要将她和她的舰队一口气吞进肚子的清军水师船队。半晌才开口:“也就是说,他们现在顺风顺水,想停住,想调转船头都走不得了,对吧?!”
“正是!”
“传令!转舵!收帆!咱们到吴淞口宽阔处去等着他们!今天这口腌臜气,要好好的出出!”李华梅粉面上满是杀气。
为了今天能够消灭清军水师,她可是把自己的座舰都赔上了。船舷被炸出了一个大窟窿不说,甲板上还被烧得乱七八糟的。虽然并无大碍,可是哪个人愿意看到这一切?
按照预定的计划,宏武军水师在黄浦江中同清军水师交战,打一个回合之后,等待清军大队船只压上,不能撤退的时候,调转船头顺流而下,引诱清军追击。将他们引诱到吴淞口外,黄浦江出海口处,这里海面宽阔,水文条件也适合宏武军水师的船只发挥优势,可以利用船只的速度优势,将火炮的杀伤力尽数发挥出来,顺便,也可以用自家船上装备的火箭,将清军的纵火船变成江海交界处的一处处火炬。
收拾掉了清军的主力炮船,那些用来壮声势充门面的小船,基本上就是个抓不住俘虏的问题了。
如今,清军水师既然已经全军都兴高采烈的冲进了这个圈套之中,密密麻麻的船只将这狭窄的江面都覆盖起来了。那又何必再与他们多纠缠?调头,到咱们的主场去等他们!
信号旗摇动,铜号声响亮。以傲梅号为首的十几艘宏武军水师舰船,纷纷转舵调帆,调转船头扯起风帆,同样的顺风顺水往黄浦江的出海口方向冲去。
想跑?!这是清军水师所有人的判断!往哪里跑?!你击沉了我们的船,烧了我们的船,杀了我们不少人,见势头不妙就想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以令抬运为首,指挥着残余的几艘快蟹船为前锋,后面是额赫里率领的炮船船队,紧随其后的是上百艘行驶速度快的沙船,再往后是吃水深,速度慢的几百艘沙船,更多的漕船、渔船、客船在船队的尾部壮声势。
从高昌庙江段向东,不多远便是引翔港,江对岸便是浦东的高桥。向前一点,便出了上海县的江段,进入宝山地界。在宝山地界行驶一段,过了老鹳嘴,便离吴淞口不远了。
看着盐运司码头上,为了防备潮汛侵袭,抛石铺砌花岗岩石而成的石级,熟悉这一带地形地物的李华梅晓得,过了这个石码头,就离吴淞口不远了。
按照《江南经略》第三卷《吴淞口兵船议》的记载,“嘉定沿海地方共七十里,吴淞江口乃适中之地也!”也就是说,吴淞江两岸各有三十五里海岸线。当然,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了。随着长江入海口的改道,江水的冲刷作用,大片的陆地都变成了一片汪洋。
过了老鹳嘴,到吴淞口便至多只有二十多里路,江中船队,又是顺风顺水的情况下,也就是一杯茶的功夫便可以抵达海口。
“传令全军!做好战斗准备,出海之后大家放手打一场!”
李华梅在自己的指挥位置上看着黄浦江两岸飞也似倒退而去的树木、村庄、农田,意气勃发。这一战打完,这如画一般的江南,从此便打下了她李家的印记了。不管是姓朱的还是姓佟亦或是姓爱新觉罗的,都休想从她李家夺走!
船队势如奔马般沿江冲下,水手和炮手们忙着整顿武器,清理炮位,一箱箱的火箭被从底舱搬到甲板上,安装调试。一袋袋的火药,一箱箱的炮弹罗列在炮位附近,人们准备好好的用炮弹和火箭来欢迎一下紧紧追来的清军船队。
“阿林!”额赫里在自己的拖罟坐船上隐隐约约的感觉出有些异样,但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便唤过自己的包衣兵头目阿林。
“你觉得南蛮子是战败逃走,还是有诈?”
“主子!按理说,以李家大小姐的脾气秉性,她要是还能打,绝对是打到底的。可您看,刚才咱们都看到了,船被咱们点着了,炮位又炸了,您看,她的座舰现在还在冒着烟呢!分明已经是士无斗志,军心大乱了!”
额赫里对自己奴才说的话点了点头,其实这也是他内心的想法。可是,这个理由又说服不了他。
“兵法有云,穷寇莫追,归师莫掩。若是再这么追下去,谨防有诈。”
额赫里有意令大队人马停止追击,可是,眼下的清军船队做不到这一点!前锋的快蟹船队,疯了也似的紧紧追赶,后面的炮船船队唯恐自己被落下,各部都是扯满了风帆一路狂奔。
“主子,这时候只怕全军已经收不住了!江面上又狭窄,浅滩、暗礁又多,只能是等出了海口,宽阔所在,再想办法缓缓整队。”阿林看着自家的快蟹船队已经紧跟着李华梅的船队出了海口,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大股船队冲出了海口,从狭窄的江面上到了辽阔的海面上,看着海天相接,不由得让人心神为之一振。
“咚!咚咚!”
海面上响起了密集的炮声,一道道火箭从头顶落下。
李华梅的舰队调转船头,从左右两翼冲杀过来,将清军船队堵在了海口!
第七百九十七章 黄浦江中照天烧(五)
上海县城被清军攻陷!
上海商贸区的压力骤然加大!
上海的防御态势,大抵是以上海县城首当其冲,阻挡着来自西面、北面的敌人,县城在防御作战中的地位就像是内地城池中的关城。若是进攻一方想要拿下城池,就要先将关城攻克,才能对主城发起攻击。
城头上竖起了绿旗,标志着县城被攻克。己方军旗出现在了城头,对清军士气激励极大。数万人齐声呐喊着,往县城方向蜂拥而来。哪管你是小河还是壕沟,只管一拥而过。
视野所及,清军的数万绿旗兵黑压压的一片,蔓延而来,北、西、南,三个方向,如洪水一般。
织金龙纛和平南大将军的帅旗之下,勒克德浑勒马而立。虽然经过了一天的苦战,入夜时分才攻占了上海县城,但是以他对敌我双方战斗力的评估,这个战果算是比较不错的了。至少是他能够接受。
“传本大将军令。照战前所颁发赏格,先登县城者,赏!先破城部,总兵官升一级,该管将领升两级,营官升三级,兵士重赏!”
“各营各镇加强戒备!防备南蛮夜间偷袭!炮队拖炮进县城,在城外构筑炮台,准备明日攻打商贸区。”
这一夜,明清两家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双方都在拼命的构筑工事,加固工事,派出小股斥候前往哨探。往来不断的有民夫和辎重车辆将火药、炮子、弹丸、箭矢等物资流水价像的往火线上运输。
双方的炮队都在拼命的抢修炮位,囤积炮弹和火药。
这一夜,双方的阵地上都是灯火通明,连夜赶工。无数的篝火、灯笼将自己的阵地照射的白昼一般,不时的爆发出短促而激烈的火铳射击声,刀剑撞击声,惨叫声,渐渐消失的呻吟声,那是双方的小股部队遭遇,爆发出的短暂而惨烈的遭遇战。
在一线阵地后,双方的军队在休整,吃饭。
“娘的,南蛮吃得真好!”
两名值哨的绿旗兵在黑暗之中贪婪的抽动着鼻子,嗅着从商贸区方向传来的饭菜香气。
伴随着夜风,从商贸区传来的饭菜香味和战场上的血腥气味,尸体烧焦后的焦糊味道,湿漉漉的木头燃烧后发出的那股烟火气息,隐隐约约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混合在一起。变成了战场上特有的听觉和嗅觉混合印象。
但是,对于两个饥肠辘辘的倒霉蛋来说,还有什么比远处飘来的饭菜香味更加有吸引力?
“炖肉的味道!”
“咸鱼和大块肥肉炖在一起。”
“大桶的白米饭,真香啊!”
战场上厮杀的人们对于饮食没有过多要求,油水要足够大,要能够满足体力对脂肪、蛋白质的消耗,然后就是要足够咸,以满足对盐分的要求。剩下的,那就是要足够量大,可以敞开了吃。
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灯火映照下,数辆板车和十几个挑子挑来了大桶小桶的饭菜,宏武军的兵丁们排队领取着自己的饭菜,一阵阵香味飘来,这两个绿旗兵更是觉得饥火难耐。不由得暗自咽了一口唾沫,悄悄扭过头去看县城的那个方向。
县城那边更是喧嚣吵闹。
各营各镇正在组织吃晚饭。
“驴球子!”
“别和咱老子抢!”
“日你个先人!”
咒骂声中,数百人疯狂的围在一起,将火头军们包围的风雨不透,无数双手将碗筷伸进伙食担子内。
那里,同样的是大桶大桶的米饭。同明军的伙食供应不同,清军的饭食要好得多了。明军行军打仗,吃得是飧饭。这种伙食,便是用米饭蒸熟,然后放到水中曝晒,反复几次,最后得到一些干米饭,有点类似后世的压缩饼干。
虽然一小团飧饭,用热水泡开后可以变成一大锅,不过当然谈不上什么味道,需要用盐,醋等物佐食。属于能够填饱肚子,但是营养那就抱歉的很了。
清军给兵丁们吃的,则是热气腾腾的米饭。虽然柳攒机们不可能把上好的粳米供应了军粮,拿出来的大多数是陈年的糙米,甚至是碎米。可是,毕竟也是新饭食,比起那些飨饭来,要好得多了。
“不许吵!不许抢!咸菜每人一块!哪个敢乱抢,老子的大棒子不认识他!”用来佐餐的是老咸菜,胡乱切开,大小不一的块,每个士兵一块,用来下饭。这比用咸盐下饭要好得多了。
即便是咸盐,也不一定是每个明军都能吃得到嘴里。大明军士的月盐,有家口者二斤。无者一斤,不过明军各部克扣成风,便是军士的月盐,上峰也要克去一半,或是一大半去。自从因为大批的南盐出现在市场上,沿海的盐场渐次倒闭,不再向内地出售盐,这一项福利也是渐渐的消失了,不要以为几个月不一定关一次饷的穷苦兵丁能够买得起几十文一斤的细盐来吃。所以吃飧饭时能有一些盐巴配饭,也算是一种享受。
同在明军时的日子相比,眼下的生活质量自然高得多了。
除了米饭、咸菜之外,更有别的东西给这些清军士兵。
几个清军挤坐在一座烧毁了半边的房子前,珍而重之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用荷叶、油纸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包来,“这是我在路上买的风鸡,正好下饭。”
“我这也有!从一个南蛮尸体上翻出来的,肉瓷罐!娘的老子手脚慢了,不然就可以砍了他的人头,剥了他的衣服去领赏了!如今就抢到了一个肉瓷罐!”
“行了!你就偷笑去呗!好歹你还有命吃人家的肉瓷罐,那个砍了人头的,不是转眼就被人家几根火铳给挑到半空中喝风去了?!”
几个绿旗兵就着风鸡和肉瓷罐正要开始享用,不远处又是一阵喧嚣。
“大将军赏酒了!”
“大将军赏钱了!”
十几个八旗军官,几十个八旗兵监押着数百个民夫挑着担子深一脚浅一脚而来,一看便知担子十分沉重。
半人高的坛子向外散发着阵阵酒气,而白木头钉成的小箱子,更是吸引住了人们的目光。
“大将军说你们白天打得不错,很是出力。他赏了酒下来,每人一碗,可以暖暖身子!明天好和蛮子继续打!银元,每人都有!大将军说了,每人,”为首的八旗军官正要往下说,却被旁边的绿旗兵将领轻轻拉了一下,脸上满是“你懂得的”笑容,当即这八旗军官便收住了话头。
“大将军说哦!这上海县城只是小菜一碟,真正的肥肉就在眼前!明天大家好生给大将军出力,拿下商贸区,银子有的是!”
“排好队领大将军的赏钱!军官和兵丁分开!”在各营各镇将领、军官们的吆喝,拳头脚尖下,人们很快排成了歪七扭八的两路。
“兵丁,长枪兵每人二块!刀盾兵每人三块!家丁五块!”
有人在队列前大声吆喝着价码,兵丁们颇为欢喜,哪怕是最不值钱的炮灰长枪兵,每人也有两块银元在手里。殊不知,这又是一桩戏法。勒克德浑颁发的赏钱,长枪兵也好,刀盾兵也罢,都是一律每人三块足色南中银元,到了兵丁的手中,就悄悄的发生了变化。
这个戏法,也算是中华传统文化精髓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了。
国民革命军在关乎生死存亡的淮海大战关头,先总统蒋公把建丰同志在上海强行兑换来的银元按照每人赏银元三块的标准运到了徐州,可是,经过了联勤总部,徐州剿总的各位大人的手,发到了士兵和底层军官的手里,就变成了每人两块。这还不算空额部分的。
至于说方才明军的伙食,同样也作为一项传统精髓在海峡对岸的军队里严格执行着。对岸的军队那是有名的在食堂享用得是绿色健康食品标准的。三顿饭低油低盐绿色健康,哪怕是“总统”来了,也不能破坏这个规矩,影响官兵的身心健康。当然,那些不能体会长官们良苦用心的底层官兵们总是追求口腹之欲,自然也就催生了营区里的福利社生意好,营区外总是有被老百姓俗称“小蜜蜂”的快餐车跟随着野营训练的部队卖香肠,卖猪肉手抓饼。
想想看,每天吃着这样低油低盐而且严格限量的绿色健康食品,再加上每天长官们无微不至的关心你,要你早起就喝水300cc,怎么能够不把对面的将士们调理的个个眉清目秀秀外慧中,就好像刚刚出水的豆芽菜那么鲜嫩,那么水灵。
果然是中华文化传统精髓在台湾啊!什么喝兵血啊,打骂体罚士兵啊,克扣士兵伙食啊,最终导致士兵想对邻居小妹妹强行那啥都体力不支,从而杜绝了强那啥妇女这种严重违反军纪的行为发生!果然是高瞻远瞩,一切尽在掌握!
人们用各种各样能够找到的工具,碗,茶杯,茶壶,碟子,盘子,用来盛酒,然后小心翼翼的到一旁,一口口的品尝,或是一口灌到嘴里,让口腔和舌头上的味蕾来体会酒精带来的快感。
“天天都有酒喝就好了!”清军兵丁们品砸着嘴里的酒味,充满了意犹未尽的期盼着。
“打下了商贸区,不光是有酒喝,还有肉吃!有银子!不怕肉肥,不怕银子扎手的,明天卖力气打南蛮子!”军官们打着酒嗝在人群中往来吆喝,用酒肉银子来激励士气。
“没错!对面的商贸区里,银子堆成山,烧酒流成河!绸子,缎子,皮货,水灵灵的和花朵一样的小娘儿们多得是!就看你有没有胆子进去享用了!”
喧嚣吵闹叫骂,巨大的声浪让前哨的两个清兵更加饥饿难忍。
“诶!你看!”一个眼尖的清兵指了指不远处的黑影,两个宏武军的炊事兵各挑着一副挑子,将桶里的东西往地上倒。那个位置,白天他们看过,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我可听人说过,这群南蛮吃得好得很!就算是剩饭也是油水大大的!当年在京城,为了抢他们的泔水剩饭,连京营的大爷们都动手了。”
“走!”废话不多说,在饭食的诱惑面前,两个清兵一前一后的爬了过去。
黑影里,几声闷响,一声来不及发出的喊叫。两个清兵被人打翻在地,捆得和粽子相仿。
“哼!以为老子们没发现你们?告诉你,别以为只有你们有暗哨!老子们的暗哨比你们多得很!”
两个暗哨的失踪,自然不会对拥有十几万人马的清军形成什么大的影响。顶多是改变了这两个清兵的命运而已。
天亮之后,清军营地内,号角声此起彼伏,一队队一营营兵马列队开出营地,渐次形成阵列,准备发起对商贸区的攻击。
“今天,本大将军不要你们一战而克,只要你们能够攻进去,占了一部地盘,本大将军便有赏赐下来!”
在自己的本阵之中,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黑着脸向绿旗兵各镇将领们将自己的命令传达。
“如果哪一镇贪生怕死畏缩不前,打顺风仗,像以前明国兵马那样出工不出力,跟着别人屁股后头找便宜,那就尽管试试本大将军的军法!”
“谨遵大将军军令!”各位总兵、副将、参将们齐齐凛然插手行礼。
号角声中,旗帜磨动。清军队列密密麻麻的在县城前列开,汇集整队,忙了半个时辰后,从西北南三面黑压压合围过来。炮队同往日一样,在阵前列开,虽然都是些八磅炮、大佛郎机之类便于机动的火炮,但是,宏武军的望远镜里清晰可见,城墙上,一个个炮位被草袋子竹筐垒砌起来,十八磅、二十四磅炮的炮口黑洞洞的指向商贸区。
放列的炮位一阵忙碌,工蚁一样的辅兵民夫们挥锹挖土,装填土袋子,修筑炮位,搬运火药炮弹。
终于,城头上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一颗二十四磅炮弹呼啸而来,重重砸在商贸区的空地中,二十余斤重的大铁球击打在街道坚硬的地面上,用力弹起,直冲而去,将一段墙壁冲击出一个大大的缺口。
伴随着这一声炮响,商贸区的战斗拉开了序幕。
紧接着便是几十颗炮弹呼啸而来,不断砸在宏武军的阵地上,矮墙、壕沟、拒马上,密集的铁球在商贸区街道地面上跳跃翻滚,不时有宏武军士兵被炮弹带中。几发炮弹落在了卫生营的营地之中,将几辆车击中,车篷起火燃烧起来。
“轰”的一声巨响,架设在壕沟内炮位上的一门六磅炮被一颗十八磅炮的炮弹砸中,刻时将这门火炮当场砸倒,铁球伴着炮架炮轮乱飞,周围的炮手被砸得血肉横飞。
“娘的!什么时候轮到短尾巴清狗们在老子们面前玩炮了?!我们的炮呢!”宏武军的官兵们在战壕内,藏兵洞内满头满脸的尘土,大声的叫骂着。
清军两处炮阵地上的炮弹连续过来三波,渐渐的停歇了下来,显然炮膛发热,需要停下来散热一会。只有那些大佛郎机还在阴一炮阳一炮的开火,为即将冲击的清军壮胆助威。
终于清军阵地上号角声响起,潮水般的清军呐喊着冲来。
一时间,长达十余里的阵地上放眼望去,起伏不定的人头构成的波浪,旗帜长枪形成的海洋,像大海涨潮将海底五颜六色的垃圾向商贸区推拥而来。
“禀留守!炮队的观测手和炮船上都打来了旗语信号,清军已经进入火炮射界,请示是否开火!”
宏武军上海营务处的会办盘林盛,向李华宝请示。
“稍等一下,通知江面上的四艘炮船,等清军大队再向前行进一段,前锋进入最佳射程后,先行开火!把两翼的清军往中间赶!让正面的弟兄们注意,炮子、火铳,手榴弹,铳刺都给本将军准备的好好的!等清军冲进三磅炮的射程后,各炮队梯次开火!十二磅以上火炮压制清军后队,做阻断射击,八磅以上火炮轰击清军中段,做拦阻射击,其余小炮,和步兵火铳一道,用霰弹用弹丸,给本王好好的招呼这些短尾巴清狗!”
短尾巴清狗,这是上海驻军给绿旗兵们起的外号。指的是他们剃发留辫子的时间短,当八旗的狗日子不长。
江面上,部署在商贸区两翼的四艘炮船双层炮甲板炮窗打开,上下两层炮窗,加上甲板上的的火炮,一艘便有四十门之多!这种内河炮船,是专门用来防护上海、杭州几处商贸区的。本来还给天津准备了几艘,只可惜北方局面糜烂的太快,这才打消了这个计划,都便宜了上海。
看着信号兵手中摆动的信号旗,四艘炮船的管带官都是露出了一抹笑意,那种可以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的笑容。
“各炮位装填!准备开火!”
“药包装填!”
“炮弹装填!”
“全舰开炮!!”
第七百九十八章 黄浦江中照天烧(六)
绿旗兵的很多将领军官对于上海商贸区并不陌生,甚至还很熟悉。这些人大多出身于江淮、甚至是江南明军各部,自从上海商贸区开张之后,他们便羡慕这里的繁华似锦,歌舞升平,更对这里的勃勃商机垂涎三尺。少不得,兄弟们一起结伴到这里走走,把手头的各种财货变成硬邦邦的银元,或者把银子变成更加值钱的珠宝红货,变成更加畅销的精盐、细布、粮食、火药等等。实在手头没钱的时候,大不了让手下的兄弟们打着剿匪的旗号,随便破开几个村寨,说这些土里刨食的农民是匪,他们的老婆孩子是匪属,然后,堂而皇之地向上报功、报损失、报消耗,跟着,把那里的人口驱赶着运到这里卖了就是。
反正这些人活着也是煎熬,是受罪,咱们大发善心把她们卖到这里,让她们寻到一个能够吃饭的地方,咱们也能装满腰包,这种一举多得积德行善的事,何乐而不为?这种积德行善的事,明军干了不少。(继承了中华传统文化精髓的某只武装力量干得更多。)
在他们的印象中,商贸区的繁华,整洁,是他们从来不曾看到的。宽阔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垃圾,那种污水横流,屎尿遍地的寻常场面在这里绝迹。同这里的繁华形成强烈反差的,就是这里的防御设施是如此的简陋。
除了一道围墙将商贸区隔开之外,这里看不到大明各地城池的垛口,箭楼,瓮城、马面,曾经不止一人在商贸区街头游览时,看着繁华似锦金银遍地的场面时,脑子里冒出这样的想法:“如此繁华富庶之地,要是带着孩儿们来抢一把,岂不是几辈子人的富贵都有了?横竖这里只有一道墙而已!”
所以,当勒克德浑在战前召集诸将议事,问何人愿意头敌时,几乎所有的绿旗兵将领争先恐后的站了出来请战,愿意为大将军为摄政王爷为大清踏平这座商贸区,将南蛮子赶下滔滔东海。
其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这座商贸区就像是一个手持黄金在街市上行走的孩童,谁先动手谁就能抢到金子。就算是金子要上交,但是,咱们哪一营先冲进去,随随便便弄点子女玉帛也是很容易的!
就那一道围墙,能够挡得住谁?
于是,今天勒克德浑很阔气的一次便摆开了五六万人,交给贝子巩阿岱统领,务必要一战而克商贸区。而岳乐,则还是很委屈的在后队压住阵脚,充当着总预备队和外围战场警戒的任务。
兵力雄厚,对面又是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防御设施,巩阿岱很是大手笔的一次便将四万人马投入了战场。在黄浦江畔,拉开了一道灰扑扑的战线。
“杀!”
“杀南蛮!”
“打进商贸区,银元随便搬!”
“杀进商贸区,小娘任你睡!”
各位将军的认旗,各营的旗号,各种的口音,伴随着鼓点声,喊杀声,几乎将黄浦江的江涛声都压盖了下去。
“轰!”
江面上发射来的炮弹,将人们的发财美梦打破,人们这才意识到,想要进眼前这座金山,也不算那么容易。
如果眼前这些绿旗兵将领,包括他们的指挥官贝子巩阿岱,以及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平日里对历代兵书阵法有研究的话,或者有无人机、观测气球这类的工具能够对战场态势进行实时监测的话,他们会立刻惊呼一声,“却月阵!”
没错!李华宝今天给勒克德浑摆出来的就是却月阵。
只不过,刘裕摆出的却月阵以楼船为两翼护卫,使用的是拍杆投石机和弓弩作为远程打击力量,而李华宝在黄浦江上列出的却是炮船,火力密度和杀伤力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炮船的炮手们很惊喜的发现,整个商贸区完全在炮船火炮的最佳射程之内,也就是说,那些企图包抄商贸区的绿旗兵们,完全在炮船的火力射程之内。
“当初主公要把商贸区沿江修建成狭长的,那个时候咱们大伙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主公真乃神人也!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咱们要用炮火在江面上防御!”
“老人们早就说过,主公是被天神选中的人,那话咋说的,天命之人,天命之子!所以,老人们说,主公说的话,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更要执行。等你做完了,你就会享受到好处了!”
不知不觉间,李守汉的威望在这些年轻炮手、水手、士兵们心中又攀上了一个新高峰。事后,李沛霖得知这个事情后,更是推波助澜,让这些年轻人成为最积极最狂热的拥趸。
两翼从江面上不断袭来的猛烈炮火,让两翼的绿旗兵渐渐向正面收缩,正面的兵力不断的加厚。数十面总兵、副将、参将的认旗颇为显眼。但是,在巩阿岱的织金龙纛面前,却是无比恭顺。
“章清丰,徐子贤,你们两个领人马先上!”巩阿岱点手唤过两名副将,命他们先行冲击。
这二人部下兵马加起来,不过五千余人,在十余万清军当中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让他们二人率部先上,巩阿岱的目的只有一个,火力侦察,先搞清楚李华宝的兵力火力配置。至于说伤亡,哪怕这五千人死光了,也无所谓。
这两个副将都是驻守江阴、南通等处的,对商贸区那是熟悉得很。在他们看来,这是巩阿岱将军挑他们立功!五千人马,身后有四万兵马,再往后还有近十万人马。只怕咱们这一个冲锋,便能冲进商贸区的大街上!章徐二人早就盘算好,要往哪条大街上冲了!
五千人马拉开了一条长长的进攻线,冒着两翼的炮火嗥叫着往商贸区冲杀而来。在他们面前,是一片坦途,没有壕沟,没有鹿砦,没有炮火。人们越跑越快,被发财升官,大肆劫掠,肆意烧杀掠取奸淫的欲望刺激着,两条腿恨不得当成四条腿来用。
“李二蛮子怕是已经被打怕了!不然,都快冲到他门口了,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在后面观战的绿旗兵将领们又是羡慕又是悔恨。包含着极度的嫉恨!为啥这么好的机会没有落到我的头上!?一定是祖坟的位置不对,回去就把那个风水先生五马分尸了!
但是,情况真的那么顺利美好吗?一条魔鬼定律告诉你,当你觉得一切都顺利得不行的时候,也许前面就有个大坑在等着你。
绿旗兵前面没有坑,有一条深深的沟。
这条沟十分的阴险,低于地平面十公分左右,也就是说,你不到沟沿上,是绝对发现不了这条深沟的。可是,当数千人一起发足狂奔的时候,冲在最前列的人发现眼前有沟打算停止住脚步的时候,试问,他能停得住吗?就算他勉强能够停住脚步,后面的成百上千人,也会将他硬生生的挤下去的!
“噗通!噗通!”不断的有人掉下、挤下深沟,惨叫声、呼救声不断,但是,往往喊出第一声,来不及发出的第二声,就被迎头砸下来的人硬生生砸断了。
“开火!”不远处的伪装成坟包的地堡内,发出了一声冷峻的命令。
上千支火铳在一瞬间发出了炽热的弹丸,灰白色的烟雾在半空中凝结成一道淡淡的屏障,瞬间又被风吹得不知去向。
深沟边上的绿旗兵们,原本就慌乱得挤成一团,有向前埋头猛挤的,有向后转试图退回去的,乱糟糟的正在混乱之中,骤然被如此密集的火铳关照,顿时死伤累累,无数人被这几乎是隔着一道沟发射来的弹丸击穿身体,弹丸的冲击力将他们推来搡去,倒在地上,落入深沟之中。
三十多步的距离,等于是用火铳顶着绿旗兵的脑门开火。
两轮射击后,这两名副将的部下兵马便仅仅剩余了不足千人,余者不是被深沟吞噬,便是被弹丸打成了碎肉。
“该死的尼堪!蛮子!好歹毒!”巩阿岱在后面看得清楚,心中也是一阵后怕。暗自叫声侥幸!如果不是他临时起意安排章徐两个人带队先上,只怕倒在眼前的便不止这几千人了!
“你们不是说商贸区没有什么防御工事吗?如何一战便折损了这许多人?!”巩阿岱黑着脸,用手中的呲铁钢宝刀指着周围这些号称熟悉商贸区的将领们,周围上百名巴牙喇兵各自拔出兵器,虎视眈眈的将这数十人围在当中。
“巩阿岱将军!我们确实是熟悉商贸区,那里的街道、房屋情形我们都熟悉,也画出了图交给了大将军,大家怎么也想不到,这李二蛮子一夜之间挖出了这么一条沟来!”
这条沟,却不是李华宝用一夜时间挖出来的。这是商贸区的排污管道网络之中的一条而已。世人都知道不管是上海商贸区还是杭州商贸区都是环境异常整洁,街道房屋整齐,但是却不知道这整洁背后的东西。在规划商贸区之初,李守汉便将排污卫生管道建设再三强调。“生活污水和台风来临时的雨水,都通过这些暗沟排出去,排到江中。”同时被作为建设原则的,便是将河静、顺化等地的城市防御体系建设和日常房屋建设严密结合起来。
今天,清军面对的就是这样的防御体系,表面上没有瓮城,没有箭楼,没有马面,但是有盖沟,有地堡,有炮位,有设置在房顶的射击位置,密密麻麻的火力点,构成了高中低三层的打击力度,火力网密布无死角。
原本的排污沟掀开了烧灰预制成的盖板,便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金城汤池。盖板被转移拿去修造地堡使用,敞开了的排水沟,就成了绿旗兵的噩梦。
但是,这只是他们噩梦开始的地方。
“上!再上!一营一营的冲上去!一镇一镇的冲上去!我就不信,他们是铁打的!”巩阿岱看着章徐两名副将的惨状,面色铁青,咬牙切齿。这应该是他入关以来打得最为惨烈也最为窝囊的一次战斗了。一个照面,对手便干掉了手下三千多兵马。
他一连串的发下攻击命令,激昂的战鼓声又是响起。与此同时,后方炮队的炮弹也狠狠的砸向商贸区,在城市的街道当中溅起烟尘和血雾。铺天盖地的呐喊声响起,潮水般的清兵扛着梯子、木板,草袋子等等一切能够找到用来翻越那条宽阔深沟的工具,猛扑而来。
他们如潮水般冲来,宏武军军官望远镜的镜头里,到处是黑压压的旗号、盔甲、兵器,还有不断被人们投掷到深沟当中装满泥土的草袋子,他们试图用这些和梯子木板一道开辟出一条通道来。
“奇怪!往日里南蛮的炮火都是犀利异常,一开战便打得开山裂石,惊天动地。如今怎么如此稀疏?”
在远处观阵的安郡王岳乐,手中的望远镜死死地盯着商贸区的反击炮火。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炮队火力会比宏武军二少帅部下还要犀利猛烈。
清军和宏武军的炮火实力算是各擅胜场。如果比单独的某一门火炮的弹重、射程,那么清军的二十四磅炮可以笑傲全场。但是,如果比火炮的数量,机动性,弹药的性能,炮兵的技术水平,那宏武军则是完爆清军。
他们以十二磅以下弹重为主的火炮构成,极为适合上海这种水网地带,不论是转移的机动性,还是构筑炮位工事的速度,以及配属的粗蚕丝纺制成的药包,还有几乎打不完的炮弹,永远消耗不完的火药,都是清军不敢比拟的。
从南京一路收缩阵地,到今天的上海商贸区,李华宝几乎集中了宏武军在江南的所有炮兵,就等着这样的一个机会。在上海商贸区的防御线上,如果勒克德浑、岳乐、巩阿岱能够看得见的话,他们会发现,在短短的十余丈正面,错落有致的放列着四门火炮!各炮之间射界交织重叠,没有死角!
眼看着壕沟中装满泥土的草袋子充当桩脚,门板和梯子被架在上面,一条条简易的通道便告落成。第二波次的一万余清军蜂拥而上,在这些通道周围再次猬集成团。
“不好!”岳乐本能的叫了一声。他知道,人聚集的越多,便越是对方炮火发挥火力的好机会。
便在这个时候,对面的阵地上,一声嘹亮的铜哨声刺破了战场上的嘈杂。紧接着,便是数百尊隐藏火炮在各自的炮位上发出怒吼。抵近射击,双份的霰弹。几乎炮口对着清兵的胸膛发射,眼尖的人都能从炮位的射击口看到炮口发出的浓烟和短暂的火焰。
交错构成的炮兵火力网,所发出惊天动地吼声,令脚下的大地都为之战抖。
震耳欲聋的火炮齐射声中,六磅炮、八磅炮、大佛郎机,十二磅炮按照各自预先标定好的射界一齐开火。
炮位上大股灰白色浓重烟雾腾起,带着刺鼻的硝烟味道,整个上海商贸区几乎被烟雾笼罩,在远处的清兵看来,这层烟雾,便如同笼罩在上海商贸区上空的一道神秘物质,类似于神仙画得圈,九龙神火罩之类的牢不可破永不消逝。
无数的弹丸咆哮着向聚集在壕沟前的清兵撞去,无论他们是什么人,身上穿了什么甲,手中持着什么兵器,在炮弹弹丸面前,一视同仁,众生平等。
濠沟前,那些清军如台风吹过的稻田一般倒下一大片。他们身上血肉模糊,布满密集的血洞。
无数人被炮子击中,一头栽进了壕沟之中,血水,碎肉,尸体,内脏,和排水沟内的污水混合在一起,发出了令人作呕的诡异味道。
作为宏武军营一级部队标准配备的六磅炮,霰弹射程在二百多步,八磅炮和大佛郎机炮的射程稍远一些,十二磅炮最远可以达到五百步左右。用来轰击在宽十余步的壕沟便蚁聚蜂拥的清军,效果再好不过。
这些火炮采取抵近射击直接瞄准平射方式,轰将过去,炮子足以将整个绿旗兵的阵型击穿打透。那些清兵密集涌来,从这头到那头,无人可以躲避,直接从头到尾,被打通一条条血肉胡同!
火炮声刚刚稀疏下来,各炮开始刷膛、装填,由大佛郎机充当值班火炮,此时如爆豆般的火铳声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响起。
火炮、手榴弹、火铳,这些火器爆炸物所造成的巨大的声响、火光、气味,以及在人们当中制造出的杀伤,受伤者发出的惨叫,濒临死亡者发出的呻吟,都给绿旗兵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轰!当又一轮炮弹迎头砸过来时,清兵崩溃了。他们潮水般的转身便逃,也有一部分人被打蒙了,尖叫着不知该往哪里跑,又或找个什么东西遮掩一下。有的人脚下一滑被绊倒在地,随后无数双大脚从他们身上踩过。被踩的人放声大叫,挣扎着要爬起来,但无数双大脚仍然是不停的踩过来,直踩得他们说不出话来,头脸身躯被踩烂为止。
“放箭!”巩阿岱阵前数千弓箭手向着狼奔豕突而来的败兵射出一波箭矢,让这些满脑子都是烈焰浓烟巨响带给他们巨大冲击的败兵们头脑稍微冷静了下来,知道不能冲击本阵,否则便是只有一个死罪。
第七百九十九章 黄浦江中照天烧
“孤便是李华宝!你们口中的李二蛮子!汝等的功名富贵,尽在孤身上!有胆量的便来取!”
商贸区与清军阵线之间的空地上,李华宝白马红袍,束发金冠,一骑绝尘。身后数十骑护卫,手中擎着他的认旗和军旗,紧紧追随。马是一色的天方骏马,毛片鲜明,体格高大,鞍韂嚼环鲜明,便是那些金属饰物,也在夕阳下闪耀着可爱的光芒,想必都是用黄金打就。人是精壮汉子,虽然在清军八旗眼中,这些人的骑术一般,顶多能够在战场上完成控马、驾驭、避开障碍物等基本动作,但是,却有一点好处,那就是队形保证的极好!从刚刚出阵,到往来奔驰了数圈队形依旧紧凑,不散不乱。这一点,便是向来以骑射之术马上搏杀为立身之本的八旗满洲也是自叹不如。
数十骑便在散布着尸首与破碎的车辆,燃烧的军旗,散乱的兵器的战场上,万分装逼的拉着仇恨。
在他身旁百余步,便是清军的绿旗兵大队阵列。数万人齐齐的站立在此。人群此起彼伏的骚动着,但是却没有人胆敢上前。
商贸区内的守城军民,却被李华宝的叫阵喊声激励的热血沸腾。有人随着李华宝的节奏呐喊,渐渐的,城内的军民百姓官员商人纷纷高声呼喊,“汝等功名富贵尽数在此,有胆量的只管来取!”
城内不曾搬走的几十位士绅,听着城外李华宝的呐喊声,不由得捻着胡须怡然大乐,从李华宝那句十分僭越造次的自称之中,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信息。留在商贸区同李华宝共进退这一宝,他们押对了!从此便可以以“同二公子在上海危城之中共克时艰”的资历自居。有了这一重在炮火硝烟中共度的因缘,他们可以做很多的事,可以通过这一点,像母体通过脐带向胎儿输送营养,促进血液循环一样,来完成他们对李华宝这个宏武军中最有可能继承大位的未来之主的改造,让他符合他们心目中的圣明之主标准。
按照宗法制度和继承制度,李华宝是李守汉的正房妻子盐梅儿所生之长子。虽然排名是第二,但是毕竟是嫡子。而长子李华宇业已阵亡,那么李华宝便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无论是立嫡还是立长,李华宝都是当之无愧的人选。
欠缺的,便是军功。
所以,这些留在上海商贸区不曾逃走的官员士绅商贾们,便要齐心协力的帮助李华宝守住这商贸区。一来为了自己的身家,二来也是为李华宝在李家的功劳簿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都是熟读史书的人,都知晓扶植一个君王能够获得多少利润。远的吕不韦自不必说,近一些的元太祖铁木真,班朱尼湖水盟誓,凡是同他走过那段艰难时光的,哪个不是大元朝的开国元勋?朱家父子的手下功臣,更不必说。便是他李家,当年跟着李守汉从守备府一路走来的各个家族,哪个不是从偏僻之地的土包子一跃成为豪门巨富?都成了翻云覆雨,搅动风云的人物。这么多的先辈榜样在,他们可以,咱们为啥不行?!
“火铳手准备!等李二蛮子再从咱们面前过的时候,你们百十只火铳一齐开火!”清军队伍里,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总兵赵守镇点手唤过自己的亲兵头目,让他去安排。
借着人群和旗帜的掩护,他手下的二百火铳兵手忙脚乱的将火铳装好子药,等候着李华宝再次奔驰而过。
“上前!”
“开火!”
眼看着李华宝的认旗由远而近,赵守镇不由得一阵狂笑,他大吼一声,命令手下火铳兵从队列后面上来,对着李华宝开火。
顿时,清军队伍当中响起了一阵阵的火铳声。
这突如其来的火铳射击,将清军和宏武军都吓了一跳。清军的队伍一阵骚动,有的部队向前几步,准备出击,有的部队则是向后退了回去。
“娘的!是哪个混账王八羔子下令开铳的?!”中军本阵之中,大将军勒克德浑也被下了一跳。他不担心别的,他只是担心一旦李华宝被火铳击中,他该如何面对宏武军疯狂的反击和报复?
商贸区内的守军,则是无不心猛地往下一坠。大少帅李华宇同清军作战,中枪身亡,如果今天二少帅李华宝也不幸,那咱们该如何向主公交待,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但是,等火铳声停息下来,人们惊讶的发现,李华宝毫发未损。为了向敌我双方的人们宣布,他一把将身后掌旗官手中的那面军旗夺过来,擎在手中左右摇摆,口中更是呼呼大喝。
“二少帅上应天命,神灵庇佑!”
“宏武军顺天应人,诸神保佑!”
“主公洪福齐天!”
城中军民,有脑子反应快的,当即便高声呼喊出新的口号,引得全城军民随之欢呼。一时间,商贸区军民士气抵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相反的,清军这边士气低落到了极点。本来嘛!人家打咱们,那火铳响处总会有人倒下。可咱们这边集中了二百支火铳,居然一个弹丸都没沾到人家李二公子的衣襟!
“南蛮商人都说李守汉是被天帝选中之人,那岂不就是真龙天子了?他的儿子自然也是上天星宿下界,这如何能够伤得了他?”清军队伍当中渐渐的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昨日一场大战,清军溃败。勒克德浑以八旗兵马监押淮北各军,以淮北各军收容淮南江南降兵。好不容易才将败兵收拢完毕。好在,李华宝志在守城,并没有放出兵马追击,不然的话,勒克德浑这个脸可就丢大了。
今日一出阵,勒克德浑二话不说,先将昨日几个败退的绿旗兵各镇各营的数百名各级军官尽数绑在马后,令骑兵纵马奔驰,硬生生的拖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团烂肉,让他们的惨叫呻吟声在整个清军阵列之前响彻。让所有的人都能听得惨叫声从高到低,渐渐消失。
之后便是拉出二千余名率先败退的逃兵,各营各镇分得数目不等的几十上百个,在自己的队列前斩首示众,更将人头用矛尖挑起,在阵列之中来回巡视,让每个人都看得到。
“这便是临阵脱逃、畏缩不前的下场!”
一边是拼死向前能够获得的金银财帛荣华富贵,一边则是逃回来之后的大刀利斧,惨叫呻吟,甚至是家眷被投入军妓营,绿旗兵官兵们眼睛开始发红了。
“本王也同这群南蛮在辽东交过手!乃是前明军中赫赫有名的京营模范旅!也是出自南蛮一系的兵马!但是,本王告诉尔等!本王打赢了他!”岳乐也纵马在军前现身说法,为兵丁们鼓劲打气。
“阵型散开!越散开越好!南蛮的火炮火铳便打不着你了!”
“一拨一拨的冲上去!间隔不要太远!不给南蛮以装填炮子火药的时间!”
“刀盾兵在前,长枪兵在后!刀盾兵冲进壕沟同南蛮肉搏,这群蛮子本王清楚,火器犀利,拼刺凶狠!但是,全仗着结阵而战!战壕之中狭窄,他们结阵不得!冲进壕沟,你们就摸到了商贸区里那堆积如山的金银了!”
岳乐不停的大声嘶吼,将同模范旅作战的经验,清军在塔山防御时的经验,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告诉那些绿旗兵的军官。
很快,一条进攻的波浪线便出现在了商贸区前。
而岳乐本人,则是再度被勒克德浑打发到后队去做战场警戒。
从前阵往自己本阵走的路上,岳乐便听到了背后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隆隆的炮声,密如爆豆般的火铳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咒骂声,冲进战壕的欢呼声,在战壕内反复搏杀刀枪相击的撞击声。
“哼!大将军忒也小气了!明明是咱家主子的主张,他却让主子回去在后面喝西北风!呸!”几个包衣忿忿不平的发着牢骚,他们是看到清军按照岳乐提出的战术动作,拉开了极宽阔极稀疏的阵线,向商贸区扑去,并且让宏武军引以为傲的炮火火铳瞬间失去了效能。眼看着清军已经在战壕内同宏武军展开了肉搏战,人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有望,自己却要陪着自家主子去后阵压住阵脚,担任战场警戒任务,自然是心中牢骚满腹。
“再要满嘴胡沁的话,小心本王的家法!”岳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治下家规军纪严格,他既然说了这话,众人也只得悻悻的往前行走。再也不敢提前方才的话。
但是,耳朵却支棱起来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战场上的动静。
一阵阵暴雷也似的欢呼声响起,“攻进去了!攻进去了!”
“这想必是第一道战壕拿下来了。”人们在马上暗自思忖着。
“拿下了!拿下来了!”又是好一阵的喊杀声和刀枪撞击声之后,又一阵欢快的叫声传来。
“商贸区果然不同凡响。到底是李国公爷一手打造的。”回到了自己的旗阵之中,岳乐借着望远镜的帮助,仔细的观察着远处战场上的进展。
几道战壕被善于单打独斗的清兵利用地形狭窄的特点连续攻克之后,前锋已经扑到了围墙之下,有人在等待着后续的人将云梯搬来,有人在用手中的刀斧奋力劈砍挖掘着围墙,试图砍出一条可供攀爬上去的道路。也有人将战壕内的木板、鹿砦等物搬运到一处,将草袋子丢上去,打算用这些来攀登上墙。
墙上的射孔,墙下不知道何处的地堡、盖沟,向外喷射着弹丸,城墙上,不时有投弹手将手榴弹丢到人群密集的所在,让方才还在欢呼奔跑的清兵瞬间变成死人和抱着伤口哭嚎的伤兵。
“娘的!这群狗子!恁得疯狂!”宏武军的官兵手忙脚乱的用铳刺和腰刀同清兵搏战,不时的有人被清兵刀枪刺中,从围墙上惨叫一声跌落下去,转眼间便被一轰而上的清军围拢过来吞噬。
“咱们怎么办!是不是退回去,守住街垒?!依托城内的工事来收拾他们?!”
“退回去守街垒,可是这群狗贼进来了,咱们可就更麻烦了!”
“还是咬牙先撑着吧!二少帅那边不发令,咱们擅自撤回去,也是杀头的罪!”
几个营官哨官面对着潮水般疯狂进攻的清兵,有些心慌意乱,手中不停的挥动着腰刀,砍杀劈刺。
“还是先撑着吧!怎么着也要等到大小姐那边有信传来才行!”
按照作战部署,商贸区要将清军陆上兵马牢牢吸引住,务必要等到李华梅消灭了清军水师,回师之后,再进行反击。
“灌啊!往里灌啊!”几个从杆子收编成为明军,摇身一变又变成了清军的将领发了性子,一手令旗,一手扬刀,领着一群彪悍心腹手下奋力向围墙猛扑而来,一时间,商贸区守军左支右绌,危机频发。
“小的们!再加把劲!大把的银子,漂亮的小娘儿就在眼前!杀啊!”
此消彼长,这边宏武军的士气体力不支了,那边清军的劲头却上来了。今天从开战以来,他们便充分发挥了自己在兵力和兵员素质上的优势(善于单打独斗),连连得手,让本来就被向前而生,生则有金银赏赐,后退必死,不但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连累家眷的巨大反差刺激的两眼通红的清军更加劲头十足。
“将主爷!将主爷!这群南蛮子实在是太凶了!任凭咱们怎么攻,围墙上的人倒下去一排又上来一排,咱们的兄弟就是攻不上去!”
“团长!这群辫子兵一个个都是红了眼的疯狗!咱们怎么枪刺刀砍,就是围着硬攻,不肯后退一步!”
双方的中级军官们都在向自己的上司诉苦,得到的答复往往就是一记耳光或者是一脚,“别废话!少啰嗦!给老子上去!”
终于,墙外的清军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在巨大的财富诱惑和惨烈的人员伤亡双重压力之下,原本舍不得的一些手段也要拿出来了。
“点火把!给老子往里投!放火!”
“放火!烧!烧这群南蛮子!”
外墙外有的是破碎的木板、梯子、各种攻战器械,清兵们刀斧一起招呼,很快便将这些变成了一堆堆的木柴,将残破的军旗沾上油脂,裹在木柴上,就是一个个现成的火把。
“把柴火给咱老子堆到墙角去!放火烧!”
小山一样的木柴堆被清兵顶着墙头上的弹丸炮子往来搬运,不断的有人被飞来的弹丸击中,倒地不起。一捆一捆的木柴堆积到墙角,一根根火把丢了上去,青烟升腾,火苗窜起。不断的有清兵将木柴丢到火堆上,更有那臂长力大的将火把丢过墙头。
“烧!给老子烧!不光烧墙,里面的房子也给老子烧!反正现在也不算是老子的,烧了老子也不心疼!”
这一把火,有分教:刹那间,噼噼啪啪,火焰飞舞,轰轰烈烈,阵阵火星。但见那半空中,火鸦飞噪;满山头,火马奔腾。双双赤鼠,对对火龙。双双赤鼠喷烈焰,万里通红;对对火龙吐浓烟,千方共黑。火车儿推出,火葫芦撒开。火旗摇动一天霞,火棒搅行盈地燎。说什么宁戚鞭牛,胜强似周郎赤壁。
不多一会,几处围墙便出现了坍塌的迹象,墙外的绿旗兵更是气焰万丈,一声发喊,轰隆轰隆数声巨响,硬生生的将围墙推倒了数段,露出了长达数十丈的豁口!
“杀!”
“杀进去!”数千清兵不待主将下令,便是齐声呐喊,向前猛扑。
城内的宏武军官兵见此情景,纷纷后退。
一时间,情形岌岌可危!
“老子是李华宝!跟老子上!”
城内的街道上,有人暴雷也似的一声喊,一面认旗下,却是李华宝脸色铁青,面带杀气,手中紧握着一柄长刀,却是按照野太刀的样式打造的呲铁钢刀。
“不要以为我家只有李华宇,如今是李华宝在此!”
他身后的数百近卫,都是他在广西时从苗瑶溪洞部族之中收留的孤儿,选拔的精壮,虽然身形瘦小,但是体格结实,穿山越岭如履平地。更加有一点好处,这些人,大多被柳桂丹道长指点过几招武艺。论起个人搏杀技艺在整个宏武军体系当中,李华宝的近卫营应该是平均水平最高的。
“李华宝在此!跟老子上!”
这数百近卫齐声狂吼,气势更是震人心魄。
手起刀落,李华宝将一名逃跑的宏武军兵丁斩为两段。“老子都没有逃。你逃个屁!”
“二哥亲自上阵了!”
“二哥亲自上阵了!”
街道上,不少的下级军官、中级军官高声欢呼,扭头便向来路杀过去。
“娘的!二哥的命比咱们金贵多了,他都亲自上阵,咱们怕个鸟!”
这些人,都是盐梅儿历年来收养的孤儿,各族各地都有,但是,都是在盐梅儿的呵护下长大,衣食无忧。如今又在宏武军中担任军官,在南中各地安家立业,娶妻生子。尽管在军中依照军令有着上下级,但是私下里,他们都称李华宝为二哥。因为,他们都算是盐梅儿的养子。
“妈的批!要是二哥有个闪失,咱们回去不要说军法处置了,单单阿娘那关咱们就没脸!”
“对!到时候阿娘说一句,你们二哥呢?咱们不得臊得撒泡尿把自己淹死?!”
“娘的!该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弟兄们,跟老子上!”
“对!把这群短尾巴狗给老子赶出去!”
一瞬间,宏武军溃退的人潮,变成了反击的矛头。
在官兵队伍后面,则是一群群服色杂乱的青壮,手中兵器五花八门,有人有甲,有人无甲。但是,作为敌我识别的标志,每个人的左臂上都用黄绸子以朱砂写了淋漓的两个大字,“义勇!”
这是上海商贸区内逃难的商人,归附的士绅,官员家的家丁、奴仆、子弟组成的队伍。
他们很清楚,不管是清军杀进来还是李华宝有什么闪失,他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上海商贸区,李华宝,都不能有闪失,都不能出问题!
上下同欲,左右同心者,胜!
这便是夕阳下李华宝白马红袍引着数十骑护卫在清军阵前往来搠战的由来。
方才的火铳攒射,不曾伤了他半点毫毛,更是令宏武军士气高涨。
第八百章 黄浦江中照天烧(八)
“我南中军!威武!”
“我南粤军!威武!”
“我宏武军!威武!”
“我主公!万胜!”
列队在商贸区外的二十个营一字排开,以营横队列开阵势,见李华宝策马在清军和己方队伍前往来驰突搠战,清军以数百火铳攒射,李华宝和他的骑兵小队丝毫未损,不由得欢声雷动,有人高呼起口号,将宏武军历代的军号吼叫出来,响彻整个战场。
无数双手将手中的火铳举起,落下,用铳托敲击着地面,或是用力挥手,瞬时间,宏武军的士气冲到了一个顶点。
围墙的几处豁口,则是由那些左臂上缠着义勇袖标的青壮们,他们也算是跟着宏武军经历过厮杀战阵的人了,所以将把守豁口、搬运弹药、转运伤号等这种不是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他们。看到了这样一幕,也是看得他们心旷神怡,如痴如醉。
“圣天子百灵相助,二将军诸神护佑!”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有人高声喊了一声,引得这些义勇们纷纷跟着高呼。
渐渐的,在场的宏武军官兵和商贸区的官民绅商纷纷高呼。
“这是谁编出来的?便是想做从龙之人,立下拥立之功,也未免有些太着急了些!”隐约在战场的后部听到远处传来的吼声,岳乐不由得露出一抹冷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带兵打仗的最基本原则。只要是稍微有点脑子的,都十分注意收集敌人的各种信息,从中分析了解对方的实力和意图。何况是从起兵以来就十分善于使用间谍、内应等手段的清军?当然了,也有比较出众的部队。比如说某党的军队。居然能够把坦克这种机动性和火力兼具的重武器用于山地攻坚战,硬是能够面对一个旅团的日军打残了自己的两个苏械军,然后宣传获得了某某关大捷。既然是大捷,那干嘛撤了一堆人的职务?同样的战斗,还有。比如是滇西反攻的某山。居然不做侦察就一头撞了过去,同样是面对千余日军和少量的慰安妇,打残了自己的几个师。
一个人犯一次傻很正常,难得是一直都犯傻,在一件事上犯傻。他们的脑袋里有病毒吗?不停的复制粘贴?!
作为八旗满洲贵族当中的青年才俊,岳乐自然知道宏武军内部的那些暗流,比如说大家一心想要让李守汉再往上高升一步。这种想法,随着战事的推移变化,渐渐的在眼下的大明朝野有了越来愈多的支持者。改朝换代,拥立新君,这是可以获利百倍的事。
他能够做的,就是想办法让这种呼声和倾向越发的强烈,让这个势力越来越强大,进而引起眼下的南明朝廷中,保皇党和从龙派、南中派之间的内讧争斗,就像当年大明朝廷中,阉党和齐楚浙党、东林党之间的争斗一样,只要,也只有他们内讧起来了,大清才能从中取利,直到把他们一个个的都变成死尸或者是脚下匍匐、跪舔的奴才。
可是,像岳乐这种军政能力全面发展,能力指数强悍到了几乎让康麻子要了他的命程度的满洲亲贵,毕竟是少数。就算是他本人,在此刻的清军之中也是一个靠边站的三把手。只能在边边角角的地方站岗放哨。
宏武军的呼喝声,比他们的大炮还要厉害。清军的阵线微微的出现了一丝动摇。这个细微的景象,立刻被勒克德浑收入眼里,“不能在这样下去了!在这样,这群刚刚投降过来的蛮子,说不得会出什么事!”
在勒克德浑看来,这群家伙,既然能够昨天剃发留辫子,为大清效力,那么,也可能转过头来,就调转枪口给李守汉卖命。横竖他们要的就是高官厚禄,这一点,李守汉手里的筹码可比北京城里的多尔衮多多了。再说,投降这种事,就像是婊子卖身一样,有了第一次,那以后就顺溜得很,甚至是习惯成自然。
比如说宝岛上的辜家,谁都知道那次著名的会谈,可是,“一百多年过去了,谁还记得那个曾经欢迎皇军登陆台湾,并且接受了皇军给予的官职,拿着皇军给的两千条步枪组织民团,帮助皇军迅速平定岛内叛乱,维持治安的家族?”“七十多年过去了,谁还记得那个校长刚刚风尘仆仆惊魂未定的抵达复兴基地,便积极主动的向政府献出全部土地,配合政府进行土地改革,实现先总理耕者有其田理想,帮助校长稳定复习基地形势,扑灭奸党煽动农民作乱妄想的家族?”为什么人们只记得了那次在新加坡的会谈,却忘记了这个家族在历史上留下的丰功伟绩?
“传令!重甲兵上去督战!让前锋出击!既然李二蛮子叫阵,那本王便成全他!”勒克德浑脸色黑沉沉的,仿佛锅底一般。
勒克德浑口中的重甲兵,不是他的巴牙喇兵,而是那些披甲人。这些披甲人大多为东北各降人部族,民族多样,多为黑龙江与松花江流域的鄂伦春人、锡伯人、鄂温克人、索伦人、达斡尔人、赫哲人、苦夷人等,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索伦各部,在明朝官方文书中他们被称为女直诸部,注意,是“直”,不是打错了字。八旗满洲则称他们为野人女真。
由于这些部族文化技术都很原始,生存环境比女真各部还要恶劣,所以,战天斗地之余,自然战斗力强悍。大象死于牙,犀牛亡于角。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成为清军中炮灰的主要对象。从关外一直到乾隆嘉庆年间,他们都是清军八旗系统的战斗力重要组成部分。直到咸丰年间,所谓的打牲乌拉兵,还是威名赫赫。这其间还出了一个镇压太平天国,镇压西北少数民族起义的著名刽子手多隆阿。他就是达斡尔人。史书记载,他到西安没几天,原本围困西安城的少数民族起义部队,便被他血腥镇压下去。他和左三胖子两个人,都是双手沾满了西北少数民族鲜血的刽子手!
号令一下,各营各镇的清军便开始缓缓的调动起来,在阵前排成密集的阵形。排列在前面的,是各营的弓手、火铳手,几次交战下来,绿旗兵的将领们也渐渐摸出了一些门道。他们将弓箭手、火铳手集中在前面,与宏武军展开对射,掩护部队当中的刀盾兵、长枪兵上去同宏武军搅合在一起,展开肉搏、混战。宏武军精于火器,善于结阵拼刺,短于人自为战的特点,渐渐的成为清军当中的共识。
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清军将领们都是这样的想法。
清兵阵中,黑压压旗号一层层压过来。前方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火铳手后面,又是一层一层如柴林似芦苇的长枪,还有队列中密密麻麻的各色旗号。
在这数万前锋的后面,便是一千多身披多层重甲的清军死兵重甲,这些人大部分身披双重甲胄,不少人在镶铁棉甲和铁甲外面又炫耀性的披着一件南中胸甲。身上与胯下马匹挂着角弓与步弓箭壶,个个手持八旗长枪或是虎枪。
他们是监押这些清军冲锋的督战队,同时,也充当着必要时冲击的刀锋。
“迎上去!”
宏武军阵中军号声响起,一营一营的部队开始向前移动。同清军的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相比,宏武军虽然队伍严肃,但是每个士兵的神情却是颇为轻松,他们将火铳背在肩头,缓步向前,仿佛不是在血肉横飞生死相搏的战场,而是在自家的田间地头行走,有的老兵甚至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意。
双方队列越接越近,轰隆隆的脚步声中,清军的盔甲兵器,飘舞的红缨大氅,甚至兵丁军官脸上那种扭曲狰狞的神情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停!”
中军鼓点停了下来,在离清军不到二百步的地方。军官们发出口令,宏武军整齐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士兵,检查火药!”
早在列阵之时,士兵们便己装填好了自己的定装纸筒弹药。此时在军官们此起彼落的喝令声中,士兵们,取下铳口的枪头帽,再一次仔细检查自己火铳的子药情况。
“检查火石!”
“前排预备,准备射击!”
哗啦啦的一阵响动,数千支火铳被举起,长达数里的阵列上,前排士兵都是将黑洞洞的铳口对准前方而来的清兵们。
“各营三磅炮,上前!”
对面的清兵阵列还在缓缓前进,他们的队形大抵分为四排,最前面的,便是那些弓箭手和火铳手。在他们的的后面,则是长枪兵。长枪兵手持数米长的长枪,面色如同凶神恶煞,肩头枪缨似火。就等着前面的弓箭手火铳手同宏武军对射之后,他们便冲杀上前,将宏武军冲散。为后面的刀盾兵和重甲兵杀开一条道路来。
从空中看下去,两边黑压压的人头越接越近。一百五十步,同样形成宽阔正面队形的清兵还在大步前进。己经可以看到,对面的宏武军个个身强体壮装备着胸甲。如此,以他们的弓箭威力,他们要进入五十步内,才对敌军有致命的杀伤力。
很快就近一百步,对面的宏武军火炮还没有射击,让这些清兵有些意外,在这些人的印象中,在这个距离上,宏武军的火炮早就开始发言了。
不过宏武军没有让他们失望。一连串尖锐的哨声响起,五六个炮手一组,数百门三磅炮变戏法一样从宏武军的阵列后方出现在了清军面前,几乎是一瞬间,这些被抬出来的火炮便完成了放列。
还没得清军士兵们反应过来,炮手们已经将药包和炮弹用推弹杆推送入膛,有人在炮位侧后位狠狠的拉了一下火绳,燧发机叩动,一发三磅炮弹便兴高采烈无比热情的奔向了清军队列。在它的前后左右,数百发三磅炮弹密集而来。
三磅炮的炮声便是火铳射击的命令,趁着对面的清军骤然间挨了一轮炮弹的洗礼而茫然慌乱不知所措之际,宏武军的火铳开始发言。
第一列火铳刚刚打完,铳声尚未平息,三磅炮的炮手们也已经完成了清膛装填流程,再度拉动了火绳。
紧接着,第二列火铳兴冲冲的投入了杀戮战场。
两轮炮击,两次火铳齐射,清军原本杀气弥天,密密层层的军阵早己不成阵形。三磅炮的炮弹平射,弹道在军阵当中以近乎于直线的形式击穿了整个军阵,横冲直闯的打出了一条血肉胡同,将清兵那股血勇之气打没了一大半。
不等第三列火铳手们上前,清军的阵型已经崩溃。
宏武军的阵线再度缓缓向前移动,他们要给清军适当的压力,让这些溃败的清军冲击自己的本阵,进而造成整个清军的混乱甚至是溃败。
“蛮子动了!快!让咱们的重甲兵冲上去!直取李华宝!”
织金龙纛和帅旗下,勒克德浑顾不得看狼奔豕突,潮水般败退下来的清军士兵,他眼睛里只看到了在宏武军阵列稍后位置的李华宝。只要重甲兵冲上去,直奔李华宝,那么,宏武军的阵线势必混乱,他便可以挥动后路清军掩杀上去,今天这场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号角声响起,令旗磨动,在绿旗兵军阵后方督战的重甲兵立刻开始全体跳上身旁战马,从容不迫地整顿起来。汇合结阵,一个牛录一个牛录的汇集,组成了适合骑兵作战的锲形战阵。先是慢跑,随后全速加快马速,千余骑兵黑盔红缨,铁蹄翻腾中,他们如飓风一般席卷过来。马蹄翻腾,蹄声如雷,人数虽少,声势不小。
任凭眼前是多少自家的败兵,也只管放开马缰冲撞过去!
任凭前面有多少火炮火铳向自己的马队开火,也视若无睹,只管向李华宝的帅旗所在猛扑过去!
“传令!只要李华宝的帅旗动了,立刻全军压上去!今晚,本王便在商贸区内设宴庆功!”勒克德浑握马缰的手心里满是汗水。他也奇怪得很,从辽东打到江南,大小战事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过。
“王爷,咱们的巡哨边马带了一个人过来,请您过去看看。”岳乐的心腹家奴悄悄的在他耳边低声禀告。
“什么人?”
“他说他犯了大罪,不敢提名字,请主子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人却是清军水师统领额赫里!
看到一身泥水,跪倒在泥泞当中,身上衣服破烂不堪,几次伤口兀自向外渗血的额赫里,岳乐心中猛得一沉,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
“主子!奴才有罪!大清的水师船队,在吴淞口外中了李华梅那头绯翅虎的埋伏!全军覆没!奴才斗胆逃回,向主子禀告一切,再行请主子赐死!”
“起来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前日还奏报一切顺利,李华梅沿江逃窜,如何转眼间便成了这般模样?”
“主子,奴才中了李华梅的奸计,她诈败引诱奴才率领船队追击。奴才一时不察,也想为主子立功,便一路狂追。却忘了奴才船队当中,船只有快有慢。到了吴淞口,李华梅便在海口以炮船堵住海口,炮弹往来如雨,又以火箭焚烧。吴淞口两岸预设的炮队开炮,三面夹攻奴才船队。奴才见识不好,便想要撤退,可是,后面的船队顺流顺风,一路而来,拥挤在海口,一时间哪里撤得了?李华梅那个狠婆娘,见我大清船队猬集一处,便令各处炮台各炮船以火箭攒射,奴才船队尽数付之一炬。要不是奴才手下的阿林保见机得快,带人将奴才抢上了岸,只怕奴才也不能在这向主子请罪了。”
“便只逃出来你一个?”岳乐和八旗将领一样,都是熟读三国演义的,他知道火攻对聚集在一处的那数千艘大小船只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又不甘心,数千八旗精锐,万余水师便尽数付之一炬了。
“本来逃上岸的人很多,可是,李华梅令水师陆营上岸,又有一队队的乡丁往来兜剿追杀,咱们的兵大多数都被捉了去了。便是奴才自己,也是几次三番差点被人捉住,若不是一颗心的想回来请主子治罪,奴才早就不想活了!”
额赫里嚎啕大哭,在他身后,不到百人的清军水师残兵败将,一个个狼狈万分。这一番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倒是让岳乐不好处置他。
“主子,还要请主子赶快奏报大将军,奴才在路上看得清楚,李华梅收拾了吴淞口战场,舰队主力已经掉头西进,往上海杀了过来!这要是这头母老虎杀回来了,只怕这边的仗更加难打了!”
额赫里哽咽着提醒岳乐,马上李华宝的援军就要杀回来了。清军的进攻态势要面临着水陆夹攻的危险。
“一个李华宝就已经让大将军恼火异常,如今再加上一条绯翅虎杀了回来,这上海的仗越发难打了。”
岳乐看着隐约正在向宏武军本阵之中冲过去的那千余重甲,心中默默祷告,希望他们能够成功。
但是,他不知道,清军所有的将领都不知道,上海这里,不光一条母老虎!
n.
第八百零一章 傲蕾一兰:你们自己选!
战旗烈烈,一面甲喇章京认旗在前,引领着千余名重甲兵滚滚而来。战马不断提速,渐渐的从锋矢阵拉开了排面,从三角形变成了一个扇面,最后汇成一股冲击洪流。
数千只铁蹄翻腾,溅起无数烂泥污水,江南的大地在铁蹄之下也阵阵战抖。这便是重甲兵的冲击带给人们的巨大威慑。
在这种威慑面前,宏武军追击的速度为之一滞,各营方阵迅速从追击队形准备变成防御方阵。但是,却来不及。这股狂飙在冲破了自家败兵洪流之后,连续击穿了数个宏武军营方阵,丝毫不做停留,只管向宏武军的本阵,李华宝的帅旗猛扑过去。
在这股狂飙之后,原本溃散的绿旗兵队形,在惊魂初定的军官和将领们的呼喊鞭打之下,开始收拢人员,重整队形,准备跟在重甲兵后面冲上去捡点便宜。
“少帅!还是请您先行回到后面去,容标下到前面去杀退这股野人,咱们今天便赢定了!”
李华宝的近卫统领陈田足,面色有些微微发红,一看便知道他开始兴奋起来,所谓的见猎心喜。
“不必,这点人马,还不足以让本官望风逃走。你且等一等,待。。。。”李华宝的话还不曾说完,他的旗阵侧后一阵叫嚣声如狂风暴雨般骤然响起。
紧接着,蹄声如雨打残荷,马儿赛欢龙一般,数百骑兵暴风一般从李华宝的本阵当中冲杀出去。
“混账!哪个胆敢不尊军令擅自出击?!绑了来斩首!?”陈田足只听得有人马冲杀出去,却不曾看到旗号。
“唉!你敢斩她的人头?她若是有了什么闪失,只怕本官都要头疼了!”李华宝看着远去的那一队衣甲杂乱,但是却十分精悍的骑兵,也是无可奈何。
看着从宏武军的本阵侧后方突然间波开浪裂般杀出一队骑兵,勒克德浑以下的八旗将领们无不笑歪了嘴。谁都知道,宏武军的强项在水师,在步营和炮队。骑兵,从来都是宏武军的弱项。当然,如果是排队冲击的话,宏武军的马队可以击败任何一支军队的骑兵。
可是,在上海这种战场被河流分割的极为碎片化的地形上,宏武军擅长的排队冲击,基本上没有实施的空间。若是论个人马上武艺搏杀的话,十个宏武军骑兵也未必能打得过一个重甲骑兵。
但是,那数百骑兵却丝毫没有畏惧,只管在宏武军各营之间的通道之间向前猛扑,随着他们驰骋而来,各营的队伍当中爆发出来阵阵雷鸣的欢呼声。士兵们高举着手中的武器,尽量保持着队形,紧随着马队前进的方向迎着重甲兵冲击路线而来!
“坏了!大将军!是那个疯婆子!”
“是那头母老虎!”
“直娘贼的!李守汉!你把儿子女儿留在上海同老子们周旋也就算是你狠了!怎么把侧福晋也留在这儿了!”
八旗将领和绿旗兵将领很快都从旗号和甲胄、马队的动作上辨认出,这一股旋风一般突进的骑兵,却是李守汉的七夫人,索伦部的白杨,傲蕾一兰和她的护卫们!
这也就难怪李华宝都不好处置她擅自出击的罪名原因所在了。
怎么说,傲蕾一兰也是他的庶母。而且,他这个庶母傲蕾一兰和大姐李华梅关系非常好,和眼下在商贸区里等待父王归来的李香君那对母女也是交情甚好。如果因为这点事处罚了她,只怕他李华宝的头疼日子就要开始了。
但是,眼下头疼的却是勒克德浑。
傲蕾一兰的护卫人数不算多,大多都是她的族人,其中,男女老幼青壮都有。论起战斗力来,肯定不是对面那些重甲兵的对手。可是,战场上的威力,难道就是个人的武力值吗?
看到对面突然冲出来这么一支骑兵,死兵重甲们也是稍稍一愣,瞬间便被喜悦充满了心头,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点的对手了。
可是,当两下里越来越近,近到可以分辨出彼此的衣甲样式的时候,这些来自索伦各部的重甲兵们却是心头一震,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对面的人,身上的衣服、甲胄、旗号、兵器,都是辽东索伦各部的样式。
“这是我的族人!”
几乎所有重甲兵心中都冒出来的一个念头。他们胯下的战马悄悄的放慢了速度。
梁国公部下的商人在索伦部做生意,修筑商站堡垒,帮助索伦部打仗狩猎的事,在八旗内部并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便是在这些死兵重甲当中,也颇有些人同被俘之后辗转回到索伦各部的袍泽们有消息往来,知道家乡的境况。
吴丁克哈拉左手执着他的牛录章京认旗,右手紧握着一杆长近九尺的虎枪,虎枪的枪杆被他夹在腋下。虎枪枪刃长达九寸。矛头身上有数道血槽。枪身上一道道棱起,使得刃身有若圭形,为的是放血方便。枪头锋刃颜色深红,不知饱饮了多少敌人的血。他的枪杆近半,都有枪头与杆身相套连的铁管,靠近枪刃套处,左右还各有一段鹿角。下垂两根长长的皮条,这是防止刺入目标太深,伤及自己。毕竟这虎枪起初是为了搏杀猛虎而设计的。刃身如刀,枪锋非常锐利,纵使虎熊凶猛,皮骨韧厚,也能一击刺穿。所以靠枪刃处左右各有一小段鹿角棒,非常必要。
对于像他这样出身于索伦赫哲七大姓氏的人来说,虎枪既是武器,也算得上是生产工具。基本上就是生命和身体的一部分。
但是,此时,这一部分身体被他悄悄的放松了,而且,枪尖向半空中抬起了一些。
“索伦各部的马林卡哈拉(赫哲语:老虎)们,我是来自黑龙江畔的白杨,多音部落奥雷家傲蕾一兰!”
“我是乌苏里江边的尤坑哈拉家的!对面有没有我家的人?”
“我是卢日热哈拉家,有兄弟在吗?”
“葛依克勒哈拉、付特卡哈拉两家人向对面的兄弟们问好!”
“毕拉抗克哈拉家的兄弟们,我在这里!”
傲蕾一兰的马队当中,男人们勒住了马头开始呼朋唤友。报出各自的氏族、姓氏,居住地,来寻找相熟的人。
女人们则是扯开了嗓子开始唱起了歌谣:“赫尼哪来赫尼哪,古时候有五姐妹,老大和虎配成双,子孙后代都姓虎(胡)。老二和鱼配成双,子孙姓游(尤)又姓鳍(齐),老三和鹿配成双,子孙后代都姓鹿(卢)。老四和龙配成双,子孙都姓舒穆鲁(舒),老五和河神配成双,子孙姓河(何)又姓毕拉(毕)。”
一时间,吴丁克哈拉和他手下的兄弟们,仿佛回到了辽东,回到了黑龙江的山林之中,一天狩猎采摘归来,在马架子里围坐在火旁边,听着母亲和姐妹们唱着歌谣,喝着酒吃着肉,讨论着一天的收获。
“坏了!坏了!”勒克德浑有些焦躁,不住地在马扎上跺着脚,这哪里是什么歌谣,这分明就是吹散了楚霸王八千子弟兵的楚歌啊!眼看着那在战场上卷起了一阵狂飙的千余名重甲兵已经将冲击变成了缓缓而行。这分明就是要在战场上谈谈乡音叙叙旧啊!
“索伦部的老虎,不在黑龙江的山林里猎捕黑熊,追逐老虎,采摘人参,挖取生金,却在这潮湿酷热的江南,为他建州部的人冲锋陷阵,你们图个什么?”傲蕾一兰清脆爽朗的声音显得特别突出。
她并没有称呼什么大清家,甚至没有说什么八旗,什么博格达汗,直接称勒克德浑为建州部的人,干脆利落的掀了八旗满洲的老底。
“某家这位七姨娘,也是个好角色。”听得身边通事翻译了傲蕾一兰的话,李华宝不由得脸上露出了阵阵笑容。
一个索伦部的老人策马向前迈了几步,离这些重甲兵更近了一些。
“弟兄们!刚才傲蕾一兰说了,咱们索伦人为什么不在黑龙江、精奇里江、乌苏里江、松花江的山林里捕捉老虎黑熊,采摘人参木耳,挖金子,在江里捕鱼做鱼刨花、‘他拉哈’,反而在这闷热潮湿的江南地方为他们流血卖命?!”
“要流血,咱们也要流在自己家乡的土地上,流在白桦林,流在松林里!”
“你们难道不知道,如今索伦部已经尽数归顺了梁国公?傲蕾一兰便是梁国公的七夫人?所有索伦部的人都是她的娘家人,同梁国公的本家近族一个待遇?”
“如今,罗刹人正在抢我们的猎场,抢我们的金子,你们这些索伦各部的老虎们,为什么不回去保护自己的山林?”
那老者在索伦各部当中,是唱《伊玛堪》史诗的。这是属于赫哲人的长诗,完全依靠口口相传流传下来,一部史诗能够连续不断的说唱十几天。能够说唱这种史诗的人,口才能差的了吗?
“弟兄们,咱们索伦人敬奉天神,靠着天神保佑,咱们能够丰衣足食,全家平安喜乐。如今梁国公乃是天神选中的人,傲蕾一兰又是他的七夫人,咱们为什么不跟随天神的旨意?难道你们不想以后的伊玛堪里有像我这样的老头子,坐在火盆旁边,给他的子孙们讲说你们跟着大英雄四方征战,保卫自己的部族和猎场的英雄事迹吗?!”
到底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一番话说得这些重甲兵们低头不语,任凭着马蹄子在地上刨起一团团泥水,手中的虎枪长枪却早已收了起来。
“混账王八羔子!眼前就是梁国公的夫人傲蕾一兰,你们只要往前冲一步,现成的功劳就到手了!为什么不冲!?”
一面甲喇章京认旗从队伍后面疾驰而来,一边飞驰,一边从马上传来一阵阵的骂声,“你们这群打不死的蛮子!”
“弟兄们,有人要用我傲蕾一兰的脑袋立功了。你们要是愿意的话,只管来取。”傲蕾一兰原地勒住马头丝毫不为所动。倒是身边的几十个妇人七嘴八舌的叫了起来。
“你们愿意给他建州部的人当死兵,还是愿意回家来做梁国公七夫人的娘家人,你们自己选吧!”
吴丁克哈拉头盔上被人从后面狠狠的敲了一鞭子,“你个死砍头的奴才!为啥不冲了!”却是他的顶头上司甲喇章京迈塞。
“好!我这就动。”吴丁克哈拉头也不回,只是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突然间眼睛一红,将手中的虎枪再次夹紧,在马背上微微一转身,早已将左手的牛录章京认旗丢到地上,右臂向前一探身,虎枪带着深红颜色的枪头,噗的一声,早已尽数刺入那甲喇章京的脖颈,一直刺到枪头套处那左右各一小段鹿角处为止。他奋力向回抽动枪杆,将虎枪枪头撤回,随即左右微微摆动两下,已经将那甲喇章京人头和脖颈割断。
“兄弟们,愿意跟我去做梁国公福晋娘家人的,跟我走!”
“愿意留下来给建州部打仗冲锋的,日后战场再见!”
“弟兄们,跟我傲蕾一兰杀贼!”
傲蕾一兰见状,策马向前,领着她那数百人的亲随卫队,将这千余死兵重甲引领着向着来路猛扑过去。
白马红袍,一对长刀,背后一面绣着山岭白杨的认旗,成为了这些死兵重甲紧紧追随的标志。
勒克德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派出去的执行牛刀子穿心的利器,掉过头来成为了要自己命的尖刀!
这柄尖刀,连连冲破了六个绿旗兵总兵、副将的阵型,导致了这些阵型的彻底崩溃。没办法,重甲死兵都被傲蕾一兰一番话说的阵前倒戈投降了,这举动,带给清军军心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
当然,也有那绿旗兵军官将领在这混乱之际趁势而起,一刀将自己的上司宰了,把头上的金钱鼠尾辫子一刀割了,将绿旗丢到一旁,把藏了多少日子的大明军旗绑在枪杆上,“老子们反正了!!杀鞑子!”
“好!父王果然是有眼光!老子这些个姨娘,没有一个是吃素的!”李华宝在自己的旗阵当中目睹了几乎是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傲蕾一兰便将勒克德浑进攻的刀锋变成了要他命的利刃,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他暗自佩服父亲的过人之处。(就算是娶老婆,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有帮夫运。)
“吹号!各部进攻!”
“给老子搬一面鼓来!老子要给各部将士和七姨娘擂鼓助阵!”
雄浑的战鼓声,清脆的铜号声,响彻战场。宏武军开始全面反击。
背后的码头方向,又是一阵欢呼声雷动,一面傲雪梅花旗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二少帅,大小姐的水师回来了!水师大捷!”
数十面水师陆营的旗帜出现在了战场的东西两侧,那是水师陆营各营的营旗!
水师陆营从商贸区的两翼突入,投入了战场,像两柄利刃刺进了勒克德浑的肋下。
本来就已经军心濒临崩溃的清军,前锋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群任凭宏武军驱使宰割的羔羊,中军也渐渐不稳。此时两翼又出现了宏武军的生力军,顿时,中军彻底崩溃。
“主子!岳乐将军派人来送信,他请主子带人先撤,他率领本部人马压住阵脚,大军可以缓缓退走!这样,咱们还能收拾人马再战!”
“哼!撤走!?休想!来人!传本大将军军令,八旗各部给本大将军冲上去!让那些绿旗各部给老子死死顶住!没有本王将令,哪个敢退,就地军法从事!”
勒克德浑脸上的肌肉已经扭曲成了一团。他不是没有打过败仗,但是,像今天这种十几万人规模的战斗,仗打得这么窝囊的事,还是头一次发生。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中军的几万人在混乱之中开始向前移动。但是,前锋败退下来的败兵,迅速将中军向前移动的队伍冲击的乱七八糟,将溃败的规模变得更大。
宏武军的几十个营方阵,缓缓的,但是却以山岳般的气势压将上来。一路行走,一路施放火铳,那数百门三磅炮将弹丸倾泻在败兵队伍当中,增加他们的混乱程度。
败兵队伍当中,不时的有骑在马上的将领、军官被身边突然刺出的长矛、尖刀刺中,惨叫一声跌落马下。跟着便是一阵欢呼,大概便是某镇某营的官兵们反正了。
“主子!不行了,主子请快点上马吧!咱们暂且离开上海这里,撤回松江府,或者是回南京去,向摄政王爷禀告这里的情形,重新整顿兵马,再来找南蛮子算账便是!”
身边的人半是央告,半是强迫,将勒克德浑架上了马。
“本王便是死在这里也不退!”
勒克德浑抽出肋下宝刀,威吓着身边的人。
突然,他面色一怔,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跟着噗通一声整个人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主子死了?!主子死了!”
清军军心彻底崩溃,数万人在荒野上乱叫乱喊。
远处压阵的岳乐也只能缓缓后退。
到底是谁击毙了勒克德浑,这个官司,打了几十年。也为无数的历史学者提供了发表论文的机会。
总而言之,这一战,清军大败。
第八百零二章 南北君臣(一)
上海战役在明军与清军的战争历史上,甚至是清军与大顺军、大西军,明军与农民军之间的战争历史上,规模都算不上什么。双方总共投入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几万人。但是,影响却很大。
岳乐在勒克德浑中枪阵亡后,率领本部人马压住阵脚,收拢败兵,缓缓的从上海方向向西撤退。什么嘉定、青浦、金山、宝山、松江府这些州县府城尽数放弃,反正也已经被战火摧毁蹂躏的差不多了。他的想法便是以空间换取时间,用这些放弃的城池,来为清军撤退到南京争取时间。“只要能让本王撤到南京,稍加休整,这江南之地少不得还要与你李家好生周旋一番。”
可是,李家在江南的儿郎们却不依不饶的。
岳乐以每天几十里的陆路行军速度向南京方向撤退,那好,宏武军的追兵便以稍稍快一点的速度衔尾追击。你每天行军四十里,我就行军五十里。你行军五十里,我就行军六十里。总而言之,总是让你没有时间和精力停下来休整,总是让你军中士气低迷人心惶惶。总是在你眼前将你留下的殿后部队切割、包围,然后,当着你们的面将他们吃掉。
这还只是陆路上的追兵。李华梅李华宝姐弟更是将水路上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命人以轻便快船载了数千水师陆营,沿着水路进入太湖,与查白地所部汇合,突然对苏州府发起攻击。一天一夜的激战,便将苏州府拿下。
而西面的杭州,也被施琅水陆并进团团包围。
“咱老子这些日子吃了国公爷的军粮酒肉,拿着国公爷的刀枪器械,花着国公爷的银元,却是寸功未立。这让咱老子如何有脸面在军中混?没啥说的,打下这座杭州城,来做咱们投国公爷的见面礼!”
郝摇旗的话,说出了原大顺军将领士兵们的心思。在他们看来,只有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战斗力,才好在国公爷面前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来,也好在宏武军中立足。
施琅临时统领的原大顺军改编的六镇兵马,气势如虹的在水师的配合下,在钱塘江两岸包围了杭州府。准备一举攻克杭州。
“到时候,咱们国公爷就在这杭州府登基称帝,改元开国!”几个闯营将领在军事会议之后,借着酒意说出了他们内心的想法。
但是,却没有想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众人攒足了浑身的力气,准备经历一番苦战之后收复这座三吴都会东南形胜的时候,杭州商贸区却派人来送信。
杭州府的清军,撤走了。留下来的一些士绅官员派人联络商贸区,表示要反正归顺。
道理其实也很简单,杭州不像南京,这里是明朝的留都,自然是清军在江南的中心,屯集了重兵,又有大将军和若干个王爷贝勒在。可杭州就不行了,只有一个昂邦章京领了几千八旗兵驻扎。这几千兵马里还大多数是八旗汉军,正儿八经的八旗满洲不过数百人。可对面的杭州商贸区有多少武装力量,囤积的物资能够瞬间武装起多少兵马来,驻守杭州的昂邦章京不敢去想。
而且,从北京城里南京城里传来的消息很是暧昧,虽然各地同宏武军打的一佛生天二佛涅槃的,可却没有一道旨意命他将近在咫尺的杭州商贸区给抄了。
于是,双方便在一种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的心态中十分诡异的维持着平衡。当然了,昂邦章京大人少不得利用这个机会大肆同商贸区做生意,揣满了自己的腰包银库不说,本旗主子那里也是好好的孝敬了一番。
(这个时候还没有杭州将军这个职务的设计,所以,只能是昂邦章京。)
当施琅大军从赣南一路杀进浙江,昂邦章京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不过,这几个月时进斗金,就算是被撤了差使官职,回到北京城本旗主子也能够保住他的性命。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施琅大军刚刚抵达杭州府,营寨还不曾扎好,他便在江干征集了大小数百艘船只,将辎重细软兵丁家具尽数装上船,怀里揣着厚厚的南中钱庄开具的面额至少五百银元的汇票施施然上船走人。留下了一座完好无损的杭州府给施琅。
东面的上海、苏州,缓缓的沿着江南的水旱两路向南京压了过来。江面上,李华梅的水师更是雷霆万钧之势,攻取沿江城镇,一点一点的压缩清军在江南和入海口附近的活动空间。
海门、南通、常熟、常州,无锡、江阴,几乎以每天一座城池的速度向南京杀了过来。
西南的杭州,施琅督率着十几万人马,从太湖边掠过,从皖南山区杀气腾腾的直奔南京。湖州、德清、徽州、宣城、安吉、溧阳、广德、宜兴,皖南的深山密林,难得住清军,却难不倒郝摇旗、王四儿等大顺军出身的将领,他们本来就擅长在这深山密林之中以快马轻刀同敌人周旋。
一座座的江南名城被宏武军收复,军旗在城头上飘扬。
宣纸、湖笔、湖丝、徽墨,一件件代表着出产地域的特产被快船送到了天兴府,摆在里朱聿键和李守汉的桌案上。
江南半壁,指日可待。
一时间,不用李守汉和朱聿键有什么暗示或者安排,天兴府里早就各种锣鼓喧天的惊天动地了,彩牌楼,舞狮子,龙灯,文人士子们醉后狂歌“青春作伴好还乡”,年轻汉子们则是把臂而行,高唱“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做汉阳游”。
内阁诸公,则是不待皇帝和李守汉有什么意思,早早的便拿出来了封赏犒劳的方案。对于作战部队有功将士的犒赏自然是从宽再从宽,反正国库里的钱都是李守汉的钱,皇帝犒赏三军实际上就是你李守汉犒赏三军。那咱们为啥不做好人,大大的犒赏一下,哪怕只是在纸面上。至于说你国公爷是否愿意掏腰包,那就不是咱们的事了。到时候将士们有怨言,可和咱们没关系。
更令人侧目的是,这份方案几乎是一个封爵大甩卖。
李华梅、李华宝,施琅作为李守汉的子女女婿,更是此次收复失地的有功之臣,内阁很是大方的一下子便给拟定封侯的赏赐!便是傲蕾一兰,内阁也大笔一挥,拟赐予一品夫人的封号爵禄。至于说梁国公的后宅会不会醋海生波甚至是火山爆发,他们就不管了。
一时间,一门子女女婿三侯,这个劲爆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天兴府。什么七子八婿满床笏的事不是没有过,但是老子是国公,儿子女婿凭着自己的战功挣了一个侯爵来的事,不要说本朝,便是前朝历代,也不曾有过类似的事!更不要说女儿也从昭阳郡主变成了和秦良玉一样的女侯爷!
至于说加封散官秩官,更是不要钱的堆上来。也就是大明朝廷不像清朝,没有什么巴图鲁勇号、没有赏赐黄马褂之类的花头,不然,各种巴图鲁勇号会让翰林院的秀才和吏部、礼部的郎中们愁白了头发,让天兴府的绸缎庄老板们狠狠的做一笔好生意。需要封赏的人实在太多了!饶是如此,什么赏赐锦衣卫世职之类的也是比比皆是。有人统计了一下,江南一战,宏武军封爵位的,从最低一等的男爵算起,到李家的儿女女婿三位在内,便有数十人之多!
包括柳德妮在内,因为傲蕾一兰一口咬定,就是她击毙了勒克德浑,才让清军全线崩溃的。有这个泼天也似的大功劳在,又有往日击毙图尔格和若干清军将领军官的战绩在,柳德妮一下子也成了三品淑人。她拿着封赏的旨意眨巴着眼睛问傲蕾一兰:“这东西能换点别的不?比如说在国公爷的兵工厂里换个主事的职位?”
内阁在打包批发官职爵位,但是,对另外一桩大事,却是轻描淡写的丢给了李守汉处理。
那就是施琅在赣南收编的数十万大顺军余部!
“此事乃军务,正值军兴之际,由幕府处置,内阁遵从办理便是。”很漂亮的一脚,就将球踢给了李守汉。
好在他们也说了,这个事是军事上的事,自然军事主官说了算。又是在打仗的时候,自然谁打仗谁就有理,打胜仗的人更有理。见到了内阁的回文之后,李守汉冷笑了两声。
“他们不就是觉得李自成张献忠两个人一个逼死了大行皇帝,一个掘了凤阳皇陵吗?可现在两个人都已经死了,你们有本事把这百万之众都给孤斩首了?”
“来人!就按照孤的意思,给内阁再去一道文书,就说要给这些人一条路走,让他们为收复失地恢复旧山河出力。”
“渠魁已然故去,从者皆可自新。”这是李守汉的态度,表达的如此明确,自然内阁诸公也不好再说什么。何况,大顺军旧部归顺以来,连续收复了赣南、皖南、浙西、偏沅等处数十座州县,打下了好大一片土,当真要是把他们逼急了,这些打不死的反贼,少不得会鼓噪起来,到时候一件黄袍披在李守汉身上,咱们这些人那时候跪还是不跪?
于是,大将军幕府发出了一道道公文,高一功袁宗第张鼐田见秀罗虎王四郝摇旗这些大顺军旧部将领都变成宏武军的将领。当然,总兵是职务,将军是官称,统制是差使。这里面最要紧的,便是统制官这个差使,这是实打实的指挥权,也就是所谓的兵权。没有这个在身,别的再大都只是浮云。
而且,高一功郝摇旗们只是看到了归顺了宏武军之后,粮饷弹药供给不再发愁,病号伤号有卫生营照管,辎重有各级军需发放。但是,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一项项的制度执行起来,他们对军队的控制力也就一点点的减弱,那种一言不合拉起队伍拔脚便走的事,想都不要想了!
不要说配属下来到营一级的炮队和辎重、卫生营这些现在看来必不可少的,还有那些从军中被安置到驻地或者是更加安稳的后方享受太平日子的家具不能随军带走,造成军心士气不稳之外,就连军队里数量众多的骡马只怕都不愿意离开。
这些跟随着高一功袁宗第等人从陕北到江淮,又从江淮到商洛山,从河南到陕西,一直走到北京,几乎行走了半个中国的军中骡马,如今也是按照宏武军的制度,每日草料多少,豆料多少,骨粉多少,盐多少,都有具体明文规定。若是拉着队伍跑了,这些骡马没了供应,立刻会掉膘,行军速度受到影响。
林林总总的加起来,一点点的碎片,这一处那一点的,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网,让前大顺军动弹不得,但是,却也不想动弹。
在这里舒服得很,我为啥还要去干那种不知前途的事?
于是,从偏沅到赣南,从赣南到浙江,数十万刚刚归顺的前大顺军拉开了一个长达千余里的战线,急吼吼的向北收复失地。
“打!打仗!打胜仗!只有打了胜仗,咱们这些人才能在国公爷面前有一席之地!”
这是高一功李过等人心中共同的想法。而高一功自己,内心还隐藏着一个想法,可谓胆大包天,惊世骇俗。但是,一旦这个想法当真实现了,那么,闯营旧部便彻底的同李守汉融为一体了。
“当初郑芝龙同国公爷还刀兵炮火相见,李家大少帅亲自带兵冒着炮火冲阵,这才打败了郑芝龙。然后两下里联姻,李家的二小姐嫁给了郑家的大公子。福建郑芝龙这个海盗头子成了国公爷的亲家,成了宏武军的水师提督。咱们闯营可和国公爷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而且生意做得一直不错。咱们闯营能够在河南顺风顺水的发展起来,离不开李家的相助。”
“何况,他姓李,咱们万岁爷也姓李。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家里当家主事的人没了,同族兄弟出力帮忙,这个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吧?”
高一功心里的念头翻来覆去倒海翻江。
眼看着宏武军东西两路大军马上就要在苏州查白地一路人马的策应之下会师于太湖岸边,驻守在南京收集败兵整顿兵马的岳乐终于露出了獠牙。
这一日入夜,他点起了三千骑兵,五千步兵,征集了大小船只二百余艘,在水西门登船。留在南京的人们,包括宏武军的暗桩在内,都以为他这也是寻机逃到江北去,这样一幕,他们这些日子看到的实在太多了,任凭谁不曾放在心上。
不要说城内的人们,便是被岳乐调动的这近万人的马步兵和舟船上的水手都不知道这次的目的地是哪里。只管跟着前头船只的灯火行走便是。
直到天明,船上的水手们才赫然发现,自己是在前往苏州的水路上!
“南蛮以水师坚船利炮攻我,每每欺我舟师不利。今日本王便以水路出兵奇袭苏州,攻下苏州,切断南贼东西两路兵马汇合的念头!”在自己的座船上,岳乐召集部下军官们议事,向他们传达了此次苏州战役的目的。
众人面面相觑,任凭他们想破了脑袋,也不敢想。眼前这位年轻的王爷胆子如此之大,东面的李华宝、李华梅姐弟两个统领数万兵马向西压过来,西南面的施琅,更是统帅数十万闯营旧部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东攻击,这两路人马以平均每日一座城池的速度缓缓而来,摆明了便是打下一处便巩固一处。这个时候您居然还敢去攻打早已被那查白地攻占多日的苏州府,这份胆量当真比虎口拔牙还要大几分!
“查白地在江南横征暴敛,屠戮士绅。以追缴积欠钱粮为名,动辄便是排枪洗地,抄家灭门。早已是民怨沸腾,只要我大清天兵一到,城内官绅势必起而响应。苏州城,弹指可破!到那时,城内贼人积累的辎重财货,本王拿出一半来犒赏尔等!”
“另外,城内城外,附逆追随前明余孽之人,本王准许尔等就地正法。”
这便是说,随行兵马可以在苏州城内外随便的杀人劫掠了?!
在巨大的物质刺激之下,岳乐部下兵马士气被激发到了顶点。果然,船队还在太湖之中时便有苏州官绅派人前来联络,细说城内虚实和査继佐的兵力部署情形。
入夜,一声炮响,岳乐点兵杀进苏州城。
在大批官绅率领的家奴家丁策应之下,清军一入城便对査继佐所部占据了压倒性优势。一排枪一排枪的放过去,仓促起而迎战的宏武军所部伤亡惨重,溃败。
査继佐在百余名亲兵的护卫之下,拼死杀出城,登上小船,逃进阳澄湖。
望着苏州城内的浓烟火头,在江南能治小儿夜啼的査继佐跪在船头痛哭嚎啕。“数年辛苦,毁于一夕!”
苏州城内外,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修罗场。剃发留辫之人领着清兵,挨家挨户的砸开大门,不管你是不是为宏武军干活的,你有钱就是罪过,就该死!一刀劈过去!
只消三日,苏州府街道上的血水便沿着河流进了太湖之中。
第八百零三章 南北君臣(二)
万死奴才岳乐泣血跪陈于皇父摄政王驾前:奴才受命跟随平南大将军渡江南下征讨前明叛逆以来,虽劣质驽马然尚算尽心,赖祖宗洪福,摄政王威风,沿途之上,应声纳降。。。。。然上海一役,折损我大清兵马数万,烧毁被俘舟船千余,丢失火炮辎重粮饷无算。自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以下,图尔格等将佐官员阵亡。伪逆李守汉趁机大举反攻,鸱张之势一时无两。江南之地丢失泰半。”
岳乐的这道请罪题本被连夜以八百里加急再加急的速度送到北京,摆在了多尔衮的桌案上。听着笔帖式给他念着勒克德浑等人阵亡,上海战役失败的经过,多尔衮心中雪亮,这不是岳乐的过失,相反的,如果没有岳乐在场,只怕此时此刻,连南京都丢了。
何况,岳乐发起奇袭,一举收复苏州,在势头正劲的李华宝面门上狠狠的砸了一拳,打断了他和姐夫施琅会师于太湖的念头。不得不停下来整顿,巩固地盘,也为清军下一步的战略动作争取了时间。
岳乐进攻苏州,实际上便是战略收缩前的战术进攻。为得就是争取时间和空间。他在苏州停留了数日,看着那些官绅们在城内外大肆捕杀,将天堂之地的苏州府杀得如同血海尸山一般。这才起身,带着缴获的粮食财帛和大小近千艘船只往南京而来。
这份摆在多尔衮面前的报告,就是阐述他的想法:将此时在江南的清军主力撤回江北,把江南留给各地官绅,让他们同宏武军先打几天烂仗再说。
至于说清军主力撤回江北,布置在江北淮河运河黄河之间,岳乐也说得很清楚,将这一大片区域内各式各样的武装打扫干净,打通运河,把山东鹿玛红、伍兴所部压缩到沂蒙山区或者是赶到登莱海边。不让他们继续在清军侧后方袭扰,时不时的给清军来上一记闷棍一菜刀。
对于以谢迁为首的其他武装力量,岳乐主张区别对待,“从贼坚决冥顽不灵者,以大兵剿灭之。浑水摸鱼首鼠两端者,以兵威震慑之,以官爵禄位引诱之。心怀忠义者,招抚之。”
除此之外,岳乐建议将大兵摆在江淮河运之间,还有另外一个目的。这里算是仅次于江南的经济发达地带。粮食产区自不必说,而且,有淮扬之地,素称富庶,筹措军饷便利。而且人烟稠密,招募兵员补充军队容易得很。淮河之地,几乎年年发大水闹灾害,淮河两岸的人们,每年都要在生死之间挣扎一圈,早就被锻炼的彪悍异常,最是招募来当兵的好材料。
历史上,什么淮军、北洋军,国民革命军都将淮河地区视为军队兵源,随便派一个招募委员带点大洋去,竖起招兵旗立刻就有吃粮人。所以,他们也就总结出来了一套心得体会,越是自然灾害到来的时候,越是咱们补充军队的好机会。比如说1930年代的长江流域大水灾,就成了为国民革命军提供围剿红军炮灰的最佳助力。
算了,不说了,跑题了。
而且,把大部队摆在江淮河运之间,还有一个好处,这里交通四通八达,向北可以击破山东鹿玛红所部,向南可以再度渡江南下,同李守汉的主力部队交战。向西,可以策应湖北、四川等地的清军。
“安郡王给朕来的这份请罪题本,你们怎么看?”听完了笔帖式将岳乐的这份与其说是检查和请罪书,不如说是下一步的作战方略的文书念完,缓缓的开口询问在场的人。
在场的,除了他的弟弟多铎之外,几乎一色的汉人文臣。范文程、宁完我这几个早在老奴时期就已经投效的老资格之外,刚刚从南京回到北京的洪督师也位列其中。除了他之外,另外一个汉臣就颇为显眼和尴尬了。
这几位不但资格比他老(当汉奸的资格),而且,身份都是旗人。只有他,不但是清军打到北京之后投降的文臣,几乎没有资历可言不说,更是一位三朝元老。
所谓的三朝元老,是说他和以他为代表的一群大明官员们,先在崇祯皇帝朱由检驾前称臣,后在永昌皇帝李自成面前效忠,如今嘛,自然是大清皇父摄政王多尔衮手下的股肱之臣。
别人称为三朝元老,那得熬年头,熬得一个一个皇帝驾崩了之后才行。这些人做三朝元老,那就简单多了,短短的四十多天就可以。
而且,这种人的繁殖能力特别强悍,子孙繁衍,孽种流传,到现在谁敢说没有?比如说连夜表态绣红旗的摘瓜们,前脚支持皿煮运动在大会上独自一人表演十多个节目的变色龙大哥,又有哪个不是此辈的孝子贤孙?
此人名唤冯铨。更是此中好手。
冯铨这个人的事迹,咱们就不多说了,免得被封。(话说不厚道的作者已经得罪不少人了,能苟延残喘到现在也算是侥幸。)总之一句话,他早期在翰林院的经历,基本就是一本耽美,他在里面扮演的是受。也就是因为这段经历,让他一怒之下从东林党主力过会到了魏忠贤麾下,成为了阉党的骨干。不光是骨干,而且还是魏公公的义子干儿,在九千岁的提拔下步步高升,官至武英殿大学生、户部尚书、太子太保。大权在手,又有靠山,自然要清算一下当年的东林同党。于是,翰林院轮他大米的案犯缪昌期等东林党人,尽数被捕杀。但是,也就是因为这段快意恩仇,后来崇祯皇帝继位,魏公公被杀,冯铨位列阉党名单。但是,此人确实是有些手段的,像阉党的崔呈秀等人尽数身死,他却仅仅是个被贬的处分。
多尔衮率领清军进了北京,立刻便写信召他前来,以大学士原衔入内院佐理机务,如今,他是内翰林弘文院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的官职差使。
同上面说的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等人相比,冯铨的资历自然不如他们。但是,他也有他的优势是这几个人比不了的。那就是他长期在大明朝廷的权力中心,熟悉政务和各种情况。这一点,不要说范文程宁完我,便是洪承畴都自叹不如。要知道,洪督师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毕竟长期在外带兵打仗,对于政事运行,各地情况,就远不如冯铨这个家伙熟悉了。
这也就是为啥多尔衮要收其为心腹的原因。
这几位要么是多尔衮的亲弟弟,要么是满洲时期的权力核心圈子里的人,要么是被视为引路人的,要么是熟悉大明内部情形的,随便哪个拉出去都在在眼下的北京城里跺一跺脚半个城都要震一震的人物。只有跪在边边角上的那个,颇为扎眼,那是陈板大。
他一个工匠头子,居然也能来参加这么高级别的会议,不要说眼前这几位了,就连他自己,昨晚上接到旨意的时候,都有些蒙圈了。要不是前来宣旨的是多尔衮身边的心腹巴牙喇章京,也是他的熟人,陈板大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搞他的恶作剧。
除了陈板大之外,余下的几个人,哪个不是经历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油子?一听多尔衮的腔调就知道,只怕摄政王主子已经同意了,至少是一半同意了岳乐的这个主张,不然,不会称呼他的封号安郡王的。不直呼其名或者大骂该死的奴才什么的,就很说明问题了。
领导已经有了基本意见,你们还等什么?赶紧给领导的决定找台阶,哦,不是,提供依据就是了。
江南一时半会占不到什么便宜,那就把主力撤回江北,把江南丢给那些降官和地方士绅,让他们自己组织义兵或者招募兵马同宏武军打个一佛生天二佛涅槃也好。朝廷不会管你死活的,就算是打不了什么胜仗,能够给李守汉多添点恶心,多牵制他一些兵力,等第三次世界大战打起来,到那个时候,嘿嘿!哦,又走错片场了,这不是蒋种菜给各地土匪发委任状的剧情!
反正江南的银子咱们也抢了不少了,索性就让岳乐都运回来,给各地兵马发军饷正用得着!
至于说把江南主力撤回来先把江北打扫干净,打通运河,这更是多铎、范文程、洪承畴等人举双手赞成的。多铎和洪承畴可是经历过运河的,原本一条畅通的南北大动脉,结果,今天这里的水闸被炸了,明天那段堤坝被反贼占了。这还不算,沿着运河的各处州城府县,也是不停的城头变幻大王旗,被各色武装来来回回的拉锯。想要改变这种情况,那就只能是咱们暂时把江南兵马抽调回来,对付江北。
“豫亲王、洪大学士。你们二人去济南,安郡王领兵回到江北后,不妨驻扎扬州或者是淮安,你们三人南北合力,把从山东到江北这一块给朕肃清!”
“范先生,你拟一道旨意,令英亲王领军,专办西贼孙可望、张定国等人。嗯,另有旨意给平西王吴三桂,令他领兵前往四川。平西王平西王,给朕把西贼平了!”
范文程心中自然明了,平西王吴三桂部下,不少人出自登莱的屯田兵,算是梁国公门下。就算是原来的辽东兵马当中,李华梅的干儿子也是大把的。让这些人去和宏武军对拼,那就等于是让青狮白象金毛吼这些有后台的妖怪去和本家主子斗法,只怕一上战场立刻就会现了原形。不要说他们了,就连八旗满洲的死兵重甲,不也被傲蕾一兰招呼一声顿时战场上哗变了?索性便让吴三桂去打张献忠的四个养子,你们打个死去活来的,也让我们省心。
什么事都是先易后难,肉吃完了,剩下的就是骨头了。接下来面对的就是,撤军回江北,调阿济格、吴三桂去打孙可望李定国之后,江南的李守汉该怎么办?难道等他平定了江南那些鱼鳖虾蟹之后,在某一个早上突然间打过长江,出现在你的炕头前面?
既然今天是君前奏对,那就是要说出个所以然来。
“打!和姓李的打!”多铎咬牙切齿的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细细想想,自从李守汉出现在清军的视野里之后,清军就遭受了一连串的损失。兵丁奴才折损了无数不说,家里的子侄兄弟也倒在了他的炮口刀下不少。
“咱们在辽东的时候尚且不怕他,如今已经打进了北京,二哥您如今又是摄政王的身份了,必须要和梁国公打到底!不然,只怕有人要说三道四了!”虽然多铎以粗鲁著称,但是,八旗内部那些不同的声音他也是听到到了不少。
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打,坚决的打!
多尔衮很是赞许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弟弟,但是又皱起了眉头,微微摇摇头。
对于多铎的这个表态,范文程洪承畴等人也是颇为赞同。但是,他们也和多尔衮的态度一样,总是感觉缺少点什么。
“摄政王,豫亲王,各位大人,臣有一事请问。打自然是要打的,打到底是什么呢?到底什么是到底?或者说,打到底,为了什么目的?”
冯铨的话,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洪承畴这才正眼的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同僚来。虽然冯铨此时上了些年纪,但是毕竟年轻时是个极为标致的人物,倒也颇有几分徐娘半老的姿色。呸呸!是仪容风采卓然,风度翩翩。顿时令洪督师倾慕异常。
攻看到了顺眼的受,自然要好好的勾兑一番。呸呸呸!是惺惺相惜,大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自然要好生切磋几句了。
“不知冯大学士有何赐教?”
“赐教二字不敢。只想尽一份臣子之道。为摄政王、为皇上分忧。”冯铨有意识的不去看洪督师那火热的眼神,这种眼神,他可是看得多了。
“以臣愚钝所见,只怕此刻豫亲王在想,眼前这厮,问的都是些什么狗屁话!自然是要将那李守汉一股逆贼尽数剿灭,一统天下,海内归一才是。豫亲王,臣所说的是也不是?”冯铨有意的学着多铎的语气声音说话。
到底是能够在魏忠贤倒台之后还能保全身家性命的人物,这份见风使舵的本事,便是洪承畴宁完我范文程等人望尘莫及的。说的多铎都不禁莞儿一笑,“你这厮,倒像是本王肚子里的蛔虫。不错,本王正是这么想的!”
其实,不光是多铎这么想,多尔衮又何尝不是这么想。可是,想归想,能够办得到吗?
“陛下,臣在前明朝廷时便出任大司农一职,对于朝廷国库度支之事算是有几分心得。后虽被东林奸党迫害,去而还乡,然身在江湖心在庙堂。对朝中之事仍旧颇为留意,自从崇祯年间李守汉进京朝贡以来,臣便注意观察此人,并与各处同僚有书信往来,若不是机缘不巧,臣都准备打点行装南下去他那南中根本之地游历一二。”
“陛下,豫亲王,洪大人,臣对于李守汉,对其所部,对其老巢的见识都是从笔墨纸张上来,您几位都是同那李守汉打过交道的,对于此人,比学生要了解得多。”
多尔衮的眼皮不由得跳动了几下,他又想起了塔山上那连绵不断的火箭和炮弹落下来的声音,耳边一波接一波的喊杀声,一个又一个八旗青年才俊带队冲上去,转眼间变成尸体或是断手断脚的彩号被抬下来。
洪承畴则是想起了在追剿各地流贼的战场上,在辽东战场上,出自南中的粮米物资,军械盔甲,还有那支所向披靡的模范旅。
这两个人都是心中有大城府的人,任凭心中翻江倒海,脸上却是平静如常。只有多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长长的出了几口粗气,喉结滚动了几下,似乎将在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你这狗。。。冯先生,您有什么话,便请直说无妨。”
“夫弱者与强者斗,弱者利乘捷,而强者利于角力;富者与贫者讼,贫者乐于速结,而富者乐于持久。”冯铨先是提纲挚领的说了一句,当即便话头一转:“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我大清同李守汉比,根本之地如何?粮米财赋如何?可用来从军的丁壮如何?粮饷支应和盔甲兵器火药等物又如何?”
同李守汉相比,大清就是穷人!而且还是那种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穷人。这是早在辽东时多尔衮兄弟们便总结出来的。
“摄政王熟读三国,自然知晓魏蜀吴三家成破利害。近日又在听翰林院讲说三国志,史书所记载更是非家言能比拟。蜀汉诸葛虽然号称百战百胜,但是却往往是粮尽而不得不退兵。以臣之愚见,若我是李守汉,便以海量的粮食物资来同我大清兵马对耗,耗到我大清不得不含恨退兵的时刻!”
“咕咚”一声,多铎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脸上青白不定,手指却一直颤颤巍巍的指着冯铨,“你,你这个。。。。”
“十五弟!不得无礼!吴良辅!给先生们搬椅子,命人送些点心来!朕要好好的听听冯先生的高见。”
第804章 南北君臣(三)
大清朝的文武官员,只要你够品级的,手上都接到了皇父摄政王发出的一道旨意,大概其意思就是说,把你们知道的那个南蛮子李守汉的情形都给朕写成文字报上来!不拘泥形式,有内容就行!
至于说那些品级不够的,也从自己的上司那里听到了上级精神,不由得打起了主意,谁让摄政王的旨意里有这样的话,但有可用之处,朕当不吝封赏!
于是,大批有的没的,亲眼见过的,听朋友同学说的,从村头厕所隔壁传来的,道听途说的各种信息,像沙尘暴一样飞奔北京城,飞奔内阁。
内阁的执事们手忙脚乱的收集整理这些信息,不免一遍收拾一遍心中咒骂那个此时在暖阁内得意洋洋品茶的冯某人。“若不是你这个奸佞兔儿爷,咱们何必忙成这样?!”
不错,就是冯铨的一番话引起的。
“陛下,臣乞陛下命人取来皇舆一览图来,容臣为陛下解说。”
养心殿内,太监们将摆设清开,把硕大无匹的皇舆一览图摊开在地上,让多尔衮有一个直观的认识。
“臣从前明崇祯十一年李守汉上奏朝廷的实力当中了解到,彼时此人已经控制了广东、广西全境,福建,云南各一部,将势力扩展到了内地。至于说三宣六慰旧地和旧港宣慰使司早在这之前便已经被他拿下。”
口中一面说,手上不闲着,用金黄色的小米在地图上撒着,权当是填充了颜色。
“这边厢便是南中,前明永乐、宣德年间的所谓三宣六慰、暹罗、安南等处便是。如今已经尽数成了李家的疆域。陛下,这里沃野万里,气候湿热温润,最是适合种植水稻。李守汉自出世领兵以来,兵事、农桑、工场、商贸,四件事便抓得很紧。每每兵马征讨下一块地域,立刻便将他在老巢河静那套农田水利章程推广到这里,不消数年,荆棘之地便成了稻米飘香所在。有了农田便有移民,有移民便要吃饭穿衣。耕种便要农具,这些需要便是他的那些工场的财源。工场多了,这生产出来的东西便自己消受不了,于是,南中的商队便走遍天下。”
“冯先生这话说得极是。本王在辽东时便对南中商品种类之多,价格之低廉叹为观止,只可惜,李守汉不肯出售粮食与我大清。不然,先帝的锦州广宁之战也不会打得那般艰难。”多尔衮不曾开口,听着弟弟多铎的话,也是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其实,在他们兄弟看来,当年黄太吉的仗打得再艰难三分才好呢!若不是李沛霖给黄太吉间接的送去了大批的粮食,只怕黄太吉就算是打下了广宁,也是自身元气大伤。
“豫亲王既然说到了粮食,那咱们便说说南中的粮食。臣有同窗当年在两广为官,曾经到南中游历过,当然,也是李守汉执掌两广军务之初,为了震慑官吏,收拢人心,炫耀实力的举动。臣这同年耕读传家,对于农桑之事颇为熟稔。他到了南中腹地,对于那些繁华富丽的所在印象不深,但是,对于各处的水稻种植倒是十分留意。据他在书信之中与臣所说,南中种植水稻,采取育秧法。秧田并不像以前那样往田里撒种,而是先把塘泥捏成稀糊,倒进早就排在田里的育秧盘里,然后撒上稻种,用扫把小心的扫,确保每一粒种子都埋入稀泥之中,然后再插上竹条,盖上稻草编成的帘子。竹条两端都插进田里,呈拱形,用于保温。这草帘子不跟育秧盘直接接触,制造出一个拱形的空间,让秧苗在里面生长。这一点,有点像丰台的菜农、花农搞的暖洞子。”
“嘶!”
在场的人们仿佛是集体牙疼一样,抽了一口冷气。从多尔衮以下,到陈板大,都吃过见过丰台的农民用暖洞子培植出的蔬菜,比如是三九天的黄瓜,腊月里的花卉,不论是蔬菜还是花卉,个个都是价值不菲之物。没办法,保持温度是个花钱的过程。可如果要是将水稻秧苗也用这样的法子来培育,那么,花费的钱粮可就不是一星半点儿了。
“海内皆说梁国公富庶,却不想豪富到了如此地步。这比石崇用蜡烛煮饭还要奢侈,便是要重视农桑,也不至于如此吧?!”洪承畴喃喃自语。
“投入的人力物力固然巨大,”冯铨其实也不知道水稻育秧到底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但是,这个时候必须要顺着大家的思路去说,这是官场惯例了。
“但是,收入更是令人咋舌。臣同年曾经向随行的南中官员询问,这种做法,可以增产几许。南中官员对曰,在主公治下,大抵每亩水田一年下来,包括各种肥料、良种、农药、工具、农田水利、农业技术等诸多因素在内,年产可在十石稻谷上下。陛下,这是平均值,高产田不在此列。采取水稻育秧技术之后,每亩田可以增加一成半,也就是至少一石!这还不算他们在这段时间搞什么稻田轮作、间作所出产的菜油等物。”
一石米?!听着数量并不大,但是,在场的人们都很清楚南中的耕地数量。按照晋商传来的信息,在南中,动辄便是一望千里的粮田,村庄、乡镇、县州府城星星点点的错落在粮田之中。“怕不是有亿万亩粮田?”
“若是这些田土,每亩都能增产一石,那便是至少有数千万石。这数千万石粮食,不消说全部运到中原,便是有两成运到,梁国公的军粮便是躺着吃,也吃不完!”多年来每次在与明军主力展开大战时,清军上层都会为军粮供应问题发愁,所以,对于粮食问题,多尔衮异常的敏感。
“陛下,您熟知魏晋三国之事,须知,当年诸葛丞相可谓百战百胜,却为何面对司马懿却是始终不能打开北上道路?”
“这还不简单!天亡汉室!”多铎又放了一炮。
多尔衮横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冯铨继续。
“陛下,天下九州,曹魏已经占据了六州,余下的则是由孙刘两家分据。蜀汉所占据的汉中、巴蜀,粮食人口远不如曹魏多,又有剑阁、蜀道天险,粮食转运困难,所以,司马懿便是坚守不出,每每用粮食兵丁,耗也耗到了蜀汉兵马粮尽退兵。这。。。。”
这个情景,顿时让多尔衮心中那个隐忧彻底暴露了出来!他顿时如同拨开云雾一般,“怪不得朕每每听到前线的捷报却怎么样也高兴不起来!原因就在于此!”
怪不得方才冯铨说眼下的局势就和诸葛亮六出祁山时一样,李守汉完全可以用粮食物资来消耗,耗得大清油尽灯枯,不得不进行战略收缩。
“冯先生,粮饷等物,梁国公自然不缺,然兵马战阵所需物资种类繁杂,又岂能是以粮草一言蔽之?”洪承畴将问题具体到了军用物资,特别是作战物资上来。
“对对对!什么火药,盔甲,钢铁等。。。”话已出口,多铎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南中的钢铁产量之多,质量之精,价格之低,已经让北方的冶铁场吃够了苦头。便是他自己,也是费尽心思的给部下的巴牙喇兵和家奴四处搜罗南中的甲胄器械。
冯铨也不多说,将目光投向了陈板大,“陈大人,我大清八旗甲仗军械,多出自您手,我想请问一句,我大清造火药,大抵工序是什么,费用几何?”
“这个?”事关军中机密,陈板大自然不会随便说出来。他踌躇了一小会儿,正在措辞该如何答复冯铨的问话,但是,冯铨却已经自己自问自答了。
“火药造价昂贵这是世人皆知之事。所谓的一硝二硫三木炭,硝,无论是何种火药,都要占据大头。依照前明《神器谱》、《武备志》、《天工开物》诸册中的提硝法,很多地方都是将田间硝土挖来,进行提纯,需要加入大量的灰水、明胶、鸡蛋清、萝卜等物,才能吸附与去除内中的杂质。陈大人,不知道我大清是不是也这般操作?”
“正是。”
“可是南中却另辟蹊径。据说有硝土田,专门用来生产硝,所产硝十分精纯。但是却是军国利器,外人不得窥见。另外,据臣听闻,海外颇有些岛屿,天生便出产硝石、硫磺等物,十分精纯。梁国公有此两个来路,硝石的成本便是极低。至于说硫磺,倭国日本,每每便以山间所出之硫磺作为压舱物,用来与南中进行贸易。一石硫磺,换一石白米。倭人对此事趋之若鹜。在彼看来,山间俯拾皆是之物,只需动动锄头便能换来上好白米,如何不欢喜?”
“再就是木炭。内地造火药,大多数都是用柳木炭。不论是兵部还是内廷各局厂都是如此。如今正值用兵之际,火药消耗巨大,每每将柳木炭价格抬高。”
“冯老先儿,你便不用说咱们大清这边了,只管说说梁国公如何操办的。”多铎有些不耐烦了。他只想知道为什么对面的火药可以不要钱似的随意发射,这里面的奥妙,冯铨已经说了三分之二了,这最后一点,让他心痒难熬。
“王爷,我们用柳木炭,人家用玉米秫秸。这便是其中的差距所在了!”冯铨这个时候自然不敢卖关子了,立刻直奔主题。
“玉米秫秸?”
洪承畴皱起了眉头,“臣在家乡时也曾见过农人种植此物,用来在山坡荒地上聊以补充,但是却不想还有这样的用处。”
“洪大人,您却有所不知,除了水稻之外,这玉米在南中也是大行其道,往往山间百姓种植。梁国公命人将给价秫秸收购来,用来加工成炭,配制成火药。这玉米一季下来,便是漫山遍野,这秫秸的成本又岂是柳树所能比拟的?所以,硝石、硫磺、炭,三样主料都来源低廉,自然南军可以任意挥霍了。”
“娘的!驴球子的!当年卖给咱们一桶火药两个银元,咱们还觉得便宜得很,现在看来,这群南蛮不晓得在这里面赚了多少!”
至于说南中的生铁、钢铁、兵器甲仗产量,自然就不用冯铨说了。在场的这些人,多尔衮兄弟,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和陈板大等人,或是生长于军中出入于战阵,或是久历兵事,或是本身就从事钢铁冶炼兵器制造,对南中在这个领域的成就颇为熟悉。
“朕手中若是有梁国公一半的钢铁粮食,这天下早就是我大清的了!”
多尔衮在心中咆哮了一声。
“可若是在大清境内大肆开采煤窑开挖铁矿,是否扰民?是否有奸小聚集行不轨之事的隐患?”宁完我发声了,他是不太愿意大肆开采冶炼的。书中代言,他是八旗满洲高层当中红蓝花党的代言人,主张凡是能买的,那就想办法买,军情紧急,买到了就能立刻用。为了筹措购买物资的费用,自然是能卖的都赶紧卖,只要打了胜仗,财货自然有的是。
宁完我的话,也得到了多铎的赞许,“就是!若是咱们允许开矿,到那时,各地方汉人可以名正言顺的数千人数万人聚集到一处,再以兵法编制起来,不要说咱们在开出矿产来,冶炼出钢铁来之前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有这些人和钱粮,本王还不如去平定南方的乱贼。何必开矿设场冶炼钢铁?一旦有人趁机倡乱,咱们可是得不偿失。”
多铎的话,也代表了一大批清军高层的态度,开矿山、开高炉冶炼钢铁,都是需要大量劳动力的,大量的投入。当真有人要利用这个机会在清军腹地搞点什么事情出来,他们当真是不好处理。
要知道,老朱家的江山可就是从石人一只眼的治河工程上来的。倘若这些狂徒作乱,清军要投入多少兵力消耗多少钱粮去平定?若是他们与梁国公里应外合互相呼应,那咱们八旗的麻烦可就大了!
“奴才等附议!开矿山设工场之事,还是要从长计议,至少要等到战事稍稍平缓了再行开办。”
面对着眼前数位心腹大臣的意见,多尔衮将视线投入到了没有说话的两个人身上,一个冯铨,他还准备继续剖析南北两家的态势。而另一个则是多尔衮倚重的心腹,陈板大。不用他说,多尔衮心中早已了然,这个家伙肯定是主张多开矿山多办工场的。
“冯先生,您不妨说说您的看法。十五弟,诸臣工,暂且稍稍歇息一二,听听冯先生的。”一席之间,冯铨在多尔衮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到了和洪承畴范文程等人比肩的地步。
多尔衮示意在一旁侍候的侍卫传话下去,给各位大人先生们换来滚热的茶水,让大家稍事休息一会。借着这个空儿,冯铨也小步走到正要外出传旨的侍卫面前,含笑开口。
“这位大人,下官烦请您一件事。”
当值侍卫都是在多尔衮身边多年的心腹包衣,最是眉眼通透灵性不过,知道眼前这位冯先生此刻起便是自家主子眼中的红人,这样的人物当然要好生伺候了。
“冯先生,您这样说话便是折煞奴才们的草料了。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可是想要用些什么点心,或是有别的什么差遣?奴才定然给您办妥当。”
“摄政王面前,咱们怎么敢造次如何敢妄自尊大?这样,您到外面寻一下我的长随,把下官的皮护书拿进来,那里面有些东西是要给摄政王看的。”
既然是要给主子看的,侍卫更是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的将冯铨的皮护书取了交到他手中。
“陛下请看。”冯铨将几张印刷的花花绿绿的纸张双手捧起,举过头顶。
“这是何物?莫非冯先生从梁国公处刺探了什么机密大事来不成?”多尔衮顺口开了一句玩笑,顿时在殿内引起了一阵轻笑。
“陛下面前,不敢妄言。虽然不是什么机密军情,但也可以做管中一窥,求得全貌。”冯铨却是一本正经。
冯铨这话,却是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好奇心。等多尔衮将那几页纸看完,一脸迷惑的抬起头来,“冯先生,你给朕看这个,是何意?”口中说着,手一扬,将那几张纸递给了多铎,他都忘记了多铎并不识字了。倒是范文程洪承畴等人在一旁窥见,似乎是江西袁州府某地发现了煤矿和铁矿,已经在大将军行辕备案取得了执照。目前正在筹办,大将军允准,这个矿山和即将开办的铁场会参考河静的河静矿场等煤铁联合企业一样,在上海招募商股,每一股一百银元,目前准备在市面上招募一万股。
“这是臣的朋友半年前在上海商贸区给臣书信中寄来的。”冯铨语气平静,就好像他一点也没有买这个股票一样。“起初这招股书上的名字叫袁州矿务总局公司,后来据说梁国公听说了,就给改成了安源矿务总局公司。他这一改名不要紧,交易所里安源矿务总局的股票价格立刻涨了一成。”
第805章 南北君臣4
股票价格是什么,为什么李守汉改个名字就要涨了一成。这些事,不要说多尔衮兄弟俩如坠五里雾中,便是范文程洪承畴宁完我等汉臣也是似懂非懂。无奈之下,冯铨只得心中暗自得意鄙夷着的给他们进行扫盲。
“这招股,就好像是要开个买卖铺子手中银钱不够,于是拿出些股份来找相与们合作。你出多少银子,占多少股份,到了账期分多少红利。这些,便是在晋商浙商等商家之中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梁国公却走得更远。下官曾听人言,早在河静草创之初,梁国公便开创了这个制度。大凡是开办一个工场、矿山,甚至是修造一条海船,都可以招股进行。这也就是为何南中的事从来不虞缺少银钱开办的事情。而且,这些股份可以在市面上交易流通。买卖好,大家都看好,股份的价钱就高,大家都不看好,自然股份就价钱低甚至是亏本。”
说到这里,多铎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不等于是拿着大家的钱来为他李守汉打江山嘛!”
“豫王爷,话也不能这么说,据下官所知,数十年来,南中各地的各种股份,大到矿山工场,小到海船公所的一艘渔船,还没有说赔钱的。”冯铨含笑为多铎解释,心中却如电闪一样算计着自己在安源的那些股份现在市价多少了。
股价什么的,多尔衮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这个安源矿务总局,眼下的情形如何了,一年下来,能够出多少煤炭,多少生铁,多少钢,进而打造多少兵器甲仗。对于南北的战局会有什么影响。
多尔衮问到的产量,恰恰也是所有人们都关心的。本身差使是冶铁制造兵器的陈板大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他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纸笔,一双小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冯铨,唯恐漏听了一句话,少记了一个数字。
“据闻,”冯铨也被众人那种狼一样的眼神吓了一大跳。这种眼神当年翰林院的那些家伙们也没有过,但却在这大清朝廷的权力高层眼中看到了。这大概就是明清两个朝廷的区别所在吧?!他只能一边措词一边努力回忆着当时同年书信当中的话,同时偷眼看看招股说明书上的话。
“袁州府的这个安源矿务总局,要下辖一个年产数十万吨煤的煤矿,这个煤矿下面下设数十个煤窑,用以开采。煤矿开采出来的煤炭,要在附近加工成焦炭,用以冶炼铁矿石。另外,附近的矿山,也是要年产出数十万吨铁矿石来,加以分拣后,送到冶炼厂进行冶炼。”
“冶炼厂据说要建造至少十座用来冶炼生铁的高炉,四座用来炼钢的高炉,六座用来炼熟铁的高炉。另外,下官的同年在上海听人言道,附近还要开办各类工场,用来制造甲胄铳炮,打造各种农具铁器。”
“这招股说明书在上海出现之时,附片里便有说明,袁州府已经在当地招募了数万流民,用来充当矿山、矿场、高炉上的劳工。另外,下官的同年也曾经和几个赣南的同门书信往来查证过,袁州府当地已经在几处矿山和矿场以上好精铁铺设了轨道,以骡马拉车在轨道上往来输送,较之原本的道路运输事半功倍。轨道往来如织,纵横交错,长达数百里。”
“什么!?袁州府也铺设了这马车轨道?”洪承畴眼睛几乎都要瞪出来了,“看来梁国公对这安源矿务局可谓是志在必得!马车轨道,如此耗费的事,居然在这赣南也做了!”
何谓马车轨道,在场的大清高层们都不知道,少不得洪督师要为大家充当一次科普老师,把当年做大明督师时手下禀告给他的二手信息再加一道手倒出去。
“此物最早也只是在广州府、上海县等繁华要冲的码头等处铺设,为得便是大宗货物搬运便利。将上好精铁打成轨道铺设在烧灰路面内,骡马拉着大车在轨道上面行走,一辆马车可以输送数千斤之物,端的是十分轻便捷力。只可惜此物耗费巨大,每一里不得上百斤上等精铁?何况还有烧灰等物!梁国公不惜血本,在袁州府铺设了马车轨道,足以证明他对这里的重视程度!”
“洪大人所言极是,学生那同年也曾画了图画给学生描述,大抵与大人所言相差无几。”冯铨也点头称是,为洪承畴的见识广博点赞。在护书中翻捡了几下,找出几张图画来递给侍从,请多尔衮等人过目。
与当下的文人画风不同,这是一张铜版画,也就是在铜版上用腐蚀、雕刻等手段制造出底版后,再用油墨印刷出来的,比起木版画,更加写实一些,当然,价钱也会更贵一点。
画面上,高炉、矿山、铁工厂被密密麻麻的轨道连接成一体,有往来奔驰的马车将铁矿石、煤炭等原料运输到炼焦池生铁炉,然后将加工好的产品运往高炉和铁工厂。
“陈板大,你带回去一份。让你手下的奴才们好生揣度琢磨一下,看看能否在我大清照样铺排开来。都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可是别人手里的玉,你好好的给朕攻一下,看能不能也攻出玉来!”
陈板大咧了咧嘴,也知道心中苦笑着接过了这个差使。当初在关外时接了制造九转钢的差使,结果,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仿制,却还是不得其门而入。最后还是摄政王出面找先帝说情,以技工不全,缺少技术支持为理由,这才将这件事暂且放下。
如今这袁州府的矿务总局,天晓得是不是又是另外一个九转钢的把戏?在淮南是甜美的橘子,到了咱们这里就变成苦杏仁了?
“冯先生,这安源矿务总局,到底一年要生产冶炼多少钢铁出来?”多铎半晌没有开口,只是紧闭着双眼手指不断在在腿上划着道道,看得出来,他在心里计算着什么。
“回禀豫亲王,按照下官同年所说,至少一年要生产数十万吨钢铁出来。”这一句话,吓得多尔衮差点没从龙椅上掉下来。数十万吨钢铁在袁州府生产,那就是可以让南军省下数十万吨的运力来!这还不算,单单这数十万的钢铁能够打造出多少甲胄兵器铳炮来,用这些东西砸下去,都能把江南江北的清军砸得头破血流了!
“当然,这是招股说明书上所说的设计能力,估计头一年乃至前三五年,能够有个三五万吨出来都是好的了。”冯铨不太懂得军事上运输力量的重要性,这话说的轻松得很。但是,这话却令洪承畴多尔衮等人脸上带着一抹苦笑。
“日前,学生那同年命人间道送来平安书信,向学生报平安。书信当中有云,如今,从广东往赣南等处运粮的船只,充塞了赣江、抚河等大小河流,往袁州府一带行走的流民难民多如过江之鲫。李闯余孽自从与梁国公合流之后,军中裁汰下来的老弱,也被安排到了袁州府充当矿上的各级头目,以兵法部勒劳工。”
铺设用上好精铁制造的马车轨道,大量的粮食往袁州府运输,将李闯部下那些裁汰下来的老弱安排到矿山充当各级头目,短短的几句话,里面包含的信息却比三十二磅炮都来得凶猛。李守汉除了在袁州府搞道路基础设施建设外,更是准备了大量的粮食作为物质基础,准备了各级骨干来管理那些到矿山和工场讨生活的流民和难民!
“这梁国公!要打江山,那就大家在两军阵上刀枪铳炮的见个明白!好没来由的,在这袁州府搞什么矿务总局!”多铎忍不住又放了一炮。
“豫王爷,在这件事上,却是您大意了。依奴才看,梁国公所作所为,恰恰如同当年的秦王。。。。”
“郑国渠!”
多尔衮冷声说道。
《史记》、《文献通考》等史书中都有记载,韩欲疲秦人,使无东伐,乃使水工郑国为间于秦,凿泾水自仲山为渠,并北山,东注洛。中作而觉,秦人欲杀之。郑国曰:“臣为韩延数年之命,然渠成,亦秦万世之利也。”乃使卒为之。注填阏之水溉舄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锺,关中由是益富饶。自此关中为沃野,无凶年。
史记中更记载,在郑国渠完成六年之后,秦国出关东下,一一扫平关东诸国。征伐韩魏赵燕等国大军军粮大抵是出于郑国渠修成之后关中增收的粮食。而不再以巴蜀依靠都江堰所生产的粮食为主要军粮来源。
四万多顷土地,折合一百一十万亩,亩收一钟,也就是现在的100公斤。总量算下来,也就是每年一亿一千万公斤。这还是在原先的盐碱地荒地上增收的数字,那些原本的良田呢?更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最先被秦军灭掉的,就是建议秦国修郑国渠的韩国。
“梁国公在袁州府搞这个矿务总局和秦王修郑国渠有什么关系?”多铎却一时跟不上二哥的思路。也难怪,存在决定意识,人的高度和角度决定了看问题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两千年前,中国的古人就知道水利的重要性,以至于三公的司空就是管水利的。可两千年后,就是有人不知死活,把一切都交给所谓的市场,君不见自从开始这些操作后,水灾从百年直接上升到万年。而情急之下,能救他们的房子妹子票子的,还是在上甘岭上前仆后继的人民军队。可就是这支军队,恰恰是他们最想消灭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的代表也顶多就是在九江大堤上大骂几句王八蛋,然后该搞国企搞国企该搞下岗搞下岗。这几天的新闻里,淮河的王家坝又成了热门。不由得让不厚道的作者想起了那个被黑被有意遗忘了几十年的人,就是他不惜民力,大兴土木的发出号召,一定要把淮河治好。所以他活该被黑,你把事情都办得好好的,不发大水了,我们怎么依托市场来搞?怎么发财?怎么把人家的女儿变成我们的暖脚器?
“豫王爷,让下官来为你分说一番。”半晌沉思的洪承畴,接过了冯铨的话头,顺手从旁边的瓷罐里抓起一把小米,这也是用来在地图上铺陈颜色所用的。
“袁州府在江西,与赣南巡抚所辖之地毗邻。如今,赣南已经成了李某人的铁桶江山。”说到这儿,不由得洪承畴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幸好殿内光线将他的面部遮挡,没有人发现这个神情变化。
“都说武昌、汉阳是九省通衢,河南是中原四战之地。可若是看看这湘赣之地,便可以发现,这里对梁国公的重要,甚至超过了中原之地。”
“袁州府,南面可以与赣南相接,北面是长沙、岳阳、九江,东面是南昌。这一带,差不多已经被梁国公那个乘龙快婿施琅和李闯余孽全部占据,剩下的便是设立官府治理地方抚慰流民恢复农桑。”他嘴里说着,手上的小米如同一条金黄色的细线在这些地域上均匀分布。
“便如围棋一样,前期已经做了数个眼,再加上这个矿务总局,便可连成一片。”
在洪督师慢条斯理的福建官话当中,赣南、偏沅、江西等地渐渐的被小米覆盖,变成了一片金黄色。与整个用大米覆盖的两广、福建、南中连接成为一片。
“陛下,以臣当年与李守汉交往时对他、对南军行事风格的了解,这个安源矿务总局势必要在年内开始生产,然后逐步增加产量。上好的熟铁、钢打造甲胄兵器,等而下之的打造农具等日用之物。将这些新农具向周围的州府进行强制推广。”
“佛祖啊!”陈板大不由得低声惊呼,他在金州等处管过屯田等事,深知金属农具被推广之后,深耕翻地,精耕细作不再是什么难事,对于农田增产来说不亚于一颗少林大还丹打通任督二脉。
这些年来,他对南中方面对工农业和基础设施方面不惜工本的疯狂投入早已见怪不怪了,对于疯狂投入之后所带来的巨大产出更是司空见惯。如果在某件涉及道路桥梁水利或是是开矿造船建厂等事项上南中没有大笔投入,投入后没有获得巨大的收益,那才会让他感到惊讶。
按照冯铨所说的几个数字,李守汉光是在上海商贸区就筹集了百万元计的银钱,这还不算他自己掏钱出粮所承担的前期成本,在这种饥荒战乱的年月,粮食可比银子来得值钱得多!即使不能一年内完成冯铨所说的那可怕的生产能力,便是只开了几口高炉,以南中那种可怕的生产能力,一年之内,至少可以为附近的湘赣两地数个府提供充足的铁制农具。
铁制农具在农业生产中的作用,别人可能不知道,他陈板大可是管过屯田的,对于这里面的道道算得上了解。“至少,附近的四五个州府,今年便可粮食自给甚至有盈余外销!”
“若是以三年为期,十万人工计算,以梁国公那种做事不计工本惊天一掷的做事风格计,只怕三年后,湖广、江西、赣南等处连成一片成为他的铁桶江山不说,只怕南军就不用从南中本部调运粮草了。湖广江西就可以支撑军粮了。还有,若是在袁州府开设工场制造火器兵器,那么,南军更是可以轻装北上,只带着人马来,到袁州府等处集结,领取兵器后北上便是。比起携带全套装备来更是便捷了许多!臣是福建人,对这赣南、江西、湖广一带也算是熟悉,这一带所出产的茶叶、瓷器,棉花、布匹都是对外销售利器。南中向来是以农为本,以工促农,以农兴商,以兵互商,足兵足食足饷。也就是说三年之后,这江西赣南湖广一带不光是南军的军粮,连兵器军饷都能解决了。”
多尔衮再次陷入了沉思,或者是大脑宕机状态。他虽然不像黄太吉那样摆出一副好学汉学的姿态来给人,但是也是熟读典籍知晓前朝政事典故的。在他看来,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这三位之所以能够打得匈奴突厥远遁万里,与其说是卫霍李靖等人的战绩,不如说是敖仓洛口仓的功劳。
在前方将帅们上奏的战报奏章和北京收藏的档案地图当中,他知道,湖广是江河密布水网纵横,长江、汉江、洞庭湖横亘其中。土地最是适合粮食生长,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湖广熟天下足”这句口号便取代了“苏湖熟天下足”。虽然多年来常年都有水患之虞,但是,仍然有汉阳、黄川、长沙、岳州、澧州、宝庆、常德、衡州等八大产米区。若是这些产粮区都落入梁国公之手,再加上他那种疯狂兴修水利,疯狂推广铁制农具的尿性,怕不用三年,整个湖广的粮食产量便要爆发到一个惊人的地步。
“到时候,他用粮食堆,也怼死朕了!”
806章 自力更生VS两头在外
仔细想想,还远不止此。
多尔衮虽然不像黄太吉那般对汉文化表现出的那样热衷,但也是读书不辍,每日里的讲解历代治理国家的成败得失,都有翰林院、内三院的汉官来给他讲。就连眼前的范文程洪承畴冯铨等人,也都为他讲过不同的课题。朝中有人戏谑,称这些人为经筵讲官。“虽然没有头衔,但是差使却是一样的。”
南中出的铁制农具,多尔衮也在辽西见过。许多关宁军军官将领的田庄里大量的使用着。用上好熟铁打造的锄头,铁锹、钉耙,用九转钢制成的一种步犁,每一样都不是很起眼,但是,堆积起来,就成了这些田庄粮食增产的利器。
几个从关宁军中投到两白旗的奴才向他禀告过,全数采用这些南蛮农具的田庄,粮食增产,差不多已经到了耕一余一的地步了。
“便是那些只采办用了一些的庄子,也能达到耕三余一。”
余一余三是什么意思,多尔衮也听宁完我给他讲过。
《礼记.王制》:“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孔颖达疏:“每年之率,入物分为四分,一分拟为储积,三分而当年所用。二年又留一分,三年又留一分。是三年揔得三分,为一年之蓄。三十年之率,当有十年之蓄。“又《汉书.食货志上》:“民三年耕,则余一年之畜……三考黜陟,余三年食。“后遂以“余一余三“谓连年丰收,家有储粮,国库充盈。
受黄太吉大力推广三国演义的影响,他也听人讲过三国志,里面诸葛亮为了北伐中原,不惜在川中大肆横征暴敛。
“范先生,之前你说诸葛亮在川中时,几个农人供养一个兵丁来着?”
范文程还没有反应过来,洪承畴却已经想到了。
“陛下,如果照着这个态势发展下去,不消两年,湖广、赣南、赣北各处,不但粮米供养大军有余,大批的青壮年还可以从田间走出来,走到工场里去,走到码头上去,接受了训练后,成为南军的后备兵员。到那时,我大清面对的,不光是梁国公堆积如山的物资,还有源源不竭的兵丁。”
“那,先生以为,我大清该如何应对?”
“眼下长江以南,我大清兵马战力远不如梁国公所部南军。且南军鸱张之势已成,一时难以遏制。以臣所见,南军在湖广也不会耽搁太久,便要向北、向西扩张。无非是要北面攻取南阳、洛阳,西面进夔门,取成都,底定巴蜀,占据上游。所以,以臣愚见,当令此刻在巴蜀的鳌拜等人,大加剿洗,痛下决心。巴蜀之地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便也不能落入南军手中,成为他们北上三秦的粮仓!反而要让他们在这里消耗大量的粮草金钱,耽搁时间!”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洪承畴便将成都平原的锦绣之地化成了一片废墟,把上千万人口变成了草木深处的粼粼白骨。
“将成都左近取得的钱粮充作军饷,令西路我军追击西贼张献忠所部余孽,务必要驱赶他们尽数入滇。滇中的黔国公沐家,虽然号称世代镇守云南、贵州,但是,部下武备懈怠,又如何是孙可望李定国这群张献忠手下豺狼虎豹的对手?怕是一个回合都顶不住便要垮了。云南的明军被流贼击败,陛下请看,云南与梁国公起家之地的安南仅仅隔着一条河,隔壁又是广西,都是不曾被兵火破坏的所在。若是西贼的恶虎豺狼们见到了对面的繁华富庶,会怎样?”
“好!先生妙计!好一招驱寇入滇!驱虎吞狼!好手段!”
追击大西军,驱赶他们进云南,甚至杀进安南,骚扰河静等处,这样一来,李守汉的后方便不安静了,少不得要把注意力投入到根本之地。这么一来,便给清军整顿兵马,恢复地方争取了时间。
只不过,洪督师受时代技术限制,对于人员流动信息掌握不是那么及时。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此时,西军的使者已经沿着红河而下,到鸿基港上海船,以子侄辈身份,到广州来给高夫人问安。问安不过是个问路棋子,目的就是要看看闯营旧人在南军之中日子过得怎么样,要是过得好,那咱们西营人马也是和南中有过多年交情的,为啥不背靠这棵大树?要是日子过得不咋地,那咱们就只能是另外打算盘了。
但是充当使者的白文选却做梦也没想到,一路走过来,他见到的闯营老相识们,个个过得都滋润异常。官职差使、军饷粮草,都是从前想都没想到的。
“得赶紧告诉几位少帅,趁咱们的兵马人家还用得上,尽快的卖个好价钱!”
西营人马如何和南军勾搭成奸,咱们暂且按下不表,继续说多尔衮这边的情形。
将四川烧杀成为一片白地,隔断湖广南军通往四川的通道,增加他们的进军难度,同时,把这天府之国变成一个人间鬼蜮,让大西军也无法在此生存。进而保证陕西方向的清军占领区的安全。
“若是南军与西贼余孽冲突起来,至少要打两到三年才能打出一个眉目来。”多尔衮思忖了半晌,对比双方的兵马实力和战力,得出了这么一个时间。
“诸臣工,你们便照着两年时间给朕算上一算,我大清该如何做,才能在这场仗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大殿内原本十分热烈的气氛瞬间跌到了绝对零度以下。几个方才还在侃侃而谈的大人们登时便哑了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陈板大,你是朕和先帝的包衣奴才,你只管先说说你心里的那点念头,说错了,先生们也不会笑话你的。”多尔衮点了陈板大的将,也算是给洪承畴等人一个台阶下。
“主子,以奴才所见,要想打败南蛮子,那就得向南蛮子学。还是要咱们手里有铁,有粮,有了铁和粮食,就不愁没有兵器,不怕没有兵。”陈板大是工匠出身,属于技术派。一开口便是自家专业领域的事情。
“我大清治下,不论是辽东的辽阳,还是关内各地,铁矿都不少,煤窑也不少,同南蛮相比,差距的就是我们没有他们那么多的炼铁高炉。没有那么多的钢铁产量。如果,。。。。”
“如果朕要你修建和南蛮一样的高炉,你能办得了这个差使吗?”
“能,不过,奴才要花主子不少的钱粮。”
“哼!狗奴才,眼皮子忒浅了!你十五爷这次下江南,别的没有弄来,银子可是弄了无数!用银子给你起高炉都够了!”多铎在座位上笑骂了一句,得意的炫耀了一下战功。
多铎的确有资格有底气炫耀战功。他这一次下江南,不但以数千轻骑凭空变出来了数十万绿营兵马,更是拿下了南京城,俘虏了弘光皇帝朱由崧。这样的赫赫之功,就算是多尔衮这个亲二哥,也是要出城十里迎接,行抱见礼,祭告宗庙。
什么收数十万降兵,连克名城,俘虏朱由崧,将江南半壁纳入大清管辖之下,功绩可谓显赫至极。但是这些战功,都是表面上的,最大的收获,是多铎在江淮之间大肆抢掠、征集、缴获所得的财货。
车载船运,运到北京城纳入府库的,便有两万万两白银之多!更有子女玉帛等贵重物品,一时无法估计价格的,也是车载斗量。这些只是列入公账的,更有许多被内务府收纳。多铎自己留下的,孝敬给二哥的子女财货有多少,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至于说各位随军南下的八旗王公贝勒,各级梅勒章京甲喇章京牛录章京们往家里运了多少银子,多铎也说不清楚。所以,多铎说银子是眼下大清最不缺的东西。
(这个缴获的数字,是不厚道的作者根据《明清时期海上商品贸易研究》、《白银资本》等著作中列出的数字所推算的。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翻阅一下。按照学术界的说法,从隆庆开海到明朝灭亡,输入中国的白银少则2亿多则5亿,其中,日本学者山村弘造和神木哲南的估计是:日本在1600年以前的40年中有90至150万公斤的白银流人中国。1550—1645年这段期间,从日本流人中国的白银达7350---9450公吨,亦即19600—25200万两。取中间数为22400万两。另外一个日本人新井白石研究则是说:在日本庆长六年(1601年)至正保四年(1647年)47年间,自日本输出之银约为7480余万两。而美洲白银数量更是恐怖,1550-1645年欧洲经印度洋进口到中国的白银数量估计为:1550-1600年为380公吨,1601-1645年为850公吨。1550-1645年为1 230公吨[1],合3 280万两。万明估计,1570-1644年通过欧洲转手运到中国的美洲白银,约有5 000吨,合13 334万两[23]。庄国土估计,1569-1636年,葡萄牙人从欧洲输入中国3 350万西班牙银元,合2 700万两;有西方学者认为,有三分之一到一半的美洲白银最后落户在中国。所以,不厚道的作者认为,西方的绅士们最后要掀桌子耍流氓了。因为他们发现,按照正规的贸易手段规则,他们绝对是玩不过勤劳善良的中国人民的。所以,那啥战争开始了。这个情景和现在的毛衣战,制裁都是一个版本。)
“要多少钱粮要多少奴才,皇父摄政王是要通盘考虑全局的,要是有缺口,你十五爷这里砸锅卖铁也要给你凑齐了!但是,你主子得把话说在头里,要是主子爷要的东西你拿不出来,别怪你十五爷不念主奴情面。”多铎的话,甜枣和大棒子一起下来。
就是在奏对正式开始之前,多铎好一通发脾气。从山东、江淮等地来的军报当中,他发现如今南军部队普遍将两磅小炮列入了营一级火器编制之中。用来填补南军原本大炮、手榴弹、火铳之间的火力空白。可是这样一来,清军的火力和战术便相形见绌了。
原本,清军是在炮火掩护下,以火铳兵采取伏虎开山战术,在藤牌兵的掩护下,小股队形轮番攻击,来对抗南军的火铳齐射。同时,以抬枪兵的远程火力打击来杀伤南军。可是如今,南军普遍装备了两磅小炮,每每临阵作战,以两磅小炮列于阵前。
两磅小炮的射程比抬枪远,射速和杀伤力都比抬枪略胜一筹,所以用来对付清军的抬枪和伏虎开山战术,打乱你的进攻节奏和队形。然后再用排枪齐射来轰击你的队形,用手榴弹和大炮打击你的冲锋势头。你是大炮,抬枪,伏虎开山,我是大炮,排枪齐射,两磅小炮,手榴弹外加刺刀猪突。所以,几次交锋下来,清军吃了不大不小的亏,曹振彦的抬枪兵被宏武军用两磅炮和手榴弹加刺刀招呼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全靠连环布阵增加阵地纵深来缓冲宏武军的火力优势下的刺刀冲锋,再以强大的火力应对宏武军的冲锋。所以,清军上下都叫苦不迭,要求增加火炮和手榴弹。
“两磅小炮仿制起来不算太难,难得是铁料供应不上。震天雷,更是要铸造铁壳,火药倒是办起来不难,无非是主子多花些银子的事,难的是发火药下面的奴才们还没有琢磨明白是怎么个工艺流程。所以,要耽搁些时日。”
“那本王不管,你只管说需要多少钱粮,多少时日能把差使办好?!”
“主子,要想奴才把差使,除了钱粮人手之外,奴才还得向主子讨个恩典。”陈板大给多尔衮磕了个头,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的要求也很简单。
大凡是这种比较有技术含量的事,都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可是关键的是,捅破这层窗户纸需要时间和人。陈板大就需要这样的人。
“所以奴才恳请主子下一道旨意,不惜重赏来招揽南蛮之中的各类匠师以为我大清所用。”
“准了!朕这就下一道密旨给前方各部和我大清的各路商号,不管他们是用什么手段,攻破城池掠获人口也好,绑架拐骗引诱招揽也罢,只要能够弄了来一个我大清有用场的匠师,朕便有重赏!”他稍稍的停顿了一下,“不少于一万银子!”
“好!奴才定不负主子所托,一边自强不息,一边好生学习别人的本事。”
“回去拟个条陈上来,把要多少钱粮,要各级各地官吏如何配合才能把兵工农具的事办好算清楚。”多尔衮又皱起了眉头,“你在金州时也搞过屯田,也把大批的铁制农具用来种田,当年就丰收了,对吧?”
说到了这话,不由得陈板大脸色顿时煞白,多尔衮说得一点也不错,正是因为他在金州的田庄丰收,黄太吉吃多了新麦子蒸得馒头,这才脑溢血发作一命呜呼了。因为这个,八旗内部颇有些人要求杀了他以为黄太吉祭祀。
今天多尔衮又提起了这个事,他陈板大就算是胆子再大,再不谙世事,事关生死也不敢大意了。不知不觉间,两层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
“我大清入关以来,各旗都颇有些各地荒芜的土地,各位王爷贝勒也都有些田土。朕打算将这些荒地一总交给你,你组织流民,用你在金州的法子,也可以参考南蛮的手段,反正朕只要粮食。到了秋收时节,至少八旗手里的这些荒地能够养活八旗上下!”
范文程洪承畴等人心中雪亮,多尔衮所说的这些荒地,其实就是大明朝的那些皇庄、王庄,勋贵大臣太监们的庄子。这些土地遍布京畿各地,直隶山西山东等处都有类似大片土地。这是要一并交给陈板大来推行屯田的法子啊1
“奴才遵旨。可是,据奴才所知,有些土地,朝中有些大臣声称是他们的。这种情形,奴才该如何处置?”陈板大所说的这些官员,便是以冯铨为代表的朝中降官们,他们的土地都不是田连阡陌而是跨州连县。所以,陈板大便是要向多尔衮讨一个旨意,对这些人的土地,该怎么处置。
“哼哼!这些狗东西!既然归顺了我大清,还敢妄言这些事?!胆敢冒认田地,指官田荒地为自家产业的,反对屯田的,都是前朝余孽,谋逆大罪。抄家,杀头便是!正好可以给你起几座高炉,添上些人手干活!”
多铎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的话,听得冯铨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个个寒气直冒。少不得心中打好了主意,回去之后便写信给家中,还有各处的同年同门,无论如何,朝廷搞屯田时,切不可顶着风头上!
“陈板大,你的事情说完了,先到一旁去,聆听先生们的高论。”
殿内,几位先生再次陷入了沉默。
“怎么,都没有话要对朕说?”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807章 洪承畴:最好的结局是打赢了投降!
“范先生的意思是?”多尔衮略略沉吟了一下,他脑子里在飞速的旋转着,盘算着厉害得失。
“以奴才愚见,横竖南蛮的船只在耽罗岛与金自点有贸易往来,买卖的也是粮食等我大清所需之物,这便是南边的大人物们给主子留下的一个极大的后门。”
开后门这个行为,是有人类社会以来就有的事,却不是所谓的从那位望洋兴叹与鬼为邻的徐桐大人开始的,没看见水浒传里都有提到过开了一个极大的后门这句话?
“后门在哪?能买到粮食布匹不成?”多铎有些按捺不住了,这种文人之间绕弯子打机锋的话,在他看来着实累得很,哪有直截了当来得痛快?就像是去逛窑子,你先问姑娘姓名,然后打茶围,过生日,摆台面,都是要花钱,还不如直截了当的问你收多少钱?所谓的卖艺不卖啥,不过就是个遮羞布而已。一桶一桶的银子摆在那,一口钢刀摆在那,你说你卖不卖?
“回睿亲王的话,买自然是能买到,不过,可能银钱上要吃点亏,毕竟金自点也是要过一手的,这个奴才也是个眼里见不得银子的货。可是,也少不得要他在前面遮盖则个。”
“银子不怕!老子下江南,弄回来最多的就是银子!只要他能给咱弄来粮米布匹就可以!可是,范先生,说得这许多热闹,到底该如何办?”
范文程的法子其实说出来也是一文不值。这个套路也是大清玩得炉火纯青的了。就像是当年晋商在内地收购粮米打着边镇军需民食的旗号运到九变,然后出关,再以卖给蒙古各部的名义转运到清军手中一样。让蒙古部族和九边军镇充当一下遮羞布,左右不过是多花一点银子罢了。可是这么一来,就有无数的人靠着这个贸易线路发了大财。(为了避免引战之嫌,就不提天启年间辽东主要军事领导人的名字了。他就是以安抚蒙古部族的名义,卖给蒙古部族粮米,然后这些部族转手卖给当时的后金。)
“既然金自点能够公开合法的同南蛮展开贸易,那么,贸易量大了些也是可以说的过去的。他给南蛮的不外乎那些人参皮毛之类的,可是说起那些来,辽东之地又有谁比我大清更多?便是银元,朕也胜过他数百倍不止!”
陈板大听得多尔衮的豪迈言语,不由得心中腹诽了一句,“银元是多过朝鲜千倍万倍,可是,银元能下锅蒸出饭来吗?人参皮毛,再过几年,怕也没有索伦蛮子手里的多了!”当然这些话,也只能在肚子里发发牢骚,脑子里一闪而过,饶是如此,也吓得陈板大浑身冷汗直冒。
几句话说完,君臣便敲定了通过金自点这个渠道在耽罗岛同南军展开转口贸易的大政方略。至于说是不是主打的产品媒介是银元还是红蓝花,那是以后的事情了,横竖也是要先把这条路走通了再说。
对眼前的难题找到了解决的方法,多尔衮未免有些得意,既然有高兴的事,自然要回去同布木布泰分享一下,少不得要把顺治皇帝和他的皇额娘都抱到腿上,或者是让她们骑在自己身上体现一下草原儿女的风采。
一副我醉欲眠君且去的神情,这要是换了别的人也就有这个眉眼高低了,可是,今天这几个家伙,要么是他的亲弟弟,要么是心腹重臣得力奴才,他却不好出言轰他们走。
“卿等还有事情要回?”多尔衮的意思是说,你们还有事吗?没事就早点回去吧!把朕和你们确定的事抓紧时间落实下去,过几天朕还要听汇报了解进展。
“臣有些话要禀告摄政王。只是,。。。。”
“奴才也有些话要回,也。。。”
洪承畴、范文程等人都是一副那种下了很大决心才做出决定的神情,眉宇之间就差在脸上写出来“我有些心腹体己话要跟您说,但是,话不传六耳。”
“也罢!洪先生请坐。范先生宁先生,陈板大,你们先到外面喝茶用些点心。其余的人到殿外伺候着!”
多尔衮静气凝神,做出了一整套贤明天子的功夫,心里却是憋足了气,只想知道洪承畴要说什么。
随着一名太监将殿门掩上,多尔衮开了口:“洪先生,这里只有你和朕,话从你口出,入朕之耳,便是再有什么惊世骇俗之言语,也传不到外面去。可以说了。”
多尔衮这话未免有些不尽不实,他说这里只有他和洪承畴在,可是,就在他的宝座下面,豫亲王多铎便端然稳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捏着烟袋杆儿,吧嗒吧嗒的抽着烟,眯缝着眼睛看着洪承畴。
但是,洪承畴却不敢挑多尔衮的毛病,他也知道多铎多尔衮兄弟之间的感情。
“陛下,豫王爷,您对我大清兵马与南军的战事如何看?是不是觉得我军解决了粮草来源,这一场战事便十拿九稳了?”洪承畴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抛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话倒是令多尔衮和多铎出乎意料之外,在他们看来,大清兵马在辽东时最大的短板就是粮草布匹这些补给问题。如今,范文程等人找到了金自点耽罗岛这条同南方的贸易渠道,可以通过红蓝花贸易和两头在外的形式,加上大把的银钱采购到大清亟需的粮草补给,甚至是火药军器也未必不能买到。有了这些,大清兵马便是所向披靡的。
当多铎将自己的看法说出之后,洪承畴苦笑一声,从腰间取出两件东西,摆在了多尔衮宝座前的地面上。
那是一枚南中银元,一枚南中通宝。这种东西在市面上很多,不足为奇,多铎和清军王公将领们征战所得,也大多数都是这种银元了。因为银子的品质好,银元标准规格一致,市面上很认可,比起细丝官银和金花银还要有市场。至于说那枚南中通宝,则更是市面上流通的很。比起银元这种有钱人消费才使用的货币来,通宝这种货币更受升斗小民的喜爱,因为他们可能一天的辛苦劳作下来也未必能见到一块银元,但是,那些黄澄澄厚厚的通宝,却是能够让他们获得全家人的衣食所在。比起跑马崇祯来,南中通宝自然更受他们的欢迎。
“洪先生,是不是府里的日常用度不足了?要是缺银子使唤,您便直接派管家去本王那里,本王跟下面的奴才们交代一声,您府里要用多少便从本王府里拿多少便是。”
多铎下江南,掠获无数财货,子女玉帛,虽然上交府库不少,但是水过地皮湿,他手上自然是不缺钱的。
“奴才谢过豫王爷了。”洪承畴面对着多铎这份心意,也只能是含笑接受。
“洪先生,你这是?。。。。”多尔衮隐约心中感觉到有一个巨大的隐患就在身边,但是又看不见抓不住。
“陛下,如今我大清府库充盈,这些银元和通宝堆积如山。但是,都是缴获来的,或者是市面上流通的。我大清自己铸造的通宝在市面上却不太好用。如此下去,谁人会奉我大清正朔?”
你便是杀了洪承畴,他也说不出来本国货币被外来货币挤占市场,压缩流通空间的危害,他只能从政治的角度来试图解释这种情况的危险。涉及到了大清政权的合法性!
“陛下,当年辽金两代,兵马犀利所向无敌,可市面上流通的,府库中储备的也大多都是南朝钱币,弄得后世修史书时,都差点没了正统地位!”
洪承畴还有话没敢说出来,他知道,在李守汉的辖区之内,铜矿多得是。可大清朝廷治下却没有什么像样的铜矿,长此下去,大清的财政支撑不了多久的。南军可以用手中如山填海一样的钱币来大清治下疯狂采购他们需要的一切,真到了那一天,市面上充斥着南边来的银元通宝,可大清朝廷手里却没有对应的粮食布匹这些最基本的物资,大清的兵马便是再骁勇善战,也抵挡不住南军的炮火排枪。
何况,还有更可怕的事。
“陛下,豫王爷,奴才斗胆直言,这还不算什么。如果陛下到宫里护军军官身上家里找找,说不定都能找到那李守汉所发行的所谓金票。面额五百银元,见票即付。据奴才所知,京城内的买卖家,不论是当铺、绸缎庄、茶庄、大饭庄还是城外的烧锅都在做这生意。无论是谁过去,这金票兑付或是拿着银元想换金票的,各处商家都是乐于做的。”
这话倒是没有令多铎感到惊讶,这东西他见得多了,不要说那些中级军官了,便是他手里都有不少这种票子在身上,准备随时拿出来打赏二哥和自己手下得力奴才们用的。至于说别人,他就看见过八旗将领们赌钱时桌子上压得厚厚一摞票子。甚至有山西商人找到他豫王府里的管家好言好语的相商,看豫王府里的银元能不能存到他们的商号里,他们负责给王爷换成南方来的票子,这样王爷携带起来方便不说,花用着也爽利。“这票子是南边的梁国公李公爷发的,他老人家可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人,这票子各处相与们都认得很。”
可是多铎也知道,这些银子在自己手里,哪怕都堆在库房里吃灰,也万万不能交到那些商贾手中去。他们用这些银子生利息还是小事情,照着他们的说法,那些银子最后的去处可是李守汉的银号里。这不就等于是前明的官员把粮食辗转送到了大清的粮库里一样嘛!?他可以用这些银子来打造军器招募兵丁建造船只,然后,炮子落到了本王的头上!
多铎脑子里神游万里,却有几句对话没有听得清楚,等他醒过神来,多尔衮同洪承畴的君臣奏对已经进入到了另外一个阶段。
“陛下,请恕奴才斗胆,这一场仗,以奴才对我大清、对李某人麾下的了解,若是不看天命气数所在,单从双方实力的对比,以李某鸱张之势,我大清很难打赢。”
“你这狗奴才!好生放肆!忒意的张狂了!”多铎从来不信什么天命气数这些用来忽悠人的东西,他只相信手里的刀剑麾下的兵马。要是讲这些,父汗还是大明的龙虎将军呢,又怎么能成为天命汗?!一跃而起,便要飞起一脚向洪承畴踢过去!
“豫亲王!不得无礼!”多尔衮开口喝止住了他的举动。“洪先生,十五弟心怀质朴,你也不要见怪。你请继续说下去。”
“是。奴才斗胆,请豫亲王暂时借腰间诸般物事一用。”
清军将领官员,特别是八旗出身的将领官员王公大臣腰间,都有着比如吃肉小刀、荷包、烟袋、火石火镰等诸多物品,荷包里往往根据个人爱好,口味习惯装着比如说盐、糖这些调味品,或者是鼻烟壶。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经济条件文化环境的变化,也有不少人随身携带着一些喜闻乐见的丸药,用于强身健体、生育人口。
多铎腰间更是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吃肉小刀,不错,上好的南蛮呲铁钢打造而成。铜制镶银酒壶,上等的烧酒能装半斤。不错,王爷这酒壶里面都是上好的南来烧酒。乌木翡翠嘴的烟袋,上等的黄铜所制烟嘴。烟丝不错,以奴才愚见,应该是吕宋所出产。吸食起来不那么燥。”
洪承畴一样一样的将多铎腰间诸多物事接过,放在面前的拜垫之上,为了表示对多铎的恭敬,他特意将手帕展开,将小刀酒壶等物都放在上面。
随着他一句一句的赞赏多铎这些随身小玩意的品质,多尔衮的脸上渐渐的变了颜色,他已经隐约猜到了洪承畴要说些什么了。
“盐、糖、辣椒、胡椒,这些都是南蛮所出之物。陛下,除了上好细盐呲铁钢刀具之外,豫王爷身上这些东西,都是南蛮大肆向我大清贸易之物。可是,盐、粮、布匹、铁料、火药等物,却是严格禁止。”
“洪先生,您想说什么,便请直言相告。这里只有朕与朕的同胞兄弟,出你的口,入朕的耳。尽管放心言讲便是。”
“陛下,那就恕奴才妄言之罪了。”洪承畴一脸的君臣相得我之大幸的表情,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然后开口说道。
“陛下,奴才在前明时便与李守汉有过交往,对其部下兵马,对其麾下之政,奴才大言一句,我大清朝堂之上,未必有人能够比奴才更清楚。”
想起了当年在京师与李守汉、卢象升相见,二九一卫会京师,三人齐心要匡扶社稷,共保大明江山时的情景,洪承畴恍惚有隔世之感。他迅速的将这点念头驱赶出去:“那是前明时的事!卢象升是抗拒大清天兵,李守汉是不敬天命,负隅顽抗!”
“这是奴才多年来根据公文、往来书信,回忆李某人当年所言所语整理出的一份文书,请陛下听听。”洪承畴从随身护书中取出一本蓝皮册子,上面四个字,《南情汇纂》。
多尔衮一边听着洪承畴的奏对,一边翻看着那本洪承畴多年积累下来的南情汇纂,册子上面很细致的用标签纸标明了“内政”、“官制”、“钱粮”、“军制”、“礼仪”、“出产”等等。
“南中地方数万里,李某数十年经营,多方征战扩张,灭国无数。部下将领之间炫耀比拟战功时,都以某家灭国几处,夺王印几方为荣,盖因南方邦国林立,数百人便可为一国之故。然李某灭其国,夺其地,大肆开垦,以为国之基础。”
他信手翻开了钱粮那一部分,却顿时被那里面的几行字烫着了视线一般,嘶嘶的倒吸了两口冷气。虽然他认识的汉字不多,但是,就像一般的文盲不认识别的,但是和钱有关的字都认识一样,他对于钱粮数字也是熟悉得很。那段话是这么写的:据闻南中有水田二万万亩,旱田倍之,山田若之。每亩水田可一年三熟,农人有稻麦间作、稻油间作之法,每年可收稻谷、小麦、油料等物。若以稻谷衡之,每亩水田年可收十石。
二万万亩水田,每亩水田每年可以出产十石或者是相当于十石稻谷的小麦、油料,多尔衮顿时觉得眼前有些头晕目眩。“洪先生,这个数目是不是?”
他的本意是想说,你是不是写错了,因为多写了一竖,就扩充了十倍的产量,不小心把千写成了万也是可以理解的。把十亩地的稻子移植到一块地上营造人可以站上去的场景又不是没发生过。
“陛下,奴才当日也以为是错了,但是,这是奴才手下从多名南军官兵那里了解而来。这数目还是奴才在前明担任三边总督剿贼时的数目,这许多年下来,以李某人的脾气秉性,这数字只会多不会少。据闻,他的几个儿子已经在榜葛喇、木骨都束等地设官牧民,这些地方都是海外膏腴之地,粮米出产不比湖广少。”
“一名南军兵丁曾对奴才言道,他的村子里,思无仓里堆积着全村缴纳的稻谷,便是三年颗粒无收,也足以保证衣食无忧。这样的义仓,在南中各处的村庄乡镇里都有设置,陛下,得一斑可窥全豹啊!”
民间便有三年的储备粮食,这个数目,顿时让多尔衮兄弟俩半晌无语了。那也就是说,李某人都不用征调粮食,把民间的那些稻谷拿来,就足够支应军粮了!
“这么多?不会是蒋干盗书。。。。。”多铎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他见过辽东军镇那些金属农具投入到农田生产之后的效果。那些一种步犁、镰刀、锄头这些全金属打造的农具使用之后,辽东军镇的那些土地,差不多都能多打至少百十斤粮食。
“除了种类繁多的金属农具,豫王爷,还有良种、水利设施、肥料等等诸多因素的加成,林林总总的算起来,一年下来,十石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洪承畴不知道什么是农药,不知道这东西在农业生产中起到的作用,他只能用自己能掌握理解的知识来给眼前这两位大清朝最有权势的人解释。
“那么多的铁制农具,那李国公得有多少铁料?”
不知不觉间,对李守汉的称呼又一次变成了敬语。
“陛下,您看看那几页,出产。里面有南中各地的出产数目种类。铁料,从铁矿石开矿,到最后冶炼出炉,奴才都有记载。截止到奴才在广宁带兵时为止,南中每年出产各种铁料数十万吨。这些铁料,或是打造成工具,或是进一步加工成熟铁、钢,用来打造兵器。也就是因为有了这些钢铁,梁国公才能将治下农具尽数变成金属的。”
“吨?是什么?”
“回主子的话,是梁国公自己搞的一个计量单位,用于大额计算重量的。大概一吨便是两千斤上下的了。”
多铎顿时觉得自己下江南掠获数以万万计算的银子不算什么了,这点战绩同数十万吨钢铁比起来一点都不香了。
对手手里有动辄千万石的粮米,海量的肉食,数以万万斤计算的钢铁,这个仗,还怎么打?人家可以随随便便便用九转钢铸造个大小上千门火炮,然后,火药炮子不花钱一样的丢过来!
“火药,南中已经不再用柳木炭,改用玉米炭,据说这样一来,制造成本更低。硝石,采用秘法自行生产,不必开采。一斗上好纯硝,不过一斗米的价钱。而硫磺,则是从扶桑出产之物,那里山中只有此物出产,倭人用来压船,到南中换了大米回去贩卖,能得暴利。一石硫磺换一石大米,如此价格,倭人无不雀跃。有这三样,南中火药便是以三个银元一桶的价钱出售,也是获利数十倍不止。”
“娘的!怪不得当初在塔山,那个疯婆子李华梅炮火打得那么样的凶横!本王当时就琢磨,莫非这头疯老虎的炮子火药不要钱吗?听了洪先生所言,果然是不要钱也差不多了!”
“王爷,您还不知道,如今我大清炮队,火药药包用的是棉布,每打一炮出去,便要清理一阵。如此一来,火炮发射便是参差不齐,难以形成南军那种弹如雨下,片刻不停的效果。”
“正是正是!莫非南军也有什么法度利器在里面?除了泼出海量的火药炮子用于训练之外,还有别的秘法不成?”
宏武军的火炮射击自然是有秘法的,可是,火炮射击表、密位计算、射击诸元这些都是军中机密,严格控制不得对外泄露。何况,这种技术就算在宏武军这种搞了多少年强制义务教育的军队中,也只有一小部分人掌握了。在文盲程度快达到24K标准的清军当中,如何能做到?
“奴才也是在从龙入关之后,在几个前明神机营兵丁口中得知,他们亲眼所见,南军炮队已经用绸子来包裹火药,充当药包。这样一来,每发射一次,清理炮筒时间便缩短了许多。各炮射击步骤便可统一。”
多铎的嘴巴惊愕的差点脱了臼!江南的富庶繁华他是领教过的,真可谓遍地都是金银,放眼都是美女。可是,按照钱谦益等人的说法,这些都是浮头上的一点东西,就像是鸡汤上的一层油花,“江南的绸缎、瓷器如今都是虚有其表,大都是南蛮来的。如今只有生丝、机户在。瓷器也大抵如此。”这话言犹在耳,可是居然没想到,那群南蛮已经富裕到了用绸子充当包裹火药的药包地步!
(李守汉:这是谣言!我们用的是盐碱地出产的粗绸,质量最低劣的那种!)
目送着洪承畴起身离去,多尔衮手指无意识的翻动着那本南情汇纂的小册子,他的后背已经满是冷汗。看着殿门被太监关上,多铎没头没脑的跳起来放了一炮:“二哥!当真如洪承畴这奴才所说,咱们干脆投降了梁国公算了!”
多尔衮没有怪罪多铎的信口开河,刚才洪承畴的一番话,给他们兄弟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南军的军务和政务二者是一体两面互为表里。以奴才愚见,梁国公行政军务乃是尽得韩非子法家之术,辖区全用秦法。行政系统直接铺设到村庄,便是十余户人家的小村庄,也有甲长之设。除了甲长之外,还有守望队长。民众自从成丁之日起,便要接受军法训练编制。若是不接受军法编制训练,那么,家中便不能享受丁壮能享受的各项权利,比如说可以享受开垦田土三十亩的权力,用工业券购买农具和食盐布匹的权力。这还不算什么,最严重可怕的,还要全家夺田驱逐。这便有些像大清八旗的夺旗处罚。”
“所以,旦夕之间,行政命令便从李守汉口中发出,数日之内便传达到南方任何一个村庄街巷之中。数十万大军呼吸之间便可云集而来。陛下,这难道不是当年强秦的行政手段?”
“这些动员来的丁壮,都有数年的训练,更有维持地方治安时的小战事经历,并不是全无经验的新兵。陛下,平西王麾下的那些屯田兵,不过是梁国公在登莱等处田庄草草训练出来的急就章罢了!如今却已经成了平西王手中的利器。”
这些话就像是一阵阵炮声在多尔衮脑海当中回响着。吴三桂手下的那些屯田兵,和他原来的家丁,入关之后收容的神机营新军成为他部下兵马战力的三个主要组成部分,也是他震慑裹挟那些降兵的利器。也就是因为忌惮他手下这支兵马的战斗力,多尔衮和清军高层也只能对吴三桂的若即若离有意无意的独树一帜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旦想到李守汉能够一声令下召集数十万远胜于这水平的兵马便集结而来,以令人恨之入骨又垂涎三尺的雄厚物质基础变成漫天划过的炮子火箭,一批批冲上来的兵士击退一批又杀上来一批。
按照洪承畴的说法,“梁国公治下户籍应有百兆之多,青壮人口便算是五分之一,也有两千万。若是以二十分之一来与我大清兵马对战,陛下,奴才不敢妄言。”
另外一句话让多尔衮的心就像是被插了一把刀一样。
“陛下,李守汉的这些兵,大都是动员来的,便如秦军一般闻战则喜。更有无数蛮荒之地生民,为了能获得入籍的机会,让自己和家人享受军功带来的好处,更是踊跃而来,把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人头当成向上的台阶。”
“这不是和我大清很像啊!军功为先,半个前程可以累积给家人。”多尔衮口中喃喃自语。
“摄政王,洪承畴这奴才说的话,有几分可以当真?”多铎渐渐的从巨大刺激带来的失态中清醒过来,恢复了君臣礼数。
“至少有八成是真的。最起码,是他认为是可信的。”多尔衮将南情汇纂翻开,指点着上面的笔迹字体,“你看,笔墨颜色不一,笔画力度不同,很明显不是在几日内完成的东西。应该是洪承畴自从知道有南中、有李守汉之后便开始收集整理的东西。便是在广宁围城之中他也没有停止!而且,有些情形,同咱们在塔山时的情形符合。”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而且,你别忘了,他现在是咱们的奴才,一路带咱们进关,又同你一道南下攻取了南京。当真有那一日,李守汉也许能让咱们苟且逃生,也绝对不会放过他洪亨九的!这一点,他比咱们清楚!”
想想南边的那个庞然大物,多铎还是摇了摇头。
“没啥!当年的前明,在父汗面前不也是个庞然巨物?兵马人口钱粮,哪一样不是父汗的数十倍上百倍?可是,如今我们不还是坐在这紫禁城中向天下发号施令?”
“不一样的。摄政王,当年明军,咱们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有多少实力清清楚楚。可是,这南军,奴才也同他们交手不止一次,总是感觉,奴才看到的、交手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还有很大一块是奴才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实实在在的在战场上同奴才交手的!”
这话,多尔衮也有同感。他们面对的,不是宏武军一支军队,而是南中一个完整的体系。这个体系就是南情汇纂里描述的那样,一点一块的拼接而成,最终形成了一个可怕的体系。
“也无妨!洪先生不也说了,南军作战,最重辎重!每打一仗都要准备、携带海量的辎重。这些辎重是需要运输的,不然他为什么每天下水那许多两千料以上的大船?又在码头上以烧灰铺设路面,以上好熟铁铺设轨道,行纲运马车?水路他可依靠舟船,陆路便只能依靠车马!南方哪里来的那许多骡马?何况,黄河两岸连年荒旱,水路淤塞泛滥,舟船运输困难!咱们要想赢,便要在梁国公的这个短处多做文章!”
兄弟二人都不再说话,脑海里都回荡着那句话。
“只有集中大清全力同梁国公作战,狠狠的赢他几阵,然后,再同他求和、议和!”
“传!范学士进殿!”
多尔衮一口气将已经凉了的一碗牛奶喝下去,冷冷的笑了一声,大声吩咐着门口的太监。
第808章 范文程:敌人中有我们的盟军!
“范章京。”多尔衮特意的用了一个范文程在辽东时的官职称呼,以示亲近。
“方才洪大学士给朕讲了他对平定南方战事的看法,也颇有些见解。但是,你毕竟是我大清的老人了,朕想听听你的真知灼见。”
这话的意思就是,虽然洪督师说得比较有道理,但是,朕还是愿意听听你的意见,因为你是辽东时期的老人了,朕相信你!
范文程自然知道主子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作为一个有着很强危机意识的奴才,面对着主子说出的这番话,自然也是心有所动。
“奴才谢主子了!主子这番心意,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别什么粉身碎骨的了,你要是粉身碎骨了,谁给摄政王去办差事?”多铎调侃了范文程一句,更是让范大学士浑身的骨头轻了四两。
“豫亲王说得不错,你是我大清的股肱之臣,是先帝和朕的得用奴才,你若是有个闪失,谁替朕去采办粮食?”
“主子,这是要安排奴才去。。。。”范文程的心突突突的跳,血压迅速飙升到了二百二十以上。他是经历过黄太吉时代盛京城里物价飞涨,各路人马陷入疯狂炒作物资的那个令人癫狂的阶段的。如今听多尔衮的意思,似乎要把八旗乃至清军各部的粮饷物资采办的事交给他来办。这是多少钱要在手里过,多大的权柄,便是八旗满洲的亲王郡王,见了自己这个管事的奴才,也是要膝盖软三分!
“方才洪大学士就战事说了自己的看法,剖析利弊,以朕看来,南军最大的优势便在于兵精器利,粮饷充沛。若是与我大清平等对战,胜负也未可知!”多尔衮的话,说得自己都不信,什么叫平等对战?打仗这种事,有平等的吗?宋襄公早就死了两千多年了!
“主子英明!”
“范章京,你说得有道理。如今我大清不缺银钱,少的却是粮草辎重!既然你说朝鲜金自点那边能够采办到粮米布匹等物,那,朕便命你去办这宗事。用多少银子,只管专折报朕,朕只要看到粮米物资,不在乎花多少银子!横竖都是下江南来的银子,只要有粮草辎重,天下的银子多得很!”
“之前在辽东做的红蓝花,印布染布的行当,也可以捡起来。或是买了棉花回来咱们自己纺纱织布使用,或者是加工之后再卖给南蛮。你只管去办!”
范文程心中那就是心花朵朵开放啊!他欢喜的不是可以大捞一把银子,当官到了他这个层次,钱财已经是次一级的事情了。他要的是那种手握大权的感觉!有了采办粮米军需,有了以红蓝花贸易为首的“两头在外”贸易活动,他,范文程范大学士,以及身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红蓝花党,又重新走上了大清的权力核心。
红蓝花党,或者是两头在外贸易,很快就在耽罗岛展开了热火朝天的贸易活动。牛羊皮货,红蓝花自不必说。各种八旗子弟和清军官兵们需要的物资被装上海船运往天津。有的干脆就是隆盛行或者是顺风船行的货船直放。最令人惊掉了下巴的一桩贸易,便是数十万清军的冬夏两季军装号坎,被南中商人承包生产。
这自然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范先生,先帝突然崩逝,又有豪格逆贼作乱,谋夺非分富贵,在这个事情上,你是立了大功的。这个事情上,你没有犯糊涂,又有辅佐先帝和朕两朝之功,朕自然是信得过你的。现在,朕也要听听你对方前局势的看法,有什么方略条陈只管说出来就是!”
同洪督师这种长期带兵的前明投降过来的官员相比,范文程的综合素质就要高得多。不是说他的文化水平,而是他的政治能力。毕竟他在黄太吉身边长期帮助处理政务,对于全局的把控能力、信息的搜集整理分析水平要高得多。这一点,洪督师就差多了。对于政务的处理能力,洪督师就要远远逊色于军事指挥能力了。而且洪督师不仅仅是偏科,在军事指挥上,重前权而轻后守是他的风格,也是致命弱点。可以说,辽东决战,就因为他的这个特点而导致崩溃。
所以,洪督师的话,多尔衮自然会听取,但是,他也要兼听。
“主子,奴才斗胆揣测,洪大学士归顺我大清,已经同前明余孽势成水火。他想必是向主子进言,一定要同南蛮打下去的。这一点,奴才丝毫不怀疑洪大学士对我大清的赤胆忠心。”
对于洪承畴的处境和出发点,多尔衮也很清楚,就像是三国演义里鲁肃劝孙权那段,“谁都可以投降,唯独主公您不能投降”一样。北京城里那些前明的官员谁都能再次弃暗投明,重新回到梁国公宽广温暖的怀抱之中,唯独他洪承畴不行,那些在辽东大战时和他一起归顺大清的总兵大帅们不行。
就算是吴三桂倒戈回去找他的干娘李华梅,在干外公面前痛陈雪涕一番自己是卧薪尝胆以报君父大仇来获得外公的原谅,可南军的那些人,从李守汉以下,到李华梅、施琅,一直到那些在塔山、在辽东流过血,甚至是有手足袍泽阵亡的普通士卒,会同意原谅洪承畴吗?
从来都是背叛和出卖,是最拉仇恨的!
“主子,奴才以为,南军虽然兵强马壮,粮饷丰足。眼下在江南行鸱张之势,但是,其内部矛盾重重。只要我大清撑过了他们在江南的攻势,甚至可以把兵马撤回江北,留下南京一座空城给他们。奴才敢断言,南军内部,势必爆发事端!到那时,便是我大清占据主动之时!”
将在南京周边的清军兵马主力撤回江北,甚至是撤到淮河一线来争取主动,这个方略不光是范文程今天向多尔衮提出,在江南主持军务的安郡王岳乐也是这个主张。他甚至已经将最核心的八旗兵马开始撤回江北,在镇江扬州淮安一带驻防休整,随时可以撤回到淮河北岸。
“这话怎么说?”多铎也是下江南的指挥官,对于江南的情形比起人在京师城中不曾踏足江南半步的范文程可是了解多了。
“豫亲王,奴才忝为大学士,又与冯铨等前明降人同殿称臣,自然与此辈有所交往。彼等又有同年同乡等辈或在乡,或在南军之中为官。眼下虽然南北交兵,但是,海上邮路通畅,经常彼此之间有书信往来。彼等为了洗刷自己,便将书信内容告知奴才。所以,奴才这才得知,南军之中,矛盾重重。一旦我大清将南京丢给南军,那么,南军内部势必生乱!”
范文程的话,让多尔衮分析出了很多信息!
京城各处的降人,还有渠道同南方的同乡、同门、同年保持联系,交流信息。这是一柄双刃剑,虽然可以从中得知南方的情形,但是,这些有奶便是娘的家伙,也肯定会把大清的兵马情形悄悄的报告给南军,来给自己谋求个后路。所谓狡兔三窟就是这个意思!他们今天能够从南方的同门联络,为大清观察风色,探知南方的军情政情,焉知明日或者今日会不会把大清的军情机密拱手送上?
这条邮路,必须想法子控制住!
这些人为了洗刷自己,或者是保命,才将书信内容告知范文程,可是,那书信的细节,真假,又有谁能够知晓?还有,范文程同这些人走动频繁,可同为降人的冯铨等人却没有将这些事情上奏,所为何来?
多尔衮暂且将这些念头强行按下去,慢条斯理的缓和着语气,“范先生,你在先帝时便是股肱之臣,得力的奴才。你且给朕说说,南军之中有何内情?”
清军在辽东时便以善于用间谍,善于用内应而著称,专门侦察大明情报,散播谣言,安排奸细。后金满清在这方面非常舍得花钱,仅在当年被抓的谍工王懋芳头上,明廷就查抄寄顿的各铺银二千五百三十两。
不过清军培训谍工,建立间谍网络,收获也是非常大的,辽东各城池的失陷,中计而死的明将张盘、朱国昌,甚至总兵马世龙等,都是他们所获的成果之一,当然了,最著名的案例还是反间计杀死袁崇焕。
时人王在晋就有言:“今长安之为刘保者不知几何,缉奸之人即为奸细。”
清军用间向来无孔不入,细作或扮民间各色人物,或在大明担任武职,或重金拉拢各处要员,或以商贾为前锋收集情报,大明各处要点细节,在清军的眼中,便如透明一般。
便是南中各处,也因为有商人贸易往来,很多的情况对清军来说并不陌生,只不过,因为距离遥远,又太过于惊世骇俗,所以被清军高层视作齐东野语海外杂谈,最多用作茶余饭后的消遣。
可是眼下双方成了生死大敌,清军此时再想布局南中等处已经悔之晚矣!
“奴才通过朝中降官,与江南各处官员士绅联络。他们大多或为同乡同年同门,或是东林复社的社友同道,最是仇恨李某不过。心中祈盼我大清王师能够早日平定江南,还他们一个太平世界,朗朗乾坤。”
“江南这些人,本王下江南人也曾看过他们的园林府邸,都修得美轮美奂,仿佛洞天福地一般。听闻人言,大都是梁国公在上海、杭州、宁波等地开办商贸区之后,此辈的财货积累与日俱增,往往一年间便有超过往日数代人积累之数目。此辈靠着梁国公而富,又在南军卵翼之下生活,如何仇视梁国公,盼望我大清王师南下救他们出水火?本王看,水火未必,此辈活得仿佛酒池肉林相仿!那商贸区的繁华富庶,本王也曾听人说过。若不是勒克德浑以商贸区财货悬赏,焉能令将士用命?!”
“王爷,李守汉此人,便如暴秦之秦王一般,迷信武力,笃信手中兵马钱粮能横扫天下,不修仁义,不尊天命,不敬儒生。所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区区一些钱财,身外之物耳!岂能夺去读书人的风骨?”
范文程的话,说得义正辞严大义凛然。
多尔衮和多铎两兄弟却是面面相觑,“尼玛的,人还能无耻到这般地步?钱财身外之物,那怎么崇祯皇帝筹饷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都说自己没钱?李守汉的生意在各地找相与的时候,你们就差把自己老婆女儿洗干净送去给他暖被窝了。张献忠在江南各地攻城略地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跑到商贸区的买地皮盖房子,把银子换成金票为得是带着方便。把上海等处的地皮哄抬到了天上。还说什么身外之物!?”
也就是因为有了这些人,范文程才能对眼下在福建的隆武天子政权有所了解,通过那些在朝中做官之人,进一步的窥探宏武军中的奥秘,从而分析这个庞然大物的鳞甲爪牙所在,避开那些要命的部分,想办法找到命门,一击而得手!
自从进关之后,他便开始了这项工作。大大小小的江南官员,联络往来的书信手札堆了几屋子。这些往来的文书,既是那些人的投名状,一旦清军下江南得手之后,这便是他们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证据。可是,一旦清军战事不利,需要他们在隆武政权内煽风点火搅动风云的时候,这便是他们的死穴!
“眼下,伪逆前明唐王在福州僭越称帝,但是倚仗的却是梁国公部下的兵马。福建、两广、赣南、偏沅、浙江、上海等处,无一不是李家的旗号。这一点,便如同当年的汉献帝驾幸一般。”
说到了三国演义,多铎便听明白了。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本王明白了!想必是梁国公便是那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朝中文武却大多怀有忠义之心,要铲除权奸,是也不是?!”
范文程点点头,虽不中亦不远矣!眼下的隆武朝廷中,自然是以李守汉一派势力为主,但是,船破还有三千钉。各处投奔到福州的明朝大大小小的官员随着局势的稳定好转也是越来越多,这些人就是隆武皇帝手下的董承、伏完。
这些人自然要在朝廷当中任职,可是,官员的位置就那么多。而隆武朝廷的很多位置自然要交给梁国公来安排,这便挤占了这群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员的名禄爵位。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何况是功名利禄一起被夺走?
官职是一回事,隆武政权的实际权力都在幕府之中,便是隆武朝廷内阁的大学士,也不过是幕府的一个应声虫,盖印机器而已。
这如何能忍?!武夫当国,国之大害!
“此辈统兵之人,只能出力报效与沙场,焉能治理国家?!”在这些官员眼里,你李守汉打仗打得还不错,那就该乖乖的去打仗,收复了地盘之后,请咱们堂而皇之地去上任做官,你照旧以参见上官之礼来拜见咱们便是。朝堂之上,咱们制定好大政方针,你只管老老实实的去执行便是。
打得好了,是我辈读书人运筹帷幄指挥若定谈笑间平定风云。打得不好,便是你这些武夫们临阵怯战,畏缩不前,贪生怕死之过。
这些保皇党同梁国公幕府系统之间的矛盾,眼下便是隆武朝廷的最大隐患。
“一旦我大清撤出南京,隆武朝廷势必要行所谓的还都,将巢穴从福州搬迁至南京,以试图脱离李守汉的掌控。而且,福州城地域狭窄,又是所谓的行在,很多的衙门都无法开办。回到南京之后,这些人势必要主张恢复旧观、大赦天下、开办恩科等等诸多呼朋引类的举动,来壮大自己的声势。”
“到那时梁国公无论同意与否,都是将自己置于火上烤。”
恢复旧观,势必要增加许多无用的衙门和官员,到那时机构庞杂臃肿,冗员冗官众多。这些人无所事事便要生事,这同李守汉便有了冲突。何况,设置官衙便要有管辖事务,便要有人员经费,李守汉虽然手里不缺钱不缺粮,但是用这些钱粮来养活兵马铸造火炮不香吗?干嘛要养活这么一群人来给自己添堵?
至于说大赦天下,更不用说了。这是给那些先降顺后降清的官员们铺设的下台阶,裹得遮羞布。为得也是要壮大声势,在朝中争取话语权,进而争权夺利。
“李守汉又不是傻子,这么干,不是给自己找一群祖宗和对头来不成?”多铎撇撇嘴,一脸的不屑一顾。
“主子,有些事,明明是不愿意做,可是为了所谓的忠义之名,君臣大义,就算是曹丞相本人,也得捏着鼻子硬生生的认了。不然,曹阿瞒明明知道衣带诏是汉献帝的手笔,为啥不杀他?”范文程冷笑了两声。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809章 全天下读书人联合起来!
为了对李守汉这个不敬天道的逆贼进行神圣的讨伐,以卫我华夏道统,神州大地的一切正义力量,多尔衮和黄宗羲、曲阜孔府和龙虎山张天师、八旗劲旅和各地结寨自保保境安民的民团,都联合起来了。
在江南各处城镇的报纸上,不说连篇累牍,至少也是每天你能看到的报纸上,都有各种山人、隐者、闲人、居士,以各种角度来批驳梁国公的文章。
“狼子野心!”
“今日之曹操、王莽!”
“前世司马昭,今日梁国公!”
诸如此类的文字,出现在江南江北的报纸上。与之遥相呼应的,北京城的茶楼酒肆之中,说书先生们也拿着朝廷给的津贴银子,摇动着刚刚剃完的脑袋,拍着手中的小木块,仿佛要在李守汉头上敲出几个包来。
曲阜的孔庙之中,每日都有来自各地的读书士人伏地大哭,痛哭流涕中海不忘叱骂南方的那个奸贼,将我读书种子的最后一点体面与前途也剥夺的一点都不剩了!
逃到九江躲避兵火的张天师,则每日里召集徒子徒孙和天师府的执事人等焚香舞蹈,诵经打醮,诅咒那个乱臣贼子祸国殃民的贼人早早的被天上神仙收了去,或者是天上降下一个雷来,把他劈成一道飞灰,让他不能再祸乱人间,使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同样的,这些事情都要有钱粮在背后支持着。毕竟,便是神仙也是要香火灯油供奉的嘛!要是仔细的了解一下,便会发现,这些山人贤者的润笔银子,孔庙前跪地痛哭的读书士子们的出场费,张天师每日诵经打醮的香油钱,都出自一家。
那一日,范文程君前奏对,将隆武朝廷之中的诸多内部矛盾一一条分缕析的向主子多尔衮汇报。
除了李守汉为首的南中集团同以唐王朱聿键为首的明朝官僚旧势力之间的矛盾之外,南中集团内部也是有着不少的矛盾问题被范文程敏锐的触角发现了。
“梁国公行事完全效仿当年秦国做为。以兵马为长策,以学堂培养官吏为爪牙,鞭策天下。完全行法家兵家之事,不用读书人。然,其根本之处,也是山头林立派系重重。”
以出身划分,有河静守备时期的元老派,便是最早跟随李守汉的那些人,包括老狐狸胡礼成为首的十三家。又有以王宝为首的苗瑶溪洞之人组成的蛮子派。还有以后来移民组成的从龙派。这些只是按照大概的出身来划分。如果想要分的更细的话,按照各自的利益观念来分,还有什么不管中原的事,大家守住五岭,控制住航线,在南中过自己日子,把中原当成原料劳动力来源和产品市场的南中派。有以罗虎伍兴为首的大陆派,坚决要把内地纳入到主公的麾下治理。
“另外,梁国公春秋鼎盛,精力旺盛,辖区广大,治下人口多,自然内宅之丰富超乎想象。女人多了,自然子嗣便多。如今,他的儿子女儿们成年的不少,有不少人已经出来当差办事,这便有个大位传承问题。”
“如今,长子李华宇已经战死,其妻鹿玛红率部在山东登莱等处抗拒我大清兵马。想来除了为了她的儿子在李家争夺名分地位之外,也并无他求。可是,眼下李华宝是事实的长子又是嫡子,也有不少功劳在身,部下也一心要做从龙拥立之人。其他的儿子也都对大位虎视眈眈,埋头办事练兵。谁都知道,一旦李守汉有了黄袍加身的那一天,那就是顺理成章的天下之储君了。”
“李家的内宅之中,当家太太是盐梅儿,乃是李守汉当年的丫鬟。二人乃是结发夫妻,患难而来。便有些像当年的明太祖皇后马氏一般。李华宝李华梅乃是她所出子女。而二太太黎慕华,乃是前安南都统使黎家之女,李华宇乃是她的儿子。她一向认为自己是带着黎家的庞大嫁妆嫁到李家的,自然而然的,立孙不立子。其他的妻妾,也有不少人生育有子女。但是盐氏有话,无论是何人所生子女,一律要在她面前抚养长大。南军之中也有不少的遗孤、孤儿为其收养。故而,南军之中,视其为慈母。将佐官员之中,称李华宝为二哥者比比皆是,此辈皆为李二羽翼。”
“所以,你便向朕进言,将南京城丢给李守汉,让这座空城成为引发恶狗乱咬的骨头?”
“主子圣明!什么都瞒不过主子!奴才的这点小心思,在主子面前班门弄斧了。”
“范章京!拟旨。令安郡王岳乐将兵马逐步撤出南京,撤过长江。把南京城丢给李守汉。让南蛮去狗咬狗吧!”
“主子,若是想让南蛮内斗起来,只一座南京城还不够。奴才觉得,还需要好生的拨弄挑逗一番,才能让他们彼此争斗撕咬不休。”范文程从马蹄袖中抽出两份报纸。“主子请看。”
两份旧报纸,有什么可看的?多尔衮接过那两份至少两个月之前的报纸不由得有些狐疑。
“见天下之赋税日增,花样名目百出,府库虽充盈一时,而后之为民者日困于前。夫天下者,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乃人人之天下。国家之亡,朝代更替,不过是亡国而已。国可以亡,天下则不能亡。今日此辈之举若不痛加剿洗,势必会亡天下。天下若亡,便是大明留存又有何用?”
“所谓亡天下,就是以后我们读书人再也不能代表天下发号施令,我们的圣道再也无法成为天下唯一的大道。那个时候,扶犁黑手翻持笏,食肉朱唇却吃齑。道统沦丧,斯文扫地。我辈读书人再无娇妻美妾,也再无奴仆歌妓,甚至不能众正盈朝。反而要与那些贩夫走卒佣仆厮养等辈同列,此等羞辱,如何能受得了?士可杀而不可辱!”
多尔衮草草的看了几眼,发现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意思就一句话,亡国不可怕,亡天下才可怕!这天下是我辈与他老朱家共有的产业,只不过是用大明朝的形式包装出来的而已。老朱家顶多就是个法人而已!如果亡了国,也不过是亡了大明朝的那部分罢了!我们作为股东,要做的也就是重新找一个合伙人,继续把我们的生意做下去。这就是亡国而不亡天下。
可是李某人所作所为,便是要将我辈的权力利益尽数夺走。这便是天下之亡!而不是自古以来的改朝换代。所以,宁可亡国,而不能亡天下!
“嗯?这文章有些意思!何人所作?!”多尔衮那敏锐的政治嗅觉立刻闻到了一股同盟军的味道。这人明目张胆的说,亡国不算什么,亡天下便是我辈读书人的死敌,这不是李守汉的敌人是什么?只要是李守汉的敌人,那便是我大清的天然同盟军!
“回主子的话,此人名唤黄宗羲,字太冲,一字德冰,号南雷,别号梨洲老人等。其父黄尊素,万历进士,天启中官御史,东林党人,因弹劾魏忠贤而被削职归籍,不久下狱,受酷刑而死。天启朝冤案获平反。黄宗羲便在这个时候痛打落水狗,上书请诛阉党余孽许显纯、崔应元等。五月刑部会审,出庭对证,出袖中锥刺许显纯,当众痛击崔应元,拔其须归祭父灵,人称“姚江黄孝子”,被前明崇祯皇帝叹称其为“忠臣孤子”。黄太冲作为一个老牌的东林党,各地与其同气连声的读书人不少,此文一出,立刻江淮之间群起响应。甚至有数百读书人意欲往福州去叩阙,请求为国锄奸,诛杀奸臣。”
“却是为何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多尔衮虽然听说过明朝读书人的各种德行表现,但是这么正式,这么激烈的行为却还是头一回听说。
“主子,起因在这里。”范文程有些苦笑着指着被多铎倒着拿在手中翻看上面插图画页的另外一张报纸。
“这上面说,加开恩科的科举考试内容和形式都要变化一下。除了原来的恢复唐时旧观,增加明、明法、明书、明算等科目以增加读书人的进身之路而为众人称道之外,余者皆遭到痛骂。考试考策论,考术数计算,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要学以致用,能在实际事务中用得上的才考。另外,考试之后,你也未必就是正印官了,也可能去干以前吏员的活。因为梁国公要推行官吏一体。对所有官员吏员进行考核,对于那种不通世务只知道吟诗作赋北窗里临来一死报君王的全部免职,对没有血债民怨较小能力较强的吏员可以补职为官员。”
“还有,对于官员安置,也不再只是在县城,也有可能去当村长、镇长,甚至是驿站的站长。”范文程话虽然说得有些意味萧瑟,但是眼睛里却在放着光。
“除了这些,还要改革税制。全面实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火耗归公、摊丁入亩政策,然后对领内所有田亩重新丈量,以土地面积征收阶梯制土地税。废除之前三十税一四十两以下免征税制,全面改为南中税制。这么一来,读书人和在乡士绅们岂能不和他离心离德?”
“横竖伪逆南明也不过是负隅顽抗,治下只有数省之地。所以他更要效仿强秦,实行皇权下乡之策。如此一来,读书人和在乡士绅的体面前途便彻底无望了。焉能不群情汹汹?”
“好!范先生,本王终于弄明白你这个套路了!”多铎一拍大腿兴奋的说道:“先用南京城,用这个天下第一的诱饵,引逗着他们进了这个天下大陷阱!逼着南蛮们开恩科,可是一旦开了恩科,到底用谁的规章制度来开科举士?如果照着现在这个局面,梁国公强,隆武天子弱,臣强主弱,那就势必要坏了整个江南读书人的前程利益。那就给咱们大清朝平添了数十万兵马不止!”
“王爷英明!梁国公此举,无异于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只要我大清善加联络,以维护华夏道统,护我名教的名义,号召各方起而讨贼,自然而然的便占据了道义高度。到那时,四方忠义之士无不望风景从赢粮而至,何惧李某人的甲坚兵利!”
“很好。范先生,你回去拟个条陈,将今日奏报的这件事密奏上来。朕准了。你要联络各方忠义之士,准备用何人?”
“主子,奴才打算令前明降官礼部侍郎钱谦益出面联络。他在东林当中名声显赫,威望卓著,由他登高一呼定可群山响应。另外,他的弟子侯方域,又是复社四公子之一,与江南众人有旧,又是前明督师候恂之子,素来仇视李某,其人在左良玉兵败后,仗剑游历于江南各地,若是此人出面,江南复社众人势必蜂拥而来。”
仗剑游历于江湖,那就是居无定所的另外一个说法。也就是说,咱们的侯大公子像野狗一样东奔西走。这个时候若是让他有一个很体面的身份地位,想必侯大公子会很乐意接受的。
“何况,当年侯方域曾经立下毒誓,一定要让李守汉身死国灭,兵败灭族。”
“这是为何?他二人如何会有如此深仇大恨?”
“主子,据钱谦益与奴才所说,侯方域素有才子之名,向来诗酒风流。与秦淮名妓李香君两情相悦,不料,却被梁国公以强梁霸道手段横刀夺去。非但是夺走了李香君,更加令人发指的是,便是李香君之母李贞丽也被梁国公纳为私宠,此时,南京城中尽人皆知。那李妈妈还为梁国公小产过一个孩儿。”
原来如此!多尔衮与多铎两兄弟对视一眼,不由得对李守汉大起知己之感。这位梁国公如此胃口,当真也是我辈之人!若不是两国交兵,咱们兄弟俩当真可以和他交个朋友,喝上几杯!好生攀谈一番,交流一下心得体会。
“此事你便去办,用什么人,用多少钱,你只管自己操办就是。朕既然将这桩差使交给你了,便要当你是朕的陈平。你只要把差使办好了,朕不管你花了多少钱,都怎么花的钱。”
“奴才谢主子恩典!那么,这桩差使,该以什么名目列支?主子总要给个名义,回头才好支取银子。”
“嗯,便以狗粮开支吧!若是有人问你,你便说是朕的摄政王府养得狗便是!”
在外面等了半晌的陈板大,目送着洪督师、范先生先后乘着轿子离去,却不敢稍有差池,只能打起精神来继续等着,终于等到了殿内主子传召。
“陈板大,你现在官居何职?什么差使?”
“奴才身上衣服,肚内食物都是主子赏赐的。主子不管让奴才做什么,奴才都全力以赴,哪怕是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陈板大不知道多尔衮问官职差使的目的是什么,便耍了个滑头,不直接回答,而是狠狠的表了一番忠心。
“狗奴才!摄政王问你话,只管老实回话就是!”多铎故作一副恶狠狠的嘴脸神情,抬起脚来在陈板大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回主子爷的话,奴才进关之后蒙摄政王恩典提拔,在内务府当差,小小的一个郎中,以造办处郎中的身份管理前明的各处局厂等处。为了办差事方便,主子还给奴才赏了一个工部郎中的官职,算是两个官职差使在身上。”
多尔衮这才想起来,原本隶属于明朝工部、兵部、御马监等衙门的从事甲胄兵器制造的厂、局都被他一股脑的交给了陈板大管理。
“很好。你在辽东时便是这个差使,如今也算是本行。朕如今打算再给你加上个差使,不知道你能不能干得了啊?”
“主子抬举奴才,奴才又有什么干得了干不了的?横竖大主意都是主子拿的,奴才们也就是尽心办差就是了。”
“哼!说得好!”多尔衮满意的点点头。“你在辽东时除了开矿冶铁,打造兵器甲仗之外,在金州、盖州等地搞的屯田,也是很不错的。很有成效,能够养活了数万工匠包衣,还能有余粮储存,先帝在世时也是对你颇有赞誉。”
陈板大就怕别人提起黄太吉,因为黄太吉是在视察辽阳各处屯田和工场的时候暴毙而死的,也就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才有了眼前多尔衮一家独大的局面。
“如今,朕打算派你个新差使,赏你个甲喇章京的世职,加一个前程,在你豫亲王主子手下当差办事,管理进关之后各旗各府的旗地田庄。”
所谓的旗地田庄,按照官方文件来说,那是八旗进关之后在京畿各地圈占的“无主荒地”,事实上,大多数都是前明的宗室王公、勋贵、大臣、太监们的土地,因为他们已经先下手抢了一拨了,清军不过是从他们手中再抢一次罢了。
“主子,这,这差事。。。。。”陈板大一时有些胆怯语塞。他知道,八旗各部圈占的土地实在太多了,跨州连县毫不夸张。
“朕要按照梁国公的法子屯田,改革财税制度,豫亲王举荐了你这奴才。你只管好好的在豫亲王手下当差,给朕种出粮食来,把甲胄兵器税赋给朕足额上缴,若是有哪个王爷贝勒造次,朕手下兵马和豫亲王便是你的靠山!”
陈板大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将近二十万顷土地,这要得罪多少人啊?!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