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一章 如何才能弄几千万银元入内府
“聚人曰财,自古无粮不聚兵。”
李守汉声音不大,但是话说得很清楚。
“整军经武,提高战斗力,严明军纪,各处都要钱粮,一旦大战开始,更是金山银海米山面山的往里填。”李守汉很不客气的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香甜的热可可。
“倒是涨了见识,果然今天才知道什么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马士英不着痕迹的捧了李守汉一句。
“首辅大人说得是。所以,某家在南中时,将农田水利之事,放在了头等大事。不然的话,一场洪水,一次旱灾,一场蝗虫,便将农人一年辛劳化为乌有。试问,没有粮食,国家如何养兵,如何兴办教育,发展工商?”
“所以爵帅便一直都说,无粮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无兵不安?”朱由崧按捺不住眼睛里激动的光芒。
“正是。陛下,臣也不过是将太祖高皇帝当年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方略,取了前面两句之精华,稍加变化而已。”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李守汉也很好的回了朱由崧一句,所谓的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当着面吹捧我,我就说我这不过是效仿你家老祖宗的招数,没有什么稀奇的。
弘光皇帝朱由崧点了点头,对李守汉的话表示赞同。旋即便将目光投向了首辅马士英:“老马,朝廷所辖之地,钱粮征收情形如何?爵帅所说的聚人曰财,那是至理名言。不能朝廷总是让爵帅自己掏出钱粮来垫付军费开销啊!?”
朱由崧这话,无意间暴露出了他内心最为焦急的担心之处。堂堂的大明朝廷,却总是让一个臣子掏自家的府库钱粮出来为朝廷养兵,这说到底也是个不体面的事。长此以往下去,朝廷的军队到底是朝廷的兵马,还是他李守汉的家丁呢?所以,必须要尽快的恢复朝廷的财政体系!
马士英也是个善于揣摩上意的主儿。对于朱由崧内心那点帝王心思,不说是了如指掌,也是能够猜个**不离十。
“陛下,自陛下登基以来,圣恩广布于四海,裁减丁税银,开设恩科。清理历年积欠钱粮,恢复神宗旧制,府库之中已渐次有了充盈之象。这,也有赖于爵帅有识人之明。”
马士英所说的李守汉所谓的识人之明,便是指的他荐举了著名的排枪抄家查白地,这位查御史,在苏州府一带弄得鸡飞狗跳。但是,要说苏州府的读书人、官绅们也是一群贱皮子,当年万历皇帝、魏忠贤魏公公派人来收税,他们敢聚众闹事,动不动的就砸烂了府衙。可是,如今查白地动不动就排铳齐发的抄家来追缴积欠钱粮,他们反而都乖乖的像个猫儿一样。
被抄家的不敢反抗,没有被抄家的,纷纷的钻山打洞的凑钱买粮食来交清历年来欠下的钱粮,有的人甚至去借了高利贷。(什么世道啊!从来官绅都是放高利贷的,怎么今天轮到了官绅们来借高利贷了?让人想到了被凤凰等媒体明里暗里各种诟病的“五反”运动,那可是让无数的资本家们痛苦不堪的噩梦啊!)
有这么得力的帮手,马士英推行新政、恢复万历年间旧制和追缴历年积欠钱粮,这三项工作进展的就相当的顺利。至少,比马士英自己和他的幕僚们想象的顺利得多。
“陛下,如今朝廷在浙江、江西(不包括赣南在内,明代的行政区域划分,赣南是一个单独的行政区域。)、湖广、南直隶等处进行积欠钱粮清理和恢复万历皇爷旧制。”
“其中,按照万历旧制,浙江登记在册需上交钱粮田地,46,696,982亩地,需交税粮2,522,627石,平均税率0.054石/亩;江西登记在册需上交钱粮田地40,115,127亩地,需交税粮2,616,341石,平均税率0.065石/亩;湖广:221,619,940亩地,需交税粮2,162,183石,平均税率0.010石/亩;南直隶:77,394,662亩地,需交税粮6,011,846石,平均税率0.078石/亩。”
“按照陛下所颁发之恩旨,清理积欠钱粮从崇祯二年开始,在此之前,朝廷钱粮征收以魏忠贤魏公公的作为,便是有拖欠,也相差不大。故此,征缴钱粮欠款从崇祯二年开始。”
“崇祯二年到崇祯三年,丁银为九厘。崇祯四年到崇祯十三年,丁银为一分二厘。崇祯十三年到崇祯十七年,丁银不过二分二厘而已。当然,按照优免则例的章程,秀才以上的功名这些人的地丁银也是可以免一些的,不过优免则例似乎只是免得粮和劳役。不过没关系,免除劳役数量就按照丁的数量折算,免除的粮食则按照七月粜米的市价折算好了。”
马士英一连串的数字如行云流水一般从口中说出,听得李守汉心中暗自佩服,听得朱由崧两眼放光,但是,这一堆数字,却没有他想要知道的数目:“老马,这些钱粮田地数目,人丁银标准几厘几钱的事暂且放下,你只管给朕说说,这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四处地方,该当给国库,给朕上交多少钱粮?”
马士英捋捋他那一部著名的大胡子,他看得出来,皇帝今天的心情不错,所以,他决定和皇帝卖卖关子。
“陛下,钱粮数目一事,臣虽忝为首辅,却也不敢妄言。应该上缴府库之税款,臣可以从有司上报文书之中揣测一二,说与陛下。可是,粮食入库数目,便要看爵帅的了。”说完这话,马士英还促狭的朝着李守汉眨了眨眼睛。
这样的情形,朱由崧自然落在眼里,心中明白这是首辅大人在和自己开玩笑。“老马,这便是你的不是了。如何粮食数目,要看爵帅的?”
马士英这话,不但让朱由崧不明白,也让李守汉本人如坠五里雾中。“马大人,这话便从何说起呢?如何皇粮入库数目,要看某家?难道说,某家与这些拖欠朝廷钱粮之人有什么勾连不成?”
“陛下,爵帅,下官这样说,自然也是有这样说的缘由。方才下官说了,江南四处地方应该上缴钱粮的田地数目。如果是如数清缴的话,除开每年缴纳的零头(姑且算优免掉了吧),江南各地的官绅读书人们差不多要缴纳九千六百万石粮食!”
“九!千!六!百!万!石!”这个数字,就像六枚金炮弹一样,砸得弘光皇帝朱由崧幸福的眼前直冒金星,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自小便在锦绣堆里长大,也是见惯了金银珠玉了。但是,国破家亡之后,顿时从天堂坠落人间(注意,不是地狱。他这个级别的人物,混得再惨,也比那些真正身在人间活地狱的贫苦百姓流民强得多。)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钱粮二字的重要性。如今,马士英口中说出能够在浙江、南直隶、湖广、江西四处地方清理积欠钱粮,达到九千六百万石这么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数目,如何不令他惊讶、欢喜?!
“当然,折算成银元的话,便是按照七月粜米的价钱算,也需要4800万银元。这还是中间环节没有人上下其手的理想数字。可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如何那些税吏能够放过眼前这些肥羊?陛下须知,往年这些缙绅先生们见到税吏户书等辈,便是连个眼皮都不会抬一下的。此辈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有怎么能够放过?所以,若是税吏们存心坑一下这些官绅,趁机敲诈勒索一番,只怕便是五千八百万银元也未必!”
马士英吐槽了几句,继续为朱由崧李守汉君臣讲说眼下的钱粮入库情形。
“田赋,历来便是征收实物。特别是眼下军兴之际,四方军粮需索甚急。可是,这江南四处,又上哪里去寻这许多的粮食?不要说苏松太、杭嘉湖早已不是‘苏湖熟天下足’的时候了,便是湖广地面,多年来兵火连绵,所出产的粮食,勉强能够供自己缴纳田赋便已经是祖先有德了!”
“所以,这般士绅们,便将主意打到了爵帅身上!谁都知晓,如今江南的粮食,大多数是来自爵帅治下。所以,此等人们,便到爵帅的隆盛行来采购粮食,上交府库。”
“怪不得呢!老马!朕现在才知道,你为啥说能够朝廷国库能够收入多少粮食,全看爵帅的!这话果然如此!”
“正是!爵帅的商船能够运到多少粮食,他们才能买到多少粮食用于上交。据臣所知,如今,上海县和江宁府等处,爵帅的南漕粮米交割契约,到岸价已经涨到了每石米三块银元。这还是朋友之间交易的友情价格。”
每石米三块银元,九千六百万石米,这庞大的天文数字,立刻击垮了朱由崧,就算是李守汉自己,也是眼前一阵金星乱晃。
“老马!如今入库了多少粮米?还有多少未曾入库?”
“首辅大人,如今还有多少粮米缺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朱由崧、李守汉君臣二人喊出了内容几乎相同的问题。
虽然问一样的问题,但是,这君臣二人关心的问题角度却不尽相同。作为皇帝的朱由崧,自然关心他的国库里能够有多少粮食银钱入库。而李守汉,却敏锐的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机会。
“老子这回要在江南这群东林身上狠狠的砍上一刀,让他们以后再也没有那么强的经济实力来和老子捣乱!”
“陛下,爵帅,如今各处上报的文书,大概有一千万石粮米已经入库,另有近一千万银元的丁银等税款解入户部。除了地丁银之外,各处的商税、钞关也有数百万元入手。陛下,眼下怕是国朝自神宗以来最为充盈的时刻了!”
马士英按捺不住喜滋滋的神色,颇为得意的向朱由崧和李守汉介绍眼下的国库存粮、存银数目。的确,眼下南京城内的太仓,充盈无比。当然了,是以马士英等人的眼光来看的。往年能够在里面纵马驰骋的库房里,堆满了一廪一廪的粮米,用桑皮纸包裹的银元,让原本习惯了夹带库银出去的库兵们恨得咬牙切齿,看着堆积如山的银元,却无从下手。(没办法,从小开始的适应性训练,都是针对银锭元宝的,如今换成了银元,形制、尺寸都不一样了。)
“那也就是说,还有八千多万石粮米的大头没有入库?”李守汉沉吟着。
“大将军,莫要嫌少了。沉疴已久,能够收到这样程度,已经实属不易。如果不是你保荐的那个查御史,确实得力,只怕连这些钱粮的零头也未必能够收得上来。”朱由崧以为是李守汉嫌收得少了,急忙向他给手下人们辩解。
“老马,你回去便以内阁名义拟旨意。查某办事得力,擢升为苏州同知,巡按御史!领五品衔!”
一句话,咱们的查白地,便从吴县知县变成了苏州同知,巡按御史。
“臣,谨代查某谢皇上提拔之恩。回去便命人告诉查某,好生给皇上办事。”先是严格按照礼数,给朱由崧叩谢了特旨提拔之恩,也是李守汉这个保人的题中应有之义。
“首辅大人,某家方才听你说,如今各处都在采购某家南中的粮食,用来缴纳皇粮。可是?”
“正是。大抵是这样一个流程。缙绅们先在上海县的商贸区、杭州府的商贸区,或是在这江宁城中,购买爵帅商号之中所发之粮米契约,然后,以契约交割实物。再将粮米运抵各处府库缴纳皇粮。”
“何必如此费事!耽搁时日不说,多次搬运,粮米数量和质量都有损耗。”李守汉没头没脑的冒出来这么一句,听得朱由崧、马士英有些发愣。
“爵帅,何出此言?”朱由崧看着李守汉脸上、额头暴起的血管,有些胆怯的询问。
“陛下,老马,我今日斗胆问一句,当年万历皇爷和嘉靖爷、成祖、太祖爷在位时,他们的少府之中,储存几何?”
得!问到了朱由崧老祖宗们的私房钱了。少府是中国古代官名,始于战国。秦汉相沿,为九卿之一。少府掌山海地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是皇帝的私府。少府,掌管天子私财。秦和两汉均设少府,王莽称共工,与大司农也就是户部一同掌管财货。也就是我们熟悉的内务府等机构,明代的士大夫们,可是动辄便上数百份的题本,要求皇帝以内帑,也就是皇上自己的体己钱、私房钱拿来干这个干哪个。比如说某地闹了水灾旱灾,皇上,你要拿出内帑来救灾。某地打仗了,皇上,你要拿出内帑来犒赏三军,激励将士。总而言之,既然你是皇帝,那么天下所有的事,开支就都应该由你来负担。
可是,有着贪财好货之名的万历皇帝,积攒了一辈子的私房钱,除了拿去打了三大征之外,余下的几百万两银子,在自己闭眼之后没几天,就被他那个好儿子,被文人洗了脑子很彻底的皇帝,全部交给了户部,任凭大人先生们去贪污、飘没。
“陛下,难道不想让国库和少府都充盈起来?老马,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眼下是咱们大明的当家人,如果想有一番作为的话,手里必须要有钱,你有没有想过,内阁首辅手里直接掌握着几千万银子的大钱?”
李守汉的话语腔调,极具蛊惑力。完全就像十字架教义里那条伊甸园里的蛇,更像是街头巷尾引诱少女进入特种服务行业的那些小白脸。
“几千万银子?大将军?当真?朕的内府之中,当真可以有几千万银子的储藏?”朱由崧即使是已经登基为帝,但是乍一听李守汉说到这个数目,也不由得兴奋激动的口吃起来了。
李守汉笑了笑,开始掰着手指头给朱由崧和马士英算账。
“如老马方才所讲,如今府库里实收粮食一千万石,尚有八千八百万石的历年积欠田赋的缺口,这些田赋实物,各处田地里是长不出来的,江南四地的官绅们只能从我南中购买粮食来填补缺口。可是,购买粮食实物缴纳,第一拖得时间长,第二粮食几次转运装卸,中间的损耗也不算少数。所以,某家便想,既然他们购买了某家所发的粮米契约,而后将实物交割后转运各地。为何我们不直接下一道令,粮米契约可以直接交给各处府库,而后由鄙处商人直接入库缴纳,这不是公私两便的事?他们只要出够了价钱,咱们便一切都不要他们操心便是。”
李守汉的话,让朱由崧与马士英听得似懂非懂。
“爵帅,此事,好便是好,可是,如何能有你方才说得动辄几千万银子的大钱财呢?”
朱由崧眨巴着小眼睛,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大把大把的银钱巨大的渴望。开玩笑呢?有几千万银元归自己直接掌握,那还不是朕想怎么用便怎么用?只要一纸手书诏命就可以了。什么叫为君之乐,这才是为君之乐!
第六百九十二章 扫尽江南钱!
“陛下,首辅大人,如今市面上的粮米契约是每石米三块银元,但是,是购买者要在交割之后,自行运走,前往各处府库缴纳田赋实物。如果,某家让下面的商户推出一项新的粮米契约,可以在购买了契约之后,由出卖方代为前往府库进行交割,省去了自行运输、缴纳入库的勾当,这样的契约文书,每石米卖三块半银元,贵也不贵?”
李守汉这几句话,顿时让马士英有醍醐灌顶之感,原来如此!
“八千六百万石米,每石米三块半银元的价钱,那就是三万万零一百万银元了!”马士英激动的手里捻断了几根胡须都浑然不觉疼痛了。
朱由崧听了马士英报出了这个数字,登时也明白了。原来朕的大将军打得便是这样的主意!果然是好!那群东林奸党,让你们阻挡朕登基为帝,让你们坏了朕的大明江山!朕不屑于出手收拾尔等,只要朕手下这一文一武出手,便足以令尔等丧财破家!
“爵帅,但,方才您所说的这三万万又一百万银元的数目,目下也只是镜花水月。不知道除去成本之外,当真落入手中的,能够有多少?”
马士英到底也是内阁首辅,属于那种办实事的人,自然考虑问题要现实得多。
“首辅大人担心的是成本问题?”李守汉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可可,但是立刻皱了皱眉头,可可已经有些凉了,入口的口感自然不如热的时候好了。
“快快!快!快给爵帅换一杯热的!”眼睛眨也不肯眨一下的朱由崧,此刻全副精力都在李守汉身上,见他皱了眉头,立刻便一叠连声的吩咐身边人,赶紧给爵帅换热的!
(不要说什么这位大明天子没节操之类的话,实在是人穷志短,穷怕了。)
“成本之事,姑且不论。大不了本爵替陛下和大明朝廷白当一次差便是!不论获利多少,先提出银元5000万入内府账目,由陛下直接掌握。”李守汉颇有气魄的将手一挥,很有几分指点江山的味道。
“5000万银元?!”朱由崧恨不得一下子扑上去抱住李守汉狠狠的亲上几口。大明朝自太祖朱元璋开国以来,历朝历代那一朝天子能够有这么一大笔私财在手中?
“提出了陛下私人用度这一笔银子之后,余下款项之中,5000万银元交内阁,由首辅马大人掌控。用于朝廷日常开支、给付江北各镇兵马军饷用度。”
说到这里,李守汉的话头稍微的停顿了一下,“不过,江北那些兵马,浮报员额实在是太可恶了!在正常关饷之前,必须要进行一番点验、整编,然后按照实有员额关饷、发粮。”
“爵帅此言极是!如今江北四镇兵马每日里索饷的文书便如雪片一般飞来,弄得内阁焦头烂额,应付不暇。光是对付这些骄兵悍将都要消耗一半以上的精神,还有同朝中那些。。。耗费一番,哪里有多余的精力用于恢复失地,扫荡逆贼、胡虏?”
虽然马士英没有说明,有意的含糊了一下,但是朱由崧与李守汉都清楚他所说的额朝中那些人所指的是谁。无非便是内阁之中那些东林背景的大佬们,每天同他这个内阁首辅各种扯皮、打太极。
“陛下如果想要做一个中兴之主,就必须要整顿兵马,裁撤那些空头员额,才能养就精兵良将。为此,首辅大人,交付内阁的5000万银元之中,你要单独划拨出至少800万银元来,作为裁撤兵马、点验各镇的费用。”
“为何?他们吃空饷,朕不追究他们的罪名已经是宽大他们了,还要给他们银钱?”虽然那八百万银元不在自己的名下开支,但是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元就这样流淌出去,朱由崧未免有些肉疼。
“陛下,若是想做中兴之主,这笔钱便必须要花。裁掉了空头员额,让那些带兵官们没有空饷可吃了。但是,安置费、重新招募兵马的费用还是要给付的。另外,裁汰老弱,遣散不能作战的兵丁,也是要给路费资遣回籍,免得他们流离失所,重新啸聚山林危害一方。”
“爵帅,话说到这里了,您还没说明白,怎么才能把这么一大笔银子弄到内府和内阁呢?这可是一万万银元了啊!”朱由崧强自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心情,努力平复神情,开口询问李守汉。
“实不相瞒。陛下、首辅大人,某家已经令手下人改印了一批粮米契约单据,悄悄的命人往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各处,面额累积起来,总数大约是九千万石粮米的数目。票面讲明,购买了这些契约,我南中商人便代为办理入库缴纳等事项。三块银元为粮米价,半块银元也就是折合一千文通宝为运费等杂项开销。只要陛下和马首辅发一张诏书,允许各地欠下海量田赋钱粮之人购买了契约往府库缴纳。那么,以上海县、杭州府、苏州等处为龙头,至多半个月,咱们方才所说的这些银钱数,至少有七成能够到账。”
“七成?那也要有两万万多!?”
“正是。陛下,臣准备将这些银钱存入南中银行当中,陛下名下的五千万银元,今日回去臣便令下面的人去为陛下开户到账。年息便以一分半计算,还要请陛下赐个花押、签名、印章、户头名称。”
“好好好!好!”朱由崧被一连串的幸福感打得快要晕了过去。一叠连声的没口子的点头答应着。他眼睛向四下里望了望,点手唤过一名波斯侍女,“你去,去朕的书案上,将朕的那枚鸡血闲章取了来!”
“陛下,哪一枚?”那名有着一双碧绿眸子,长腿细腰的波斯胡姬,却是一时想不起该是哪一枚图章。
“‘万事不如杯在手’的那一个!”朱由崧有些气急败坏了。看他的神色,若是那侍女再搞不清楚状况,只怕他会一脚踢过去,然后自己去书案上取了那枚闲章过来。
“陛下,印章之事不急,以臣所见,还是先定个户头名字比较好。”
“也好!就听老马的!爵帅,你看,朕的户头,该是什么名字好些呢?”
“陛下,大体上钱庄、银号的存款户头,都是以本主的姓名、堂号有关。但是,陛下情形又有不同。以臣之愚见,陛下不妨开设两个户头,其一曰‘四海记’,寓意为天子富有四海,又有四海升平之意,用于储存陛下之全部款项。其二曰‘泰记’。用于陛下所存款项之利息,该笔款项,陛下可用于日常零星用度。四海记之本金,待日后收复京师,还于旧都之时,陛下可用于修葺宫殿,兴修园林。”
“这个‘泰记’,可有什么说法?”朱由崧已经进入了技术层面来思考问题了。
“陛下,您的名讳当中,有个山字,然山字不雅,臣斗胆,将泰山之泰为陛下引用。国泰民安,稳如泰山之意。”
谁说李守汉向来骄横跋扈?马士英心中吐槽不断!看着几句话便说得朱由崧眉花眼笑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阵阵的泛起了酸意。
“老马,内阁的银子,也是如是办理,由你直接掌握。存在南中银行之中。不过,这利息嘛,自然不能同陛下的相比了,至多是半分。你回头让人将户头、印鉴图样送到某家的幕府之中,自然有人接头办理此事。”
翌日,朝会上,马士英代表内阁奏报,催缴各地积欠粮款之事,为了加快进度,降低消耗,提出了变通办法。也就是允许欠缴户购买粮米契约后便视作缴纳以完成。
“如此甚好,既不扰民,又能让朝廷在短时间内府库充盈。准了!速速去办!”
同时,马首辅代内阁提出条陈,准备在朝廷目前全境内三个月废止使用之前的货币,各种各样的金银形制,什么官宝、马蹄宝、元丝、台州锭子等等尽数停止流通,全部改为统一的银元和弘光通宝、南中通宝。
随着这两道旨意被内阁通过报纸在眼下的实际控制区域内广为传播,各地的豪强士绅们先是松了一口气,那个动辄便是排枪齐轰,上门抄家的查白地,从此便再也没有来自己家门前的理由。只要咱们拿出白花花的银元,到附近的南中铺子里按照三块半银元一石米的价钱买了那些粮米契约,交到衙门里,咱们从崇祯年间欠的田赋就算是交清了,不用请客吃酒攀交情欠人情,只要有银元就可以!
可是,说到了银元,缙绅们原本欢喜的脸色立刻便沉了下来。如今各处出售粮米契约的商号铺子,虽然态度极好,一手交钱一手给契约。可是,这群蛮子,却是丝毫不知变通,只管眼睛只盯住了那些银元。别的金银,哪怕你是搬出了火炭也似的金子,他们的头也摇得和风车相仿:“咱们要是给了各位老爷方便,咱们自己的这个小买卖就不用开了。上面的大佬们早就有话交代下来,别的都好说,如今咱们只收银元和通宝。还请各位老爷体谅咱们这些苦哈哈的小生意人!”
没办法,缙绅老爷们只能是自己想法子将地窖里藏着的雪花白银弄出来,到左近的银号、当铺里换了银元再来购买这要了命的粮米契约。
但是,欠了大把钱粮田赋银子粮食的士绅们,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家中存银都拿出去买了粮米契约,他们也要留下些来维持正常的生活,比如说家里的戏班子、姨太太通房丫头的月钱银子,打制首饰头面缝制四季衣服,几个姨太太已经在耳边聒噪了不少日子,说马上天气就要暖和了,几处皮货庄里那些产自极北苦寒之地的上好批货,也要换季,正好要去采购一番。
所以,地主士绅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于是,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贸易商,忍痛将自家存储的茶叶、生丝、桐油、猪鬃、丝绸、瓷器等等一切值钱的、能够换成硬邦邦白花花的银元的货色,拿到南蛮商人的铺子里,进行交易。
“大掌柜的,我用这些货色,换你一张粮米契约如何?”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往常几乎不问价,见到生丝和丝绸等物便立刻满脸堆笑的南中商号掌柜们,脸上却是仿佛刀都砍不进去。
“生丝啊!?丝绸啊?只能打五折收!”
“为啥!?”老爷们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虽然眼下生丝已经不是新丝了,再过几个月,江南各地的新丝就要下来了。可是,就算是要这些南蛮子要杀价,也不能拦腰砍下去一半吧?
“好叫老爷您得知,如今,上海、杭州各处市面上,仓库栈房里,有不少从南边运来的新绸缎马上就要上市了。虽然品相不如您这货色,可是,第一架不住多,人家数量大。据说,抚垦局的大船,一下子就运来了上百条大福船!货色堆得满满的!”
“第二,人家有这么多的货色,价钱还低得很!据说是准备报价只有市面上绸缎的两成!所以,我给您五折的价钱收购,那是看在您的货色确实灵光,再就是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份上!”
“还有啊!您要是手里还存在啥麻布、棉纱、棉布、棉花之类的货色,最好也马上出手。我在上海的师弟来信说,他们最近要上新麻布,价码估计只有市面的一成半!可是,穿起来和浏阳夏布也差不多!您要是不想手里的货色在库房里发霉生虫子,那就赶快出手!”
“这。。。。。这!这也太快了!去年你们还不这样呢!”士绅老爷们也是充分体会到了那些粜米的佃户们出卖新谷,结果被米店说各地来的无数的南米南谷时的心情了。
“去年?老爷,去年这大明江山还是北京崇祯爷的,今年可都成了南京弘光爷的了。”商号掌柜的依旧是一副笑容可掬的神情,但是,话语里却是一点都不示弱,而且,还有点反唇相讥的味道。
“这怎么一下子南面就成了丝绸大户了?!”
这是无数的士绅们内心的疑问,他们忍痛割肉之后,心中横亘在那里的一个巨大谜团。
郑芝豹会将这个答案告诉他们。
郑芝豹,在南粤军与郑芝龙集团合流之后,成为了南粤军的抚垦局会办,主要的职责就是组织内地的流民、移民对各处的荒野山林滩涂进行开垦。原本是打算在这些海岸线的滩涂地带,种植些茶树、油桐、油茶、柏树。待数年后树木长成,便可以开办茶厂、油厂,生产茶油、桐油、柏油等。装篓入船,或为自己用,或是外销谋利皆可。
但是这几年的实践摸索下来,让郑芝豹给发现了一个几乎是零成本投入,而且当年就能够见效的生产方式,或者是产业链。
蓖麻!
这种原产于印度和非洲东部的植物,虽然进入中华大地也有千余年的历史,但是因为它的种子有毒,且为一年生草本植物,又是原产于热带和亚热带地区的植物,所以多年来一直不曾得到广泛种植。
但是,用我们熟悉的一句用来形容经济作物的话来说,蓖麻一身都是宝!
它在诸多经济类作物中绝对算得上是一大奇葩,它既是植物纤维的来源,同时也是动物纤维的来源,同时,还是生物蛋白的来源地。
首先我们说说蓖麻的种子,这玩意榨的油除了可以做药、工业溶剂和唇膏外,还可以当做油墨用,在石化油墨出来之前,蓖麻油是最好的印刷用油墨。
其次就是蓖麻纤维,和其他的麻一样,蓖麻的茎叶也能够提取纤维纺织,不过蓖麻纤维造出来的麻布卖相较差,但是绝对结实。实际上在石化尼龙出来之前,麻绳基本是用蓖麻纤维做的。
那么,有读者要问了,不是像榜噶啦这种盛产黄麻的地方都在猪脚的控制之下,而且,猪脚的地盘上,什么胡麻黄麻苎麻等作物都有,既然有胡麻大麻黄麻苎麻,为什么还要用蓖麻呢?
原因很简单!
因为蓖麻从来不挑地,什么山旮旯石头缝盐碱地滩涂啥的,撒下种子没人管也能活还能长得很好,比起要精耕细作把土疙瘩都敲碎才能播种的胡麻亚麻和要生长期一定要找人照顾和狂施肥的苎麻大麻来,这玩意简直就不需要任何成本。
于是乎,郑芝豹的抚垦局将蓖麻这一作物,作为垦荒的重点推广项目,在咱们李大国公之下的几万里海岸线沿途的几十万平方公里的荒滩上进行种植。
从南直隶、浙江、鲁南一直到湄南河,沿海的滩涂都在抚垦局的控制之内。于是,这些地区便成了蓖麻种植地区。
当然,种植归种植,因为地区形势的不同,蓖麻种植规模也是区别对待的。南中的基本盘是大规模搞的,基本上是不错过一处滩涂,不放过一寸荒山。而两广福建则是搞适度开发,摸索经验为主,而南直隶江淮一带沿海地区也就是搞搞试点,进行科学实验类似的活动。
第六百九十三章 蓖麻产业链、管子之术再发威!
大把大把的蓖麻种子洒在了南粤军控制区域内的滩涂荒地山旮旯里,不必按照正经农作物的标准去照料,精心的进行除草、施肥、灌溉、除虫等田间管理活动,任凭它们在那里自生自长。
几个月之后,便可以进行收获。投入的成本很低,收获的果实却很多。且听我一一道来。
除了正儿八经的果实——蓖麻子可以用来榨油之外,更有许多的衍生物产品。蓖麻油,是很好的油墨原料,为南粤军的印刷工业、文化教育事业默默的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让印刷质量不断攀升,印刷成本一降再降。除了用于印刷业之外,蓖麻油还是很好的润滑剂。南中和广东的各处工场各种机械设备,民间的大小车辆,军中的各种辎重车、炮车、卫生车,大大小小的轮轴、车轮,所需要的润滑油更是海了去了。
除了用于上述两项用途之外,河静化工和枫树岭实验室、南中大学的先生们更是联合实验,很惊喜的发现了蓖麻油的另外两个小用途。
“可以用在胰子上!这样,原本浑然一色的胰子,隐约便有透明之形态,增加了卖点!”(透明皂!)
“可以用了制药,润肠通便。水师和海船上,往往乘员数日不能解大手一次,着实痛苦的很!有了此物,当可缓解一二!”
而蓖麻在生长过程中那巨大的叶子,也有它的用途。
徐霞客在他游历北天竺之时,便发现了当地有一种蚕宝宝,以蓖麻叶为食物。郑芝豹就任抚垦总局会办之后,在一次应酬场合上,徐霞客谈到海外各种见闻,珍禽异兽、风土人情时,偶然提到了此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徐霞客说到此物吃了蓖麻叶后和桑蚕一样吐丝结茧,所吐出的蓖麻蚕丝是一种性能优良的纺织纤维,其制成后的产品具有轻盈柔软,光泽优美,吸湿性好,穿着舒适,而且可以同其他任何纺织原料进行混纺,使丝纤维与其他纤维的特性结合,可以很好的发挥各种纤维的特性等诸多长处之后,郑芝豹的眼珠子都红了。
但是,当他得知,蓖麻蚕的养殖特点之后,登时让他有一种海上失事后漂泊到了仙山宝岛一样的感觉!
“这种蓖麻蚕的养殖技术?”徐霞客同郑芝豹干了一杯,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以学生看来,都不能说是简单了,简直就没有技术!”
由于蓖麻蚕属于野生培育的蚕种之一,抗病能力也比家蚕强很多。甚至比柞蚕这种同样是野外放养的蚕种还要简单,柞蚕还要有人帮忙轰轰鸟,这种蓖麻蚕,因为蓖麻的气味原因,没有鸟兽愿意去招惹它们。同时在大多数地方蓖麻蚕每年从晚春到秋末能连养三、四代。养殖蓖麻蚕茧相对于收获蓖麻籽榨油来说,更是短、平、快的项目。
“蓖麻蚕比桑蚕好养几十倍,成本还低,可以说直接把蓖麻蚕子扔蓖麻地里就不用管了,20天之后去收茧子就行了。而且,以我南粤军地域的气候,一年下来,收个四五次不成问题!”
果然知识就是力量,就是金钱啊!徐霞客的一番话,为他担任校长的中野学校,在当年秋天获得了一笔抚垦总局提供的丰厚的学术研究基金。为数更是达到了百万元。
这种蓖麻蚕丝,让抚垦总局当年便从需要财政支援的状态,变成了可以自给自足并且稍有盈余的部门。
原因嘛,自然就是蓖麻蚕丝的各种用途了。
蓖麻蚕丝和桑蚕丝的对比起来,除了品相难看点、光泽较暗外,就没别的缺点了
蓖麻蚕丝丝质好、弹性大、耐磨性优良,且纤维均匀、所制绢丝及绢绸节疵与白点少,绸面清晰。不过,蓖麻蚕丝的颜色鲜艳度较桑蚕丝差,织物光泽较暗,手感也较粗。
但是,胜于数量大。
在得知了自己的地盘上出现了这么庞大的额一个丝制品来源地,李守汉当即便下令,南粤军陆海军各部火炮,全数采用蓖麻蚕丝作为发射药包!桑蚕丝包裹火药塞炮筒里打掉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开玩笑呢!蓖麻蚕丝是老子自己地盘上出产的,什么生产成本,什么采购价?而桑蚕丝,大部分是来自于内地江南,又是什么采购价什么成本?有便宜的、可以随便用的自家产品,为啥我要花大把的钱出去采购别人的?老子又不是脑子进了米田共,又不想拿回扣,疯了吗?老子地盘上,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万里的海岸线,几十万平方公里的滩涂地,可以出产多少蓖麻蚕丝?!
仅此一项,郑芝豹的抚垦总局便收回来了蓖麻种植的成本,并且获利甚多。
更多的收入还是蓖麻蚕丝的绸缎。
虽然蓖麻蚕丝的颜色和光泽不如桑蚕丝,手感也不如桑蚕丝。但是,架不住南粤军有着成熟发达的印染行业啊!上好的颜料花色手段一上,顿时便遮盖了颜色和光泽度的缺陷。就像好的化妆师能够把六十多的刘奶奶打扮成十四五的天真少女,建行行长的许情人可以号称冻龄女神一样,化妆师的功劳不可埋没。
除了这些手段之外,便是充分发挥蓖麻蚕丝与其他纺织物能够默契配合的特性。棉花、苎麻、桑蚕丝等等组合,大批的蓖麻蚕丝产品花色品种层出不穷。市场对象针对的便是天竺、天方、欧罗巴那些想穿丝绸衣服,但又穿不起上好的桑蚕丝制品,而且,担心丝绸衣服很快便破损的人群。颜色艳丽花色繁多,且又结实耐用的蓖麻蚕丝制品,很快便成了外销拳头产品。
除了蓖麻蚕丝制品之外,更有一个产品让人恨之入骨。
蓖麻蓖麻,说到底也是麻的一种。同什么苎麻、黄麻、亚麻、剑麻、蕉麻等各种麻类植物一样,都可以作为麻布这种纺织品的原料来源。
但是,缺点,和蓖麻蚕丝一样,粗糙、难看。
但是,架不住南中的纺织业和印染业手段高明。将从天竺、缅甸干旱地带弄来的棉花与蓖麻纤维结合在一起,纺织成为蓖麻布,之后再精心漂染。
对于中原地区90%以上衣不蔽体的17世纪中国屁民而言,他妈的有衣服穿就不错了,还尼玛逼得嫌粗糙?这些布匹,在江南、在中原、在西北、在华北、甚至在乌斯藏、在榜葛喇、在天竺、在倭国、在辽东,都是市场上的热销产品。
原因也很简单。两个好处,便宜、耐用。
不厚道的作者刚才讲了,几十万平方公里的海边滩涂,得有多少蓖麻出来?得纺织多少蓖麻布?这些纺织品,因为原料生产近乎于零成本,所以,自然生产成本就低得令人发指。
(那么多土地面积随便撒种没几个月就是一大堆蓖麻出来了,只管到时候直接拿来织布做衣服,这样的成本多嗨皮?比起被无数作者推崇的我国传统的亚麻布生产,蓖麻布的成本简直就可以忽略了!不信?不厚道的作者把亚麻的种植环节说给您听听:由于亚麻(胡麻)的幼苗很嫩,所以必须要把所有的土地平整和粉碎后才能播种,否则基本无法发芽。平整粉碎土地的劳动量,对于土地的要求自己脑补。想想看,你在粮食生产不能满足工业人口需求的情况下,拿出大量粮田来搞这一项,不是找死是什么?
苎麻苘麻什么的稍微强点,不用平整粉碎土地,基本随便平整下就可以播种了,不过田间照顾很要命,浇水施肥除虫田间管理等等,都是要占据大量的劳动力的。)
蓖麻与棉花的混纺布以不到普通苎麻布一半的价格出售,蓖麻蚕丝绸以江南桑蚕丝绸三成的价格对外销售。仅仅这两个产品,对于郑芝豹的抚垦总局来说,就有着令他们扬眉吐气的感觉。何况,在蓖麻收割完毕之后,弄完纤维的茎叶残渣发酵后还能肥田,对于抚垦总局推广的茶叶、桐油、油茶、柏树、棉花等作物的种植生产也是一大促进。
可以说,一颗蓖麻种子,衍生出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但是,这条产业链,现在成为了勒住了江南士绅们脖子的一条绞索。
蓖麻混纺布、蓖麻蚕丝绸缎制品,在江南各地、在出口外销环节当中,以巨大的价格优势(蓖麻混纺布不到江南苎麻布、浏阳夏布不到一半价钱,而蓖麻丝绸制品更是不到桑蚕丝绸三成价码,南粤军的工业规模优势、相关行业的技术优势组合在一起,凸显出了可怕的力量。)打得以机房、甚至是家庭为生产单位,依托江南的桑蚕业为基础,以来料加工为主的松江布业、江南丝绸业没有还手的余地。
我的产品品相不如你,可是我便宜,耐用。
我的纺织工个人技术不如你,可是我有好的纺织机,随便一个熟手都会织出上好的棉布、混纺布、绸缎来。
我的混纺布、蓖麻蚕丝绸缎有着先天的劣势,可是我有很好的颜料,有很好的印染技术,足可以在颜色、花色上吸引眼球。
那些还处于所谓的资产阶级萌芽状态的江南机房(或者是血汗工厂?)如何能够抵挡得住这种大规模前工业时代的联合攻击?
也不要说崇祯、弘光、顺治所处的十七世纪四十年代了,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所谓的黄金年代,上海的民族纺织工业都不是日本人内外棉株式会社在上海设立的内外棉工厂的对手。原因也很简单,这个企业是做棉花起家的,可以自己采购印度棉花、美国棉花。生产成本自然就低得多。巨大的棉花采购成本优势,打得申新等民族纺织企业只有招架之功。顺便说一句,夏衍先生的《包身工》,说得就是这个企业。另外,1925年,中国工人阶级发起的反对帝国主义的“五卅”运动,也是由于上海内外棉纱厂枪杀中国工人代表、共产党员顾正红引起的。
早在李守汉被册封为宁远伯,进而在南京与东林党人、江南集团有着第一次正面交锋之后,李守汉便与李沛霆制定了要在江南各地进行管子之术的战略计划。
一船一船的上好粳米运到了各处码头上,一船一船的银元被运进了各处销售洋庄的丝绸、生丝、茶叶商户内。
“只要有货,我们通吃!”这是南中商人通常挂在嘴边上对江南丝茶商人们的口头语。
一面是出口丝绸、生丝、茶叶能够获得的巨大利润,一面是低廉的稻米、食用油、棉花、棉布、细盐等生活必需物品价格。江南士绅们很明智的做出了选择。不种粮食了!一石上好的粳米不过几块银元,还是隔壁米号里那群黑心的家伙卖出的零售价!老子的桑叶园里,一担桑叶都不止一担稻米的价钱!
于是,大片的稻田改成了桑园,种植的不再是水稻而是桑树。大批的农民转行,不再侍弄水稻,而是去伺候桑树,照顾蚕宝宝。房前屋后,空地上能够栽上桑树的地方,都被人见缝插针种上了,用来尽可能多的获得桑叶,以养活尽可能多的蚕宝宝。
原本的苏湖熟天下足,变成了连农民自己早饭吃的粥,都是用从米号里买来的南中粳米熬制而成的。
“买一石米够吃好久,有那个功夫,我随便干点什么活计都能赚到不少铜钿,买米吃买酒吃一家老小用度足够了。为啥要去种田?又不是买不到米!”
“就是!南蛮的米太多了,也太便宜了!”
市镇上,经常有工余休息的农夫喝茶时说出类似的话。
平原上是大量的种植桑树,而山区,则是茶树的天下。同样的,凡是适合茶树种植、生长的地方,都被栽种了茶树。从珍贵的明前茶,到入冬前最后一批大叶子,都有商人收购。
而同样的,大批的农人也在采茶繁忙时节成为采茶工人。往返于茶园和市镇之中。
将南中的粮油盐等农业产品通过长江、运河向江南腹地销售,然后,一面输入粮食油盐,一面大举收购江南的丝茶,李守汉和李沛霆等人一手打造的这条商贸链条,让江南各地变得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繁华富丽。
这条沿着长江、钱塘江、运河等水系铺开的商贸链条,让与此有关的人们,个个赚得脑满肠肥盆满钵满。从盐漕两帮的帮众到各级香主、舵主、堂主;各个码头的龙头们,到财雄势大人脉极广的江南官绅们,还有南京城中的各位勋贵,各地的镇守太监、织造太监们,小者茶楼酒肆,赌场妓院出手阔绰。中者翻盖房子、起造新居,娶姨太太。大者修建别墅山庄,各处的安置外宅,收罗秦砖汉瓦周鼎商彝名人字画,做修园子、养戏班子、编写新戏本子等等诸多风雅之事。便是苏州织造太监,也是娶了七八个姨太太,从新罗婢、倭国女子,到天竺胡姬无一不有。
江南这许多的州府,那一座不是人烟稠密,多得十余万人口,少的也有几万人口,这些人每日要消耗多少粮米?需要多少的油盐?在这种连苏松太、杭嘉湖地区都能闹饥荒的年份,他们手中掌握着粮食销售渠道,那就是有了无数的银钱,何况还有精盐和食用油销售,棉布销售这几个日进斗金的摇钱树。同时,丝茶出口、江海联防,更是让他们放屁都能油了裤裆。
但是,年三十看黄历,好日子过完了!
谁能想到,一个催缴积欠钱粮,还有像查白地这样的酷吏,就能让江南瞬间变了天?
不但丝绸、茶叶、生丝这些随随便便就能卖出好价钱的货色居然被人挑三拣四的打折、搭上人情才能被收购;要知道,这些货色当初可都是能够在茶票庄、丝票庄做押汇的。更有一点要命的,粮食契约也涨价了。
一边是自己的货色卖不出价钱,一边是人家的货色涨价了。而远处,那些可恶的税吏们狞笑着在自家门扇上贴上了催缴积欠钱粮的文书!
没奈何。往日里趾高气扬的老爷们,只能是低声下气的同商号里的掌柜、执事们攀交情,看脸色,为的就是能够把自己手里的货色尽快的变成银元、变成契约好拿去堵门,免得查白地这些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们上门来!
随着长江、钱塘江、运河,滚滚而来的大批银子,又瞬间在南中商人的号子里变成了银元,变成了粮米契约,被士绅老爷们珍而重之的紧紧抱着,送到府州县衙门去。
“陛下的五千万银元已经尽数到账。”
“给内阁账目上挂着的五千万银元也尽数到了。不必咱们再贴利息了!”
“其实,早就不必咱们贴补利息了。当日陛下的户头开了没有两日,陛下身边的几个亲信太监便带人前来存款。都是南京城中各处的大户,为得无非是保险,再就是贪图陛下户头的利息高。”
几个南中官银号的执事向李守汉和李沛霆汇报收支情况。
大批的银子,被送上福船,沿着长江向东出海。
“主公,咱们的银子也收的差不多了。有一万万多银元到了手,算上出售粮米契约赚得钱,这一手,咱们到手的便不下两万万银元!这还不算记在陛下和内阁名下的银子!”
“好得很!也不枉咱们这几年下的功夫!”
管仲的手段再次证明,还是很好用的!
第六百九十四章 钱财去处、点验江北兵马!
有钱好办事。
手里边握着从南中官银号开出的一个户头,上面赫然用朱砂写着“瑶记名下汇划足色银元四千万元整。”等字样。马士英觉得,万事皆可为!
原本说好了的,有三千万银元归内阁名下,由他这位内阁首辅直接掌握,就连这个户头,都是用他的字号,“瑶草”,取了一个瑶字来的。另外有江北四镇欠发的军饷八百万元,合计应该是三千八百万元,但是,李守汉很大方的大手一挥,“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亦不可无钱!多些银钱在手,首辅相公大人做起事来,也可以放出手段来!”
有这么一笔银子在手,马士英的胆气顿时壮了不少!
在朝会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以内阁的名义,向朱由崧提出了自己下一步的施政计划。
“陛下,日前各处催缴历年积欠钱粮,已初见成效。内阁现在手中掌握着三千万银元在手。较之当年二祖列宗之时,府库亦可以号称富足。臣蒙陛下不弃,忝为内阁首辅,自当殚心竭虑,以图恢复之计。”
他虽然站在朝臣们的队列前面,手中捧着笏板,对着高居宝座之上的朱由崧侃侃而谈,但是,从朱由崧的脸部微妙表情和他的第六感传来的信息,马士英都能感觉到,他身后的这些朝臣同僚们,那一道道恨不得杀了他生吃的仇恨目光。
对于那数百道地狱烈火一样的眼神,弘光皇帝朱由崧倒是很惬意。如今,他手里的私房钱也有数百万银元之多,已经命人在宫内择地测绘,描画图样,筹备工料,准备天气转暖之后便开始营建新的宫室。“朕不会像武宗皇帝那样,修建个豹房还被人各种诟病!朝政有老马,军务尽数交给国公去办。朕就只管在宫中饮酒歌舞,稳坐钓鱼台的便是!让他们去放手施为,朕便现成的做个中兴之主的便是!”
比起他那位堂兄弟,朱由崧有得意的理由和资本。
“你看看你,在海内到处加三饷,搞得海内沸腾,流贼遍地。可是你才弄了多少银子?不过千余万银子吧?如果不是朕的大将军、梁国公每年给你上供钱粮,只怕你过得日子连朕当年身边的长随伴当都不如!可是你看看朕,只管下了一道旨意,让大将军去收取历年积欠钱粮,坏人他们做,骂名他们背。可是,朕的手里却有了数千万的银子供应内宫。你我二人,到底谁是昏君?”
且不说朱由崧在心中同九泉之下的崇祯皇帝对话,嘲讽、挤兑他几句。单说马士英。
马士英他自己自然也清楚得很,如今他手中的这四千万银元,还有已经拨付宫中,由朱由崧亲自掌握的五千万银元,这笔可怕的银钱,大多是来自他身后的那群同僚们的。
这些走学而优则仕道路,所谓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大臣们,标榜自己所谓的耕读传家,在以读书为尊的农业社会里,士农工商当中高居前两位。可是,扒开画皮,大多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羔子。往往家族之中都是以商业为主要财富来源,靠着优免则例的政策体制优势,在乡间又占据了大片良田。此次的清理积欠钱粮,他们这个集团的损失最为惨重。
正所谓断人财路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原本朝中各个派系,各种山头之间矛盾冲突错综复杂,但是,在咱们大家都蒙受了巨大财产损失的前提下,少不得要捐弃前嫌,一起来对付眼前这昏君、权奸!也好还大明、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清平世界!
比较起文官们个个眼睛里要冒火,在一旁的勋贵队伍当中,便平和许多了,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以守备府徐家、新建伯王家、诚意伯刘家为代表的南京勋贵集团,自从当初通过江海联防协定这个纽带,同南粤军建立了牢固的经济联系后,便在上海、南京等地大肆出售粮米油盐等合同契约。各家府邸都是赚得金银如山如海。此次江南各地催缴积欠钱粮,也有一二成的粮米契约是从他们的手中流出,销售给了各处的官绅大户们。
能够看到多年的仇人吃瘪,并且在这个让他们吃瘪的过程中大发一笔横财,这种事情,毫无疑问是勋贵们喜闻乐见,并且赏心悦目的。为了感谢梁国公多年来的关照,也为了保证自己的财产安全,南京的勋贵们将自己手中的银钱,集体存入了南中官银号。
“如今江北那么乱,还有什么地方比梁国公这儿更加的稳妥保险?”这是几家勋贵子弟在一起喝酒时,对于家中长辈的做法做出的一个评价。就算是南京城也被李自成张献忠拿下了,大家上船,往上海县、往广州城,甚至是往顺化等地去,手里握着自家的存款折子,不怕梁国公不给钱。
“他老人家丢不起这个人!”这是南京城中文武大员勋贵太监们私下里一致看法。所以,南中官银号里,每日存款的人络绎不绝。更有人走通了朱由崧身边太监的门路,用朱由崧的名义存款,为的就是利息高。
“陛下,首辅大人,如今府库充盈,流贼与辽贼又在淮北等处肆虐,不知首辅大人与大将军又有何打算?”文官队伍中,有人不阴不阳的问了一句。咱们的钱都被你们弄到手里了,你们打算怎么用呢?
“军饷充足了,自然是要渡河北上,收复失地,克复京师,还于旧都,然后,犁庭扫穴,收复辽东。也好让大明天下重现太平盛世!”站在武将勋贵队列前的李守汉,低沉着声音向自己的这群同僚们宣示自己的想法。
“爵帅所说,也正是内阁的意思。整军经武,准备渡河讨伐各路贼寇,以图收复失地,还于旧都。”马士英也是一脸正气凛然的回答着同僚们的疑问,从另外一个方向上为自己的盟友助阵。
如今,这一文一武两位,在大明朝廷的诸位正人君子眼中,可谓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典范。联手在江南各地搜刮的天高三尺不说,更是在朝堂上朋比为奸,把持朝政。
不过,这些事都不在李守汉的心上。你们看不惯又能怎么样?来咬老子?老子的炮舰在长江里往来游弋,大队人马在南京城内外驻扎着,城内各处要点都在老子的炮火之下,就连你们晚上和哪个小老婆、小相公一起做些不可描述之事,都有人向我的有关部门禀告。我怕你们在心里骂我做甚?!
也就是基于这种心理,李守汉最近大手笔频频出现。
“从出售粮米契约所得钱款之中拨出两千万元,用于加快修建江南四省的道路、桥梁、港口、码头的建设速度,日后咱们的大队人马便要通过这些设施北上,务必要加快修建速度!”
“拨出两千万元,用于筹划四省的义务教育和职业教育,争取日后各个镇上都有一所小学,各处六岁以上孩童不分男女,提供笔墨课本,提供一顿午饭。家中不送来就学者,依照我南粤军法条办理。”
“另外,我南粤军所辖之地实行的官吏一体制度,也可以在南直隶、浙江等处择地试点办理。日后向各处推广。此项活动,由吏司、礼司、户司等处合议,你们要拿出一个章程来,所需的费用、人手,务必要详尽。”
“二丫、施琅、华宝,你们三个务必要小心谨慎,将咱们在江南弄到的这一万万银元好生保管好,分批运回南中,用来动员兵马,编练部队,训练士兵,准备恢复中原之用。”
在把守严密的库房内,李守汉很是严肃的对着一子一女一婿这三个在南京城中最为亲近的得力干部布置任务。他们三个人的任务分工也很明确。李华宝,因为负责着南京城的卫戍任务,所以,看守这一万万银元,不让这笔钱款有着一丝一毫的闪失差错,这是他的职责。
而李华梅施琅夫妇二人,则是要负责将这些银元,分期分批的在水师炮船的护送监督之下,运送出南京,至少要运到上海县的商贸区、宁波、广州等地。这些银子,正如李守汉所说,要用来充作北伐战事的军费。
自古无粮不聚兵。春秋时期的兵圣孙武子都有这样的认识:“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破军罢马,甲胄矢弓,戟盾矛橹,丘牛大车,十去其六。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杆一石,当吾二十石。故杀敌者,怒也;取敌之利者,货也。车战得车十乘以上,赏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车杂而乘之,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春秋时期的孙武子都能意识到后勤保障供应能力对一支军队和一个国家的重要性,更何况是南粤军这支水陆军种齐全,又以火器为主要武器配备的带有强烈近代化色彩的军队,对于后勤保障能力的依赖就更加强烈。
所以,李守汉一边要在江南各地疯狂修路架桥,一边要大量的筹集资金,用于采购筹备各类军事物资。
虽然,粮食、肉食、武器盔甲装备、药物绷带、船只马匹车辆等等,都来自于南中体系,可是,谁家的东西都是汗珠子落地摔八瓣换来的,不是像大人先生们想的那样,大风刮来的一样。
“孤的器械物资,那也是老百姓一手一脚的生产出来的,也是要花钱买的!”
但是,朝堂上的先生们却不这么看。
听得李守汉、马士英二人提到了整军经武这个词,顿时便有人感觉抓到了话柄,立刻便跳了出来。
“既然是要整军经武,以图剪除流贼,报君父大仇,收复失地,还于旧都。那么,为何江北四镇的数十万兵马,如何欠了数月军饷?饥疲士卒,羸弱战马,如何能够应对那如狼似虎的流贼、鞑虏?”
“正是!兴平伯高杰当日曾经说过,臣让军队挨冻受饿,现在哪还有什么战斗力,我发誓一定要收拾人心,然后再重整河山。”
这是借着江北的刘泽清、刘良佐、黄得功、以及刚刚被暗杀不久的高杰的口,来指责马士英、李守汉二人的不作为,任凭着江北的兵马在那里啼饥号寒。
“此事,与整军经武并不冲突!”李守汉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表示这个黑锅本爵帅与马首辅不背。
“自从陛下监国以来,江北四镇兵马,按照兵部编制兵马数,每镇应该给饷银六十万,然而自陛下监国以来仅仅四个月的时间,江北就已经给饷三百六十万,这相当于四个月发了一年半的银饷。但是,驻守扬州的史阁部史可法都有诉苦,士兵粮食还被拖欠着,士兵们苦于饥寒;在年末的时候,他们为了求一钱银子过节都不可得。臣的标兵如此,各镇兵可想而知。本爵愚钝,不知道这大笔的军饷到何处去了?若不是本公见了史阁部的书信,命人连夜赶运粮米到淮扬等处,只怕年关岁末,将士们便有冻饿而死之虞!”(上述的数字、史可法的说法,都来自于史实。)
“爵帅所言极是!别人不说,单说东平伯刘泽清此人,一面向朝廷哭穷,说兵马甚多,饥兵缺粮缺饷,一面却又大兴土木,将自己的园林修建的堪比宫室。然,阁部史可法出巡淮安检阅刘泽清的兵马后也向朝廷为刘泽清请饷。此人部下兵马到底是缺饷耶?不缺饷耶?”
马士英再次从侧翼发起了对李守汉的策应,顺带着放了史可法一支冷箭。
“哼!史可法此人,未免有些太过迂腐!不谙世事的死读书之人,如何能够应对的来江北的复杂情势?唉!只可惜了朕的临清侯,若是他还在,这江北之事,朕交付与他,定当高枕无忧。”
龙椅上的朱由崧,想起了当初史可法代表他身后的东林对自己所下的“七不可”罪名,气就不打一处来。如今见马士英和李守汉都对江北的事发起了攻击,如何能够不趁势踩上一脚?
顺带着,用已经战死的李华宇,来拉近同李守汉的同盟关系。
看着高居龙椅之上的朱由崧,提到自己业已战死的长子李华宇时,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更用手擦了擦眼角那似有若无的泪花,做足了戏份。对此,李守汉也是桴鼓相应,“陛下心存微臣犬子一点微末功劳,感伤如此,臣全家无不感激涕零。”
“大将军全家忠心为国,也是有目共睹人所共知的。”
这话,却不是马士英等人说的,而是一向同马士英李守汉尿不到一个壶里的左都御史刘宗周的发言。
“方才首辅马大人所言,臣亦以为然。刘泽清开府淮安,磊治藩府,府第的规格类似王府。甲第宽敞,门馆壮观,金碧辉煌,富丽堂皇,花园曲渠,高屋深墙,剑卫林立。不仅如此,他还一贯嗜好声伎,曾经蓄养美妓宠侍四十余人。在淮安他醉生梦死,花天酒地。此间花费从何而来?皆为民脂民膏,军饷是也!”
刘宗周开始炮轰刘泽清了。
虽然都姓刘,但是,明显的,刘宗周与刘泽清天生的便是相克,二人互相死不对眼。刘泽清更是向朝廷进言,要求杀了刘宗周。
“日拥四方抢夺的良家妇女,无节制地喧乐。有人问他:‘守御之策何来?’他说:‘我为拥护福王而来,他应该让我享受,万一有事,吾选择江南一郡,占山为王罢了。’听听!这哪里还有半点为人臣子所该说的话?!”
“不仅如此!此人为人阴狠惨毒,睚眦必报,他曾经呼先帝时的大学士刘鸿训为叔,恭敬异常。刘鸿训尸骨未寒,就将他的儿子孔中、孔和当作子侄看待。他不甚知书而且又自命风流,日前在淮安宴客,把自己的诗作拿出来让众人传观。客人纷纷阿谀奉承,交口称赞。刘孔和默不作声,他点名问刘孔和,孔和开玩笑地说:“不作尤好”。他随即勃然大怒,后借机遣刘孔和率二千人渡和州,忽然又藉口将他斩首,所部二千人凶凶不服,他竟然将这二千人全部杀之,没有漏掉一个人。”
斜刺里有刘宗周这门火力猛烈的大炮对着刘泽清一通猛轰,顿时将朝堂上的方向从指向李守汉、马士英二人,转向了刘泽清这个江北四镇之中行事最为突出,偏偏兵马实力又最为孱弱的家伙。
“民间谚语有云‘万岁爷不差饿兵。’若是想要收复失地,便要整军经武,发放积欠粮饷。这也就是首辅大人苦心孤诣的催收积欠钱粮的目的所在。然,一分一毫皆是民脂民膏,如何能够被此辈拿去挥霍?所以,臣意奏请陛下,派员往江北各地进行兵马校阅点验,按照各部实有兵马数目足额发给粮饷。”
李守汉的奏请,让人没有反对的借口。他说的是江北各地,而不是江北四镇。这就包括了南粤军在山东各部兵马。而且,只要点验之后,便可以足额发给粮饷,这一点,就连刘泽清、刘良佐这些人都不得不承认,当初在山东作战时,伯爷可没少了咱们一个通宝的军饷。当然,是你们编制之内的兵马数目。
而且,这些钱粮,朝廷也插不上手,户部也好,兵部也罢,顶多都只能摸摸米袋子,想要克扣、飘没那是想也不要想。军粮、军饷都是从李守汉的大将军行辕发出,朝廷的户部兵部也只能是跟着走一个流程罢了。
“横竖校阅、点验兵马也都是他梁国公的人,咱们乐得落个清闲,在这金陵城中喝酒听曲子就是了。”兵部、户部的几位郎中私下里这般宽慰自己。其实,他们也不想想,若是他们前去江北四镇点验,只怕是人到了江北之后,脑袋被人带回江南。
于是,朝廷一致通过这个敲打江北各部兵马的措施,但是,跟着便有人建议:“朝廷是否也安抚一下平贼镇左良玉?让他全心防守上游呢?”
第六百九十五章 伍飞鸾
淮安。
城中几处原本乡绅官宦的宅院,被人粗暴的拆去了院墙,将原本被街巷分割开来的园林、宅邸连接成了一片如云的宅院。原本那几天城中的巷道,也自然而然的成了宅院之中可供马匹驰骋、家丁亲兵们往来调动的通道。
这片被妆点得如神仙洞窟一般的宅院,便是此时被封为东平伯的前山东总兵刘泽清的府邸所在。
时人对江北四镇的军队所作所为、军队纪律有着这样的记录和评价。称“各镇分队于村落打粮,刘泽清尤狠,扫掠民间几尽。”能够在大家都不讲究纪律的环境之中获得冠军,刘泽清的军队纪律和他本人的贪婪狠毒也就自然而然的为大家所了解了。
在之前的故事之中,咱们这位爱养猩猩的东平伯已经在山东出场了,对他的表现,各位读者都有些了解。在这里恕不赘述。
“爵帅,伍老爷来拜。”
虽然部下只有一万多人马勉强有些战斗力,这个数字还是以江北四镇当中的高杰、黄得功等人部下兵马的标准来衡量得出的。但是,咱们的这位东平伯,却并不妨碍他对外号称自己拥兵二十五万,并且以这个数字向南京索要军饷军粮和甲胄器械。
同时,他也效仿李守汉,令手下人称呼他为爵帅。因为他也是有东平伯爵位在身,所以,自然而然的要在已经臭了街的大帅称呼前面加上爵字,变成了爵帅。
家丁头目口中所说的伍老爷,乃是淮安城中的世家大族出身。此人生得一副好相貌,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五绺墨髯。再加上身材适中、匀称,言语便给,思路极快,更有一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于是便成了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东平伯面前的座上客。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家丁头目却也隐约听到一些关于这位伍老爷的坊间传闻。这位表面上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仿佛浊世佳公子的伍老爷,内里却是一个极为狠辣的人物!
他一直都是淮安城中伍家的管事子弟,算是家族核心成员之一。而且,在家族当中老人过世,权力更迭的过程之中,始终是稳坐核心成员的宝座。不管祠堂里族长的座位上是谁,他都是族长面前那几个有话语权的人之一。
但是,有话语权还是不如自己说了算好啊!
于是,便趁族长一家出城到城外别墅小住避暑的时候,有意将这个消息放给了城外的几股土匪。不光是告诉了他们城外族长的别墅翠缕楼的情形,还将族长一家带了不少贵重物品,身边又没有多少人马护卫的信息给透露了出去。
于是,翠缕楼中,血流满地。等到城中伍家的人赶到时,族长一家已经尽数被人身首异处。数代的族中嫡长房一脉,从此便告绝嗣。
一番纵横捭阖勾心斗角之后,伍先生变成了伍老爷,虽然仍旧不是族长,但是却有着庞大的权力。便是族长见了他,也是要心惊胆战。
这样的人品,这样的手段,如何不是刘泽清的至交好友呢?
“飞鸾兄,今日是哪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你不在家中纳福饮酒,却如何来某家这茅庐草舍?”刘泽清虽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是却以风流自赏,儒将自命。时不常的还要写几句掉韵粘连的诗来,并且准备出个诗集以备流传后世。
他口中的飞鸾,正是伍老爷的名号,虽然本名不叫这个,但是,这个名号在江淮之间却是响亮得很。这种现象,被称为“以字行”。是“以字行于世”的意思,是一个关于称谓的术语。也就是说,某人的名和字都有,但是他的字却远比本名响亮,他也以自己的字来行事。这种行事汉字文化圈中,中国、朝鲜半岛、越南等地之古人,一般有“名”有“字”,“以字行”即是因为种种原因,多仅称呼此人的“字”,而不熟悉其“名”。
在我们熟悉的人当中,比如说本书中经常出场的重要角色李自成,他就是以字行的人,大家都知道他的字是“自成”,却不知道他的本名李鸿基。另外一个大家都熟悉的人,那就是校长了。都知道他叫蒋介石,却不知道“介石”只是他的字,不晓得他的正式名字是蒋中正。也就是因为他这个名字,还有很多不能有合理解释的情况、现象,让唐人编写出了《金陵春梦》里的郑三发子一段情节。
“来来来!飞鸾,这边请!正好,本伯方才诗兴大发,做了几首七言,你是此间行家,不妨指点雅正一二。”
招呼着伍飞鸾坐下,命手下人奉茶、上点心水果等物,兴致颇佳的刘泽清,从小几上取过一叠笺纸,递到了伍飞鸾面前,上面龙飞凤舞张牙舞爪的满是核桃大小的字,想来就是他口中的新作了。
“爵帅,飞鸾方才在城中听闻人言,说爵帅寿数已到,顷刻便在眼前,故而急匆匆来见爵帅。也好当面问问爵帅,还有什么心愿未曾了却。”
伍飞鸾此话一出口,顿时让花厅内的热烈气氛瞬间凝结到了冰点。几个刚刚端着纯银打制的高脚果盘送来水果的亲兵,立刻将水果放到一边,双手紧握着腰间佩刀,只等着刘泽清一声令下,便要将这个伍飞鸾乱刃分尸。
“我的美髯公,何出此言?”
刘泽清倒是能够沉得住气,摆摆手命亲兵们不必如此如临大敌,而是将手中的笺纸丢到一旁,大喇喇的坐在太师椅上,以手示意请伍飞鸾坐下。
“哦!如此说来,大祸临头了,将军还不自知?!”伍飞鸾也不客气,直接便给了刘泽清一记当头棒喝。
“此话怎讲?”
“将军,可曾有朝廷要派大员到江北各部进行点验校阅,以核查各部兵马人数实力,以明确额数,也好按照实力发放粮饷器械之事?”
“却有此事。在南京公馆的提塘官已经抄了大将军府的公文,命人快船送了来,想来不日便有正式公文下达。这不过是寻常手段,大不了某家花上几个钱,摆上几桌酒席,送上几个小娘子,将那些点验校阅大员打点得高高兴兴的便是,以后大把的军饷器械便流水价似的来了。如何是大祸临头了呢?”
“爵帅还以为是如前朝一般,那种例行公事的清军吗?如果这样以为,那么,飞鸾便恭喜将军,黄泉路近了!飞鸾这便回去,为将军多准备些香烛纸马冥纸,也免得将军到了地府,没得钱用。”
伍飞鸾的这一套话,可谓是各种的夹枪带棒,打得刘泽清眼前直冒金星。
“伍老爷,此话怎么说?咱们都是粗鲁人厮杀汉,讲究的是斩将夺旗十荡十决。这官场庙堂中的弯弯绕,却都是门外汉。”刘泽清的亲信之一李化鲸,见刘泽清有些瞠目结舌,便开口接过了话题。
“李将军,想来南京公馆提塘官发来的公文,爵帅和你们都不曾仔细看过吧?”伍飞鸾冷笑了一声。
听得伍飞鸾提到了那份南京城中公馆提塘官(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驻京办事处主任的角色)转了来的公文抄件,不由得刘泽清立刻打起来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快!快去老子的签押房,把那份公文给老子找来看看!”
“爵帅,却也不必忙于一时。那份文书上,不过是些奉大将军钧命,拟于某年某月起派遣某人往江北刘泽清部实施校阅兵马,点验兵马员额,查究器械兵器等项事务的公文套子。”
“那也就不必慌乱了!别的不说!咱老子这里,直属标营人马便有数万人,马骡万余匹!至于说器械,单单红夷大炮炮位就有一百二十位!老子怕他点验个鸟!”
(红夷大炮一百二十位的这个数字,来自于清军将领准塔接收刘泽清部兵马的相关资料。)
刘泽清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来,虽然,在他心里,不久前和北面的鹿玛红、廖冬至、伍兴等人的部队发生的摩擦,让他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那上万的人马损失,和十几个州县的地盘丢失,让他想到了这个就恨得牙根痒痒。
“爵帅果然是好胆色,好豪气!不过,据说,这些点验校阅大员们,往江北各镇来的时候,都会有至少一个旅的兵马随行。不知道爵帅以为如何呢?”
一个点验校阅大员便随行有一个旅的兵马?刘泽清和一旁的李化鲸等人顿时后背上冷汗都出来了。他们在山东时也曾经和南粤军的兵马近距离的接触过,一个旅的兵,毫不客气的说,干掉号称二十五万人马的刘泽清所部,一点问题都不会有。
“先生果然是好手段!莫非在大将军府中还安排了有人?能够洞悉咱们那位爵帅的军机大事?”刘泽清打着哈哈,开始套问伍飞鸾的消息来源。
“正是!都说梁国公治军极严,想不到他的兵司、户司等处机要之地,却也有先生的人。”李化鲸也在一旁敲边鼓,帮助自己的主帅一起套伍飞鸾。
“诶!想我伍家,也是江淮之间数百年世家了。虽然做不到在梁国公的军机之地安排有自己的人,但是,若是想在他府中了解、打探一些消息,却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伍飞鸾也是毫不客气,欣欣然的接受了这一碗米汤。
李守汉的大将军府当中,掌管六司军机大事的是公事房。公事房下面分管着对照着朝廷六部的吏户礼兵刑工六司。但是,各司的职责和设置却要比朝廷的六部复杂的多。人员,也都是南中的老人组成。像伍飞鸾这样的江南江北世家大族想伸进去手,在这些人当中采取打进去拉出来的手段发展自己的人,难度自然很大。可是,若是要在国公府当中,安排几个不引人注意的差使,比如说干粗活的老妈子,打扫卫生的杂役,厨房倒泔水烧火的,这些事自然难不倒伍飞鸾。
“闲棋冷子,自然安排了几个。不瞒爵帅,当初梁国公还是宁远伯的时候,在下便着手在南京城中安排眼线了。当然,也是机缘巧合,从秦淮河上安排进了他的公馆之中。”
伍飞鸾说到了这里,便不再细说。不过,李化鲸却也是个浪子燕青式的人物,点头会意自不待言。他从秦淮河上这四个字稍加揣测便分析出来了后续的事。“想来是在媚香楼那位李姑娘那里做了些文章。以李姑娘在梁国公跟前的面子、关系、情分,她拨几个身边得力堪用的人到梁国公府中效力,那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这些人每日里便在各处奔走驱使,但是只要稍加留意,主人和府中官吏们日常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便是大有用处!不得不说,伍飞鸾这厮,端得是好长远的眼光!”
那边的刘泽清,却顾不上夸奖伍飞鸾的眼光长远,只管拉着伍飞鸾的手,脸上都是亲热诚恳的笑容,“哎!我的美髯公啊!你倒是给咱家说说看,如何咱便是大祸临头了?”
伍飞鸾口中的点验校阅大员随行有一旅兵马作为护送部队或者是亲兵的话,却也有些水分在里面。按照南粤军的编制,一个旅的部队,不管是曾经的第一混成旅那种变态编制的旅级番号部队,还是各镇下辖的第某旅,亦或是警备旅、刚刚从南中动员组建而成的动员旅,至少有两团步兵,一个编制各种口径火炮若干,火箭发射架若干的炮队,一个用于运输辎重的辎重队,一个编制二百匹战马的骑兵营,一个卫生营。这样的部队才算是全建制的一个旅。
可是,此番兵司安排的护卫点验校阅大员的部队,都只是由旅长带队,两团步兵和一营骑兵携带部分辎重随行,至于说炮队营、卫生营这些营队,不好意思,全部在南京城中留守。
不过,即便是这样规模的部队,也是令刘泽清们心中惴惴不安。
自家事情自家知。别看对外叫嚷的凶,刘泽清对自己部队到底有几斤几两清楚的很。当初被阿巴泰撵得野鸡不下蛋的在鲁西大地上乱窜,麾下的几万人被阿巴泰剃发易服变成了包衣兵。可转眼之间,这些包衣兵又被南粤军俘虏,几经辗转变成了南中那些矿场、林场、船厂、钢铁厂的苦力官奴。当初的阿巴泰,如今的左良玉,这两个人都是很好的试金石和标杆。刘泽清可不认为自己比左良玉更兵多将广,战力强悍。
可是,伍飞鸾接下来的几句话,让刘泽清已经怦怦乱跳的一颗心脏,几乎从嗓子眼儿里跳了出来!
却原来是伍飞鸾多年来在梁国公府中安插的那些杂役、粗使佣人们在伺候公事房的起居饮食,日常打扫时听到的只言片语,从字纸篓里捡出来的废草稿纸中得到的信息,南粤军驻守在长江北岸,淮河、运河附近,甚至是施琅的水师,近期都有调整部署,部队调动的迹象。(所以说,各位读者,不光是自己的电脑、手机、硬盘要注意保密,就连废纸片和日常说话都要注意点。什么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什么叫隔墙有耳?建议大家为了自己的个人隐私和饭碗安全,好好的学习一下保密守则:一、不该说的秘密不说。二、不该问的秘密不问。三、不该看的秘密不看。四、不该带的秘密不带。五、不在私人书信中涉及秘密。六、不在非保密本上记录秘密。七、不用普通邮电传递秘密。八、不在非保密场所阅办、谈论秘密。九、不私自复制、保存和销毁秘密。十、不带秘密载体游览或者探亲访友。看了这十条,是不是觉得,陈老师要是早点按照这些来办,也就没有了那么喜闻乐见的事了,他和谢霆锋还是好朋友。)
“北面徐州的廖冬至,南面长江北岸的施琅,运河里的河防营,最近都有大批的军火物资运到,火铳兵们加发弹药,骑兵拴束马匹,整顿盔甲。营中赶制干粮,各部的斥候、哨马分出四方,这分明是要打大仗的苗头啊!我的爵帅,您难道就没有嗅到一丝血腥气吗?没有一点大战即将来临的威胁吗?”伍飞鸾还是那么的温文尔雅,但是,语气却让刘泽清感到骨头缝里都是寒冷的。
“伍,伍先生,此话怎么讲?本伯乃是朝廷的伯爵,他李守汉便是再跋扈霸道,又能拿本伯如何?”刘泽清强自说着狠话,给自己壮胆。
伍飞鸾用食指和中指在大理石茶几上叩击了几下,“伯爵?爵帅,当初他是伯爵的时候,可是当朝御史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扒掉了裤子好好的殴打折辱了一番。更是将两广各营各镇兵马尽数收编遣散,变成了他李家的清一色。试问,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若是意图要对你不利,你又能如何?”
第六百九十六章 仁政大旗
“本伯手握二十五万兵马,虎踞一方,又有拥立当今圣上之功,他能耐我何?”刘泽清一半是狂妄,一半色厉内荏的给自己和手下人打气壮胆。
“爵帅,学生也曾学过几天帝王之术,不妨便稍稍的揣度一下梁国公的想法,爵帅可以对照着眼下各方情形来印证一下。看学生说得是也不是。”
“讲!”
“若我是梁国公,便分路派出点验校阅大员,前往各镇兵马处点验兵马员额器械,校阅各部实力战力。然后,往各部的点验大员都有精锐兵马随行。点验时,说你军中空额太多,士卒饥寒交迫,问你朝廷发下的粮饷器械到哪里去了,爵帅,你该如何回答?不要和我说如今朝廷各部没有不吃空额不喝兵血的!到那时,依照南粤军的做事套路,一面鼓动士卒之中的奸猾小人起来首告检举,一面要对你进行逮捕拿问。试问爵帅,你的帅标营亲军家丁,能够有一战而解决南粤军一旅兵马的战力和实力吗?倘若不能,便势必要预先筹划调集左近的兵马来一同作战,可是,这样便是事机不密,容易走漏风声。若是战事延误,耽搁的时间久了,势必附近的南粤军各部围攻上来。到那个时候,爵帅,什么兵多将广,什么拥立之功,都不如一顶反叛作乱的罪名来得大!”
伍飞鸾的口才颇为来得,几句话如同利剑直刺刘泽清的心中最为虚弱之处。
伍飞鸾所说的,吃空额、喝兵血,盗卖军粮器械军装等事,刘泽清不但都有,而且每一条都干得热火朝天令人发指。按照他所报请的军中兵马数额,二十五万人马,别人至少也要有六成人马在营中,哪怕是老弱病残,聋子瞎子瘫子跛子等等,至少有一个人头儿在。可是,他刘泽清营中,就算是算上这些人,也勉强只有五成不到。数目庞大的空额军饷军粮,自然被他东平伯和手下各级将领们一口吞下肚去。还有,朝廷是按照他们要求,每月关饷一次。可是,刘泽清却很有发明创新主动性。
起初,只是采取“截旷”、“扣建”的手段,来克扣些军饷。所谓截旷和扣建,是当官的侵吞军饷的普遍手法。军饷的预算是全年的,这一年中常有兵员的出缺和替补,这中间难免日期不相衔接,这不相衔接的兵饷需要按时扣除,此谓之截旷。当时计算日期,均按农历每月三十日,遇小月只有二十九天,称为小建,则扣除一天,只按二十九天实发,名曰扣建。按理这两笔款子均应上缴国库,但是将领们几乎都不交上来。
可能是觉得这么干太麻烦,不够干脆利落,而且,弄得那点小钱不够开销。于是,刘泽清很聪明的发明了“九关”制度。所谓的九关,也就将一年按照三百六十天算,每四十天发军饷军粮一次,一年便是九次。发军饷被称为关饷,也就是九关的由来。这么一来,每个士兵和低层军官一年的军饷就有三分之一被刘伯爷拿走了。要是你不小心死走逃亡病故,那么,不好意思啊!你的军饷都被东平伯爷笑纳了。
(偷着乐去吧!刘泽清刘大人本来是想着按照四十五天发一次军饷的标准,每年发八次的!这个四十天和四十五天发一次军饷的制度,不是作者杜撰的,而是由淮军发明的四十天发军饷一次,也就是九关的由来。而四十五天给士兵们发一次军饷,则是出自于太平天国运动时期清军的江南大营。所以,那些想着清穿的兄弟姐妹们要好好的打算一下了,真的穿清了,能不能找到一条活下去的道路?)
可惜的是,咱们的东平伯爷平日里的生活实在是太过于节俭了,姨太太才不到六十个,为了弥补家里人手的不足,少不了要养几头猩猩之类的动物来帮忙干些家务杂活。不到六十个姨太太,身边至少要有三五个人伺候着,再加上厨师、花匠、园丁,门房等等仆人,还有在府中护卫的上千亲兵家丁。这么一来,家里的房子也不够宽敞,只占了不到半个淮安城。
如此的生活用度,咱们的东平伯爷,单单靠那些好心好意帮助兵丁们保管防备他们拿去乱花,比如说狂嫖滥赌的军饷,怎么能够维持得了如此规模的家常花销呢?
不过,好在东平伯爷也是久历戎行的老行伍了,当然知道这样的问题该如何解决了。于是,从朝廷领了来的那些空缺员额的军粮、被服、甲胄、器械,甚至是火药炮子等物,都成了东平伯的盘中餐杯中酒。这样也好嘛!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免得它们在库房里堆着,吃灰生虫子不说,很多都是易燃易爆物品,还是各种安全隐患,不如拿出去,换了银元什么的回来,让大家心里都踏实!
如此的勤俭持家、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端得是我中华文化的传统精髓。传承了几百年后,更是被一支光荣的神奇军队发扬光大。
在这支军队里,被人称作“小委员长”,多次担任所谓的“副总统”职务,并且在自己嫡系部队当中,推行所谓“经济公开、思想公开、人事公开”,打造了一支号称五大主力,进而被无数果粉吹嘘的陈诚,更是有一句一针见血的判语,“在国军当中当过三年军需官的人,拉出去枪毙没有冤枉的。”要知道,他在国民党内部,高层当中,可是向来以清廉的形象而出名的。
他土木系的大将,在功德林里醉心于永动机研究事业的黄维,就因为在十八军中擅自提高士兵的伙食标准,让士兵每天能够多吃几两米,而被从部队主官的位置上调走。原因嘛,大家都知道的。
(这点光荣传统,到现在的台湾军队中还是如此。不信的话,大家可以看看马英九等人下部队时,坐在他旁边的士兵餐盘内的伙食菜色。再看看各种台湾新闻,比如说,演习的时候,小蜜蜂等各种快餐车在旁边卖‘猪抓’(也就是猪肉手抓饼)来给官兵们果腹。果然是中华传统文化精髓在台湾啊!)
想到了坊间传说的,当初梁国公在广东收拾那些各营各部的将领,把什么总督标营亲军、巡抚标营亲兵,到各处驻扎的各营各镇各部一股脑给收拾了的手段,还有惩治不听招呼的将领官员的套路,顿时刘泽清就有一种急于想找厕所的感觉。
“伍先生,你的意思是说,梁国公会借着这次点验校阅之际,命人对我不利?”杀人如麻的人,往往内心都是最虚弱最胆怯的,因为他们自己最怕死。当刘泽清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李守汉派来的人当场逮捕,并且有可能会以喝兵血、克扣军饷、吃空额、倒卖军需物资的罪名去面对那些被他压榨剥削的底层士兵的时候,顿时,从头到脚都被恐惧所笼罩了。
“听其言、观其行。以梁国公他老人家以往的所作所为,他是一向爱兵如子,最恨的便是畏敌如虎、谎报战功,克扣军饷、虐待士卒的将领!伯爷不是也在山东时便在当时的梁国公他老人家麾下听候调遣吗?据学生所知,梁国公向来在物资军饷军粮供给上毫不吝啬。但是,若是哪一部的官兵将佐拿了饷械吃了粮草不干活,不卖力打仗,甚至是畏缩不前,谎报战功,那,哼哼!他老人家也有的是雷霆手段!”
“那?!那老子们集结各部兵马,凭城固守!老子在这淮安城周围深沟高垒,在周围的淮阴、山阳、清河、安东、盐城、桃源、宿迁、沭阳、睢宁、赣榆、邳州、海州,这九县二州之地和他南粤军一城一池的争夺!老子倒要看看,他南粤军有多少人马,能够西面打左良玉,北面来对付咱老子!实在不行,老子就和许定国一样,北上剃了头发,降了清军!老子打不过他们,那就找个帮手来一起打!”
刘泽清有些左右不是出路,破罐破摔,恼羞成怒了。
见他口中说出了和许定国一样,北上投降清军的话,伍飞鸾手中捋着胲下一部漂亮的胡须,心中暗喜:“这粗野匹夫!果然中吾计策矣!”
“爵帅!切不可胡言乱语啊!”刘泽清的部将李化鲸,见情急之下刘泽清竟然说出了北向投降清军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急忙过来劝阻。
“伍先生,我家爵帅今日心情烦闷,忧心国事军情,不觉便多饮了几杯酒,口不择言,还望先生海涵几分才是。”
“将军不必客气,爵帅豪情万丈,乃是性情中人,学生钦佩得紧。哪里还有怪罪二字?”
伍飞鸾与李化鲸两个,少不得要各自虚情假意的表演一番。其实,各自都已经将各自的态度、想要了解的东西,悄无声息的交了一个底。
“伍先生,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今,大明各处兵马,除了国公爵帅他老人家直属的南粤军之外,便是首辅马士英马大人所属的凤阳兵马,什么吃空额、喝兵血、克扣军饷、盗卖军械粮草的事,也都是大家见怪不怪了。国公若是只是打算借着点验兵马校阅各部实力的由头,敲打一下大伙儿,让大家赶快把兵马缺额补足,把以前的所作所为的收敛一些,这个,不光是咱老刘,我想,江北这几镇兵马,也都会乖乖的俯首听命。可是,若是国公他老人家打着借着这个理由,来行削藩、吞并之事,想要这个的话,嘿嘿!咱老刘虽然自忖战力不如南粤军。可是,麾下毕竟也有十几万人,都是鸡头鱼刺豆腐渣,国公若是一口吞下去,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刘泽清气急败坏原形毕露的一番话,却丝毫没有在伍飞鸾这里引起任何他意料之中的反应。伍飞鸾仍旧是面色如常,只管从红泥炭炉上那陶壶之中往自己的紫砂壶里续了一铫子热水,然后,好整以暇的品着茶。
“伯爷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既然不是伯爷一家如此作为,那么,为何伯爷不串联一下江北各处将领们,大家同气连声,利害相同,百万人马齐声一呼,想来梁国公他老人家也是要重新审视一二的。别的不说,什么李成栋、金生桓这两个如今统领高杰所部兵马驻扎扬州的货,还有同伯爷您一道在山东杀出来的刘良佐,那个驻守滁州安庆一线的黄闯子黄得功,他虽然是个二货,但是,他的部下将领可未必愿意任凭别人摆布宰割!这样粗粗的算了算,便是有百万之众了!何况,如今梁国公北面要应敌清兵,西面要面对左良玉的几十万人,左良玉后头还有李闯的百万虎狼之师!他如何敢对江北之兵马下重手?”
伍飞鸾的话,无疑是给刘泽清、李化鲸等人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让他们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感觉。本来嘛!吃空额喝兵血卖军粮这种事,又不是就我东平伯部下一家有,而是大明各镇各部当中司空见惯的事。可以说,从打卫所制度崩坏,变成了营兵制度之后,然后家丁又成了各部战斗力核心,和将领们邀功的王牌和逃命的盾牌。在这个过程中,将领克扣士卒粮饷是一个极其普遍的现象。他们用脧削所得,过着花天酒地的糜烂生活,且向兵部官员、监视太监和纪功御史等人行贿,营求升迁或开脱罪责。这就决定了他们同士卒的矛盾必然激化,平时摩擦甚多,平日里都是动辄鼓噪、索饷、哗变,战时更不可能做到上下齐心。戴笠曾经指出,明朝边将“一万额兵,止有六千,以四千为交际、自给、养家丁之用。沿袭既久,惟仗家丁以护遁、冒功,而视彼六千为弃物。弃物多而家丁少,终不能以御敌。”将领们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地位,采取了自养家丁的办法。他们把克扣来的钱财拿出一部分,豢养一小批经过挑选的士兵,给予较好的生活待遇和马匹器械等装备。沈德符所著的《万历野获编》补遗卷三,《家丁》条说:“今西北将帅所蓄家丁,其廪饩衣械过额兵十倍。每当大敌,用以陷阵,其善战者多以首功自奋。”将领即便革职离任,家丁也依旧由他们带回原籍供养。
既然是大家都在这么干,那么,就大家一起来扛吧!
但是,虽然大家都清楚,咱们这么干的目的是为了逃避检查,保住能够合法的半合法的继续喝兵血的权益。但是,就像是官绅大户们组织暴力抗法,暴力抗税然后还要写个《五人墓碑记》一样,刘泽清也为了这场抗拒点验校阅的行为,好好的琢磨一下名号。
不光是要有一面光鲜的旗号在手,还要尽可能的联络盟友,扩大声势。
“这个自然。如今大明各处百姓官绅,苦新政而不敢言。伯爷不妨和其他几位爵帅一道,登高一呼,请朝廷念天下百姓疾苦,行仁政方才是中兴大计。若是打出仁政的大义名号来,不光是爵帅部下所为名正言顺,便是驻节扬州的建极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史可法史大人也会对伯爷的作为表示支持的!”
“伍先生果然是算无遗策,才智无双!”李化鲸在一边不由得钦佩的五体投地,双手向伍飞鸾伸出了大拇指。“如此一来,江北各部,在史阁部的名号下打出了请朝廷推行仁政的旗号来,梁国公的点验便是无疾而终。就算是短期内朝廷不给江北各部发粮饷,有江淮扬州各地的官绅大户,还怕他们不乐于捐输军饷军粮?”
“到那个时候,咱们就可以和朝廷,和梁国公好好的谈谈价钱,讲讲斤斗。最起码的,想要咱们和朝廷谈,是不是梁国公要给徐州、临沂的那个鹿玛红、廖冬至,还有那个伍兴,这几个南粤军的嫡系、旁系,下个命令,让他妈的他们先把狗屁的工作队给老子撤回去!把那几个州县还给老子?!”
人的格局决定了他的处事态度和眼光,勉强可以做一个军阀的刘泽清,开口便只是说了几个州县的地盘,以及如何和朝廷、梁国公讨价还价的问题。对此,早就胸有伏案的伍飞鸾,心中嗤之以鼻,但是脸上却仍旧是温文尔雅的笑容。
“伯爷,此言谬矣!我等皆为大明臣子,身受君恩,自当报效皇恩。特别是伯爷您,又是朝廷大员,又是国公爵帅的部下,更是应当好生为他分忧才是。”
“伍先生,您说,我们这些给国公他老人家做下属的,该如何分忧?”李化鲸听出了伍飞鸾话里面皮里阳秋,暗含着另外一层意思。
“我们向朝廷提出的仁政,自然是要将梁国公和马首辅在江南各处推行的新政,更进一步。请他们二位答应,在江北各处推行!”
刘泽清能够从一个屡战屡败,望敌而逃的军官,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今天,别的本事不敢说,这听风看色的本事,却是一流的。他眼珠转了两圈,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先生的意思,某家明白了。某家这便写信,命人往扬州李成栋处,庐州刘良佐、安庆黄闯子等处去送信!”
“如此便有劳伯爷了!学生也可以有一路人马为伯爷分忧。学生这便回去,请门下弟子柳元庆往开封府走上一遭。也好为各位伯爷、各位将军,寻来一路援兵助力!”
第六百九十七章 贾诩的冷饭 多铎的承诺
驿道之上,驿马飞驰,书信往来不断,密使交会于道。
一番紧锣密鼓的往来折冲,各种交底之后,江北四镇为主,以建极殿大学士、兵部尚书身份在扬州督师的史可法史阁部为号召,以江北各地官员士绅为基础的一个庞大集团势力,迅速形成。并且以各自名义向朝廷上书,要求内阁和大将军府俯允,在江北各处推行新政。
当然,也许是撰稿时的笔误,也许是为了给弘光天子拍马屁,新政,被写成了仁政。
当然,江北的这些大帅和官绅们,动作也是异乎寻常的快。
这边刚刚上奏朝廷要求在江淮各地推行所谓“仁政”,那边在各地,各种“仁政”的手段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如野火焚城一般的推行起来。
“按照朝廷的新政法度,从崇祯二年起,拖欠的钱粮务必要收齐!胆敢不交的,拆房!牵牛!男人枷号示众!女人发卖为官奴!”
“快来交光复捐了!为了光复黄河以北,收复京师,消灭鞑虏,流贼,各处一律开征光复捐。按亩征收,每一亩田,在正税之外,加收五斗作为光复捐!一律收银元!各处商铺,按照值百抽五的标准进行收取!胆敢不交者,按照通贼论处!家财充公,户主杀头!丁壮充军!妇女发卖!”
一处处村庄、乡镇、城池左近,都有官员和在籍绅士们派出的人手,不辞辛劳的鸣锣吆喝,催促着那些乡民百姓去缴纳那些子虚乌有原本就已经交过了的“积欠钱粮”。都是升斗小民,又有哪个有那种道行,能够在如狼似虎的税吏催讨下拖欠朝廷的地丁钱粮和加派的辽饷练饷剿饷?
于是,一处处的茅屋草舍被拆了,砖瓦木料被拉到集市上发卖。仅有的鸡鸭,赖以生存的农具、和邻居亲戚共同饲养的耕牛,一起被发卖。
民间的怨怼声浪,骤然而起。无数被拆了房屋,夺走了农具,扫尽了米缸,被迫缴纳那高额的光复捐和积欠钱粮的百姓们,开始诅咒在江南金陵城中推行新政的梁国公和马首辅。有不少的乡下老太太更是供奉了梁国公的牌位,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倒不是祈求他长命百岁,“活人受香火,我们就是要让他折寿!这个死砍头短命的!”
然而,另外一股阴风鬼火,烧得更是凶狠歹毒。
“听说了吗?江南要派点验大员来清军了。”
兵营里,许多人神情诡秘的聚集在一处,在墙角晒着太阳,抓着虱子,交流着各种听了来的小道消息。
此处所说的清军,并不是归属多尔衮统帅的大清军队。而是清查军队,点验军队的意思。
“清军?怕个鸟啊!又不是没来咱们营中清过?这次来得是御史大人还是兵部考功司的?”有人满不在乎,这种事情,也是司空见惯的官样文章了。
“都不是!是大将军、梁国公他老人家的行辕里派出来的人手!不但是钦差大臣,还有一个旅的兵马随行!”
这个消息,顿时让听众们脸上神色为之一变。从之前的漫不经心,吊儿郎当,迅速变成了一种不得不重视,甚至有些恐惧的神情。
这大概就是人们提到了一种恐怖的力量时,那种既崇拜、又恐惧的心态一样。比如说人们谈到了老虎的时候。
“你当南粤军的老爷们来清军,咱们的将主爷和大帅还能像以前对付朝廷御史那样,大不了让咱们把军中那些抢来的拐来的,从流寇贼匪当中缴获来的妇女给赶走,砍了,卖了,让大人先生们看不到咱们军中有夹带妇女随行那么简单?”
“我可听说了!这会子来,除了要点验兵马器械之外,再就是要点名关饷。可是,在这点名关饷之前,点验兵马之后,可是要按照梁国公他老人家的南粤军的军纪来行事的!”
“等等!啥意思?啥点名关饷之前,要按照南粤军的军纪来行事?”有人对这话很是惶惑不解。
“简单得很!说到底,南粤军的老爷们来了,为啥还要带着大队人马?那就是要严查军纪,担心军中有人哗变作乱,带来弹压军队的!你们要是自己掂量着自己能打得过南粤军的一旅兵马,你们就只管闹。”
“别扯这些没有用的!咱们当然打不过了!可是老子们为啥要起来鼓噪哗变?不是说好了给老子们关饷吗?”一个把总级别的小头目,狠狠的掐死了手中的一个肥硕的虱子,看着指甲盖上溅满了自己身上的鲜血,心中一阵阵的惬意。“我让你吃老子的血,老子要你的命!”
“为啥?告诉你,我可听说了,南粤军的军纪之严苛酷烈,那可不是一般的!”
“别卖关子!给咱们说明白的!啥盐课盐水的,咱们听不懂!”
“好!比如说你这个当把总的,吃饭时吃肉吃得多。。。。。”
“废话!老子要是连肉都不能多吃几块,老子卖命当这个军官干啥?克扣军饷的好事轮不到咱们,也就顶多是吃犒赏的时候,多吃点肉了!”
“好!按照南粤军的规矩,军官克扣士兵伙食,多吃多占,杀头!”那位消息灵通的新闻发布官得意的神情在眼中一闪而过。看着周围这些人因为恐惧而带来的默然不语,围在外圈的那些兵油子们口中啧啧不语,瞬间便将话题引到了这些兵油子们身上。
“当兵的不守军纪,在外面抢东西的,调戏大姑娘小媳妇的,哪怕就是抢了老百姓一只鸡的,摸了大姑娘小媳妇手一下的,砍手。摸了胸的把你裤裆里那一挂骚东西给割了!要是摸了脸和手的,那就简单了,直接砍头。”
“还有,各营各镇,外出征集粮草,也就是出去打粮,也是不行了!征集粮草,一律按抢掠粮食算!弄粮食不给钱的一律杀头!全体参与抢掠粮食的,都杀头!一队去了,便杀一队。一哨去了,就杀一哨。哪怕你是一营兵马,也休想有什么法不责众的事,照样全都杀头!”
“什么?动不动的就砍头?怪不得南粤军那么能打,能顶着鞑子的炮子冲锋!?”
“驴球子的!大帅和将主爷他们大车小船的把粮食盔甲往黄河北面运,换来一船一船的银元,咋不说砍他们的头?咱们这些小喽啰,苦哈哈的穷当兵的,抢几只鸡,弄个大姑娘小媳妇的乐呵乐呵,就要砍咱们的头?娘的,还有天理吗?!”
“就是!他奶奶的!咱们这大明官兵当得已经够憋屈的了!真要是惹急了老子,老子就不当这个大明官兵了!”
“没错!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爷们就把号坎调过来穿,往西去投李闯!把头发剃了,过河去投鞑子!反正他们那里没有这么多动不动就杀头的破事!老子只要卖命打仗就是了!”
类似的新闻发布会,在江北各镇的军营当中到处都有,军中的怨怼之心,诅咒言语如潮如涌。
军中、民间都是怨气冲天。对此,伍飞鸾们却是欢喜万分。
江淮之间的各处大乡绅们,纷纷写了书信,派心腹得力子弟前来共商盛举。所谓的光复捐和追缴积欠钱粮,不但没有损伤他们半个崇祯通宝的利益,反而让他们从中分到了结结实实的一杯羹。
(啪!有一块砖头飞到了习惯性拖更久违了的作者头上。愤怒的读者指着不厚道的作者叱责道“不是说要催缴积欠钱粮吗?不是说要收光复捐吗?怎么这些掌握着最大份额土地的大乡绅们,反而又发了一笔财呢?”道理嘛,就像是一层窗户纸,《让子弹飞》的汤师爷已经帮咱们捅破了。“得先让豪绅出钱,带着百姓捐钱。豪绅捐了,百姓才跟着捐。钱到手后,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如此这么一来,各大乡绅们自然是结结实实的分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肉羹。将原本星星点点残存于自家田地里的那些小地主、自耕农的一小块土地,怀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给一口吞了下去。让几个县境内的田地,变成了清一色。土地都是一家的了,自然,依靠这些土地生活的农民,也就从此变成了这些乡绅们可以生杀予夺的佃户,哦!对了,苏北的大地主们,还有一项特殊的权利,那就是让蒙古人背了好久黑锅的初夜权。佃户的女儿出嫁,要到地主家里去住几天。这里面的故事,大家自行脑补吧!现在正在整肃网络环境呢!那啥情节是不让写的。)
伍飞鸾等人设计的这套手段,其实,说穿了,也是一文不值。在此时为满洲八旗将领们人手一册的《三国演义》里,就能找到这套手段的原版出处。
董卓之入洛阳,诩以太尉掾为平津都尉,迁讨虏校尉。卓壻中郎将牛辅屯陕,诩在辅军。卓败,辅又死,众恐惧,校尉李傕、郭汜、张济等欲解散,间行归乡里。诩曰:“闻长安中议欲尽诛凉州人,而诸君弃众单行,即一亭长能束君矣。不如率众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幸而事济,奉国家以征天下,若不济,走未后也。”
裴说诚是,然李傕、郭汜、樊稠、张济之徒,皆董卓党羽,渠魁既伏其辜,余众方免死之不暇,敢有他志?自王允有一岁不可再赦之议,且欲尽诛凉州人,于是李傕等遂蚁聚蜂屯,至于败坏不可收拾。卒之允既诛死,汉遂以亡。故吾谓汉室之亡,不亡于贾诩,而亡于王允之一言也。允虽有诛卓之功,实为汉室之一大罪人矣。
伍飞鸾等人的手段,不过是把当年贾诩的冷饭又拿出来炒了一遍,然后,加上了大明朝的辅料,配合以江淮地域的作料罢了。其核心内容就是贾诩将王允的“一岁不可再赦”、“欲尽诛凉州人”在西凉军的老根据地大肆的推广、传播开来,制造反对王允的群众基础和舆论。
伍飞鸾们,也是这个心思。
你不是要搞新政吗?我就推出一个比你更狠的仁政手段来!把民间的资财尽数搜刮干净,让老百姓对你恨之入骨。
你不是要点验校阅兵马吗?我就在军中大肆宣扬,说你的军纪如何严苛,根本不提你军中与军功和兵丁有关的各种福利、奖励。让军中士卒和低级军官们提起你来就骂声不断,甚至是声言要哗变。
军中、民间都是怨气冲天,骂声不断,但是,刘泽清、伍飞鸾们还是心中惴惴,他们都知道,此时在南京城中的那位梁国公手中掌握的实力深不可测,别看他现在一心要做大明中兴的干国忠臣,可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突然间想明白了,不想做郭子仪了,而是想要做赵匡胤或是效仿大明太祖了,那咱们这些人还能有个好吗?
刘泽清对老李家剑走偏锋,不按套路出招的手段可是领教过,当初,李华宇硬是能够以招募义勇的名义,雇佣闯曹两家的兵马来平定流窜山东各处的阿巴泰部兵马。这样的手段,换了别的督抚大员,只怕想破了头也未必能够想得出来!
于是,大家还要再给自己加一个保险。
所以,伍飞鸾早早的便将自己的得力助手,兼得意门生柳元庆,悄悄的派往开封去了。
开封此时,已经被李自成的大顺军放弃,变成了多铎和阿济格等人的大后方。柳元庆到这座东京汴梁城来,目的不言而喻了。
虽然多铎和阿济格兄弟两个人不如他们的兄弟摄政王多尔衮那么有政治才能,但是,多年来的熏染下来,也颇有些进步和心得。而且,利用降人和内奸,来攻克不可能攻破的城池、堡垒,本来就是爱新觉罗家的家传绝学。何况,此时的开封城中,还有一位身负着招揽大明降人重任的大人物,前大明蓟辽督师,现在的大清经略洪承畴洪亨九在。
于是,柳元庆自然得到了洪经略和多铎、阿济格两位王爷的亲切接见。
能够得到此时已经是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入内院佐理军务,授秘书院大学士,成为大清朝首位汉人宰相,又兼着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敕赐便宜行事等差使权力的洪承畴的接见,柳元庆便知道,自己的使命会进行的很顺利,而且,身后的江淮官绅集团的利益诉求,也会得到大清朝的认可与支持。
当他很是意外的见到了并列高堂之上的英亲王阿济格、豫亲王多铎的时候,更是喜出望外。谁都知道,这两位和眼下大清朝的实际当家人是亲兄弟,而且,他们本身都是八旗满洲的旗主,说出话来自然有分量。
果然,当柳元庆作为江淮之间各镇将领、各处大小官员在籍绅士们的代言人,把他们在江淮间的所作所为,例如大力推行仁政,对梁国公要在江淮各处军镇进行点验校阅在军中做了思想动员等事,向洪大学士、英亲王、豫亲王做了禀告之后,立刻得到了三位大清重要人物的赞赏和支持。
本来嘛!在这个时候,对方营垒内部,有这样的一大股力量来给对方挖墙脚、拆台柱子,这样的同盟军,怎么能够不好好的对待呢?
“我兵之强,流寇一战而除,今宜先遣官宣布王令,示以此行特期于灭贼,不屠人民,不焚庐舍,不谅财物之意。仍布告各府县,开门归降,官则加升,军民秋毫无犯。若抗拒不服,城下之日,官吏悉诛,百姓仍予安全。有首倡内应者,破格封赏。此要务也。”
当柳元庆代表江淮官绅们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之后,洪大学士,作为大清分管此项事务的主管官员,当即表态,郑重重申了入关时所发表的言论。只要你们继续在给大明挖墙脚、拆台柱子这条前途光明道路宽广的路上继续走下去,那么,大清宽大温暖的怀抱随时为你们敞开着。
“洪大学士说得不错!只要你们肯与大清合作,顺天应人,识时务、顾大局,大清兵马到时,除了尔等各居本职,不动民间一草一木之外,少不得摄政王要奏请当今大清顺治皇帝,在江淮之间,废除伪逆弘光天子所谓的新政,害民制度,不能再存于世上!重新恢复万历、崇祯年间制度,礼敬读书之人。”
多铎的话,虽然粗鲁无文,但是信息量却很大,大得让柳元庆激动的浑身发抖。
本来嘛!他冒着风险,穿越明清顺几家军队之间犬牙交错的战线而来,顶风冒雪餐风露宿,这中间的苦楚自然是不堪回首,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能够换来大清的一句话,保证你们的生命财产身家性命,当官的职务不动,在家的鸡犬不惊。可是,如今豫亲王更是代表着摄政王许下承诺,只要你们配合,以后,大清朝就按照你们喜欢的技术标准来,哦,不是,是按照你们喜欢的政策口径来执行。什么狗屁新政,都给咱们丢进东洋大海里去!
第六百九十八章 杀猴王吓猴子!
“两位爱卿,你们看,如今各处的形势,唉!朕方寸已乱,还望两位爱卿能够拿出一个章程来,朕,无不照准。”
南京的皇宫之内,一处刚刚整修完成,十分精巧的宫室之内,兀自散发着一丝隐约的油漆气味。
弘光皇帝朱由崧、内阁首辅大学士马士英、梁国公兼大将军李守汉,这三个眼下大明朝廷权力体系当中的柱石级别人物,成品字形相向而坐。微微有些不同的,便是朱由崧屁股下面是一张椅子,而马士英、李守汉二人则是一个绣墩。以区分君臣之别。
在朱由崧面前的龙书案上,摆放着几份厚厚的文书,里面有呈文,有往来书信,有公文等等各种形式的文件,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
这份令朱由崧都感到棘手的文书,是李守汉连夜呈送进宫的。来自于驻守山东徐州的廖冬至所部。
说起来,这份文书就是从柳元庆手中缴获的!
乐极生悲,当柳元庆带着满满的收获,带着洪经略、多铎大将军对江淮士民的深情厚谊,带着可以让他们子子孙孙都是吃用不尽的优厚条件从开封启程往淮安的路上,不小心在归德府附近的夏邑县,遭遇到了廖冬至所部从徐州派出的巡哨游骑。
原本只是看到这个车队队伍庞大,又是从西北方向前来,游骑们打算过来询问一下清军的动态,了解一下军情。可是,柳元庆心中有鬼,哪里敢和这些南粤军大爷们正面接触?当下便命令随从快马加鞭,沿着夏邑县往永城县的官道狂奔,打算夺路而逃。
这不就是贼不打自招吗?你若是心里没鬼,为何见了咱们拔腿就跑?出来巡哨的游骑们,哪个不是打仗打老了的人物?当下催马加鞭便追赶上来。
柳元庆也是个狠角色,当即便命随行之人,把几辆满载着大将军多铎、洪经略所赏赐、馈赠财物的大车骡马卸下,用来给自己的大车备用,将这几辆大车横亘在官道上。一来阻塞道路,延迟一下南粤军的追赶速度,二来嘛,要是这群大爷们也是为了发财,这几辆大车上的财货,就算是买路钱了。
可是,这一招用在别的军队上,什么江北四镇、左良玉军队,甚至是大顺军这些招数都可能很管用。但是,用在南粤军这支素来以军功为先的军队身上,就差点意思了。
“果然是有油水!留下一甲人仔细搜查这几辆车,其余的人,继续追!”
游骑们依旧是穷追不舍。
“快!快走!”柳元庆不断的催促的随行的车马,加快速度。他很清楚,自己身上负担的使命,那是绝对犯了天条的。一旦落入南粤军之手,就算是不被铡刀铡了,从城头踢下去在万人坑里找到归宿,他的那些同门学友,师长先生们,也会争先恐后的弄死他来灭口,以求得自身的身家性命安全。至于说什么义气、感情,不好意思啊,咱们是读书人,那些都是引车卖浆者流们玩的下里巴人的东西。
慌不择路。一阵狂奔之后,逃跑与追逐,猎物与狩猎者的距离越来越近。南粤军严格按照军中条例用细盐、骨粉、鸡蛋、粮食加草料喂养的战马,体能优势渐渐的发挥出来,距离柳元庆的车马队伍越来越近,已经有两支小队从大队当中分出,驰下官道,沿着旷野从两翼迂回包抄过来。
“咔嚓”一声巨响传来,紧接着又是几声马儿的长嘶哀鸣,一辆队伍当中的轿车,因为被路面颠簸了一下,不小心车轴断了,车身轰然倾翻在地,连带着挽马也倒地不起,紧接着,在它后面疾驰而来的几辆大车,也是一叠连声的撞了上去,在这大明弘光年间造成了连环追尾事故。
趁着慌乱,柳元庆充分利用了生物学本能,学了壁虎和海参,什么尾巴,什么内脏,只要咱们这条命在,那就一切都在!
可是,他车上携带的文件,还有随行人员的口供,都成为了朱由崧桌上的文书。
兹事体大,便是朱由崧也有些头大。从缴获的文件上以及柳元庆的随行人员口供来看,牵涉的人层面之广,涉及人员之多,以及这些涉及人员他们背后的影响力、财力,令曾经在洛阳城破之后有过一段颠沛流离,体验过人间百态的朱由崧,也有些暗暗叫苦。他是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号,也对这些人的实力有些了解的。
“便是朕有梁国公这样的干国忠良,也奈不住此辈泰山会一样的压力啊!”朱由崧心中暗自叫苦。
文件里,那几十个或是在书信上列名联署,或是单独有书信给多铎、洪承畴这两个清军渠魁人物的姓名,都是在眼下的大明朝野之中提起来有一号的人物,都是富甲一方,财雄势大的人物。若是当真发兵捕捉,只怕当真会让江淮之间瞬间变了颜色。
朱由崧的担心,来自于另外几份文书。同样都是来自于江北,徐州和扬州两处。虽然分别出自以李华宇未亡人身份代统全军的鹿玛红和以建极殿大学士兵部尚书身份出镇扬州,统帅江淮之间军队的史可法之手,但是内容却反映了同一件事。
那就是,江北的刘良佐、刘泽清,李成栋、金声恒等人的部队,群情汹汹,对大将军派遣人员到军中点验校阅之事表示反对,隐隐然有哗变之虞。
一边是勾结敌寇的地方士绅大族,一边是抗拒朝廷军令的骄兵悍将,如果一个不小心处理不好,让矛盾激化,令这两拨人沆瀣一气,勾搭成奸,那可是能够让眼下的大明朝廷一夜之间便能丢失了江北之地的可怕力量啊!几十万军队和几十个财力雄厚实力庞大的家族,要兵马有兵马,要钱粮有钱粮,所欠缺的,无非是一个名义和借口而已!
虽然柳元庆本人并没有被当场抓获,但是,各种各样的书信、公文、盖着洪大学士招抚关防大印和大将军多铎的帅印的告身文书,令清军各部不得擅入滋扰的榜文却是明明白白的。
“这群狗贼!好大的狗胆!”尽管在皇帝面前,内阁首辅大学士马士英也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破口大骂了起来。
对他来说,如今面对的压力可谓巨大。上游,左良玉的几十万人马在安庆一线通南粤军水师对峙。虽然,经过了施琅的雷霆手段,将左良玉军的先锋精锐尽数的汆了馄饨,令左良玉军不敢妄动,同时,也让南京城中卖馄饨的生意大受影响。但是,毕竟左良玉背后有十几万大顺军正昼夜兼程的东下,如果不能尽快解决左良玉以及眼下冒出来的江淮各地通敌嫌疑之事,那么,左良玉军被大顺军顺流东下山洪暴发一般的猛冲,势必是要突破南粤军的防线。到那时,安庆守不住,江北的兵马、官绅再趁机作乱,这大明江山可就彻底完蛋了!
“首辅却有所不知。某家入宫之前得到的最新军报。东奴前锋鳌拜所部,已经自关中扶风、眉县等地越过秦岭,进入汉中。据闻,已经同大西军张献忠所部发生百人级别的小规模前哨战。”
李守汉苦笑一声,将最新的紧急军情向面前的弘光皇帝和首辅大学士和盘托出。鳌拜进了汉中,同张献忠的兵马交手,这对于远在金陵的朱由崧、马士英来说,颇有几分秦人视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味道。甚至还有点借刀杀人的幸灾乐祸在里面。
不管是清军杀败了大西军,还是大西军把清军赶回了陕西,甚至是趁势夺下了八百里秦川。对于朱由崧和马士英来说,那都是可以施展所谓卞庄刺虎之计的。
可是,李守汉却不敢这么想。
自古以来,金陵便不是一个合适的建都之地。但凡是在此建都的,都不是什么特别长久的政权。不管是三国的孙权家族,还是距离我们最近的太平天国的天京,南京国民党政权都是如此。不是什么金陵王气的玄幻风水,而是地形所致。
从来守金陵的,都要从所谓的荆襄开始设立防线,守住上游。然后层层设防,才能守住金陵。对这个战略有疑问的,可以去看看三国演义,看看神雕侠侣,看看理发师傅曾国藩的著作。不管是王浚楼船下益州,还是忽必烈,曾国藩,他们都是从武昌、襄阳、安庆沿着长江一路向东,才消灭了东南地区的政权。
如果被以鳌拜为前锋的清军击败了张献忠所部,进入四川,然后,迅速的和四川各地的官绅大户,地方武装合力击溃甚至杀了张献忠,那么,上游,就彻底被动了。武昌、襄阳都暴露在了清军的炮口、铁蹄之下。
“要想不被动挨打,就要抢占先手啊!”李守汉再度习惯性的紧闭着嘴唇,暗自咬牙。
看着他两腮的咀嚼肌一起一动,对他已经十分熟稔的马士英便知道,自己的这个好搭档怕是又在打着什么主意,正在盘算着利害得失。
“陛下,首辅大人。某家倒是有一点拙见,拿出来以供陛下和首辅大人一晒。”李守汉的话说得很是谦虚恭谨,但是,朱由崧和马士英都明白,他的主意就是定论了。朱由崧和马士英二人也顶多是在技术层面上进行一些建议和修改。
“陛下,民间谚语有云,疖子不挤不出脓。如今,朝廷面临的西面和北面的困境,就是疖子,已经快要熟透了,正是要陛下乾纲独断,一举铲除这两个毒瘤!”
见李守汉眼睛里冒出了杀气,神情更是坚定异常,不由得朱由崧也受到了感染。
“大将军可有妥当的法子?是不是要即刻渡江北上?”
“陛下,您效仿汉宣帝当年游历民间时,可曾听说过杀鸡给猴看这句话?”
李守汉悄无声息不着痕迹的又给朱由崧戴了一顶高帽子。把他人生当中落魄颠倒的那段时光和汉宣帝刘洵相提并论。那刘洵是什么人,算得上历代帝王当中口碑、功绩做得最好的人之一了:论做人,有故剑情深、南园遗爱的典故流传。论权谋,登基之后隐忍多年,将权倾一时的霍家满门抄斩,夺回了权位。论武功,比他的太爷爷汉武帝有过之而无不及。汉宣帝时期,汉朝面积最大,直属的六百多万平方公里,加上西域都护府、北方鲜卑和匈奴故地,控制面积一说一千三百万平方公里,一说二千五百六十万平方公里。此时的汉朝疆土东起白令海、鄂霍次克海、日本海、黄海,东海、琉球群岛及朝鲜半岛中北部,包括九州岛;北至北冰洋,西至中亚,西南至高黎贡山、哀牢山,南至越南中部和南海。这时候的汉人,民族自信心也达到空前。
传说中的汉宣定胡碑更是震撼人心。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在《后汉书。南匈奴列传》中,班彪给刘秀的奏章中有“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这些句子,印证了那个彪悍逆天的铁血时代。也留给后人无限遐想。
论起文治来,更是采用能吏镇压豪强,更多次大赦天下。调整经策、整顿工商;抑制兼并,轻徭薄赋。就连赫赫有名的《史记》,也是在宣帝朝颁行的。至此,西汉王朝的国力到达顶峰,而物价却最低。民生休息,四海安靖。史称“是故汉世良吏,于是为盛,称中兴焉”。
能够和太祖高帝刘邦、太宗文帝刘恒、世宗武帝刘彻,成为西汉四位拥有正式庙号的皇帝之一,中宗宣皇帝刘洵也堪称是一代英主了。
“这话朕自然听说过。所谓的杀鸡儆猴嘛!”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心情舒畅了许多的朱由崧,也有那份闲情逸致和李守汉闲聊起来。
“可是,猴子太多了,又都是久经沙场的老猴子,杀鸡,已经不管用了。只能在猴子当中,挑一只他们认为最肥最壮的,杀了来给他们看看!”
李守汉就像是老和尚斗机锋打禅语一样,杀气腾腾的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向眼前这两位搭档说了出来。
这话,顿时惊得马士英一身汗出来。当然,不是吓得一身冷汗。而是激动、兴奋而出的汗。
“爵帅,您的意思是?”马士英向西指了指,然后右手在空中虚虚的劈了一下。这动作,室内的三个人都很清楚,要对左良玉下最后的决心。
解决左良玉军队,对于南粤军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难的是,解决了左良玉,那么他背后追击而来的十几万大顺军该怎么办?南粤军难道就此与李闯军队鏖战于上游不成?
“陛下,以曲突徙薪,邻为壑的便是。横竖,江北的那些人,已经有了二心,不如我令人开了口子,让李闯王到江淮之地故地重游一番。也好替我们好好的打扫一下这里。”
李守汉的话,说得十分平淡,就像是在聊家长里短,打扫房间卫生一样。可是,却听得朱由崧与马士英二人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怕。
我的国公爷!大将军!你这个主意,可是一下子就要了几十万人的性命,断送了江淮之间不知道多少世家大族几百年的香火,把他们数百年来积攒的财货双手奉送给了李自成。
“陛下,横竖他们也是不能为我所用了。那就不要留在这大明天下浪费人间粮食了。让老李去替陛下清道,也免得让陛下的手上沾了血。千百年之后,史书上不好写。”
大的战略已经定下了,剩下的事,原本是可以由李守汉回去组织人手,由兵司和参谋处一起拿出一个作战方案来,但是,朱由崧却是对李守汉所说的杀猴王吓猴子,然后开口子把破军星放到江淮间杀光猴群的这个提法很是感兴趣。非要让李守汉给他详细的解说一番才是。
于是,皇帝的新宫室当中,内阁首辅大学士摇身一变,成了端茶递水,传递物件的,大将军梁国公则是在地面上罗列开书本、砚台、笔筒等物,为弘光皇帝来讲述自己的想法和计划。
腰间的玉带变成了长江,手中的笏板则是成了淮河。腰牌、玉佩摘下来变成了明军、清军、顺军、西军的代表,笔筒成了城池,砚台变成了城镇。而一盒盒的书籍,也变成了在李守汉眼中,必须要被打扫掉的那些垃圾。
“刘泽清、刘良佐二人部下号称五十万之中,可战之兵不过十万,当真能够有战斗力的精锐,不过万余人。倒是已经死了的高杰,驻守芜湖的黄得功二人部下有些战力。”
李守汉不停的接过马士英递过来的各色物件,为弘光皇帝一一解说。
(不要问我说皇帝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到哪里去了。谋划这么惊天动地丧尽天良的勾当,自然是要把身边的下人都打发走了!)
第六百九十九章 臣提一旅之师西征!
大的方向性问题都已经确定,剩下来的,无非就是些技术问题了。大抵就是比如可以调动某部人马,预计筹划多久的粮草军饷,安排舟船车辆做运输辎重之用。
“眼下府库之中,钱粮充沛,日前又有二千多万银元拨入内阁账目之下。虽然爵帅历来指挥南粤军作战,粮饷都是自行筹备。但是此番是为国锄奸,令大明有一个安稳的环境以图中兴。内阁不能不少做表示。这样,拨出一千万银元来,为此番出征的各部将士做行粮也行,做安家银也行,让将士们无饥寒之虞。也好上阵杀贼时,无后顾之忧!”
有道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马士英眼下大概是大明朝廷自有内阁设立以来,手中直接掌握银钱数目最大的一位首辅了。他也清楚,这些银钱都是李守汉和南粤军的强力支持下得来的,与其说让它们在银号的账簿上趴着喂虫子,还不如拿出来,向李守汉和南粤军示好呢!
“老马说得不错!漂亮!这样,内阁既然已经表态了,那么朕也不能做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样,当年万历皇爷在位时,三大征的军饷皆出自内府。眼下军兴之时,各处所需军饷浩繁,朕也不敢与万历皇爷比肩。这样!朕拿出八百万的内府银子,给大将军你,拿来给出征将士们颁发一次犒赏!”
弘光皇帝朱由崧,自从被李守汉派遣大队精锐人马从江北一路声势浩大的迎接到南京监国、登基称帝以来,虽然说有着诸如假太子案等等糟心的事,但是,靠着马士英和李守汉这两个朝廷柱石,很漂亮的利用“顺案”打了一个反击战,然后,又在各处大力的推行万历优免则例旧制,追缴历年积欠钱粮,所以,他自认为从得知南粤军前来护卫他进南京监国到现在,是他人生当中日子过得最为惬意的阶段。
本来嘛!南粤军的一旅兵马北上,立刻就有江北四镇的兵马纷纷加入,形成了声势浩大的“一军四镇迎龙”,便是史可法等人心中再有所不情不愿,但是,在兵马铳炮面前,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账了。
“臣,李守汉,谨代各部将士叩谢天恩!”李守汉虽然被外面的人诟病为跋扈不臣,但是,在皇帝面前,各种礼节却是做得非常到位,哪怕是礼仪动作上有所生疏偏差,但是,却能够让人感觉到,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发自内心的。
“大将军也要谢谢内阁啊!”朱由崧,说到底,也是纨绔子弟出身,给了别人好处,心里还是愿意听到几句感谢的话的。见李守汉如此的知情知趣,当下自然是龙颜大悦。
“这个,内阁却不敢当。不知道爵帅此番要调派多少兵马,何部出征,陆营多少,水师几何,要筹备多少粮草火药等物?请大将军交派一二,内阁也好令有司有所筹备才是。”
马士英毕竟也是兼任凤阳总督,部下有着一部分兵马,也算是带过兵的人,知道带兵打仗的事,不像是在戏台上唱戏那样,诸葛军师端然稳坐,摇着羽毛扇分兵派将,弹着琴焚着香就能坐等捷报传来的!
他的话算是说到了李守汉的心里去了。
眼下,大队的南粤军正在从两广、赣南、福建往江南各处赶来。同时,更多的兵马还在南中动员、补充、训练。从兵司呈报上来的表册上看,眼下动员编组的兵马已经有了三十个旅。可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目前在长江中下游杭嘉湖、苏松太、镇江、扬州、南京、上海、赣南、偏沅一带的部队,一共有十个警备旅和一个近卫旅。这十一个旅当中,不包括了在徐州、临沂、登莱一带的鹿玛红、廖冬至、范晓增、伍兴等人的部队。
十一个旅,另有水师的大小炮船近百余艘,运输船数百艘,水师陆营的六个大营。算起来,也有十几万人马。
可是,这十几万人,要分别驻守在从上海商贸区、杭州商贸区,到扬州、南京、赣南、偏沅的广大地域的要点,震慑那些心中有鬼的宵小之辈们,防止地方上有变化。
除此之外,还要拨出至少四个旅来监视、分割、弹压江北四镇,令那些心怀不轨的骄兵悍将们不敢轻举妄动,为南粤军迅速果断的消灭左良玉的平贼军争取时间和空间!
这么算下来,可以用来机动作战的兵马,寥寥无几。
不过,李守汉却不这么看。
“陛下,首辅大人。左良玉虽然号称所部兵马百万,至少也要有四五十万人。但是,以某家看来,不过是一群蜂拥蚁聚,土鸡瓦犬一般的乌合之众而已!某家,便亲提一旅之师,往安庆走一遭,定要或擒或斩此獠,献俘于阙下!”
什么?!朱由崧和马士英几乎要认为自己发烧,烧得糊涂了,听错了爵帅大人的话。但是悄悄的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却悲哀的发现,原来不是自己发烧,而是爵帅在那里胡说八道!
如果是没有李守汉的历史,他的这番话,这不正是当初孙传庭面对崇祯皇上的发问,自称五千精锐便可平贼的翻版吗?!
历史上,三边总督孙传庭原是陕西巡抚,崇祯十年十月和总督洪承畴一道奉调率领陕西官军勤王,洪承畴被任为蓟辽总督,孙传庭为保定总督。不久由于他同杨嗣昌等人矛盾激化,耽心祸及,便自称耳朵聋得连大炮声都听不见,请求解任。崇祯帝发觉他假报病情,一怒之下,把他关进监狱。崇祯十五年汪乔年兵败身死,朱由检想起他过去在陕西镇压农民起义相当卖力,又再次起用。召对时问他需要多少兵?孙传庭在班房里蹲了三年,对外面的情况不了解,以为起义军的力量还同当年一样,随口回答有五千精兵就够了。朱由检大喜,正式任命他为陕西三边总督。孙传庭接任以后才发觉,世事的变化早已超出他的预料,立即上疏说“非练兵二万,饷百万不可。”朱由检认为他出尔反尔,在奏疏上批示道:“原议练兵五千可以破贼,何以取盈二万?且百万之饷安能即济?但得饷一月,便当卷甲出关,共图歼荡,不得过执取咎。”
今天,当朱由崧和马士英二人听到自己耳朵里李守汉说我带着一个旅西征就可以击溃左良玉号称百万之众,能够斩首或者是活捉他来献俘,都认定他是在胡说八道!
就算是你的南粤军再能打,左良玉部下也是有几十万兵马在那里,如何能一战击溃?!
好吧!既然你们都担心所谓的左良玉百万之众,那么,咱们就来算上一算,看看左军到底的兵马数量,战斗力,以及一次能够投入战场的兵力如何。
“陛下,叛逆左良玉部,虽对天下人号称百万之众,然其中虚头甚大,至少有一半的水分,他所谓的百万人马,能够有五十万的丁壮就不错了!”李守汉这话里还是给左良玉留了很大的面子,也给自己留了很大的余地。根据各处收集上来的情报显示,左良玉部为了扩军,那可是上至白发苍苍的老汉,下至刚刚缝上了裤裆的少年,什么独子、聋子,瘸子、跛子、傻子,只要不是瞎子和瘫子,一律都裹挟到军中。
这一点,倒是和国军一脉相承,国军抓起壮丁来,那也是不管你是不是独子,只管一路抓过去,然后,任凭着抓来的壮丁在饥寒交迫风吹日晒中死去。热播一时,狠狠的抽打了果粉脸的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里,那些拨付川军团的壮丁,还算是不错,至少他们遇到了龙文章这么个假冒伪劣的国军团长,能够想方设法的让他们吃上人饭。要知道,国军可是连八宝饭(由霉米、沙子、石子、粗糠、稻壳、稗子、老鼠屎和小虫子组成)也只能一顿吃到三两,而且还没有什么油水,更别提有什么菜。
至于说国军创造的另外一个特产,福建沿海的寡妇村,更是早在八十年代末广为人知。抓丁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你是能够站得起来,能够穿上二尺半军装,扛得动步枪的一律抓走。不过,也有一些不科学的事情。无数人都说自己遇到的国军老兵和家属如何如何的被歧视等等,可是在被掠走壮丁最严重的福建东山县,早在1950年代初,就不再叫这些国民党士兵家属为“敌伪家属”,而改为具有同情意味的“兵灾家属”称谓,对他们并无明显政治歧视,即便在“文@革”期间也无太大影响。(什么,居然在从建国后到那啥时期都没有受到什么不公正的待遇?这分明是假的!不科学的!你这个消息肯定不是外国人说的!)
不科学吧?还有更不科学的呢!在对祖宗祭祀活动十分看重的福建,东山县至今都有一个习惯,每到清明节,“先祭谷公,后祭祖宗”是当地的习俗。谷公,就是50年代开始在东山县担任县高官的谷文昌,他去世后,作为南下干部的他,把自己葬在了东山。
(不厚道的作者想,要是有人在类似于东山这些地方大力宣传个,说国军的各种好的话,当地那些没什么文化,不懂得人文情怀的人,会很高兴的与他进行一番触及肉体和灵魂的密切交流的。)
“便是左逆所部以五十万计算,他背后是李闯追杀而来的袁宗第、郝摇旗所部精锐,为保后路不失,至少要拨出十万员额的兵马防御后路。这便账目上只剩下了四十万人。”
“所谓杀贼需兵,用兵需饷,然某家自出世以来,遍观我大明各处官兵,向来相沿虚冒,领一万人饷,只有三千个兵,且还老弱差杂。大抵各营额设之兵,原有额饷,实练堪用寥寥无几。”
“如此算来,左良玉的四十万虚兵,不过是有十二万罢了。且老弱病残掺杂其中,能够有几何战力?远不如臣的一旅精兵。”
虽然在历史上留下了几百年的骂名,但是,朱由崧和马士英都是接受了中国传统经史子集全套教育的人,对于历史熟悉得很,当下听得李守汉如此一番剖析,顿时心中释然。
“大将军莫非是要效仿郭子仪单骑见回纥?”
当初,仆固怀恩蛊惑了三十万回纥军兵临长安,郭子仪部下只有一万多人,但是,郭子仪却是丝毫不惧,引领着部下这一万多人自渭水与其对峙。然后,以他在回纥军中的威望,大智大勇,化解了这场危机,并且利用回纥的兵力击退了吐蕃兵马。朱由崧这么说,也是很好的给李守汉灌了一碗米汤。把他比喻成了帮助唐王朝平定安史之乱,七子八婿寿考而终的汾阳王郭子仪。
李守汉在心里撇了撇嘴,“老子要想自己称王,还用得着你?老子可不想让老子的儿子唱一出醉打金枝。那群小子,可没有郭暧那么好的脾气!”
他在心里腹诽了几句,旋即将思绪转回到了左良玉军队身上。要知道,他对左良玉军队的分析,还是十分客气宽容的。历史上,左良玉死后,其军队在其子左梦庚率领下投降清军。经多铎点验,以当时清军招降纳叛的标准,有战斗力的,不过三万人马。
“老子给他算成有十二万有战斗力的兵马,已经是料敌从宽又从宽再加宽了!”李守汉心底冷笑了一声。“何况,他这十二万有战斗力的兵马,又不能同时上阵与老子对敌,我只管令近卫旅和施琅小子的水师陆营,盯着左良玉的标营亲军打,打垮了他的标营亲军,他所谓的内营与外营,不战自溃!”
“爵帅,您是久历战阵之人,学生虽然也是忝掌兵符,却是纸上谈兵之辈。不知爵帅打算如何对付左良玉?”马士英口中说得客气,一双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的紧紧盯着李守汉,似乎要从他的神态表情中找到答案。而稳坐龙书案后面的朱由崧,也是以一副酒鬼看到了窖藏多年的上好美酒的神情,死死地盯着李守汉。
“陛下,首辅大人,此事也简单得紧。臣将如今的天下兵马,大体分为四批。一为我大明官军,臣的本部南粤军便在其中。一为清军,除了原东奴各旗之外,又有进关之后各处收拢的附逆之辈。一为闯献所部,此辈经年苦战,虽然有山海关、京城等处挫折,然实力仍旧不容小觑。一为如今盘踞九江,与安庆我军水师对垒的左良玉所部。”
“左良玉所部,虽然素称凶悍,然其战力完全在于残害良民,劫掠州县之上。自朱仙镇以来,精锐尽失。骨头和精气神都被闯营打得粉碎,望风而逃,畏敌如虎。曾经有一日一夜狂奔三四百里的事情,便是闯营之中的积年老贼,都追之不及。”
“李自成闯营,其新军堪称精锐,又有内营之中多年积累纠集的四方精锐。两拨人马,或为李闯直辖,或散处闯营各部,形成了闯营战斗力的骨干力量。再辅以各处前投顺官军,实力亦不可小觑。以臣看来,李闯所部,若无极大的意外变数,视左良玉军如土鸡瓦犬草芥也!”
“多尔衮所部清军,以八旗满洲为心腹,以八旗蒙古、八旗汉军为躯干股肱,佐以各处附逆党徒,兵多将广。东奴各旗,骑兵强悍,步队凶狠,有前登莱巡抚孙元化花费重金打造的炮队,火铳兵等部为爪牙。以前蓟辽督师洪承畴等无耻大臣为其出谋划策,招降纳叛,虽然与李自成所部交战,颇有折损,但是,各处无耻士绅官吏,仍然动辄便以举城兵马钱粮户口来降。以臣看来,多尔衮所部清军,击溃李自成部,已不是什么难事。”
“朕明白了!”朱由崧猛地一拍桌案,“便如外面侍卫们饮酒猜拳时所行酒令一样,鸡吃虫,老虎吃鸡,棒子打虎!左逆所部不过是一群蠹虫,李自成这只雄鸡可以吃掉它们!然而,却不敌多尔衮这条白额大虫,若是想要平定四方,朕,少不得要倚重大将军这根定海神针了!”
“学生亦以为然!当初,临清侯执掌山东登莱等处军务时,便以京营人马,汇合地方各部,将奴酋阿巴泰所部打得仅剩数十骑落荒而走。辽东大战之时,郡主夫妇,更是亲冒矢石,不惧炮火,打得伪睿亲王多尔衮亲领之两白旗满洲兵马奄奄一息。若不是天不待我,只怕那时便已经平定了辽东!”
本来嘛!你李守汉的南粤军几次都打得清军八旗满洲本部都一佛生天二佛涅槃的,而清军又把李闯从山海关一路打到了陕西,李自成又是让左良玉闻风丧胆的人物。
以上驷对下驷,何愁左良玉不能授首?!
君臣三人都对西征之事充满了信心。
但是,政治这种事,仅仅是在战场上吗?
第七百章 两军之间
伴随着施琅指挥舰上信号兵打来的旗语,以及用彩色绸缎蒙在防风马灯上制造出来的灯光亮灭而产生的信号灯,在安庆小孤山至九江江面上停泊的南粤军水师数十艘舰船,纷纷挂起了全部的彩色信号旗,炮手鸣响了舰上的主炮。
隆隆作响的炮声,在烈烈江风中飘动的信号旗,这一切,只为了迎接江面上,那绵延十余里的庞大船队的到来。
在舰队中,为大小数艘炮舰众星拱月一般护卫在中间的,便是李守汉的座舰,也是此刻南粤军水师的旗舰。
“嗵!”
“嗵!”
施琅统领的游击舰队舰首上安放的克龙炮,发出沉闷的轰鸣,虽然没有装填炮弹,只是鸣放礼炮,但是,巨大的声响,浓密的烟雾,炮口闪动的火光,一样能够给旁观者带来巨大的压力。
何况,是数十艘舰船连绵不断的鸣放礼炮?!
“快!把火灭了!把火灭了!把火药和炮子都给老子卸下来!别走了火!”江岸上,左军的几处炮垒之中,身穿着红色裲裆,标志着他们炮手身份的左军炮队,在几个面如土色军官的命令下,手忙脚乱的将佛郎机的子铳卸下,将药芯拆除,火药取出,子铳中的炮子也小心的拆掉,放到一旁。做到炮子、火药,点火物分别放置。
“快!别在那看热闹了!都去给老子割芦苇去!挖土装草袋子去!”
巨大的火炮发射产生的震撼力,让这些左军军官们心有余悸。为了不惹祸上身,他们忙不迭的令手下那些半瓶子醋的炮手们把炮膛里的火药和炮子都卸下来,免得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稀里糊涂的点燃了药信,也放了一炮出去。到哪个时候,只怕咱们大帅是不会给咱们撑腰的,说不定,会先拿咱们来开刀,给爵帅他老人家出气!
眼下已经过了小满节气,民谚有云“小满大满江河灌满”,江水已经进入了丰沛期。在江面上行驶的舰船,挂了满帆,吃饱了风,行走起来疾逾奔马。
“一、二、三、四、五。。。。。。八、九、十。。。。。。十二!”一个左军炮队的士兵平日里便以眼神好在袍泽兄弟当中而自得,经常吹嘘三里地以外飞过一个蚊子能够分辨出公母来。此时,他瞪大了眼睛,仔细的数着江面上一艘舰船上的炮窗。
“头!光是面对着咱们这边的,一层甲板上就要有十二个炮窗!这要是都是这么大的火炮,这打一轮下来,不是一座县城就没了?!”
这个眼神好的炮手,努力控制着自己,免得让旁边的人看出来他的两条腿在打着哆嗦,事实上,他的裤裆里,已经湿了。因为穿着裲裆的原因,没有被人发现罢了!这些炮手们,算得上是左军当中的技术兵种。他们既不像内营家丁那些家伙以弓马骑射,凶暴野蛮来换取自己的身家富贵。又不像那些被抓来的壮丁一样,成为左军当中用来充数的炮灰。他们在左军当中属于地位很特别的一群人。既能享受到军饷、粮草酒肉的特殊待遇,又不像家丁那样,残忍暴虐,以屠戮烧杀为快事。
他们因为自身从事的算是技术兵种,所以,对于技术类的信息、事物,较左军各营兵将都敏感许多。刚才,从施琅舰队迎接李守汉船队的礼炮鸣放当中,这些人们便敏锐的分辨出来了许多的信息。
从火炮鸣放时发出的声响、火光,推算出火炮的弹重、口径,从舰船上炮窗的数量,推算出火炮的数量,更以火炮的口径和数量,计算出一次射击的威力效果。
“现在知道为啥老子让你们把火药和炮子都卸下来了吧?”炮队的军官是个千总,虽然手下只有几十个人呢,和七八匹骡马驴子,但是,官派头却是十足的。
“老子一看南军的那个劲头,就知道这点子扎手,不好招惹,赶紧让你们退弹,咱们别给自己招灾惹祸!回头要是真的一发炮子出了炮筒,就算是你走了狗屎运,一炮掀翻了爵帅的大旗,可是,别没领到赏钱,却让大帅拿着咱们大家伙的脑袋,去给南军老爷们出气!”
千总撇着嘴,以总兵的神态角度来给部下这些人们训话。以他的官职身份,自然不能知晓眼下左军和南粤军的全部态势,但是,隐约的他也有些风声刮在耳朵里。
就在李守汉奉旨出京时,便有内阁所发的一道圣旨到了左良玉军中。令平贼镇所部原地驻防,抵御企图沿江而进的李自成大顺军兵马,他左良玉本人,则是要随旨意进京面圣。
但是,左良玉在接到这份旨意后,虽然没有干出来拔出宝剑,一剑将传旨使者斩为两段的事情来,却是冷笑一声,“此系奸党裹胁圣上,所下伪诏!臣,不能奉诏!”
然后上题本说“奸党裹胁陛下,行操莽之事,臣坐拥湖广,死不奉诏……唯有兴义兵八十万清君侧以明志尔”。随后,左良玉抓紧时间收拢他的兵马,将长江上游的数十座城镇洗劫一空后,号称兴兵八十万顺江东下清君侧,一路所向披靡从安庆到了九江。
虽然嘴上叫的凶,但是,横亘在安庆江面上的小孤山水师大营,却成了左良玉这支军队前进道路上的拦路虎。施琅的名字,还有他在不久之前把几千左军前锋给丢到了长江江心里汆了馄饨的事,就像是一个魔咒,阻挡着左军的前进。
但是,扼守咽喉要冲的施琅,因为接到了大将军幕府发出来的公文,知道父帅即将亲临前敌,也只能将那颗火炭也似打算建功立业的心,暂且按捺住,一切都要等候父帅的到来。虽然心中满是想要斩下左良玉的人头,消灭他这几十万乌合之众的军队,也让自己在李家,在以后的权利格局上占据更多的话语权,更高的地位,但是,李守汉没有到来,施琅却是万万也不敢的。
两支军队,便这样的紧绷着神经,隔着江水进行对峙。
所以,炮队的千总大人,才会一半是怕死,一半也似执行上峰的军令,不敢轻启战端。
却见一条小船从南粤军水师船队中飞出,帆桨一齐推动着小船飞也似的奔着江岸而来。
“南军的船奔咱们来了!怎么办!?打不打?”眼神好的炮手低声紧张的询问着自己的千总。
“打你个驴球子的!你个夯货!刚才是哪个数的南军炮船上的火炮数目?!你还要打,你想死不要拉着老子!”
千总喝骂了几句,向江中眺望,但见来者这条小船,没有火炮架设,船上只有十数个南粤军的军汉,各自顶盔掼甲,手执刀枪,即便是在船上,任凭着江水将这一叶小舟起伏拨弄,也是钉子似的在甲板上站得笔直,任凭着江风裹扎着雨水,打在身上的油布雨披上。
“岸上是左军的那一部分兄弟?”
“咱们是内营大少帅左梦庚麾下的炮队前营右哨,敢问兄弟是哪部分的?”
见来人说话还算客气,口气虽然很硬,但是,却还是称呼自己为弟兄,千总就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好歹不会太难看。从来人的装束打扮,还有在水面上却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儿,千总心里便揣测了个七八成:“大概是南粤军水师陆营的那群家伙。都是一群狠人,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人人都敢顶着鞑子的炮子往上冲的角色!”
水师陆营的名号,在小孤山事件后,在左良玉军中顿时便是十分响亮。虽然不能做到能治小儿夜啼的地步,但是,左良玉军中军官、兵丁们之间赌咒发誓时,都以水师陆营来说事。
“老子要是出了老千,就让老子出门就撞上水师陆营的那群家伙!”
“老子要是欠钱不还,就让老子被水师陆营的魔头们给汆了馄饨!”
“不知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大抵崇尚暴力恃强凌弱的人,遇到比自己更强更恶的人,都会有一种低声下气的暴力崇拜心理。见水师陆营的小船渐渐到了岸边,而且来人似乎又没有什么恶意,千总便壮大了胆子,走上去搭话。
来人为首的同几个手下人低声商议了几句,便点点头。
“正是有件事要请贵军兄弟帮忙。”为首的人从雨披下面掏出一个小小的钱袋子,稍微的斟酌了一下,又命人从船舱里取出几样东西来。
“我军远道而来,船上备的柴草被雨水淋湿了不少,烦请各位左军的兄弟帮忙采购一些柴草,如果有鸡鸭菜蔬,也帮忙采办一二。这些便是费用。”
嘴里说着,但见为首的军官手一扬,便将那钱袋在春雨的细丝中画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啪嗒”一声落在了千总的脚面前。
嗨!原来是采购柴草,弄些鸡鸭菜蔬回去的!顿时千总便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将那钱袋拿在手里,扯开袋子口,发现里面是六七块白花花亮晶晶的银元,当下心花怒放。
“南蛮子果然是一群财大气粗的!这些钱,不要说买些柴草了,就是让老子弄间房子拆了给他们当柴火烧,那也是够了!”
心中暗自窃喜,手里掂量着这笔飞来之财,正待要开口令手下人去左近的村子里抢些柴草,寻觅几只鸡鸭,到老百姓的园子里胡乱拔些菜蔬来。不想,对面的水师陆营军官又开了口。
“大家都是弟兄,这种天气里,让兄弟们为我们四处奔波,万分的不好意思。一点微薄心意,还请各位兄弟笑纳。”
说着,有水师陆营的兵从船头跳下,涉水而过,将几样物品寻了个干燥地方摆在了千总的面前。
“烟叶!白砂糖!还有酒!都是好东西啊!”千总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从那几样东西的形状和包装上,千总很容易的辨别出那是什么。
烟草,早在天启年间便由南方传入九边的辽东镇,随后更是快速传遍余者几个军事重镇,当时人们认为烟草有去寒祛瘴的药用价值。特别军队经常在外行军打仗,餐风露宿的,军士容易患风湿虐疾之类的疾病,更有传说烟草可辟瘴气、治头虱模杀害虫,还有治疗风寒湿气等功效,所以烟草在明末的军中吸食非常流行。
崇祯年间烟草的种植在大明各地己是普遍,特别湖北的均州与勋阳府更是烟草基地,由于获利远比种粮丰厚,所以种烟的人非常多,崇祯皇帝严旨禁止几次,都是收效甚微。
而这两处长江中游地区的烟叶主产区,更是左良玉军队较为熟悉的地域,多年来在这一带同张献忠等部转战,军中也就有了无数的烟枪。
但是,从沿江东下以来,烟草在军中便日渐稀罕。让无数的老烟枪们抱怨不迭,也有人听说,同他们对峙的南粤军水师当中,烟草,就像是茶叶、饭食、糖和甘蔗酒一样,都是作为日常供应之物的,这点好处,让左军之中无数人艳羡不已。今天却不想,亲眼看到了。
烟草,在中原之地贵重,特别是在清军控制地域,一斤好烟叶,可以从八旗将领、蒙古王公那里换来一匹好马。上好的烟斗烟袋火石火镰等与抽烟有关的物件,更是价格一日千里。
千总就是一个老烟枪。只是,荷包里的烟叶早就抽完了,又舍不得花大钱从走私贩子那里去买黑市烟叶,只能是蹭同僚的烟,搜刮自己烟荷包里的一点烟末来过过瘾。
如今眼前突然有了一大把烟叶,如何不让他喜出望外?!以他老烟枪的眼光来看,那些烟叶就算不是吕宋出的上好烟草,也是福建山区出产的。
自从李守汉通过战争的手段,从西班牙人手里抢了吕宋群岛,并且设立了吕宋府来管理,便有意识的以岛屿为单位推行单一作物种植。水稻,烟草、胡椒,分门别类。或者,某个岛屿就不从事农业种植,而是进行林木采伐或者是采矿活动。大批的树木被从原始森林里采伐出来,变成打造船只,建设房屋所需要的木材。而吕宋地区蕴藏的丰富铜矿,更是成为了铸造南中通宝,为水师舰船包船底的上好原料来源地。
但是,远隔重洋的中原中人,却不知道吕宋岛上发生的事,他们只知道南粤军富庶,拿着上好的铜钱大把的花。吕宋出的烟草口味醇厚,后劲绵软等等。
所以,眼前这位千总,才有了这样的表现。
看着千总恨不得眼睛里伸出一双手来把这些东西一把搂在怀里。那带队的水师陆营军官笑了笑,“些许微物,莫要见笑。”
点上了一袋烟,美滋滋的抽了一口,然后闭上眼,享受那种给个王爷也不换的舒爽感觉,又看了看手中那袋满满的白砂糖,还有脚边的一坛子烧酒,千总很是有点过意不去。
“你看看,都是自家弟兄,何必如此的见外呢!来来来!快请里面坐!”他满脸堆笑的,拉着水师陆营军官的手,进了自家的炮垒。虽然这座炮垒被炮手和民夫、驭手们割了不少的芦苇摆在炮垒四周来做遮盖,但是,在水师陆营这几个军官眼里,这座炮垒修筑的简直就是狗屁不是!
如果是南粤军的野战炮兵阵地,少不得要先挖掘工事,供炮位放列,然后将挖掘出来的泥土盛在布袋之中,在火炮周围叠放城矮墙。炮位后面,更要设立拦阻绳网,用土夯筑出斜坡,以减缓火炮的后坐力。同时,在矮墙外,用细长的竹筐,荆条筐同样的盛满泥土,在矮墙外堆砌起来,用来承受炮弹落在炮垒外的冲击力。当然,这些竹子、荆条编成的大筐若被击中,纷飞横扫的竹条碎片可能带来的杀伤力也不小,所以这些竹筐外面,还要斜斜的堆积一层土袋作为缓冲。而炮位周围,更是浅浅的挖掘了一道沟,为得便是让那些击中了炮位土墙的炮弹,滚落到沟内,防止弹跳起来,从而对己方兵马造成二次杀伤。
以这些标准来评价,左良玉军队的炮垒,修建的便是万分简陋了。
只是用征集来的竹木筐盛满了泥土在火炮周围草草的摆放了一圈,防止炮弹落地后弹跳,击中火炮本身。可是,火炮与火药、炮弹之间,几乎是零距离,完全没有安全距离的考虑。
“老子不用炮火,只管用火箭对着你们的炮垒打上一轮,你们自家的火药,就能送你们的大炮上西天!”看着在炮筒上缓缓流下的雨水,目测了一下火炮炮位与火药之间的距离,水师陆营的军官笑得万分开心。很快便与左军炮营的千总打得火热。
夜幕渐渐落下,为南粤军征集的柴草、鸡鸭菜蔬也准备停当,左军炮队的官兵们恋恋不舍的将水师陆营的兄弟们送上了船,目送着他们在暮色霭霭的江面上远去。
类似的场景,在沿江的左军炮垒、营地都有上演。
第七百零一章 你们动我一下试试?!
左良玉的帅府行辕之中,气氛凝结,紧张压抑到了快要点燃、爆炸的程度。
左良玉高居于帅案后面的虎皮交椅上,紫棠色的面皮,早已因为情绪而变成了近乎于黑色。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想要命人将眼前这位该死上一万遍的传旨钦差给拉出去乱刀砍死的冲动,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不敢。因为,眼前这个传旨的家伙,是李守汉的长女婿,那头绯翅虎李华梅的丈夫,一次便将他数千精锐在小孤山汆了馄饨的南粤军干将,施琅。
事实上,从施琅刚刚抵达九江城外左良玉的帅府行辕大门前时,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你是南军来传旨的?看好了,老子叫左梦庚。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问你死在了谁的手里时,也好有个答复。”
带着数百个亲兵家丁将施琅和他的几十个随从护卫团团围住,左梦庚从马上跳了下来,很是潇洒的将披风一甩,走到了施琅面前,大拇指横打鼻梁,很是嚣张的自我介绍。
在他看来,眼下的形势,说不得这个传旨的家伙,用不了一时三刻,就会被暴怒之下的父帅下令推出去斩首,然后,全军沿江东下,冲开南粤军的防线,大家到南京去逍遥快活几天。
“原来是左大少帅。失敬失敬!”施琅满脸都是笑,但是,他身边熟悉他的亲兵却看得清楚,那是一种老猫逗着耗子玩的笑容。“下官南粤军水师游击舰队统领施琅,奉了家父帅的军令,前来贵部传旨,还望大少帅多加关照了!”
人的名树的影,施琅的恶名,在平贼军左良玉部队里,那可是比弘光皇帝的年号还要响亮三分的。
“什么!你个狗日的就是施琅?!好好!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偏自己闯进来!”左梦庚极怒之下反而是狂笑起来,他拔出身边亲兵腰间马刀,直指施琅的鼻尖。
“小孤山你毁了老子几千精锐,老子今天就把你剁成几千块,然后丢到江里去喂鱼!祭奠老子那几千精兵!”
施琅的表现却是出乎左梦庚的意料。非但没有出现那种面如土色,跪地求饶的精彩画面,连左梦庚预料到了的,可能性很大的强作镇定,说上几句场面话的举动也没有。至于说微乎其微的视若无物,只管昂首挺胸往前走的情形,也是半点也无。
这位南粤军的郡马爷,左良玉军上下恨得牙根儿痒痒的,怕得要死的施琅,却是满不在乎的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刀锋,仔细端详了一下左梦庚手中这柄马刀上的钢材纹理和火候。
“钢口不错,是我们南中所出的呲铁钢。只可惜,这刀应该是你后来重新自行打制的,打制的时候,铁匠没有掌握好火候,淬火时没有处理好,有些退火了。刀的钢火有些脆,只怕上阵时会耽误了你的大事。”
得!人家根本没有把你的举动当回事,只是对你手里这柄刀有点兴趣!然后告诉你,你的刀品质不行!施琅的潜台词,左梦庚也听出来了,“你的刀是从我南粤军手中买来的,我们有的是好刀好铳,你这些玩意,不过是我们卖给你们的,当真动起手来,未必能够占得了便宜!”
正在琢磨着该如何让自己下来这个尴尬的台阶时,左梦庚身后帅府行辕的大门口,帅标营中军手中高高擎着令箭:“侯爷有令!令我前来迎接传旨钦差,各部将士不得滋扰!不得无礼!”
有了左良玉的将令,这个台阶左梦庚立刻便顺坡下驴了,少不得还要狠狠的放上几句狠话:“哼!父帅有令,便宜你了!且让你多活一会!”
于是,在左良玉军中万人恨却又是万人怕的施琅,便是施施然的手捧着弘光皇帝朱由崧的亲笔特旨,走进了左良玉的帅府大堂。这个差使,可是他在李守汉面前争取来的。
施琅和左梦庚虽然都是所谓的官二代,养子、女婿这种角色,但是,施琅可是要比左梦庚经历的事情多得多了,从风浪里闯荡出来,而且,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成绩,被李守汉和李华梅父女两个人看中,进而成为了联结南中集团和福建海商集团的纽带,促进这两大集团融合的人物。他可不是随随便便从黑影里把李华梅拉出来,然后发现这是南粤军的大公主,然后靠着一副好皮囊进而成为驸马的那种人物。
他很清楚,自己争取来的这个差使,顶多算是有惊无险。左良玉虽然以跋扈嚣张而著称,但是他的跋扈嚣张凶狠残暴,主要是对普通老百姓,对于有话语权的读书人,对朝廷大佬还是很客气的。特别是对于李守汉这种手握重兵,又掌握着大义名分的人,一旦对传旨钦差有所不利,不要说人身伤害了,哪怕就是把圣旨丢到地上,然后喝骂钦差滚出去之类的行为,那都是自己作死了。妥妥的反叛举动。
而李守汉,眼下就希望左良玉这么做。最好是施琅宣读这道皇帝特旨时,也像水浒传里那样,一个彪形大汉跳出来,三把两把的把圣旨抢过去撕得粉碎,然后大骂一通,大小将领鼓噪喝骂。这么一来,他左良玉就是板上钉钉的叛逆,大不敬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虽然早已有了接旨的礼仪准备,什么龙牌香案之类的,但是,左良玉却以自己旧伤发作,难以跪拜为理由,命人搬了座位,坐在龙牌香案面前,听施琅宣读旨意。
“没关系,不怕你各种的跋扈僭越,就怕你遵守旨意!”早就和李沛霆私下里沟通过的施琅见左良玉的这套做派,不怒反喜,心中暗自高兴。
果然,当这份措辞严厉的弘光皇帝特旨,通过施琅那福建官话的口音语调念出来,左良玉的紫棠色面皮变得黑气满脸。
朱由崧在圣旨之中申斥左良玉,为何不与李自成所部贼军接战,反而闻风而逃,“汝动辄号称部下貔貅猛士数十万,为何见贼便遁逃数百里而不接一战?”这话,就等于是朱由崧当着左良玉军中将领,对他们每个人左右开弓给了一通大耳刮子。
“平日里腼颜侈谈汝之战功,如今为何畏贼如虎?是汝之大言欺君耶,是汝之军兵不如贼寇耶?!”
朱由崧写这道旨意的时候,也是喝酒喝到了微微熏然的境界,思路很清楚,uu小说用词很是犀利尖锐。可谓是用笔如锋,用词如刀。
“汝之平贼镇兵马,暂且驻扎原地,掉头西进,击退上游之李自成贼军。朕也不要汝收复武昌、襄阳,只要汝等将李自成部下贼酋袁宗第、郝摇旗等人击退二百里便可!也为了汝等后路安稳!”
“汝接旨之后,速速将兵马交梁国公节制,汝随旨意进京见朕!”
听到这里,左良玉部下的左梦庚、副将马进忠、马士秀、吴学礼、卢光祖、王允成从地上一跃而起。“什么?让大帅进京面圣?带多少人去?!”
“内阁的批复,昆山将军可以酌情带少数护卫亲随前往,以本将的意思,差不多五十名家丁伺候起居也就够了。警戒护卫之事,我军可以代劳。”
施琅也似乎忽视了左军诸将没有等他宣读完圣旨,左良玉未曾谢恩便起身质询他这个传旨钦差的大不敬行为,仍旧是脸上满是春风般的笑容。
这分明就是要左良玉单骑进京啊!左梦庚等人想都不敢想,以自己和大帅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什么丢弃总督、总理先行逃跑,什么勒索州县,屠戮良民,什么洗劫州县,什么抢劫漕粮,随便哪个事情落实了,进京之后,只怕先是御史的弹劾题本,然后就是锦衣卫锁拿下狱,然后,就是云阳路口开刀问斩,也像当年的袁督师一样,吃上三千六百刀。
左良玉也是辽东军出身,对于蓟辽督师袁崇焕的结局,在他心中也是一个魔咒般的存在。当年袁崇焕就是几次想要带兵进京城不准,然后被崇祯从城头缒下来的大筐吊上城头。跟着就是上面的那个套路。
“昆山将军,领旨谢恩吧?!本将这次来九江,家父帅已经调派了船只,接昆山将军进京。您放心,家父帅有话,您进京期间,贵军的粮饷供应,便有他老人家一肩挑了。断不会令将士们有饥馁对敌之忧。”
施琅也是和李沛霆商议过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激怒左良玉和他的部下。所以,他非但没有称呼左良玉的爵位,称呼一声侯爷,而是从始至终都称呼左良玉的字号,昆山将军。这也就是以左良玉的同等地位,同等辈分来平等称呼,甚至还有点居高临下的味道。
须知,在那个年代,稍微有点身份的人之间称呼,都不能直接称呼名的,那是属于极为不尊敬对方的行为。而都是称呼字或者是号。(影视剧里直接喊姓名的,可以去死了。)而且从各种称呼当中可以看到彼此之间的社会地位和上下级关系、交情深浅等。
比如说,距离我们还比较近的北洋时代,民国范儿的年月,直系军阀吴佩孚字子玉,就算是他的顶头上司大总统曹锟,都要称呼他为子玉,而不能直接喊他吴佩孚。而在直系军队之中自成一体的冯玉祥,见到了吴佩孚便是要恭恭敬敬的称之为“玉帅”,而不能称他的字。这简单的称呼变化,便折射出了人们之间的身份地位隶属关系等等因素在里面。
可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当吴佩孚刚刚出了“牧野鹰扬,百岁功名才半纪;洛阳虎视,八方风雨会中州”的五十岁生日风头之后,便是急转直下的第二次直奉战争、北京政变等大事件发生。他带着残兵败将逃回了湖北老巢。时任湖北督军的萧耀南,起初还是毕恭毕敬的称呼他为“大帅”,不几天便改成了“玉帅”,之后更是改成了“子玉”。如果再发展下去,只怕就要直呼他为吴佩孚了。
(所谓的民国范儿,也不过是用单反相机的高级镜头拍摄出来的狗屎而已!)
所以,一个称呼,便能有如此多的讲究了!
不过,左良玉也是个粗人,不然的话,也不会让一个说书的江湖艺人柳敬亭为他担任幕府,你能想象吴佩孚请赵本山来给他做幕府吗?人家蓬莱秀才幕府里可都是请康有为这样的人物来的,顶不济的人物也是著名的祥瑞军事家蒋百里。
“你给老子闭嘴!”总兵王允成大喝一声,眼珠子都红了,右手食指中指胼指着施琅,“再胡说八道,老子可不管你是不是狗屁的钦差,一样乱刀砍死你!”
火点着了!施琅在心中冷笑了两声,只管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群家伙的各种表演。
“大帅!您可不能去啊!”
“就是!父帅!去了之后还有咱们爷们儿的好吗?”
“那马士英等人,又是什么好东西?他当凤阳总督的时候,大帅您可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到了南京,他不给您小鞋穿?”
一干人等都是各种的忠心赤胆的表示着对左良玉的忠心、义气,浑然不提他们对这个国家,这个朝廷应该尽的各种职责和义务。
“父帅,索性咱们现在就砍了这个狗屁的钦差祭旗,然后调动人马击破李守汉的军队,咱们顺流东下,到南京清君侧!”
领着众人哭闹干嚎了一阵,左梦庚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泪水,红着眼睛向左良玉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随着他的话语,旁边伺候的左军家丁们各自拔出刀剑,将施琅和他的护卫随从们团团围住。
施琅冷笑了两声,“左大少帅,当真要撕破了脸皮吗?”
“撕破了便又怎么样?如今你在我军营之中,杀了你便如杀一条狗一般!杀了你之后,便挥师东进,咱们也到南京城里去玩几天!”
“好!果然是好胆气!好豪情!”施琅双手竖起了大拇指夸赞了左梦庚一句,随后以眼神示意身边的一名护卫。此人当即便将背后背着的一个圆筒摆放在香案上,掀去了圆筒上面的盖子,露出了粗大短小的药线。
“本将军既然敢来,就有所准备!看到没有?烟花信炮!只要你们动手,这玩意立刻点燃!江面上本将军的太太,早就罗列了数十艘炮船,上千门火炮,上万的火箭对着你左军的军营!各艘船上,本将军统领的水师陆营,弓上弦刀出鞘的,就等着你们给他们创造立功升官的机会呢!不怕死的,咱们就只管来试试!”
施琅一反刚才温和大度的风度,脸上杀气腾腾,手中握着那个信炮,旁边有护卫将香案上的香烛凑到信炮旁边。一副做好准备,只要左军家丁有所举动,便是立刻点燃信炮的神情。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眼前的这个传旨钦差,不是以往那些官员太监能比得了的。这个家伙可是孤军渡海,在辽东纵横千里,连续攻下了数十座城池,斩杀东奴无数的人!论起狠来,更是能够用被俘的东奴官兵、平民填在道路上充当铺路石的角色!
他那个太太,更是个母老虎。能够以郡主的尊贵身份,不顾自己是金枝玉叶的体统,率领亲兵护卫发起冲锋,打得多尔衮叫苦不迭。在场的人们虽然狂暴粗野,但是没有人自忖能够比眼下大清的摄政王更加能打。
“老子这便砍了你!大家战场上和你那婆娘还有你的部下们刀枪上见个真章!还怕你不成!说不定,老子的炮手也能一炮掀翻了你那老丈人的座舰!然后这大明天下就该我们父子说了算了!”左梦庚情绪越发的激动,渐渐的进入了一种臆想和癫狂的状态。
“哼哼!我倒是怕你敢!松江府,上海县,梅家弄,源盛记!”施琅的话仿佛一盆冷水和一根大棒子,当即打得左梦庚安静了下来。原因很简单,这个地址和字号,是施琅出发前李沛霆告诉他的。乃是左梦庚在上海商贸区里安顿的一个巢穴,里面有他的几房妾室,还有两个儿子。源盛记则是他在银号里存款的户头。
“你是王允成吧!小东门,胜安号是你的吧?”
“你是马进忠,八仙桥,千里记是谁的呢?”
施琅一一指点过去,左军将领们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安静了下来。自己家的老婆孩子,还有存下的金银财货,都被人家掌握的一清二楚。只怕施琅这里有了事,那边自己家的人都要被拿来陪葬。女人和孩子没了可以再去抢,再生,可是,那么多年积攒下来的钱财,上哪里去寻?!
“某家出发时,我那太太便说了,若是我这趟差使出了什么岔子,少不得上海县商贸区里要死上几十户人家,银号里存的金银,也要拿来充公了。”
看着施琅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情,虽然左军将领们都想上去撕碎了他,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动。大概,一贯屠戮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习惯了之后,面对自己可能被人屠杀被人劫掠的局面时,都变得老实了。
“施大人,请您回禀梁国公。就说某家麾下也有数十万人,少不得要安顿一二。待左某安顿好了之后,再行面陈梁国公。还望方便则个。”
第七百零二章 吓死老子了!
“奉旨讨逆!专打左良玉!”
“奉旨讨逆!闲人回避!”
伴随着粗犷的口号声,一群群操着广东、广西、福建、浙江沿海地域口音的水师陆营的兵丁官佐们,迫不及待的从大船上跳到刚刚放置在江中的快蟹船上。
伴随着他们的口号声,江面上南粤军水师的大小船只上,纷纷在各自船只的左侧船舷竖起了十余面白底红字大旗。每面旗帜上都用朱砂张牙舞爪的写着一个大字。十几面旗帜连接起来就是“奉旨讨逆,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或者是“弃械归降者免死,反戈一击者有功!”
这些水师陆营官兵们口中吼着的,便是这些标语的口语版。
在施琅传旨归来后的第三天,左良玉部终于有了答复。“国公之命,断难从命!”言下之意就是,让左良玉单骑进京面见朱由崧的想法,想都不要想!咱们大家战场上见真章吧!
好!南粤军上下就等着这个态度呢!当下,李守汉便召集各部将领、左近的安庆巡抚议事,并命人传达自己的命令给九江城中的官员们。
“陛下有旨意。左良玉拒不奉诏,已成朝廷叛逆!本帅奉旨讨逆!各级官吏各部兵马务必各守其职!讨逆战事结束后,各级官员兵丁吏员皆有赏赐!”
施琅手下四个水师陆营大营的官兵们,早就在小孤山大营憋闷的久了。这些官兵们一来都是南粤军奖惩制度的受益者,知道只要打仗表现的好,就不愁没有升官发财的机会。二来,他们在小孤山与左军对峙时,也深知这群家伙的德行。一路从襄阳败退溃奔下来的怂货,却抢遍了沿途城厢镇店里的财货、粮食、美女,更是阻断了往来长江、汉江上下游的商路。有道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在以农为本,以工求强,以商求富的南粤军看来,你左良玉这么干,那就是咱们的死对头!你他奶奶个鳖孙!把各处的小美女都给抢了,咱们怎么办?!虽然主公有军令,不准咱们奸**女,可是,咱们守着长江,和小娘子们正儿八经的谈婚论嫁,这可是军法允许的!
公仇私恨,让水师陆营的官兵么对左良玉军恨之入骨。
“快快!快上船!马上大小姐就要开始发炮,掩护咱们登岸了!”
随着施琅的司号长手中摆动的信号旗,帆樯如林的水师船队闪开了一条道路,数十艘满载着水师陆营官兵的快蟹船如同疾驰在水面上的利箭一般,朝着长江南岸的九江方向飞驰而来。
快蟹船,船两侧有成排的桨橹,外形活似蜈蚣和螃蟹,船体通常漆成红黑两色,元明时期叫“蜈蚣船”,清代称“快蟹”,出没于珠江口外贸的黄金水道,抢掠过往船只财物。无风举桨,起风扬帆,必要时桨帆并用。大型“快蟹”每侧船桨有20多具,每具配两名壮汉,在水上行走如飞,利用奇快船速追赶“猎物”及逃避追缉。
快蟹原是珠三角海盗用的船,船身狭长,两舷各置桨数十支,摇动时如蟹脚伸张,故名。它速度奇快,装有枪炮,被官兵追缉时,能逃则逃,逃不掉便开炮拒捕,因而颇令官军头痛。清末珠江口河段上,海盗除使用它抢劫外,还用来走私、为鸦片船护航等活动,因此名噪一时。
当初李华宇的成名之战,便是他率领着在台湾招募、训练的东番兵,乘坐快蟹船,冒着郑芝龙炮台的猛烈炮火,以白刃突击的战术和决心,拿下了鼓浪屿炮台,为击溃郑芝龙集团打开了胜利的大门。
如今,在这几十艘快蟹船上担任前敌指挥官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华梅的丈夫,南粤军的大驸马,施琅。
同那些水师陆营的汉子们一样,施琅同样的身上披着一件竹制胸甲,头发剃得光光的一颗光头上,用白布缠着,胸前斜斜的挂着牛皮子药盒子,腰间一巴掌宽的皮带上,十字插花的别着两支双筒短火铳。右手提刀,左手擎着自己的认旗。
“小子们!跟着老子上!”
“左良玉个狗日的,打仗不行,抢钱抢东西可是一把好手!得打完了这个怂货,老子拿着分赏下来的战利品,请你们回上海去,最烈的酒随便你们喝,最肥的肉随便你们吃!林大掌柜的号子里,什么样的女人都有的是!”
“弟兄们!好好的打!”
在施琅的鼓动下,水师陆营的官兵们士气到了极点,快蟹船运桨如飞,箭一般的向南岸飞驰而来。
“开炮吧!”
在自己的傲梅号上,李华梅有些百无聊赖的通过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南岸的那些简陋的左军炮位。在她眼中,这些炮位不但比不上堪称金城汤池的鼓浪屿炮台,就连塔山上多尔衮兄弟的炮队阵地也要比它强胜数倍。
“开炮!”
随着傲梅号上枪炮官兴奋的一声令下,在长江上绵延十余里,几乎和整个九江城周长一样长的舰队上,随着令旗摆动,差不多同时响起这一声叫喊,随着令旗闪动。各艘舰船上,左舷各层甲板上炮窗纷纷打开,白烟伴随着火光不断闪回。迅速在炮舰上空凝结成阵阵烟雾。
“开炮!还击!给老子开炮!”
气急败坏,惊恐万分的左军炮队军官们,手里拎着皮鞭和腰刀,狠命呼喝抽打着炮手们,以制止他们企图逃跑的行为。炮台上的炮手们在军官们手中皮鞭的威吓下,扒掉了身上的小褂,露出一身瘦骨嶙峋的皮肉,奋力的推动着炮架,以达到调整炮口方向,向那些不断做着蛇形机动,一路规避着炮火向着岸边奔来的快蟹船。
从大将军、大佛郎机、六磅炮、八磅炮口径弹重不等的大炮先后发出吼叫,向不远处江面上这些疾速行驶而来的船只发射出炙热的炮弹,浓密的白烟,浓浓的烟尘,瞬间覆盖了各门火炮的粗大身影。
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弹道轨迹,被加热之后产生的空气痕迹在人们的视网膜上留下了永久的记忆。炮弹互相召唤着、咆哮着向江上的南粤军水师陆营袭去!
几枚炮弹落到了快蟹船上,顿时在江面上飘起了一片转瞬即逝的血水,和几片木板。那是被炮弹击中的兵丁和船板留给人们最后的一点印象。
好在左军这些年来在江淮河汉之间同李自成张献忠们周旋,却不像李自成和张献忠曹操等人那么看重火炮的使用,手里的重炮不多,大多数仍是以八磅炮以下的弹重火炮为主。
但是,左军炮队为了给自己壮胆,不停的向江中开炮。沉重的实心铁球,不停的在江水中激起一个又一个密集的水花,在那些快蟹船的左近内外弹跳,不断的掠过正在奋力急进的这些船只,间或将巨大的动能发泄在船板上,甲板上,甚至是船桨上,把被砸起来的木板夹着血光,抛撒到半空中,抛进长江之中。
不断呼啸而过的炮子,让那些操控着船只的水手们,努力将身躯头颅低下去,尽可能的降低被炮弹击中的概率。
好在在这个距离上,对于几十艘散布于江面上急速行驶的快蟹船进行炮火急袭,一来是运动目标,二来江面上的波涛起伏,将船体不停的颠簸上下,以左军炮队的射击技术水平,炮弹的命中率可想而知。大部分炮弹,都是打落跳空,只是在江面上激起高高的水柱,将江水中来不及躲避的鱼类砸到了水面上,享受到了所谓的池鱼之殃。
快蟹船上的火炮也开始向江岸上发射炮弹,虽然只是些六磅、八磅的小炮,但是,因为几乎是在直线瞄准的距离上,也打得不少炮位上炮手们抱着头躲在炮位后面不敢冒头。。
快蟹船上的水手和士兵们更是奋力摇动船桨,他们早已被告知,在炮火下停留的时间越短,他们生存下去的几率就越大,否则,就让家里的父母妻儿领你的抚恤金吧!
飘动着一枝梅花在风雪中傲然绽放的傲梅旗的主桅杆下,李华梅用望远镜仔细的观察着南岸那些左良玉军队炮台上的火光和烟雾,认真的数着每一处炮位,通过炮位的位置和在江中自己相公船队左右周围的弹着点来推测出这些火炮的种类和口径、数量。
“卡普!给舰队的各枪炮官传令,火炮暂时停止射击!调火箭船上去!天气冷,有点潮湿,咱们给左军的将士们点堆火暖和暖和!”虽然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但是,李华梅还是有些俏皮。
李家的这些子女在用人上也是有各自鲜明的特征,长子李华宇身边多是台湾的东番,而身为长女的李华梅,则是身边多是来自于天竺、天方、苗家等民族的女子充当亲兵、亲随。个个都是长腿大眼的美女,弄得施琅颇为有些目迷五色,口中经常默默念诵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红粉佳人皆为骷髅血污。”
李华梅身边的这些女亲兵们,也经常来调侃自己的这位姐夫兼郡马爷。弄得施琅头大不已。谁都知道,施琅在军中阵前,那是十荡十决斩将夺旗的角色,可是,一旦回到了家中,这未免就有些尴尬了。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比他牛得多的大明开国元勋常遇春,也一样有季常之癖。
有李华梅这碗酒垫底,施琅还怕别的什么?那一日,左梦庚、袁继咸到码头送行。已然在气势上输了,少不得左梦庚要在言语上找回些场子。
“施大人,贵军便是再能打,也不过只有三万人,我平贼军旗下,可是有八十万之众!”
“八十万人?你们能同时上阵吗?老子只要用一万人专打你的帅标营亲军,就能让你的几十万人马都乖乖的不敢动一动!”
“一万人?你就不怕我调动大军包了你的饺子?!”
“哈哈哈!我施琅连十几万鞑子和李华梅都不怕,还怕你平贼军的这群乌合之众?!”
卡普,是个来自于天竺的刹帝利女孩,据说还和瘸子帖木儿有点血统上的关系。但是,因为天竺大陆上的大混战,她和她的母亲成为了别人的战利品,辗转又成了李华梅的亲兵。生得雪肤花貌高鼻深目的她当即便向司号长传达了李华梅的指令。随着尖锐的铜号声和旗语传递,船队的火炮渐次稀疏下来,从舰队北侧,十余艘火箭船灵活的穿插而出。
伴随着阵阵浓烟在江面上留下狰狞的一道道痕迹,火箭船上空,数十支火箭,呼啸着彼此招呼着,向南岸的左军炮队阵地进行试射。
“轰!”油箭在沙滩上,在炮队阵地旁轰然炸开,炸起了一团又一团火焰,为后来者指点着方向和位置。
“上箭!三油一药!调低射角!修正角度!给施大人的陆营兄弟们炸开一条通路!”
“上箭!一油三药!瞄准左兔儿爷炮队的炮位,给老子烧!给老子炸!”
火箭船上的指挥官们,根据着自家施放的火箭射击效果,修正着射击高度及角度,以求达到最佳效果。
火箭手们手脚麻利的将一枚枚火箭按照长官的意思从木箱中取出,安置在发射架上,点燃火箭尾部的引信。顿时,数百枚火箭,在半空中留下了一道灰白色的轨迹,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灰色的线段,令这个阴霾的长江一日,显得更加的灰暗了些。
但是,转眼间,火箭便在南岸炸开,爆裂燃烧起来。数百枚火箭,或是燃起了一处处火头,或是爆炸开来,让南岸变得更加的绚烂多彩。同时,让南岸的左军炮队变得更加混乱,士气更加低落。
趁着火箭轰击给南岸带来的混乱,施琅加快了渡江的速度。他将认旗插在船头,自己跳到船舱之中,抢过一名桨手手中的木桨,奋力的划动起来。
“大人!我不累!我有力气!还是我来!”
“大家替换着划!马上就到浅水区了!很快就要厮杀了!”
施琅却不与那桨手多废话,只管奋力划动着船桨。
人们运桨如飞,木桨和风帆将快蟹船的运行速度提升到了极致。眼前渐渐出现了芦苇和藜蒿,木桨划动时也渐渐有些窒碍,快蟹船上的人们都知道,已经到了浅水区,马上就要进行搏杀了。
这个年代的中原,还没有所谓的抗登陆意识。士大夫们平时偶尔清谈时为了显示自己文武双全,谈兵说剑时,顶多说几句“半渡而击之”、“彼竭我盈”之类的话,便可以有知兵之名了。
“好!不怕你船炮犀利!等你的兵马上了岸,咱们左家的快马利刃,也让你涨涨教训!让你知道,你小爷左梦庚也不是平白无故的混到了今天的!”从单筒望远镜里,左梦庚隐约看到了那个让自己在父帅面前难堪了好几天的施琅身影,他咬牙切齿的恨恨说道。
在左军在南岸设立的炮兵阵地后面不远处,便是左军的营寨。这些营寨沿江而立,按照所谓的前营后营分别驻守。其中,前营数营算是战斗力较强的部队,是左良玉父子的嫡系内营亲军。而后营数营都是一路从襄阳到武昌到九江沿途所收容的各种散兵游勇,战斗力差,纪律更差,不过胜在人数多。可以用来壮壮声势。左良玉左梦庚父子也不把这些散兵游勇当做自己的可用之兵,平日里顶多就是纵容他们出去打粮、劫掠,但是,少不得要将一多半的劫掠所得上交,嗯,算是一种坐地分赃的合作模式。
今天,左良玉打得主意却是要用这些散兵游勇来消耗南粤军的兵力,阻击他们的进攻势头。“他们就是一群豆腐渣,至少也有几万人,他李守汉胃口再好,吃下去也得拉肚子!”
左梦庚今天的差使,就是要率领内营亲军,充当督战队,来将外营的那些炮灰驱赶到南粤军的刀下。让他们去和南粤军拼命!
快蟹船的船体猛地一震,船上的人们不由得东倒西歪一阵慌乱,却原来是船已经冲上了长江南岸的沙滩,船只在江边的浅水区里搁浅了。
“快!下船!下船!”
虽然左军的炮火已经被己方的炮兵火力压制,但是,毕竟眼下在江水里,如果不能迅速的占领滩头阵地,停泊在江水中,那样的话,前进不得,后退无路。如果左良玉军再打个反冲击,那样的话,施琅以后一辈子都在李华梅面前夫纲不振了。
无论任何时代,两栖作战都是复杂的作战形态,都是对指挥员指挥艺术水平的考验,对实施登陆的海陆军配合的检定,也充分表现出实施登陆作战的国家的综合国力,以及这支登陆军队的战术、技术、纪律水平高度。
两栖登陆战最要紧的就是争分夺秒的抢时间,要是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完成登陆,那就万事大吉。如果中途被敌人邀击,则有半渡而击的危险,假如登陆作战之初就被敌人识破,奇袭变成了强攻,进攻方的损失就必定惨烈。
尖锐的铜哨声,营官哨官们的呼喝叫骂声纷纷在岸边沙滩上响起,水师陆营的几个先行集结完毕的哨队,迅速冲上岸边列开阻击阵势,准备迎击左军的反击。
“专打左良玉!闲人回避!”
口号声再度在南岸响起。
第七百零三章 吓死老子了!(二)
左良玉那张紫棠色的面皮,越发的显得黑了。
坐在帅府行辕大帐中的他,接到了左梦庚的最新战报,“南粤军水师陆营的兵马已经登岸,以哨为单位向我军营寨各部放出警戒哨。儿子已经命令外营各部,出兵击退这些南军的狗杂种!”
对于明军各部的编制情况烂熟于心的左良玉,自然清楚这以哨为单位出动的兵马能够有多少,心中很清楚。按照各地的官军编制,再加上缺额,虚报员额的情形,就算南粤军水师陆营的编制大,即使在水师营一哨二百二十五人的基础上再加上一倍,以五百人编制计算,但是,能够登岸之后列阵投入战斗的,了不起在数百人规模。
“本帅的外营兵马,随便哪个营都能投入上万人,就算是用口水,也能把你们冲到长江里去!”他在帅案之后暗自咬牙。左良玉的算盘是这么打的,打上两个小仗,让李守汉看看,他的平贼镇兵马并不是一堆豆腐渣,也让自己有了可以和李守汉讨价还价的本钱和筹码。
但是,事情并不如他所愿。
很快便有前线新的消息传来了。
在最前沿的外营各部,犹豫踌躇了半个时辰后,抽调了数千精锐出营与水师陆营这些担任警戒哨的哨伍对战。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往日里,可以屠戮烧杀数百里如一片沙漠白地的数千精锐,在数百水师陆营的主动进攻之下,竟然被像轰鸭子一样,追杀了数里地,这才狼狈逃回了自家营地。
“怎么搞的?”
左良玉从座位上猛然站起,双手撑在帅案上,两支手臂支撑着身体,两只眼睛里满是戾气,凶光闪烁,狠狠的盯着前来报信的那名左梦庚身边的亲军将领。神情有若嗜人猛虎。那亲军将领虽然与左良玉熟稔至极,平素也没少看到左良玉这份神情,但是如今却是临到了自己头上,慑于左良玉的威势,早己吓得魂不附体。
“那,那些南蛮,也不管不顾的,咱们营中将士开铳、放箭,他们都不管。只管迈步列阵行来。冲到了近前,他们队伍里发一声喊,便有数十个霹雷在咱们营中精锐行列中炸开,跟着便是排铳齐发。只两轮排铳,咱们的兄弟便乱了阵脚,这时候,那些南蛮,便,便,。。。。。”
“你个直娘贼!便你个奶奶的!到底便怎么样?!”左良玉向来都是视人命如草芥,眼下战事并不如自己想的一样,心中更是无名火旺盛,那亲将说话又说不清楚,心中便是杀机滕然而成。
“那些南蛮便齐声发喊,各自挺着铳刺冲杀过来,咱们营中有那骁勇果敢的额,正打算上去放对,结果,南蛮到了面前,又是一轮排铳,咱们营里将士,又倒下一大片,便是作战之心半点也无!南蛮便追杀上来!”
听那亲将结结巴巴的把前线战事描述了一遍,左良玉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当即便传令:“将这厮给老子拖出去斩了!脑袋挂在纛旗下面,示众!柳先生,你在南京时间久,熟悉南蛮各部兵马,你跟本帅一道到前沿督战!给本帅辨识一个南蛮各部军马,介绍一番他们的优劣所在,也好让本帅心中有数,各个击破!”
鲜血淋漓的一颗人头挂在了纛旗旗杆上,左良玉披挂整齐,头上戴着云翅盔,身着长身罩甲,甲叶露在外面,却是明甲样式。从肩到手臂处,还有一副臂手,甲叶精良,闪闪发亮。腰上扎着犀牛皮制成的鞓带,上面挂着弓箭,肋下更有一柄用金丝装饰护手吞口的部位的宝剑,宝剑的钢口如何不得而知,但是,单从剑鞘上镶嵌的五颜六色的宝石便可知,左良玉对这柄宝剑的喜爱程度。快步走动时,手臂处,脚摆处,不时露出内中鲜红的大红蟒服。背上系着大红色的披风,加上亮闪的甲叶臂手,左良玉整个人便如同新挂了一层锡的马镫一样,光彩照人,在数千家丁的护卫之下更显其威武不凡。
出于职业习惯,刚刚从南京城赶回来的柳敬亭本来还想再描述几句,却被一名家丁给週上马背,“柳先生,咱们还是快些跟上大队,不然,到时候大帅到了地方见不到您,少不得又要行军法杀人了。那时,倒霉的可不光是小的们!”
火线,已经推进到了江干上。在施琅的指挥下,沿江的几座码头,被南粤军控制,大批的兵马火炮弹药,从船上卸载,从栈桥上,码头上源源不断的向火线开进。
远处的九江府城头,赫然飘动着梁国公李守汉的旗帜。却是九江巡抚已经得到了消息,立刻率领九江的军民官吏上城助战,守御城池,防止左军溃兵趁火打劫。
原本驻扎在江边的几座左军外营大营,却早已将左军旗帜扯下来,在望楼等显眼处竖起来了白旗。营门大开,营门口站立着几队精神焕发的水师陆营官兵,营垒内的左军外营兵马,纷纷缴械解甲。
稍远一些的左军营寨,则是紧闭营门,偃旗息鼓,任凭着施琅率领着水师陆营从自己营寨面前经过。
在水师陆营的后面,警备十二旅的兵马、近卫旅的兵马,趾高气扬的向他们远远的喊话:“这就对了!咱们奉旨讨逆,打得就是左良玉父子!你们不过是跟着他们混饭吃的额!犯不着给他们陪葬!老老实实地在营里待着,看着咱们怎么打仗的!”
“没啥事就在营里待着!别他娘的胡思乱想!不然,老婆成了别人的,儿子改了别人的姓,你辛辛苦苦弄来的钱,也就成了别人的!到那时,别人花着你的钱,睡着你的老婆,还打着你的娃!”
五花八门的喊话声,压住了火线上的铳炮声和喊杀声。但是,这类声音,对于外营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山贼马匪杆子民团土寇出身的家伙来说,威力不亚于铳炮齐射。本来嘛!大家跟着你左良玉父子混为的是啥?不就是银子女人嘛!可是要是把命给混丢了,那要再多的钱有啥用?今天的事摆明了是梁国公来找你左良玉父子爷们儿的毛病来的,咱们犯不上趟这趟浑水!
有样学样,所谓的前面乌龟爬开路,后面王八跟着爬。一个外营营寨竖起了白旗,紧闭营门,同时向空中连续施放空炮来表示自己并无恶意后,紧接着,见它没有遭到南粤军的攻击,只是派出了一队人作为监视,顿时,几乎所有的外营营寨兵马都如此办理。有那脸皮厚的,甚至派人挑了担子,送了点心茶水果品到行军路旁来拉关系攀交情。
这么一来,施琅和李华梅便可以放心大胆的将大部分兵力投入到对左梦庚统领的内营亲军的打击上来。这样一来,左大少帅的压力便骤然而增。
当左良玉统领着数千家丁冲到战场边缘增援左梦庚时,左梦庚已经被施琅的水师陆营打得败退了下来。
“不许退!不许退!谁退老子杀他全家!”左梦庚率领着督战队,手中大刀举起落下,只杀得人头滚滚。幸好,败退下来的人们不过是左军亲军的前哨部分,不曾造成大面积的溃败,费了一番力气后,终于稳住了阵脚。
“你去!告诉大少帅,就说咱老子带着精锐来给他掠阵,让他放手去打!不要让咱老子的儿子输给了他李守汉的女婿!”
吩咐了手下中军材官去传达自己的军令,左良玉站在马背上,只管狠狠的透过炮火硝烟,看着南粤军背后、侧翼的那些不久前还树立着左军旗号的外营营盘,如今,这些营盘上空,一色飘动的都是白旗。营盘寨栅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观战的人头,却丝毫没有往日喧嚣扰攘的吵闹,静悄悄的。
“这群混账东西!等老子打完了仗,再来收拾你们不迟!”左良玉也只能恨恨在心里骂上一句。
左军的组成形式,类似于土匪马贼们的合伙,对外是一个大的团体,对内,却是泾渭分明壁垒森严。以一个大绺子为核心,为旗号,各种各样的绺子汇聚到这个大绺子老大的旗帜下,成为一个大的土匪团伙。大绺子下面还有小绺子,小绺子周围还有各种跟着土匪混饭吃的所谓“二道毛子”。左良玉的军队就属于这种形式。内营,就是他的大绺子,外营的兵马,就是那些依附他的小绺子。这种格局倒也颇有几分为公知们推崇万分的《大宪章》精神,也就是所谓的“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
其实,如果我们摘掉了自带跪舔功能的有色眼镜来看大宪章的话,就会发现,所谓的大宪章,不过是个各个方面的势力的妥协性文件罢了!谁让狗屁的英格兰王国国王的王位是靠着联姻、继承而获得的?现代西方媒体总是在叫嚣着,***们即将要通过子宫来占领整个欧洲。可是,这些媒体们却忘记了,欧洲的政治版图的形成、划分,欧洲各个国家的历史,不是靠着大一统的文化思想来完成推进的,而是靠着各国王室成员们女人的**和男人的**来完成的。你自己祖上都是这么玩的,凭什么来指责别人呢?
中国的学者之所以人云亦云的突出《大宪章》的历史影响力,恐怕也是由于对于西方的崇拜和普世价值的意识形态心生向往,并非真的喜欢什么《大宪章》,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他们的目的除了逆向民族主义之外,就是要贯彻执行所谓的大宪章里提出的各种割据特权罢了。各类人的特权,从教会到贵族领主,以及所谓的新生市民阶层,其实也就是商人们,唯独没有普通的农民和工人。这一点,十二世纪的英格兰贵族们倒是和大明朝廷的东林党们一脉相承师出同门。都是为了自己的特权(听宣不听调、不缴税,不承担义务等等)而不顾一切。除了这两点,不厚道的作者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理由来说明这些学者们的出发点。
其实,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中华天朝玩这些所谓的皿煮,要比阿尔比昂人早上千年。我们的春秋战国时代,周天子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各国国君都对他尽忠,但是,国君手下的公卿就没有这个义务了。而公卿手下的士更是连对国君的尽忠义务都没有。只效忠于自己的主君。
这也就是为何秦国能够横扫关东六国的原因之一。六国国王不能集中、动员起国内的全部力量来同秦国对抗,各个国家的公子王孙们掌握的人口、资源不经过他们同意,国君是无法动用的。所以,不论是长平之战也好,邯郸之战也好,还是鄢郢之战也好,其实,都是秦国举全国之力来打敌国国君一个人而已!
邯郸之战,赵国都城邯郸已经到了“以骨为炊”、“刎子而食”,著名的平原君家里却仍旧是细粮肥肉吃不完。这就是充分的体现了大宪章精神,秦国打得是赵王,和我赵胜又有什么关系?
而一旦得知魏楚联军到了,发现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便立刻在一个“舍人子”李谈的劝说下,散财募集勇士,一下子就有了三千精锐。命谈率众击敌,迫使秦师后退三十余里。什么样的杂牌部队能够把素有虎狼之名的秦军打得败退三十里?这不过是个幌子而已!这三千兵马应该就是赵胜的私兵,准备用来给自己打天下的本钱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大宪章精神在我们国家的充分体现。顺便说一下,就在被无数从香港到内地讲课的专家公知们推崇到了天上的英国,他们起家的过程,恰好也是大宪章被打压的过程。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次,恰恰也是英国成为日不落帝国最重要的时间节点。
这次大规模的反《大宪章》运动发生在英国的伊丽莎白女王一世时代,其建立的君主专制中央集权,与《大宪章》的规定完全背道而驰,然而正是他建立的这种君主专制中央集权体制,使得英国能够动员起举国的力量,打败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逐渐掌握了海上的霸权,为英国后来逐渐崛起,成为一个世界性的强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所以,集中力量办大事,是成为一个大国、强国所必须的基础性条件,可是,到了现在居然还有傻逼在那鼓吹乡贤治国,这不是开历史倒车是什么?!
“柳先生!柳先生!”左良玉身边的亲随快马冲到正在努力催促着胯下老马追上左良玉帅旗的柳敬亭面前,“大帅问起您老来,问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我们把您给丢了!您可要快点!不然,大帅可是要杀人的!”口中说着,手上并不闲着,一把将缰绳从柳敬亭手中抢过来,拴在自己的马鞍上,另一只手狠狠的给了柳敬亭胯下那匹老马屁股上加了一鞭子,迫使它跟着一起快步奔驰起来。
左良玉已经抵达了战场的边缘,正在观察整个战场的动向。沿江几十里,铳炮声喊杀声打成了一片。得到了江中往来游弋的炮船炮火支持,施琅与李华梅夫妇打得有声有色。
“左兔儿爷的营寨比塔山差远了!”
“左营的兵马比起两白旗满洲的兵马来,根本不够看!”
这是水师陆营、近卫旅、警备十二旅上下将士们的共同认识。
于是乎,各部在李华梅的统一协调之下,轮番进攻,都要好好的利用左良玉军队这块磨刀石,好好的磨练一下部队的战斗力。
“以后到了江北和鞑子打仗时,可就没这么轻松了!”李华梅虎着脸,教训着各部的主官们。
“是!请大人放心!咱们会把兔儿当狼来打!”
南粤军把左良玉军当成狼来打,可是,兔儿爷就是兔儿爷,尽管有可能会玩一个兔子蹬鹰的把戏出来,但是,面对一群狼扑上来,就会现出原形来。
“传我将令,将士紧守阵地,若溃兵民夫敢冲军阵者,格杀勿论!”
左梦庚眼睛里满是血丝,督率着手下兵马在江干上列开阵势。他的数百家丁亲兵,处于中间核心位置,将他和帅旗紧紧护在中心。外围则是各营兵丁列成方阵,阵前摆放了拒马,拒马后面,各营的长枪手们手举长枪,准备用密如柴林的长枪来阻击南粤军的进攻。长枪兵后面,各营的弓箭手、火铳手,紧张的准备着。
刚布置好阻击阵型,天地间仿佛变了颜色,铺天盖地的黑压压一片溃兵,将人们的视野塞得满满的。似乎整个世界都是这些溃散的兵勇。
他们,是被警备十二旅的官兵,用火铳和铳刺击碎了最后的抵抗意志,然后,让一群鸭子一样给赶到了左梦庚的阵前。
“大少帅!救我等一救!”
“大少帅!咱们都是内营兵马!”
“自家人!别误会!”
人群如同洪水一样冲到了左梦庚的阵前。人声鼎沸,嘈杂喧嚣。
“放!”
左梦庚咬着后槽牙,右手用力向下挥动,口中喝道。
“弓箭手!火铳!给老子放!”
一瞬间,时间骤然停止!
紧接着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响起,一波波的利箭射出,将那些溃兵射倒在拒马前。中了箭矢,很少有当场死亡的,他们哀嚎着摔倒在地,接着无数人踩踏上来,将他们活生生踏成肉泥。
看着被箭矢弹丸打得骤然停止了嚎叫奔逃的内营兵丁,勒马立于家丁丛中的左梦庚稍稍的感到了一丝满意,他朝着溃退的人群吼叫道:“不准逃,掉头给老子冲上去!”
“大少帅有令!不许退!不许逃!掉头冲上去!”
“胆敢溃退者!这就是榜样!”
随同他督战的家丁头目,策马领着一小队家丁冲出军阵,在败兵队伍前大声吼叫,还亲手砍了一个逃兵,用长矛挑起人头,双脚立于马背之上,很好的炫耀了自己的骑术,试图用血淋淋的人头来威胁、阻止败退的势头,然而那些逃跑的人,却丝毫不理会他们的喝令。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本事你上去试试!不被南蛮子用铳刺赶下来,算你是条好汉!”败退人潮中有人喝骂着。
就在两拨人互相叫骂对峙着的时候,警备十二旅的追击部队再次冲到了火铳射程之内。
第七百零四章 吓死老子了(三)
夜幕降临在了长江两岸上。
无边的黑暗,像是死神的黑色巨大斗篷,笼罩在了九江,笼罩在了九江城外左良玉的帅府行辕上空。
往日里车马喧嚣人声鼎沸的帅府,骤然间变得如同一座山间古墓一般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大小房屋内,平日里照如白昼的灯火,此时也变得如同坟地里的点点鬼火一般稀少,诡异。
白天的大败,让所有帅府内的人们都心中惴惴不安。
左梦庚瞪着一双杀人的眼睛,瞳孔里满是血丝,恶狠狠的瞪着眼前派去抓人的亲兵头目。
“柳麻子就这么逃了?你们就没抓到他?”
“大少帅,我们去他的住处查了,那里的几个女人还有老妈子仆人说,他回来之后,草草的收了一下东西,说说是晚上要和几位将军一起打牌赌钱,把值钱的金银都卷了走。然后就不知去向了。我们也派人去他说的那几个将军营中查了,一旦有消息,立刻抓人。”
“活要见人,死,老子也要在他尸首上砍三刀!要不是他满嘴胡说八道,大帅还不会有事!”左梦庚拔出腰间宝剑,用力的斩在了院子里那棵枫树上,树干被宝剑砍进去了三分之一,巨大的冲击力,让枝繁叶茂的树冠,摇动了几下。
他急于抓到柳敬亭的目的,就是要为白天的大败,为左良玉眼下的状态找到一个替罪羊。
他瞪着一双眼睛向四外望去,往日里连绵数十里仿若星河的营寨灯火,如今寥若晨星。黑暗所笼罩的野地里,不时的会从某个角落里爆发出一阵激烈而又短促的铳炮声和喊杀声,那是南粤军那群不知道疲劳不知道休息的蛮子们,趁着夜色在趁火打劫,收拾各处散落的营寨、剿灭散兵。
就在日落时分,他左梦庚就看到,大队的左军俘虏和投降的外营士兵被成群结队的监押到岸边,除了身上的一身衣服之外,别无长物,拳打脚踢的被押到江边码头上,像塞鸡崽子一样,塞进船舱之中。
如果换成别的军队,左军的这些被俘官兵,少不得就是再换一个旗号,继续从事战场上讨生活的生涯,不管旗号上写得是李自成的大顺,张献忠的大西,还是刘良佐黄得功等人的大明。但是,他们遇到的是南粤军,所以,他们的命运只有一个。
也曾经经手过人口贸易的左梦庚清楚,这些人,将会被押解到上海等地,短暂停留之后,海运到南中去,从事采矿、冶炼、伐木等需要巨大的劳动力消耗行业当中。几年下来,一条精壮汉子往往就被活活累死。
俘虏行军队伍旁,也有几个企图反抗或者是打算逃跑被抓回来的。监押他们的大多数是跟随着施琅横扫辽东半岛的水师陆营老兵。对于这些人这些事,有着很好的处理经验。一不捆二不骂,只管将这些人手脚砍去,将他们丢在行军队伍旁边的空地上,任凭着他们在那里翻滚哀嚎,鲜血流尽后死去。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向不把别人的生命当回事的左军官兵,看到了对方比自己更加凶狠,当即便老实了许多。他们这才想起,眼前的这些人,可是以数千之众横扫辽东,斩杀的辽贼首级几乎是自己兵力的倍数,更是俘虏了数万辽东反贼,押回辽西。沿途用试图反抗逃走的辽贼身体铺路、垫坑来让辎重车辆通过的狠角色!于是,数万被俘、投降的官兵,没有一个敢多说一个字,只管乖乖的在数百名南粤军官兵的看押之下,缓缓的向前蠕动,被赶到江边,塞进船舱之中,到未知的前途中去赌一下自己的命运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来自于白天的大败。
南粤军的进攻,在左良玉眼里,似乎并无什么特别新奇的花样,相反,反而有些笨拙。登岸之后,各部分出一部兵马来,率领着民夫,在潮湿泥泞的江边铺设稻草,稻草上搭上从四处征集来的木板,让大炮可以顺利通过。
之后,在大炮火力的掩护之下,各部轮番对左军进行进攻。只不过,这种进攻方式,就像是一个胃口极好的人,上了饭桌后,面对着一个烤得肥油滴落的肘子,并不是上来就一通乱啃,而是手中拿着一柄锋利的小刀,不时的看好位置,从上面切割下一块肥肉来放到嘴里咀嚼。
在炮火的掩护下,一队队的南粤军排着整齐的队伍,肩头背着火铳列队走到了左军的阵型前。以左良玉对自己军队的而了解,军中不乏个人技艺精熟的骁勇敢战之士,也不乏以杀人放火为乐事的魔头,但是,让他们把一片人烟稠密的繁华富庶之地变成一片白地容易,让他们也排成这样的队伍去进攻,却比杀了他们还要难。
他不由得想起了年轻时候在辽东见过的浙江兵,那支由戚爷爷一手打造出来的精兵,最后的一点血脉,就消失在了辽东。
阵前的左军军官们正在大声咆哮,准备督促手下的弓箭手们和火铳手对着如山如林般缓缓压了上来的南粤军再次施放。却听南粤军军队伍当中先是一阵悠扬的铜号响起,紧接着,又是几声短促的哨音在队伍的各个地方此起彼伏。
哨音刚刚停息,那边南粤军士兵纷纷取下肩头的火铳,随着火铳声响起,一波逃跑的左军官兵被打得翻滚在地。
“手榴弹,上去!投弹!”
第一轮射击后,前列火铳兵原地停下装填弹药,从他们队列间隙当中,数十个身高臂长的汉子,鱼跃而出,快步上前,将胸前竹筐中的马尾手榴弹取在手中,取出后面的马尾,拎在手中仿佛是投掷骨朵一样,在头顶画了个半圆,便黑乎乎的几十个马尾手榴弹越过了两军之间那几十步的空白地带。
“快跑!南蛮子的震天雷!又来了!”
左军不知道马尾手榴弹的正式名称,只是觉得这东西用起来和天雷相仿,声音巨大,而且威力惊人,一颗手榴弹在身边炸开,少不得有几个左军官兵死伤。
“轰!轰轰!”
一阵巨响在左军队伍中响起,巨大的声浪震得人们耳朵里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人们只有一个想法,向后,跑!但是,当他转身打算逃走的时候,脚下却是一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是营中的游击大人,被炸开的弹壳破片打飞了头盔,捎带着削去了半个天灵盖,血水和脑浆洒了一地,红的、白的,兀自在那里冒着热气。他身边的几个家丁亲兵,枉自披了上好的镶满了铜钉的皮甲、铁甲,被手榴弹的破片打得个个头上脸上大大小小的血窟窿,在地上翻滚嚎叫,凄厉的惨叫声,让听惯了别人的惨叫呻吟的左军官兵们个个都是不寒而栗。
紧接着,又有一波黑乎乎的手榴弹投了过来,这一次,不等它们落地炸开,人们便蜂拥着,推搡着,叫骂着,向着不远处左梦庚的中军大阵奔跑而去。帅旗,就是他们的目标,在他们的意识里,帅旗周围都是强将精锐,自然能够打得过冲杀上来的南粤军。
于是,数千左军内营官兵,便被千余名警备十二旅的官兵,用铳刺和手榴弹像驱赶着鸭子群一样,冲向左梦庚的大阵。
远处的高坡上,左良玉手执单筒望远镜,将这一幕清清楚楚的收入了眼底。“柳先生,你在南京这么久,对南军各部的情形自然熟悉的紧。你来看看,眼下这伙凶狠坚韧,把咱们的兵像狼赶羊群一样,驱赶着他们来冲击梦庚大阵的人,是李守汉手下的精锐不是?”
柳敬亭喘息未定就听到了左良玉的问题,却又不敢造次。只得遥遥的眺望战场。可怜他一个吃开口饭的说书艺人,平日里讲说战场时那是精彩纷呈,口若莲花,滔滔不绝,但是,当真让他到战场上看看血肉横飞,人命如同草芥一般的景象,早就吓得他手脚冰凉了。
“那远远追杀我军内营的兵马,可是李守汉本部的精锐?”左良玉有些愠怒了,柳敬亭半晌不回答他的问话。
“大帅!可是要听属下说实话吗?”柳敬亭略略沉吟了片刻,先问了左良玉这么一句。
“战场上,生死就在一瞬间,哪个有空闲听你说假话来哄老子?!”
“大帅!属下从旗号和他们的队形、进攻速度上看,判断他们应该还不是李守汉手下最精锐的部队,甚至连精锐都算不上。只是李守汉在京师被李闯窃据之后在南中各处扩军组建的警备旅之一。这些部队,以各处州县的常备兵和各镇军官为骨干组建,以大批接受过至少为期三年,每年一月以上的军事训练的良家子弟为兵员组成。在南军当中,算是人数最多的一部分。据闻梁国公,哦,李守汉在军中有话,哪个部队打得好,便从警备旅升级为镇,成为常备兵马。反之,打得不好的部队,就算是他身边的额近卫旅,也一样会被降级成为动员兵!甚至下去屯田!”
“哼!故作玄虚!”嘴上这么说,脸上,左良玉的神情可没有那么轻松,他感觉到自己两边的太阳穴,仿佛有一柄大锤在不断的敲打,让他头疼不止。
“咱们稍稍往后一点,也好给梦庚腾出厮杀的场地来,免得碍了他的手脚,让他施展不开!”
但是,左良玉稍稍往后退了二里地,刚刚立定了帅旗,还不曾整顿好队列,前面的战事又有了变化。
战场的左翼,左军的悍将王允成,被头上缠着白布的两千余人,轮番攻击,抵挡不住,渐渐败下阵来。
“那群头上缠着白布,奔跑如飞,旗帜上绣着玄武图案的,可是李守汉的麾下精锐?”左良玉感觉有些口干舌燥,眼前似乎有些景象不清楚,人和马的轮廓都出现了虚幻的光边,他用力的闭上了眼睛,试图将那些虚幻的光边驱除出去,让视线再度变得清晰起来。
“王允成,你平日里自吹自擂的,说自己是什么许褚,李逵般的悍勇,怎么几万人马被人家几千人给赶了下来?!”
睁开眼睛,还不曾看清眼前的情景,耳边却听到了帅府行辕中军忿忿的骂声。果然,左军内营的左翼,王允成的帅旗开始移动,而且移动速度十分快。帅旗周围,吵闹嘈杂,一看就是兵败如山倒的样子。只不过,王允成长了一个心眼,不曾向左良玉这个方向靠拢,而是向着九江城方向狂奔而去。他已经看清楚了整个战场的兵力部署,若是沿江逃跑,那就是把自己的脑袋和兵马往南粤军的炮口铳刺上送。与其说那样,还不如掉头向南逃,往赣北腹地逃走。横竖这几年赣北也是比较风调雨顺,不愁粮草筹集不到。
施琅也是个得理不饶人,趁你病要你命的家伙,见王允成掉头南窜,立刻挥军掩杀。以两个水师陆营大营的兵力轮番在王允成败军队伍后面尾击、侧击,超越追击。不停的在败军队伍上切割下一坨一坨的肥肉,同时,驱赶着王允成的部队,让他们连自家的营寨都不敢进入,便仓皇南窜。而由施琅亲自率领的另外两个水师大营的兵马,则是迅速从左翼投入对左良玉军队的进攻。这一下,战场的态势越发的对左良玉不利了。
“大帅!从我们左翼冲过来的,是梁国公的女婿施琅统领的水师陆营兵马!咱们的兵,提起施琅来都恨得牙根痒痒,但是,又拿他赌咒发誓!原因嘛,大帅明见万里!”
“他们为何头缠白布,而不带头盔?”
“大帅,属下在南京时,曾听闻南军之中有这样的规矩,凡是上了战场能打的队伍,都有一个标识,那就是无论是官是兵,一律都是和尚头。而且,施琅此人,用兵剽捷悍狭。水师陆营的兵马,又是在水面上要跳帮同对方水师争夺舰船,又要在陆地上攻取敌军炮台营垒,所以,他们营中口号便是‘有进无退’。所以,一旦上了战场,他们便用白布包裹头颅,表示自己这一战已经把自己当成死人了。死了,就用头上的白布包裹尸体。同时,这白布包头,也是他们在混乱之中联络识别敌我的重要标志。”
“疯子!一群疯子!身为郡马的身份,还如此疯狂!”有人在望远镜里发现了施琅的认旗,立刻指给左良玉看。镜头里,施琅上身赤膊,一手举着马刀,一手擎着短火铳,在周围数十个亲兵的护卫之下,往来搏杀,当者无不披靡。
“水师陆营的兵,要么是广东福建沿海的渔民船户,出身于郑芝龙的海盗之中,要么就是南中各处沿海地带的夷人,此辈出没风波如履平地,视生死如归途。自从成军以来,便是在辽东半岛那种情形之下,也不曾打了一次败仗。”柳敬亭大概是说书人的职业病犯了,看着战场上那副壮观的景象,数十万人厮杀在一处,江水正如史书上所记载的那样,鲜血令江水“为之赤。”、死尸堵塞了河道,令江水“为之不流。”
柳敬亭只管自己说得口沫横飞,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左良玉身边的亲兵么,一个个那几乎能够立刻把他撕成碎片丢到江里喂鱼的神情。如果不是现在左良玉关心战局顾不上他的言辞,只怕柳敬亭的身躯早就和他的脸一样,千疮百孔了。
突然间,便在左军的正面,山崩地裂一般,南粤军的阵列里齐声发喊,仿佛江水决堤一样,骤然之间,千百万人向着左良玉军的正面,左梦庚的本阵猛扑过来。
“麻子!快看看!怎么回事?!”情急之下,左良玉也顾不得做出平日里那副礼贤下士的样子了。他急切切的称呼起柳敬亭在军中的外号“柳麻子”来了。
“大帅!不好了!那是梁国公把他的最精锐的近卫旅,拿来攻打大少帅的本阵了!”刚刚从望远镜里看到一个个营方阵队列前飘荡着的军旗,柳敬亭的双手就像是被火焰烫着了一般,几乎把望远镜掉到了地上。
“大帅!这可比警备旅、比水师陆营还要能打,还要难缠数倍的队伍!”左良玉身边的人也是有见识的,他们也清楚,既然叫近卫旅,那么大体上就相当于梁国公的家丁、亲兵队伍了。以南粤军的整体战斗力来说,警备旅这种构成军队战斗力基础的部队,都能打得左梦庚步步后退,何况是全军战斗力的核心了!
“大帅!你看!那是李家大小姐的旗号!怪不得这些南军疯了也似的冲锋而来!”柳敬亭从远处的旗帜丛中看到了李华梅的风雪寒梅旗!这面旗帜,曾经出现在了塔山,让此时在北京的多尔衮每每午夜梦回之间,搂着大玉儿也不禁中夜惊呼,噩梦不断。
第七百零五章 吓死老子了(四)
近卫旅的兵,从老旅长莫钰到新近从团长提拔接任的现任旅长贺重田,到近卫旅最低层的士兵,哪怕是一个马夫、伙夫,心里都憋着一股子劲,一股子火,一股子怒气。
“娘的!要不是咱们当初护卫大小姐不利,打得不够猛,冲得不够狠不够快!早就把多尔衮那头獾子的蜘蛛网阵给冲破了!还用得着大小姐夫妇今天亲自披挂挥刀上阵?!”
南粤军上下,有着很强的向心力,荣誉感。这种情感在外人看来,又变成了南粤军的傲气,牛皮哄哄的劲头。不过,南粤军也有自己可以拿来炫耀的资本。我们自起兵以来,可曾用过大明朝廷的一文钱军饷,吃过大明朝廷的一粒米军粮?不但不曾有军饷军粮,多年来,我们给朝廷供奉了多少粮饷,给朝廷敉平了多少叛乱?
可是,自从一军四镇迎龙进金陵之后,那些看南粤军不顺眼的额官绅士子们,不时的便有各种半凉不热的风凉话刮进了近卫旅的官兵耳朵里。
“你们南粤军要是当真那么厉害,当初为何没有攻破伪睿亲王多尔衮的阵地,反而以李华梅受伤撤退下来,导致朝廷花费了数年苦心经营的局面毁于一旦?白白葬送了数十万将士的性命,糟蹋了无数的金钱粮草!”
“若是你们当日能够攻破多尔衮的防线,那么,东奴的阵线必然不战自乱。多尔衮、多铎兄弟的兵马被击溃,黄太吉在广宁又岂能安稳?若是辽东能够获得大捷,一鼓荡平东奴!”
“东奴既然荡平,朝廷便可以将大量的兵力、军饷用于平定中原的李自成、、张献忠等逆贼。又何至于有流贼猖獗,先帝殉国的惨剧发生!大明朝有今日,完全就是尔等养贼自重造成的恶果!”
所谓的读书人的一张破嘴,一支秃笔,一个键盘,完全可以颠倒黑白,本末倒置。明明是逆流而上,从敌寇手中血战无数收复失地,他们却偏偏说你游而不击,三分抗敌七分发展。而且还有根有据的拿出数字来,说你出师抗敌时不过三万余人,为何赶走敌寇时变成了百万之众?而且,从陕北一隅出师,数年之内,星星点点大大小小的在全国各处抢了无数的地盘,控制了无数的民众,你们怎么解释呢?!
南粤军的兵丁官佐,虽然不像明军各部军队那样,文盲率达到了99。99的24K标准,大多数都能认识几百个字,书写家信,写战报,记记账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面对这些以摇唇鼓舌为职业的专业喷子,却是个个水平低得很。往往是被人几句话便挤兑的脸色气得通红,脾气温和一些的,甚至被气得眼泪都要流下来。脾气暴躁的,少不得便老拳相向。自从弘光皇帝进了南京到现在这段时间,南粤军在南京城内外,也不知道和读书士子官绅隐逸们起了多少次的冲突,打了多少次的群架。
所以,今日,近卫旅的官兵们见到郡主李华梅的帅旗再次在自己的队伍当中树立起来,无不是欢欣鼓舞,有那曾经亲身和李华梅在塔山一起冲锋的老兵、官佐们,更是热泪盈眶。
“娘的!一会都得给老子拼命!郡主娘娘都在这,都和咱们一道,咱们要是连左兔儿爷的队伍都拿不下来,干脆都把近卫旅的军装脱下来,回南中,也没脸去种田了,都自己到矿井,到矿场,到老林子里去报到,干苦役去!”
近卫旅发了狠,左梦庚的压力便不只是倍增了。
如果用数字来体现说明一下警备旅这个层次的部队和近卫旅的训练、战术水平纪律性的差距的话,可以列出这样的数字来。警备旅,可以顶着敌军的炮火、火铳、弓箭,推进到距离敌军阵列四十步的位置上开火,来求得射击效果的最大化。而近卫旅则很不屑的表示,四十步算是什么,老子们都是以三十步为起步线的!至少推进到三十步以内才开火!保证一轮火铳下去,至少把敌军最前面的兵丁放翻三分之一!
可是,明军各部习惯了以家丁作为战斗力的核心部分,进攻时充为刀锋,冲锋时一窝蜂涌上。防御时守卫在主将身边充当护卫,将杂兵、辅兵等炮灰罗列在前,以阻挡敌军的进攻。势头不妙时,家丁可以护卫着主将转进千里,大不了到别的地方再行裹挟掠来壮丁加入队伍就是了。
左梦庚和左军各部将领便是个中佼佼者。
他们如何能够面对这样的打法?要知道,能够扛得住近卫旅战术水平,作战意志的,也就是多尔衮兄弟亲领的两白旗满洲依托野战筑垒工事了。就这样,在李华梅加成之下,还险些被打崩了阵线!
不要说在第一线与李华梅、近卫旅对垒的左梦庚了,便是远远的带着数千家丁观战、压住阵脚的左良玉,都感受到了近卫旅那滔天的战意和巨大的压力。
近卫旅拉开了一个极宽大的正面,连绵数里,正正的对上了左梦庚的数万人马。虽然近卫旅在南粤军当中兵力规模不下于一个镇的标准,但是也不过万余人马,同左梦庚的数万人比较起来,还是略显单薄。特别是他们拉了一个宽大的正面之后,更是没有了纵深,只有三四列的横队。横队后面,是炮队的兵丁们,推着炮车缓缓跟进。准备随时给袍泽兄弟们提供火力支援、
“都是步兵,火炮在后面,能顶个鸟用!他们还能躲在自家人后面开炮不成?”左梦庚冷笑着看着眼前李华梅布列的这个阵型。“都说李家的子女一个赛一个的能打能干,本少帅看来,也不过如此!你这头绯翅虎再狠,还能在自己的兵身后开炮?那不是帮了本少帅的忙?!”左梦庚正所谓的额无知者无畏,他却不知道,眼下的南粤军,早已在炮兵之中普及了对数、三角函数使用技术,掌握了间接瞄准法等战术。完全可以把炮弹从自家人头顶上丢到敌军的队伍当中去!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是注定要失败的。这是那位被人断章取义,去掉了前面的定语和状语,阉割出来了一句被批他不重视知识不重视知识分子的话,“知识越多越反动”。这盆脏水,其实原本应该是这样的“路线方针不对,知识越多越反动。”
于是,让左良玉父子,左军将士们惊愕的头盔都快要掉下来的景象,接二连三的出现了。
“轰轰!轰!”
放列完成的近卫旅炮队,在人群后面开始向左军倾泻炮弹,灰白色的烟雾在炮队阵地上空升腾而起,转瞬间被江风刮得不知去向。
“该死!这群鸟人疯了吗!在自己人身后开炮?!”
左梦庚脑海当中浮现的第一个意识。
但是,十二磅炮弹弹道掠过进攻的自己军队头顶,正正的落进了左军的阵型之中。炮弹就像是落在水塘之中的石头一样,在人群当中激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只不过,这涟漪向外扩散的不是水波纹,而是一阵阵的惨叫,和四处飞溅的血肉残肢。
“麻子!在近卫旅阵列后面,用火炮轰击咱们队伍的,就像是老鹰啄食一样的那些炮手,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有这样的手段?莫非,是梁国公从海外弄了来的什么妖术?还是那些佛郎机人的不传之秘术?”
左良玉越发的觉得自己的头疼的快要炸开了。他死死的抓住了柳敬亭的手腕子,像老虎钳一样捏住了他,仿佛柳敬亭是他的救命稻草,唯恐柳敬亭这个麻子走掉了之后,他会掉进眼前的这条长江之中,被无数死于他手中的良民冤魂拖进长江江底。
“大帅!那是梁国公麾下近卫旅的炮队。据闻拥有红衣八磅炮以上大小火炮数百门之多!具体有多少,外界之人难以得窥一斑。只是知道,每日里往炮队营运送驮马挽马所需的草料便要有数百石之多!这些马匹骡子,除了草料之外,按照南粤军规制,还有炒料豆、骨粉、细盐的供应。”
“直娘贼的!骡马吃得比咱们营里的兵丁吃得还要好些!除了草料还有豆子和盐!”左良玉越发的觉得眼前的地面显得亮得很,亮得有些刺眼。他努力收拢着自己的意识,防止出现别的情形。
“大帅,这是梁国公亲手制定的制度,全军上下哪个敢不执行?何况,世人都知道,南粤军向来以火器著称于世,这些重炮拖曳起来也是很消耗马力的。故而,要让骡马吃得好些,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就在这短暂的几句话之中,近卫旅的进攻队列已经前进到了左梦庚阵前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左梦庚的部下渐渐的骚动起来,他们被巨大的压力压得有些喘不过起来,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听得周围人们呼呼喘出的粗气。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和慌乱,掩盖自己的恐惧,人们开始用不停的咒骂和粗口来应对近卫旅缓缓而来的巨大压力。弓箭手和火铳手们,也朝着近卫旅的队列方向施放弓箭和火铳。
不时的有箭矢歪歪斜斜的落在近卫旅进攻的队伍当中,不断的有人闷哼一声中了一箭。但是,好在大家身上都有精良甲胄护体,只要不是射中了面目眼睛之类的地方,到卫生营中调养些时日,便又是一条龙精虎猛的汉子了。
“不许乱!不许乱!火铳兵和弓箭手给老子到前面来!等南蛮到了跟前,再一起开火!”左梦庚努力的弹压着部下,试图稳住阵脚。
但是,贺重田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掷弹兵,上前,投弹!”
“各营各哨,收拢队伍!准备射击!”
随着这两道命令,又是一幕让左军将士胆战心惊的情景再度上演。从各营的队伍当中,数百个掷弹兵鱼跃而出,密密麻麻的马尾手榴弹,似乎凝结在了南粤军与左良玉军之间的空间上,凝固在了左军官兵的视线之内,成为了他们活着的人永远的噩梦。
伴随着手榴弹不停的在左军队伍当中炸开的连环爆炸响声,近卫旅的队伍完成了一次华丽的收缩队伍战术动作。原本在前进过程中避免敌军炮火和火器弓箭杀伤而有些疏散的队形,变得紧凑起来,几乎是所有的人肩并肩的站立在左军阵线前面。
“开火!”
“开火!”
代表着开火命令的铜号声,在近卫旅的队伍上空响起,响彻云霄。
在两军间隔不到三十步,双方几乎都能分辨得清楚对面的人五官相貌的距离上,近卫旅的火铳手们,前列蹲姿,后列立姿。最后一列持枪戒备。前面两列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龙头在弹簧的助力下很好的激发了火石,点燃了火药的热情。
刹那间,震耳欲聋的火铳声响起,两列火铳手集中了几千只火铳打了一次齐射,在长达数里的战线上,顿时爆出了一道既浓且密的灰白色硝烟带,笼罩在了近卫旅的队伍上空。
原本就被手榴弹炸得队伍乱做一团的左军官兵,此刻在这样的打击之下,乱成了一团。方才被调到前面的弓箭手、火铳兵,在这一轮齐射,被弹丸组成的铁扫帚,扫荡一空。他们身上大多数只有一件裲裆,在这样的距离上,面对着南粤军的火药弹丸,几乎等于是赤条条的面对着。身上爆出一道道血雾,瞬间就倒下一大片。很多人中弹后,表情稍稍的凝固了一下,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中弹,随后回醒过来,凄厉地滚倒在地惨叫。
如江面上起了风刮过芦苇荡一样,对面的左军官兵当中又是一阵骚动,见前排的弓箭手们这样的下场,他们身后的左军官兵们,有人呆若木鸡,有人回头就跑。
“后列!开火!”
前面两列或蹲或坐,重新装填弹药,第三列的火铳手们再次对左军的官兵们举起了火铳,打击他们仅存的战斗意志和士气。
“炮队!上霰弹!双份的霰弹!”
有栗子大小,蓖麻蚕丝制成的粗绸包裹的霰弹弹丸,被炮手们手脚麻利的用推弹杆推进炮膛之中。
几乎所有的八磅炮都装填上了双份的霰弹,“这一次,一定要让左兔儿爷的这些虾兵蟹将们吃顿好的!火药炒热的铁栗子,管他们够!”几个炮手们调整着射击角度,口中喃喃自语着。
“南蛮在装填火药,给老子冲上去!冲上去!”
左梦庚不知道是想拼死一搏,还是脑子抽了筋,他督促着部下们向正在装填火药弹丸的近卫旅队伍猛扑过来。他想得很简单,利用这短促的时间空档,冲上去,和近卫旅的官兵搅在一起,这样一来,己方人多势众的优势便可以发挥出来。便是你南军再能打,我用几万人十几万人不顾一切的往前猛冲,怎么着也能把你冲到长江里面去!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近卫旅的炮队,发言了。
所有的八磅炮尽数发射霰弹,密密麻麻的弹丸在各营方阵间隔之中掠过,射向前方,笼罩了前方一百多步,左右数里的范围,强劲的弹丸动能,几乎将左梦庚的整个阵型击穿。。
无数的人喊叫着,不知多少懵懂着埋头冲来的左军官兵,一道道血箭从他们身上,还有下面的马匹中射出。几个冲在前头的人由于被太多的霰弹关注到了,而被得整个身躯打爆四裂开来。
带头冲锋的几个左军内营将领,还有他们手下豢养的家丁们,便当场被这一轮炮击,在那些霰弹组成的弹幕之中,消失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堆碎肉碎骨。
在他们身后众多的左军兵马,也齐刷刷倒下大片,战马嘶鸣中,许多骑兵马队,浑身上下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周围人们溅到身上的。他们或不知所措,或被巨大的火炮轰鸣声,震得两眼发直,耳中鸣响不断,策马茫然而立,仿佛自有天地以来,便是如此一般景象。
“啊,啊!啊……”
近卫旅的火炮一轮齐射后,左军整个军阵前部几乎没有能站立起来的生命,阵列所在区域内处处残肢断骨鲜血满地,不知多少中炮者滚地嚎哭。如此被人暴打,加上火炮的可怕,左军军阵内立时现出崩溃的苗头。
“开火!”
利用这炮击的时间近卫旅完成了装填动作,前列再度举起了火铳。
随着火铳声连绵不绝的响起,左军内营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有的人手中挥舞着兵器,不知道敌人在何处,敌人在何方,只管四下里挥舞着,狂嗥着。有人则是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嘴里叫喊着谁也听不懂的词汇。更有无数的人,哭喊着往中军逃来。
眼见全军就要溃散,左梦庚回过神来,他大喝:“原地待命,不得乱动……”
他带亲卫急跃而出,亲手砍翻几个逃跑的溃兵,驱赶他们回去。在他带动下,各部各队军官也纷纷制止部下溃散。他营内很多军官军士都是多年跟随左良玉父子四处征杀的老兵,久居战阵,颇为悍勇,视人命如草芥。在他们制止喝令下,这股崩溃的苗头渐渐有停下来的苗头。
“全军,上刺刀!冲!”
近卫旅的队伍当中,风雪傲梅旗下,李华梅傲然而立,发出了令全军上下再度兴奋起来的命令。
“杀!”
所有的人,各自挺着雪亮的铳刺,向着惊魂未定的左军队伍猛扑而来。
“麻子!麻子!那指挥着全军用铳刺向咱们冲了过来的又是谁?”左良玉连续喊了好几声,却不见身边的柳敬亭回答。他转过头去,左右寻觅,却只见隐约之中,柳敬亭的那匹老马消失在人潮之中。
“这个该死的麻子!你逃个驴球子!”
“大帅!那冲过来的,就是梁国公他老人家的大小姐,被先帝崇祯皇爷册封为郡主的便是她!大帅,咱们快走!李华梅的这手,当年便是筑垒而守的多尔衮那厮,都差点守不住!”左良玉身边的一名参将倒是个有见识的,他拉住左良玉的马缰,便要带着他一道撤退。
“大少帅死了!”
“左梦庚死了!”
“左军完蛋了!”
“活捉左良玉!”
经历过塔山之战的洗礼,近卫旅的兵们也学坏了。他们深知在战场上,敌我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大声喊出敌军主要将领身死、被俘的消息,对于敌军士气的打击是如何的巨大。
“什么?梦庚死了?”听到这个消息传来,又见远处自家军队的旗帜纷纷落下,被南粤军抢夺过去,一股股的败兵被南军驱赶着在战场上四处逃窜,渐渐的身着南军服色的人们监押着左军官兵在江滩上或跪或坐等候发落。在战场上打滚了一辈子的左良玉知道,自家今天算是彻底败了。
“咱老子今天难道就这样的完了?”左良玉的头越发的痛了。他的脸色变得紫黑紫黑的。
突然问,他感到好像太阳降下来了,离他的头很近很近,天空中充满了跳动的金色火花。几个亲兵在他的耳边大声的叫着,脸色急促,神情慌张。但是,他们嘴里喊得是什么,左良玉却一句也听不到。他只是看到,眼前这几个人的身躯,再度出现了黄色火焰的边缘,仿佛他们整个人都被火焰所包裹。
渐渐的,火焰演变、幻化成了无数怨鬼冤魂的形状,他们挥舞着残缺的肢体,拎着自己被砍下的头颅,向他索命而来。
“左良玉,还我一家命来!”
“哈哈哈,左良玉,你也有今天,你这是报应啊!”
“姓左的!快来!地狱里的油锅刀山,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十殿阎罗的鬼差们正等着你呢!”
左良玉挥手,试图让那几个亲兵离开,他不敢去看那团火焰里的冤魂厉鬼。刚好,不迟也不早,他蓦地一下感到胸腔里似乎有个大锤嘭嘭啪啪地打了起来,打得他喘不过气。他朝前一晃,一头栽倒在地。
“不好了!大帅死了!”
“大帅被吓死了!”
几个左良玉的亲兵心中几乎同时做出了这样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