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章 蛮子 毛子 鬼子(八)
“乌拉!”
眼中看着那些木船因为载重过大,而将船舷压得吃水线极低导致了行驶速度缓慢,在江水中转向不便,那些由哥萨克、流氓无赖、流放犯人组成的罗刹人武装分子们,更是眼睛被即将到来的财物和杀戮带来的巨大快感刺激的通红。
进攻之前灌到嘴里的那些劣质的伏特加,开始在他们体内燃烧起来。
“杀!”
“冲上去!杀光契丹人!杀光通古斯人!粮食、木船、武器、衣服都是我们的!”
木筏上的罗刹人们被酒精和贪婪、凶残刺激的叫嚣着往木船队中冲来。有那冲得快的,木筏上的罗刹人已经开始准备一跃而起,跳到木船上展开接舷战。
不过南粤军船队却没有丝毫的慌乱,指挥员下令五艘小船脱离本队迎战罗刹人的木筏,剩下的继续前进,占领炮兵阵地。罗刹人一见不禁大喜,心说看来契丹人也比索伦人强不到哪去,也就是镇定一点,但是就凭这点人,还想在我们面前占到便宜。想到这,这些罗刹人叫的更厉害,就好像胜利已经装上了银盘送到他们手中一样。
结果,跟某位网红小偷说的一样,万万没想到啊,当双方距离不远的时候,南粤军没有选择肉搏,而是熟悉的举起了火铳。这也就算了,船头的人居然还拿出了一门小炮!虽然只不过是一门两磅的小炮,可是,在光着膀子手里举着马刀几乎没有什么甲胄防御的罗刹人眼中,双方都能看清楚五官相貌的距离上,这门小炮的杀伤力不亚于波兰骑兵面对的德国坦克!
“轰!”
“砰砰!砰砰!”
还没等罗刹人反应过来,各条木船上雨点般密集的铅弹就打了过来,这些赤条条着上身的士兵又不是终结者,面对着铅弹又哪里扛得住?直接倒下一片,伤者在河水中挣扎呻吟,死尸顺着河水就飘了下去。残余的人顿时愣住了,不过他们还是选择了进攻,毕竟河岸那还等着救援呢。但是他们看了一眼河岸那边,顿时就放弃了。剩下的南粤军船只已经登岸,而岸上的守军早就在小炮火铳的打击下,死伤惨重,哪里还顶得住南粤军的刺刀冲锋。只不过,由于河岸地形不便展开,因此南粤军也稍微费了一点功夫。可是,这也只是稍微而已,见到此情此景,罗刹指挥官只好下令立刻登岸撤退,咋说也得避免全军覆没不是。
可是,他就忘了一件事,你想跑,南粤军能让你跑吗?他们刚上岸,巴海的骑兵就冲了上来。这些骑兵却丝毫没有骑士精神,远远的先是用手中的双筒短马铳同这些刚刚在江水和铅弹之中进行了一番冰与火之歌表演的家伙搞了一通热烈真挚的问候,将本来已经混乱打散的罗刹人队伍打得更是狼奔豕突,哭喊声不绝。
蹄声嘚嘚,转眼间马队便已经冲到了罗刹人的溃败队伍跟前。巴海的部下们齐齐的将马铳背起,将悬挂在马鞍前的四尺长刀抽出,冲进队伍当中,二话不说就是一顿马刀。罗刹人是蛮子,巴海也不是圣母啊,虽然南粤军不讲究斩首级砍人头立功,可毕竟军队里也是以战斗力、战功为尊的。你平时吹得再牛,你指挥部队作战时光打败仗,打一次败仗也就算了,刚刚拉队伍的时候打败仗也不算是什么丢人的事,可是,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打败仗,别人手里百战百胜的队伍到了你手里老本都差点赔光了,然后丢盔卸甲的跑路,你得有多厚的脸皮说自己是军事家啊?!
再说刚才打了半天巴海都快急疯了,平常打仗自己好歹也算是有一号,现在干看着还不敢多说,你说多气人。现在让他追击,那还有什么客气的,大刀片子只管往脖子上砍,一时间满地都是罗刹人的脑袋,景象极为恐怖。
在河岸边的旷野之中,正是马队最为得意的施展空间,何况是对付一群刚刚从河水里挣扎上来的落汤鸡?马队在巴海指挥下才刚刚冲击了一个来回,罗刹人就有些支持不住了。这些人到东方来,为得就是发财,心理优势就是恃强凌弱,一旦发现对手比自己更强,更恶,他们的心理优势顿时荡然无存了。
于是,于是就举白旗投降了。巴海事前早被嘱咐过,一旦罗刹人投降要接受,不过要立刻搞甄别。所以巴海先勒令他们放下武器,然后找人对他们训话:“罗刹人你们听着,你们中谁是军官,谁是贵族,都给我站出来!”
他的话刚说完,就有几个人昂首挺胸的分开人群,一脸傲慢的走到巴海面前说:“我们都是贵族,虽然领地不大,不过每家都有五百以上的农奴和三十个士兵。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职务,但是我们的父亲都是男爵。另外请问你是什么爵位?如果爵位太低,那么我们可以先向你授勋,然后你再接受我们的投降。”
巴海听完差点炸了肺,艹,你们当自己是谁啊,你们投降还得我爵位够,不够要你们授勋?这是哪的规矩?所以说没文化真可怕啊,巴海不知道的是,这些贵族还真不是故意装大瓣蒜,而是欧洲就是这种破烂规矩。欧洲一直到近代,都是类似春秋战国时候的情况,打仗要分三六九等。上等人跟上等人君子战,下等人跟下等人死战。不仅打的时候如此,一方赢了,对失败一方也要分等级。贵族一般禁止士兵杀害,还要好吃好喝好招待,只要交够了赎金,就立刻释放,下一次见面照样。如果对方爵位比自己高,自己非但不能以胜利者自居,还得卑躬屈膝伺候老爷。当年英法战争的时候,就发生了法国军官职务不够,于是英国贵族先给法国军官授勋,然后投降的事情,授勋的时候,法国军官要跪地请求授勋,这在东方看来简直不可理喻。所以,什么皿煮、什么籽油,那都是这些年才拿出来骗人的把戏,把脸上的脂粉洗掉了再看。君不见,联合王国的那位老太子,现在还有一项权利保留,那就是他领地上的初夜权。“本太子要不要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力行使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尔等屁民不能拒绝,不得反抗!”所以,说欧洲人讲皿煮讲刃拳的那些人好好的把枕头垫高点想想,要是愿意把自己的新娘子送给别人先睡合法的第一夜,那不厚道的作者也只能说,把高清全本蓝光的发给我!
不过说实话,这些罗刹贵族倒是也没想过让巴海如何卑躬屈膝,毕竟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贵族身份在欧洲那帮家伙眼里也是注水肉,东方更是丧心病狂的不玩这一套,讲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种大逆不道的理论。不过按照以往的经验,打仗无非就是类似打牌,我们输了也就是上缴赌金呗?反正家里也不算穷,让老子出点血,自己回家照样吃喝玩乐。可惜的是,他们这次是大错特错了。
巴海看着他们,冷冷的说道:“你们都是贵族?”
“正是!我们要求你给予我们贵族应有的待遇。”
“来人!”巴海怒吼了一声:“把他们的衣服扒掉,给我重打二十大板。”这事可远远出乎这些罗刹人的预料,虽然没想过贵族能奉为上宾,但是按照一般逻辑,好歹吃饭能比士兵多分一勺啊,怎么二话不说就打人呢?可这时候,后悔也晚了,来了几个金钱鼠尾的士兵,上来二话不说就扒裤子,接着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直打的这些罗刹人爹妈叫个没完。等打完了,巴海说:“我们家麦将军说了,咱们中国的秦始皇有句话,叫天下共苦战斗不休,因有王侯。什么意思呢,就是天底下这些烂事跟你们这些贵族脱不了干系。老百姓当兵的懂什么?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得干什么,但是你们这些贵族,明明什么道理都懂,却就是不干人事。不过你们在别的地方干坏事也就算了,这是什么地方,是我中华的国土,是大天使加百列化身的梁国公李守汉管辖的领土,来着撒野就是活腻歪了。来人,把这些贵族给我捆好了,扔江里喂鱼!”说完,巴海招了招手,立刻就有几个士兵过去,像拎小鸡拎起这些贵族,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扔到江里。江里泛起了水花,但是很快一切都平静了。
这些事把剩下的罗刹人吓得噤若寒蝉,娘啊,这些可是贵族老爷啊,以往就算是被抓都是好吃好喝几天就送回来了,可到了这,先是扒光衣服打板子,然后二话不说扔江里,这也太不符合常识了。但是内心深处,他们也不禁暗暗叫好,该,让你们平时吆五喝六的,这回遇到大夫了吧。另外他们也有疑问,这大天使加百列的化身李守汉是个什么东西?(李守汉大骂,呸,你们才是东西,你们全家都是东西。)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巴海有说话了:“剩下的人你们既然都是平民百姓,我也就不要你们的命,但是你们跟随这些贵族为非作歹,也不可随意饶恕。现在我把你们分成几队编好,你们要跟随大军服劳役,不过你们放心,我们中国军队优待俘虏,你们的吃喝住宿我们都包了,保证比你们以往过得好。不过你们也要服从管束,除了服劳役之外,我们还有一些神职人员,他们会跟你们讲大天使加百列是怎么回事。好了,先都待在原地,一会听候指派。”
其实虽然讲了这么多,但是巴海只是按照麦云敏的命令做事而已,对于其他更深的东西他根本没考虑。而麦云敏的想法,则是大胆的让他根本不敢想。老麦怎么想的?有来无往非礼也!就许你罗刹来我们这杀人放火,不许我报复回去?做梦!不过麦云敏也知道罗刹国距离这里何止万里,想打到那自己答应,何勇也陪不起啊。所以麦云敏就想到了南洋治安战的往事,既然南洋治安战的时候我们能用****杀****,基督徒对付基督徒,为啥我就不能利用罗刹人杀罗刹人?反正这些红毛夷人的教派纷争,四个人里都能分出三派半来。于是麦云敏灵机一动,所谓不管哪里都分左中右,我何不把这些罗刹人里的穷鬼教育组织起来,用宗教的形式笼络到一起,然后再把他们放回罗刹国。就算不能闹出什么大事,给罗刹人添点麻烦也是好的嘛。
于是麦云敏把这些罗刹人分派好,先是让他们体验南粤军的生活,结果这些罗刹人刚吃上南粤军的饭菜,眼泪就留下来了,我滴神啊,贵族老爷也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吧。大块的腌制肉类,热乎乎味道十足的菜汤,为了照顾他们的口味习惯,菜里更是加倍的放了糖和盐,用巴海的话说,“老鼠吃了这个菜都能变成蝙蝠!”不过,这却是罗刹人的最爱!要知道,不论是白砂糖还是蜂蜜,都是极为贵重的货色,只有贵族和神父这些上等人才吃得起、吃得到,他们这些流浪汉、**怎么能有机会享受到?想不到在死里逃生之余还能这么大吃大喝一番,这让他们更是感激涕零,纷纷表示我们愿意给契丹人当奴隶,赶都赶不走那种。
见这些罗刹人对待遇无不感激涕零,麦云敏这才把那些久经考验的若水道长的弟子们叫了出来,然后开始对这些罗刹人进行密集轰炸。按照麦云敏的想法,罗刹人国教历史悠久,这个过程应该会比较长,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罗刹人居然轻易接受了。不过这事也不奇怪,一般媒体都是只谈结果不谈过程,其实东正教在俄罗斯混到今天那也不是一日之功,至少最开始的时候,农奴是抵制东正教的。你没看错,是抵制。而且那个时期东正教的教士还真就比较收敛,一般都是一个小教堂,一个神父,日子还过得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就算如此,农奴也不接受。原因很简单,老百姓不傻!农奴也知道,只要有了教堂,领主老爷就有理由用各种理由收税,派劳役,鬼才喜欢这么一个找麻烦的玩意。但是你不喜欢,架不住领主枪杆子硬啊,所以最终东正教还是在俄罗斯推广稳定了下来。不过此时,东正教还处于发展扩张阶段,罗刹人的信仰还没那么巩固,所以新仇旧恨加到一起,放弃原来的信仰并不难,再说了,这里面的人有信仰坚定的人吗?有奶就是娘的才是多数啊。
另外李守汉的这个神棍队伍可不只是搞传销的组织,经过政府的打压教育,他们也学会了随时宣传李守汉的政策。他们不停的向这些罗刹人宣导,说其实现在这个世界本来应该是相当太平的,因为上帝原本让大天使加百列接任他的位置,这样就会让人间有永远的安宁。但是上帝的儿子基督阴谋篡位,夺了大天使的位置,这才让人家战乱不休,现在大天使加百列已经夺回了天界的权利,派自己的分身,也就是李守汉重新恢复人间的秩序。你们要是不信,看看我们南粤军的吃穿用,哪里比得了?另外你们是什么待遇,农奴!连命都是领主的,但是我们南中的农民都是自由民,除了需要负担一些劳役兵役之外,连田税都没有,国家是从农民手里买粮食。就算是租住别人的土地,借别人的债务,我们也有租息的定额,谁敢乱要立刻法办。怎么样,加入我们好处这么多你们还等什么呢?现在赎罪券优惠酬宾,额,说错了,是现在加入中华基督教,能减少更多的罪孽,心动的赶快来哦!
其实不管任何宗教还是信仰,能团结人的关键,就是给人足够的利益。要说毛子历史上,不是没有过激烈的反抗,各种农奴起义也是层出不穷,但是几乎都是被轻易镇压了,说到底,还是老马说的那句话,没有先进理论指导,甚至没有足够错误的理论指导。这些农奴在南粤军经历了种种事情,又被神父的说法开了窍,简直如同拨云见日一般。他们心思开始活动了,原来我们过得这么苦,就是因为我们错信了基督,而没有信大天使加百列,这事容易啊,以后我们砸了教堂,树立起李守汉的画像不就完了?(什么?你说神父说了,不能崇拜偶像?呸!你一定是信仰伪教和伪神的异端!兄弟们,杀了他!咱们给自己积攒功德!)
后来,战争结束后,麦云敏跟罗刹人协商过后,把这些经过洗脑的人放了回去,这些人多数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继续做农奴,但是,反抗的火种既然埋下,那就没那么容易消失。后来,有人把南中神父的理论完善过后,开始四处宣传,并最终爆发了规模空前的顿河大起义。起义军高举李守汉的画像,高呼为了新罗斯,号召建立一个太平罗斯国。起义极大的震动了罗斯,甚至把土耳其瑞典波兰甚至神罗都卷了进来,因为这是一次以彻底推翻贵族统治为目标的起义,对象是全体欧洲贵族反动派。虽然起义最终被镇压下去,但是正如罗斯国后来一位伟人说的,这是一次规模空前意义重大的起义,他建立了政权,坚持了数年,沉重打击了欧洲反动势力,为新兴资产阶级的崛起创造了条件。当然,事情过后欧洲各国纷纷谴责李守汉包藏祸心,干涉欧洲内政。李守汉听说这件事,也是一愣,他可没想到麦云敏一个小动作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但是他丝毫没有责怪麦云敏的意思。李守汉心说,该!怎么的,就许你们白皮杀人放火,不许我屋里点灯?你们在历史上利用宗教搞了多少恶行自己心里就没个逼数?为啥我们搞是老百姓拥护,你们搞是人渣拥护?我们宣传的什么,干的是什么?想到这些,李守汉直接说道:“我国圣人有云,外乱起与萧墙,泰西各国与其说我李守汉不是东西,还不如想想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过,这个时候的李守汉却不知道自己的部下们在黑龙江做下了如此大的事来。他也有一堆糟心的事要面对。
第七百八十一章 手中缺少杀人的刀!
福州,此时已经改名为天兴府了。随着唐王监国、登基的一系列举动,福州城和眼下的年号,都跟着政权的更迭变换了名字。
虽然政权初立,一切都在草创阶段,不过,大明朝廷的体制却丝毫马虎不得。将原来的巡抚衙门改成了行在,巡抚的大堂变成了皇极殿。从大殿的门外一直沿着甬路,每隔三五步,便有一名衣甲鲜明的魁梧汉子手执刀枪警备,完全是照着大明礼仪制度,天子出警入跸的规章执行。
在大门以内,二门以外的空地上,临时充当了天街。满眼望去,都是一片芒丝罗绢的朝服,红色的,蓝色的服色,仙鹤的补子,孔雀的补子,獬豸补子,镶玉腰带,犀角腰带,满满的衣冠禽兽。虽然都是身着大明朝廷的衣冠袍服,但是,也是泾渭分明的分作了几处所在。
从南京等处“从龙”而来(其实就是从南京城逃出来)的武官勋贵们站在一处,南京城中各部院衙门的官员们站在一处。在武官勋贵的一旁,挨着站立着南粤军团体的官员们。彼此之间的敌我友分辨,便在这院内一目了然。
但是,在文官队伍当中,鹤立鸡群的站立着几个人,在他们身上,落下了南粤军系统的官员和武官勋贵们鄙夷、仇视的目光。他们自己也对此了然于心,但却是安之若素。
“哼!吾等自有一团天地正气在胸中,却不怕尔等操莽之臣的爪牙、帮凶!”
这几个人为首的黄道周,整理了一下原本就一丝不苟的袍服冠带,手执笏板,做好了随时上朝的准备。
自从唐王朱聿键逃到了福建,被李守汉、郑芝龙和这位此时出任礼部尚书的黄道周一道拥立为监国,随即登基称帝以来,两边的各种争吵、龃龌便是不绝如缕。
原本南粤军当中以李沛霖为首的从龙派,早就摩拳擦掌的准备到了福州之后便把黄袍披到李守汉身上,自己也好成为开国元勋。在他们看来,李守汉对大明朝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你看,主公拥立了弘光天子,可是,弘光天子不幸罹难,也算是他福薄,被鞑子裹挟北去。这大明江山也算是气数已尽,正好轮到主公治理天下,扫荡胡尘,一统宇内。可是,李守汉却仍旧要拥立朱家子孙!
这些人顿时群情汹汹。不过,李守汉对南粤军的统御能力远非大明朝廷能够比拟的。尽管内部意见很大,但是在主公乾纲独断面前,也只能是悻悻而去。
李守汉好不容易将内部意见统一,将那件黄袍子从自己面前递到了唐王殿下面前。但是,黄道周等人的态度,却正好应了那句俗话,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当郑芝龙领着一群南京城中的勋贵武官联名上表,要求唐王朱聿键“为天下计、为祖宗社稷计”,毅然决然的挑起皇帝这副担子的时候,黄道周门下弟子毛玉洁却跳出来指责。
“伯爷等如此热衷于将唐王监国变为大明天子,居心何在?将此刻北狩胡尘的我大明弘光天子置于何地?”
新建伯王业泰几乎要跳起来照着毛玉洁的脸上来一拳!你娘的!当初在南京城中对弘光皇帝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便是尔等这群腐儒小人!如今鞑虏南下,留都沦陷,朝中奸佞成群结队的投降了胡虏,尔等不思报国,不想如何收复河山,却在这里仍旧玩弄党争?!真真是该打!
但是,他却被诚意伯刘孔昭一把拉住了。开玩笑,这厮这番举动,就是在骗廷杖,就是引诱你动手打他。你一旦动了手,他的狐群狗党羽翼爪牙徒子徒孙们就是群起而攻之,不说把一盆盆脏水泼到你身上,至少也会把这件事给你搅和黄了。
刘孔昭笑容可掬的朝着毛玉洁拱了拱手,“这位同僚,本官也是才疏学浅,对前朝往事有些模糊。不知当年土木之变后,正统天子北狩,代宗景泰皇帝如何便继位为天子,遥尊正统天子为太上皇?”
刘孔昭这话一出口,顿时让王业泰心中大乐,几乎都要叫出声来。对啊!眼下的形势和当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如何当年可行,如今便不可行?当年土木之变的事,在勋贵内部的那份没头帖子,早已流传开来。土木之变是文官集团对勋贵武官们下的黑手,兵部尚书于谦是罪魁祸首这个阴谋论说法,早已被勋贵们认同。前面有家恨,如今又是国体的大事,怎么能够不让勋贵们动容?
“石斋先生,在下才疏学浅,您是宿学大儒,还望指教一二。”刘孔昭将这个烧红了的煤球塞到了黄道周手里,然后满脸诚恳的望着他。
饶是黄道周脸皮再厚,此刻也是一时语塞。难道说皇帝只能由你们这些文人来拥立?我们拥立便不可以?须知,你们可是一下就把一个外藩亲王变成了皇帝,我们可是还走了一个监国名义的流程的!莫不是说,这大明朝廷的皇帝,便是尔等文官豢养的?只能从尔等的裤裆里掏出来不成?
“兹事体大,还要从长计议得是。”想了一会,黄道周这才勉强开口回话。
“石斋先生此言差矣!如今留都沦陷,奴酋气焰嚣张,各地鞑子颇有鸱张之势。为了激励大明军心士气,我等必须要尽快拥立天子,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
刘孔昭这话,颇为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顿时让毛玉洁等黄门弟子们同仇敌忾起来。一时间,这群人一拥而上,狺狺狂吠。
坐在监国位置上的唐王朱聿键微合双目,看着眼前势同水火的两派人马,为了要不要立刻拥立他做皇帝一事大肆吵闹,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发言权,心中好不是滋味。按照一般的套路,就算是全体通过了要他勉为其难的担负起皇帝这副重任的请求,他也要三番五次的推脱,说自己德行不够,福气不足,品行不够等等理由。
可是,说到底,那都是剧本,都是演给天下人看的。谁要是说他朱聿键朱监国不想当这个皇帝,第一个吐他一脸的就是朱聿键了。老实说,从凤阳高墙里被放出来,朱聿键就一直有一种大馅饼不停的砸在他身上的感觉。
他本来是朱元璋九世孙,唐端王朱硕熿之孙。崇祯五年嗣立唐王,崇祯九年因率兵勤王擅离南阳获罪,发往凤阳高墙圈禁。却不想躲过了李自成大军横扫河南的狂风暴雨。朱由崧在南京登基大赦天下时获释,从唐庶人又成为了唐王。
随着弘光元年的惊涛骇浪,他从杭州避乱南下,却又被人们奉迎入闽监国。“这大概就是亚圣所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吧?”想想这些年来的遭遇,朱聿键心中不时的闪过这样的念头。
当年成祖爷起兵靖难之前,也是要在北平城中装疯卖傻一番,才有了后来的种种作为,最后建立了惊天动地的事业。成祖能装疯卖傻,在北平城中吃屎喝尿,他为啥不能韬晦一番呢?横竖以后史书上都会为人君讳的。只要需要,住什么地方什么生活水平都能说是吃苦受罪,怎么写检查和保证书承认错误都能说压根没有这回事,哪怕是在全国人民雪亮眼睛之下也可以,子女怎么胡作非为都能说是子女人人凭本事吃饭。
无论如何都要先登上皇帝宝座才行!
可是,距离那张宝座只有半步之遥,冕旒冠已经是伸手可就了,但就是咫尺天涯。
“哼!这群狗东西!”朱聿键心中早已将黄道周等人的祖宗十九代都骂了一个遍,但是面皮上还是丝毫不以为意。免得被人说喜怒形于色,望之不似人君。
“祖制,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六部给事中,乃高皇帝所设,专以监察、弹劾百官之用,刘孔昭,你质疑谏官之制,便是对高皇帝不敬!”
“祖制,御史职责专劾百司,辩明冤枉,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刘孔昭、王业泰,尔质疑御史职责,是何居心?”
朝堂上,毛玉洁和一群御史文官们将刘孔昭与王业泰团团围住,口水不断的喷到二人的脸上,如果不是一旁有数十名虎视眈眈的彪形大汉充当着大汉将军的角色维持着朝堂上的秩序,只怕这两位为梁国公先驱充当门下走狗的伯爷早就被这群正人君子们围殴了。
“咳咳咳!”黄道周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顿时,文官们安静了下来。刘孔昭也终于可以用袍袖擦去脸上的吐沫星子。
“大将军,本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网】教一番。”
李守汉心中雪亮,这是见手下的徒党们占不到什么便宜,老师或者是**oss出来了。
“黄大学士,若是有公事,还是先请稍稍等候片刻,待将监国登大明天子之位执掌天下的大事定了下来,再行请陛下处置。若是私事,也请等散朝之后你我二人商议。”
得!李守汉将门封得死死的,让你一点余地都没有!你有什么公事能够比天子登基还要大?如果是私事,那就更加没有理由拿在这个场合说了。一句话顿时噎得黄道周半天说不出话来。想不到用来对付别人的大义名分之说,如今被别人用来对付自己!
“臣!大将军、梁国公李守汉,谨代大明南中军民数千万生灵,恳请监国殿下登基为帝!”
“臣!诚意伯、提督南京操江衙门刘孔昭,恳请监国殿下登基为帝!”
“臣!新建伯王业泰,恳请监国殿下登基为帝!”
“臣!。。。。”
随着李守汉的动作,无数勋贵武官和南粤军的官员将领们纷纷跪倒在地,报出自己的爵位、官职,恳请朱聿键看在天下苍生和大明江山、国仇家恨的份上,登基称帝。
眼下的大明政权,早已不是北京时期的那个状态,文官一手遮天的局面早已不复存在了。十多年来,武将的地位随着局势的糜烂而越发显得重要起来。眼下的唐王政权更是如此,没有南粤军的大炮火铳,没有从南面一船船运来的粮食金钱,只怕一天也支撑不下去。
看着朝中文武已经有三分之二以上跪倒在地,要求唐王殿下登基为大明天子,更有些人泣不成声,黄道周一声叹息,知道大势已去,此时再行与李守汉争执,便要成为众矢之的。便也跪倒在地,“臣!礼部尚书黄道周恳请监国殿下登基为帝!”
“老师今日如何也在朝堂上附和李某?”
入夜,华灯初上。福州城中黄道周的宅邸。虽然黄道周向来是著书立说开门教学,可是并不等于他就是个穷人。相反的,他家里颇为富裕。在福建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了。“陈林半天下,黄郑排满街”这话不是白白说的。他这座大厝,在福州城中也算得上是上等宅邸了。
书房之中,几个黄门弟子们对于白天在朝堂上的事情犹自忿忿不平。他们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自己敬爱的夫子先生,如何去附和那个权臣武夫李守汉的言论,拥立朱聿键为大明隆武天子?就算是拥立,也是要由咱们这些圣人门徒来振臂一呼,万人响应才是!
黄道周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把写好的书信轻轻的吹了吹,令墨迹凝固,将信笺折叠起来,放入封套之中。在他的书案上,这样的书信已经厚厚的堆起了一座小山。这几个弟子都是他的得意门生,否则也不会如此登堂入室的到书房之中说话直言不讳。
白天的朝会,朱聿键毫无疑义的成为了大明朝廷的新一位皇帝,改年号为隆武。新皇帝登基,少不得要封赏群臣。黄道周便由礼部尚书变成了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更兼内阁首辅。满朝文武也是各有封赏。不过,到了李守汉这里,他对加封他的王号却是敬谢不敏,再三辞谢。“臣于社稷之微末功劳,万万当不起这王爵。若是陛下要封赏,也请暂且留下,待日后光复神都,臣再腼颜受爵。”
“先生,如何那李守汉今日坚辞不受王位?难道此人也尚有一星半点儿的羞耻之心?”
“汝等却是一时糊涂了。如今,这天兴府,隆武天子,包括你我都在他南粤军的武力挟制之下,他便是当时的曹操!十余省数千万百姓,数十万兵马尽在他手,为其马首是瞻,自然不屑于有没有王号这一虚名。与其说要这虚名,还不如坚辞不受,也博取一个好名声。此人之奸诈,不亚于当年的王莽!哼!果然是国家不幸,才有这样的董卓、曹操王莽之辈出现在朝堂之上,与我等同列!”
到底是大学问家,黄道周一开口就把李守汉的性质和历史上几个被读书人批烂批臭的乱臣贼子相提并论,什么开启了汉末乱世的董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虚伪奸诈谋夺汉室江山的王莽,都是他的同类!
“先生说得是。此獠身为人臣,却擅行废立之事,以窃据国柄,想来,当年的李渊也不过如此!”一名弟子出声赞叹老师的见解,却被黄道周哼了一声。
黄道周心中明了,李渊当年在关中所干的事,其实和今天李守汉干得也相差无几。可是,他又不能批驳李渊,原因就是在于李渊有一个被读书人拥戴的圣明君主儿子,杀了哥哥弟弟,把老爹关起来,把嫂子弟媳妇都收入囊中的李世民。
“那,先生为何白天也随声附和李贼的拥立之事?”毛玉洁开口询问,他似乎有了答案,但是又不敢直接认定那个心里的答案是正确的。
“汝等想知道老夫为何要如此随声附和李某?一来,大明江山确实不可一日无君。二来,即便是老夫反对,那也是与满朝文武作对。又有什么用处?你等随我来!”黄道周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撩起袍服下摆,只管迈步出了书房。慌得身后几名弟子们一叠连声的叫,“相爷出门了,赶快点灯!切莫摔着了!”
其实大可不必,院子里的回廊之间挂着数十盏用铜丝为框的玻璃宫灯,这是李守汉进献给隆武天子,隆武天子赏赐给各位大臣的。这些灯将庭院照得纤毫必现,虽然不能说读书不成问题,但是行走起来却眼前通途。
“汝等且看!”
黄道周站在自己府邸门前,指着刚刚巡夜走过的队伍。一队南粤军的背影在众人视线当中。远处的十字路口,更有一队驻守在那里的兵丁站岗。
“便是老夫家中,明日也要有一哨南粤军进驻。声称是大将军奉了陛下的旨意,给各位大臣充当护卫,以防止奸小作乱。”
“李某这分明就是以兵马刀枪挟制百官!”
看到外面天罗地网一般的布置,黄道周的弟子们有些泄气了。刚刚义正辞严的李贼、李獠,也悄悄的变成了李某这样的中性词,
“奈何我等手中缺少杀人的刀啊!”
得意弟子之一的蔡春溶仰天长叹一声。
“春溶何出此言?”见自己的学生终于体会到了这点,黄道周也是颇为欢喜。他手中捻着胡须,含笑而问。
“先生,想那李某,出身不过是南荒之地一名说不清道不明的千户,如今却能如此祸乱朝纲,更是搅动的各地民不聊生。其所倚仗的,不过是手中的数十万爪牙而已。可我等枉读圣贤之书,手中只有圣人的微言大义,却丝毫奈何不得李某人手中的刀枪火铳!”
“你等也不必自怨自艾。老夫已经写信回乡,给同宗同族之人,请他们出面号召,征召义师!”
黄道周指着自己书案上那堆得小山也似的书信,为弟子们揭开了谜团。论起宗族来,黄姓在福建也是经营了千年之久的,一千年是个什么概念?白娘子都能从一条小蛇修炼成仙了!更不要说是人了。细细的排起家谱的话,黄道周为唐朝桂州刺史莆田黄岸三十世孙、北宋枢密黄中庸二十一世孙、南宋潭州知府黄丰的十八世孙。而黄岸又是黄姓入闽始祖黄元方(字彦丰)(黄元方为八姓衣冠入闽之一,随晋元帝南渡,辗转入闽,居于福州候官黄巷(今东街口南侧黄巷))嫡系十一世孙。如今黄道周本人更是身为隆武朝的内阁首辅、武英殿大学士,自然在福建的黄姓宗族之中有着非凡的号召力。他这些书信发出去,号召那些散居各地的同宗同族们,也像李守汉在南中那样,按照人口、田亩出人出力来组织武装,筹建军队,不敢说十几万兵马,至少几万人是可以召集起来的。别的不说,他黄道周自己家的佃户、同族就可以号召起几千人马来!
有了这支人马在手,朝堂上,他面对李守汉时心中便有底气,说起话来腰杆子硬!
“弟子也马上回去写信给家人,毁家纾难,筹建义师!”
“弟子马上就回去写信!便是倾家荡产,也要追随恩师!”
“弟子也是如此!”
“弟子家中青壮、佃户、奴仆,尽可以归恩师调遣!另外,我等不妨写信联络各地同年、同窗,请他们一道,共襄义举!”
几个得意门生都是福建大姓子弟,一旦动员起来,这其中蕴藏的力量也是极为可观的。
所以,黄道周今日早早的便来到了朝房,他已经和几位内阁同僚打好了招呼,准备以内阁的名义向皇帝奏请,号召天下忠义士民起兵来对抗鞑虏南下。当然,这只是一面大旗、一个名义而已。只要皇帝准了这个奏请,那么,他在各地号召起来的武装便有了合法性,甚至可以堂堂正正的要求大将军给他们官职、番号,给予军饷、器械。
想到了此处,他很有宰相风度的向站在武官勋贵队伍前头的李守汉含笑示意。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李守汉准备了一个天大的惊喜给他。
第七百八十二章 佛郎机对小男孩
如今的隆武朝廷,用现代的政权评定标准来看,基本上就是一个军政府,行政权力被以李守汉为代表的武装力量所拥有。大部分的行政命令出自大将军行辕这个幕府机构。这也很正常,正在同北方的辽东反贼们进行战争嘛!好歹这种政权组织形式是由现实形势决定的,而不是李守汉发动政变产生的。不过,这种情形在文官们的就是另外一个德行了。在他们彼此之间的书信之中,如此描述:
“方今天下之柄,尽数归于幕府。天下之政,皆自出于幕府。吾等科甲正途之人,仅为秉笔掌印之辈矣!”满满都是对于丧失了曾经俾睨天下舍我其谁权力地位的不满和牢骚。
每次朝议,都是由李守汉代表武官勋贵们,以大将军行辕的名义向隆武皇帝奏报。在得到皇帝允许后,便昭告天下正式执行。
其实,谁都清楚,大将军行辕议定的事,由行辕盖印发出后便在各地进行,所谓的奏请天子,不过是在最后一个关口上补一个手续而已。
这就严重打破了土木之变以来,文官独大的局面。甚至比太祖、成祖时的由武官、勋贵、文官三足鼎立的权力结构还要让文官们气恼。
有生气的,就有高兴的。武官勋贵们可是扬眉吐气了。带兵的将领们再也不用为了区区的粮饷以二品总兵的身份向一个七品管粮郎中跪拜行礼了,更不用担心自己的战功被各种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当然,你要是杀良冒功讳败为胜的话,那就是军法官来和你谈心了。上面这些好处,都是要建立在你敢于同敌军作战,并且有战绩的情形前提之下的。而且,粮饷是要核对你的兵马实力按时足额发放的。那种实际有兵两千,报数五万的事你想都不要想。
什么?你想向周围的同僚们借兵马来应付点验?不好意思,点验的时候,你和你邻近各部兵马同时进行。那种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手段,要是在护法军政府的孙大元帅面前还比较好用,你可以躺在罗汉床上,对着烟灯,搂着美艳娇媚的姨太太,等着前方的消息。前方打胜了,立刻向孙大元帅要补给,要犒赏,前方打败了,更是要补给,要烧埋钱,要军饷了。这招,你们拿来骗孙大元帅可以,在李大将军这里,行不通!
这样的手段把出,那些骄横跋扈惯了的带兵官们,看看前来点验委员们随行的那些如狼似虎的护卫兵马,再看看自己手下那些饥寒交迫的兵丁,偷眼瞧瞧点验委员队伍里那沉重的车辆,不由得咬咬牙,“横竖点验章程里说了,兵马多少是一回事,老子的官职品级该有的俸禄一文钱一粒米都不会少!大不了,老子把兵马交出来,领个札子去海外贸易开垦,仍旧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至于说那些从南京城中从龙而来的勋贵们,则是被李守汉一股脑的收容到了行辕之中,按照年纪、爵位品级,能力、态度等等诸多指标,被委任以参军、参军行走、参军机要等职务,都在参军房中当差,一份厚厚的俸禄薪饷养着他们。
但是,这一份俸禄薪饷也不是白白拿的。李守汉养着他们,就是要借助他们开国元勋之后的身份,用来和那些讨厌的文官打嘴仗。事实证明,这份薪饷俸禄花的物超所值。不要说有钱可拿,在这些通过南米契约、南货贸易赚得个个腰包鼓鼓的勋贵们看来,能够给那些跟咱们有国仇家恨的穷酸文人们添恶心,找麻烦,那是自己掏腰包也是愿意的!
对于此辈的心中所想,黄道周就算不是这些勋贵们肚里蛔虫,也能够从他们日常表现当中猜出个七八成来。“哼!一群鼠目寸光之辈!懂得什么!”他将手中的笏板正了正,用手肘轻轻触碰了一下腰间,那里面是他连夜写就的题本,一篇锦绣文章,便是他今日要在朝会上抛出的重磅炮弹。在这篇文章当中,他从天下大势、人心所向、乡贤们在各地的影响力号召力等方面一一剖析,分析的可谓精细至极。最后,以一段颇具煽动性的文字结尾。
“若陛下今日下旨,令各处忠义士民编练兵马,朝廷给予名义官职,拨付粮饷器械,臣敢断言,不消旬日,各地忠义士子振臂一呼,数十万兵马蜂拥云集。有数十万健儿在手,何愁留都不能光复,何愁京师不能收复,何愁辽东不能尽洗腥膻!?”
黄道周门下的几个弟子,也各自通过各自的门路,将恩师的这个想法悄悄的与宫里的隆武天子通了消息。对于这个事,隆武天子身边的亲信也是乐见其成的。本来嘛!如今皇上手里只有梁国公一支可用之兵,各地的军饷钱粮开销又都是仰仗着南中的拨付,一手是枪杆子,一手是钱袋子,都是梁国公的,那自然朝中事务是他老人家怎么说便怎么是。
“这如何能行?!就算是梁国公大忠大义,可万一他手下人想做开国元勋呢?或者,他的儿子女儿想让他做魏武帝呢?”
毛玉洁的这番话,说得极为直白,甚至是露骨。但是,确实是直接击中了历代皇帝心中的要害之处。
对于黄道周要上的这个题本,宫里悄悄的传出话来,只要首辅大人在朝堂上提出来,陛下绝无不允之理!
为了壮大自己的声势,黄道周更是悄悄的与夏允彝等人通了消息,他们会在朝会上一起响应。夏允彝更是慷慨陈词:“若是首辅大人的这份题本陛下准了,夏某便渡海北上,往松江府去,召集家乡父老,率领淞沪子弟与敌周旋到底!”
如今宫中,朝中,都已联络停当。只消黄道周在朝会上提出号召各地忠义士子官绅起兵,朝廷给予粮饷器械名义这个报告,隆武皇帝准了,那就是文官再度夺回了朝中大权的胜利序曲!
随着站在廊柱之下的礼部赞礼官一声传召,官员们迅速按照品级、官职、爵位列队,文官以内阁首辅、吏部尚书黄道周为首,武官勋贵以梁国公李守汉为主,分列两班金殿行礼。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小太监例行公事的宣旨,但是,他从殿内的气氛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紧张的气味,连说话声都有些颤抖。
“臣,内阁首辅大学士黄道周有本。”
“臣,大将军,梁国公李守汉有本。”
几乎同时,李守汉、黄道周出班行礼,手执笏板向上奏请。
“来了!”隆武皇帝朱聿键心中叫一声苦。从早上起来,他就发现,宫中的侍卫、关防比往日多了至少三成,盘查程度也密集了许多。想来是梁国公也听到了一些宫中内外交通传递消息的风声。
如此情状,自然是颇为有些尴尬。黄道周见状,便欲表现出宰相风度来,将此次奏本的机会让给李守汉。却不想李守汉先开了口。“黄先生先请。”
论起来,内阁首辅是朝中第一人物,但是,李守汉却是有着国公爵位的超品身份,又有大将军的官职在身,自然是隐隐然凌驾于黄道周之上。他做出这个谦让举动来,自然是自居身份的举动。这让黄道周颇为不爽!
心思电转,他立刻想到了方才在宫外亲随在给他掀轿帘时悄悄传来的消息。
“夏大人的亲随请奴才转禀大人,凌晨时分,夏大人接到了松江府来的家书,上海县等地战事不利!清兵颇为猖獗,已经兵临上海城下。据报,李家二公子已经亲自统带近卫兵丁挥刀上阵,阵前能够看到李家二公子的旗号了。”
定是如此!那夏允彝是松江府华亭县的名门望族,他所传来的消息定然比朝中邸报要快得多!消息也准得多!定然是前方战事不利,李某人才有如此惺惺作态的举动!黄道周想明白了这点,自然心中有了底。
“爵帅,不必谦让。爵帅日理万机,想来都是军国大事,不妨请爵帅先说。”
“先生与梁国公都是朕的股肱之臣。不必为了这些俗礼而拘泥。”坐在宝座上的隆武皇帝朱聿键有些按捺不住了,从观众的角色开口充当了裁判的身份。“大将军,还是由你先说,你奏请一事后,再请黄先生奏请。”
“也好!那臣便斗胆了。”
李守汉的奏本,很是有些出乎黄道周等人的意料,甚至不是什么军国大事,说起来简直一点含金量都没有,但是却令黄道周大呼上当。
“臣斗胆进言,请陛下祭告宗庙,追封三代。”
这话一出口,顿时令朱聿键心花怒放在宝座上几乎就要抓耳挠腮起来。啥意思呢?就是说,皇上,请您给您的曾祖父朱宇温追尊为哲宗协天安道敬正恭圣熙文渊武戴仁恪孝惠皇帝,祖父朱宙栐追尊为纯宗笃天成道钦昭献穆理文定武居仁体孝顺皇帝,亲爹朱器墭追尊为宣皇帝。
这么一来,他朱聿键的继位从宗法上便再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须知,当年嘉靖皇帝为了给他亲爹争取这个政治待遇,可是和朝中文官们展开了一场长达数年的大礼议之争。如今,朕这位梁国公端的是擎天保驾之臣,连这件事都为朕想到了。
这种事,断无不准之理。于是,传旨礼部,让他们操办起来。
然后便是梁国公奏请的另外一部分,明年改元隆武,同时发行隆武通宝和隆武银元,追尊北狩的弘光天子为太上皇,尊邹太后为太皇太后。这些都是小事,责令礼部和户部在大将军行辕的领导下完成此事便是。横竖从崇祯先帝时期起,朝中的铸造钱币等事便是由南中代为进行的,办这桩事,他们手段熟练的很。
说完了礼仪之事,李守汉终于要开始谈到与现实形势有关的问题了。
“陛下,历来欲图长江下游,必先争夺湖广。欲争夺湖广,则必先取蜀中。如今,蜀中之地,我大明官吏虽多,然政出多门,令出多门。且又有蜀王宗室为人挟持以行不法之事。为定四川,平湖广,臣保举,奏请陛下封秦良玉为总督四川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何腾蛟为武英殿大学士、总督湖广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
李守汉这个提案,无异于在黄道周等人耳边投掷了一枚小男孩的效果。
如果说让何腾蛟出任湖广总督,那倒也是罢了。毕竟他也是科甲正途出身,一路升迁,点点滴滴都有功绩、劳绩在那摆着。之前被左良玉裹挟东下,他从左军之中逃出来,逃到偏沅地面上,又召集门生旧部,筹建兵马组织抵抗。此人的出身、忠诚都是毫无疑问的,在如今这非常之时,便要行此非常之事。提拔他做湖广总督,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如今谁都知道,湖广之地,大部已经被数十万李闯大顺军余部占据。风闻此辈尽数归顺了梁国公的女婿施琅,由南粤军给予军饷,发给关防印信。如今又提出让何腾蛟来出任这湖广总督,你家收编了数十万流寇,如今不好收拾场面了,难道是要让我辈读书人来给你李家充当遮羞布吗?
即使是这么想,但是话却也不能出口。一旦说出来,朝堂上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这些话传到了何腾蛟耳朵里,那是断了人家升官的路啊!好歹那也是一个总督!说这话也是要和他结下死仇的。何必为了一个虚名,断了别人的进身之路呢?毕竟大家都是圣人一脉,和尚不亲帽儿亲。
可是,秦良玉以一个土司身份,又是一介女流,如何能出任四川总督?!
“又是李某人邀买人心之举!”在场的科甲正途君子们在心中给李守汉的这个提案下了定义。同何腾蛟的火箭式升官不同,虽然他们心中不乏羡慕嫉妒恨,但是,比较起来,何腾蛟也是他们的同路人。大家肉烂在锅里。而且,许多人也清楚,何腾蛟的这个湖广总督,百分之九十也是个虚的。“只怕到时候的湖广,便是小一号的今日福州!权柄尽数掌握于施琅手中!这对翁婿,果然是家传的好本事!”
可秦良玉到底是个女人。做个土司官,甚至做个总兵,都还可以。哪怕是先帝给她题写几首御制诗夸赞一番都是可以的。如何能做四川总督?
“方今的四川,兵戈四起,朝廷设置官员,自然以兵甲为先,以招集流亡,恢复农桑为先。试问,有谁比秦大人更为合适的?若是派遣官员去就任,势必要有大兵前往,若是能够有这样一支军马数千里的开赴四川,朝廷早就把四川平定下来了!那样,各位大人先生们便可以现现成成的过去在锦官城中做一任蜀中太守!”李守汉的炮火也是毫不示弱,我不是针对谁,我只想说,你们这些文官都是垃圾!
“论兵家战事,白杆兵已经恢复旧观,数万兵马,堪称蜀中之冠。如今平定忠州邻近土寇、降贼、叛军,无往不利,已经收复十数座州县,兵锋直逼重庆府。”
“论奖励农桑,秦总兵自回乡之后,便在忠州、石柱等地兴修水利,推广良种,推行新农具,推广新作物。这才区区数年,已经将仰仗外来粮食才能勉强糊口的贫瘠之地,变成了粮食能够自给,并且略有盈余之地。”
“论人地相宜,那便更不需多言。秦大人夫家、母家世代为川中土著,数十年来为国尽忠,川人皆以为川中柱石,蜀地长城。今日朝廷以官爵名器加授,势必激励川中军民士气,可谓一举多得!”
李守汉虽然从未曾去过四川,但是,架不住南中商人行走各地,南中货色行销各方。所以,他对四川的情势比朝中的四川籍贯官员还要了解。何况,当初秦良玉也曾经写信给他,请他帮忙购置一批军械盔甲,用来恢复白杆兵的规模和士气。当日李守汉便很豪爽的拨付给了她一批足以将现存的白杆兵重新打造一遍的兵器甲胄。两家因为都是所谓的“土司官”身份,往来颇为密切。白杆兵的船队运载着四川出产的桐油、猪鬃、丝绸等物,出三峡到岳阳,与南中商人的船队完成交割,然后,将采购的兵器、甲胄、粮食、布匹等物运回四川。这其中,少不得李守汉命南中大学针对四川的地理环境气候特点进行研究,提供的农具,种子等物。
“哪怕是每一亩地能够收获几十斤也是好的。”
土豆、红薯、玉米、花生、辣椒这些作物的种子和教授如何种植的技术人员,抱着这样的念头进川。
如果没有李守汉的物资支持,没有南中提供的农具种子,忠州石柱等地不要说恢复白杆兵的鼎盛时期气象,只怕连饭都吃不饱。更不要说面对着张献忠大西军狂风野火一样的进攻,还能够不落下风,保住了自己的基本地盘。。
“秦良玉、何腾蛟皆有功于国。此事,朕准了。大将军,黄先生,你们令有司拟旨,尽快发往湖广、四川。另外,朕另有激励。”
隆武皇帝朱聿键略略沉吟了一会,“旨意之中告诉秦总督、何总督,光复留都之日,朕与他二人在留都相见。秦总督,朕预备好忠州侯的印信袍服等候,并有太子太保加号。何腾蛟,朕同样有太子太保加号!”
第七百八十三章 佛郎机对小男孩 (二)
听了这许久的政事,虽然让朱聿键有一种天下大势决断在我的错觉,让他觉得,虽然李守汉有权臣的恶名,什么大将军行辕把持政务,什么天下大事皆出于幕府等等的说法都快要把他的耳朵磨出了膙子来了。但是,细细想想,如果梁国公当真像历史上的曹操等权臣那样,隔绝中外,将近侍内臣全部换成他的人,任何不利于他的消息都传不进来,如何会有这种骂他的话灌满了朕的耳朵?
但是,一阵阵疲乏之感在李守汉与黄道周等人的话语声中悄悄袭来,他开始打起了哈欠。两旁站立的两名大太监见状,互相之间极为微妙的交换了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朱聿键当初被崇祯的圣旨套路了,准备带着自己的护卫从南阳北上勤王,但是又被崇祯一道圣旨,废为庶人,弄到了凤阳高墙之内圈禁起来。虽然说随身带着的财货不少,不至于被凤阳的大小太监们歧视虐待。但是,那种日子也是万分难熬的。好在,同时被圈禁的不止他一个。
从济南来的德王一系,虽然同样被圈禁,但是他们因为在济南与李守汉有那么一份香火因缘在,凤阳的大小太监未免对他们另眼相看。江淮各处行走的南中商人到了凤阳,往往都将携带的珍奇精巧货色送来。所以,他们的日子过得比在济南王府时也差不了多少。同样的为了打发时间,德王一系和他朱聿键,便都效仿了万历皇爷的做法,啸傲烟霞了。
好在南中商人的江南大本营距离凤阳也很近,不用担心断了黑粮。
“陛下,听政也有了些时辰了。不如请大人先生们先到朝房歇息片刻,用些茶水点心,少歇息一刻,再回来为陛下分劳。”在他身边伺候的司礼监掌印王太监见一个亲信小太监在侧门处向他点点头,便开口向朱聿键建议。虽然说如今朝廷各项礼仪制度都按照南京北京时的制度办理,但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这个司礼监大太监的权威,也只能是照顾皇上的衣食住行,决定晚上哪位妃子能够侍寝而已。
“也好!便请大将军和首辅领着各位臣工到朝房歇息片刻。用些点心茶水的便是。”朱聿键也明白身边太监的意思,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闻到了后面暖阁当中隐约飘了一丝丝异香。
“臣等谢恩。”
人们缕缕行行的从殿内出来,向两侧的朝房走去。那里,各位大臣们的跟班亲随们带着衣帽点心茶水等物在伺候,少不得又是一番酬酢往还。
“爵帅,少顷上朝时,本官有一件利国利民,为光复江山社稷大有好处的事要奏请天子允准。到时,还望爵帅相助。”
“首辅大人说得哪里话来,只要是对我大明江山百姓有利之事,李某自无不管之理。”
“那好。学生便代天下士子百姓先行谢过爵帅了。”黄道周很是正式的向李守汉作揖行礼。到底是做过礼部尚书的人,一切举动都符合礼法制度要求。
一声传召,众人从喝茶聊天的轻松气氛状态瞬间切换,变成了严整肃穆的上朝队伍。
队伍当中,李守汉命人抬着两个硕大的托盘,上面用红绸遮盖,起起伏伏的,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哼!想来又是什么新出的奇技淫巧之物!用来蛊惑圣聪,蒙蔽天子!”文官队伍里,几个人心中咒骂着,但是随即便悄悄的开始揣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在市面上出售的话,售价几何,是做什么用处的,自己能不能买得到,用得起。
宝座上的隆武皇帝朱聿键比起方才的气色好了许多,也精神了不少。
文武两班重新排班站立,“诸位爱卿,稍事休息,方才说了什么,不妨继续。”
刚才一直都是由李守汉主导发言,就算是要变更发言权,也应该有他来做个姿态。
“陛下,臣命匠师为陛下制作了两件器物,请陛下观看。若是还能入陛下法眼,便请陛下赏收。”
李守汉命人将那两个木质托盘呈上来,揭开上面的红绸,却是一大一小两份。大的盘子是一件座钟,镶金嵌玉巧手制作自不必说,更加奇特的事,整个造型是一座江山的景象,山下有江河奔涌,山上有林木茂盛,山间有鸟兽出没,平原上有炊烟袅袅。一轮红日在山头出现,正是早晨日出东方时的景象。
“陛下,请看。”李守汉命人取来了水倒在河道之中,随着河水的流动,山头的鸟兽开始行动起来。“工匠们的设计,每到一个时辰的正点,便是山间猛虎吼叫,奏报时刻。半个时辰的时候,却是鸟儿鸣叫。”
“那,这一轮红日是?”朱聿键被李守汉的解说吸引了,他走下了宝座,在这座巨大的座钟前仔细欣赏起来。
“陛下,此物就唤做日月照乾坤。现在是白天,自然是红日当头,到了夜晚,便是明月当空了。而且,与天地日月运行同步,太阳什么时候出,这轮红日便是什么时候出,明月初上柳梢头,这轮月亮便到什么位置。”
日月,向来都是大明朝的象征。听李守汉这么说,便是文官队伍当中,也不住的有人点头赞许。“梁国公虽然跋扈专权,但是这份拳拳之心,却是当之无愧的。这件器物,当真是可以激励我等,早日驱逐鞑虏,扫尽腥膻,光复神州。”
钟表,随着利玛窦等西方传教士的到来,在明朝上层社会当中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物,而是一件日常家居之物了。而且,此时还是属于那种比较奢侈贵重的物品,断然没有送钟等于“送终”的说法。而且,李守汉这件日月照乾坤,构思巧妙,制造精细,一看就是花费了不少心思,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才制成的。别的不说,光是那一轮日月与天体运行同步,就很是令人叹为观止。(李守汉: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倒是大学里的先生们、教授们费了不少演算纸,熬了几个通宵,计算了不少东西出来而已!我可以保证,我没有让他们九九六!而且,他们计算、研究出来的成果,都是可以作为科技成果享受红利的。也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的哪一项研究结果,在我南中的工业体系、农业生产、军事、贸易、财税系统当中能够得到应用,让他们拿到意想不到的费用!)
“好!爱卿这番心意,朕知晓了。这件日月照乾坤,朕收下了!便摆在这大殿之上,朕与诸位臣工共同看着,看着何日能够收复留都,收复京师,光复我大明江山!”
“陛下圣明!臣等敢不尽心尽力!”文武官员们纷纷跪倒在地,诚惶诚恐。一时间,一幅明君贤臣的和谐景象。
有了这份日月照乾坤专美于前,那小盘子里的物件便不那么有吸引力了。说到底,不过是三样东西,一样是怀表,从最普通的以黄铜做壳,用丝绦拴束的低配入门版本,到以珐琅为外表,怀表内有画片,以铜链拴束的中级版本,有以黄金为壳,镶嵌宝石珠玉,以金链子拴束的高配版本。
“这也是臣手下工场所出怀表。铜壳怀表一千块,珐琅内画怀表二百块,金壳怀表五十块,请入内府,以供陛下赏赐。”
这就是李守汉被朱聿键视作忠臣的重要原因。虽然有些跋扈专权,但是礼节礼貌上绝对不僭越,各种财货供应大方得很。站在朱聿键身边的王太监忍不住的吞咽了一大口口水。他知道,这种怀表,最便宜的铜壳怀表,在福州城,不,天兴府城中的南中店铺里,也要一百块银元才能买到。这还是要先交纳了二十块定金之后,才能有货。这一千块怀表,我的乖乖啊!便是硬邦邦的十万银元啊!何况还有那些珐琅瓷内画怀表、金壳怀表,更是不可计价之物。他脑袋里不由自主的开始琢磨,如何偷漏出几块来,作为自己私囊里的宝贝。
他如果知道,这铜壳怀表的成本价不过八块银元,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把自己缺少的零件都硬起来?
但是,如果他看到了小托盘里的另外几样东西,他会更加冲动。
有道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那小托盘里的东西被当值的小太监呈献到隆武皇帝面前时,不由得让他眉梢一动,面带喜色。
这是几枚隆武银元和隆武通宝的样品。文字清晰,图案美观,质地一看便是上好的银子和铜。黄澄澄的是通宝,白花花在阳光下闪着光芒的是银元。
“诸位臣工,传看一下。”
朱聿键手里捏着一枚银元,一枚通宝仔细的观看,“想不到,朕如今也有了自己年号的通宝了!”他内心一阵阵的狂喜。越看越觉得梁国公、大将军李守汉是大明江山社稷不可缺的股肱之臣!刚刚议定了发行隆武通宝和银元之事,立刻便将银元和通宝的样品呈现了上来,如此尽忠王事,这样的臣子,上哪里去找?!可惜,崇祯和弘光两位先帝福浅德薄,消受不起这样的臣子辅助,看来,真真正正的大明气运在朕的身上!!
他心里不住的夸奖赞叹李守汉,当然,帝王心术,夸奖臣子最后的目的还是要落在自己顺天应人,受命于天,德配天地上。但是,大臣们队伍里却不一定这么看。
“哼!如此媚上!真真的佞臣!真真的权奸!”
“百年之后,斑斑青史,悠悠之口,看你如何背负千古骂名!”
看着李守汉不旋踵便拿出来的钱币样品,文官队列当中不少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懂了各自的意思。
“大将军,学生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夏允彝整了整衣袍,端方公正的站立了出来。
夏允彝,作为弘光朝廷的吏部考功司主事,南京城失守后回到了松江华亭县老家,旋即又避兵乱南下到了他曾经做过知县的福建。唐王朱聿键被李守汉拥立之后,他出任吏部文选司郎中,这个职务,放在前朝,那也是位重权高的角色。
“彝仲,有话请讲便是。”
“如今天子刚刚登基继位,又逢战事频仍。正是需要与民休息,休养生息。大人如此急切的发行新钱,是否妥当?可扰民否?可害民否?可与民争利否?”
这又是看家本事的三板斧啊!扰民、害民、与民争利。只不过,以前都是一件一件的拿出来,今天确实迫不及待的三招连发,看来,东林的正人君子们也是走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了。
(啪!又有几十块板砖飞来,打得不厚道的作者头晕眼花。孙贼!你说我们东林君子是贵州的驴?!老子们都是江南才子!你才是驴!你才是贵州的驴!)
宝座上的隆武皇帝朱聿键也是竭尽全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两只手死死的捏着龙袍的衣襟,指头已经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了。就是在刚才,一名在外面当值的小太监,向王太监悄悄奏报,大将军行辕已经将二万银元和一千五百万文通宝的存折送来了,说是上交内府保存。这个情形,立刻让朱聿键喜上眉梢。“还是朕的梁国公啊!这才是真的擎天保驾之臣!什么事都替朕想到了!”可是,这群腐儒们却跳出来指责什么扰民害民之举,这分明是与朕的钱袋子过不去!与朕的大义名分过不去!
“扰民?害民?与民争利?这从何说来?”
李守汉却不曾开口,倒是在他身后站立的水师提督郑芝龙颇为不屑的开口详询。
在东林君子满朝文武眼中,郑芝龙开口,便是李守汉开口。这是他的身份地位决定了的。谁让他是南粤军的水师提督,又是李守汉的儿女亲家?天下人都晓得,南粤军兵马,水陆皆能。但是,兵马钱粮物资转运,更是以水师为先,所以,在外人眼中,郑芝龙这个水师提督的位置,那便是南粤军之中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地位。不然,以李华梅的郡主之尊也不会在水师任职,更不会下嫁给水师出身的施琅了。
特别是郑芝龙在杭州陷落前一刻,将邹太后从危城之中救出,延续了如今隆武政权的法统地位,这个功劳,便是谁都不能小觑,不敢轻视的。
“郑将军,学生家乡便在松江府。也曾见过市面上流通的爵帅奉旨制造的崇祯、弘光两朝钱币。老实说,以学生看来,此举颇有病民害商之嫌疑,与圣人之道仁君之道不符。”
这话就有些不尽不实了。夏允彝刚要开口为此人的话做些弥缝,却不料郑芝龙身后已经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噢!在下不才,也曾经管过数十万人的钱粮赋税,如何爵帅奉旨制造的钱币有害民之事?倒是要请教一二。害民害在哪里?是制造钱币的材质掺假,还是制造的不够精细。不如各种私铸的烂板、沙壳子等私钱?”
既然对方派了小卒出马,那么南粤军这一方也犯不上用大将应对。一名出身于秦法学堂的官员开口接住了那夏允彝的松江同乡官员,双方的一场骂战便鸣锣开始了。
因为留都之战后,大量官员投敌藏匿,于是李守汉决定从秦法学堂南下到南中学习的干部中,抽调表现优秀的人填补空缺。虽然此举遭到了以黄道周为代表的一派人极力反对,但是还是得到了执行。于是乎,这帮来自西北的粗汉子就大摇大摆的在他们敌视的目光下进入朝堂,并让朝堂中时不时的就出现一些诸如驴球子之类不文雅的字眼。
所谓吃谁的饭就得向着谁,既然拿了李守汉的钱,那最低也得叫两声,毕竟人家没学过天择经济学,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拿钱骂主子的事。所以,郑芝龙这边刚说完,就有人接过话茬了:“陛下,臣以为,郑大人所言甚是。所谓蚍蜉不知年月,腐儒不知军国。先贤商君曾言,国当利出一孔,民可共享富贵,不可共疾苦。实际上商君他老人家还把这些民想的太好了,我看他们是连富贵都不愿意共享。诸位可以想想看,最苦莫过创业,国公在南中,砥砺拼搏二十余载,可曾与诸位分一分疾苦?国公与诸位分的,只有功成之后的富贵尔。自国公勤王以来,为我大明输送粮米布匹火药军械,甚至华梅郡主亲帅大军征战塔山,几乎丧命。结果尔等非但不思报恩,每有国家需要诸位相助之时,不是拖延不办,就是横加指责。最明显的事情莫过于先帝之新政,若是早日实行新政,怕不是北方那些支持闯王的农民,早就箪食壶浆迎王师,若是早日信任国公,怕不是辽贼反贼早已束手就擒,何来今日偏安之辱?”
正在秦法学堂的人慷慨陈词的时候,一个黄道周的学生忍不住了,他高喊:“住口!”接着他指着秦法学堂的人骂道:“尔等蟊贼鼠辈,以为脱去贼皮,我就不能识破尔等不成。尔等早年在李闯旗下为非作在,后来又在留都侮辱圣贤门人,可谓坏事做绝。后来到了江南,更是为所欲为。我问你,你可否承认,自你们来到江南,是不是仅仅在杭州,就一次抓了名门王族数十家。后来又借口官绅违法,又一次抓了百余家几万人,还公审示众,光砍头就砍了一千多人。尔等所到之处,血流满地,这些,尔等敢否认吗?”
让他没想到的是,秦法学堂的人只是冷笑了一声,然后满不在乎的说:“你倒是说说你跟这些人有何关系?杭州那些人,牵涉顺案,国法难容,你要是为他们说话,我很想知道瓜蔓里有没有你。至于说后来那百余家,我倒是想问一下,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多不知廉耻之人。国公当年颁布法律,凡织造工场,如遵从国公律法,工人限制工时,提高工资,可从国公处获得免税权利。结果,国公的税倒是免了,可这些人工时工资没有一件落实到位,更在制造货色时掺杂使假,坑害前方将士!最后工人举报,国公岂能不把这些人明正典刑?难道说,国公还要一边用钱养着他们,一边替他们担着骂名不成?国公虽然仁义,但是绝对不干这种下贱的事!”
第七百八十四章 佛郎机对小男孩(三)
如果不是双方力量对比太过于悬殊,只怕隆武朝第一次朝堂上的自由搏击群体对抗赛就要鸣锣开赛了。以文官为主体的东林君子江南集团代表队人数只相当于武官勋贵南粤军集团代表队的百分之一百二十左右。兵力数量对比上属于严重劣势。在战斗力上,可怜我东林君子们,除了读诵圣人经书,学习朱子集注之外,个个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除了偶尔和书童丫鬟小姨子之类的在书房里探讨一下诗词歌赋之外,完全就是心无旁骛了。
哪里像对面这群武夫勋贵南粤军的官员?每日里出兵放马打拳踢腿耍枪弄棒打熬筋骨的?更是有那秦法学堂出身的官员,原本就是流贼出身!从刀山箭丛之中挣扎了多年,然后又被权奸李守汉所鼓吹的所谓君子六艺淬炼了一遍,什么骑马射箭之类的勾当,居然也成了我辈君子的必备技艺了?
想我堂堂大明的官员,每次都是众正盈朝之际,集中诸位正人君子的浩然正气,以数十人围殴一人的绝大勇气,面对着对方穷凶极恶的强大力量,丝毫不畏惧,蜂拥而上,拳打脚踢,为大明锄奸,在朝堂除恶。
(好了,好了。不厚道的作者已经看到了你手里的板砖了。说人话就是,大明朝的文官就是一群嘴欠手贱的家伙。缺乏单挑的勇气和战斗力,每次都是仗着人多势众,几十个人打一个人。活活的在大殿上把人打死,然后,得意洋洋的在自己的行述、日记上,甚至是史书上大书特书,某年某月某日,大明君子们以数十人之力,奋力对抗权奸佞臣某某某,将其痛殴一顿。嗯?不厚道的作者似乎又看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旁边的国军抗战史怎么和这些大人先生们写得东西那么像呢?一直到所谓的民国三十八年,千古完人空一格的新年致词都还在说。可惜,一篇锦绣文章,一团美意,被个不解风情不识好歹的湖南图书管理员给曲解了。他居然这么评价:“要知道政府今天在军事、政治、经济无论哪一方面的力量,都要超过共党几倍乃至几十倍。”哎呀呀,这么大的力量怎样会不叫人们吓得要死呢?姑且把政治、经济两方面的力量放在一边不去说它们,单就“军事力量”一方面来说,人民解放军现在有三百多万人,“超过”这个数目一倍就是六百多万人,十倍就是三千多万人,“几十倍”是多少呢?姑且算作二十倍吧,就有六千多万人,无怪乎蒋总统要说“有决胜的把握”了。为什么求和呢?完全不是不能打,拿六千多万人压下去,世界上还有什么共产党或者什么别的党可以侥幸存在的呢?当然一概成了粉末。由此可见,求和决不是为了别的,完全是“为民请命”。像不像呢?你要是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干嘛要求和,要回浙江老家坐着滑竿去上坟去钓鱼呢?继续发布通缉令,发出海捕文书捉拿湖南图书管理员就是了。当然,犯贱的也大有人在。明明自己占据绝对优势的,却要以大事小,以全中国的利益来讨好一小撮人。做出这种事情的人,用一句俗语说,不是有鬼就是傻。)
幸好,原本双方口沫横飞剑拔弩张的状态,被各自团体的老大一声断喝给止住了。
在黄道周看来,这群家伙的出发点和攻击的方向选择的实在是太低级了。
上来便在皇帝正在兴头上的时候,攻击新钱的发行是不是病商害民,须知,从打商鞅变法、汉武帝推行盐铁专营以来,这块土地上什么时候商人的身份能够被重视?不然也不会那么多的商人都资助书院,督促自己的子弟读书应试考科举了。为得便是改变自己的政治地位。扰民?别逗了!同天子正朔,政权的合法性相比,几个商人的些许损失又能算得了什么?
而且,所谓的扰民之说,更是站不住脚。比如说,李守汉手下的工坊将通宝大量铸造出来了,拿出来作为军饷作为俸禄发放,大家拿着到市面上买东西,给工钱,那些升斗小民看到这黄澄澄的,品相不知道比烂壳子强上多少倍的隆武通宝,自然愿意收。自己年号的钱在市面上颇受欢迎,这事传到隆武皇上耳朵里,他岂不是龙颜大悦?你说扰民,扰的是谁?若是梁国公手下分管城中治安的爪牙抓到了那些私铸钱币的商人,将他们的供词呈送御前,到时候,看尔等如何收场!那些家伙可是将好钱收了来,熔铸取铜,再铸造成铜器拿去获取数十倍的暴利。或是在铜中大量加入铅和锡,铸造成私钱用来套利。
如今,这两条渠道都被李守汉堵死了。
“陛下,臣令行辕有司撰文,拟令各处商贾官衙,收购货物,给付隆武通宝和银元。收取赋税之时,只收永乐、嘉靖、宣德、弘光、隆武和先帝崇祯十三年以后由臣督令有司所出之通宝。其余各种年号之钱,不得使用流通。”
这是堵死了私钱在市面上使用流通的道路。至于说另外一个渠道,将铜熔炼了制造铜器出售,嘿嘿,别忘了,李守汉的水师都是用薄铜皮包底来防止船底生贝类附着物的。这些人之所以能够牟利,就是因为内地缺少铜矿,而铜器又是有需求的。可是,咱们的梁国公手里可是掌握着菩萨铜矿和吕宋铜矿的,最不缺的就是这类金属。你想要铸造铜器到市场上贩卖?好,等你千辛万苦偷偷摸摸的将铜器铸造好了,发现类似的铜器品相比你好,价钱比你低,也就是相当于购买生铜的费用和工钱的造价为成本,加上两三成利润的总和。小作坊的生产,怎么干的过工业链条?
“爱卿此举甚好,甚为妥当。”将自己年号的通宝,与永乐爷、嘉靖爷的通宝相提并论,无论如何,这个马屁都是十分恰当的,让隆武皇帝如饮醇醪。“市面上安定了,百姓安居乐业,朕心也就安了。”
“陛下,这是更换发行通宝的措施,银元的兑换臣也有了章程。”
南中银元,成色皆是九成九,银元表面都有注明,如果发现未达到九成七的,那就是妥妥的假货。哪怕九成五、九成四、九成三都不成。所以,一块银元便是一两十足纹银使用。这一点,不光是在隆武皇帝治下境内,便是在清军控制区域内,南中出的银元也是清兵们乐于收入囊中的。甚至是万里之外的欧罗巴,便是一向以金币为主要货币的红毛夷人们,银元这种货币也渐渐的扩大了市场份额,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大大提高。原因也是很简单,同样是买东西,这种货币,能够买到更多更好的东西。
南粤军的银元也好,通宝也好,所发行的货币,信用和市场认可度都是依托在本身强大的工农业生产能力和强悍的军事实力基础上的。
所以,隆武皇帝书案上摆着的几块银元样品,也是即将投放市场的新宠。
“一块银元,按照制造规范,内中银子的成色都是在九九八以上。所以,一块银元便是相当于一两库平十足纹银使用。”
库平十足纹银,也就是纯银了。这点,朱聿键还是很清楚的。而且,对于银元的市场接受程度,他在凤阳高墙里可是有着切身体会的。同样是给看守太监们送礼,一百块银元和一百两银子送上去的脸色那是有很大差异的。
差异嘛,便是在于兑换环节。
“一块银元,兑换一两库平十足纹银。”
这个兑换比例,登时让隆武皇帝以下的所有文官太监们倒吸一口冷气。
在场的文武官员太监们,包括隆武皇帝都知道,这银元市面上都是晓得的,里面是有十足的银子的。而且,铸造精美,图案复杂,断然是仿制不了,无法造假的。所以,市面上有银元流通的地方,专门破银子的“夹剪”、银匠的生意就冷清了许多。可是,这样的银元,却和十足库平纹银一两换一块?
“最好的十足库平纹银含银子不过是九成三,这一块银元却是九成九。这么一算,至少有六分的利。得赶紧把家里的存银换成银元,然后再到南蛮的铺子里换成汇票!谁知道这福州城能够守得住守不住!万一和南京、杭州一样,老子便索性一口气到广州去。横竖那里是你李守汉的老巢之一,你总不能把你自己的地盘拱手让给清兵吧?你要是隔绝南北,断绝五岭,当起你的南越王来,怎么着咱们也是五羊城里的一个富家翁。”
几位大臣心里飞快的计算起自己的账目来。
但是,隆武皇帝的想法却和这些人不太一样。一块银元,梁国公便要搭进去六分银子,这市面上、城镇中,可是有着堆山填海的银子的!要是都拿出来兑换银元的话,这中间的差价,可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了。
“如此一来,卿家岂不是要颇为破费了?”
他颇为担心。虽然他也知道,这个银元兑换现银的章程,在弘光皇帝时期就已经执行了,而且在南直隶、浙江一带颇为见效。可是,那毕竟时间短,兑换数目有限,如果在朕的治下长期推行,大将军能够吃得消吗?
隆武皇帝朱聿键,在历史书上的评价是不错的。“上性俭素,伤国之难,赦断荤酒,衣大布衣,后宫十余人皆老妪,于嗜好泊如也。特好读书,博通典故,为文下笔数千言立就。”而且,在顾诚先生的《南明史》中对他的评价也是很高,但是他却毕竟只是接受了封建时代的教育,没有现代金融知识。
他脑子里没有铸币税这个概念。
李守汉“铸造”的隆武银元品相精美,含银成色高,对外打得招牌便是纯银之物,其实也差不多了。一块银元折算下来含有纯银为八钱上下,而江南的细丝银子,成色大多是在八成五左右!兑换比例为一块银元兑换一两库平十足纹银,也就是一块银元实际上都是当一两库平十足纹银用!但如果是民间其他的银子,比如元丝、馃子等成色不好的散碎银子,估计还要一两半。扣除火耗和运输折损,仅此一项,李守汉和南粤军就获利颇丰。
看着手中的银元,正面是一条五爪金龙在祥云之上,背面则是用楷书书写而成的隆武通宝字样,中间以稍大一点的字体写成“壹圆”两字。壹圆下面一行小字,大明隆武元年铸造。银元的周围更是做了滚边处理,防止有人刮取银子牟利。
所有在场的人手中都捏着这么银元,不少人都在心中暗自揣测,这不到两个指节的小小银元上,如何写下这许多的字,镌刻出图案来?
这枚银元,便是采取了清朝和民国时期铸造的市面上流通的,认可度比较高的几个有名的银元,墨西哥鹰洋、袁大头、光绪元宝的样式和尺寸制造。直径39毫米,厚度2.4毫米。在17世纪,这种铸造技术,放眼全球,也只有李守汉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在众人手中,这么一枚小小的银元,散发着新铸造出来的钱币特有的可爱光芒。但是,他们却意识不到,这么一枚小小的银元,却是眼前这位梁国公李守汉的一件利器。
不管你是在大清朝的治下,还是在大顺、大西的地盘上,亦或是在日本幕府将军的旗下充当顺民,或者是在更远的欧罗巴、天方、大食、天竺,只要是有商品流通的地方,这枚银元都是你逃避不了的。他都会收取你的铸币税。
“陛下,只要能为大明收复江山社稷,让前方将士不虞饥寒,让将士们能够坚甲利兵,便是臣破家为国又有何妨?何况,臣之身家,皆为我大明天子所赐!”
李守汉站出来讲了这么一套话,将隆武皇帝的问话搪塞了过去,也解了众人心中的疑惑。“哼!也好!你梁藩这些年把持海上贸易,肆意收取赋税,早已赚得金银如海。此时此事上让你破费一二,也是可以的!”一些文官心里不无咬牙切齿的默默念叨着,他们期待着这些银元兑换的越多越好,流通的越远越好,这样也好让眼前这个令人厌恶的家伙大大的破上一笔财!
李守汉的话说得冠冕堂皇,慷慨激昂,铿锵有力。正所谓“**************”?但是,这话却让站在南粤军官员队列当中的李沛霖听了十分不悦。
“主公,您的江山,便是南粤军的江山,却不是他老朱家的江山。何况,这江山是咱们披肝沥胆筚路蓝缕,在蛮荒之地一刀一枪一船一炮的拼将出来的,是无数将士百姓的血肉血汗铸成,须不是他老朱家的!”
“陛下,臣虽然对钱粮度支之事知之甚少,但是,臣却知晓货如轮转,钱似水流。如今,梁国公以家财为国铸造元宝通宝,可令四方前来兑换。臣粗粗估算一二,仅仅江南一地,便至少会有亿兆之银钱流通而来。何况,还有湖广、两广、闽粤、浙江等地,更有西方红毛夷人、东瀛倭人都要输入银子,有如此之多的银钱,何愁军饷不足?!”
黄道周见李守汉一直都占据了朝堂上的主动权,便站出来试图将风头扳过来。只有将主动权抢过来,他才好把他胸中筹划已久的主张拿出来。你李守汉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不是为了收复大明江山吗?那么,收复江山社稷就要打仗,要打仗,就要有兵马。那么我这个号召各地士绅学子召集义兵,归朝廷统一调遣,发给粮饷器械,给予官职的主张,你就不能拒绝。你总不能说你铸造这许多的钱币是为了你梁国公家里钱太多没地方放吧?
“臣见军报,日前在松江府、杭州府等地,爵帅部下兵马与清兵大战连场。虽将士英勇,杀贼报国,血战不退,但奈何清兵鸱张势大。据闻便是李华宝将军也是亲冒矢石挥刀领兵上阵,方才抵住颓势。此皆兵马不敷使用之过也!”
“臣见于此,忧心忡忡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终于得一策。今日献于陛下驾前,望乞收用。臣斗胆断言,此计策若蒙陛下恩准使用,则各地忠义士民振臂一呼,呼吸之间可成师旅,朝廷旦夕之间数十万兵马唾手可得。朝廷凭空多了数十万兵马在手,何愁不能驱除胡虏收复江山社稷!”
“哦!今日倒是个好日子。大将军献了通宝、元宝以为饷源,不想首辅大人却也有足兵之策。说来听听看!”隆武皇帝兴趣颇高,他颔首示意黄道周说下去。
李沛霖在队列当中也示意南粤军的官员们要细细的听,认真的听!
于是,黄道周便侃侃而谈,将他那套号召各地官绅士子,嗯还有乡贤,只要是在地方上有影响力的人物,起来编练武装,朝廷根据兵马实力给予官职粮饷,发给器械的方案拿了出来。
“相公做官数十年,犹是书生之见也。”
没等隆武皇帝表态,一句嘲讽便在众人耳边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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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五章 佛郎机对小男孩(四)
黄道周在朝中文官团体当中,隐隐然就是泰山北斗的领袖地位。可是他说出来的见解,在文官当中被赞为公忠体国老成谋国之言,只要朝廷采纳,数十万兵马呼叱之间便可召集而来,何愁鞑虏不灭,何愁江山不复?但这样的美言良策却被人嘲讽为书生之见,无疑是开了群嘲一般。
众人用恶毒的眼神开始搜寻那个声音的来源,已经有人暗地里打定了主意,只要不是梁国公本人说的这话,大家就一起上去围殴他!
说出这番惊天言论的那厮,在无数道仇恨的目光当中,施施然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袍,昂首挺胸的从南粤军官员队伍当中走了出来,却不是李沛霖是哪个?
“且听他说些什么,若是说不出什么来,咱们大家一起上去教训他一番才是正道!不然,有梁国公在此,咱们须不好动手,一旦动了手,梁国公护短,首辅大人面子上也不好看!”
李沛霖虽然在南粤军体系当中位高权重,但是,他在明朝的官员体制当中却是并无一官半职在身。顶多,能够算得上是大将军、梁国公行辕的一个幕僚或者是家臣而已。但是,眼下隆武皇帝的朝廷全仰仗着梁国公的兵马钱粮地盘做支撑,所以,这些朝廷体面也就顾不得了。李沛霖也一样以南粤军属官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到了朝堂之上,并且出言讽刺黄道周。
“这位先生,黄某所说,哪句有不到之处,还望先生指点一二。”黄道周虽然不认识李沛霖,但是,作为当朝内阁首辅,第一,要保持当朝丞相的身份气度。第二,对于识人相人之术,他几十年宦海沉浮,也颇有几分心得。从面相、气度、举止上,他便判断,眼前这个人,定然是南粤军当中不凡之人。不然,以李守汉治军之严,如何能够让他在朝堂之上,天子面前肆意妄言?“也好!今日便在你的亲信身上试一试刀,也好打一下尔这武夫勋贵的嚣张气焰!”
“在下李沛霖,蒙我家主公不弃,收为记室。为爵帅办理一些笔墨案牍之类的杂务,以保全残躯于世间,为祖宗留一点骨血。”南粤军内部的机构设置,官员职务称呼,在朝中文官看来,那就是雾里看花一般。李沛霖有意把自己的身份说得极低,用来变相的羞辱黄道周。这就像鸿门宴上,仗剑拥盾冲进军门,项羽帐下的卫士都阻拦不住反而被他撞倒在地的樊哙被张良介绍给项羽这个目生重瞳的家伙说是刘邦的车夫一样,故意把自己的身份说得很低,让你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这一招,在近现代也有人用过。被人将他的部队称为“和尚军”的唐生智,起兵把自己的老上司湖南督军赵恒惕赶走。赵的朋友,两湖巡阅使、“秀才大帅”吴佩孚下命令让唐生智认错、退兵,让位。可是,秀才遇到了流氓的滚刀肉也没办法。唐生智通电全国,跟吴秀才打嘴仗,“您是名满天下的常胜将军吴大帅,我就是一个湖南的小师长。您如果来打我,您是成全了我。要知道,您的常胜将军威名,打赢了我,那是理所应当的。要是不小心打败了,那可就一世英名付诸流水了。”
今天,李沛霖也用得这一手。你是当朝一品首辅大学士,我只不过是李守汉帐下一个办理笔墨杂事的小人物。你就算把我辩得体无完肤,你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李先生不必过谦。爵帅帐下藏龙卧虎,焉知先生不是留侯、淮阴侯?”黄道周也是一个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不动声色,客客气气的将李沛霖又抬高了一番。
“不知李先生如何说在下方才所言尽是书生之见?难道不应该号召四方起兵,赢粮而影从,为朝廷所用?”
“首辅大人客气了。但是,首辅大人久在中枢,熟知国事。难道忘记了当年太祖高皇帝开国时的事迹了吗?”
李沛霖的这套话,顿时让黄道周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刚才一直都在说他书生之见,怎么又一下子转移到了太祖皇帝开国了?”
“在下驽钝,不知李先生说的是哪一件?”
“首辅大人莫非是忘记了王保保、李思齐、张良弼等人旧事了?!”
李沛霖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整个人看上去温润如玉。但是,这厮在黄道周身后的徒子徒孙眼中不亚于一个嘴角流淌着鲜血,嘴里兀自咀嚼着人肉的修罗恶鬼。
“这厮!端得是个好刀笔!如何便想到了王保保、李思齐等人故事!”
王保保,这位张无忌的便宜大舅子,他的名字凡是看过那部倚天屠龙记的人想必都有印象。可是,他的真正历史角色可不是仅仅会在万安寺塔下摆弄什么飞弩亲兵队。这位可是连明太祖朱元璋都称为“天下奇男子”的人物,和明朝开国时的徐达、常遇春、汤和、蓝玉等人都交过手。战绩咱们就不说了,免得引起争论来。可他的出身,便是蒙古贵族在中原为了对付起义的红巾军而兴起的所谓“民兵”、“义兵”。他的养父可不是什么汝阳王,而是出身乃蛮部的察罕帖木儿。
这位察罕帖木儿,和曾国藩颇有几分相像。都是读书人出身,这个察罕帖木儿还参加过元朝组织的科举进士科考试,可惜没中。但是,在红巾军起义过程中,元朝的正规军不堪一击,察罕帖木儿便组织起了数百人的地方武装和红巾军对抗。,并且连战连捷。很快,兵马地盘便发展了起来,元朝见状,便给了名义和官职。怎么样,像不像曾文正公?都一样是依靠乡贤拉起了队伍。说句题外话,明太祖朱元璋也是靠着收编吞并了驴牌寨民兵的三千人马,才有了自己的第一桶金。所以,朱元璋能够打下大明江山,除了依靠淮西武将集团冲锋陷阵之外,就是靠着江左文人集团来给他出谋划策。当然了,所谓的文人,自然也就是乡贤了。
可惜,成也乡贤,败也乡贤。大明朝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和文官乡贤的大力作为自然是分不开的。
“那元朝对王保保一家也是恩赏有加,一路提拔他父子二人,从他父亲李察罕开始,一个不第童生,从达鲁花赤,一直到陕西行省右丞兼陕西行台侍御史,同知河南行枢密院事。元顺帝妥懽帖睦尔对李察罕十分倚重,下诏令其守御关陕、晋、冀,抚汉、沔、荆、襄,便宜行阃外事。后来更是身为中书平章政事、知河南山东行枢密院事,仍然署理陕西行台中丞。以兵分镇关陕、荆襄、河洛、江淮,而重兵屯太行,营垒旌旗相望有数千里之多。到他养子王保保,更是恩宠有加。除了命他继承李察罕的官职兵马之外,更是一路官爵加封不断。最后,更是封到了河南王、左丞相之职!可是他又是如何对待顺帝的皇恩浩荡呢?”
“为人臣者,不应干涉朝廷立储之事,他呢?”
“为人臣者,当忠于君王,君王有命,当剑及履及,他呢?”
“为人臣者,当与同僚相善,共赴国难,以分君父之忧,他呢?”
虽然明朝编著的额《元史》粗糙不堪,错漏百出。但是,毕竟王保保的事迹和开国诸位功臣的事迹交织在一起,又是太祖点名称赞的人物,自然编著的颇为详细精准。李沛霖说的这几桩事,都是王保保的污点。参与到皇室的权力斗争当中,不遵元顺帝的调遣,与李思齐等人互相攻战。
“陛下,前车之鉴,相去不远。臣也就是因为看到了王保保、李思齐等人的弊端,故而才有感而发,脱口而出。臣在朝堂上妄言,有失体统,望陛下赐罪。”李沛霖摆事实讲故事,把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掴在黄道周的脸上,打得黄大学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此等人乃是在蒙元治下,自然要为圣天子开路了。”黄道周门下弟子兀自肉烂嘴不烂,试图用天命那套理论来为自己的老师遮羞。
“大胆!在陛下面前,尔等竟然敢以天命之说欺瞒陛下!”李沛霖脸上颜色一变,原本是温和缓慢的语气,顿时更变。整个人从方才琳琅如玉的状态,骤然变得仿佛一柄利刃从鞘中飞出,想要噬血一般。
“那江北四镇,还有那平贼将军左良玉所部,哪个不是深受国恩,从我家主公手中领取军饷粮草器械的?!那为何见了清军一箭未发,便立刻投降,不但为清军为虎作伥,为他攻城略地,更是劫夺先帝銮驾北去。令社稷蒙尘,令宗室饮恨。难道,这便是尔等口中的天命?!”
李沛霖这一番话,正反两方面的例子都给在场众人列举出来了。你说要乡贤举义兵,朝廷给名义官职。那好,我就让你看看这些义兵尾大不掉之后的样子,什么王保保、李思齐的例子在你们面前,你不能假装看不见吧?
就算是你假装看不到前朝故事,好,那我给你看看眼前的。江北四镇,左良玉的部队,那个不是拿着朝廷军饷,打着大明朝廷旗号的部队?可又能怎么样呢?一转脸就剃发易服成了清兵。
李沛霖的这些话,对于隆武皇帝来说无疑是在耳边炸响了一连串的惊雷。“对!如今放眼天下,还有谁能够像梁国公这样忠心于朕?若是只忠于朕,忠于弘光皇帝,也就罢了,大将军可是从崇祯先皇时便是一片丹心可照日月了!”
“如今,臣敢断言,各地兵马之中,唯有我南粤军能够同南下清兵正面交锋。也唯有我南粤军不会投降清军。因为,我家主公忠于大明天子,忠于太祖高皇帝提三尺剑打下的这片汉家江山社稷,我南粤军更是唯我家主公之命是从!”
李沛霖到底是在风浪里行走了数万里,同黄太吉、多尔衮都纵横捭阖过的人物,对于人的心理活动,对于帝王心术的把握程度,可谓是炉火纯青。从朱聿键脸上和手上的一些细微动作变化,他就揣测出了此时此刻朱聿键的内心想法。当即便激昂慷慨的说出了一篇话来。不过,如果仔细的听,会发现在忠于大明天子和忠于汉家江山这两句话之间,李沛霖的语气、声调还是有所不同的。
“难道清兵便不会以高官厚禄来引诱大将军?”毛玉洁有些不甘心,冲出来充当搅屎棍和吹火筒的角色。
“这位大人,想必您是科甲正途出身,熟读经史子集的人物。”李沛霖开始给对手挖坑了。
“不才正是。所谓的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在下正是寒窗多年苦读才有今日。”
“那想必先儒司马子所编著的《资治通鉴》先生也是烂熟于心了?”
李沛霖这话一出口,顿时黄道周便心中暗自叫了一声“不好!”他立刻反应过来,对面的这个李沛霖,要用司马光的话来打朝中文官的脸了。
果然,李沛霖大声的背诵起了那位砸缸的司马光的经典片段。“权知其意,执肃手曰:“卿欲何言?”肃曰:“向察众人之议,专欲误将军,不足与图大事。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乎?愿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也!”如今我家主公已经是大将军、梁国公,官高爵显、位极人臣。辽贼若是意欲劝降我家主公,又该出个什么价钱呢?”
“加封我家主公的官爵?难道奴酋多尔衮能够将他的皇父摄政王这个位置让给我家主公吗?就算是他肯,我家主公也未必愿意去做那伪清皇帝福临小儿的便宜老子!”
(李沛霖万万没想到,所谓的一语成谶。他今日在朝堂上的乌鸦嘴,让李守汉在日后面对着一个不尴不尬的难题。但是,形势的发展还逼着李守汉必须要捏着鼻子认账不可!)
“用钱吗?笑话!方才我家主公已经将隆武元宝和隆武通宝进献陛下了。从崇祯先皇以来,我家主公代朝廷所铸造之钱币,便以品相精美品质良好而广受欢迎,不仅大明天下百姓乐于使用,便是海外诸国也是欢迎得很!据闻,清兵当中,也颇为愿意使用这些银元和通宝。试问,有谁比我家主公钱多?”
李沛霖依旧是嘴角挂着一抹浅笑,用目光缓缓的扫视着在场的文官们:“倒是各位大人,在下听闻,前任蓟辽督师洪承畴,背主忘恩降清后,为多尔衮出谋划策,多方引诱大明官员之中的无耻之徒附逆降清。什么原职留任,保留家财,什么立功者原地原职加三级之类的。这才有了各地官员望风而降,降官如潮,降将如毛的景象!”
“我南粤军在松江府、在杭州府、在赣南,与清兵交战时,每每有俘获之官兵,皆为我大明之前官兵。此辈寡廉鲜耻,投降了清兵,调转炮口来充当奴贼的马前卒。”
“所以,各位大人,你们口口声声的,若是你们的同乡、同年、同门、同僚,写信来劝你归降大清,告诉你只要归降了,便如何如何,你们敢说不动心吗?!”
李沛霖的话,如同炮子一样,如雨点般落下,打得在场官员们个个面如土色。有那心虚的不由得悄悄的咬紧了牙齿,“这厮是如何知道北面有人给我写信的?莫非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对!定然是李某人在我家中暗处安插了眼线,监视我辈正人君子!”
“李先生果然是好手段!好辩才!便是苏秦张仪、随何陆贾郦食其也要甘拜先生下风!先生只管说别人,却丝毫不曾提起自家人!”蔡春溶冷笑着站了出来。
“李先生将首辅大人所说的鼓励各地士民编练义兵之策贬的一无是处,那为何对于山东、直隶、山西等地的抗清义兵另眼相看?我也听闻,单单是在山东一地,大将军便给谢迁等人发给札子,给了官身文书,并有兵马编制粮饷器械想方设法的予以接济。不知何故,如此厚此薄彼呢?难道是爵帅天生厌恶读书之人?!”
山东的谢迁,起义之后,屡屡对清兵作战,多次将前来围剿的章陵虎吴奉先等人兵马杀得大败,收复了大小城镇数十座,给鹿玛红、伍兴等人减轻了压力。为了能够让山东、河北等地的义军能够支撑下去,李守汉想方设法的给他们颁布番号,予以粮饷器械接济。更是宣布,你收复了哪里,哪里的地方长官便由你来当。
一时间,“打下济南府,山东当巡抚。”、“打下清江浦,两淮我做主!”这类的口号,在黄淮之间的义军当中流传开来,成为激励士气的利器。
“你这腐儒!休要本末倒置!那谢迁等人,是先起事杀鞑子,然后收复失地,之后我南粤军才想方设法予以接济粮饷,给予官职名义。如何与你口中所说的所谓忠义士民相类!你所说的,便是想让各地土豪劣绅有个遮羞布,朝廷再给粮饷器械,编练尔等的私兵,进而达到尔等不可告人的目的!”
郑芝龙暴雷也似的一阵痛斥,顿时让朝堂安静了下来。
第七百八十六章 佛郎机对小男孩(五)
郑芝龙的话,对在场的文武勋贵们都颇具效果。
开玩笑呢!你就算当众和梁国公过不去,他老人家的身份地位在那摆着呢,也不会和你过不去。顶多就是笑一笑,至于说宽宏大量的他老人家是不是把你记在小黑本上,回去慢慢的调理你,那就是谁也不好说的事了。
可是,这位水师提督郑大人,却没有人敢捋他的虎须。原因嘛!也很简单,谁让他是水师提督呢!?他是什么出身,在场的各位谁都清楚得很!海上有名的玉蛟龙嘛!你得罪了他,万一哪天清兵打了来,福州城守不住了,咱们大伙又要逃难了,到时候他告诉你海船上没有舱位了,您老人家自己想办法吧!那就得用咱们的两条腿和清兵赛跑,用两条腿来丈量这闽粤之间的大山了。他们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七百里驱十五日,还能写出赣水苍茫闽山碧的豪迈诗句来。这些老爷们,必须要有轿子有马匹,当然,最好还是坐船走。
这是文官们的想法。
而在场的武官勋贵们,又有哪个不知道眼前这位郑大提督的手段?别的不说,看看人家的儿子,在南洋各地名号能治小儿夜啼!唤做第六天大魔王的便是!但凡有这么样外号的人,又岂是好相与的?何况,人家还是梁国公的儿女亲家。此时率部围攻杭州的施琅,还是他当年手下的小海盗呢!
那些勋贵们看着郑芝龙的眼神里则是充满了钦佩和敬仰。“老大!干得好!骂的痛快!”这些勋贵们或多或少的都在南京同南粤军打过交道,都从南中商人手里赚过大把大把的银元。对他们来说,赚钱最痛快的,莫过于出租江海联防协议所规定的船只出海资格旗号了,哪怕是你把南米契约拿出去卖,那也是要随行就市的,哪里像出租出海资格这么爽快?兄弟们大家喝着酒聊着天,把租金定了,然后就等着海商上门吧!
什么?你说你船队大,船只多,不怕海上横行的海盗?好啊!不过,别怪咱们没提醒你啊!当初也是有一大批人,不把爵帅的江海联防协议这一片好心放在眼里,不办旗号不办手续便出了海,结果,刚刚出了长江口,没有多远便遇到倭寇和红毛海盗。可怜哦!上万人的船队,只逃回来了十几个人。几千万银子的货色,几百条大船,都变成了东洋大海里的浪花。
有这么多的事情在这摆着,郑芝龙的话自然颇有威慑力。
他见朝堂安静了下来,便同李守汉交换了一下眼神,手持笏板,出班跪倒:“臣,南粤军水师提督,福建总兵郑芝龙有本启奏!”
郑芝龙提出来的方案,仿佛是伏波号、三头虎号、傲梅号等几艘巨舰以排炮轰击一样,打得在场众人个个眼前直冒金星。
其一,曰定营制,定军号。
其二,曰以官吏,下乡村。
其三,曰招降众,定人心。
郑芝龙的第一个条陈,所谓的“定营制,定军号”,其中核心内容便是,如今在我大明辖区内,散布于江南、四川、闽粤、湖广等地官兵人数颇多,但是营伍繁杂,号令不一,彼此之间难以协调配合,甚至容易被清军各个击破,或者是以高官厚禄引诱而去。
所以,郑芝龙提出要将隆武皇帝治下的所有明军武装,统一编制,统一供给,统一制度。这样才能号令统一,协同动作。在这个过程之中,要将那些有官无兵,官多兵少的营头,进行整编,武器不全,纪律荡然,扰民有余抗敌不足的军队便不要再留着靡费粮饷了。统统的裁撤掉!
“为了激励士气,鼓励军心,臣斗胆进言,将以往各军之营号、镇名,统统去掉,统一称为‘宏武军’第某某镇,第某某协。这样便去掉了军中彼此之间显而易见的畛域之见,统一到陛下的驾前。为了给全军做个表率,臣与大将军议定,先行去掉崇祯先帝所赐军号,从此便再无南粤军之一兵一卒。只有陛下指挥的宏武军各镇各协各营。臣等愿为陛下征讨四方,讨伐不臣,收复失地,还于京师!”
这一个条陈,自然是毫无疑义的通过了。本来如今隆武天子治下的军队就是只有梁国公部下兵马堪称劲旅,能够与清兵放手一搏。余下的兵马,让他们吃饭喝酒个个都是业内好手,让他们上阵作战,那就是山贼土匪都能打垮他们的存在。既然你李守汉想把南粤军的番号换成宏武军,那么自然没有什么人反对。至于说在这个过程中是不是会有吞并杂牌,壮大嫡系的事情发生,不好意思,朝中文武大员们意识不到那点。
顶多是有几个御史和翰林嘀咕了几句,“太祖高皇帝的年号是为洪武,陛下的年号是为隆武,这宏武军,是不是有犯了避讳的嫌疑?”
“非也!非也!”翰林和御史当中,也有打定了主意要投奔李守汉这个宽阔温暖怀抱的成员,面对着这样一个在梁国公面前留下好印象的好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宏者,发扬光大也!所谓宏武之军号,便是要宏大我太祖高皇帝和陛下的文治武功,收复失地,驱逐鞑虏的意思。便如当年,光武帝刘秀,自白水村起兵,一路昆阳大捷,只手收河北,匹马定赤眉,这便是光大了孝武帝刘彻的功业是也!宏武之号,恰如其分!”
对于这几个为王先驱的官员,李沛霖微微点点头,仔细记住了他们的官职品级,准备随后安排人针对他们开展工作。毕竟能够从敌人阵营里反出来的,都是要欢迎的嘛!哪怕是几个王八蛋,也是要以千金买马骨头的态度来操作,为得便是给别人树立起榜样来。
这第一个条陈便被隆武皇帝批准了。
接下来的条陈,便没有那么顺利了。
“以官吏下乡村?”这无疑是要动了官绅乡贤们的蛋糕奶酪四菜一汤燕窝鱼翅啊!从来官绅乡贤们在乡间便是以与朝廷共治黎民百姓的面目出现的。什么征收钱粮,催缴徭役,征发民夫,动员粮草供应军队这些事,都是要靠官绅乡贤们的。当然,这也就是他们发财的重要手段了。
那部广为人知的《让子弹飞》里黄四郎说的,“官绅的钱如数退回,百姓的钱,三七分账。”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至于说什么包揽捐税,包揽词讼等等行为,更是屡屡见诸于文字。至于说最发财的,那就是办理军需过境支应差使了。
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后,冯玉祥被委任为第三路军总司令,所部一师三旅兵马出古北口,往当时的热河、承德一线迎击奉军。
冯玉祥约了第二军总司令王怀庆一起去见吴佩孚,谈行军给养的问题,要求设置兵站。吴佩孚很轻松地说:“兵站是用不着办的,你们走到那里,吃到那里。不但自己省了许多麻烦,地方上的官绅也是很欢迎的。”
“请问吴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用问吗?”吴佩孚答说:“地方上官绅谁不愿意接办官差?他们花了五个可以报十个,是大发财源的事。你们只管开拔,不必思前想后的。我在湖北、河南都是这种办法,地方上欢迎,我们自己也省事。”
这就是官员士绅们发财的秘密了!想不到为无数人推崇的差不多和岳飞、关二哥似的秀才大帅吴佩孚,你个浓眉大眼的,时不时写首诗的儒将居然是这样的人!你不是以岳少保、戚少保为楷模吗?连名字都是照着戚继光的字来的,为啥干这么比纵兵劫掠还要恶毒的事情呢?
这么大这么好的一碗饭,如果就这样轻易被李守汉拿走,那咱们大家还要不要混?回家之后怎么见致仕回乡的同窗、同年、同门?大家还要不要混了?还怎么退休回家之后继续保持自己的生活水平不降低,把持地方政务,通过这些事务来搜刮民脂民膏?顿时,郑芝龙的这番话就像是打翻了马蜂窝一下,殿上立刻嘈杂得和菜市场一样。
虽然声音嘈杂,但是所说的却是完全在李守汉、李沛霖等人预先的推演预案当中。无非是“我大明向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如此做法,与暴秦何异?如今若要收复失地,正要政通人和,如此方能中兴。如何出此下策?!”、“自古酷吏扰民斑斑点点可见史书,如何能让此辈有更多残民以逞的所在?”
不过,也有例外的声音。李沛霖就听到有人将坊间流传的水浒传里面的情节都拿出来说事的。那部书里面凡是做差役、做小吏的,哪个不是敲诈勒索惯了的人物?便是梁山好汉里的李逵、戴宗等人,也一样要取些常例钱来用。林冲被送去大军草料场时,也被管营大人告知“每月但是纳草纳料的,有些常例钱取觅。原是一个老军看管。如今,我抬举你去替那老军来守天王堂。你在那里寻几贯盘缠。”
“此人倒是个有趣的人,不是个读死书的。几时有了机会,倒要与他盘桓盘桓。”李沛霖含笑望着眼前这幅乱糟糟的情形,心中却是无比舒爽。“乱吧!越是乱,越好。尔等越乱,越是捣乱,便是与我兄弟有大大的助力。”
但是,一个声音发出的怒吼,却让他的美好计划泡汤了。
“天子驾前,如何尔等如此放肆!”
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寻声而去,却正是内阁首辅大学士黄道周。黄老先生此刻须发戟张,双睛圆睁。看得出来,他对这种殿堂之上吵闹不休的失仪行为,视作臣子的大不敬之罪。
大殿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双方都开始进行一场大战之前的准备。李守汉、郑芝龙、李沛霖等人,无声无息的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仿佛即将进行的是一场大战。
殿外,几名南粤军,不,现在叫宏武军的近卫旅军官,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部下用手势调整过来,随时准备不测事件的发生。
“里面一旦有人动手,你们就立刻冲进来,将所有的文官和不是我军自己人的官员统统控制起来!”
这是今天上朝之前李沛霖黑着脸向他们做的布置。他是唯恐天下不乱,在他看来,只要今天李守汉提出这些方案,势必会遭到官僚们的强烈反对。朝堂之上势必会发生争辩,甚至是动起手来。“只要尔等一动手,我便以保护圣驾的名义冲上殿来,将所有人尽数擒拿。到那时,主公,这件黄袍便不由得你不穿了!”
“爵帅,郑大将军。老夫有些事情不明白,想代各位同僚请教一二。”
“首辅大人请讲。”
黄道周礼数周全的向李守汉、郑芝龙行礼,然后发问,倒也让人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爵帅自从出世以来,所作所为,老夫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间。当年万里浮海北上勤王,河西务一战,爵帅名动天下,一时间军民沸腾。当日,老夫也是两眼热泪。后来,爵帅又以家财捐资入内府,以为天家供养,更发私财以工代赈。辽东大战,爵帅一门,父子父女上阵拼杀,便是郡主殿下也险些中炮阵亡。这林林总总,让黄某这自幼便读圣贤书的人为之钦佩。想来,今日爵帅所献之法,也是为国为民的大好手段,只不过,老夫年老愚钝,一时思忖不到,还请爵帅指点迷津。”
到底是当朝首辅,一番话说得八面玲珑,让人如沐春风。明明知道话里话外满是刀锋,但是却舒服得紧。
对于黄道周的这番话,文官们自然是无不赞同,本来嘛!你梁国公为大明朝做的事,咱们都看在眼里的,几度匡扶危局,这份功劳,这份忠诚,自然是可昭日月的。可是你为啥不在公忠体国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呢?偏偏要和咱们大家走到对立面去呢?只有李沛霖心中骂道:“老狐狸!却是好手段!这一碗碗的米汤灌过来,怕是主公也有些招架不住呢!”
黄道周今日也是郁闷得紧。原本筹划停当的几个章程,却拿出一个被李守汉否决一个,可是对方拿出来的条陈,却是桩桩件件占据主动。可怜自己这边一群饱读诗书的科甲正途出身的人,居然在几个武夫、海盗出身的勋贵面前被打得节节败退,张口结舌。这种事,当真是士人之耻啊!自己这方,勉强能够算得上是一门佛郎机炮,射速快,但是,威力小,射程短。而李守汉这面,则是一色的二十四磅、四十八磅炮,不但有陆军、水师常见的,便是那些二百磅的攻城专用臼炮也是多得很!所以,黄道周稳定住心神,仔细斟酌着字句,将自己整理总结出的方才郑芝龙所提出的官吏下乡村方案当中可能存在,或者以后会发生的各种弊病一一梳理出来,用来做打击李守汉的炮弹。
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就在黄道周准备好了一番言语,气定神闲的准备向李守汉一一发射过去的那一刹那,在他身后,两个声音前后发声了。
“首辅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亦是觉得爵帅所言乃是利国利民之举。”
“臣亦赞同爵帅所言。然其中关键之处,还是要请爵帅点拨一二,才好让下面推行,免得为奸小之辈借机害民敛财。”
说话的人,却是连黄道周也是要整肃衣冠以礼相待的人。
前大明首辅,万历皇帝的老师,张居正的曾孙张同敞。而另一位,则是他的老师,兵部侍郎、协理大将军行辕兵政事务的瞿式耜。这位瞿大人,已经被文官集团暗中视作投靠了李守汉的衣冠败类。原因嘛,也是很简单,他在崇祯年间被温体仁等人排挤,辞官回了常熟老家。被江阴徐宏祖邀请,往两广游历山水,更是一路南下往南中走了一遭。
两广之行,特别是广西一行,让瞿式耜对李守汉印象极佳。想不到自古便是蛮荒瘴疠之地,土司遍地交通阻塞的广西,竟然能够做到粮食基本自给,道路交通更是便捷,江河之上船只穿梭如织,道路则是将各处州府县城联通,一些较为繁荣富庶的乡镇也有了通行马车的道路。
那些动不动便是焚掠财货房屋,劫夺人口的土司土官,则是老老实实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胆敢造次的,早就成了李家二公子和巡抚黄大人的军功政绩了。
在徐宏祖的解说介绍之下,不由得瞿式耜拍案叫绝。
“世间皆以为李守汉以兵强马壮而横行无忌,殊不知,兵强马壮背后靠得是政事制度,靠得是农民多打出来的粮食,靠的是工匠制造出的器具,靠的是从他李守汉以下所有人缴纳的税银!不然,兵再强马再壮,无钱无粮,手中没有精良的器械,也只能是行如盗匪一般的!”
有什么样的老师,自然便有什么样的弟子。更何况这位弟子家学渊源,又在桂林生活了多年。对于李家入驻广西前后的境况更是体会颇深。
这对师徒,在李守汉拥立弘光皇帝在南京登基之后,便领旨出仕为官。但是,一路从南中北上,刚刚到达广州便听闻南京失陷。紧接着便是朱聿键登基监国、称帝。于是,这师徒二人到了福州。
瞿式耜出任兵部侍郎,受李守汉邀请,到行辕帮助协理军政。而张同敞则是出任翰林院侍读学士。因为和李守汉走得近,早已被视作衣冠中人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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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七章 佛郎机对小男孩(六)
“哼!张江陵的孝子贤孙,又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定然还是他祖父那套病国害民的手段,满口都是钱粮,浑然不知圣贤大义!与李某人同气连声,一丘之貉!”
张同敞还没有开口,便已经有人在心中给他的发言下了定义。其实这也不错,张同敞自从李守汉出世以来,便悄悄的关注着这颗在大明政坛上以势不可当的势头冉冉升起的巨星。
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别人也许是满眼嫉妒的研究着李守汉如何从一个不入流的边鄙荒蛮之地的守备衔千户一路擢升,也有人在潜心钻研他是如何练成一支战无不胜,敢于同建奴野战白刃交战,并且战而胜之的雄兵的,唯独张同敞,他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个方向。
家学渊源,张居正的曾孙自然关心的也是钱粮赋税之事。他从各个渠道搜集南中有关钱粮赋税的信息,加以分析研究。想从中发现如何能够富国富民的经世致用之策。但是,越是了解的多,便越是惊奇。
特别是他老师瞿式耜从徐宏祖往南中一游之后,师徒二人煮酒秉烛夜谈,一番深谈之后便是达成了共识,安天下者,非梁国公莫属!欲安天下,须用南中之钱粮赋税制度,奖励农桑,鼓励工商,开放海上贸易。
今天这个场合,正是这对师徒要将心中所想在朝堂上与衮衮诸公们开讲一番的好机会,如何能够放过?!
“陛下,臣张同敞有本。”
“爱卿请讲便是。”
“臣乞陛下下旨,令我大明各地行新政,士绅一体完粮纳税,当差服役。推行各项税赋制度。以求足兵足食,以求收复留都,光复行在。”
张同敞这话一出口,不要说是满朝文武,便是李守汉也被吓了一大跳!“我去!果然是将门虎子!祖爷爷英雄曾孙好汉!你祖爷爷敢和李太后不清不楚,敢让万历皇帝用铜挂钩自己用金子的,你就敢要在整个大明朝廷控制地面上推行新政,敢与天下士绅作对为敌,果然是虎胆书生啊!”
李守汉却不知道,张同敞在心中早已将天下读书人视作仇敌,在他看来,此辈在他曾祖父当权时个个在曾祖父脚下匍匐盘旋,如同走狗一般。但是曾祖父去世之后,这群叭儿狗立刻变脸成为了豺狼虎豹,将张家撕咬的血肉模糊,几乎一命呜呼了。此等血海深仇,如何不报?!“我不是针对某个人,我只想说,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我张家的血!”这一刻,张同敞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他身上,断水流大师兄和明教教主张无忌灵魂附体!身后,和他有着同样目标的李家兄弟李沛霖李沛霆同他遥相呼应,协同作战!
饶是在场众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却也被张同敞的这个惊天之举吓了一大跳,许多人被震得眼前一黑,金星乱晃。不由得让李守汉一系的官员们眼前一亮,“果然是江陵相公之后,与我等为同路人!”
“陛下!臣有本弹劾张同敞祸国乱政!”
“陛下!臣弹劾张同敞!”
“陛下!臣附议!”
朝堂上,就像是往粪坑里丢了一块砖头,苍蝇像乌云般腾起一样,顿时吵嚷成一团,无数人站了出来要与张同敞势不两立,那副劲头,恨不得能够今天收复南京,明天光复北京,后天早上在沈阳吃早饭一样。也难怪,张同敞的主张一旦得到了隆武皇帝朱聿键的允准,那他们的经济利益就要严重受损,大家十年寒窗无人问,千里从龙而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孔方兄和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吗?难道真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笑话!那都是糊弄别人的!咱们自己人就不用玩这套虚头巴脑的假招子了!
“陛下,臣以为,张大人一片赤心为国,此情可嘉。但是,所得非正法,势必起反用。臣以为,当前首要,不是要整顿兵马,征集钱粮,而是要正人心。先帝曾言,流贼亦赤子,为官吏所逼。臣斗胆说句诛心之言,若非当年陕西贪官污吏克扣了勤王军的粮饷,何至有李闯这样的大祸?那么根源是什么呢?便是当年张居正的恶法。以往朝廷赋税,小吏若是催缴不齐,无非是挨几句骂,并无大的影响。官员更是无所谓,所以才造成天下赋税拖欠。但是,再多的拖欠,也比逼死良民把李闯逼的当贼要好的多。张居正之错,就在于搞了考评制度,让官吏互相攀比,不顾良民死活,所以虽然一时粮饷充足,但是终究酿成大祸。臣并非是以张居正影射国公,更不是当着张大人的面,叱责当年江陵相公之短,正所谓君子之过如月之蚀。但是张居正的错,国公当充分重视,以免前线尚未传来捷报,后方却篝火狐鸣。切不可为了一时之小利而坏了国朝大事。”
不过,比较危险的还是这种发言,将自己的目的包裹在蜂蜜制成的糖衣里,然而糖衣里由掺杂了不少的私货,这些私货和自己的目的结合在一起,就会产生巨大的化学反应,而且,还没有什么后遗症。
(啪!又是一块板砖飞来!愤怒的读者表示,不更新就算了,还不说人话是吧?!不厚道的作者表示,这种人的意思就是把自己的意思用一个伟光正的理由包裹起来,就算是事后发现了,也追究不到他的头上。到时候,他们还可以继续站在那里说各种风凉话,痛心疾首的表示为啥不早听我们的?)
“正是!当日弘光天子在位时,也曾在南直隶和浙江等地择地试行所谓新政。然而,官吏一心要讨好上峰,不惜横征暴敛,动辄便排铳相要挟。更有所谓‘排铳催缴查白地’之称。有这等酷吏一心要讨好上峰,有什么样的结局自然很清楚了!斯文扫地,士绅倾颓。虽然历年积欠钱粮征缴上来了,可是,民心却是丢失了。倘若不如此行为,民心在我大明,万众一心,又何至于有弘光皇帝北狩之事?”
这一招就叫反果为因,偷换概念。将清军兵不血刃渡过长江兵临南京城下,水太冷钱探花率众雨中跪迎多铎入城之举,弘光皇帝朱由崧成为了献给清军的投名状这个事件,变成了李守汉命查白地查继佐在江浙一带催缴钱粮的结果。
“一派胡言!”瞿式耜却是听不下去了。他须发倒树,二目圆睁,颇有几分马上就要和人颈血相交,血溅五步的气象。
“尔等口中的酷吏查某,如今正在苏州一带以数千乡勇、衙役、义勇所组成的兵马与数万清兵周旋!拜这位酷吏所赐,如今苏州府城虽然为清军所占据,但是,出城数里,便仍是我大明天下。大明各项法度仍旧照常运行,百姓仍然自视为大明子民,仍旧为大明完粮纳税。此皆尔等口中这位酷吏查某所率之数千健儿之功也!若是当真如尔等口中所说,只怕这位查继佐查府台早就被乡民引领清兵所杀,如何还能为大明保留这江南一片土?!”
瞿式耜本身就是苏州府治下的常熟人,他的话,自然是很有分量的。此番话一出,顿时朝堂上安静了许多。此时正是用兵之时,带兵打仗就有理,能打胜仗就有理,一个文官带兵打了胜仗就更有理,一个和守土有责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文官带着一群杂牌军保住了一大片土那就有了天大的理!哪怕是这个文官在士林当中的口碑评价臭到了极致。
你们说朱国治是排枪洗地查白地,那好啊!你们去试试带着几千杂乱无章的队伍去和数万清兵周旋,打得清军不能出苏州城十里?
其实,他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查继佐手下当真是只有数千人,但是,其中有一营人是正儿八经的南粤军水师陆营当中拨出来的队伍。其余的人马之中,又有千余人是他在江南各地跟着他清理积欠钱粮,推行新政的衙役,这些人深知自己可是被江南士林恨得牙根儿痒痒的,个个都是上了必杀的黑名单的。与其说偷偷跑回家被江南的官绅大户读书人们悲天悯人的杀了全家,还不如咬着牙跟着查府台一路走下去。这样就算是家乡的官绅老爷们想对家人下手,也要投鼠忌器,胆怯三分不是?另外的人马,身份更杂乱。什么车夫、轿夫、脚行、船夫等等。但是,却都有一个身份,出身漕帮的义勇。
这些人,在江南的各处州府县城里都有,大多是为南中商人的商行提供服务,兼顾给各地城镇维持治安。清军渡江之后,天地大变,这些江湖儿女,难免也有仇家借机寻仇。与其在当地任人宰割,倒不如跟着爵爷好好做上一场,说不得,也能够从江湖人变成衣冠中人。
这些人熟悉江南各地情形,到处都有朋友,各种情报动态信手而来,又是悍不畏死之辈,查继佐有了这股力量,自然如虎添翼。但是,这还不是他的最大一股力量。他最大的倚仗便是江南的地势。苏州附近,阳澄湖、太湖,浏河、运河,河湖港汊众多,水路四通八达。别看清军占了南京、苏州等地,可是,与南粤军的联络却是一日也不曾断过,粮饷器械接济不断,军情往来命令文书更是畅通无比。有了这个靠山,自然手下人有恃无恐,打起仗来一往无前。
不得不说瞿式耜的嘴炮功夫,不说举世无双,也是火力凶猛,能够与朝堂上的文武官员们战上三百回合不落下风。双方的胶着要点,便是要不要推行新政,如果要推行,是像以前一样,各地选择几处作为试点,还是全面铺开?可也有人在心中暗自盘算了一番,眼下的隆武天子能够管辖的地面,除了赣南、偏沅、赣北等地之外,便是这福建、两广了。南直隶、浙江正在打仗,推行不推行的,横竖钱粮也是收不上来。可是这三省早就是在李守汉的治下多年,各种钱粮制度也是执行了许久。所差的,就是把钱粮制度从李守汉颁布的变成皇帝颁布的一道手续而已。
但是,如果说隆武皇帝下了一道旨意,要在大明全境都推广这个狗屁坑爹的新政,那么,某一天大明兵马要是当真打到了本官的家乡,那么,本官乡下的田地,城里的买卖,河里的船只,庄里的佃户,岂不是都要按照这个章程来缴纳钱粮税赋了?不行!绝对不行!这个制度只能在眼下的赣南、福建、偏沅、两广等地推广,绝对是不能在我大浙江和南直隶推行的!理由嘛,也很简单,眼下这一带还在打仗,战事连绵,钱粮赋税自然是收不到,就算是收复了这两省全境,那也是要好生休养一番,与民休息才是。这供应大军的担子,还是由赣南、福建、偏沅、两广和南中担负起来吧!
看朝堂上两派的嘴炮也渐渐的火力削弱了不少,李守汉微微颔首示意,李沛霖立刻心领神会。当即便向前一步,站了出来。
见这位南粤军事实上的丞相站了出来,当即在不少人的脑海里便拉响了警报,将战斗指数提升到了最高。
果然,李沛霖当真没有令他们失望。
“陛下,各位大人,留都沦陷,弘光天子北狩,钱谦益等辈腼颜北面降敌,此乃我大明自土木之变以来之最大危机。说是我大明之靖康亦不为过。”
“然究其根本,确实是由新政造成。乃是由新政推行不彻底,多有遗漏,所以使得鸡鸣狗盗之徒发难,才有今日之祸!”
“为我大明中兴大局着想,当务之急,应该摒弃以往容让之举,厉行新政,凡是有拖延违抗者,一律严办!”
这些都是套话空话,在场的人们早就听得耳朵磨起了膙子,对这些话不说有了免疫功能,也差不多和娱乐行业的妹子们对于叉叉圈圈行为一样,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出于身份角色所规定,他们必须要做出一脸高那个潮,嘴里发出阵阵那啥,哦,不是,是一脸动容,口中激动不已。
李沛霖的话,分门别类,条理清晰。
“一、统一军政军令,不得擅自募兵。”
“二、各镇各部,不得擅自行动。”
“三、推行新的钱粮赋税标准。实行超额累进制税率,征收增值税、商业税。”
“四、全面清丈土地,实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当差。”
“五、请开恩科,广纳人才,实行官吏一体。”
“六、废除工匠贱籍、废除乡老申明亭制度官吏下乡。”
“七、全面整顿各部兵马,核实兵马实力,按照兵马实力进行编制,以编制实力核发粮饷。各部兵马裁汰老弱,配备炮队、火铳等,军官分批轮训。”
这一条条一款款,李沛霖念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算念完,他每念一条,黄道周便好似有人用重锤在他胸口击打了一下,这洋洋洒洒的半个时辰下来,黄老夫子已经被打得面色苍白了。
但是,就像是唱戏的名角都是在最后压轴出场一样,最可怕的打击还在后面。
李沛霖抬起头,两道目光缓缓的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位文武大员。被他的目光扫过之人,顿时后背一冷,一阵冷汗不由自主的便冒了出来。
“这厮,不知道又要打什么主意!”
“陛下,臣方才所奏请之事,乃是兵马钱粮政务诸般事务,皆为细末小事。臣接下来所奏请之事,乃是有关圣人正道之事!还请陛下和各位同僚仔细听了!”
“陛下!曲阜孔家业已剃发易服降了鞑子,更改了三千年未曾改过的衣冠,更是成为朝廷叛逆!于国家为叛臣,于圣人为逆子!便不能再打着衍圣公的旗号欺世盗名,让圣人恸哭于九泉了。为圣人名教计,为天下读书人正道计,臣奏请,褫夺曲阜孔家各项封爵恩典,以衢州孔氏南宗为圣人正统,以正天下视听,以还天下正道!并责令刑部、大理寺、锦衣卫指挥使司等有司衙门,发下海捕文书,缉拿附逆曲阜孔氏之人!”
李沛霖的话,看似有些出人意料,甚至是石破天惊。谁也不会想到要追究曲阜的圣人一脉剃发易服投降满清的罪责,但是,这位爷就想到了。而且,一条条一件件都站在了朝廷法度上。而且,依照宗法制度礼法观念,曲阜孔家也是站不住脚。
众人便是想要辩解,但是搜索枯肠,却也一时语塞,找不到可以为孔家辩驳的理由。难道说孔家剃了金钱鼠尾辫子投降了满清是对的?只怕不用别人动手,宝座上的隆武天子先不干了。你这是给朕上眼药吗?!
可是,李沛霖的话,分明是将新政同孔氏正统联系在了一起。
黄道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大殿的,只觉得今天这一次朝会,让他整个人都空了一般,成了一具泥胎木偶。
“首辅大人!某家有一事相托。”李守汉站在阶下拱手行礼。
“爵帅不必如此客套,有什么事,行辕下一道札子给内阁便是。”
“此事为国选材,如何能够如此轻慢?某家想请首辅大人操办此番恩科之事。请首辅大人会同礼部、吏部一道拿个章程出来。某家自忖,如今各地都在交战,举子们科举不易,可否像各地书院给膏火银子一样,给举子们负担一下路费和食宿银子?此事,还是要偏劳首辅大人了!”
听到这话,黄道周顿时激动了起来,“好!爵帅此举当真是公忠体国!学生这便回去操办起来!”
在一旁站立的李沛霆冷眼看着这一幕,“哼!果然是腐儒!这般手段还与我家主公争斗!当真是萤火比皓月!”
“你是文章天下知,嘴炮无敌客。可是,你那是门佛郎机炮,老子这里,是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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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八章 科举制度改革
隆武朝廷的政治格局,是以常规体制的内阁和临时战事体制的大将军行辕所构成的二元体制,表面上,内阁主政,行辕管军,两下里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谁都不是瞎子,一看就知道,眼下以战事为先,自然行辕要压着内阁一头。而且,宫里和朝廷日常行政事务所需要的俸禄钱粮,也都是有行辕拨付给内府,拨给内阁。一手是枪杆子刀把子,一手钱褡子米袋子,顺带着,行辕还管着满朝文武官员的乌纱帽,哪头重哪头轻,该往那边去,一望便知。
可是,最近几天,内阁的官员们也是干得热火朝天。无他,隆武恩科要开了。这可是国朝大事!
各位大人们都是科甲正途出身的饱学之士,又有这么一个既能挣面子,又能弄银子收门生的好机会,怎么能不争先恐后?主考官被首辅黄道周当仁不让的占了,余下各房考官也是六部尚书、侍郎、大理寺正卿、少卿、御史台的左右都御史们争夺的对象。
定了组织机构,那接下来就是明确考试范围和考试形式、题目什么的了。从理论上,自然是大明天下的南七北六十三省都可以来参加考试。可是,这一条首先就实现不了。不要说长江以北尽数沦陷,便是长江以南,也是明清两家来回大战,反复争夺的所在。这些沦陷区的举子们要不要让他们来参加此次恩科?还有,这边内阁还在讨论考试范围,那边行辕传过话来,要让南中各地包括南洋吕宋等处的学堂学子们,也有参加恩科的资格。
这一下便捅了马蜂窝。内阁的官员们忿忿不平,“各省的举子们都是十年寒窗,铁砚磨穿方才有了这举人功名。那南中各地学子,不过是学了些记数算账,勉强能够读书,能够代写书信,怎的也敢前来参加科举考试?!”
腹诽归腹诽,但是却不敢说什么。
倒是黄首辅手捻着胡须颔首称是:“大将军行辕此举,倒是为国家体面着想。”他很清楚,如果当真按照往年秋闱那般进行,只怕没有几个人能来参加此次恩科,原因很简单,地方丢的太多了。大明朝不割地不和亲,历年累计下来,已经是东面不出山海关,西面不过嘉峪关,出了长城就不是大明朝廷,这才有天子守国门。(话说要是当真照着革命先行者的十八行省建国的理论,不要说大盘鸡羊肉串吃不到,想去雪域高原净化一下心灵没戏,你想吃个牛肉拉面估计都得办护照。)
要是为国选材,同时更是标志着自己政权的合法性,让天下人都承认自己是正统地位的科举活动,隆重举行的时候,却只来了小猫三两只,这都不是啪啪打脸,这是用克龙炮打脸啊!所以,黄道周对于李守汉命南中各地接受过学堂教育的人参加这次隆武恩科考试,大为赞赏。
所以,对于那些按照科甲正途先生们的标准看来,那些不但没有功名,甚至连进过学都算不上,顶多就是认识字的南中学子们,一个个都有了举人身份。
这点是让科甲正途出身的人们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容忍的。一番计议之后,他们拿出了一个应对方案。以江南乡试因南京失陷未曾举报为由,向行辕发去公文,请示将江南乡试在恩科之前举办。
这样一来,原本那些没有举人身份的秀才们,也可以在参加完乡试取得举人身份后,堂而皇之地参加隆武恩科考试,运气好的话,身份可以从来时的秀才,变成同进士、进士,完成了身份变化的三级跳!
“先生!先生!”黄道周签押房门前,几个内阁官员兴冲冲的跑了进来。“好事!好事啊!”
“何事让汝等如此失态?!”
黄道周虽然不是那种不苟言笑的道学先生,但是平日里也是注重举止仪表,像他这样的人,内心深处都是将谢安作为楷模来学习的,哪怕是此刻前线传来消息,大军收复了南京,他也准备像谢安那句“小儿辈大破贼”一样,说一句“收拾东西,准备回南京。”之类的话。但是现在眼前几个属下如此的失态,这让他心中有几分不悦。
“大将军行辕发回了公文。爵帅已经准了先办乡试后开恩科的章程。责令传知各省,让照此办理。”
“行辕度支司也有咨文到,询问大概有多少参加乡试的士子,有多少参加恩科的举子,让我等统计数字告知,他们准备筹划钱粮给予津贴。学生询问了一下来人,度支司那边按照大将军的意思,准备照着一天三顿饭,两餐菜色为一荤一素,一间普通单人客房的标准给予津贴。另外,若是考生们在应试期间身体有恙,给付一块银元的汤药钱。”
“还有一件事禀告首辅大人,大将军行辕责令福州府,将现有贡院重新修葺一番,将考棚重新翻建。那种外面大雨里面小雨,进去伸不开腿,坐下展不开腰的考棚不得出现在本次科举考试上。不足部分,可以征用城内外的庙宇祠堂,甚至是军营作为考场使用。”
这一连串的好消息,顿时打消了黄道周对这几个官员的不满,取代的是一番欣喜。到底是读书人的底子啊!一听到尊重读书人,尊师重道的事情,便是如此欢喜,
“爵帅虽是武人出身,行事风格不免粗犷,但是,推行王化,尊师重道这件事上,他却是丝毫不含糊的。别的姑且不说,你们看看,这一桩桩一件件,整修考棚,为考生安排食宿提供药饵。这些,令老夫铭记五内,感同身受!”
“正是!其实爵帅却是如先生所言,乃是推行王化之人,这短短的二十年间,便将蛮荒瘴疠之地变成了书声琅琅的所在。大将军治下各地,读书识字之人,儿童上学率较之江南还要高出数筹。只可惜,到底粗鄙了些,读得不是正儿八经的经文要义。”
“这倒没关系,待战事平定,少不得我等要好生相助爵帅一番,拨乱反正便是。”
一群人热火朝天的开始憧憬着恩科之后,大批读书士子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之后,继往开来,开创出一个中兴局面的盛况来。但是,正所谓过刚易折太盛难守。刚刚高兴了一杯茶的功夫,一个内阁今日当值的官员脚步匆匆跑了进来。
“首辅大人,爵帅对恩科考试的批复下来了!”
“哦!想必是大大的画了一个准字。”几个内心之中对李守汉这种武夫出身的掌权勋贵颇为不屑的官员,调侃了一句,在他们看来,李守汉的那笔烂字,那一套粗鲁不堪的言语文字,顶多也就是在呈文上画个准字,画个可字。还能说出什么来?
“爵帅如此的看重此次恩科,定然是多加勉励了。吾等务必要好生记在心中,办事时铭记在心才是。”
官员们各自揣测着李守汉对呈文批复意见的内容,眼睛却是落在了当值同僚的脸上,试图从他的神情当值分析出一二来。
“爵帅自然是不会说什么别的。但是,他身边可是有居心不良之人!此辈对我读书士子成见极深,怀恨在心,时时处处与我等为难。”
公文自然要由黄道周先过目,当值的官员口中颇为忿忿的为诸位同僚讲述着这个公文批复的情形。
众人一边听,一边观看着首辅大人脸上神色的变化,见黄道周神色逐渐凝重,心中大叫不妙。只怕这个批复当中颇有些文章逆了首辅大人的心思。
“大人,”看着黄道周神情不豫,内阁的同僚们便是小心翼翼,唯恐一句话说的不好,将自己夹在了内阁首辅和大将军梁国公之间。“可是大将军又有了对此番恩科的新意图?”为了洗脱自己,他很是谨慎的将爵帅这个比较尊敬亲热的称呼改成了不偏不倚的大将军官称。
“倒也不应该是爵帅的意思。”黄道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心情,“爵帅长于军政,对于科举考试的诸多事务不是很了解,这个,”他扬起了手中的几张印有大将军行辕公文用笺红头的纸张,上面果然是用朱砂批了一个大大的准字,另有一行小字,“请内阁黄首辅道周先生会同诸位同僚办理。”
“想必是出自爵帅幕府中人的手笔。”
李守汉的公事房,属于一个没有编制定额,没有经费预算,没有品级规定的黑衙门。当然,在朝堂上诸公的眼中,这就是一个隶属于李守汉私人的顾问机构,他们身边也是有不少的钱粮刑名文案师爷的。从来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公事房是像大明的内阁一样,属于掌握着巨大权力的机构。(四爷:你开什么玩笑?朕一手打造的军机处被你拿去变成了狗屁的公事房,又拿来和那个敢和天子分庭抗礼,动不动敢把皇帝的旨意给驳回去,内阁不同意,皇帝的圣旨就是擦屁股的草纸,哦,也不对,貌似现在擦屁股的草纸也是很值钱的了。还能动辄就能让皇帝落水死,感冒死的内阁比?)
几个官员急匆匆的接过了这份公事房提出的关于此番恩科科举组织形式和内容的章程,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头一部分是科举的形式。将原本的五天四夜连续考三场,改成了三天考三场。而且中间有休息两天,让考生们可以恢复体力,调整自己。这些官员们都是久经考场,一路从笔墨纸在之中拼杀出来,凭着手中笔案头砚在笔阵之中求取的功名。对于科举考试的苦楚,他们深知个中滋味。
科举考试第一场考经义,考试时间嘛,也不算特别过分,三天两夜而已。这比现在的高考似乎还要煎熬得多。去南京旅游游览过贡院的各位看官可以想象一下,在那种考棚里呆上三天两夜,不要说还要绞尽脑汁的构思文章,就让你在里面呆着,那个滋味,进过派出所拘留所的同学应该对这种感觉很熟悉。
想想看,第一天凌晨就准备进场,然后在考场里待三天两夜,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注意会试是阴历二月,无论是江南还是京师,这个季节窝在狗窝那么大的牛棚里过夜似乎滋味都不好受。在江南的考生面对的是外面是淅淅沥沥的早春二月的春雨,在京师的则是要迎接倒春寒西北风的体能测试,这个酸爽,所以,科举考试经常有考试考死的,每年十几个都不算稀奇。更有可能是体力不支,精神紧张而导致崩溃,所谓的失心疯的也是大把。
哎!那位看官说了,不就是考试嘛!又不是体育考试,还是三天两夜这么长时间,还能体力不支?看官,休要逞嘴上的英雄,待我慢慢的说说这考试的内容和题目,您再说也不迟。
第一场经义考的内容就是给你七道经义题,你连写七道经义文用八股文的形式解释经义,七篇文章写完差不多上万字吧,再加上草稿,工作量自己脑补。而且,科举考试的卷面要求很高,你要是参照着高考的标准就等着落榜吧!字体要求是“台阁体”。不光是对书写要求很高,字体要求一样大小,便是墨也是有要求。要求写出来的字乌黑、光洁。到了后来,更有了所谓“黑、大、光、圆”的标准要求。
说起来,这台阁体还是不能回避朱重八爷俩。台阁,本指尚书(系古代辅佐皇帝处理政务之官)。因尚书台在宫廷建筑之内,故有此称,后引伸为官府之代称。顾名思义,台阁体便是官府行文书写的专用字体。由于个人喜好,重八哥父子都曾大力提倡书法,一时帖学大盛。朱老四更是下诏求海内擅书之士,邀集于翰林院,倍加恩宠。明代开科选士时,皆用楷书答试卷,务求工整。字写得欠佳者,即使满腹经纶,也会名落孙山。不光是要落榜,卷子还要挂出来示众,让大家好好的看看反面教材。这对当时书法艺术风貌产生过较大影响。因此,读书人写字,惟求端正拘恭,横平竖直,整整齐齐,写得像木版印刷体一样,这就形成了明代的台阁书体,称“台阁体”。所以嘛!那些穿越里靠着一笔烂字想在科举考场上谋取个出身或者为某个大人物惊为天人的,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吧!就您那笔书法兴趣班开除的烂字,在街头代写书信估计都混不成饭来,还想参加科举考试?醒醒吧!
各位看官,细细想想看,三天两夜,先要构思七篇文章,然后用一样的字体写出至少一万多字的文章来,这样的人才,我建议你别考科举了,到起点码字,绝对是大神级别。
这是形式和题目,题量,那么再说说别的。嗯,比如说考试范围。(敲黑板!这段很重要!)明朝的科举考试虽然分三场,但真正受重视的只有第一场;第一场的题目是本经义4题+四书义3题。所谓本经,就是每位考生在报名时要从《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经中确定一经作为自己的专精方向,考试时写4篇以这部经典中析出的句子为题的经义文章;四书义则是从《论语》、《孟子》、《中庸》、《大学》四部所谓“新儒学“的经典中出的3道题。也就是说每次考试考官一共要准备4*5+3=23道题,而每位考生实际回答的是7道题。
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头疼不已了?这些都是明朝科举考试的特点。有着重八哥特色的科举考试制度体系。
科举考试,起于隋唐,正规于宋。唐宋两朝虽然也考经义,也将经义作为一项重要内容,比如说文天祥在过零丁洋中写的“辛苦遭逢起一经”,就是这位文状元的内心独白。但是考经义考核的方式非常简单,就是贴经(填空)和墨义(默写),怎么样,是不是立刻就觉得自己有希望了?
北宋王安石改革后废除了诗赋,然后重点就在策文上。等到重八哥的时候,就着重考核经义。
如果你能够经受住考验,面对着本经和四书里挑出来的七道题,都能沉着冷静应对过了,后面两场就简单多了。特别是第三场策论,只要你不说朱元璋是反贼出身,朱棣得位不正这类反动的话,那就都都算过了。你就等着成为进士或者同进士吧!
可是,令人觉得离经叛道大逆不道的这份章程,或是高考制度改革提案,打着战事频仍,托古改制的旗号,公然要把考试的形式内容都要做一番大手术。除了时间缩短之外,难度也要降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比如说,将经义恢复成宋代的贴经(填空)和墨义(默写)。而且,策文的地位要大大的提升。
“兹事体大,关乎到天下千千万万读书人的前途,本官要前往行辕,面见爵帅,与他分说一二!”黄道周一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命人备轿。
“若是经义改成贴经和墨义,那我家里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弟和子侄,是不是也可以获取功名了?”
望着黄道周远去的轿子和仪仗,有官员在心底不由自主的欢喜。
第七百八十九章 讲武堂招生简章?
此时的天兴府(福州城),并不算大,从内阁所在的原按察使衙门到行辕所在的布政使衙门不过是咫尺之遥,但是,碍于体制和面子,黄道周还是摆出了内阁首辅的仪仗,只不过,削减了不少,并且特意交代手下人,不必鸣锣开道。
这是他同李守汉打交道得出来的一点心得。李守汉和他手下的骄兵悍将向来如此。你若是同我好言好语的,那么什么事情都可以提,都可以说。你若是摆出一副官架子来,那么不好意思,论起品级秩序,你内阁首辅又如何?见咱家国公也是要叩头递手本的。若是不论品级摆出排面实力用刀枪兵马来压人,嘿嘿!你比数万奴贼精骑如何?
在李守汉的这群骄兵悍将面前,摆出一副朝廷体制或者倚仗手中兵马实力而吃了暗亏,折了面子,丢了体面的人,从崇祯朝开始,便是以百十计。而且,随着朝廷对李守汉的提拔、倚重,这种情形便也是越发的严重。黄道周可不想自己成为明天早上天兴府的市井细民吃着鼎边糊、肉燕时用来佐餐的谈资,变成一句笑谈。所以,用一句话说,他这种既保留了当朝首辅的体面,又没有鸣锣开道摆出全副仪仗道队的举动,是一种低调的奢华。
透过八抬大轿轿帘上的玻璃小窗,黄道周已经能够看到布政使司的辕门,看到自己的亲兵营官小跑过去同辕门处当值的宏武军军官接洽,看二人的神态表情,双方接洽的还不错。
但是,辕门内外三五成群的武官们,却是引起了黄道周的注意。自从隆武皇帝准了李守汉的奏本,全部明军改称宏武军,由李守汉主持军队的整顿改编。各处的军头们纷纷到天兴府来拜见,各种托门子挖门路,钻山打洞的找人,试图在此次兵马整顿时尽量的给自己多弄些好处。
此时此地,见到这些武官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是,这些家伙既没有按照朝廷礼制,按照觐见上官的礼仪制度审批盔甲背着弓箭挎着腰刀,只是穿着一身从南粤军中流传出来,被李守汉称为军便服的官服,更是令人气恼的是,这些家伙一个个的只管聚集在一处,手中捏着几张纸,在那里议论。看到当朝首辅到此,竟然不跪拜行礼。这还有没有朝廷体制?!就算是此时国家倚重尔等,但是尔等一样要看清楚,战事不能,也不会永远打下去的,早早晚晚,朝廷还是会回到原先的轨道上,到那时,尔等今日的作为,自然有人要清算!
在肚里暗自做了一番功夫后,黄道周用脚跺了跺轿子地板,示意落轿。
“田先生。”他唤过随同前来的一名幕僚,此人在他的幕僚之中外号人称“不识君”,取自那句“天下何人不识君”,别的本事,什么钱粮刑名文书都差得很,唯独一点,人缘极好,极善交际。而且记性上佳,不论是何人,见过一面,过了数年,还能很亲热的叫着此人的字号,同他说起当日的事来。在黄道周的幕府之中,自然是充当着往来交际应酬的角色。
“去看看那些武人们在做什么。”
看着“不识君”在武人队伍当中很是热络的同人打招呼,拍肩膀称兄道弟的,黄道周面如古井不波,心中却是风雷激荡。“此番整顿兵马,这些武人首当其冲。他们聚集于此,难道是串联起来要闹事?”他的心头突得一跳,不由得一热,但是,转眼又自己将这个念头打消了。开玩笑,如今这天兴府、福建、两广、赣南等处都是在梁国公多年经营的所在,不说是铁桶一般也相差无几。便是此时的天兴府,城内外驻扎着两个警备旅,还有数千李守汉的亲兵护卫,这些军头即便是想要做出一些事来,就凭着他们身边那顶多二十几个人的家丁,挡得住如狼似虎不动如山的宏武军?此辈武人又不是傻子,凭啥拿着自己的脑袋往别人的铳刺上撞,用自己的头颅鲜血让你文官来做出一篇锦绣文章来?当真以为老子们傻吗?!
辕门处的值星官向辕门内一路小跑去送信,自己的亲兵头目满脸笑意的走了回来:“先生,他们回去禀报了。少不得一会要爵帅开中门迎接。”黄道周却顾不得听这个,他借着轿帘掀开的空档,仔细听着周围那几个武官们在那议论什么。人群之中不时的传出来低声的赞叹,高声的反对,和几声哀叹。
“咱们可以有保荐员额上这个讲武堂,成为宏武军的军官,爵帅的门生弟子,那,老子家里的几个儿子是不是都可以走这个路子了?正发愁狼多肉少,朝廷之前的恩典不够,让老子家里的那群婆娘们每天吵吵闹闹的!”
“你少去娶几房姨太太不就得了?!”有人在调侃那个家里女人多、孩子多,世职不够分的同袍。
“咱老子就是觉得爵帅这条章程绝对是恩典,给咱们这些人子孙一条进身之路。又有师生的一层香火之情,总比在家天天胡打海摔的强多了。”
“好便是好。可是,为啥承认历年来朝廷给咱们的欠饷数目,但是又不实数发给,只是给不到三成,余下的分几年给,或是给工业券来冲抵?”
“得了吧!别不知足!要是爵帅脸一沉,不认这笔欠饷,你又能怎么着?再说了,爵帅从一个守备衔千户一路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上,你以为他不清楚咱们兵营里那些勾当手段?老实说,我都觉得是爵帅给咱们这些人留着体面呢!要是一点不留,就像在广东时一样,大兵把你兵营一围,按照花名册点名核查实力,你我那点小手段,你觉得能糊弄得了谁?”
“老兄说得极是!所谓变戏法的瞒不过敲锣的。何况爵帅这种身份的人!再说了,外头市面上收工业券的价钱可是不错,几个经常往来的商家相与都说了,要是有工业券的话,他们愿意按照票面溢价两成收购。”
“也就是说十块能收十二块?”有人眼睛里开始冒银子的亮光了,语气里满满的都是银子响声。“他们打算干什么?”
“切!怪不得你家里日子过得艰难!不光是孩子多姨太太多,你不懂得营运才是最要命的!光靠着喝兵血克扣军饷盗卖军械能有多少银钱入账?咱得做生意啊!你难道不知道,国公爷治下的南中出产的各种东西,除了粮食之外都要有工业券才能买的?有工业券是一个价钱,没有工业券那就是另一个价钱!这里头的价差,嘿嘿!好大的一顶帽子可以抢的!不然为啥那些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的买卖人张口就要加价两成收购!就这,老子还不想卖呢!”
“老兄,你就别卖关子了!晚上我请客喝花酒,天竺胡姬还是天方胡姬或是欧罗巴妞佛郎机妞新罗婢你们随意挑!一个不够上两个!”见那位同袍有意在关键地方缄口不言,那个家里日子过得不宽裕的军官有些按捺不住了。也难怪,同样的官职,人家衣着光鲜,红光满面,自家却是勉强过得下去,这怎么能不让人有想法?!
“这里面。。。。”几个军官们聚到了一起,听那军官压得低低的声音为他们讲说其中的奥秘,“难怪!居然有翻着跟头的暴利!娘的,两成溢价就想从老子们手里骗走这一大笔钱,想都别想!”
“哼!果然是一群粗鲁武夫,眼中只是知道一个利字,全然不知忠贤大义为何物!”黄道周实在是有些听不下去了,愤然放下了轿帘。但是,讨厌的声音不会因为你不想听它就不发生了。特别是外面发生的那几个人都是生就了一副粗门大嗓,胸腔共鸣极为强悍。
“爵帅这个章程里不也说了?要是不想在军中服役了,可以退役。会参照职级给一条或者几条海船的出海贸易执照。要是不想要海船,可以去南中去十州去殷商故地圈地开荒,但是,爵帅可说了,不管是干啥都得交税。”
听得这话,那几个军官粗鲁的笑了起来。“爵帅是什么时候都不会忘了这钱粮二字!也难怪,不把这两个字挂在心头,如何养这百万雄师?”
“出一趟海,那是一船丝出一船银子进的利钱,交点税算什么!”
“这个得,得,得好好算算账,到底是要工业券合适,还是要海船,出,出海旗号、执照合算!”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传来,声音虽然结结巴巴,但是,话语里对金钱的渴望却是满满的。
“老金,一看你就没仔细听人家讲,更加没有仔细看这个章程!是不是昨晚上的那个天方娘们儿的腰闪得你脑袋现在还在云里雾里呢?!人家说得很清楚,工业券是抵给咱们的欠饷的,海船出海资格,去各处垦荒啥的,那是你退役交出兵马之后的好处了。”
“哎!我可听说,归顺了爵帅的那些闯贼们,就安排了不少人去海外垦荒。我手下有人和闯贼有联系,有书信回来说,随随便便的都能开出上百里方圆的地来!”
“真要是,要是这样,这样的话,老子就拿着,拿着”老金的结巴是越兴奋越严重,拿着了半天,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行了,老金,我替你说吧!一手拿着工业券,一手拿着海船或是去海外垦荒,安安稳稳的当上个富家翁?对吧!?”
“不全是!”被同袍们抢白了几句,老金冷静了下来,话反而说得流畅了许多。
“我先让儿子侄子们去讲武堂,能上几个上几个。这样不管以后天下大势如何变,咱们的子弟是爵帅的门生弟子,这个总是跑不了的。然后,拿了工业券,跟商家相与们谈生意。我是不打算再带兵了。说实话,咱们那些兵和爵帅的兵比起来,渣滓都算不上。还不如趁着爵帅现在开恩,赶紧的顺风收篷。爵帅退役的这份恩典,我算了一下,我这个游击,可以有两条海船或者是相应的出海垦荒。打算一半要出海贸易的牌照,和商家相与们弄条海船出来。另外一半,自然就是出海垦荒了。自家的海船,搭载自家的出海垦荒人,便宜不落外方,肥水不流外人田!”
“果然是瞎子精、哑巴毒,结巴坏水一股股!这算盘让你打得果然是好!”听完了结巴老金慢条斯理的说过了他的内心想法,那几个军官无不是伸出大拇指来赞叹!
“走!晚上喝花酒的时候一起算算!老金,我的那一份也跟你一起走了!咱们搭伙做生意!”
“我的那份也是一样!”
“算我一个!”
“咱老子也入伙!”
转眼之间,这些武夫们便搭起了一个兼营海上贸易和出海垦荒事务的的商号来,得意的发出一阵阵笑声,勾肩搭背的扬长而去。一边走,一边有人提议,用工业券直接换铁器、农具、布匹等物,出海贩卖,横竖也是出一趟海,这些东西不管是自己出海垦荒,还是卖给海外蛮夷,那都是百倍之利。
黄道周在轿子里五内翻腾,已经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了。作为一个饱学之士,他对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的手段、典故是很清楚的。但是,当别人就在他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抄了赵匡胤的作业,他却丝毫没有办法。
“先生。先生?”轿子外面,“不识君”脚步匆匆的回来了。
“如何?”黄道周声音平缓,语气冷静,丝毫反应不出内心的波涛起伏。
“这些武官是从各地奉令赶来听行辕军马整顿的安排的。到了之后,幕府中人给了他们发了讲武堂招生简章,规定所有的军官必须到讲武堂学习,学习期间军饷柴炭银子照发。让他们入学的理由是说,马上全军都要按照老南粤军的标准配备火器、炮队,战术、军纪都要按照老南粤军的来。爵帅担心各部一时不能顺利接受,便先行训练将领,让他们熟悉之后,再回去教导部下。”
嘴里说着,手上早已将一份印刷得十分精美的文字递了过来。正是方才老金等几个人手中挥舞的那些,《讲武堂招生简章》、《各部积欠军饷清理办法》、《各级军官因故退役安置奖励章程》,不得不说,“不识君”果然是在人际交际上有自己独到之处,只去了一会,不但打听清楚了情形,更是将这些文书一并弄到了手,让首辅大人不至于盲人摸象,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这三份文件,便是刚才让结巴老李他们兴奋不已的来源了。
草草的翻了几眼,果然,里面一条条一款款说得极为清楚,言语浅白,但是条理明晰,数目明确。一看就是给读书不多,勉强不能算是文盲的那些武官们准备的。内容基本上和刚才老金他们议论的能够印证到一处。
“先生,方才学生听几个相熟的官员议论,他们的情形比较特殊,实在没有子弟可以保荐入学,打算将自己的家丁想办法塞进这讲武堂去,为他们某个进身之路。”
“不识君”见首辅大人有些失神,便小声的将自己的见闻说给黄道周。“果然,这些武夫们都打着逃之夭夭的准备。同时在李守汉这边下注,为自己日后铺一条后路。”
自己的儿子侄子实在没有能提到台面上的,那就宁可让家丁前往讲武堂学习,也不能浪费了这个机会。黄道周对武官们的心思揣测的十分透彻,那就是在李守汉这位炙手可热的大将军面前示好,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若是日后天下大势更变,不管是李守汉收复了南北二京,还是像大宋那样,以淮河为界南北割据,他们都是有人在朝中做官,而且还是李守汉的门生。
若是维持着南北割据的局面,他们一边有着大笔银钱进荷包,一边有人在朝中做官。若是李守汉上演了一出继曹家、司马家、李家、赵家之后新推出的新剧目,他们就更是摇身一变成了从龙有功之臣。
越想越是令黄道周恼怒,他用力摇摇头,试图将这些荒诞不经骇人听闻的念头赶出去。
阵阵鼓乐声响起,随着一声炮响,行辕大门、辕门大开,从里面奔出两队卫兵,沿着辕门外甬道两侧列开。
为首的今日当值近卫旅营官跑到黄道周轿子前,右手在胸前持平:“首辅大人,标下甲胄在身不能行全礼了!我家主公命我等前来迎接大人,护送大人入内。”
奏乐、鸣炮、大开辕门,护卫列开道路,见了这番礼节,黄道周心里稍稍的舒服了些,“都说梁国公跋扈嚣张,但,本相看来,他还是颇为知晓礼数的。”
“起去!前面带路!”黄道周自然不会勉励客套,只管按照官场规矩命他在前面行走。
一行人正待要起动之时,蹄声嘚嘚,由远而近。听那蹄声丝毫没有减速慢行的意思。
“何人如此张狂!胆敢在此驰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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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章 坑人标题党!
街道上,一骑快马狂奔而来,铁蹄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踏起点点火花,转眼消失不见。马上的骑手背上插着一杆认旗,上面墨迹淋漓,写满了字,急切间也看不清上面写得什么,只见他挥舞手中一份捷报,一路飞驰一路声嘶力竭地叫道:“大捷,大捷,李大人、昭阳郡主松江大捷,阵斩伪逆博洛!黄浦江中焚毁击沉贼舟数千只!”
他这一路奔来,立时全城轰动,沿途所进,所有的官民百姓都是欢呼起来,无数的鞭炮先后炸响,有如万门火炮齐轰。更有人发足狂奔紧紧的在那报捷使者身后追赶,试图看清楚那旗帜上所书写的捷报内容,也就是所谓的露布报捷。
“大捷,大捷,伪逆兵败,大军反攻,收复金山、青浦、嘉定,上海解围……”
有使者前来报捷的消息,自然有人飞奔着送到皇宫之中。
此时,隆武皇帝正在与几个文学侍从学士在讨论诗词文章,探讨春秋大义。这几个文学之士虽然没有侍从经筵讲官的头衔,但是朝廷文学正道之士却也是视他们为偶像,在朝中也是自视甚高之人。
虽然听得他们一个口吐莲花,舌灿大义,说得口沫横飞,兴高采烈,一时恨不得尽数将胸中平生所学卖弄出来,可是,隆武皇帝却是心不在焉。前几日朝中一番争论,让他心中忐忑不安,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心烦意燥得很。朝中局势很是明显,不仅仅是文武官员,便是他这个皇帝,有谁不是在梁国公的掌中?不要说当真翻了脸动起刀枪来,便是梁国公手下人稍微示意一下,断绝饮食,减少供应,便足够让这些嘴上夸夸其谈的家伙叫苦不迭!
突然,他们听到皇宫外一时间人声鼎沸,仿佛有数万人齐声呐喊欢呼一般,紧接着,便是无数的鞭炮声炸响,最后,整座城池都似乎沸腾起来,只有一个个声音在天地中回荡:“……大捷……大捷!”
“………逆贼兵溃……大军反攻!……”
“……天兵收复金山、青浦、嘉定,上海解围,兵锋直逼松江府……”
鞭炮声、欢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渐渐的有了锣鼓声交织在期间,听得人越来越兴奋。也不由得隆武皇帝又惊又喜,全身都不可控制的哆嗦起来,他猛然大步走到阁门,翘首期盼,有如小媳妇期盼久未归家的丈夫,等待着那个好消息的到来。
而在他身边的那几位文学侍从之臣听到这巨大的声浪后,也是满脸的惊喜交加,个个都不由自主站起来。他们和皇帝一样,都知道这场胜利的意义,眼下的大明朝廷,隆武天子都太需要这场胜利了。
“此番大捷之后,李卫儒既有拥立之功,又有护国之绩。外有兵马钱粮之基,内有开科举士之望,世上何人能够制之?”享受着开中门、鼓乐、鸣炮迎接待遇的黄道周,却是忧心忡忡。李守汉大势已成,从此朝中便无人可以制约,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但是,这份捷报的到来,却是令隆武皇帝欣喜万分,龙颜大悦。有了这场胜利,他这个唐庶人的皇帝,便是有了充分的合法性,再也不用比别的皇帝矮三分,什么得位不正,辈分不对之类的话,统统滚他娘的辣块妈妈咸鸭蛋的去!朝野上下,更是欢腾一片。从松江、上海方向传来的胜利,更是让人们一扫甲申年来的颓唐失败情绪。无数人暗自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开始张罗着上表,请皇帝犒赏有功将士,“不吝封爵之赏!”更要祭告太庙、祖先,告知陵墓田园宗祠无恙等等。更有商人们口沫横飞的对主顾们大肆吹嘘,“阿拉早就跟宁讲过,上海那是啥地角?风水宝地!早就劝宁到那边厢买地皮造房子,宁就是不肯相信阿拉!说什么鞑子过了江肯定要打上海!现在侬看看怎么样!?几十万的辫子兵把上海的墙皮摸脱了一块呣?日后隆武天子回南京,上海的房子还是要涨价的!所以,趁着眼下这个辰光,赶快去上海,正好可以抢帽子!”
抢帽子,这本来是交易所里的一句术语。这几年被南中商人们在交易场上流行开来。早期的证券、期货交易都是交易员在交易池内喊价交易,用手势加上高声喊叫来报价,于是那些在日内短线炒作的交易员就要不停地举手报价,那情形就像一群人在伸手抢帽子一样(当然空中并没有帽子),所以就把日内短线交易的手法称为“抢帽子”。话说,当年伟光正的校长就是在上海交易所抢帽子抢的不错,才有钱在上海又娶姚冶诚、又追陈洁如,又是回老家修他妈妈的坟地。当然,上得山多终遇虎,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最后还是以破产欠债而结束了他短暂而光辉的金融实践活动。带着陈洁如南下广州投身轰轰烈烈的国民革命运动去也!这段金融实践活动,为他打下了雄厚坚实的理论和实践基础,最终将中华民国的国民都变成随随便便一个人都是亿万富翁。顺便说句题外话,陈洁如在黄埔系当中颇为有人望,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说起她来,终身都是称她为蒋师母。
在这种情绪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高声吟诵着“青春作伴好还乡”,想起家乡的一草一木,山川景物,不知多少人喝醉。便是深夜,街头巷尾,仍有成群结队的从酒楼茶肆出来,一路醉醺醺的欢呼而去。
更有从南京一路从龙而来的官员们,高声喊出了“收复南京吃粽子,打过黄河过新年”的口号。这种事自然不会登上朝堂,只能是用来作为一句茶余饭后激励人心的话语。
但是,朝廷当中,也有人开始筹划着为有功将士大肆封赏的名单、封爵等级诸事了。
不数日,前方的详细军报接踵而至。
“阵斩伪逆奴酋博洛!”
“斩获伪八旗兵马首级数千!”
“斩杀俘获附逆兵马数万!”
“大军收复松江等处!”
“昭阳郡主领水师一战于吴淞口外,二战于黄浦江,将逆贼水师船只尽数歼灭!如今,江面之上,我军船只往来纵横!”
“水师统领施琅,引数万兵马围攻杭州,逆贼岳乐所部支持不住,不日便可克复杭州!”
松江府方向是早就有了胜利消息传来,给大家打了预防针。如今杭州方向也是指日可下,怎么能不令人更加兴奋?东西两路连克名城,席卷江南之势已成,苏州方向,又有人称查白地的数千兵马在与清军周旋,只需大郡马收复杭州之后派遣一旅之师前往,便可在査继佐所部的配合之下,将这苏杭之地,江南精华所在尽数收入囊中。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了施琅部下的那几万人马的出身来历。礼部和吏部的司官郎中们会同书吏们在悄悄的为两路大军的所部兵马将领们封官授爵打出一个草稿来,免得到时候慌乱。在他们的方案里,两路人马当中所有营官以上的,尽数有封赏。从轻车都尉到子爵、男爵、伯爵不等。差别也是在于是世袭几代还是仅仅本人享用。最高的,便是李华宝的,封侯爵,世袭罔替,封妻子为夫人,荫一子为锦衣卫指挥使。而施琅,则是要等到收复了杭州之后再议。不过,这两路人马水陆各军的统领,不过是李华梅、李华宝、施琅姐弟夫妻,怎么都是便宜不落外方。三人以下,各镇统制官、各旅旅长,基本上都是排排坐分果果,都有男爵子爵的头衔等着。
随着捷报的一道道传来,加之应试时间邻近,福州城内外的读书人越发的多了起来。这些人聚集到了一处,除了指点江山诗文应和之外,便是诗酒集会,少不得要议论一下当前的局势,畅想一番我辈一举高中之后,如何能够挥笔安天下,谈笑定乾坤。
当然了,诗酒和风流自然是少不了的。何况如今又有爵帅提供的食宿津贴,大家不必担心温饱问题,自然,饱暖之后,少不得要有些绮丽的心思和行为。一时间,林大掌柜的各处生意,出出进进的都是一袭青衫,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的生员、举人。
彼此一起吃过酒,一起嫖过娼,赤诚相见过,又有同窗同乡同门的各种交情,少不得日后还会在官场中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渐渐的,一份据说不知道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考题试卷,便在应试举子们当中秘密流传开来。这种事,自然每个人做起来的时候都是神秘兮兮的,不是彼此交情足够,或是有同窗同门的背书,绝对不会将这种关系到穷通富贵身家性命的事情同你共享的。(开玩笑,就那么多的名额,我把考题给你了,回头你中了我名落孙山了,岂不冤哉枉也?!)
一传三,三传十。十个人知道了,基本上全世界就都知道了。很快,这份据说是内阁首辅大学士黄道周老夫子拟定的考题,便摆在了黄老夫子面前。
初看上去,这三道题目非常像。经义、截搭等科举考试主要因素都有了。但是,仔细看上去,特别是以黄道周这种经历过科举考试,一路从笔阵之中厮杀过来,当过考生,也当过考官的人看来,这三道经义题非常奇葩!不但奇葩,而且包藏祸心!
第一道名曰:君夫人阳货欲,第二道名曰:王速出令反,第三道名曰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
一题君夫人阳货欲是截搭题。君夫人出自论语季氏第十六邦君之妻,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然后翻页到第十七,阳货欲见孔子。之后俞樾就掐头去尾来了个君夫人阳货欲。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馈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途,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智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阳货是当时鲁国大夫季平子的家臣,姓阳名虎字货,由于曾经征辟过孔丘当官,所以论语中字而不名以示尊重。不过如果没读过论语的人,看到阳货这两个字第一时间肯定会想歪,再加上前头的君夫人,估计想得会更歪。
第二道王速出令反,出自孟子梁惠王下,原文是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支也。原本是齐国伐燕引发诸国干涉,然后齐宣王召孟轲询问对策,孟轲忽悠一通仁政的事情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支也说的是大王快快下令把抓获的燕国老幼都放回去,停止搬运燕国的宝器,同燕国贵族商量再立一个新的燕国国君后撤兵,这样诸侯就不会武装干涉了。
第三道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也是出自孟子,原本是孟轲在滕国和滕文公谈话的内容,原文是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翻译过来就是我听说:君子不用供养人类的东西去害人。你们为什么担心没君主呢?我将离开这里!本意是不要卖国,不过被俞樾这么掐头去尾一弄后就成了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再结合前头那个王速出令反,很容易让人联想为反王快下令造反吧,大家不要担心没有皇帝,我就是。第一题用荤段子调侃至圣文宣王,第二三题假借亚圣之名蛊惑士子谋逆
“无耻之尤!可恶!”
这三道改头换面,偷换概念的经义考题,气得黄道周老夫子须眉倒立,口中呼呼的只喘粗气。眼下虽然前方有捷报传来,清军受了重创,不过,留都依然在清军手中,江南半壁江山,大明朝顶多也只有一半而已。而且,江北各地,杂色武装,拥兵自重的军阀多如牛毛,各种称王称霸听调不听宣两边都领军饷的一大堆,这个时候突然间在即将乡试、会试的时候冒出这么一个“王速出令反”的题目是什么意思?是要反王迅速下令大家一起造反吗?
他的几个得意弟子蔡春落、赖继谨、赵士超和毛玉洁或站或坐在老师书房内,也是一脸的气愤。
“这分明是有人居心叵测,却把黑锅往先生头顶上扣!”
“正是!务必要挖出此人来!明正典刑!”
“此人何等居心?明明朝廷已经按照大将军的意思,尽数恢复唐宋旧日制度,来安排这次考试,为何又有人弄出这么一份考题来搞风搞雨?!他的目的何在?”
赵士超嗫喏了半晌,突然开口发言,不过,他的一番话,吓得书房内的几个人几乎要越窗逃走!
“先生,几位师兄,以学生看来,只怕这个事,与大将军幕府中人有关!大将军虽然出身行伍,精于兵事,老于政务。可是,幕府之中并非没有熟悉科举考试之人,弄出这么一份似是而非的考题来,那也是信手拈来的举动。而且,眼下大将军有擎天保驾的拥立之功,又有扶危定难的大捷在手,这下面的人难免会有拥立的想法,也好让自己从此成为开国之功臣元勋。”
“不然也不会说什么王速出令反的题目,这分明就是告诉天下士子,不要担心没有皇帝,我就是皇帝!此番举动,便是效仿赵高当年的指鹿为马一样,来试探人心,同时,也是在给天下士子们吹风,告诉彼等,你们要选择谁。”
“就算是大将军本人不知道此事,也是他幕府之中重要人物在后面居中指挥策划。先生,平日里您教诲我们以浩然正气立于天地之间,今日学生却以小人之心揣度,请先生责罚!”
黄道周后背满是冷汗。半晌也说不出话来。他瘫坐在椅子上,只是觉得周身半点力气也无。此时若是行辕众人将黄袍披在李守汉身上,他和他的家人弟子们,只怕连府门都出不去!
“果然,果然!果然是好手段!老夫现在才算是知道,为何他要搞科举考试,为啥他要改科举形式,要让随便什么人都能参加考试。果然是好手段!”
打发走了几个弟子,黄道周在心中不断的狂吼着。
第七百九十一章 那一枪的风情!
飓风起于青萍之末。上海的战事也是如此。
在明清双方你来我往的攻击之下,面对着宏武军依托水网港汊修建的工事,清军每一次进攻都是以丢下数目不等的尸首、伤兵而宣告结束。
既然不能野战歼灭宏武军,那么清军便转化了思路。你宏武军会修碉堡筑炮台挖长壕,我大清兵马就不会?你宏武军依靠河湖港汊交通往来运输便利,我们便没有船只?你宏武军会在河流上修建木栅栏架设炮火来控制河面,我大清兵马便不会在河流转弯水流缓慢处狭窄处修建木栅栏,在木栅栏后面填充砂石木料,将它们修成木城,木城上架设火炮用来封锁河道?
一时间,双方的战事展开便是从长枪大戟火炮对轰的野战大军对决,便成了依托堡垒对抗堡垒,以堡垒为核心,展开争夺与守卫的斗争。反正博洛手下有的是投降的绿旗兵兵马,不用发愁没有炮灰可供挥霍。打光一营再上一营便是,顶多花些银子,把积欠的军饷给带兵官补齐就是。
自从多铎领着千余正白旗满洲兵马一路南下,沿途望风而降的明军官兵以数十万计,为了指挥便利,由皇父摄政王多尔衮颁布旨意,明确了这些新附军的旗号、编制、粮饷制度。
本来,多尔衮打算将老爹努尔哈赤的愿望达成,以这些新附军为基础,再以自己兄弟的兵马为骨干,重新弄出一个黑旗或者别的颜色,凑足五色十旗。但是,却遭到了各旗汉军将领王公们的强烈反对。就连平西王吴三桂也表示了强烈不满。
原因嘛,也是很简单。
汉军各旗都是以关外归附的汉人和入关劫掠的汉人为基础组建的,他们有了旗人这个标榜着自己资历身份的标签之后,自然不愿意让这个标签褪色贬值。嗯,好比说同样是汉那个奸,一个说老子是59年从山南出来的。另一个鄙视道老子是53年从朝鲜回到民国的。这两个人自然要鄙视改革开放后特别是建国四十年之后投奔到灯塔的那些人。典型的公交车心态,上了车的人,自然要冲着车下面的人叫骂,挤什么挤,等着!
于是,这些新附军便只能打起了绿色军旗,暂时称为绿旗兵。地位嘛,比平西王吴三桂的兵马还要低一些,谁让他们是进关之后才归顺的?
旗号是绿色,编制也改了。原先明军的编制就一个字,乱!营伍混杂。一会是卫所制度,一会是营兵制度。一会又是卫所和营兵制度混用,卫所给营兵提供兵员和粮草。嘉靖年间开始是五人为一伍,二伍为什,三什为队,三队为哨,五哨为总,五总为营。后面戚继光改为十二人为一队,三队为旗,三旗为局,四局为司,二司为部,三部为营。
多尔衮将归降的兵马按照镇、协、营、汛四级编制起来,以营为基本单位。每一营大体有五百到六百人,马队和炮队营不同。大体官职设立镇为总兵,协为副将。营为守备。当然,这对于那些投降将领来说不算是什么事,按照人头和兵器马匹实力嘛!大不了咱们抓壮丁拉人头就是了,乱世年间,想吃军粮的人大把大把的。
这就要谈一下粮饷制度了。不得不说,清军入关之后,那些之前一触即溃的前明军之所以一夜之间变得如狼似虎,并不是剃了头有战斗力加成,他们更没有三查三整和诉苦运动的助力,而是较为充足的粮饷供应。
御制饷章规定,各镇马兵月给饷银2两,步兵1.5两,守兵1两。马、步、战、守各军每名月支饷米5斗。后来改为淮河以南月给米5斗,淮河以北月给米3斗面2斗。然后每马一匹,冬春两季月支豆九斗,草三十束(每束4.2kg)给盐巴若干。
博洛手中有南下渡江之后在江南各地劫掠而来的银子,自然不会担心军饷不足。不过,对他手下的这些绿旗兵,他还是留了一手,基本上扣两个月的军饷在手,只有你上阵作战打得凶猛顽强的,本王才照数发给,然后还有补充兵丁保留编制的好事。不然,你就等着你这一营人马打完了之后领取欠饷回家啃老米饭吧!
随着工事的日趋完备,双方逐渐把注意力集中到炮战和排枪对射上,经常出现双方隔着河流用枪炮猛烈交火的情况。但是,这种消耗战,恰恰中了李华梅、李华宝姐弟的下怀。他们最不缺的就是物资。如今,背靠着大海,面前又是河流密布的水网地带,清军兵马再多也施展不开。渐渐的,清军的物资,特别是火药炮弹等作战物资补给匮乏,不论进攻还是防御,炮火渐渐出现颓势。敌我对比的天平渐渐的往宏武军一侧倾斜。但是,压倒天平的那根稻草,却是一个小姑娘。她就是前文提到的柳德米拉,汉名柳德妮的便是。
拿着李华樱的信和船票,柳德米拉乘坐飞剪船来到了上海,因为有李华樱的推荐信,所以傲蕾一兰亲自迎接了这个金发碧眼的姑娘。当然,以傲蕾一兰的身份,其实就算是有李华樱的推荐,也不必亲自去迎接。但是,谁让傲蕾一兰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呢?听说李华樱送来了一个能超越养由基的神射手,还是个异邦妹子,顿时就让傲蕾一兰的小好奇心蠢蠢欲动,内心之中颇为有点得意,让你们总是说老娘是蛮夷婆子嫁给了一个粗鲁武夫,如今又来了一个有本事的蛮夷婆子!
见面之后,傲蕾一兰甚至顾不得日常礼节,直接就问:“妹子,听说你能两百步射掉灯笼,能不能给我表演一下看看。”柳德米拉一笑:“灯笼是死的,太无聊,咱们去打个活的吧。”傲蕾一兰一听这不正合我意嘛,于是她带着柳德米拉来到郊外,正巧看到了几只鸟,柳德米拉枪都没上肩,一声枪响,一只飞鸟瞬间落地,看的傲蕾一兰和身边的人目瞪口呆。傲蕾一兰当场就做了决定,拨给柳德米拉四十个精锐的士兵,都是火铳刺杀的尖子,柳德米拉可以独立行动,自由猎杀清军,直接向傲蕾一兰负责,无需听从其他人的指挥。另外还专门派了几个女兵,以便照顾柳德米拉的生活。
柳德米拉自然是非常高兴,但是她也明白,这份信任和权利是需要战绩去支撑的。正好也巧了,柳德米拉刚刚完成与新人的磨合,博洛就发起了大规模的攻势,面对着清军的壕堑炮垒,前线迫切需要火炮火铳阻滞清军的修桥行动。柳德米拉当仁不让,他立刻带领这支队伍奔赴一线,第一仗,就打了一个开门红。那日清军依托炮垒掩护修桥,因为清军火炮数量多,所以宏武军一时被压制了,无法阻止清军修桥。柳德米拉及时赶到,用手里的线膛枪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内,连开四枪,打死三个清军,其中包括一名千总军官。
清军哗然,正准备撤退,炮垒上的督战的八旗满洲军官探出头来怒骂,结果柳德米拉一枪就送他去见了佛库伦。这下子,清军再也撑不住了,要说死,那是常事,可以接受,但是让他们不能忍受的是,这枪哪来的啊?都没看见人啊,就算是炮,炮弹也有个影子啊?这稀里糊涂的死,谁能受得了。
随后,柳德米拉又几次出击,眼前的清军军官行动起来不是有认旗就是有马弁亲兵跟随,在柳德米拉和她手下人眼里,就像是黑夜里的一盏灯一样明显。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射杀清军两百多人,军官三十多人,极大的打击了清军的士气,尤其是军官的士气。随着慢慢熟悉了柳德米拉的战术,他们发现,好像自己穿的衣服是坑啊!就好像熊瞎子面前的蜜蜂窝一样招事!虽然不知道对面谁开枪,但是这子弹明摆着是奔着穿着最好的来的。于是,聪明的人开始穿上了士兵的衣服,让自己手下穿上鲜亮的衣服。结果果然有奇效,看着一个个手下衣着华丽的死去,活着的军官弹冠相庆,原来死道友不死贫道是这么好的事情。接着,这么好的先进经验自然藏不住,很快被所有一线部队接受。毕竟,就算是丢人,也比死好一万倍。
前线停滞不前,自然引起了博洛的关注,本来博洛想亲自去前线看一看,结果图尔格阻止了他:“大将军,您这身份去一线,不是显得我们无能,还是奴才去吧!再说了,有些话有些事您也不太好办,奴才一个粗人,不怕得罪人。什么南蛮子妖法,以奴才看来就是这帮怂货被江南的美女美酒泡的骨头软了。容等奴才去踹他们两脚,再抽两鞭子,他们就明白自己该干啥了。”
一番话说的博洛无言以对,于是他同意图尔格的意见。同时,为了稳妥起见,发了札子,调杭州方向的岳乐所部兵马前来,以加大兵力优势。
而图尔格也倒是真没客气,到了一线二话不说就砍了几个军官的脑袋号令三军。理由是这些人居然让护卫穿上他们的衣服,他们躲在后面指挥。图尔格气的直接让人把他们绑了,不由分说拉出去砍头。看到军官被杀,士兵自然害怕,所以各个不要命的往上冲,一时间倒是真有一些效果,不仅士气有所振奋,还在几个点上有所突破。取得了成绩的图尔格自然是洋洋得意,于是他信心满满的来到了岳乐的阵地,准备向这个年轻的小子显摆显摆,看看谁才有真本事。
结果当他们的马队到达岳乐的阵地后,图尔格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情景,阵地上所有的人,都在疯狂的挖着战壕,或者用草袋装满挖掘出来的砂石泥土堆在战壕前充当胸墙。而岳乐那个小子,自己几乎没认出来,一身普通士兵的衣服,浑身都是泥水的挖着战壕,同时警惕的眼睛不停的观望周围,好像周围藏着索命判官一般。看到此情此景,图尔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甚至忘了岳乐跟博洛是兄弟,上去一把揪起了岳乐,怒骂道:“岳乐,你再干什么?你一个人要当缩头乌龟也就算了,居然让所有人跟着你一起当缩头乌龟。”按理说,被这么一顿骂,岳乐本来生气才对,但是岳乐却几乎带着哀求的语气说:“快别说了,你现在脑袋露在壕堑外面,太危险了,快蹲下。”
图尔格一把甩开岳乐说:“你到底怕什么,对面又没有大炮,就算是河岸距离你都有一百步,别说没看见对面有啥人,就算是有,在这放一头大象,他也打不着。”盛怒之下的图尔格浑然忘却了两个人的身份差距。他只不过是额亦都的儿子,是额驸,是黄太吉的小舅子,眼前的岳乐却是努尔哈赤的孙子,是他老长官阿巴泰的儿子,是他的主子。而且,岳乐还是不管怎么比,岳乐的身份官职都在他之上。
岳乐却丝毫没有放弃意思,他几乎是哀求图尔格赶快蹲下,图尔格却非但不肯蹲下,反而指着对面开始怒骂了:“没卵子的南蛮子,你爷爷图尔格在此,你们有妖法,尽管冲我来,我倒是要看看,是你们的妖法厉害,还是我图尔格厉害。”
图尔格不知道的是,恰恰因为这句话,他的生命就将终结于此。在对面河岸的一处小土坡上,有一片遍布了孤坟的小树林,因为这种地方晦气,所以不管南粤军还是清军都不太关注。但是,这片地恰恰被柳德米拉看好,她认为这地方视野开阔,还能展开小队人马,并且便于隐蔽和撤退,所以就把狙击点设在了这里。不过这几天柳德米拉很是生气,明明击毙了不少衣着华丽的人,但是根据尸体拖走的方式和清军的反应来看,明显这些人是普通士兵假扮军官。因此,这几天不仅没有太大战果,还差点暴露了狙击点。柳德米拉是个年轻的姑娘,最近又春风得意,自然不允许自己没有成绩,那样也没法跟傲蕾一兰交代啊。
就在这时,一个一看衣服就是大官的军官出现在柳德米拉的视线里,只见他到处巡视,颐指气使,一看就是做官久了的人。身边的女兵一看高兴了,连忙对柳德米拉说:“柳姐姐,你看,这回来的这个人,应该是个官,这下咱们算是开荤了吧。”柳德米拉却满不在乎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拿着望远镜看了看说:“不像,这些天对面被我调教的快成耗子了,突然蹦出来这么一个,估计是想侦查我们到底在哪。万一我们要是暴露了,估计这片小土坡,立刻就得被大炮打平了。
就在这时,图尔格的怒骂传到了柳德米拉的耳朵里,得益于图尔格的大嗓门,柳德米拉每个字都听的一清二楚。柳德米拉从来就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见有人如此嚣张,早就把暴露不暴露的忘了,她当时就举起了枪,同时下令道:“所有人立刻撤退。”女兵们一听问道:“您呢,跟我们一起走吧。”柳德米拉一笑道:“我当然要走,但是。。。”柳德米拉顿了一下道:“是在解决了对面那个混蛋之后。”说完,理也不理她们,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准星呼吸,静静的等待最恰当一刻的到来。
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图尔格的身躯轰然栽倒,距离他说完就算是放头大象也打不到,仅仅过去了不到一分钟。岳乐自然是悲痛欲绝,只见他直接趴到战壕底部,哀叹了一声对手下说:“图尔格是替我死的,一定要把他的尸体妥善的运到后方,好好安葬。另外告诉奴才们,没事别探头,要打咱们就一起上。这些天我也琢磨明白了,对面的索命火铳好像不多,真要是大军一起冲,倒是也无所谓。只是现在对面士气如虹,我们就算是冲过去,也是打不过。现在图尔格死了,对面应该会大肆庆祝一番,我们正好把壕堑炮垒修的更坚固点,免得对面一鼓作气再冲过来。”等手下人领命而走后,岳乐自言自语的说:“图尔格,看起来你比大象目标大多了。”
但是,岳乐和柳德米拉,包括推荐她来上海前线的李华樱、支持她上火线杀敌的傲蕾一兰都没有想到,柳德米拉的这一枪,直接将淞沪前线乃至整个江南的双方态势给打破了。
“各营各镇整顿兵马,传令南京镇江江面的水师、船队尽数东进,到上海来!你们不是总是叫苦,我军进攻时,南蛮子用水师和陆营的火炮两面夹击吗?!本大将军此番就以数十倍数百倍的船只蜂拥而上,击破李华梅那头绯翅虎的水师炮船!”
“尔等的兵马,便要一股儿劲的给本大将军拿下上海县!本大将军在此悬赏!那一营那一镇先攻进上海,商贸区里的财货子女,他可以拿一成走!然后再按照军纪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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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二章 大姨子李华梅
“大清平南大将军请宏武军留守李华宝将军出来说话!”
“我家主子有句话问李二将军,可敢出来一战?!”
太阳刚刚跃出了江海之间的那条天际线,清军便开始源源不断的从各个营地里蜂拥而出,人马,车辆,火炮,辎重,如同一道道小溪源源不断汇集到上海县城外的旷野之上。
人喊马嘶,哨骑呼啸往来传令,鼓号之声不绝,旗幡如林似海。
博洛的本部兵马,八旗满洲、蒙古、汉军各部,全数出动,总数接近一万人,其中四千有余骑兵,余者皆为步兵。
他本部兵马,自然是列阵于整个清军阵线的居中稍后的位置。
大阵正前,二十门打八斤炮子的大炮,五十门打三、五斤,六、七斤炮子的红夷小炮,在中军大阵前放列,众星捧月一般护卫着居中放列的十辆四轮磨盘炮车,熟铁打造成的炮车上,架设重达三四千斤的神威大将军炮,这些火炮都是可以发射十余斤炮弹的重炮。炮车后面,炮子车、火药车,密密麻麻的排成一片。
一面巨大的帅旗,被安置在一辆元戎车上,这辆车是柳攒机带领江南商人们按照武备志上的样式,寻觅江南高手匠人精心打造而成,专门孝敬平南大将军博洛的。在元戎车侧面,一辆巢车上高悬着一面织金龙纛,向整个战场宣告,大将军的本阵就在这里。
而安郡王岳乐,则是充当着为博洛掠阵、压住阵脚的角色,他部下的一万多人,则是布置在整个阵线的后方。
他旗下本部兵马约不到四千,余下的都是他沿途收纳入麾下的。但是这三千余人,却是一色的骑兵,不但人人乘马,不少人还是双马的配置。一色的镶铁棉甲,避雷针头盔,不少人还在棉甲外面炫耀性的穿着南中胸甲。与博洛部下一色的虎枪挑刀狼牙棒巨斧马弓步弓这些充满了八旗特色的冷兵器不同,岳乐手下不少人背上背着火铳,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之中,很是小心的用桐油布枪衣包裹着。
在岳乐身边的巴牙喇兵、心腹家奴,更是背上背着火铳,马上挂着马铳,几十个巴牙喇兵头目和家奴,腰间还带着短火铳。
余下的数千兵马,也是装束整齐,骑兵穿着内嵌甲叶的长身罩甲,有臂手铁盔,步兵则头裹折上巾。或戴红笠帽,穿齐腰甲。短罩甲不等。这种短甲,基本内中没有甲叶,只在表面钉些甲泡,好歹做到了人人有甲。长枪兵皆着红色齐腰甲,刀盾兵全部着红色棉甲。远远地望过去仿佛一片火烧云一般。
这都是岳乐南下以来沿途在投降兵马中选拔精壮收集的。比起博洛等人不管不顾只要投降来者不拒的风格,岳乐就要挑剔的多了。所以,比较起来,他的本部兵马比起博洛图尔格等人来,数量上就要逊色许多了。可是,论起质量和气势来,博洛丝毫不占优势。
今天,博洛一口气投入了十几万人,头敌的便投入五万,在岳乐后方,更有八万人马在集结列阵,随时准备投入战事。两道阵线之间,无数的杂役民夫像蚂蚁一样顶着细雨在稀烂的泥地里往来搬运,云梯,炮子,火药,各种攻城器械,在他们声嘶力竭的口号声中,缓缓的向前移动。
“这江南该死的雨!”
博洛恨恨的甩了甩雨披上的水珠,头顶上不时的有水滴从头盔的盔檐上滴落,影响他的视线。
“主子,奴才问过了,这雨稍等片刻便停了。只要雨停,大军便可以出动!”
博洛身边的家奴头目很精细,早就揣测到了自家主子的想法。雨水不停,大军的火炮便不能正常开炮,影响火力发挥。火炮不能压制对面宏武军架设在炮垒当中的火力,那大清兵马便冲不上去,他们手中的刀枪器械自然也就丝毫发挥不了作用。
博洛的本阵两侧,便是此次担任头敌任务的各部兵马了。各镇的总兵,副将,游击,参将,一面面认旗、帅旗在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方阵上空被雨水浇得湿漉漉的。按照眼下的绿旗兵军制,一镇总兵,本部大约数千人,余下的为镇内各副将,参将,游击兵马,各营的兵马,就算是有空额,吃空饷的,也不太敢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毕竟,大家换了旗号之后,明显感觉现在的主子和以前的大不一样了。
以前的老朱家,东家既没有钱粮,手里更没有刀把子,所以只能任由着他们各种胡闹。后来来了老李家这个二掌柜的,虽然钱粮不缺了,但是毕竟不是东家,大家自然也是差点意思。可眼下这个新投的辫子东家,那可是手里的刀把子利得很,不听话就立刻请你全家吃板刀面。听话,干活卖力的,东家也不在乎钱粮赏赐。
大大小小的几十个方阵,七八个总兵,几十个副将参将统领着各自的兵马,在上海县城外拉开了一个长达数十里的阵线。有传令兵从博洛的本阵之中飞马而成,往各个军阵之中传令。很快,数万人嘈杂的吼声便在旷野上响起。
“大清平南大将军问李家二将军,可敢出来一战?!”
“李二将军,莫非你家大哥死了之后,你家便再无敢战的儿郎了?”
一连串挑衅骂战的言语,穿过雨雾,传到了县城之中。
江边码头上,李华梅也听到了隐约传来的叫阵之声,她笑了笑,问前来送行的李华宝:“二弟,怎么样,生气不生气?”
“气个鸟啊?!”李华宝在姐姐面前露出一副惫赖神情,“阿爹早就教过,主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师傅也说过,为将者,先学不生气,再学气死人。我已经下令,他们愿意骂就让他们在雨地里骂去,横竖骂不掉咱一根毫毛。咱们只管在工事里围着炉子喝着热汤品着茶,等着他们骂累了,冷得不行了,再冲上来,咱们就用标定好的火炮火铳好好的请他们吃点热乎的!”
“你呀忒意的惫赖!柳师傅若是看到你这副样子,只怕气得一佛生天二佛出世。”
“阿姐,你这就错了。师傅是道门中人,和佛祖没关系!”
姐弟二人斗了几句口,李华梅带人登上了自己的傲梅号。“好生把守城池,我收拾了江里的那些讨厌的家伙便回来助你!”
“阿姐,只管放心!”李华宝收起那副神情,很是郑重的向姐姐行礼。
今天,博洛的进攻是分为水陆两路。陆地上声势虽然大,但是却不是主要战场。他的主要目的是黄浦江上。
每次清军进攻上海,都要遭受江面上和县城、商贸区水陆两路炮火的轰击。这次,博洛便发了狠,将镇江、南京以东江段,淮安、淮阴、扬州以南运河河面的所有船只尽数征调而来,进入长江,转入黄浦江。他要以数量的绝对优势来首先消灭李华梅的水师舰队,断去上海县防御体系的一翼,再行进攻上海。
李华梅是什么人?那是抓周时抓了船炮的传奇人物!怎么会看不出江面上那密密麻麻几乎遮盖了整个江面的大小不一的各色船只用意何在?何况,她相公是施琅,那更是个从小生活在海贼窝里的角色,对于水面上的各种勾当,烂熟于心。博洛的这点小心思,在她看来,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想用大量的船只同本将在狭窄的江面上缠斗,消耗我的火炮和水手,然后,用火船顺流而下,烧了老娘的船?想得真好!”
站在舰桥上,迎着湿漉漉略有些腥咸味儿的江风,李华梅冷笑了一声。
“打旗语,舰队迎着上去!人家既然来了,咱们怎地也得配合着唱几句!”
傲梅号为首,大小十二艘舰船逆流顺风,迎着黄浦江上的清军规模庞大的船队而去。
“真下了本钱,十几艘炮船,大小几百艘沙船,上千艘漕船,每条船上就算是只有五十个兵,也是至少五六万人!”李华梅透过望远镜观察着远处清军船队。
“郡主,我看,只怕这些船里,火船比兵船多!”胖头鱼已经是李华梅的亲兵队长,同样的手执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敌情。
“哼!想学咱们郑提督的招数,可在在哪买面前耍这套招数,那不是江边卖水,不自量力?!”李华梅也早已发现船队之中有不少船只看上去是满载,但是吃水线却很高,显然不是粮食炮子这一类的吃重的东西,那就只有芦柴、鱼油、硫磺等引火易燃之物了。更何况,在波浪的起伏之中,隐约可以看到这些船的船头黑乎乎的有铁钩铁钉一类的物件,这就更加坐实了这是火船。
“想火烧战船,好啊!看看咱们到底谁是曹孟德!”
李华梅一声令下,舰队加快了航速直奔清军船队冲去。
“这条绯翅虎,居然还是那般凶悍!明明看到了本将军这里许多的船只,却丝毫不曾畏惧,梁国公的子女,果然个个都是出挑儿的角色!”
清军船队的正中,一条拖罟大船上,清军水师统领,满洲正蓝旗梅勒章京额赫里,稳稳的站立在船头,同样手执望远镜观察着迎面从下游冲来的李华梅舰队。傲梅号上的梅花帅旗在江风之中烈烈飘扬,让人一看便知,这是李华梅的船。
“今天,本官便击败你这头绯翅虎,上报主子的恩典,下雪我家图尔格叔叔的仇恨!”
额赫里是图尔格的侄子,额亦都的孙子,二人同出于钮祜禄氏。(看见没有,钮祜禄氏不光是出了一个名声不怎好的和珅和大人,牛人还是很多的。不然也不会成为满洲八大贵族姓氏,更是清朝的四大世家之一,与赫舍里家、佟家、富察家并列。)他以牛录额真袭世职,寻迁甲喇额真。从郑亲王济尔哈朗徇湖广,屡败明兵。师还,授京城中城理事官。迁都察院理事官。累进二等阿思哈尼哈番。他在历史上曾经两次击败郑成功。顺治九年,命帅师戍江宁。郑成功侵福建,驻军海澄。平南将军金砺请益师进剿,上命额赫里将千五百人以往,与金砺会师击成功,大破之,遂攻海澄,复败成功兵。
(有人说了,不是文艺作品里都说了,清军善于骑射,不善水战吗?怎么还能击败以水师著称的郑成功?这就是你被误导了。清军的起家是什么?东北的渔猎采摘部族出身,不会水,怎么下水摸东珠,怎么猎水獭,怎么捕捞大马哈鱼?那种八旗满洲子弟上了船就晕船的场面,纯粹是导演瞎扯淡。)
也就是因为这层叔侄关系,再因为额赫里也是在塔山上立了大功,一路从牛录章京拔擢为梅勒章京,这才从他叔叔伊尔登手中抢了这份差使到手。今天这个历史上曾经两次击败延平郡王的角色,就要同郑森的大姨子迎头碰上了。也不知道李华梅会不会给福松丸出出他历史上的这口恶气?!
那伊尔登也不是等闲之辈,镶白旗满洲出身,不但是额亦都的儿子,更是当过努尔哈赤的侍卫。天聪三年九月,攻獐子岛,岛故明将毛文龙所辖,文龙为袁崇焕所杀。伊尔登帅师行略地,得舟四,沉之,俘其人以归。十月,从伐明,攻龙井关,隳其水门入,斩明将易爱、王遵臣,尽歼其众。五年八月,攻大凌河城,伊尔登当城东迤南,深沟坚垒,环而守之,卒以破敌。八月,上自将御洪承畴,陈师松山、杏山间,命诸贝勒大臣分道截击明兵。伊尔登与公塔瞻率巴牙喇兵为伏於高桥,甫出营,遇明兵千人自杏山潜出,击斩之,遂至高桥;又遇明兵六百馀人自杏山南奔塔山,伏起,明兵熸焉。上移营逼松山,明将曹变蛟夜犯御营,图尔格率先射敌,伊尔登与内大臣宗室锡翰整兵拒战,变蛟败遁。也是属于水能下海登陆战,陆能挖沟破猪突的人物。
如果不是因为额赫里出身塔山系,还未必能够争夺过他这位亲叔叔伊尔登!
“主子,是不是让火船从后面上来,咱们现在顺流,逆风,正好可以放火烧她李华梅!”额赫里的部下,甲喇章京阿林保从船尾走到船头,向额赫里请战。
“等等。李华梅还没有深入,太早放火船,她随时能掉头逃走。咱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主子,前面就是陆家嘴了。您看,那边不是咱们设立的沿江炮台嘛!上面有大小十几尊火炮,有四五百人在那把守。”
“你派人上岸去,告诉他们,等李华梅的舰队过来了,看咱们的船同李华梅这个母老虎交火了,便从岸上发炮攻击。”
“主子,他们的炮未必能够击沉李华梅的船,能打中就不错了!”阿林保对于自家设立的炮台上都是什么成色还是很清楚的,他面带难色。
“你个蠢奴才!”额赫里心情不错,笑着骂了一句。“难道你主子就不知道那些火炮是什么成色?我找那些熟悉这段江面的人问过,这一带江面,江水浅,而且泥沙多,浅滩多。李华梅部下的大船行走起来要格外小心,稍微一不留神就会搁浅。炮台在岸上开火,不求能够击中他们,只要能袭扰他们,嗯?。。。。。”额赫里双手用力,虚虚的做了一个掐死人的动作。
阿林保点头示意。“主子,奴才明白了!他们在岸上开炮,南蛮水师就要小心躲避,一不留神,就兴许搁浅,到时候咱们的小船上去开火、跳帮都行了!”
“那还快去?!”
令旗摇动,唢呐声响起,清军船队的队形开始变化。
数十艘炮船向左右两翼让开,一百多艘小船像鬣狗一样冲出船队,在江面上纵横驰突。这些小船大多是长龙快蟹一类的船只,俱都是从两淮等处运河河防营处征调而来。上面除了驾驶船只的水手之外,便是以一杆抬枪为主,十几名清兵在船上。
他们的任务,就是等待李华梅水师舰队靠近了之后,冲进舰队,以抬枪轰击水师舰船的甲板,杀伤甲板上的水兵、水手。
“要是你们哪个奴才运气到了,一炮打翻了梁国公的郡主娘娘,说不得北京的皇父摄政王主子,也会给你一条红带子在腰里!”这是额赫里在做战前动员的时候对那些抬枪手们说的。
曹振彦的功名富贵,如今已经是大清朝,特别是八旗内部一个硕大的标杆。谁都想立下赫赫军功,然后摇身一变,转眼就成为人上人。
如今这么大的一个军功就摆在面前,怎么能够不令抬枪手们眼红?!便是给他们驾船的水手们也是个个精神头十足。
“我家将军说了,你这奴才,好没有规矩!见了老主子怎么不跪拜磕头请安,反而如此放肆?!”
上海县城上,宏武军官兵扯开了嗓子大声答复着清军的挑战。
李华宝从舅舅李沛霆口中听得了不少当年铁岭李家和努尔哈赤家的秘辛内幕,往日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今天被他拿来作为“气死人”的武器了。
第七百九十三章 黄浦江中照天烧
“你那个爷爷努尔哈赤,不过是铁岭李伯爷家的亲兵,我家将军的舅舅那可是铁岭李家的正宗嫡传!按照你满洲蛮夷的规矩,见了老主子,还敢如此放肆?!”
“要打便打!我家将军说了,他虽然比不上我家大少帅,能够将山林之人练成一支敢顶着炮子冲锋的精锐,但是,身边也有一支精兵,打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的!只管来战便是了!”
成千上万的官兵扯开嗓门,将努尔哈赤家的那段不愿意提起的隐私往事尽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过,也还算是李华宝嘴下留德,没有将努尔哈赤的母亲喜塔腊同李成梁之间发生的缠绵悱恻感天动地的那些感情纠葛,或者是欣赏水平比较低下的群众很是喜闻乐见的行为宣之于众。这段事情,他们几兄弟在青春期的时候可是没少听那个没什么节操的二舅舅说得眉飞色舞指手画脚绘声绘色,说得他们几兄弟个个面红耳赤。
不过这些话,在清军一方看来也是极为阴损刻薄了。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别揭短。你李华宝在数十万人面前大肆揭穿别人发迹之前在你家当奴才的那段事,这个,不太好吧?毕竟谁都没有朱元璋的心理素质,就明着告诉天下人,老子就是苦出身,爹死了连坟地都没有,当过和尚,要过饭,给人当亲兵一步步走到了皇帝的宝座上。这要是放在米利坚,绝对是和林肯、卡特一样被大书特书的树立为个人奋斗的励志剧男主角。可惜,在某些有良心的青年历史发明家嘴里,他被称为贼王八。
在场的绿旗兵中,军官们多多少少的听说过一些大清皇帝家的奋斗史,也知道努尔哈赤家是如何一步步的从一个边境小地的土官成为了辽东大患,最后变成了北京城里那张宝座上的主人。今日听得了对面宏武军高声大嗓的宣传,不少军官恍然大悟!
“原来所谓的十三副铠甲起兵啥的,也是别有内情啊!想来当年李伯爷李成梁的做法,就和咱们派部下出去扮盗行劫打家劫舍差不多啊!让手下人出去折腾,折腾的动静小了,可以闷头发财,动静大了,正好可以向朝廷要军饷要官儿,完事打个和仗,再向朝廷报捷便是!不然,一个爷爷和爹都被杀了的达奴小子,上哪去找十三副铠甲?!”
大明旧制,家里有火炮都没事,但是不得私藏甲胄。所以,一个刚刚被杀了祖父和父亲的达官,这十三副铠甲的来历很是让人怀疑。
“嘿嘿!一个土司官家里居然有这么多的铠甲,老子也是几代人的世职了,也没有那么多的全副披甲家丁!”一个参将心里一阵哂笑,“原来是别有内情!”拜大明自万历年以来的各类艳那个情的普及所赐,再加上这些军官将领们平日的所作所为,推己及人,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自行脑补努尔哈赤当亲兵时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节了。
“李华宝!你个狗蛮子!”
博洛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被人当众大骂你祖宗的那点见不得光的隐私往事,这种待遇比李华宝当面反复抽他大嘴巴子还要过分。这些年来,家中长辈们跟他说的都是祖父、父辈们是如何百战而得来这份基业,他也为这份基业而努力奋斗,四处征战昼夜不息。可是,心中的殿堂却被李华宝几句话给变成了一片瓦砾,污泥脏水灰尘遍地,老鼠蟑螂横行。
“击鼓!传令!炮队开炮!本大将军今天一定要拿到李华宝狗蛮子的人头!”
闷雷也似的鼓声被数个光着膀子手执鼓槌的鼓手密集敲击而出,用一整张牛皮蒙成的巨大战鼓所发出的声响,将天空中最后一点雨水驱散,太阳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容。
炮队放列的阵地一阵忙碌后,发出震耳欲聋的炮声,十门神威大将军炮先后吼叫,向前方喷出浓密的白烟,浓浓的烟尘,瞬间覆盖了各门火炮的粗大身影。
十发十斤以上的炮子,咆哮着向远处的上海县城冲去!
清军阵线中,十余万人目不转睛的追寻这些炮弹飞行的轨迹。
他们的这些重型火炮,由于使用四轮磨盘炮架,挖坑打桩,所以火炮固定后,只能上下调动炮口角度,难以左右移动,也就是说,火炮只有高低机,没有方向机。炮弹飞行的轨迹相对固定,第一轮火炮射向的范围颇为关键。
伴随着第一枚炮弹落在城墙上,清军阵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首发命中,先声夺人。何况,这些神威大将军炮还有着为全军炮队进行试射的差使在身。为此,博洛特意派出了手下最强悍的炮兵阵容,从定南王孔有德麾下调拨来的炮手!
随着第一发炮弹落在上海县城墙上,只消得片刻,清军大大小小的炮队阵地上震耳欲聋的炮声大作,一波波的大小铁球,争先恐后铺天盖地的往宏武军阵地上飞来。
清军以十门神威大将军先是齐轰一炮,随后每十余门火炮为单位,大小火炮按照射程远近、炮子重量,分门别类的一轮一轮的分批开炮,以压制城头、城外的宏武军火炮。
城头上,沉重的实心铁球,在城墙上弹跳,一路砸起烟雾尘土,滚动中夹着血光。但是,城头上却丝毫没有还击的炮火,没有了方才尖牙利齿的叫骂。似乎清军呼啸而来的密集炮火,让宏武军的官兵们,一时没了主张,乱了方寸。
“哼!任凭你多么刚强的好汉,无论你什么样的城池,只管将百尊红夷大炮放成一列,轰上几天,怕你不投降?!”
批判的武器远远不如武器的批判来得效果直接。只一轮炮火,就让上海县城头哑巴了。平南大将军博洛表示很满意。在他看来,这座海滨弹丸小城,只要炮火轰击半日,大军便可以掩杀过去,“李华宝,要么你战死,要么你跳海逃走!”博洛为李华宝安排了两个选择。
上海县城筑于明朝嘉靖三十二年,原是用以“备倭”的,城周九里,城墙高二丈四尽,大小六个城门,东南西北四门,名为朝宗、跨海、仪风、晏海,另外有宝带、朝阳两门,俗称小东门、小南门。因为濒临江海,所以,清军只需要对西面、北面两侧城墙进攻,留下东面和南面。当然,那面是让清军所有人都垂涎三尺的商贸区,里面可是积聚了东南财富之地的精华所在。据说里面金银铺地,丝绸裹树,粮食堆成山,烈酒流成河。
“一次投入五万兵马,本大将军便不信,这座小县城拿不下来!”博洛抱定了主意,哪怕是用这五万人的尸体填,他也要填平上海城外的壕沟,就算是用五万具尸体堆,他也要堆出一条杀进上海城的通道来。
江面上,十几艘快蟹船已经能够清晰的分辨出李华梅舰队甲板上站立的水手性别了,只不过五官相貌还分辨不出来。
“差不多了,各船装填!”一面令旗摇动,各艘快蟹船上架设在主桅杆和前桅杆之间支架上的抬枪被抬枪手们拔掉枪头帽,去掉火门口的羽毛翎管,用长长的探条开始装填,重量接近二两的铅弹被塞进长达三米的铳管之中,用探条小心翼翼的将它用力筑实,防止火药和弹丸接触不好,导致药力不能充分发挥。
抬枪手两侧,八名刀盾兵手执藤牌左右遮蔽,护卫着抬枪手。他们还有一个角色,那就是充当跳帮攀援的选锋。
这些快蟹,属于帆桨两用,除了桅杆上的风帆之外,两侧船板向外伸出了十几具木桨,桨手们挥汗如雨,在军官们的吆喝声中奋力划桨。这种设计,来自于孔有德部下登州兵之中的葡萄牙人。他们将加莱帆桨船的设计献了出来,又被定南王孔有德献给了摄政王多尔衮。多尔衮下令在两淮、济宁等处船厂开工建造。木材选用松木,自然不是什么好木头,但是,上下的理念都是一致的:“只要这船在江河海口处好用,能追得上、打得着,至于说能够用得了多久,挨得住挨不住炮火,那便是这些水师们个人的造化了!”饶是如此,这一艘快蟹船,全副配备下来也是要两千多银元。
借助着风的帮助,加上桨手们的疯狂挥动长木桨,十余艘快蟹已经冲进了舰队的队形之中。
为首的军官令抬运,眯缝起眼睛打量了一下两个船队之间距离,“六百步,”
“四百五十步!”
这距离远远超出了抬枪的有效杀伤射程,就算是开火,也只是给傲梅号等军舰搔搔痒痒而已。
“四百步!”
“三百五十步!各船注意!架枪!”
随着他的命令,各船的抬枪手们,前射手将肩头上用棉布缝制而成的垫肩整了整,摆出一个弓箭步,两只脚牢牢的定在船板上,用一根宽阔的布带子将抬枪铳管与自己的肩膀紧紧的结合在一起。
“瞄准!”
说话间,两支船队之间的距离便缩短到了二百余步,正是抬枪的有效射程之内。枪手们握着枪托,利用前射手的身高与自己形成的高度差,向宏武军军舰的甲板上瞄准,搜索着有价值的射击目标。
“大小姐!清军的小船冲进来了!请您暂避一下!”胖头鱼拉着李华梅,试图将她拉进船舱暂时避避锋芒。
“这就是清军的抬枪船了。传令下去,本官的大弟弟便是死在这些狗贼的手中,本官不退,免得给这些狗贼们说嘴的本钱。你们想要让本官安全,那就把这些狗贼给本官打到江里喂猪婆龙!”李华梅眼带杀气面罩寒霜,果然是一条绯翅虎的气势!
李华梅本身是梁国公的女儿,崇祯皇帝在世时朝廷认证册封的郡主,虽然几次改朝换代,但是她的封爵丝毫没有受影响,反而随着李守汉的地位提升,不断的被加封食禄仪仗等等。不过,李华梅最在意的,还是她自己本身的差使,宏武军水师前锋统领。这个不在朝廷官职体制之内的差使。
而且,面对着自己亲兵队长的称呼,她自称本官,而不认为我是你们的大小姐,这就已经很是说明态度了。上了本官的傲梅号,便没有那个郡主娘娘,也没有梁国公李守汉的大小姐,只有你们的长官李华梅!而她提到了因为抬枪而英年早逝的李华宇,这更是整个宏武军系统的刻骨大恨。
“请将主爷放心!今天便是给伯爷报仇雪恨的日子!标下们定然令这些船只片甲不回!”傲梅号的枪炮官蓝万钟眼珠子圆睁,几乎冒出火来。他同样以军中的称呼答复了李华梅。
“各炮就位!”
“准备!”
“开火!”
“开火!”
李华梅舰队和额赫里的快蟹船队几乎同时下达了开火的口令。
一时间,二两重的抬枪弹丸与一两多中的火炮霰弹在江面上你来我往纵横交织,打得好不热闹。快蟹船上不断的有水手、桨手被霰弹击中翻身落水,在江水中冒起一团盆大的血污,转眼没了踪影。军舰的甲板上,也不时的有水手被抬枪的铅弹击中,惊愕的看着胸前腹部不断扩大的血污手足无措。还有人倒在血泊中,凄厉惨叫。抬枪的铅弹击中了他们的手臂,将手臂打得粉碎,在他们身旁,残留一些支离破碎的肢体。
“打!狠狠的打!”
“打!好好打!荣华富贵银子就是打出来的!”双方的军官都在拼命的激励着自己的部下。
一轮对射之后,快蟹船的劣势便显现了出来。这种船快是快了,但是防护措施几乎没有,又被宏武军的舰船居高临下的压着打。在一二百步的距离内,虽然说是抬枪的最佳射程,但是,也是宏武军火炮霰弹的杀伤范围。炮舰上的炮位,有甲板船板护卫,除非是铅弹直接从炮眼内飞进去,否则很难对炮手形成杀伤。可是,那些霰弹对快蟹船上的刀盾兵、抬枪手就不一样了。四下里到处乱飞的霰弹,给打完一枪正在努力装填的抬枪手们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让很多抬枪手心惊胆战,平时练就的本事,十成中发挥不出一成。船上那些倒霉被霰弹击中倒地哀号的士兵,更给他们增添强大的心理压力,手脚越发的慢起来。
“抛绳网,准备跳帮!”令抬运看到己方的伤亡越来越多,几乎属于一边倒的杀伤,当机立断,下令各船抛出绳网,准备让那些刀盾兵们跳帮,用手中的大刀利斧来杀伤炮舰上的水师。
“轰轰!轰!”
一股股的水柱在快蟹船与宏武军军舰之间溅起,由远而近的,数十艘清军大船在额赫里的拖罟大船指挥下,向李华梅的傲梅号靠近,开炮。
这些沙船,才是清军水师的主力船队。
他们以船为单位,装备了多少不等的火炮,虽然大多数都是布置在船头、船尾,但是胜在船多。而且,他们同样有技术过硬的观测手,用来计算射击诸元,安排装填多少药包。药包虽然不像宏武军那样奢侈,使用的是蓖麻蚕茧的粗绸药包,但也是棉布药包。每条船上的观测手除了有望远镜之外,还有系列成套的方器与圆器。
这些炮手,是入关以来多尔衮从各处搜集来的炮兵精华,在这些人身上,清军花了大本钱。房子、田地、银子、奴才,女人、官职,要什么便有什么,只要你肯为我出力!
这些炮手们,也同样知道自己在清军之中安身立命的本钱是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个个表现得非常卖力,火炮打得又快又准。
几枚炮弹落在了宏武军的炮舰甲板上,顿时炸起了无数的木屑碎片,炮弹四处弹跳滚动,两名水兵被炮弹滚去了小腿,倒在甲板上哭嚎不已。
一枚炮弹落在了傲梅号舰桥下层甲板上,被炮弹溅起的甲板木屑,大片的灰尘腾空而起,落在了李华梅的头上,披风上,加上火炮的硝烟,将李华梅的脸熏染的黑一块白一块。
“将主爷!”胖头鱼带着手下几名亲兵扑了上来,试图用她们的身体为李华梅挡住可能飞来的危险。
“滚开点!别挡着本官!”李华梅恶狠狠的申斥着。胖头鱼的举动遮挡了她的视线,“能打死我的炮弹还没造出来呢!”
“唉!可惜了!”令抬运也看到了傲梅号的这一幕,不由得大呼可惜。“兄弟们,快点上!上晚了功劳就被别人抢去了!”他奋力抛出了一张带着铁钩的绳网,那铁钩斜斜的挂住了傲梅号的船舷。
“娘的!你们这群不知死的狗贼!”胖头鱼骂了一句,从腰间宽宽的牛皮腰带上拔出双筒短火铳,“去!把那群狗贼给老娘干掉!”
“只差一点!奴才们,好好的打!你们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就在你们手上!”额赫里在自己的座舰上看到了李华梅险些被击中,不由得大声疾呼,激励手下人赶快上。
第七百九十四章 黄浦江中照天烧(二)
一发发炮弹落在了上海县城的城头上,砸在城墙上,虽然城头上摆着不少装满泥土的草袋子和竹筐,并且在上面浇了水令其变得更加潮湿,让炮弹落在上面减少弹跳的动能。但是,巨大炙热的炮弹落在城墙上,多多少少还是会滚动弹跳,因为总要给人留下活动之地。而炮弹飞来及弹跳时,似乎很慢,实际只是肉眼看到炮弹运行的角速度,实际上速度很快,等人看到炮弹飞来跳来的时候,身体再想要反应,这个时候己经来不及了。
上海县城,是嘉靖三十二年时为了防备倭寇所建,为了建造工期短,里面用的夯土,外面则是一层城砖。这层城砖的厚度,基本上和我们现在的三七墙差不多。各位看官可以想象一下,十几斤重的炮弹砸在这样的墙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效果。而且还是不断的砸过去?很快,城墙上便出现了绽开的裂纹,在炮弹的作用下,这些裂纹越来越密,越来越多,裂纹变成了裂缝,裂缝所在的城墙墙段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终于,一段城墙坍塌了下来,在城外形成了一道斜斜的土坡。
“好!打得好!南蛮不过如此!看本大将军的炮火犀利,他们便是怂了!”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在自己的旗阵当中看着望远镜里城头上那一个巨大的缺口,不由得挥动着马鞭大声高呼。
“主子!是不是该让步兵上去了?方才几位总兵都派来人请令。”
“嗯!好!本大将军便成全他们这份立功的心!告诉他们,拿下上海县城,跟着就是南蛮的商贸区!那里好东西多得是!好好的给本大将军打!”
“嗻!”勒克德浑的戈什哈正待要策马往前军传令,旗阵后却一阵马挂銮铃声响,却是安郡王岳乐到了。
“大将军!南蛮只怕有诈!”岳乐脸上一脸的汗水,很是明显,他这一路是如何狂奔而来。
“有什么诈?!城头都被本大将军的红夷大炮轰塌了,他们还能有什么诈?”
“大将军,我大清兵开火这许久了,您可曾看见南蛮有什么重炮还击?梁国公自河西务与我大清兵初战以来,从来都是以炮火犀利密集而著称于世。可是今天,他李华宝可曾开了一炮?奴才在后面看得清楚,城上会有炮火还击,都是些佛郎机、六磅炮之类的小炮在应付我们!他的重炮一炮都没有开!”
“再者,李家兵马作战,从来不是以城墙为依托,他们是绝无仅有的敢于同我大清兵马当面野战的明国兵马!就算是守城,也不仅仅在城头上守御,城下工事密集,壕沟交错,碉堡无数。可是您看,如此密集的炮火,只打城墙,那些壕沟碉堡内的守军半点伤亡也无!”
“此间肯定有诈!大将军,这分明是李华宝有意示弱,还是小心为上!
勒克德浑对岳乐的分析撇了撇嘴,表示出了十分的不屑。
“一者,南蛮向来倚仗炮火犀利同我大清兵作战。今日,我以水师抄其后路,令李华梅水师不得不出港应对,他便少了水师的炮火支援。不但没了水师的炮火,他还要抽调火炮到江边防御,防备我大清的水师抄袭其后路。这便是你担心的为啥没有重炮还击,那些重炮都被他调到江边设防去了!”
“二者,上海县这弹丸小城,本大将军一次变投入数万兵马,便是有再多的工事碉堡壕沟,这几万人一鼓作气压上去,又能派上什么用场?!一人一口水,也能淹死他们!”
“大将军!。。。。。。”
“休要多言!你到后军去代本大将军传令!令那八万人马调动上来,你的兵马在后路给本大将军压住阵脚!”
勒克德浑的命令,将岳乐噎得直翻白眼。这分明是让他的本部兵马置身于战场之外,别说分商贸区里堆积如山的战利品,便是向朝廷报捷的文书上,都不会有他们的笔墨。
“大将军,这!?”
“休要多言,还不快去调动兵马?!”
岳乐悻悻而去,勒克德浑冷笑着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以为就你会打仗?本大将军难道不知道李华宝肯定有后手?但是本大将军就是要让那些绿旗兵上去,任凭你有多少碉堡,多少炮台,多深的壕沟,本大将军一下子压上几万人,你又能如何?横竖你的火铳火炮只能一发一发的打,本大将军的兵马可是一窝蜂的涌上去,看你如何应对!”
号角响起,令旗摆动,传令的戈什哈在军阵之间往来飞奔,清军的炮火渐渐的稀疏下来,步兵开始动了。
同博洛的本部八旗兵马装备精良截然不同,绿旗兵马的装备执行了明军的一贯传统,家丁很精良,普通的兵丁嘛,那就是只能用一个词形容了。“寒酸!”
绝大多数的兵丁,都是只有一件号坎,上面标注着所属哪个镇,哪一营,哪位将军麾下,好一点的有一件齐腰甲或者是罩甲。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杆长枪在手。这也很符合军头们扩充兵马实力的原则,抓壮丁也好,裹胁青壮也好,给他们一根长矛就是一个兵了。反正长矛矛头制造起来容易得很,一个铁匠炉,几斤铁能打几十个。这些长枪兵,不论是绿旗兵的总兵副将们,还是在大将军博洛眼里,都是消耗品。
他们被军官们喝骂着踢打着,排成一个个千人规模上下的阵列。
长枪兵后面,是将领们的刀盾兵,同长枪兵比起来,他们的装备便精锐了许多。几乎人人都身披甲胄,最起码是一身镶铁棉甲,不少人还是有着锁子甲。他们一手持刀一手擎着盾牌,组成了一个规模较小,但是较为严整的方阵。
他们是将领们手中战斗力的重要基础。自然待遇不同。
在他们之后,便是将领们的家丁。这些人一色骑兵,不但人人披着铁甲,更有许多人身披重甲,甲胄外面套着一件南中胸甲。手中或是丧门枪,或是绝户刀,各级家丁头目背上还有火铳。
这些人,是用来督战,随时准备砍下那些畏缩不前的兵丁们人头的。
号角一声后,战鼓响起,一个又一个的清军步兵枪阵开始前行。
“哈!”
千百人一声大吼,长矛全部竖起,如同平地里生出一片又一片的丛林。数十个枪阵缓缓的向县城逼来,虽然他们开始也算得上整齐,但走了不久,就慢慢变得散乱,有的人走得快些,有的人走得慢点,更有人因为脚下的草鞋被泥浆陷进去,而停滞不前,导致队列也变得歪七扭八了。
不过好在他们也不是要同宏武军列阵而战,而是要填平壕沟,踩塌碉堡,攻破城池,所以队形乱一些也没有人计较。
渐渐的,方阵便彻底的没了队形,成为了一团一坨的人群。黑压压一片一片的压过来,长矛仿佛江边芦苇一样,一片又一片,放眼望去,尽是密密麻麻的枪刺,红缨如火一般,一上一下的跳动着。给人的心理压力非常大,随着距离的接近,这种紧张感更为强烈。
“怎么样,如何?”
留守上海县城的乌长青,如今已经被李华宝火线提拔为旅长,不过,他这个旅属于那种暂时编制而成,部下除了他原来带的一团人之外,便只有新近从广西开来的数千动员兵。
这些新兵虽然说在家乡时也多多少少的打过些战斗,不是没有上过战场的菜鸟,但是,这样十几万人生死搏杀的场面,想来也没有多少人见过。他不太放心,便到二道战壕之中巡视,鼓励士气。
“没事。旅长。咱就当是在老家打冤家,争水争林子,只不过人多了些便是。”广西动员兵的哨官莫三德倒是很淡然,只管擦拭着手中的短火铳。
“哟!好小子,口气不小啊!”
“旅长,刚才咱们骂鞑子的时候也说了,咱家留守将军自然不如大少帅的本事大,敢带着一支人马冒着炮火顶着炮子上。咱也知道当年伯爷的东番兵利害,如今还在山东地面上跟着大少夫人同鞑子周旋。可咱们广西兵也不是吃斋念佛的!个个都是爬的山上得树下得水,吃得苦耐得寒受得罪!何况,咱们这些人是从广西出来的,都是受过留守将军大大的恩惠!大少帅能够把一群猎人头的野人练成威震四方的东番兵,那咱们广西狼兵,也是要给二少帅争口气!”
乌长青听得了莫三德的这番话,也不多说话,只管用拳头锤锤他的胸口,“兄弟,好好打!打出一个名号来!”手中解下身上的火铳和子药盒,“交给你,好好打!莫要辜负了二少帅!”
乌长青的这个举动,无疑是给李华宝又增加了几分助力。在莫三德这些广西兵看来,这种雨水天气而导致的道路泥泞湿滑,简直就是老天给他们设计的上佳战场。别人步履蹒跚,他们却是健步如飞。
“好了,火候到了!打信号,通知炮队,可以开炮了!”
乌长青在地堡之中看到大片的清军如同洪水一般,漫过了第一道壕沟,正在攀越第一道矮墙,乱糟糟的人群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蚂蚁窝一般聚集在一处。
第一道矮墙后面,是一大片用烧灰和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足可以容纳数千人。这是乌长青和炮队为清军选择好的一块上佳风水宝地。
“轰轰!轰轰!”
城外的数十处炮垒开始发炮轰击,上百门的大佛朗机以上规格的火炮,动辄七八斤的炮子,连续不断的轰击,带来的声势煞是惊人,如雨般的炮弹落下,沉重的实心铁球砸在人群之中,似要裂人心肺,密集的霰弹扫过人群,便似秋风落叶。
轰!轰!轰!
几十门大佛郎机炮一起使用双份霰弹开火,近乎完美地阐述了什么叫弹雨,什么叫密不透风,什么叫快速与准确的完美结合,什么才是疯狂一分钟!
一分钟之内,大佛郎机炮手们将四轮炮击砸在了冲进了第一道矮墙的清军头上。他们不停的开炮,装填子铳,再开炮,再装填子铳,又开炮,又准又狠。每一轮炮子都越过矮墙,越过壕沟,砸在了清兵的头顶上,迅疾将一具具活生生的身躯变成一堆烂肉。这从来不曾见过的操炮手段,看得城上官兵大开眼界,原来火炮不光是直接瞄准轰击,居然还可以这样打?!炮子从敌军的头顶上落下来?!
暴风骤雨般的炮弹倾泻下来,不过两百步的距离,令这些火炮发射的霰弹威力惊人,而且大队人马蜂拥蚁聚,正好是给霰弹提供了最佳射击场地。
无情的炮弹落在了他们的头上,一波波密集的霰弹炮子劈头盖脸地横扫过去,那些冲锋的清兵们,或是躯体被炮弹打成两断,腥红的血肉飞扬,或是身体上出现一个巨大的血洞,将里面的五脏六腑暴露在空气之中,发出难闻的气味。或是整条大腿,整条胳膊被打断,血液像喷泉一样涌出来,伤者抱着断肢哭号不已,转眼间便被旁人踩死。战场上血肉弥漫,被江风吹动,令空气中都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道,更显得冷酷。
这一次的炮击,令手执长枪的清兵方阵几乎当场便溃败了。但是,不等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动手,各位总兵的刀盾兵、家丁们便一拥而上,各执刀枪利斧,砍下了几颗人头,这才将他们逼了回去。
沉闷巨大的战鼓再度敲响,号角声响彻战场,又是一波的清军手执长枪黑压压的冲了上来。与方才不同,这一次,各个总兵都抽调了一些刀盾兵在长枪方阵之中,一来壮胆,二来可以弹压。为了给长枪兵们打气,他们还搜罗来不少的门板,让他们摆在队列前面,用于遮挡。也不知道,这些木头门板能不能挡得住金属炮子?
“看你们有多少鲜血可以灌满这壕沟!”看着蜂拥而来的清军,乌长青冷笑了一声。
但是,乌长青却是小看了清军。
冲锋伴随着鲜血的戏码再次上演。一阵鼓声响过后,无数的长枪兵向着西门冲来,看他们一起一伏波浪般黑压压的人头,密密麻麻的长矛,饶是乌长青也是早已将生死抛出九霄云外的百战余生之人,此刻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由得心中骂了一句:“狗娘养得!当初打鞑子怎么不见你们这么狠!”
清军潮水般恶狠狠扑来,浑然不顾头顶上不停落下的炮子,冲入百步之内后,城下的炮火便失去了作用。这个弱点被清军发现,更是疯狂的向城下猛扑过来。
“准备!”壕沟内各段响起了尖锐的铜哨声,哨官们开始督促手下的士兵们准备进行射击。
有辎重兵将一盒盒的子药从藏兵洞中抬了出来,摆在每个士兵面前。隔不多远,便有一个竹筐,筐里面满满的都是马尾手榴弹。掷弹兵们在最后一遍的检查着手榴弹弹体上绑着的牛皮纸包是否捆扎结实了。这是李华宝给他们准备的礼物,牛皮纸包里满是白石灰和砒霜、巴豆这些喜闻乐见的东西。反正也是在城内到处都是的,与其说留给清兵,还不如大方些,现在城外就送给他们。
这些牛皮纸包,都是各营按照《武经总要》、《武备志》里提到的配方制作而成,至于说剂量和组成,那就要看各人的节操、爱好了。反正这些东西,不是什么十全大补有利于身心健康发育的。
“南蛮的大炮不行了!给老子冲上去!将主爷有令!谁先上去,赏银元十块!杀一个南蛮,赏银元二十块!谁先冲上城,赏银元一百块!想发财的,就给老子上啊!哪个敢畏缩不前,就地砍了!”在队列当中督战的军官们趁机挥动着宝剑,胡萝卜加大棒的威胁利诱着。
在六十步的距离上,清军的弓箭手们列阵开始抛射。密集的箭矢,从两军间隔的开阔地上空掠过,飞进了宏武军据守的工事之中。
一时间,砰砰砰,噗噗噗,叮叮当当的声音在人们耳中交汇成一片混乱的声响。火铳发射声,箭矢射中人身体发出的闷响,箭矢落在头盔上、胸甲上发出的撞击声,和受伤者发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好在天气潮湿,箭矢弓弦都被雨水打湿了,威力大减。饶是如此,也不断的有人倒地,被卫生营的兵丁抬下去,他的位置迅速的被人填补上。
“六十步!开火!”
密集的火铳声连绵不断的响起,浓密的灰白色烟雾形成了一道死亡的屏障。
“四十步!投弹!”
一声铜哨,密密麻麻的马尾手榴弹被掷弹兵们在头顶轮了一个半圆,像一群啄食腐肉的秃鹫,更是一群报丧的乌鸦,飞进了清军的队伍当中。
“小子们,尝尝老子们给你们炮制的伸腿瞪眼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