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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魑魅魍魉

    鹿玛红带着南粤军的嫡系人马启程离开济南前往边境地带去找多铎报仇。她前脚带着人一走,后脚,济南城就像是被穿山甲挖开了镇妖石的葫芦山一样,魑魅魍魉到处乱窜,妖气纵横。

    北宋熙宁年间,济南太守曾巩在大明湖北岸修筑汇波桥,疏通城区积水。到了宋金之交的金熙宗天会三年(1137年),济南又开凿小清河,将流入济南北部湖泊地带的泉水引入渤海,城区由南向北逐渐涸为平陆。那时趵突泉和大明湖已经成为闻名全国的旅游胜地。一代词人李清照便是在此写下了不少婉约派的词章。自元代以来,运河漕运大兴,济南既有运河流经,又有以盐运为主的大、小清河,除泺口码头外,西关一带也已成为盐粮货运码头。

    明朝始以济南为省会,大规模建城与兴修水利工程并举。洪武四年(1371年),济南重建城墙,在原来土城墙内外以砖石建成“高三丈二尺、阔五丈、周围十二里四十八丈”的砖石城墙,东西南北各有城门,同时挖掘了“阔五十丈、深三丈”的护城河。此时的济南已经发展成为全省最大的商业城市,铁业、盐运和丝织业尤为兴盛。明宪宗成化七年(1471年),经过疏浚的大清河与会通河(今大运河)相连接,更是极大地促进了济南城市和经济的发展。到明代中叶,济南西关作为城门外最繁华的地方,船舶货运来往、作坊云集、商铺林立,也出现了以铁具作坊集中、尤以制剪子闻名而著称的“剪子巷”,因制梳子而闻名的“篦子巷”等独具特色的商业街。

    剪子巷是一条南北向的巷子,它位于西门外路南,北起自估衣市街,南止于花墙子街,街巷东西两侧分别与盛唐巷、五路狮子口以及大、小板桥街相连。街长214米,宽约4—7米。由于巷子北段大多为经营剪刀、车马配件的铁器店,其中尤以制作剪子闻名,老济南们故而给它起了一个带有浓重行业特色的名字———剪子巷。

    因为毗邻大明湖的缘故,剪子巷附近也形成了一个非富即贵的住宅区,颇有几分长安城南的味道,出来进去的,轿马车辆络绎不绝。

    在剪子巷口,路西的一座宅院门前,五级台阶上,十几名亲兵腆胸迭肚的站立在门口。灯火映射下,显得脸上的横肉发散着油光。台阶下,拴马桩上,十几匹膘满肉肥毛色油亮的战马被人精心的照顾着,加了鸡蛋、炒黄豆的上好草料被马儿大口大口的咀嚼着。

    “唉!这个年月,生孩子的娘儿们都不一定能吃到鸡蛋,马却能吃得到。真是乱世年间,人命不值钱啊!”马夫小山子嘴里嘟嘟囔囔的,不时的趁着灯火摇曳的黑影,把一把炒的喷香的黄豆塞进口袋里,从熟练的动作上看,他干这个勾当已经时间不短了。

    “山子!你在那磨蹭什么呢?这是吴大人的坐骑,你得好好伺候着!要是有了什么闪失,小心章大人给你熟了皮子!”

    亲兵甲长在台阶上门洞里吼了小山子一句。

    他口中的章大人,便是这座宅院的主人,济南警备旅旅长章陵虎。而这些马匹的主人,则是长清警备旅旅长吴奉先。

    此时,这位吴旅长正在后院的花厅之中同章陵虎言谈甚欢。

    “这济南府就是济南府!比我那长清县城强多了!”吴奉先大加赞赏了一番泉城的美景,对章陵虎的这座宅院也是赞叹不已。

    “世人皆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虽然咱们这济南府不敢同那苏杭相比,却也是人杰地灵之地。论起这水乡景色,不啻于那苏杭之地。”章陵虎得意的在同袍面前炫耀了一下。

    “别的地方不咱不知道,可是这剪子巷却是风水宝地。论天旱天雨,这条街总是积水盈寸,路人都得自两旁骑楼下绕道而行。当初我刚刚搬到这里时,曾命人在剪子胡同加铺一层三寸厚的石板,怪的是三寸的石板铺上了,水却依然漫出一寸多。这石板下的泉水,夏季凉透心扉,可冰水果;冬季蒸汽迷濛,有如温泉。掀开石板,水中密密长满绿如青苔的长水草,成群的青草鱼悠游其间,其肉既鲜且嫩,毫无腥气,其外观与外面的鲤鱼、草鱼类似。”

    (这段话不是作者杜撰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已故台湾著名美食家、散文家唐鲁孙先生的《济南的泉水和鱼》一文。上面的描写就出自该文,有意见的话去找唐先生。)

    这话未免太过于夸张了吧?吴奉先一脸的“你把我当土鳖也不能这样对待吧?”

    章陵虎有意在土鳖吴奉先面前进一步的炫耀,招招手唤过两名亲兵。“今天吴旅长来咱们府上作客,你们去弄两条鱼来,就在此处烹调。”

    “是!”两名亲兵只管在吴奉先面前掀起了两块石板。水汽蒸腾之中,只听得其中泉水淙淙而响,一名亲兵垂手一捞,手中网抄之中便是两条欢蹦活跳的青色鲤鱼。这一幕,顿时令吴奉先瞠目结舌。

    “哼!你个土鳖!”章陵虎很是得意的欣赏着吴奉先脸上的神情。

    “去将先生请来,说我和吴旅长在这里,请他过来饮酒。”章陵虎吩咐一声,亲兵转身离去。

    吴奉先却没有意识到这点,只管看着厨子在院子里手脚麻利的收拾着两尾鲜鱼。

    片刻,脚步声响,两位衣冠楚楚的士人出现在了章陵虎和吴奉先面前。

    “两位大人,好雅兴啊!”

    来人吴奉先也有些眼熟,在场面上应酬时也见过几次,一位是曲阜孔家的,另一位则是邹县孟家的。都是最近这段时间在济南城中颇为活跃,很是在交际场上出风头的人物。

    “二位先生请坐。”

    热得极透的黄酒,几样小菜,四人对面而坐。

    “文章兄,这是青鱼,不是红鱼。请只管放心食用。”所谓的文章兄,是章陵虎称呼孔家来人的,具体此人唤作什么,只怕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他这句话,其实倒也不是白说,章陵虎说完之后,文章兄才放心大胆的下了筷子。

    孔家的人不吃鲤鱼,甚至是不能叫鲤鱼。这是一个在山东、河南等地尽人皆知的事。因为,孔子的长子便是名唤孔鲤。子凭父贵,孔鲤继孔子之后被尊为二世祖。为了避开他的名讳,孔府祭奠时从不供奉鲤鱼。不但不供奉,而且还将鲤鱼称为红鱼。红鱼的叫法一直沿袭至今,如果不信,请到河南花园口、中牟县的黄河边、集巿上问一问,到曲阜的饭馆里菜市场上打听一下,不论打鱼的、卖鱼的买鱼的都会将鲤鱼叫红鱼。不但是不能叫鲤鱼,曲阜就算是在过年攒供菜时,所有百姓都可用鲤鱼,独有孔姓人家不能用,原因是孔氏二世祖名孔鲤,不仅不能用鲤祭祖,连鲤鱼的名字也因避祖讳而改称“红鱼”,曲阜人也都因此称鲤鱼作“红鱼”了。

    说起这位孔鲤来,其人倒是资质平平。不过,通过他,咱们倒是可以从侧面了解一下他老爹的人品性格。

    著名的七十二贤人之一,颜回年纪轻轻的故去了,孔子伤心欲绝,论语中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什么意思呢?孔子曰,这是老天要让我死啊!痛心疾首的表现,可以看得出老师和弟子之间的感情了吧?别着急,论语里还有记载呢!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啥意思呢?颜回,也就是颜渊死了,颜回的父亲,同样是孔子门下弟子的颜路请求孔子卖了车子(给颜渊)买椁。孔子说:“有没有才能也各说说自己的儿子,要是孔鲤死了,有棺而无椁,我也不步行给他买椁。后面还有一句,写的是孔子说依据礼法士大夫出门都是要坐车的,他不能为了这个事让自己没有车坐。

    嘿嘿!如此的父亲,如此的老师。

    文章兄倒是颇为豪放,箸落如雨,酒到杯干。很快便和吴奉先相处的十分热络。

    “三位,这鱼如何?”章陵虎见众人吃得一时口滑,作为主人不无得色的开口询问。

    “此鱼的味道确实不错。只可惜,不过是青鱼。修炼的时间、品位不够,若是想要成为能够一飞冲天化龙而去的鲤鱼,却也是要有一番苦修的。”孟家的人半晌只管含笑应对,喝酒吃鱼,却不料突然间放出来了如此颇有深意的几句话。

    鲤鱼跳龙门,语出《辛氏三秦记》:“河津一名龙门,禹凿山开门,阔一里馀,黄河自中流下,而岸不通车马。每逢春之际,有黄鲤鱼逆流而上,得过者便化为龙。”在《埤雅?释鱼》记载:“俗说鱼跃龙门,过而为龙,唯鲤或然。”鲤鱼跳龙门,跳过去了,鲤鱼就化身为龙。这个说法或是借喻,吴奉先自然也是懂得的。但是,孟先生没头没脑的冒出来这么一句,他却是不得不防。饶是他心中雪亮,也得要装出一副猪头像来。

    “好了,老吴,这里没有外人!我姓章的问你一句,你是愿意一辈子在李家的门下甘心做一个被人呼来唤去的走狗,还是愿意因势利导,腾云驾雾的而化作一条蛟龙?”

    没等他施展出充分的演技,章陵虎便打断了他的表演。

    “正是如此!吴将军,这盘子里是青鱼,可是,如果要是到了黄河里,这便是一条金翅金鳞的大红鱼,风云际会之时,腾风而起,化龙而去也未可知啊!”孔家的使者文章兄阴测测的抛出了一句。

    到了这个档口,吴奉先再也不能装了,索性便将那副痴傻呆苶的模样丢到了九霄云外。

    “如文章先生所说,吴某眼下这个旅长便是一条别人盘子里的青鱼,但是,某家愚钝,如何才能身处黄河之中,变成一条可以化龙的大鲤鱼?试问,黄河在那里?某家又如何能够身处其中?”

    三人对视了一下,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面二人的眼神里读懂了他们的意思。已经到了九转丹成的那一刹那,必须要跟眼前这个姓吴的家伙交出实底了!

    他所谓的黄河、如何身处其中,无非就是要了解清楚章陵虎和孔孟两家的实底,条件。只要条件合适,他是肯定为了自己的功名富贵投身其中的。

    “山东为李贼父子苦之久矣!”文章兄到底是圣人苗裔,上来一开口便给定了一个很好、站位很高的调子。一下子就把自己摆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把李守汉、李华宇父子摆在了被告席上。

    “自从李家父子凭借些微末功劳,窃据高位,一手把控了这齐鲁大地以来,其罪行可谓是罄竹难书,齐鲁大地上百姓血泪成河!”孟家先生也是义愤填膺的神情。本来嘛!德王一家被锁进了高墙,他们家的土地田庄都归了李家,咱们也不是不能答应,可是,你们搞神马新政?在山东、登莱各地推行神马官绅一体当差纳粮,什么火耗归公,什么推行新的钱粮制度。这让咱们怎么去鱼肉百姓,大发横财?更有甚者,你们在登莱推行田庄制度,搞什么屯田兵制度,这样一来,不但各地的流民趋之若鹜,就连咱们孔孟两家那些也算是久为文章教化的佃户奴才也纷纷逃走。到登莱地区和东营等处去种那些棉花。虽然说“无君子莫治野人”,这些粗鄙不堪的卑贱之人不思多年恩养之德逃走了,可是“无野人莫养君子”,没有了这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又有谁种地打粮上交租子服各种劳役的伺候咱们来?

    “李贼父子苦害山东,弄得天怒人怨。幸而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李贼倚仗兵势强劲,到处横行,辱没斯文,有辱圣人之道。如今,他的贼子也死于大清兵之手。正可谓是大快人心!”

    “如今,李华宇已死,他那个蛮夷泼妇为了给他报仇,已经倾巢出动,点起全部贼兵出省报仇。济南城中空虚,正是我辈兴兵起而卫我圣人之道之大好时机!”

    孔家的文章兄与孟家先生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的对李守汉父子大加伐垯,为起兵切断鹿玛红的后路寻找着理由,但是,吴奉先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

    “如今,我等已经联络了各方忠义之士,投袂而起,兴兵讨贼。也让李贼父子看看,方今之宇内,究竟谁家之天下!只要吴将军与章将军在济南首先发难,学生可以保证,曲阜、邹县、德州、兖州,举凡山东九州十府一百单八县,势必是忠义之士望风而动,起来响应!到那时,鹿玛红这个蛮子婆娘,北面有大清的数十万精锐铁骑与其对峙,南面是各地忠义士民大兴义兵,她区区一个妇人,又有何德能能够应对?势必要跟着她那死鬼丈夫而去!到那时,我们便与大清义师合兵一处,南下讨贼!”

    章陵虎的话,倒是有些干货,让吴奉先听得很入神,也不再玩弄手中的酒杯了。

    “章兄,咱老吴是个粗人,如你所说,有如此多的忠义之士在济南,到底有多少人马?这许多的人马又以何名义行事?各部兵马归谁节制?粮饷何处筹措?”

    “哼!果然是粗鄙之人!哪里懂得忠孝节义的圣人大道?满脑子的都是功名利禄,升官发财!”虽然文章兄对吴奉先的表现很是不屑,但是,同方才的任凭你是如何的摇唇鼓舌我自岿然不动比较起来,吴奉先此时问到了这些技术性问题,说明一点,吴奉先已经动心了!

    章陵虎、文章兄、孟家先生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缓缓的点点头。文章兄的一名从人转身而去。片刻之后,两个黄绫子包裹和一个拜匣被他捧来。

    “此乃山东士民百姓泣血而成的山东讨贼军正副元帅印信。请二位将军收起。拜匣之中乃是各地百姓募集的五十万元军饷。请二位将军犒赏将士使用。”

    那黄金铸造而成的讨贼军元帅印信,章陵虎早就把玩过多时了,但是,为了今天的戏码能够达到预计效果,他还是做出了一副要请吴奉先担当大任的姿态来。

    吴奉先却也是推辞不受,表示愿意追随章陵虎与衮衮诸公的骥尾行事,一番彼此间虚情假意的客套后,在文章兄的拍板下,决定命人连夜改铸印信,称为左元帅与右元帅。“两位将军并立,发号施令,号召四方便是!”

    次日下午,日落时分,突然济南城内外一声炮响,早已埋伏在济南城西门外的吴奉先所部长清警备旅率先发难,夺取城门。而章陵虎则是在城中发兵,大肆搜捕。凡是南粤军留守人员,一律就地处决。

    入夜,在血污遍地的铁公祠前,济南城各界官绅大佬齐聚一堂,正式拜章陵虎、吴奉先二人为山东讨贼军左右元帅。并明发檄文,号召各方起而讨伐李守汉父子,以卫我儒教,卫我圣人之道。

    檄文开篇第一句话便是“天下苦李贼久矣!”

第六百三十二章 群魔乱舞

    “李贼本蛮荒蛮夷,虽言祖上为大明边将,然空言无凭,且蛮荒之地廉耻皆无,其为奴仆通主母后代亦未可知。”

    “后少年得志,以诡计暗算同僚,用张仪之计而分诸国,夺土人之田收揽匪类堕民,借红夷之器资征伐,遂统南中。南中即定,不安于边荒小吏之身,乃借北上勤王之名,持厚币贿朝中权贵,巧言吝啬以蔽圣听。朝中众正怒斥其伪,李贼乃遣其女北上勤王,其女凶悍跋扈,动辄杀人。军中将士,敢怒而不敢言。其女又假意招揽,广收将领为其义子,竟有七十老将跪地求为其孙者。其女之行,天怒人怨,终苍天开眼,大清巨炮将其击伤。李贼闻讯,非不思其过,反变本加厉。羽檄飞驰,兵符往来,百万贼军意图北上,李贼则剑履上殿,咆哮朝廷,言非征增值税商业税不可。先皇府库空虚,又新败于大清,自不敢拂逆其意。幸李贼失道寡助,其地群雄并起,夷洲爪哇皆乱。”

    济南。

    一篇慷慨激昂的檄文读下来,尽管是有些词句听着耳熟,有的地方属于恶毒的人身攻击,但是,却不能掩盖人们心中痛快的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一时间满堂喝彩。文章兄更是拍手赞道:“章旅长,好文章,但不知是谁有如此如椽大笔,吐我辈胸中块垒?”章陵虎微微一笑说:“文章兄,别忘了我之军马为何强悍过人。皆因我军中人马,皆是受害于新政的官绅子弟,他们有的是因为被诬告通辽贼抄没家产,有的是被奴仆佃户告发违法父母双亡。他们多数都是读书人,又跟李贼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些话,是他们的心里话,写出来又有何难?”

    众人听罢都是哈哈大笑,文章笑过之后说:“章将军,你我刚才有犯了点小错,您现在是代天伐罪的将军,而大清也不是贼,而是当今圣主。以后说话要注意啊!”章陵虎点点头说:“谢文章兄提醒,刚才是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另外我还想让大家帮个忙,为大清圣主争取再立一功。”

    众人连忙问何事,章陵虎说:“你们都知道,我与潍县警备旅的高天保旅长私交甚好,但是高旅长比较顽固,一心忠于李贼。现在他被我俘虏,关在我的私宅。高天保这人勇猛无畏,部下则精锐强悍,若是能把他收为大清的膀臂,对征讨李贼甚是有帮助。”

    章陵虎说得高天宝,乃是驻守潍县的警备旅旅长。因其扼守着山东通往登莱地区的门户潍县地区而地位较其他各个以地名为番号的警备旅更高些。此次恰逢其会,是奉命到济南来加强济南防务。故而率领随员前来,却不想变生肘腋,祸起萧墙。原本的同袍战友,撕去了面具对自己的兄弟挥起了屠刀。

    “潍县警备旅所部仍旧驻扎在潍县、坊子等地,兵马精强,器械犀利。若能为我所用,则登莱便可登堂入室。登莱青三府之富庶,列位都很清楚,足可以为我大军提供充足的粮饷兵员。所以,高天保此人,务必要劝他归顺,与我等一道,讨伐李贼!”

    章陵虎说完,众人却全都皱起了眉头,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事理论上是挺好,但是完成难度可太大了。章陵虎见众人面露难色,就开导道:“诸位,我也没指望这事能成,但是事在人为,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再说现在形势变了,鹿玛红这个婆子腹背受敌,命不久矣,而李贼的大军远在江南、闽粤、南中,缓不救急。等中原丢失,就算他百万大军北上,也无济于事。大势已经在我,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相信高天保也是识时务的人,再加上我跟他的私交,你们再给高旅长一个台阶,礼贤下士一番,我觉着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众人一听觉着也有道理,于是就在章陵虎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章陵虎的私宅,也就是关押高天保的地方。应该说,章陵虎倒是没有亏待高天保,给他选了一个单独的院子,窗明几净,还有盆景假山,如果是在此休养,倒是也算个不错的地方。可惜的是,离着院子还有一段距离,就听到一阵骂声传来。

    众人走进院子,却见端坐在院落中太师椅上的戎装男子正一手端着茶碗,一边破口大骂。看得出来,此人却不是来这里修身养性的。他冷冷的看着章陵虎等人来到院子,然后用嘲讽的语气对章陵虎说:“章旅长,你来的好晚啊。济南叛¥乱之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事情就是向你求助,结果你现在才来,还是跟叛贼一起来。但不知你来是准备吃高某的肉,还是喝高某的血?”

    章陵虎听到这些话心里很生气,但是依然挤出笑容道:“我怎么会对高兄不利,你我兄弟一场,我只是来劝兄弟识时务,我们一起扶保大清圣主。”

    “圣主?”高天保冷笑了一声道:“我倒是想知道,这鞑子头有何圣明之处?”章陵虎脸色微变,但是依然强装无所谓的说:“高兄,大清圣主可不是什么鞑子头,人家确实比李守汉英明。要不然,怎么会从辽东一路无阻的入主北京?这不是天意是什么?而且大清皇帝即位以来,轻徭薄赋,重民亲士,还废除了官绅一体纳粮火耗归公增值税关税等恶法,官民无不拍手称快,这难道不是圣明的表现吗?”

    高天保听完倒是没有生气,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章陵虎一看有门,连忙接着说:”据我所知,高兄也是高门大户,当初你们家也是常保富贵才送高兄去南中学习,但是想必高兄也没想到李守汉居然如此虐民害民吧。现在李守汉恶贯满盈,报应连连,高兄当顺天应民,与我等一起扶保圣主才对。“

    高天保又点了点头,这才说:”章旅长说的有道理,我现在算是相信了,鞑子头顺治确实是爱‘民’之主!”

    众人一看高天保如此配合,很是意外,原本以为是个硬骨头,没想到三两下就搞定了。大家正准备吹捧一番高天保识时务的时候,高天保却突然厉色道”:“这个鞑子,果然是你们这帮王八蛋的同党!”

    这话让所有人一惊,他们不明白,刚才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画风就变了。可是,高天保可不管这个,他接着厉色道:“我高天保去南中,最初的目的确实是为家族图谋常保富贵,可是,后来我明白一个道理,这世道,变了。以前靠所谓的孔孟圣道就可以治民,现在不行了,因为南中有了新的圣道。这个圣道,就是小民当有吃饭穿衣人身自由的权利,而你们,成天干的,就是夺小民之米,抢小民之衣把他们当泥土践踏!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自认为是君的谁,可小民何尝不是你们这些官绅的水?他们能载着你们,自然也可以把你们沉入水底!你们要是不信真开眼睛看看,李自成罗汝才张献忠就是这样的水,如果你们嫌他们太远,那么就好好看看临沂城外的万人坑!你们若是不思悔改,用不了多久,夫人就会用铡刀把你们一刀两断,然后全都扔进济南的万人坑。而我高某,最多是比你们早走两天,说不定,我稍微等等,你们就一起陪我上路了。”“放屁,狂妄!”章陵虎再也伪装不下去了,他厉声打断了高天保道:“姓高的,别给脸不要,现在济南是我们的天下,将来山东甚至整个天下也是我们的天下,他李守汉再厉害,也无法对抗我们几百万官民。”

    高天保冷笑了一声回到:“亏你还自称读孔孟之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不成?还记得尚书上怎么说的,我借用一下,你们有乱民百万,离心离德,而我们有数亿黎民,同心同德。既然被你们占领了又如何?在济南城外不到五里,就有我们的守望队,整个鲁东,也到处有我们的守望队。登州府,还有许元嵩旅长,沂蒙山地区,有伍兴镇抚使,他们都会很快包围济南。而夫人,也会很快的回援济南,到时候,你们就洗干净脖子等着进万人坑好了。”

    章陵虎气的浑身发抖,就在这时,文章兄拉着细长声说话了:“高天保高将军,鄙人是曲阜圣人苗裔,我们孔家已经向圣主称臣,孟家也具名上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凭着我们两家的声望,振臂一呼,你所谓的数黎民会一起倒向我们,把李贼赶出山东。”

    高天保闻言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往外流,他一边笑一边说:“孔孟两家夺田占地,毁人妻女清白,前不久又搞什么人人捐一元的基金,在鲁东不说顶风臭十里,那是嘴下留情。你们真相信刚才的话,为何大公子在时不振臂一呼,夫人在的时候也不振臂一呼,哪怕是伍兴镇抚使杀人的时候,你们振臂一呼也好。你们不敢,因为你们知道有多少老百姓恨你们入骨!”

    “你既然说你是圣人苗裔,自然熟知圣人教诲。我且问你,所谓的仁者爱人,可是你那圣人祖先所说的?可是,我却知道,便在曲阜城中,你孔氏宗族之中,有那日子过不下去的,平日里不见族人前来接济周济一二,到了人家迫不得已要外出打工谋生时,你孔家出来说什么‘圣人苗裔不得与人为奴为仆,你们若是想要外出务工,须得改姓。’天下还有比你们更加无耻之人吗?!还有,《论语?宪问第十四》中说:‘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这可是你老祖宗说的。如今,京师沦入辽贼之手,京畿燕云之地一片腥膻,尔等不思与朝廷一道驱除胡虏,反而腼颜北面事敌,我要是你们老祖宗,老子就从孔林里跳出来,一口一口把你们都咬死!”

    这等于是用你们家老祖宗的话骂的孔家的代表文章兄一个狗血淋头。饶是他满腹怒火,平日里自负诗书满腹,却又一时语塞,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姓章的,你我也算是相交一场,你若是还有点念及旧情,速速的送老子上路。免得老子看着这群腌臜货眼里冒火心里来气!”

    正午时分,阳光刺眼。章陵虎的亲兵将高天宝暗杀于府邸花园之内。

    南京。

    “李贼惶恐,遂归南中,但其行益暴。其有婿名郑森,号第六天魔王。其初至夷洲,就出毒计,号以港口为锁,公路为柱,堡垒为链,筑囚笼以困东番。后又讨爪哇,借东瀛之兵以为用,每战必分兵数十路,号为扫荡。可怜南中土民无利器铠甲,难抗李贼暴兵。李贼肆意屠杀,爪哇几成鬼域。”

    “孟子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李贼暴行,天怒人怨,四方豪杰,苦其久亦。今睢阳平原,遍布齐鲁,篝火狐鸣,响彻山东。天道好还,圣道有必伸之理,人心孝顺,匹夫无不报之仇。泉城已一夜而下,李贼逆子暴毙前敌,苍天已示其心,人心何敢附逆上意?当此时,英雄当起于田亩,豪杰当揭竿为旗。建郭汾阳、李临淮之功业。为天下圣道,李贼必讨,正道必行。”

    “今奉劝李某:尽三月之期,其率丑类徙于南海旧巢,以避卫道之雄师。三月不能至五月,五月不能至七月。七月不能,是终不肯徙也。则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凡我忠义士民,卫道之士则挽强弓,发毒矢,以与李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如律令!”

    李华宇阵亡的消息也早早的传到了这里。虽然弘光皇帝朱由崧为此专门下旨,辍朝三日以示哀悼,并且,这位在东林uu小说以荒淫好酒出名的皇帝在宫中专门吃了几天的素来表示自己内心的哀痛。同时下旨,南京城内七品以上官员,周围州县五品以上官员,在李华宇的灵柩抵达之日,都要到码头去迎灵、路祭,各处衙门必须搭建灵棚,设置灵堂。

    南京城内外的各处庙宇道观,僧道尼姑们也接到了官家的命令,开始搭棚念经,做水陆道场。虽然说皇帝做出了如此的表态,当朝首辅马士英更是秉承皇帝的旨意,将赐祭的场面搞得无比风光。可是,对于整个南粤军,对于李氏家族,对于李守汉自己来说,李华宇的阵亡,都是一件极其惨痛的事。

    人生三大不幸,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让李守汉赶上了两件。

    当他接到山东来得紧急军报时,不由得两眼一黑,胸口一闷,口中一阵腥甜,一口血便从口中喷出。

    等到李守汉悠悠在众人期盼焦急的心情中苏醒过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床榻前,李华梅、李华宝、傲蕾一兰、施琅、李沛霆等妻子儿女女婿将领官员都在面前。

    “父帅!”

    “二丫,情形如何?”李守汉用嘶哑的声音问李华梅。

    “父帅放心,咱们外松内紧。水师在江面上加强了巡哨。二弟在守备衙门也加派了两倍的兵马。如今外面虽然没有宵禁,也是往来兵丁巡查不断。放心!贼子们翻不了天!”对于这种事,李华梅也是经历过。当初父帅北上勤王,不也是如此,一面进宫面圣,一面营中加紧戒备。

    李守汉蜡黄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虽然初逢大变,但是女儿、儿子、女婿、将领、官员们处置的很是妥当。

    “施琅担心二弟手下的兵力不足,请父帅的示下,是不是可以从松江府抽调水师陆营的兵力来留都警备?”见李守汉点头对自己的部署认可,李华梅继续向父帅汇报。没有李守汉的同意,调水师陆营进南京这种事,她还不敢拍板做主。

    “不必调得太多了,调一营人马来即可。另外,宗兄。”他唤过在人群之中的李沛霆。“你去告诉盐漕两帮的主事,让他们多派人手,给我把那些人家看死了。另外,让他们把帮众精壮人手集结起来,随时听用!”

    “主公,这又何必?咱们在南京城中眼线暗装不少。足以使用了。”李沛霆心中有些没来由的欢喜,他隐约感觉到了眼前李守汉身上那颇为微妙的变化。

    “他们总归是地头蛇,办起这些事来方便些。”李守汉稍稍的停顿了一下,努力平缓着语调:“如果我不做出这个举动来,只怕他们会以为本公当真已经颓败了?!”

    “主公放心!”李沛霆很是钦佩李守汉的手段,这种笼络人心,稳定内部的手段,端得是老辣得紧!如果不安排盐漕两帮的差使,只怕这些人会认为李守汉经过此番打击心情、身体变得一败涂地,用香港黑帮电影的话讲就是“这个老大罩不住了!”老大罩不住了,下面的小弟难免就要有些异动,这个时候如果再有有心人在旁拉拢,说不得这些为南粤军掌握的底层力量就会为他们所用!

第六百三十三章 今时不同往日 小人嘴脸

    枪杆上的红缨一时去不掉,于是在枪杆上缠上了一道黑纱;兵丁和军官们的肩膀上,也是挂上了一块白布。南粤军上下,全军为大少帅发丧戴孝。黎慕华闻听噩耗之后,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如果不是李守汉的一句:“华宇没了,华宇的弟弟和儿子还在。”只怕黎慕华还要继续哭上几天几夜。听到了老爷这么说,黎慕华也只能是止住了悲声,开始为儿子操持后事,照顾李华宇的儿子。

    有道是有钱好办事,南粤军手中有钱有粮,又有弘光皇帝的旨意,李华宇的丧事自然不用多加赘述,肯定是无比风光。

    自家的事情好说。可是,南粤军同朝廷、同江南各部明军的关系,却变得微妙起来了。

    在南粤军的兵丁和中下级军官们看来,大少帅的阵亡,和江北不停传来的坏消息,都是那些朝廷恩养了多年的官员士绅、没良心的读书人一手造成的。还有,大少帅夫人和咱们在山东的那些兄弟,之所以步步后退,也是因为那些无耻官军,平日里吃着咱们的粮饷,拿着咱们的刀枪,穿着咱们的甲胄,关节时候上却又纷纷北面降敌,调转枪口来同咱们作对。

    有这样的看法和情绪,种种势头开始在南粤军内部当中滋生。

    “把江南江北各部官军全数缴械,打散了建制补充到各镇、各警备旅当中充当辅兵杂役!”这是一种,主张把明军全部解决掉。

    “照我说,把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净干些没廉耻的事儿,不懂得忠孝的读书人和官儿都杀了,全换成咱们南中的人,这样主公办事就省心多了!也没有人敢和他捣乱了!”这是另一种,主张清洗江南官场和读书人。

    “费那个话呢!要我说,咱们就等着哪天主公来的时候,全军一起,一拥而上,把主公护送着进南京皇宫,让主公名正言顺的坐到龙椅上,领着咱们打鞑子,给大少帅报仇,平定天下!到时候咱们也都是开国有功之臣!”这是李沛霆一系的忠实追随者,一心要做新朝廷的开国功臣。

    “嗨!照我说,咱就不该趟中原的这趟浑水!咱们把赣南、湖广偏沅、福建几个口子守住了,安安稳稳的在南中过咱们的日子,不比什么都强?!”这是以李大公子为代表的南中本土派的意见。

    但是,不管是哪一派的意见,有两个事是他们所有人都不能回避的。第一,不管是什么战略,是李守汉黄袍加身,还是大肆清洗江南官场,或是全军进行战略收缩,都是要李守汉拍板定案的事,没有他点头允准,一兵一卒,一条船一匹马,一粒米一个铜板都不能动。第二个事,就是李华宇的仇,大少帅死了,江北又是大少夫人领着廖冬至、范晓增等人苦苦支撑。应对着清军的步步紧逼和遍地的叛军和附逆贼子。这件事不处理好了,大家怎么回南中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好日子?

    南粤军上下人等都在等候着主公的态度。

    在焦急和愤懑的情绪之中等待,本来就容易情绪偏激,再加上每天在城内外各处往来巡哨,难免会看到那些趾高气扬的官员士绅。看着这些一无是处的家伙们骑马坐轿的在自己眼前招摇过市,这些头脑想法都很简单的士兵和基层军官们肯定是内心不舒服。既然我心里不舒服,那么,你从我眼前过的时候,少不得要给你找点麻烦。

    于是乎,南粤军和官绅学子们的各种冲突也是日渐增加。各种指责、告状、哭诉自己委屈的文书、题本、奏疏,雪片一样飞到了弘光皇帝朱由崧和首辅大学士马士英的案头。

    对此,朱由崧和马士英都是一个态度,不准!态度好一点的是留中不发,差一点的就是驳回、申斥。理由也是很简单,江北山东一带初逢大变,梁国公已经是五内如焚,尔等还要用此等鸡毛蒜皮的事去麻烦他不成?

    这话说的倒也是实情。可是,正是像主席说过的,“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有人对主席的这个态度一直予以曲解、歪曲,但是,你要看当时的环境和形势,别的不说了,看看这个文章的出处吧!《和中央社、扫荡报、新民报三记者的谈话》(一九三九年九月十六日),《毛泽东选集》第二卷第五八零页。主席这话是对中央社等国民政府官方媒体说的,当时又正值国共合作抗日期间,这敌人所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别人要的就是你的不高兴、不舒服。你的不高兴,恰好正是我等的欢庆之时。

    侯方域就是这个群体之中最欢快的一员。

    他脚步轻快的从马车上跳下来。要是在往常,他肯定是先把马车停得远远的,让随身仆人往媚香楼方向窥探一番,看看李守汉的卫队是否在媚香楼左近。谁都知道,媚香楼的老板娘李贞丽实际上就是梁国公的外宅。他老人家时不时的会来探访一下这位美而有侠气的老板娘。坊间那些心理比较阴暗的八卦者们,甚至在私下里悄悄流传着,梁国公已经将李贞丽与李香君这对美人母女尽数收入房中,纳为私宠。这个传说,虽然有些荒诞,但是却也是有根有据。别忘了,咱们的梁国公可是曾经干过夺人妻女的勾当,也算是有前科的。

    对于这个流言,侯方域自然是心知不是那么回事。可是,作为一个男人,心里总是有点酸溜溜的。所以,他会时不常的到媚香楼来看看李香君,唯恐自己的这枚香扇坠儿变成了李守汉口中的美食。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在整个南京城中,白幡如雪,灵棚遍地的时候,侯方域却是一身光鲜,打扮的颇为齐整。令周围走过的五城兵马司和金陵府的兵丁衙役们不由得为之侧目。这厮,虽然看上去就是官宦人家子弟,但是,在圣旨明言禁止娱乐,哀悼数日的情形下,他却是如此招摇过市,来到这秦淮河边,明摆着是来生事的!这些衙役兵丁都是多年的滑头鬼油子,深知什么人能随意践踏,什么人不能招惹,什么人必须敬而远之。但是,对于这位侯公子,他们却乐于见到他如此招摇得往媚香楼去,让他碰一鼻子灰,好好的吃上一顿拳头脚尖,却也是件喜闻乐见的事。

    侯公子却不管不顾,只管从马车上跳下来,也不要仆人搀扶,只顾在众人瞩目之下,很享受的向着媚香楼的大门脚步轻盈的走去。

    在媚香楼外担任义务门岗的几个青衣短打汉子,见侯方域昂首挺胸的走过来,登时将警惕性提高到了最高等级。上面早就有话给这些漕帮帮众,“这媚香楼里就算是进去一个耗子都得是母的!除了国公爷和他老人家的护卫之外,但凡是进去一个不三不四的货色,你们就给老子当心点!”

    盐漕两帮上下谁都知道,咱们的米饭班主是谁?衣食父母是谁?这些江湖汉子虽然不会把什么“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上。可是,他们却很清楚,“国公爷给咱饭吃,给咱铜钿用,就好比是咱们的父亲。这媚香楼里的李姑娘就好像是咱们的娘!有人过来在你老娘面前不三不四的,怎么办?打就是了!”

    但是,当几个漕帮汉子脸上狞笑着朝着这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围拢过去,准备用拳头短棍对他进行一番触及灵魂的教育时,背后的楼上传来了一声亚赛出谷黄莺般的欢叫声。

    却是李香君在楼上看到了侯方域的到来,娇羞满面的朝着自己的情郎招手打招呼。

    “怎么,挡住本公子的去路,却是为何?”见李香君朝自己打了招呼之后迅疾消失,侯方域知道她一定是吩咐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去迎接自己去了,顿时心中笃定了不少,虽然心中仍旧有些忐忑,但是,面上却安静了不少。

    “此地,此地,闲杂人等不等出入!”一名青衣汉子稍微停顿了一下。

    “胡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公子身为大明读书人,有功名在身,四海之内,便是皇宫锦苑,只要本公子来日科甲及第,一样去得!这里又如何去不得!闪开!”侯方域眼睛已经看到了李香君的随身侍女出现在了楼门口,便是越发的有了倚仗,挥动着手中用来装13的折扇,在挡住了他去路的两名青衣汉子肩头敲打着。

    换做往日,便是杀了他,侯方域也未必有这个胆子敢在媚香楼门前如此放肆。虽然说起来他也算是李守汉的便宜女婿,可是,谁让这位梁国公在女人方面的名声堪比魏武帝?好歹魏武帝也只是“汝妻子吾养之”,这位梁国公可是把别人的老婆和女儿都变成了自己的二位姨太太的!

    而且,如今,江北、山东等处,南粤军的兵马在丢失了山东省城济南、曲阜、邹县、兖州、德州等处之后,在腹背受敌的情形之下,更是左支右绌,步步后退。山东大部已经尽数变成了清军的天下。中原各部明军,更是在洪经略额的招抚引诱之下,纷纷表现出了不稳的情形。

    有鉴于此,忧国忧民的东林诸君子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以诗酒为体,时政为实的诸多时事会便在南京各处府邸、书院、寺庙当中纷纷出笼。

    侯公子今天来,就是要接李香君前往钱大人和几位下江才子一道联袂发起的诗酒之会的。

    李香君的贴身侍女唯墨迈着小碎步一路轻盈的跑到大门口的时候,几个青衣汉子已经将侯方域和他的书童围在了当中,准备很好的教训一下这个狂妄的小白脸。

    他们不管你是什么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在这些人看来,只要上头交待的话,咱们就只管去执行,天塌下来有上头挺着。

    “几位大哥,不要误会!这位公子是,”唯墨一时情急,却不好说侯方域和李香君之间的关系。说是相好?还是说情郎?抑或说他是李香君的恩客?似乎都有些不太妥当。

    为首的漕帮帮众却认得唯墨,“墨姑娘,你说这个狂徒是李姑娘的什么人?”

    “他是姑娘的诗文之友。约好了来同姑娘诗书唱和的。”唯墨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体面的名头和理由。

    李贞丽今天却是恰好不在家中,接了傲蕾一兰的书信,到大将军府去劝慰李守汉去了。如果她今天在家中,唯墨的下场就是只有一个,被狠狠的打一顿,然后撵出去。任凭她在这乱世之中自生自灭。因为李贞丽之前早就交待过下面的仆人,任何人不得给小姐传递书信,更不能让侯方域这厮踏进媚香楼半步!

    而唯墨这些奴才们,更是欺负在门前的这些漕帮帮众是新来的,不认识侯方域,不知道他和李家之间的那段恩怨往事。所以才敢放心大胆的编瞎话!

    如果侯方域是个识相的,便顺水推舟,就坡下驴,同这几个守卫打个哈哈,掏出点钱来打赏一下,便可以昂首挺胸而入。可是,侯大公子是什么人?那是多年来名彻天下,到处为人逢迎的人。也就是装逼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此时见那几名漕帮帮众萌生怯意,此时不装逼,更待何时装?

    “好叫尔等得知,本公子姓侯名方域,表字朝宗。河南归德府人士!本公子家中自祖父以来便是东林一脉。如今在江南,更是与冒辟疆、陈贞慧、方以智等江南诸才子相知甚深。与此间的香君姑娘更是两情相悦,早订鸳盟。若是有人向尔等问起,便告知他,香君姑娘被侯某,请去参加我复社众人的诗酒雅集去了!”

    呵斥完几个漕帮帮众,侯公子将袍袖一甩,端的是玉树临风潇洒至极。加之旁边的几个漕帮帮众在他这一大通大帽子丢下来,有些唯唯诺诺不知所措的映照对比之下,更是显得咱们的侯大公子如宝似玉人中龙凤。

    侯方域却也更是得意,在几个漕帮帮众的惊愕眼神之中,他找到了失去多时的自信和骄傲,仿佛又回到了父亲是督师大人,父亲的旧部是平贼将军左良玉,到处为人所敬仰、逢迎,手中有大把钱财可供挥霍的时候。

    他站在媚香楼门前,很是得意的享受着众人的眼神,再度将湘妃竹的折扇展开,缓缓的在腰腹之间扇动了两下。“唯墨姑娘,请回去帮助香君梳妆,更衣。学生也好迎请香君姑娘前往雅集,饮酒赋诗赏花。”

    看唯墨转身进了媚香楼,侯方域又换了一副面孔。

    他要把见到横的张不开嘴,见到怂的迈不开腿的特长发挥到极限!如今眼前这几个刚刚从外地码头调进南京城的漕帮帮众,便是他最好的欺凌对象!借着李香君在楼上更衣梳妆之际,咱们的侯大公子、侯大才子要好好的申斥一番这群狐假虎威、为虎作伥的草民、江湖游民。

    “尔等在这金陵城之中,天子脚下,如此擅作威褔,不要说,也是倚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才敢在天子脚下,文人荟萃之地如此胆大妄为。行此不法之事!”

    “尔等不要说自己是冤枉的。本公子在南京多时,这里的门道比尔等清楚得很!若是没有朝中权贵为尔等在背后做靠山,尔等又怎么敢在这里造次!怎么敢在这读书人众多的地方如此任意放肆!”

    “本公子今日有些闲暇,便借尔等之口将本公子的一番良苦用心,逆耳忠言告诫与你们背后的靠山。”侯方域自己觉得,这番街头怒斥恶仆,警示权奸的戏码已经演得差不多了,紧要的东西要早些出来了。

    “尔等早早回去,告诉尔等背后的那位朝中高官权贵,让他早日改弦更张礼贤下士遵从教化。以免得到了那一日身死国灭,后悔晚矣!”

    “如今,清军席卷山东、河南诸多州府,中原之地眼见得便是不保!自古以来,得中原者得天下,故而有中原逐鹿之说。此等国家大事,谅尔等也是不懂的!不过倒也是无妨!尔等只管回去告诉他,如今江北之战局,便是他昨日之恶音,方才有此之恶果。正是因为不遵从圣人教化不礼贤下士,所以才有丧子之祸,所以才有山东、河南等处丧师失地之败!”

    “你们回去,将本公子的话转告他,望他为了大明江山社稷,能够悬崖勒马。早日幡然悔悟,改弦易张礼贤下士遵从圣人教化,那么三代之治就在眼前!倘若仍旧是执迷不悟,到了那一日,不要说大明的列祖列宗不能饶过他,江南的千万生灵百姓不能饶过他,读书人的如椽大笔,也会在青史上为他留下斑斑骂名!”

    见楼上人影闪动,侯方域知道,李香君已经梳妆已毕,可以随他前往那诗酒雅集了。

    “你同他们说些什么?”在马车上,李香君眨着一双美目,问自己的情郎。

    “没事,跟他们讲些圣人大义而已!”

第六百三十四章 平清策、正朔

    一团团白气腾空而起,又迅速消散,将室内的光线变得越发的昏黄幽暗。油灯被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圈。

    这不是澡堂子或者包子铺,而是临沂城中伍兴的书房。

    见伍兴不停的笔走龙蛇,一张张纸上写满了字,一旁侍侯相公的荆深红连忙拿过暖炉,同时嗔怪道:“老爷,你这是何苦?不管西边的李自成、北面的鹿玛红还是南面的李守汉,他们都是想利用你,你却点灯熬油的为他们考虑,这是何苦?”

    伍兴抱着暖炉暖了一下手,又搓了几下手,才说:“你懂什么?什么是政治?政治就是把自己的人变多,把敌人的人变少。而什么是自己人?暂时有共同目标的就是自己人。李自成和李守汉鹿玛红两家确实是各怀鬼胎,但是,我却跟他们同是华夏儿女,而今东虏占据京师,神州有陆沉之危,我纵然想挽救,但兵马不过数千,将领军官也是缺少的很,怎么去挽救?难道让我现在吹口气,就把数十万清军吹上天不成?”

    荆深红却并不服气,她说:“你不是还有秦法学堂和那帮女学生,另外自从击败了宋胡星,各大家族也都开始派长男来秦法学堂学习,有这个底子在,你怕什么?”

    伍兴无奈的苦笑了一下道:“你啊,难怪有那么一句话,叫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是,这些东西很重要,秦法学堂也是我的根本。但是,你也知道,这秦法学堂时我从李家那里照搬过来的。李家能够有今天的实力,那是李守汉几十年日以继夜的精耕细作才有的!秦法学堂,官吏到乡村,这些都是好东西,好手段。有了这些制度,便可以像当年的秦国一样,动员起全部力量来,横扫六合!可是,这些东西不过是种子,种子从播种、发芽、生长、收获都需要时间,这些制度要发挥作用更是需要时间。李家在南中耕耘了多少年?我们才多久?不客气的说,这些制度要是想见到成果,一年两年都太短,十年八年都不长。可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安然的经营沂蒙山?如果不迅速有所作为,只怕几个月后,章陵虎吴奉先就要进山剿灭我这个匪了。”

    这话倒也不是伍兴危言耸听。自从章陵虎与吴奉先在济南发动叛乱,率先反水后,山东各地的士绅官吏土豪们纷纷起而响应。短短的月余时间,他二人通过抓丁拉夫,招降纳叛等手段,将各地的团练、马贼、杆子、各部明军纷纷收入麾下,迅速从两个旅一万余人的队伍,骤然膨胀到了拥有八万多人、一万多骡马的实力。对外则是号称拥兵二十万。

    有了兵马,自然地盘也要扩大。二人以济南、长清为中心向四外扩张,很快便将势力扩张到了周围的数个州府,隐隐然已经将大半个山东囊括在手中。(此处所说的山东,是明代的山东,不包括现在的胶东半岛地区,也就是所谓的登莱地区。在明代,登莱地区和山东是并列的两个地区,各自有巡抚管辖治理。)不经意间,章陵虎与吴奉先二人的兵马,已经打到了山东边境,与多铎、阿济格、洪承畴率领的清军打通了联系!

    荆深红还想反驳,伍兴却不耐烦了,他说道:“好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你去把何凤山叫来,我这平清策一共写了三份,要分别送给李自成、鹿玛红和李守汉。另外可以告诉他,送错了不要紧,只要送到就行。反正虽然略有不同,但这平清策,基本内容都差不多。”

    “哦?”荆深红好奇了起来,她问道:“老爷,那你这平清策到底写了什么?能不能和我说说?”伍兴一笑道:“按理说,不该和你谈论军国大事,不过平清策倒是没什么好保密的,所以谈谈也无妨。顾名思义,所谓平清策,就是如何对付辽东反贼的策略。首先我向这三人声明,如果只算他们三人的力量之合,那是远远胜过辽贼数倍,辽贼毫无胜利的希望。”

    “那不对吧,现在战场的局面,西面的李自成被吴三桂和鳌拜打得一仗败一仗,眼看得陕西和河南都要保不住了。北面的鹿玛红腹背受敌,也是节节败退正在准备退往潍县,背靠登莱老巢谋取喘息之机。江南的李守汉虽然没败,但是暂时也没什么动静,这哪是必胜的样子啊?”

    见荆深红还是不太懂,伍兴继续解释道:“所以说,你们女人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具体的安排就是,眼下既然河南也是和山西一样叛乱附逆者众多,那索性就劝李自成放弃那些不稳的州县,迅速集中兵力,缩短防线,争取守住陕西,同时派一部最好是罗虎去经营襄樊,守住江汉平原这个粮仓。鹿玛红部既然已经守不住山东了,那索性就全力东进,巩固与固守登州许元嵩部的联系,争取守住登莱要点,你是不知道南粤军的作战特点,他们只要守住了海边,那就仿佛有了一条与南中根本之地的脐带一般,粮食、军饷、器械、兵员,会源源不断的东海上运来!更何况,登莱地区李家父子、李华宇夫妇经营多年,还有大批田庄,田庄行屯田兵制度,兵马动员起来,也是数以万计!我打算请她允许一部分守望队携带物资进入沂蒙山地区,准备以沂蒙山为根本之地,做长期固守的打算。至于李守汉,应当先稳固淮河防线,同时在江西福建修筑城堡防线,以备万一。如果三方的较高目标能够实现,那就可以速胜,如果不能实现,那这场战争就只能是持久战。不管是他们还是我们,都只能选择把自身控制区的战争能力压榨到极限,跟辽贼拼到最后一口气,看看到底谁能熬过谁。不过,我相信,李自成李守汉的身子骨都挺好,怎么也比辽贼那个小崽子皇帝能熬。”

    “熬?”荆深红对于自家老爷的这个提法有些不解,她诧异的看着伍兴,试图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这也难怪。你虽然平日读了不少的书,但是,都是些死记硬背,纸上谈兵的东西,到了实际用处上,便是半文也不值。读书做学问这种事,如果不能和实际应用结合到一处,那就是一条咸鱼。”

    “老爷教训的是。”荆深红平日里在秦法学堂辩论时,那也是目无余子,口若悬河,引经据典的人物,言谈举止间都是“你们什么都不懂,你们就是一群傻13”的劲头。虽然心里对伍兴的话颇为不以为然,但是,一来伍兴是自己家老爷,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他的妾室,二来,伍兴更是秦法学堂的开创者,是师长。这两重身份都让荆深红不敢多说话。

    “这也难怪。你一出来便是在闯王军中。不曾与南粤军有过直接接触。自然对南中的情形不是很摸底。你要知道,自古作战,表面上打得是军队,是兵马,是双方将领的战术战略。可是,实际上打得却是各自的底蕴,是钱粮,是兵员补给。”

    “我们的学堂唤作秦法学堂。当年的大秦为何能横扫关东六国?靠的便是关中和成都这两块天府之国为秦国提供的源源不断的粮食。你有了粮食,你才能养活大量的兵员,才能供应得起大军作战。”

    “我在李大公子麾下时,曾经和不少他手下军官兵丁吏员有过交往,从他们日常的言谈,家中书信往来当中收集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虽然都是只言片语,但是汇聚起来,便可以勾勒出南中的实力一角了!”

    “老爷,这些东西,可靠吗?万一是他们有意为之,放出来的假消息呢?”荆深红的除了目无余子之外,另一个特点,就是多疑。从来都认为,全世界的人不但是傻13,更是骗子。她几乎是本能的认为,老爷伍兴当初在南粤军李华宇部下时收集的这些信息,就像是蒋干从周瑜那里偷出来的书信一样,属于假消息。

    伍兴也有些愠怒了。对于这个妾室性格和日常为人当中的这些缺陷他自然也是很清楚,他从随时携带的护书当中取出一个簿子,丢到了荆深红面前。

    “自己看!”

    这个簿子里的内容、形式很奇特。日记不是日记,谈话记录不是谈话记录。

    荆深红随意翻开一页,里面几条记录,从墨色的深浅看得出,这是分了些时间记录而成的。每一个记录都有时间,对象等细节。内容大体上是和对方的谈话内容,或者是伍兴旁听几个人的聊天内容,回去整理而得到的信息。

    内容涉及范围极广,极杂。从粮食的品种、收成,到工场里给的夜餐不够吃,家里的鸡鸭被野猫叼走了几只,家里的田地又到了收获的季节,可是,帮耕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家,养的水牛要穿鼻环下水田耕种了等等。涉及到的地域也是极为庞杂。

    “前面营务处那里有一幅南中地图,这册子里涉及到的地名,在地图上都能找到。我曾经悄悄的归纳总结了一下。在当年我在李大公子麾下的时候,南中,便已经是拥有至少上千万顷良田,每年可以收获的粮食足以供养百万兵马。有了粮食,南中才会有月产数百万斤钢铁的大小数十座洪炉,更以这些钢铁打造出无数甲胄利器!”

    “而反观我中原,这些年水旱灾害不断,兵祸连接,到处都是粮食歉收。再加上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直到江汉淮河一线都是战场,你如何能够找到供养大军的粮食?大军不但要吃,更是要穿。棉花布匹到何处去寻觅?不客气的说,连我们在内,江北的辽贼、大顺军,都是没有办法,只能向李家求购。唯独鹿玛红,在登莱地面上有田庄,田庄里除了粮食之外,种植的就是棉花!所以,我才请大少夫人速速引兵东进,把守住登莱要地!”

    荆深红听完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夫君,你真厉害,居然能找到这么好的理由扩张势力。我们周边的府县都比沂蒙富庶,守望队若是能把物资带来,那我们的实力绝对可以迅速扩充。”

    伍兴笑了笑:“这不是首要目的,不过呢,搂草打到兔子,岂不也是好事。”

    三份平清策通过各种渠道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大明梁国公李守汉和替李华宇总领全军的鹿玛红三人手中。

    虽然各方见解不同,但是这份平清策对后来的局势发展,却也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不过唯有李守汉,看完这份平清策之后,心里却想着打仗之外的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松了口气,虽然太祖爷神通广大,但是,现在这个时空有比我还过格的抄袭者,要收版权也得先找伍兴。第二件事,则是战后问题。虽然平清策里把胜利途径分为速胜和持久战,但是归根到底,都是我方赢定了。既然赢定了,那就该想想战后的胜利果实如何分了。

    李自成的大顺军,李守汉的南中集团、南粤军,和大明朝廷肯定都要分一份,区别只是分多少,这块蛋糕如何分的问题。南中集团从目前看只需要保证商业利益和新政落实,那么剩下的,就是如何维护新的弘光政府的权威了。

    李自成的大顺军早晚是对手,他和南粤军势必会在平定了辽贼之后,为了谁是正统的问题上再度刀兵相见。

    如何才能够造成大明才是正统,让李自成的大顺和张献忠的大西不得不奉大明为正朔,这个问题摆在李守汉的面前。

    历史上,李自成和张献忠先后故去后,他们的部下都纷纷选择了同明朝各个政权合作的道路,用自己的军事实力和唐王、桂王政权的大义名分相结合来进行抗清斗争。

    可是,那毕竟是李守汉所知道的历史。和眼下的局势截然不同。

    大顺军、大西军能够同唐王、桂王等人建立的政权合作,也是建立在清军大兵压境,形势紧迫,咄咄逼人的情况下,而且,这两家都损失了自己的领袖,李自成和张献忠二人的先后过世,让大顺和大西两家都没有了可以统帅全军的领袖。所以,为了自家的生存,也必须要和明朝的残余势力合作。这是大顺军、大西军众人的一致看法。

    可是,如今的态势,李自成在河南拥兵数十万,麾下刘宗敏、李过、郝摇旗、张鼐、罗虎等将领与吴三桂接战,双方各有胜负。虽然在各地官绅的纷纷反水下,大顺军步步后退,可是,在李自成和大顺军将领们看来,只要老本钱在,基本盘不丢失,损失些州县城池算什么?而远在四川的张献忠就更是兵锋威赫了。

    川东的曾英、川南的杨展两位打着明朝旗号的起而反扑的地方势力,平寇伯曾英占据重庆,派李占春、于大海驻守夔州、万县,派熊有瑞、冯有庆驻守顺庆;副将杨展占据川南的嘉定、叙州、邛州一带;参将曹勋驻守黎州、雅州;陈铁脚驻守眉州;王祥驻守遵义;巡抚马乾进入合州;总督樊一蘅迁移到纳溪,居中调度;督师大学士王应熊在遵义传檄明军,刻期并进。

    在张定国、白文选和张文秀、马元利的分头督兵进剿下,一触即溃。大西军重新夺回了上述地区,打通了长江航路。

    “驴球子的!有了长江,咱老子这一路杀来所获的金银宝货才能换成甲胄刀枪,才会去打仗!”

    而他的四养子之首平东将军张可望更是主张:轻徭薄赋,以恩止杀。把四川建成自己的根本之地。

    “蜀民虽然剽悍,不知感恩,其实还是因为我大西朝立国日浅,恩义未结,蜀人畏惧疏远,才怀有二心。四川民殷国富,沃野千里,东连荆楚,北接汉沔,瞿塘险要,剑阁雄奇,是真正的形胜之区,兴王之地。臣恐今日弃之如敝屐,他日取之如登天。目前当务之急,应是轻徭薄赋,以恩止杀,另颁新政,与民更始,稳住根基,徐图发展。”

    大西军在四川采取了埋头种田的策略,依托地形天险,任何一个外部势力想要入川都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时间窗口好生的发展、巩固一下自己的胜利果实。

    于是,四川境内,除了忠州地面的秦良玉所部白杆兵外,便再无一支成了规模气候的明军。长江之上,大大小小的船队顺溜而下,运载金银财货和川中所出产的猪鬃、桐油等物,逆流而上的,则是各色兵器甲胄,火药火铳,粮油布匹,铁制犁头、锄头等农具。

    这些农具,作为大西皇帝的恩泽,发放给各处州县乡村的百姓,命他们好生耕作。

    如此一来,大顺与大西两家,如何才能奉大明为正朔?

第六百三十五章 币穷匕现(上)

    一个政权的权威基础是什么?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货币。

    读过那本毁誉颇多的金融类书籍《货币战争》的朋友们想必都清楚,对于美帝这样以金融手段掠夺、剥削全世界的强盗国家,他们印刷的绿纸就是一张张可以合法的从全世界将各国人民的血汗变成美国人民的幸福生活的欠条。

    而美军就是保护这个欠条在全世界的贸易和结算体系当中流通,充当最大结算工具的打手。

    如今,李守汉也要祭起货币这个杀人于无形,掠夺起来波澜不兴但是却血肉斑斑的大杀器了。

    在大将军府的签押房之中,听得外面各司各曹的办事人员紧张忙碌的脚步声,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李守汉半躺半卧在罗汉床上,身上搭着一床毯子,看似闭目养神,脑海当中却是翻江倒海般算计着。

    美国人的绿纸能够走遍全世界,成为最硬通的白条,前期靠得是美元同黄金挂钩,后期则是靠得是石油,用石油绑架了全世界。但是,在这之前,扬基佬们强大到了变态的工业体系和以工业体系为支撑的军事体系,为这个形式打下了基础,做了背书。否则,富兰克林们的头像就算是印刷的再精美,也只能是出现在厕所和清明节前的农贸市场里。可是却偏偏有那么多傻白甜天真的认为扬基佬就是全靠绿纸,然后拼命的鼓吹把天朝的工业体系全部低价出售换成绿纸,这样天朝就可以在东半球达成霸权了。这其中不乏知名的所谓经济学者在那里摇唇鼓舌,摇旗呐喊的,什么股份,什么私有等等,层出不穷。直到今天,“股份”和“私有”的门人弟子们还是贻害无穷。

    “哼!他们可以用石油,本王如何不可以!”李守汉尽管眼下只是公爵的爵位,但是,他手下的人,早已称呼他为王爷了。在这种时候,不要说他被手下人在称呼上含糊些,甚至是僭越些,就算是他出来进去的使用天子仪仗车马,估计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在当下的贸易格局当中,南粤军和南粤军的南中根本之地,算得上是在整个世界贸易体系当中举足轻重。输往内地的粮油,精盐、糖类,布匹,铁器,从内地输出的茶叶、丝绸,自己生产的瓷器、茶叶、布匹、军器,被一条条海船输往世界各地。

    “你们说,如果我们这个时候宣布,只接受我们自己铸造和委托盟友以我们的标准代为铸造的银元,作为结算货币,这个手段如何?”

    “还有,皇上新年后登基,发行的弘光银元和弘光通宝,和我们南中银元和通宝,作为唯一的合法货币在中原流通的话,你们觉得如何?”

    召集来户曹、隆盛行等相关人等在签押房之中议事,李守汉首先抛出了自己的议题。要将南中的货币,作为和航海条例一样的手段,在整个贸易体系,在整个内地推广开来。

    “啊?”李沛霖等人一落座,屁股还没有沾到椅子垫,就听到了李守汉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在他们看来,今日主公召集议事,十有八九是要商量粮饷转运之事。但是,却没有想到,主公却是抛出了这么一个议题。

    “改元之后,新钱铸造的如何了?”

    “回禀主公,自从福王监国后,南中各处铸钱局便开工制造,日夜不停。如今,运抵南京,储存于户曹仓库之中的弘光银元已有百万元,通宝更是有了折合银元十倍金额之数。”

    “储存于各处紧要之地驻军当中的银元、通宝,总计也在此数。”

    这也就是李守汉了。掌握着真腊、吕宋的几处超大型铜矿,依托航海贸易和工业生产,手中掌握的金银等贵金属堆积如山。又有以水压力制造银元和通宝的能力,消耗极低,速度和效率奇高。这才能够在短短数月间制造出如此规模的新钱。

    “取钱样来!”

    金殿上,朱由崧发自肺腑的安慰了李守汉一番,听到了内阁首辅大学士马士英所奏报的新钱已经铸造完毕一笔,请陛下的旨意,定下何时投放上市。

    没有哪个皇帝在正式改元前听说自己年号的新钱已经铸造完成不龙颜大悦的。当即朱由崧便是好生夸奖了马士英几句,当然,这君臣二人都清楚,如今府库空虚,这些新钱从何而来。说不得对梁国公更是另眼相看了。

    有小太监捧着木盘,盘子里锦缎上排列着十数枚晶莹耀眼的新铸造银元和通宝,一一送到朱由崧和朝堂上文武大臣面前。

    朱由崧手中捏着一枚银元,看着手上这白花花、亮晶晶、圆滚滚的东西,不由得眉开眼笑。想不到,朕也有能够看到自己年号钱币的这一天!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散朝之后便要将这钱样呈送太后,然后,送到父皇灵位前供奉起来,以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银元整体,制作得非常精美,图案自然清晰,色泽细腻丰富,上有“大明户部银元”下有“弘光元年铸造”、“折金花银一两”等字样,中间则是“弘光宝藏”字样,钱文秀逸,笔画端庄。背面,则写着“壹圆”两个大字,周遭是是日月星辰梅花松枝图案。花边上,还有一行小字“含银九成七”。

    作为一个父子二人都被泼了几百年贪财好色污水的皇帝,朱由崧虽然没有东林党徒们说的那么不堪,但是,对于钱财,又有哪个人不喜欢呢?特别是制造的如此精美的钱币,又有自己的年号,顿时,朱由崧心花怒放。他用指尖轻轻抚摸,感受上面的花纹图案,还有边缘的齿纹,还觉得不是很过瘾。示意身边的小太监过来,伸手将木盘之中的银元尽数抓了起来,任其落下,发出叮咚的悦耳声音,语音不断。木盘内,白花花的光泽炫人眼目。

    木盘内,大臣们手中的这些银圆,几乎每枚外形、成色、重量一致,一枚就可当一枚使用,这也是当初南中为了避免因成色、重量不符标准,甚至流通时只能按重量计值,不能按枚计值,失去银圆流通意义,导致不能充当结算工具而特意加强的。而且,这些银圆的含银量,还是惊人的含银九成七,与大明折色银差不多,可谓非常的优质。甚至比起入内府库房的金花银来,成色也是相差无几。但是,如果这些大臣们知道,这些表面上标定了九成七含银量的银元,实际含银量高达九成九,不知道他们的下巴会不会砸到脚面上。

    (九成九含银量的银元不是作者杜撰的,钱币收藏界著名的工字银元,是毛委员在井冈山时期制造的,含银量高达99.8%!没错,你没看错,就是九九八!)

    以如此高的含量来制造银元,除了为了打出弘光银元的招牌,让弘光这个年号更加具有号召力之外,从经济的角度上来考虑,也就是为了防止有别有用心之人仿制、伪造银元。须知,此时大明户部的折色银,含银量不过九成三,而江南各处流行的民间银锭,充其量也只有90%的含银量。

    虽然,这些银元采取水力为动力进行冲压,不能保证动力的稳定性,银圆之间,略略有些差异,不过能达到如此精美与标准,已经非常不错,民间接受与普及,不是问题。

    看着这些闪烁着亮晶晶光芒的钱币,朝中的百官却是各怀心腹事。这些钱虽然他们也是第一次见,但是并不陌生,因为他们自己最重视的南中银元和通宝,跟这些货币成色基本一致。南中银元和通宝,一直被他们珍藏在私库里,小心看守,珍重万分,但是,如今要让他们接受这些跟南中银元通宝成色基本一致的新朝货币,他们却不情愿起来。

    因为,一旦这些钱币在市面上流通,进入朝廷的财税体系,流入官府的库房,那么,他们便失去了一个剥削、压榨平民百姓的良好工具。

    大明铸钱,在明太祖朱元璋时,只交由工部的宝源局负责,那时每年铸钱不多,而且大力奉行宝钞政策,对铜钱控制严格,三番两次的停铸、禁用,所以虽那时民间私铸猖獗,然总体而言铜钱是很值钱的。

    然到了明神宗万历时期,因援朝战争取得铸钱权的户部,大力设置铸钱炉全国各处纷纷效仿,最后整个大明有多少钱炉无法统计,特别大量的私钱,轻劣钱掺入官钱充数,让许多官炉纷纷关门大吉。

    天启与崇祯年间,一样私钱泛滥,各省钱局滥钱恶钱,赚取利润,崇祯元年,开铸崇祯通宝,每文重一钱二分五厘,铸作精良,然因朝廷财政几近崩溃,不久后,就没有维持下去。

    后来铸的各官钱,皆是径小轻薄,被戏称为跑马崇祯,这时的钱制是最复杂的,各地钱局大肆滥铸,加上全国泛滥的私钱,种类达到百余种。

    与历代一样,崇祯通宝以小平钱为主,便是面值一文的小钱,当然,还有折二钱、折三钱、折五钱、折十钱等大钱,便是当二文、五文、十文等钱使用。

    大明规定,当十等大钱,至少要钱重一两,含铜要达到多少,然而却很少办到,天启年间,曾开铸当十钱,然因官私所铸大钱,很快下令停铸,并由朝廷出白银,回收当十钱。

    同各处私铸的沙壳子、光片钱相比,各人手中的同银元形制大同小异的铜圆,成色好,外形美观,含铜量高,份量足。想来在市面上一定会很容易为百姓商贩接受。

    至于银子铜钱搞成个什么形状,大臣们倒不以为意,大明计算银两,向来只看成色与重量,形状什么是不管的,便如碎银子,便是从一锭银子中剪下来的,一夹剪下去,是什么形状?大明的官银折色银,铸成元宝样子,只是方便统计罢了。

    反觉得这样一枚一枚,使用方便,不必再称重量,看成色,倒也是方便。可是,方便倒是方便了,咱们上哪去赚钱去?

    在大明体系内,铸钱是一桩可获暴利的买卖,那是尽人皆知的秘密。这时的铸钱用铜,每百斤铜料,销售后至少可得钱一万六千余文,然百斤铜料成本不到一半,利润率差点达三倍,如果铸钱者心术再坏一点,铸造次质铜钱,那么获得的利润还会更高。

    所以说,从明太祖开始,民间私自铸造钱币的人就越来越多,尽管死罪,终不能止,发展到现在,越发泛滥,还尽是官将,豪绅,宦官等控制参与,私钱商势力越来越大。这些私钱商人,往往就以朝廷大佬为倚仗。换言之,一个是保护伞,一个是白手套。

    而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火耗”!火耗一词起于万历年间,在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后出现。各地征收赋税,不收实物,不收铜钱,只收银子。这各种形状各种重量的碎银子熔化、重铸为银锭等环节皆有折耗,这部分钱,当然不能让各级官吏代掏腰包,都是向百姓征收。

    后来火耗越重,有些州县,甚至达到每两二三钱,四五钱,部分上缴,大部分,便各级官吏瓜分了,每每火耗数倍于正赋,百姓们苦不堪言。

    想到这,有些人就坐不住了,他们立刻拿出大义的名头开始反对:“国公,此事不妥。现在东虏窃据京师,闯贼尚未剿灭,国家正在多事之秋,发行银元不过是小事,应当放在这两件大事之后。”

    李守汉闻言哼了一声,心说早就知道你们这帮人会捣乱,但是拜托能不能找个靠谱点的理由。想到这,李守汉不屑的说道:“东虏闯贼不过是冢中枯骨,而银元是国家根本,百姓命脉,孰轻孰重难道诸位不知?而且若是等秋后再实行,难道还要让百姓缴纳你们一年银元的租子,你们再给百姓一年跑马崇祯的工钱?”

    李守汉严厉的语气让群臣面子上都挂不住了,于是有些人作死的心开始蠢蠢欲动:“国公,请恕我直言,而今冢中枯骨一家窃据京师,一家占据晋陕大片土地称王,而临清侯则战死沙场,山东沦陷。查其故,皆因国公多年以来不念民艰,致使山东官民多叛。在下以为,新币发行并无不可,但是当徐徐图之,以免伤民。”

    “陛下!内阁已有主张。此等钱币,如陛下御览后尚觉可行,便由各处州县发行兑换。且内阁会行文各地,规定之前各种钱币,历朝历代之制钱、各种形状之银锭,均不可缴纳钱粮赋税,亦不可用于商贸往来。凡入官库者,除陛下之弘光宝藏与弘光通宝外,便是南中银元与通宝可入。此举也是为了统一钱币形制标准。免得私钱害民!”

    马士英的朗朗之言,在朝堂上不亚于二十四磅攻城炮的威力,震得众人眼睛一阵阵发花,头晕目眩。

    “卿等谋划甚为周详。然,市面上流行之各种制钱,虽然品质低劣,却也是百姓血汗所凝结而成。卿等需要有所筹谋,防止病民害商之举。”

    得!弘光皇帝朱由崧的话,算是给李守汉和马士英起到了神助攻的作用。你们不是口口声声的病民害民之举吗?那好,我让朕手下的有关部门拿出一个方案来,把小老百姓手中的银钱收兑上来。

    “陛下!首辅大人已经有所筹划。此等银元,每一枚可兑换弘光通宝或南中通宝两千文,从此便是官价。而弘光通宝、南中通宝两种官家认定的钱币,与市面上各种杂钱的收兑比例为一枚新钱换四文私钱。”

    “此举甚是妥当。不知多久兑换、收兑完毕?”

    “陛下,当以一月为期限。一月之后,再有碎银、私钱出现,各地兑房、炉房、钱庄、商号,当以市价兑换之。然,各处官府不得收入库房以为钱粮赋税之数!”

    朱由崧与李守汉的这番对话,让在场的许多人暗自松了一口气。有的人甚至又发现了一条可以进行投机炒作的途径。

    “往来京师价,纹银一两,买钱六百,其贵贱只在零与二十之间,自圣上践祚,与日俱迁,至去年,已卖至二千矣,夏秋间,更二千几百矣,银贵钱贱,可谓之。以两千青蚨之数,可兑上等白银一两,此间出入甚大。况又有四文私钱兑换一文官钱之事。此两途并举,可获大利!”

    最早得到朝廷即将发行新钱,收兑市面上流行的各种沙壳子、光片钱等私钱这个重要信息的官员们,散朝之后,不等回到家中,便在自己的轿子里挥毫,笔走龙蛇间,一个利用时间差、兑换利率,进行疯狂大捞一把的计划便在轿夫的脚步起落间孕育成形了。

    “开炉!铸钱!有多少便铸多少!”

    “拿着碎银子,上街上去收那些沙壳子!价钱给高一点没关系!”

    江南各处闻风而动。

第六百三十六章 币穷匕现(中)

    “兄弟们,关饷了!”

    苏州城内,玄妙观前街的街道上,数百名差役、灰衣之类的角色在街道上列队。

    他们面前,数张从店铺里借来的长条桌案摆在茶馆门前的台阶上,桌子旁边,几口木头箱子打开了箱盖,红色桑皮纸包裹的银元整齐的码放在里面。几十块散落的银元在阳光下闪动着可爱的光芒。几位钱粮老夫子在桌子后面稳稳而坐,看着面前的花名册和账本。

    自从明太祖朱元璋先后消灭了陈友谅、张士诚,赶走了元顺帝平定天下后,在各地建立了明朝官府政权体系。可是,按照他老人家制定的制度政策,各级政权、衙门的差役,是由当地百姓轮流担任,所以才有了差役一次。是给官府、给朝廷出公差的。这些差役没有工资,没有饷银,顶多是有点柴草补贴。

    多年演变下来,差役成了一门职业,甚至是世袭的。可是,没有工资收入又怎么养家活口呢?所谓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咱们是各个衙门的差役,那少不得就有执法权,于是,利用执法权,收规费、讲斤斗,吃盐水的事情就花样百出了。

    钱粮老夫子们也许不知道,从现在这个时刻起,衙役、书办以及他们这些钱粮刑名师爷的身份就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内阁首辅马相爷,大将军、梁国公李公爷,率领朝中文武联名上奏皇上,行官吏一体制度,从此,咱们也是有品级的人了。也可以按照年头升级了!只要你不犯错,不违反朝廷的法度,朝廷的薪俸饷银就会每月月底给你发放下个月的钱粮!钱粮钱粮,一半是钱,一半是粮食!给兄弟们准备了米贴,都是上好的南中粳米,大家领了米票,可以到米店去领!国公爷体念咱们都是下力人,每月给一石米的米票!咱们可得把良心摆在当中,好好的给他老人家办差事!”

    一个衙役班头站在队列前,口沫横飞的讲说着。他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真的就是,大家以后也是官身了,也是可以子孙参加科举考试了。虽然薪水跟官老爷们比少了很多,不过总不用看官老爷的脸色吃饭了。假的那部分,自然就是大家要分公守法之类的。这些人,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又怎么会一朝一夕之间便彻底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呢?

    他的这番话,是说给茶馆内监督发放饷银的巡察御史、署理苏州府知府,吴县知县査继佐,外号查白地的听的。在这苏州府上下,査继佐有一个名号,“排枪讲理查白地!”

    “查某是个读书人,自幼受圣人礼仪教化,也是一个讲道理的人。”这是査继佐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但是,往往这句话之后,就是排枪声响起。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但是,就是讲道理的方式方法来得比较的生硬、直接。用火铳齐射的方式来和你讲道理!有这么一位长官在,还有为数众多的工作队行走于乡间,就算是这些衙役们、书办们再怎么吏滑如油,也是要好好的掂量一下自己的这条小命。

    “……银圆真假辩别,大家伙要仔细记在心上,大致有听声响、观外形、体重量、看成色几个门道……最方便的,便是吹,凡是真的弘光爷银元和南中银圆,那都是含银量九成七的,吹一下耳边声响尽是柔和悦耳,那天杀的造假银元,里面尽多都是铅,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声音嘶哑短促的,便为假的……”

    “……还有,最重要一点,真正的弘光爷银元,南中银元,成色皆是九成七,银元表面都有注明,如果发现未达到九成七的,那就是妥妥的假货!哪怕九成五、九成四、九成三都不成,若有发现假货的军民百姓,要立时向户司衙门举报,大将军、梁国公早已有话,有举报者,负担往返食宿车马费用,一旦举报查实,另有重赏!据说是不少于造假银元数额的一成,都是实打实的南中银元!……”

    在苏州的几条繁华商业街上,工作队员们敲打着手中的银元,大声的宣讲着如何辨别真假银元的招数和技巧。不时的有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打着竹板沿街乞讨,口中唱着莲花落。不过,曲调是莲花落的调子,词儿却是新词。

    “出力流大汗,辛苦一整天。拿到了那几十蚊血汗钱,可偏巧都是私铸的光片钱!买米买粮买不到,一家只好瞪眼望着天!圣明天子做金銮,国公爷体恤咱,铜钿个个分量全,干一天来是一天,全家不再饿着肚子望着天!”

    “大家都听好了,拿着南中通宝兑换银元的,两千文兑换一块银圆。拿着跑马崇祯和各色私钱沙壳子的,弘光爷和国公爷体恤大家,说这些钱都是大家的血汗换来的。也一样可以兑换。四枚钱换一枚弘光通宝或者是南中通宝。换了钱你愿意买东西,愿意换成银元,那都是你自家的事,朝廷不管!不过,每家每户暂且只换二十块银元的通宝!要想多换的,五天以后再来办!拿着邻居和里正、地保的联保文书来!大笔的兑换,要拿着纳税的文书和粮串,证明你这些钱是合法的,而不是贼赃!”

    街头,工作队员在几处繁华商铺门前摆开了兑换银钱的摊子,数口硕大的箩筐摆在街头,那些收兑上来的私钱被胡乱丢弃在里面。有不少掉在外面,在青石板路面上摔成了两瓣。

    这些工作队员是在査继佐到苏州就任时便跟了来的。其中有不少人干脆就是从南中商号在吴中的各处商号之中抽调出来的,他们熟悉苏州的情形,虽然不敢说到了和每个前来兑钱的老百姓都熟悉,但是,却也有不少人认识他们,算是半熟脸的熟人。

    “南中阿哥,”一个身穿短打,挑着箩筐、扁担,手里攥着几吊钱,身上还散发着阵阵鱼腥味的年轻男子,用着一口软糯绵甜的苏白向工作队员打招呼。“为啥子事体每人一次只能兑二十块银元的铜钿?多换点不行吗?”

    “小阿弟,这不是我们不想给大家换。这一来,上头铸造的银钱一时不凑手,二来,要是一下子就放开了随便兑换,那就势必有人要趁机兴风作浪。真正想要换钱吃饭的,反倒换不到了。三来嘛!”那工作队员有些戏谑的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年轻人,“阿弟,以我看,你大概也是干一天吃一天吧!?家里的积蓄有超过二十块银元的吗?”

    听了这工作队员的调侃,那卖鱼的青年有些不好意思,“阿哥说得对!我姚木林家里穷,被这烂钱坑怕了!”说着话,他将手中的那几吊钱递了过去。“换钱!一半换通宝,一半换银元。拿钱回去给我老娘看看!”

    这样的情景,在江南各地几乎是同时上演。

    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元,一箱箱黄澄澄的通宝,似乎是源源不断的从驻军营地和官家府库之中运出,开始在江南各地兑换。顿时在江南各处引起轰动,早闻银圆之利,一见之后,果不其然。多年以来,人们为私钱、恶钱所苦,观念积累下来,品相分量优异的通宝和银子,不论是在商家那里的购买力和信誉度,还是在普通人心中份量都是非常重的。既然可以兑换,又有官家给的很不错的价钱,兑换了握在手里总是没错的。

    只可惜,每五天每人才能换二十枚银元的银钱!这让一些小康人家有些觉得遗憾,让大户人家恨得咬牙切齿。他们接到的回复是,“上头有话,大笔兑换的话,得拿着税单来。兑换的数额和您纳税的税单数额挂钩、对应您可能是忘记带税单了,或者是没看清楚布告。麻烦您明天带着税单、挑着银钱来。要是钱多的话,咱们可以上门办理的。。”

    这等于是给了江南官绅们一个软钉子碰。江南这些官绅怎么可能不逃税避税?他们手里又怎么会有什么税单和俗称粮串的完粮纳税凭证?没有这些文书,你家里成箱成窖藏的银子就不能说是合法收入!

    不但如此,他们企图打时间差抢帽子的那些私铸钱更是砸在了自己手里,每家每户都是烂钱堆积如山。望着这些烂钱他们欲哭无泪,没想到上头动作如此之快。自己这边刚刚开炉,刚刚开始收购,那边新钱就发行了。

    各处衙门、军营,率先使用新钱作为薪俸军饷发放,让衙役兵丁们手中捏着沉重厚实品相优美的新钱成为了第一批使用者。这些带着几分炫耀意味的用户,在茶楼酒肆买卖铺户当中成为了最好的宣传员。

    就在弘光皇帝朱由崧同意了新钱发行上市后的短短十天内,弘光新钱便已在江南各处城镇全面上市铺开,在南中商号的大力推动之下,隐约间有迅速占领市场之势。

    这还得了?于是,各种串联、密谋、应对,就像是一股股暗流,通过城市的下水道,哦,不,是官绅文人的良心,在城中汇聚。

    冬日的凄风苦雨中,迎来了腊月。年终岁末,位于南京城外鸡笼山上的鸡鸣寺,香客稀少。越发显得这座始建于西晋年间,号称是延续自“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的同泰寺的鸡鸣寺,冷冷清清。

    虽然香客少,但是,并不是没有。

    几十个衣冠楚楚的香客,虽然有意识的隐藏自己的行藏气质,但是,多少年来颐指气使养就的气度,又怎么能够尽数收藏起来?不过,在生就一双夹剪眼的知客僧眼中,这些人定然有不为人知的目的。

    既然是不愿意为人知,那咱们出家人便不要去打搅人家。很是识相的捧过缘簿,让那些香客们在上面写下了一笔笔数目不菲的香火布施后,知客僧便很识相的带着庙中的沙弥们远远的退出去。将供奉着十方金佛和十方银佛的这座七层佛阁留给了这些香客们。

    “久闻‘鸡笼云树’、‘凭虚远眺(也称凭虚听雨)’和这附近的‘珍珠浪涌’各为金陵四十景之一,只可惜朝宗俗物一枚,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方才有幸一见。足慰平生,足慰平生啊!”

    “贤契向来都是诗酒风流惯了。倘若是软玉温香、育红偎翠之精力播出少许来,寄情于山水之间,莫说是金陵四十景,便是江南四十景,也将一览无余!”

    “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侯公子若是愿意效仿古圣先贤,在下不才,愿为江南众人代表,做个东道便是!”

    “如此说来,学生便要少不得叨扰江南了。”

    “公子说得哪里话来!是江南要承公子的人情才是!”

    说话的几个人,正是侯方域和他的老师钱谦益,以及江南士林、商家的头面人物。今天在鸡鸣寺的这场“不期而遇”,便是东林君子们暗中串联勾兑的一次会议。

    在佛阁内的蒲团上落座,钱谦益便率先开口。

    “各位,如今南京城中,朝堂之上,阉党奸佞马士英和武人勋贵李守汉二人狼狈为奸,一时气焰甚嚣尘上。我等正人君子,为避其凶焰,留得有用之身,以报效朝廷。故而才在此集会,简慢之处,各位见谅则个!”

    “如今阉党余孽与武人勋贵横行于朝堂,鹰犬爪牙遍布于街市,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天下亡矣!”

    坐在蒲团上的黄宗羲,恨恨的骂了一句。

    “南雷先生所言极是!如今阉党武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眼见得阉党祸国之事又将重演!”

    “南雷先生正是一腔忠心正气,故而刚刚出狱,听闻有此集会,当即赶来!”

    “果然不愧是先帝誉为忠臣孤子啊!”

    自从弘光皇帝从监国变成了大明皇帝之后,在马士英和李守汉的通力合作下,阮大铖、査继佐等一批阉党鹰犬爪牙纷纷登堂入室。除了査继佐由举人功名一跃而成为巡察御史、“排枪讲理查白地”之外,原本被复社四公子嬉笑唾骂的阮大铖,也成了兵部侍郎。这位阮侍郎也是个报仇不过夜的人。就职之后便编纂了一部书,名为《蝗蝻录》,里面罗列了东林和复社的诸多事情,称东林党为蝗虫,复社为为蝻。(从字面上就知道,东林党是祸害庄稼的蝗虫,而复社,则是蝗虫的幼虫,蝻虫。)在文庙冬祭之后,更是据《留都防乱公揭》署名按名搜捕,黄宗羲等人便是因此被捕入狱。

    黄宗羲闻言点点头,恨恨的说:“这几日陪都动荡,百姓不安,多少良民,瞬息间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真是人间惨剧。说来我往日也是疏忽,其实不止是君有原罪,君之走狗原罪更大。而今李守汉这个权奸,仗着自己兵强马壮,肆意残害良民,比之当年之曹贼,多数倍残忍,比之祖龙秦始皇,多数倍狂妄。依我看,他未来的图谋,还不止权臣,有可能是篡位,甚至要使天下亡。”

    这时一人问道:“何谓亡天下?自古以来都只是改朝换代啊。”黄宗羲听到这个面色凝重了起来。

    他严肃的说:“所谓亡天下,就是以后我们读书人再也不能代表天下发号施令,我们的圣道再也无法成为天下唯一的大道。那个时候,扶犁黑手翻持笏,食肉朱唇却吃齑,你我再无娇妻美妾,也再无奴仆歌妓,甚至不能众正盈朝。你们前不久在文庙,吃秦法学堂的亏这么快就忘了吗?这些人还只是闯贼培养的不入流的货色,连这些人你们都对付不了,拿什么去对付更厉害的李守汉一系人马。”

    “呜呜呜!”人群之中,传出了阵阵呜咽之声。却是有人听得黄宗羲的话,想起自己在此番推行新钱和兑换私钱过程之中,不消数日,已经损失了数万银子。而且,家中多年积累窖藏的数百万银子,难道就此要化为流水?就算是日后可以去指定的地方以市价兑换,想来价钱上肯定要吃亏,自家的财产损失必然不小!

    “方才南雷先生说得好,国可以亡,然天下不能亡!”钱谦益一脸凛然正气的站起来,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对!李马二贼如此轻慢羞辱读书人,肆意搜刮江南之民脂民膏以供他们挥霍无度,穷兵黩武,如此一来,则列祖列宗之江山社稷礼仪制度尽数被毁。”

    “亡国不可怕,亡天下才可怕!”

    人群之中,嘶哑的吼叫声在佛阁内飘荡。在场的人们面目狰狞,仿佛是一群从地狱当中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各位,我且问你们,自从李贼、马贼二人窃据朝纲一来,你们家中私财损失几何?倘若长此以往下去,势必被其尽数搜刮一空!”

    钱谦益的话,阴测测的,比佛阁外面的冬雨寒风还要刺骨寒冷。佛阁内,被寒风吹得摇摆不定的蜡烛瞬间熄灭了数十根。

    阁内一片漆黑。

第六百三十七章 币穷匕现(下)

    西风烈。

    吹得江面上的大小船只风帆鼓起。

    南京城外,五马渡口附近的江面上,数艘大船,鼓起风帆,逆着西风向长江上游而去。江畔,数十名前来送行的人望着在风中艰难前行吃水颇深的这些船只,不由得五内之中,有感而发。

    “朝宗本为浊世佳公子,平素以诗酒风流自命。不想在此世道颠覆,圣人之道即将倾覆之际,毅然绝然投袂而起,足见吾道不孤!”

    “正是!圣人布道千年,国朝养士二百余年,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但凡有心肝者,又如何能够忍看圣人恸哭于九泉而坐视不管?”

    “仲达欺孤与操同,岂能长世抚提封。瑶图章间换君知否,班特浮江自化龙。”有人吟哦起宋代曾极的《五马渡》。五马渡位于幕府山北麓,幕府山自古以来就享有江山共景、六朝祥土之美誉,明清时代的金陵四十八景中,仅幕府山周边就占了六景(幕府登高、达摩古洞、永济江流、化龙丽地、嘉善闻经、燕矶夕照),其中的“化龙丽地”,指的就是“五马浮渡****化为龙”之处。西晋永嘉元年,也就是公元307年,司马氏的五个王,在上元门到燕子矶这一带渡过长江,据称是琅琊王、彭城王、西阳王、汝南王、南顿王这五位王。后来有个歌谣,叫“五马浮渡****化为龙”。在十年后,公元317年,琅琊王司马睿称帝,建立东晋。所以,后来这里被称为“五马渡”。

    曾极这首《五马渡》诗中之意,此时此景,倒是十分相配。

    鸡鸣寺之会,复社和江南集团募集了数百万两银子,数十万石粮草,交给侯方域溯江而上,请左良玉自九江出动大军,到南京规劝梁国公李守汉与马士英马首辅暂且停止这病商害民的兑换银钱,改发新钱的举动。

    船舱之中的侯方域,脑海中也在分析此行的利害成败。他随身携带的拜盒之中,除了江南名流士绅的拜帖之外,更有一份数百人联名的求援信,额,万民书?当然,比起这些厚厚的书信之外,更有说服力,更加能够让左良玉看了之后义愤填膺,热血沸腾的,当属那叠厚厚的银票和粮票。以及船舱之中随行携带的各色珍宝礼物。当然,在底仓之中,少不得要携带些火药刀枪之类的,作为压舱之物。

    可笑的是,复社和江南众人,一面要搬请左良玉来对付李守汉和马士英的新政,可是,他们筹集的军饷,却是一张张由隆盛行开出的面值为五百一千银元不等的票据!

    (呵呵,你一方面要反对别人的金融政策,为了保证自己的财产,甚至不惜集资来找雇佣兵来。别拍砖,左良玉这种军队,说他是雇佣兵都是抬举他了。好歹雇佣兵收了雇主的钱,一定会把事情办好。可是左良玉这种军队,收了钱粮也未必能够办得成。相反的,会把雇主祸害得差不多。但是,你拿的钱,或者是银票,却是别人开出来的。这种仗,有得打赢的可能吗?再者说,你一边说别人的金融政策病商害民,一边却又拿着别人的支付工具,因为他方便快捷,信誉度好。这不就是和那种小区里不能有基站,因为基站有辐射,但是手机和信号网络要满格,要网速快得和闪电一样嘛!)

    除了这些名流士绅的书信、筹措的军饷之外,同侯方域一道西进九江“效申包胥秦庭之哭”的,还有十几位江南士绅的代表。大家已经商议好,如果左良玉不肯出兵到江南拯救百万生灵的话,他们就在他的行辕大堂上一起放声大哭。准备用这些无赖手段,逼迫这位宁南侯出动传说之中的数十万貔貅大军。

    不过,同在船舱里高谈阔论的江南士绅代表们不同,侯方域到底是有一个当过督师的老子,对于军中态势要比他们清楚得多。“只怕我那位世叔早就盼着我们去求他发九江之兵到江南呢!”侯方域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书信折起,放到火盆上任凭火焰将那几张纸变成灰烬。

    船舱板壁上,挂着一幅地图,吸引了侯方域的目光。

    他用别人难以察觉的神情紧张的在地图上搜索着襄樊、洛阳、德安、荆州、承天、汉江、小孤山、开封、杞县、商丘等河南、湖广地方上的一个个地名。商丘家乡留守的家人写来的书信,里面明白告诉他,李自成大军已经开始缓缓南下,向西集结。不但脱离了与南粤军的接触,更是拉开了同清军至少两三天的路程。

    “闯贼这是要退回豫西山区的老巢,背靠湖广的襄阳、武昌等处,倚仗山形地势,背靠着湖广的鱼米之乡负隅顽抗了!”

    侯方域知道,自从撤出了北京之后,李自成便派遣麾下有名的悍将罗虎率领震山营一众悍贼精锐,往德安四府而来,将这块汉江流域的鱼米之乡钱粮重地牢牢的控制在手。并且,罗虎还隔着长江对九江地面的左良玉虎视眈眈。

    “我那位世叔,北面有罗虎这个曾经打得他望风而逃的悍贼在,东面又有南贼的小孤山水师大营,南面更是南贼的赣南之地。一日三惊都不足以说出他内心的惊恐忧惧。只怕,他比任何人都想有一个可以堂而皇之从九江危城脱困的理由!”

    侯方域在心中发出一阵阵冷笑。

    作为候恂侯大督师的大公子,他自然对父亲的文章奏疏了如指掌。

    “寇患积十五年而始大,非可一朝图也。由秦入豫,一败汪乔年,再败傅宗龙,而天下之强兵劲马皆为贼有矣。贼骑数万为一队,飘忽若风雨,过无坚城,因资于兵。官军但尾其后问所向而已,卒或及之,马隤士饥。甚且以赐剑之灵,不能使闭城之县令出门一见,运一束刍,馈一斛米。此其所以往往挫衄也。今贼氛告迫,全豫已陷其七八,藩王告救,望若云霓。然自他日言之,中原为天下腹心;自今日言之,乃糜破之区耳。自藩王言之,维城固重;自天下安危大计言之,则维城当不急于社稷。臣为诸道统帅,身任平贼,岂可言舍汴不援?但臣所统七镇,合之不过数万之卒,而四镇尚未到也。冯河而前,无论轻身非长子之义,亦使群贼望之测其虚实,玩易朝廷矣。……故为今计,苟有确见,莫若以河南委之。令保定抚臣杨进、山东抚臣王永吉北护河;凤阳抚臣马士英、淮徐抚臣史可法南遏贼冲;而以秦督孙传庭塞潼关;臣率左良玉固荆襄。凡此所以断其奔逸之路也。臣乡自贼中来者皆言百万,今且以人五十万、马十万计,人日食一升,马日食三升,则是所至之处日得八千钟粟也。中原赤地千里,望绝人烟,自兹以往,安所致此哉。目今兵强无过良玉。良玉为臣旧部,每对臣使涕泣,有报效之心。三过臣里,皆向臣父叩头,不敢扰及草木。私恩如此,岂肯负国?但从前督、抚驾驭乖方,兼之兵多食寡,调遣为难。”

    号称百万的流贼要吃粮,要喂马。同样的,左良玉的平贼镇,这段时间,到处强拉壮丁,裹挟良民,溃散于湖广、赣北赣西各地的小股明军、被农民军赶出老巢的地方团练,各处的山匪、杆子、马贼,更是如蚁附膻一般纷纷投到左大帅的麾下。短短年余间,平贼镇又扩充到了号称数十万兵马的地步!

    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人吃马嚼,军中的各种开销,将领们为了维持自己花天酒地的奢侈腐化生活,自然要大肆搜刮。可是,区区的九江府,又有多少油水可供这些人挥霍?

    “左昆山,你家公子爷不但给你送来了钱粮,更是给你送来了一枚摆脱困境的钥匙!”侯方域在心中冷笑着。

    作为对左良玉有着提携知遇之恩的候恂长子,侯方域在内心之中,自然视左良玉这个陪酒军汉出身的宁南侯如佣仆厮养一般,尽管说左良玉眼下是他们的救命稻草,但是,在他心目中,左良玉还是个身份低微的奴仆!

    可是,即使是左良玉这几十万人马沿江东下,又能给局面带来什么影响和变数呢?整个的战略态势,还是会在伍兴的《平清策》分析规划之内!他的行动,不过是整个交响乐当中的一个小小变奏曲罢了!

    就在李守汉看到伍兴的平清策的同时,鹿玛红也同样收到伍兴快马送来的一份。她看过之后,命人抄录了一份送给参谋处,让参谋处的人仔细研究。

    她自己,则又看了一遍,不过看着看着,她感觉有些困倦了,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过也难怪,这些日子,她承受着失去丈夫的痛苦和战局剧变的压力,这些事情纵然是身经百战的李守汉都吐血,何况她一个东番部族出身的少妇?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唤她起来,等她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原来是身边的女兵叫她起床,因为参谋处已经拟定好了作战计划,请她去审阅。

    拖着疲惫的身躯,鹿玛红强打精神来到了参谋处的办公房间。鹿玛红所在的是一座地方豪绅的宅院,被南粤军征用。将五间花厅打通,经过简单的改造,就成了参谋处的办公地。

    屋里陈设很简单,中间一个大沙盘,墙壁上悬挂着地图,沙盘周围一圈桌椅。见鹿玛红到了,范晓增和全体参谋处成员起立向鹿玛红行礼。

    鹿玛红微笑着跟众人寒暄了一下,一番客套之后,范晓增才说:“李夫人,昨日您送来的平清策,对我们帮助很大。通过这篇文章,参谋处基本统一了意见,那就是我们要做两手准备,既要准备短期内争取胜利,也要做好持久战的打算。因此,参谋处初步决定,由李夫人您,带领骠骑兵,左武威的炮兵队,东番步兵团去沂蒙山与伍兴镇抚使会合,迎接廖冬至大人的部队北上。我们参谋处的成员,带领剩下的部队去登州和许元嵩旅长会合。只要登州等处田庄、海口在我们手中,山东迟早还是我南粤军掌中之物!不知道夫人您意下如何?”

    鹿玛红却摇了摇头说:“范参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去沂蒙山的路线只有少量作乱的官绅乱民,相对安全,就算是我只带着少量护卫,也可以轻松抵达。反而是去登州,后面有曹振彦的人马穷追不舍,前面有章陵虎和吴奉先的叛贼精锐拦截。并且登州音信断绝,一旦登州已经失陷,没有精兵,何以杀出重围?所以范参谋去登州我不反对,但是,左武威的炮兵队和东番步兵团由你带走。我有图哈鄂奎护卫,足以带着物资和剩下的人员安全抵达临沂。”

    范小增见鹿玛红不同意,也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夫人,说实话吧,现在山东局面纷乱,反水叛贼蜂起,州县纷纷附逆。参谋处对于速胜实在没有把握,因此,让更多的人去沂蒙山长期坚持,才是万全之策。至于登莱,多一些人,少一些人区别不算很大,反正只要是守住登州,无非征召各处田庄之中的屯田兵,守住登州、威海卫等处要点,把握住海口,等侯海上来的援军而已。就算我们一个人不去,许元嵩许旅长同样也可以完成任务。因此,我才希望夫人带着更多的人马去沂蒙山。”

    见范晓增表明了立场,鹿玛红也亮出了自己的观点:“范参谋,我也实话说了,我夫君的仇,我能早报一天,我就不会晚报一天。虽然速胜难,但是我们不能因为难就不去争取。打仗我帮不上多少忙,让我去沂蒙山我没意见。但是,去登州准备重整旗鼓再战的方针,我不会放弃。如果范参谋不认同,那可以在这里解除我的指挥权。”

    话说到这份上,范晓增只能无奈的点点头,这不是他第一次妥协,相信也不是最后一次。他还能说什么呢?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李华宇鹿玛红这对夫妻,丈夫妻子都是一路货色,虽然一个是自大不凡,一个是固执己见,但是归根到底,就是不听劝。

    范晓增只是一个参谋,他只能根据他们夫妻的要求制定作战计划,而不是由他决策。最终,范晓增又跟参谋处的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执行鹿玛红的命令,让图哈护卫鹿玛红和杂牌部队去临沂,不过范晓增坚持把全军多数物资让鹿玛红带走。理由是除了作战需要,还需要一些物资去收买民心。对于这点,鹿玛红倒是没有再坚持,于是作战计划确定,范晓增接手了东番步兵团炮兵团等精锐部队的指挥权,目标:登州!

    但是,又一个问题摆在了范晓增面前,今时不同往日,去登州的路不再是坦途,而是有章陵虎和吴奉先的精锐部队把守,想要突破需要时间。这个时间,需要一支英勇顽强的部队去争取。可是,谁都知道这事九死一生,无论派谁去,都让参谋处很为难。不是怕谁会抗命,而是现在手头的部队都是百战精锐,折损了谁都心疼。

    最终范晓增决定召开指挥员扩大会议,会上指挥员进行了激烈的争执,谁也不想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让别人认为自己贪生怕死。不过最终,范晓增还是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台湾步兵一团,因为这支部队战功卓越,英勇顽强,最关键的是,有丰富的跟曹振彦作战的经验,并且数次击败过曹振彦,清军对其及其忌惮。

    范晓增点将过后,宣布其他部队要抽调人马对台湾第一步兵团进行补充,武器火药也要尽量做到充足。台湾步兵团领命后立刻去准备,几天后,范小增又视察了一下台湾步兵团的防线。只见短短的几天,壕沟胸墙拒马就已经初具规模,各种火炮有序分布,火铳兵也在抓紧时间训练。范晓增每到一地,士兵们都会肃立敬礼,就宛如接下来进行的只是普通的演习。范晓增巡视了一番,满意的准备离开,就在他准备告辞离去的时候,却突然听见阵地上传来了阵阵歌声。

    “你可知福摩萨,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可是他们掠去的是我的肉体,我依然保管我华夏的灵魂。千百年阻隔割不断血脉相连,我们是诸葛的后裔宛陵侯远方的子孙。母亲啊,母亲,我已回来,母亲,母亲。”

    这首歌,从东蕃兵时代就一直在传唱,算是台湾步兵团的团歌,也是和白布包头,刺刀突击一样,算得上是台湾步兵的标志之一。这歌声范晓增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是这次,却不知为何风沙如此之大。范小增几次尝试止住泪水,却最终不能如愿。最后,他只能流着泪对第一步兵团的将士们说:弟兄们,不到最后不能放弃,我范晓增一定会派其他弟兄来支援你们。”

第六百三十八章 齐鲁风云

    “妈了个巴子的,南粤军都是疯狗!疯子!”

    曹振彦把马鞭狠狠的扔到地上,气急败坏的骂道。其实原本曹振彦心情还是不错的,济南章陵虎吴奉先在官绅集团的支持下发动叛乱,迅疾山东各处州县纷纷反水,整个山东都乱做一团。在洪督师原官原任保全身家财产的招抚手段诱惑下,这些反水州县迅速从大明的忠实官员摇身一变成了大清的新进臣子。

    这些州县的叛乱,造成了一个很严重的后果,那就是将南粤军山东兵马分割成了数块,最为严重的鹿玛红面临着后路断绝,按照清军以往对付明军时的经验,此时的鹿玛红几乎已经注定是清军的盘中餐。

    可惜的是,面对如此危局,南粤军似乎丝毫不以为意,他们缓缓但是有序的向东撤退,让曹振彦故技重施,施展所谓的饿狼群战术,很难大举分割包围。这也就算了,而今当面只有一个台湾步兵团依托一个平原小镇进行阻击,结果竟然是屡攻不下,甚至还让那些东番蛮子屡屡进行反突击,被抢去了不少马匹粮草不说,更是差点冲乱了一线方阵。幸好曹振彦再胜利的情况下也保持了谨慎,坚持连环布阵对阵野战工事,这才稳住了阵脚。

    见曹振彦乱了方寸,一身新近制成,高手裁缝裁剪而成的锦袍的曹尔玉(这个时候这位曹大才子的祖宗还是叫曹尔玉的,至于说改名叫曹玺,那纯粹是某个小麻子写字写得不规矩造成的误会。不过,这种写错别字的事,在他们父子爷孙身上倒是都有发生过,也不算什么新鲜事)笑着劝道:“父亲,其实您不必生气。南蛮子虽然凶悍,但是已经是强弩之末。况且以一支人数不多的偏师坚守,后援断绝,又能坚持多久?我看这样好了,南蛮子在塔山有一次差点攻破我们的阵地,用的就是盾车在前列阵的招数。我看我们不妨学一下,让工匠做一些盾车,再把一些火炮推上去,也让他们尝尝什么是顶着脑门开炮。”

    一语点醒梦中人,曹振彦听曹尔玉这么一说,顿时有拨云见日茅塞顿开的感觉。他连声说:“好好好,我儿真是足智多谋,那好,就这么办。不过。。。”曹振彦稍微顿了一下:“造盾车需要时间,俗话说夜长梦多,如果时间拖长了,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曹玺一笑说:“父亲,你这才是多虑了,咱们的侦骑早就探听的一清二楚,范晓增现在正在带着人马拼命向登州逃窜,根本不可能回援。而这一路上,都是章陵虎和吴奉先的人马,就算是这些人再废物,拖个几天也不成问题。有这几天时间,足够我们组织盾车攻下南蛮子的阵地的,他们就算是回来了,也只能收尸了。”

    两天后,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完成,曹振彦信心十足的对部下下令,“发起总攻,不留活口。凡有斩获东番蛮子首级者照摄政王颁布旨意抬旗、升官!被斩首之人全部财物甲胄兵器归有功将士所有!”

    这道命令刺激了清军的士气。整个清军大营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道的海中鲨鱼群一样躁动起来。一时间,旌旗招展,人喊马嘶,火炮装填,抬枪手就位,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

    不时的有清军军官在队伍当中往来驰突,大声的宣布着作战和射击纪律:“抬枪火炮分批轮番开火!远则用火炮和抬枪,燧发枪火绳枪必须在靠近敌人壕堑二十步的时候才准开火!胆敢擅自释放火器扰乱军心临阵怯战者,就地斩首示众!”

    在大队人马的背后,曹尔玉指挥着兵马监押着大队民夫杂役,开始大挖特挖壕堑工事。这是吸取了历次与南粤军交战的教训,将一线兵力以前轻后重的原则配置,壕堑挖成曲折交通式的,大部队在后面。统兵将领手中掌握着庞大的预备队,一旦南粤军击溃了一线兵马,突入壕堑,后面的预备队则迅速冲到第一线去肉搏。

    号角声响起,随着清军大阵中一阵骚动,便从阵列中推出若干辆盾车来。

    随着盾车的越推越近,借助着望远镜的帮助,台湾步兵团的团长诸葛豹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那些盾车的样式材质,还有在盾车后面的人。

    只见那些盾车,前面是高高厚实的木板,上面铺着厚厚的皮革棉被,可以有效地抵挡枪炮弓箭,下面有滚轮,转动灵活。如果壕沟填平后,它们可以一直推到城下。

    在八旗军中,这种盾车向是他们的标准装备,后金军兴起来,攻城作战,无往而不利。

    在盾车后的不远处,又有一群群辅兵,推着数百辆独轮小车,上面载满大大小小的荆条筐草袋子等物,想来里面都是泥土用来填平南粤军阵前的沟堑之用。

    在盾车的背后,引诱可以看到,为数不少的人在推动着火炮艰难的缓缓而行。在火炮的周围,火铳兵、抬枪兵、刀盾兵,长枪兵,如乌云一般压了上来。

    诸葛豹也是在南粤军的军旗下转战南北,同清军大小数百战的人物。他很清楚清军的战术,清军在这种野战攻坚的情形之下,便是向是以盾车为前列,用来消耗城头明军的炮火,抵挡弓箭枪弹。

    在与南粤军交手之前,这些盾车后面往往跟随着大队的死兵精锐。手执盾牌大刀长枪等兵器,穿着两层重甲,内穿锁子甲,外穿内镶铁片的棉甲。甚至有些将领,还穿着三层重甲,最里层为锁子甲,其次是铁甲,最外层是镶铁棉甲。有了这三层重甲,可以有效地防护一定距离的弓箭与火器打击。这些死兵,多是清兵中的马甲,战场经验非常丰富。在死兵的后面,还跟着身着轻甲善射的弓箭手,用来支援死兵登城,掩护那些辅兵们填平沟堑。最后是锐兵,也就是白甲兵押阵,他们也是披着双层重甲,伺机登城支援。如果是在野战,这些士兵的身后还跟着一些精骑相机而动。

    今天,队形却是有很大的不同。

    往常准备第一波次冲锋的死兵重甲,却走在了抬枪兵、火铳兵的后面,用长枪大戟隐隐的监押着这些兵马。那些最为精锐的白甲兵,更是堂而皇之的充当着督战队的角色,三五成群的策马在军阵之中小步快跑着。

    “一、二、三、四、。。。十七、。。。”诸葛豹吃力的透过望远镜镜头清点着那些抬枪兵和火铳兵的旗帜,从那些飘动的旗帜当中,可以推断出对方投入的兵力情况。

    “不用数了!”诸葛豹的副手,台湾步兵团的团副卫碌狠狠的往地上吐了一口血红色的槟榔渣子,“抬枪兵五百,火铳兵一千。另有火炮八门!”

    “狗日的鞑子!真是在咱老子这里下本钱!告诉兄弟们,节约弹药!躲在堑壕里藏好!炮火不停,不许出来!”

    “好!”

    “等鞑子的盾车到了跟前,炮火停了,咱们再用手榴弹好好的招呼他们!打掉他的盾车,用刺刀送他们回老家!”

    清军的盾车缓缓而行,掩护着火炮和抬枪渐渐的接近了南粤军的阵地。提心吊胆的炮手们见不曾有南粤军的炮火反击,心里顿时大大的出了一口气。“大概是连着几天大战,这些蛮子的炮子火药已经消耗殆尽了!”

    于是,他们慢吞吞的开始在盾车的掩护下,将火炮放列,准备发射。抬枪兵们也在火炮阵地的两翼展开,准备在火炮射击间隙压上去,以火力压制南粤军,防止他们狗急跳墙,再次冲杀出来!同时,也是为了给自家的火铳兵们争取一点空间。

    炮火开始了。

    震耳欲聋的炮声中,一颗颗炮弹砸进南粤军阵地上,或从阵地上穿过,带起一片烟尘。或是击中寨栅墙壁,打得木栅栏轰然倒地,打得墙壁上砖石乱飞。或打中大小车辆,将其打得四散飞起。

    以往的战斗当中,这些到处乱飞的碎片砖石木屑,往往是最强有力的杀伤力,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惨叫声,一片血肉模糊。

    “主子的主意就是高明!盾车掩护炮车,把炮车推到你的脑门上,顶着你的脑壳开火!”指挥炮队的章京得意的望着南粤军阵地上不断腾空而起的烟尘,在他看来,那片烟尘下面,已经是一片片的尸首和伤兵。

    “接着给咱老子狠狠的轰!”章京很是得意的挥动着手中的令旗。

    火炮抵近射击的威势可以用地动山摇一词来形容。一波波炮弹呼啸而来,重重砸在南粤军阵线的空地中,五六斤、十余斤重的大铁球击打在冻得坚硬的地面上,用力弹起,直冲而去,将土墙冲击出一个大大的缺口。

    这些炮弹呼啸而来,不断砸在南粤军阵地的前后胸墙工事,还有各道矮墙壕沟上,更有强劲的炮弹,直接冲进了街道之中,密集的铁球在地面跳跃翻滚。不炮弹落入镇中,打入营寨之中,将内中帐篷打得一塌糊涂,有的帐篷甚至焚烧起来,也有好几辆战车被打得碎裂。几处房屋更是冒起了烟头火苗。

    一颗十余斤重的大铁球砸在一间草房的土墙上,那坚硬的土墙立刻被打塌一大片,铁球穿过房屋,去势稍减,硬生生的嵌入了对面的墙壁之中。

    清军的火炮连续发射了三次,渐渐的停了下来,显然炮膛发热,需要停下来散热一会。在指挥炮队的甲喇章京看来,此时的南粤军阵地上,应该已经没有太多的人可以投入战斗了。

    但是,他却是犯了一个经验主义的错误!

    就在两道土墙之间的空地上,除了壕沟、地堡之外,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草袋土筐,不但如此,在全军第二道土墙之后,同样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泥袋。通道上的一门门火炮,也同样推到土墙后面去。

    清军的炮火呼啸而来的时候,台湾步兵团的战士们便蜷缩着身体,躲在壕沟和地堡内。将自己的身体紧紧的趴在地面上,隐藏于草袋和土筐之中。只要不被炮弹直接命中,炮弹对他们的杀伤力便有限得很!当然,那些大小铁球砸在土墙前后的空地上,打得草屑泥土四处飞溅,少不得也会让众人的惊叫声不断响起。

    “好了!抬枪上!”

    在五百抬枪兵的掩护下,一千多火铳兵列开队形,缓缓的越过满是残肢断骨尸首残骸的战场前端,向南粤军的阵地压了过去。

    “注意啊!主子有将令,不到距离堑壕二十步不准开火!”火铳兵们一面缓慢的向前行走,尽量的保持队形。一面互相叮嘱着,用眼睛测量着距离南粤军第一道堑壕的距离。

    刚才还是炮火连天的战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人们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间或有尖锐的寒风打着唿哨从战场上空掠过,卷走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道。

    趴在胸墙的豁口上,诸葛豹向外张望了一下,触目所及,黑压压的都是两白旗火铳兵的兵丁旗号,看着他们拉开阵型或慢或快逼来。三列队形,最前面的一列距离他所在的胸墙只有三四十步了。

    “火候够了!”

    尖利的铜哨声响起,那些台湾步兵团的士兵们从壕堑沟底一跃而起,狠狠的将口中的尘土吐了出去,将火铳上的枪头帽拔掉,站立在自己的射击位置上。

    “开火!”

    激昂的铜号声传达着令人振奋的命令。那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一时不曾反应过来的清军火铳兵们,还在那里发愣的一瞬间,南粤军的火铳已经扣动了扳机。

    一道道灰白色的硝烟腾起,迅速在人们的头顶上空凝结成雾。转眼间整个阵地周边似乎被烟雾笼罩,无数的铅丸向土墙前的清兵咆哮而去。

    长达数百米的土墙前面,那些清军如风吹麦穗般倒下一大片,各人身上,无不是血肉模糊,布满密集的血洞。

    第一轮火铳射击结束,站在第一列的清军火铳兵们已经倒下了一大半。当剩余的火铳兵们如梦方醒,从肩头取下火铳,准备同从后面补充站位的兄弟们一道开火的时候,第二轮射击也同时抵达。

    两道烟雾几乎同时升腾而起。爆豆一样的火铳声在人们耳边炸响。

    干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浓厚的血腥味,还有刺鼻的硝烟味。

    “一,二,三!投!”

    几十个身高臂长的掷弹兵,喊着号子,将手中的马尾手榴弹在空中画了一个漂亮的半圆,然后奋力的投掷出去。手榴弹的落点,目的地,就是清军那些缓缓跟进,试图以火力压制南粤军阵地的抬枪兵。偶尔有几枚手榴弹也飞到了清军的盾车当中,在炮车附近爆炸。

    清军的阵线再一次的在南粤军的打击下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老规矩!上刺刀,冲出去!杀!”

    “杀!”

    随着诸葛豹的命令,千余名步兵团的官兵们端着上好了铳刺的火铳,从壕堑当中一跃而出,朝着已经队形混乱的清军猛扑过去!

    “白头疯子来了!白头疯子来了!”清军的火铳兵、抬枪兵们惊慌失措的乱叫起来。

    台湾步兵团的官兵,喜欢用白色棉布包裹头部,在冲锋肉搏时可以不必戴头盔,而且,厚厚的棉布也可以起到保护头部的作用。同时,更是识别敌我最好的标识。在清军眼中,这些头缠白布,不畏箭矢弹丸的蛮子,不啻于一群疯子,一群从地狱里跳出来的勾魂无常!

    看着他们凶神恶煞一般挺枪而来,顿时吓得这些清军作鸟兽散。慌不择路中,个个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连滚带爬只是拼命逃跑。“逃!”是他们所有人脑海当中唯一的意识。后面的那些蛮子太可怕了。手里的铳刺可怕,不时的从队列里飞出来的那些震天雷更可怕,专门挑人多密集的地方扔过去。只要这东西一响,肯定是一片死伤枕籍。

    更何况,这些南粤军的枪膛之中还有一发弹丸装填着,见到清军有停下来抵抗的意图,当即会迅速集结成队,向试图抵抗的清军扣动扳机,用弹丸打碎他们抵抗的意志,之后再用铳刺像赶鸭子一样把他们赶到地狱里去。

    不断有南粤军追上溃退的清军,用铳刺刺,用火铳打;将他们一个个杀死在地。那些清兵毫无抵挡之心,或是尖叫逃命,或是跪地求饶,没有一个人敢回头作战。诸葛豹领着兵马一直追出百多步之外,追杀那些清军溃兵,抢夺清军的火炮盾车,调转火炮炮口,朝着清军溃兵的队形当中猛轰,让这些本已毫无斗志的清军更加恐惧,驱赶着他们冲击身后清军大阵。

    全军面前,曹振彦将带兵出击的两个甲喇章京、一个总兵、一个副将、两名参将当场斩首,率先逃跑的数百逃兵,更是在全军面前用铡刀铡去四肢,丢在阵地上,任凭他们在寒风当中呼号呻吟。看着眼前面如土色的数万人,他冷冷道:“尔等已经是死人!攻下平原镇,杀光南蛮子。尔等才能活!尔等的死活在今日!就在尔等自己手中!”

第六百三十九章 齐鲁风云(二)

    “壮大不退而十人同退,则壮大可杀十人。若分得拨什库不退而部属同退,则杀全部壮大。牛录章京不退而牛录同退,则杀全部分得拨什库、壮大等官。甲喇章京不退而一甲喇同退,则杀牛录以下全体官员!一甲喇同退则杀甲喇章京以下全体官员!各人家财充公!家眷一律为奴!新近投顺各军各营各镇,一律参照执行!哪一镇作战不力,临阵退缩,斩杀全部军官,兵卒编入其他营镇!军官家眷财物,一律充公为奴!”

    曹振彦再次祭起了连坐法这个利器。用最残忍的军纪,最严苛的刑罚,将军心士气激励起来。

    新附军为前导,八旗各旗为后队,一波波的继续向着平原镇发起了攻击。刚才的执行军纪,已经将那些还不曾完全剃头的前明军部队吓破了胆。原来,这世上还有军纪这种东西!并不是大家一起退下来就法不责众了!原来,真的杀人啊?!真的是会死得很惨的!原来,不光是自己死,就连老婆孩子家里的银子,都要因为自己的作战不力而受到牵连。

    这还能说什么?!拼死向前吧!

    这么一来,台湾步兵团的压力骤然增大了数倍不止!

    其实对于曹振彦的举动,台湾步兵团也是猜了个七八分的。只是,猜出来也没啥用,步兵团兵力太少,根本无力发动强有力的袭击,只能在原有的阵地上,进行修修补补。

    不过多数将士倒是很想得开,他们的军官在休息的时候都跟他们说了:“弟兄们,人死算啥,无非是灵魂去找祖先去。咱们这辈子,已经算是赚了,咱们在主公来台湾之前,谁知道以后还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现在就算是死了,也比咱们的父辈强多了。见了祖宗,咱们可以很骄傲的告诉他们,因为咱们的努力,咱们的家人和后代,会过上祖宗们梦里一直都想要的日子!”

    惨烈的厮杀从早晨一直持续到下午,台湾步兵团几次攻破了盾车防线,又几次被推了回来。

    盾车的周围,到处都是台湾兵和清军的尸体,如果只是看数量,明显东番兵占据了优势。可惜的是,东番兵无力改变的是清军越来越多,盾车防线越来越稳固的事实。被摧毁的盾车,已经在平原镇阵地周围、前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到处都是冒着青烟的火头,随着跳动的火苗,台湾兵们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仍旧穿着大明服色的官兵们,正在盾车残骸后面紧张的挖掘着工事,修筑炮位,赶运弹药。

    “识相的赶快把刀枪丢出来投降!不然,等咱们一会冲进去,想投降都来不及!”几个新附军军官躲在盾车后面大声叫嚣着。在他们的身后,数以千计的随军民夫正在填平沟壑,拆除那些鹿砦、地堡之类的防御工事。为之后的进攻打开道路。

    反过来看台湾步兵团这边,情势就非常的严重了。能够拿起刀枪来战斗的,全团已经不足千人。火铳倒是还有不少,可是,弹药却不多了,“省着打,顶多打两三天的。”这是卫碌统计出的数字。至于说近战利器手榴弹,全团搜干刮净也不过五六百枚了。

    就在台湾步兵团考虑再来一次冲击夺取盾车防线还是收缩防守的时候,突然从他们平原镇的东面,也就是南粤军的后方奔来一队骑兵。

    这些人都身着清军样式的甲胄服装,不但头顶着避雷针样式的头盔,而且从五官面相上很容易的辨认出,他们是地道的满洲人,几个为首的大概是跑得热了,更是摘下了头上的铁盔,露出了金钱鼠尾发辫。

    避雷针头盔,正黄旗满洲或是镶黄旗满洲,夹杂着几个正蓝旗满洲的盔甲样式,典型的满洲人相貌,标准的金钱鼠尾发辫,这让正在准备发起新攻势的新附军们有些胆怯了。新来的奴才看到了标准的满洲主子,自然是不敢造次。

    这一队骑兵他们策马在南粤军阵地的周围和清军之间往来奔走,一看就是图谋不轨。面对这样的局面,台湾步兵团彻底绝望了,本来顶住前面已经很吃力了,如今后面再来这么一下,看来,今天真的是自己见祖先的日子了?

    在清军的阵地后方,在数十名将领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曹振彦、曹尔玉父子,也是对这支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八旗满洲骑兵很是诧异。

    别的不说,单就是打着两黄旗的旗号,身着两黄旗的甲胄服色,这一点就让曹家父子感到一阵阵的两腿发软。

    别看现在曹振彦也是贝勒爵位,可是,说到底,他就是多尔衮门下的一个包衣奴才,见到了正儿八经的两黄旗兵马,从内心深处他是心虚的!

    “这些家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询问了几个负责后路警戒巡哨任务的将领,都没有得到有八旗满洲兵马从京师方向前来的情况,不由得让曹振彦父子很是惊诧!

    同样惊诧的,也包括台湾步兵团。

    这些骑兵在阵前往来驰突,很是炫耀了一番自己的精熟马术,有意无意的,将清军的队形压缩了不少,拉开了与台湾步兵团的距离。

    “这些家伙想干什么?”诸葛豹和卫碌有些吃不透来的这队骑兵到底要干什么,说他们是敌人,却是不曾向己方阵地发射过一箭,反而是将清军的进攻准备队形进行压缩。可是,说他们是自己人,却打死诸葛豹和卫碌也不会相信。眼前的这数百骑兵,分明就是再标准不过的八旗满洲骑兵了!

    很快,更加令人惊喜的情况出现了!只见这些来路不明的两黄旗满洲骑兵在清军阵地上往来驰突,炫耀马术,炫耀胯下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的战马,跟各部清军打了一番招呼后,这才慢吞吞的从胸口甲胄之中掏出几个烟花。

    接着,几道烟花升空而起。

    随着烟花在半空中炸响,清军的盾车方阵如同一堵移动的城墙一样压了过来,眼见就要把台湾步兵团彻底吞没。

    面临气势汹汹杀来的清军,台湾步兵团的士兵神色反而舒缓了起来,他们纷纷站了起来,又唱起了那首熟悉的歌,就宛如唱歌给父母听的小朋友一般。

    但是,炮声很没眼色的打断了他们的歌声,随着炮声的轰鸣,人的断肢,各种器械的碎片到处飞舞。不过,渐渐的,台湾步兵们觉着有点不对劲,这剧本是不是错了,为啥清军那面开炮,轰的全是他们自家人?还有,炮弹的方向似乎也不对,好像是从咱们阵地的后方发射过来的。

    难道是没瞄准好?不过很快就有眼尖的人发现了原因,他们兴奋的喊:“是我们的骠骑兵,是左武威的炮队,范参谋派人来救我们!”

    果然,随着炮弹不断在清军阵地上溅起一圈圈血肉组成的涟漪,方才那数百骑兵,立刻将手中的两黄旗满洲兵马旗帜收起,取而代之的却是南粤军的红黑两色战旗!

    “老子是图哈!”

    “老子是鄂奎!傻豹子,开门,让老子进去!”

    随着鄂奎的破锣嗓子在阵前叫嚷着诸葛豹的外号,顿时阵地上一片欢腾,一扫刚才准备就义的悲壮。说实在的,谁都想在生与死之间选择生,无非是很多时候没得选而已。随着事态的明了,台湾兵们也开始用观战的心态看着面前的清军。因为他们知道,既然左武威的大炮到位了,那剩下的,就是先观赏炮神同志是如何教育这些清军做人了。

    而左武威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密集的炮子如同狂风暴雨扫荡着清军,很快就把他们打的如同老鼠一样逃窜。倒不是说曹振彦的军队不行,而是原本没有考虑对手会有强大的炮兵增援,所以采用了密集队型,希望用人潮来淹没台湾兵们的抵抗。而今,这种密集队形成了最好的靶子。可是,如果分散,就很容易部队一哄而散。那样的话,就要被曹振彦曹贝勒拿来整肃军纪!可是如果再不分散,会被炮火全数拍在这儿,短短的片刻之间,带兵的将领们做出了决定,撤!

    看火候差不多了,这个时候不冲出去,趁你病要你命,那台湾步兵团的军官都可以去死了!不等诸葛豹和卫碌下令,步兵团的军官们已经齐声喝令,“全军上刺刀,向援军方向突击!”

    随着一声令下,千余步兵齐刷刷的将已经看不出本身颜色的白布包在头上,端起了这些天几乎拼弯了的刺刀,然后伴随着爆炸性爆发的喊杀声,一往无前的冲向援军增援的方向。

    这样一来,清军就悲剧了。

    有曹振彦连坐法的军纪在,清军各部自然进行了激烈的抵抗。但是很可惜,他们原本用于进攻的工事,如果用来防御的话,就是一道单薄得不像话的防线,哪里扛得住台湾兵的决死突击?

    更何况,那个该死的左武威也没给他们机会,每每他们有集结的动向的时候,炮弹就会跟打好招呼一样如约而至。甚至是为虎作伥一般,紧跟着台湾兵的进攻势头,台湾兵团的旗帜出现在那里,那里就成为左武威指挥的炮兵重点照顾的对象!

    比炮兵更可恶的是南蛮子的骠骑兵,这帮来自辽东的混蛋,非常善于渗透阵地见缝插针。在本来就已经慌乱异常的清军队形当中左右冲突,大队人马就制造谣言和混乱,令那些清军士兵更加的人心惶惶。之后,趁乱将清军队形打乱,分割包围,消灭。对于小股清军,这些深谙清军战术的前八强满洲官兵,便是驱赶着他们,去冲击清军大队人马。让清军的后卫变成南粤军的前锋!

    歼灭了外围的清军后,左武威又下令炮兵对赶来支援的清军进行阻拦性射击,同时骠骑兵袭扰其侧翼。

    双方又激战了了一番,不过,曹振彦最终还是接受了包围台湾步兵团一部清军被全歼的事实,而面对已经会师的南粤军,继续进攻无疑是危险了。

    所以,曹振彦在日落之前下令停止进攻,全军转入修筑工事防守,台湾步兵团围攻战,到此彻底失败。

    气急败坏的曹振彦差点吐血倒地,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南粤军怎么这么快就杀回来了,沿途大大小小城镇,大多数已经是被反水的章陵虎和吴奉先们,或者是那些官绅组织的民团私兵控制,如果大队人马过来,势必要经过连番血战,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难道他们当真会飞不成?

    最终,在三股力量打击下,被夹在三者之间的清军被全歼。其实不止曹振彦有这个疑问,台湾步兵团同样有这个疑问。

    会师之后,诸葛豹和卫碌等人连忙对增援部队进行了感谢,不过,增援部队里有他们熟悉的面孔,比如左武威,但是也有不太熟悉的面孔。比如增援的骠骑兵,真正为首的就不是图哈鄂奎等人,甚至带队的人也不是所谓鞑子的辽东出身,而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经过左武威的引见,台湾步兵团的人才知道这个年轻人叫许泰安,是许元嵩的堂侄,后来因为许元嵩的举荐进入南中的军校学习。后来又在许元嵩手下工作,这次,许元嵩因为大家都懂的原因,把支援的任务交给了他。

    不过,许元嵩倒是没有给他什么精锐部队,而是把山东农庄的一些两黄旗有作战经验的老弱骑兵给了他,为了能够让他指挥灵便,同时也是给嗷嗷请战的图哈、鄂奎二人一个面子,让这两个家伙充任了这支山寨骠骑兵的正副统领。二人除了指挥骠骑兵之外,更是要负责与台湾步兵团联络,确认身份,免得被友军误伤。

    另外,还跟他交代了一个可以顺利通过章陵虎和吴奉先所部防区的办法,正是靠着这个办法,许泰安才带着一帮作战能力一般的候补骑兵轻易的通过了叛军的防区。

    至于说是啥办法,说起来一钱不值。这些日子许元嵩可没闲着,一直拿着户口本和叛军将领的名册分析,最后,他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原来许多叛军将领的家属都住在登州。(某公知:许元嵩,你个不要脸的家伙,明明是早有预谋,说什么突然发现。许元嵩:你有意见?)虽然章陵虎造反成功了,但是军心还不够稳定,对胜利的信心也不够足,而且他们中的军官都是有钱人,有钱人当时最喜欢住在哪?除了济南,不就是登莱。。。

    发现这个事情后,许元嵩就下令在城外挖了几个大坑,然后请这些人过来参观。当然,可能是军纪不严的关系,明明是要请的,但是这些人到了地方的时候,身上脸上却都带了点彩。许元嵩可能也是眼睛不太好,愣是没看见。他微笑着跟这些人打招呼,然后热情的介绍坑有多深,还善意的告诉他们这些坑能埋多少人。

    许元嵩却一直保持着微笑,按理说许元嵩的形象挺好的,面白微黄,身材高挑,再加上一身书生便装,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这都是让人羡慕的好容貌。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副好皮囊之下,是能左右开弓的好力量和黑到底的心眼。而参观大坑的人里面,有很多人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许元嵩越是微笑,他们越是心惊胆战。也许是许元嵩的热情感动了他们,这些人不分男女老少均是嚎啕大哭,声泪俱下,甚至有人跪地求饶,还有一些人声嘶力竭表示自己一定效忠皇军,额,错了,是效忠梁国公和大明,绝对跟那些反贼没有任何关系。等自己一回去,就把这些叛贼开出祠堂,从此不再是自家的子孙。

    终于,许元嵩似乎看够了他们的表演,他说话了:“各位,何必这样,我只是约你们看个坑,你们这么激动干嘛。当然了,坑不能白看,我还有点事要求你们。你们都跟那些叛军是亲戚,别的事做不到,但是写封信劝劝他们改邪归正我相信总是可以的。当然了,这事靠自愿,我绝不强求。”

    不强求?众人互相望了一眼,你妹,信你我们都得进坑里。于是在场所有人都充分发挥了他们的才智,什么骂人劝降,大义劝降,亲情劝降,甚至还有威胁劝降。有些人把今天的盛况绘声绘色的写了出来,告诉自己那些充任叛军军官的亲属子侄,你们快投降吧,要不然早晚你们也得来体验这个这个大坑。

    等他们都写完了,许元嵩满意的把书信分类收好交给许泰安,然后神秘的交给他一个大纸包。许泰安不解,就问这是什么?许元嵩答道:“五叔给你的东西还能没用?这是隆盛行发行的临时兑换票,只要拿着这些兑换票,就能到隆盛行兑换银元。你把这些书信和兑换票同时交给叛军军官,让他们自己选。是要钱和保护亲戚家人的性命,还是没钱加上这帮人进万人坑。”

    许泰安会意的一笑说:“五叔,那当然是选要钱加上家里人的命。不过五叔,万一这帮犊子拿了钱不办事怎么办?”

第六百四十章 齐鲁风云(三)

    许元嵩抽出一张兑换票,然后指着兑换票上的一角对许泰安说:“大侄子,看见没,这上面写了,兑换日期是,收复济南之日。也就是说,要是咱打赢了,这真金白银就能兑换,要是打输了,呵呵,对不起,这票就作废了。至于说他们是希望咱们打赢还是打输,那就看他们自己的了。反正要是我,就盼着有一天能把这张纸上的银元搬回自家去。”

    “要是都搬回家去,那,五叔,咱们是不是可以照着书上说的那样,富了那啥就可以换老婆了?”

    许元嵩闻言故作愠怒冲他脑袋拍了一下,然后佯作不满的骂道:“叫你好好读书你不听,那叫富易交贵易妻,不过呢,故事的主角最后是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说完,他语气一变,也附耳说:“大侄子,把钱准备好,过两天,你可能就要多一个婶子了。”

    许泰安一听顿时就来了精神,连忙问是谁,许元嵩笑着说:“这人你总见,就是你婶子的妹妹。这事我也不瞒你,你也知道,我那老丈人一直自称什么书香世家,就是不让我一起把他的两个女儿都娶了,说怕丢人。我呸,这老不死的跟通房丫头弄出孩子的时候怎么不怕丢人了?平时总是称颂什么唐尧虞舜的,怎么不说大舜把娥皇女英姐俩都给娶了?怎么不效仿一下先贤,把两个女儿都嫁给你叔叔我?这帮子读书人,都是老鸹落在猪身上,只看到别人黑,不看到自己黑!后来老子牙一咬心一横,直接在咱家那个五开间的大花厅里,就把你婶子的妹子给睡了,现在孩子都有了,生米都变成了锅巴,老岳父也终于算是松口了。不过呢,说让我过两天去给岳母贺寿,贺寿完了,再谈谈姐妹两个谁大谁小的问题。要我说有啥好谈的?一边大。”说完,许元嵩发出了男人都懂的笑声。

    许泰安一听连忙说:“那恭喜五叔了。五叔放心,这次的事我一定干的漂漂亮亮的,给五叔争光。另外五叔,您说这次我要是立了大功,是不是也可以娶个天竺胡姬啥的当妾?您知道的,我可惦记李夫人的亲兵好久了,这次您能不能帮我如愿?”

    许元嵩一听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说:“大侄子,这事可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李夫人那面不太好说话啊。不过你小子这次要是能把大军顺利接回登州,我帮你说说倒是没问题。大不了咱们去南中,找林先生买七八个来!”他口中的林先生,正是著名的高端奴隶贩子林琨,这几年林琨将欧罗巴和北非的、天竺的、阿拉伯的各色女奴海运到中原,包装后卖给各地官员巨贾,不但赚得金银如山,更是给自己积累了无数人脉,所谓的一起飘过娼,也是人生四大铁。

    “那就谢五叔了。“还没等许元嵩说别的,许泰安就连忙道谢。

    辞别了许元嵩,一路上许泰安按照许元嵩的交代,顺利的摆平了多数叛军军官。很多人一开始态度强横,但是当看到他们亲属的书信后之后,基本上立刻态度就缓和了下来,等看到了银票,态度就开始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当然,也有死硬到底的,许泰安也不跟这些人废话,直接骑兵冲大炮轰,顺便写一封信送登州,告诉许元嵩,这个人的家属可以入土为安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看到听话能保家人平安获得兑换票,不听话全家万人坑,多数军官选择了合作。左右又不是投降,只是给许泰安让个路。

    于是,许泰安基本一路无阻的来到前线,迎头就遇到了范晓增撤退下来的部队。得知台湾步兵团依然被困,许泰安主动请缨救援,范晓增表示同意,不过坚持让左武威的炮兵随同。于是,就有了台湾步兵团救援战。

    会师之后,范小增召开的庆功酒会,因为许泰安带了一些物资来,所以整个军队的供应也有了改善。酒过三巡之后,范晓增开始询问现在登莱的情况。许泰安借着几分酒意说道:”范参谋,你就放心好了,登莱稳如泰山。经过之前的扩军,我五叔已经拥有一万多人马。再加上临时招募了一些民团,总计有四万多人。我五叔亲领六千人马驻扎登州,剩余的民团有五千信得过的人马驻扎登州,其他人分散布防登莱,修筑工事征集物资。这些日子虽然官绅累计发生叛乱一百多起,但是皆被镇压。另外守望队也组织了起来,开始编练新兵团。再过几个月,咱们的军队还得翻一番。“

    得知登州还在南粤军手中且防御稳固,范小增安心了不少,但是他依然有所担忧:“泰安,据你所说,登州还有不少民团,这些人可也都是官绅的私兵,能靠得住吗?”许泰安一笑说:“范参谋,你放心好了,这些人跟我五叔都是实在亲戚,一笔写不出两个许。而且这些年跟隆盛行生意往来颇多,他们怎么也不会跟钱过不去不是?”

    范晓增点了点头,心里却很不安,因为以前章陵虎吴奉先何尝不是受了南粤军的好处,又表现的非常忠心?不过,现在还不是处理这些事的时候,一切都要等两军会师再说。范晓增暗暗的做了计划,到了登州,一定要打散编制重新组建新兵团,万不能让济南的事情重演。

    一夜过后,养足了精神的南粤军依然按照计划缓缓而退,曹振彦也依然很尽责的前来捣乱。不过,因为得到了物资补充,南粤军战斗力有了明显的提升,几次小战斗下来,曹振彦没有赚到半点便宜,只留下了一地尸体狼狈而走。渐渐的,登州越来越近,南粤军从上到下心态也越来越放松。不过这一天,突然南粤军迎面遇到了大量难民,从服装用品来看,这些百姓生活并不差,但是他们扶老携幼,眼神里充满了惊恐,甚至迎面撞到军队还依然不觉。

    这事因此引起了范小增的注意,要说因为战乱产生难民很正常,但是登州不是在许元嵩手里吗?那里不是驻守着南粤军和守望队吗?怎么会发生如此规模的难民潮?派人询问过后,一个惊天的消息传来,登莱发生官绅叛乱,登州已经被叛军占领,其他驻防民团正在跟守望队激战,打的四处狼烟。这还不说,造反的官绅民团还大搞反攻倒算,扬言凡是当初支持新政的,欠钱还钱,欠命还命。

    这些逃难的百姓,都是当初支持新政的,害怕遭受牵连,这才一路逃难,想去伍兴驻扎的沂蒙山躲避。因为,那里现在已经是山东唯一一个在南粤军手中控制的地区。听到这个消息,范晓增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昏厥。

    这些日子,连遭巨变,主帅是个喜欢装逼的主帅,夫人是个执拗的夫人,而今唯一的希望登州又丢失了。要知道,登州不只是地盘财富军队,最重要的是仓库、是通道,就是这几万人马的生命线!登州的仓库里囤积着大量的火药布匹粮食,这些物资,是南粤军反攻的希望。登州的港口码头是这几万人马与江南、与两广、与南中本部之间的联系通道,更是这几万人马的生命线。而今希望没了,通道被人切断,生命线掌握在别人手中,范小增的精神直接崩溃了,所以各种情绪一起爆发,直接倒地不起。

    范晓增醒过来,见参谋部的人都围坐在他身边等候,可他却没有一点时间去感动,反而气的怒骂道:“你们看我干什么?具体情报呢?新的作战计划呢?物资人员准备计划呢?”

    “大人,前锋的探子把登州的情形打探来了,您是不是先听听?”

    时间回到七日前,早晨,许元嵩在夫人的服侍下洗漱完毕,然后跟夫人携手来到客厅。客厅里,许元嵩未来的平妻,目前的小姨子正在等他们。见他们来了,连忙上去热情的打招呼:“姐,姐夫,你们来了。礼物我都准备好了,给父亲准备一座珊瑚,母亲是蓝宝石戒指,还有一些衣物药品之类的送给其他亲戚,你们看这样行吧?”

    说起来,作为女人,许夫人自然对自己妹妹跟自己丈夫滚床单心里充满了不爽,但是,既然已经是事实,也只好咬着牙装大度道:“妹妹,你这就不对了,该改口了,以后他就不是你姐夫,是你得夫君了。俗话说新人总是胜旧人,以后我虽然是姐姐,但是还需要你多多照顾。”

    听了姐姐夹枪带棒的话,妹妹一时语塞,还是许元嵩帮忙解围:“行了,你当姐姐的就该有个大的样,别总欺负妹妹。再说了,你好歹也读了不少书,啥烈女文,女训之类的不是总说能倒背如流,怎么到了需要你学一学书上做法的时候,就不行了?难道说,那些书都是专门写给下人看的,你们读书人只需要写一写就行了?”

    许夫人顿时一时语塞。她可是诗书传家,自幼便被父亲教诲,读女四书、列女传之类的书籍。如果放在现在,也是一个可以去高校讲授女德的高级讲师。可是,她父亲却忘了,按照古人云过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从这个角度看,他女儿可是个缺德的人,这位可以去教授女德班的讲师,是个缺德的货。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不接受也得接受,所以许夫人只好话锋一转说:“夫君,以后我跟妹妹自然会好好持家,不过呢,你也得听我说几句。平时吧,你张口闭口南中法度的,你是为公,是执行梁国公的命令,我都不说你啥。但是,今天母亲生日,父亲不爱听这些,你今天就别顶撞他,他爱说什么说什么。等过了今天,父亲要是再说,那你秉公办事就好了。”

    许元嵩却不屑的说道:“你啊,跟我岳父真是一个样,就看见眼前这点钱。咱家缺钱吗?我的俸禄不够你花吗?再说了,想赚钱找隆盛行啊,投资渔船货船或者是卖索伦人的皮毛,弄一条船,装上棉布铁锅烧酒什么的北上黑龙江,随随便便的弄一船上好的皮毛熊掌虎骨鹿茸回来,那都是日进斗金的买卖。逃税能省几个钱?多收点租子又能多几个钱?还不如别的生意一进一出的。我还真不是吹,别看现在岳父看我不顺,等将来他听我的赚了,就该把我奉为圣人了。”

    许夫人自然是非常高兴,她连忙说:“我明天就去告诉父亲,我不是说你,咱家没个男孩,父亲的钱还不就是你的钱?自家人,就该互相照顾。”

    “咱家?别扯犊子了!你当我不知道,咱们老爷子房里的大丫头,那个叫什么霞的这一年多怎么看不到了?我这耳朵里可是刮进了不少的闲话,咱们老爷子,宝刀不老,一发中的!怎么着,我听说又给我添了个小舅子,如今在外面养着,准备合适的时候进祠堂祭拜祖先?!”

    许元嵩一番话说的许夫人沉默不语,看气氛有点尴尬,妹妹解围道:”夫君,姐姐,行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去吧,省得七大姑八大姨挑理。另外夫君,马上前线大军和张提督的水师就要来了,要不要让城里的官员绅士都好好准备一下,弄点张灯结彩的节目,让大军和水师高兴高兴?“

    “也好!不过,不必操之过急,等岳父大人的寿宴之后再行筹备也来得及。”

    许元嵩夫妻三人兴高采烈打扮的衣冠楚楚的来给老岳父贺寿,却正是应了那句话,“猪羊寻屠宰之家,一步步来寻死路!”

    到了岳父家,娇客上门自然是待遇不同。拜见了岳父,送上了丰厚的寿礼后,便被知客延请到后院花厅休息。

    一杯茶还没有喝完,突然间外面一阵吵闹,许元嵩正待要命亲兵外出看看怎么回事,一声锣响,如蝗箭雨从花厅的门窗射入。片刻之后,许元嵩夫妻三人和随行的丫鬟婆子亲兵等人尽数中箭倒地。

    这边寿宴变成了杀人场,那边,各处官绅豢养的私兵民团从各个隐藏的角落里杀出,迅速控制了登州各处要点。

    事后才得知,原来,许元嵩的岳父,通过自己的同年门路,已经和洪经略拉上了关系,洪经略很大方的奖赏了许元嵩岳父为首的一群官绅,从登莱巡抚以下不等的官职。就连许元嵩那个他岳父和通房大丫头生的还没有脱下开裆裤的便宜小舅子,也作为有功人员蒙受朝廷褒奖,有了五品官职差使。

    更是让人“感动”的是,许元嵩的岳父,在就职之后,更是上表京师的摄政王和礼部衙门,要求给被他大义灭亲的两个女儿树立起两座牌坊来,以表彰她们的功德业绩。

    北京的大清朝廷慨然应允,下旨嘉勉,在敕建功德牌坊的旨意当中,少不得骈四俪六的花团锦簇文字来大肆表彰两位烈女的功德,却丝毫不提她们和她们的丈夫是死于自己的父亲之手。

    这些登州的情形被参谋处的参谋们整理出来,一一向范晓增禀告。

    “我五叔被他的岳父暗算了?!”闻讯赶来的许泰安,人还不曾进来,已经是哭声震天。

    “泰安,消息是真的。不光是令叔,还有他的两位夫人,随行的亲兵一并遇害。如今,登州附近,逆贼猖獗,除了烟台山等少数几处要塞还在坚守之外,其余各处已经尽数落入贼子之手。”

    不过,在一众已经归顺了大清的官绅们看来,几处还在坚守的要塞,范晓增这支数万人马的军队,在大清天兵面前都是不值得一提的疥癣之疾。只要阿巴泰大人的军队一到登州,他们就会冰消瓦解。

    “咱们守住这海口,这些南蛮,前有大海,后有追兵,不投降就得跳海!”于是,官绅们一边紧锣密鼓的就任着大清的官职,命家人奴才到四乡去抢占南粤军的屯田田庄。另一边,则是上天入地的追查登州海关的关税去向。

    “登州海关监督熊汝霖,平日里和大公子不和,动不动就拍桌子对骂,互相上题本参奏大公子。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老头子的骨头就显出来了。硬得很!这些反水的狗东西把老头子关起来,各种花言巧语的要熊老头子把海关关税账本,和下半年的二百多万银元交出来。可是老头子就是一句话‘城中大乱的时候,不知道去向了!’”

    “老头子好样的!”众人此时完全忘记了当初熊汝霖吹胡子瞪眼同李华宇争吵时的情景,只记得这个老头子的一把硬骨头。

    “大人,还有一桩事,我们只顾得逆贼在登州反水的事了,忘记水师左翼舰队提督张小虎大人的船队,已经从耽罗岛、崇明等处出发北上了!”

    范晓增立刻一个鱼跃从床榻之上跃起!

    “这个老家伙来了?!传令下去,全军整顿兵马往登州开进!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那头三头虎,虽然老了几岁,可是爪牙依旧锋利得紧!别忘了,他老人家可是教授出了大小姐的人物!水战、陆战皆能!对付登州这群蟊贼,那是手到擒来的事!”

第六百四十一章 齐鲁风云(四)

    登州外海,白帆如云,帆索如林。

    张小虎的水师左翼舰队大小各类舰船百余只将整个海面铺得满满当当。

    作为整个舰队的核心,张小虎的旗舰被炮舰和运输船紧紧的簇拥在当中。船头上那标志性以黄金白银铸就的虎头,被水手们擦拭的亮晶晶的。在冬日海上的阳光照射下,闪动着刺眼的光芒。

    桅杆的吊斗上,一面巨大的“张”字帅旗被强劲的海风吹得扑簌簌作响,整个旗面平展展的。

    旗帜的主人张小虎,此时正在自己的旗舰海图室内。

    宽敞的海图室内,四壁上点着数十盏玻璃马灯,将原本昏暗的船舱变得明亮异常。舰队的军官、舰长们,没有值更作战任务的,几乎全数到了。

    几个参谋根据风向、风速,舰队的行进方向,用六分仪测量后,在海图上标注出所在的位置。

    连日来的航行,让这些海上汉子们不但没有感到疲惫,相反的,却像是嗅到了血腥气味的鲨鱼一样,兴奋异常。

    “咱们从耽罗岛出来也有几天了。往常这条往登州、往黑龙江的航线虽然不是什么热门航道,但是行走上一天半天的,总是能够遇到几条船。可是,咱们这几天却是一条船也没遇到过。你们不觉得奇怪?”

    张小虎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登州这条航线,向北绕过辽东半岛,往黑龙江去,用粮食布匹铁锅烧酒兵器等物换取索伦人的皮毛人参生金蜂蜡虎骨熊掌等值钱的土产。往南,则是将登莱青三府各处出产的小麦棉花向南转运。同时,南方北上的船只也会满载着大米油料而来。补给这里的驻军和田庄屯田兵们。可是,连续数日,海面上一条船也不曾遇见,这不由得不让张小虎产生怀疑了。

    张小虎这辈子都是在海上讨生活,最擅长的就是拦路打劫,趁风放火,海上的勾当和陆地上的其实也差不多,都是要给对手挖坑设陷阱,同时防止掉进敌人设计的陷阱里。

    “虽然说辽东鞑子没有水师,海上是咱们的天下。可是谁能保证这些鞑子不会突然攻占了某个港口。给咱们玩上一手以陆治海的手段?要是那样的话,咱们冒冒失失的,领着这一百多条船,几万人一头撞进人家设好的圈套里,不是亏死了?!”

    一个船长对张小虎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军门,咱们这几天北上,的确是没有见到海面上有船只从登州海面上过来。可是,以标下看来,这几日北风强劲,咱们的大船都行进的有些困难,何况那些商船、沙船?照标下看来,说不得,这些财迷们为了保证自己船上的贵重皮毛,找个地方抛锚停泊避风也是说不定。”

    他的意见,得到了不少军官们的点头赞同。虽然说商人贪利,可是,也不能冒着将全部身家葬身汪洋大海的风险去追求利润。躲在哪里暂且避避强风,也是说得过去的理由。

    “哼!但愿如此!”张小虎虽然心中仍旧是狐疑满腹,但是却也没有理由驳斥。“加强巡哨船只。一有异常,全舰队戒备!小心行得万年船!”

    “好!属下等遵令!”

    “娘的!要是登州方向没事,老子见到许元嵩这厮,一定要好好的敲他一顿!汇泉楼的烹虾段,柳泉居的黄酒,老子要一次吃美了!”

    “对!军门说的是!回头还得让他把咱们的补给船上装满了大葱、萝卜、黄芽白的白菜!免得弟兄们在海上老是吃发芽豆!这厮的部下不是总是吹嘘什么‘烟台的苹果莱阳的梨儿,最美潍坊萝卜皮儿!’咱们就好好的吃他的萝卜!”

    舰队的军需官用一口半生不熟的胶东话学着胶东的民谣,引得海图室内一片哄笑声。

    “没错!把舱室腾出来!塞进去大葱、萝卜、白菜!再弄上几十筐莱阳梨!”

    没有人比在海上长期生活的水师官兵更加渴望新鲜蔬菜水果了。在没有冷藏设备的年代,易于长期储存的萝卜白菜大葱就成了水手们补充维生素的上选,至于说甜美多汁的莱阳梨,那简直就是奢侈品了。

    正当军官们在憧憬着到了登州之后可以酣畅淋漓的吃着大葱烧海参、烹虾段等鲁菜名品的时候,一条在舰队前锋充当哨船的双桅炮船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登州海面未见船只,似乎港口封闭。引诱可见烟台山等处有烟柱火光,应当是有战事在进行!”

    “果然是有事!”

    张小虎将身上的皮领海军大氅一抖,甩到了一旁,“传令!全舰队戒备!拉开战斗队形,往登州去!”

    登州一定是出了大事,否则不会如此。结合之前的种种迹象,左翼舰队的官兵们立刻投入了战斗状态。炮手们检查火炮炮位,弹药手们从底仓将炮弹搬运到炮位上。一件件炮衣被小心的折叠好,摆放到一旁。水师陆营的官兵则是在自己的船舱之中认真的检查刀枪火铳,准备随时投入即将到来的登陆作战。

    在旗舰的舰首舵楼上,张小虎眺望着不远处依稀可见的登州城。

    城外的码头是他十分熟悉的地方。附近的芝罘、蓬莱,以及此时还在进行着战斗的烟台山上的狼烟墩台,都是他可以闭着眼睛进出的所在。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了。

    他在码头上看到了熟人。原本打算抵达烟台后要敲他一竹杠的许元嵩。只不过,此时的许元嵩已经不再是那个脸带笑容的人,而是一具身上满是箭矢,被悬挂在高杆上示众的尸首。

    城头上,几面清军的旗帜在西北风中张牙舞爪的飘扬着。

    沿着从码头到城池的道路上,数千兵马列阵以待。几十门各色火炮张开着黑洞洞的炮口,像一群饿狼般,准备迎击张小虎。

    码头上,原本忙碌热闹喧嚣异常的场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原本是海船靠岸卸载装货的区域,横七竖八的倒卧着黑压压的一片尸首。

    “这群狗贼!胆敢反水降了鞑子!”

    张小虎的眼睛瞪圆了。

    “南蛮逆贼!我等顺天应人,已经归顺大清!如今,大清的饶余贝勒已经率领大军前来,尔等的党羽范晓增等辈不日便将和这许元嵩一样,被悬尸示众!”

    城外列阵的清军大声吆喝叫嚣,被风送到了张小虎耳边,听得清清楚楚。

    “军门,要下雪了。”他身边的一个参谋低声提醒他。果然,几点雪花落在了张小虎的身上、脸上,可以微微的感觉到那几点清凉。

    登州这里受地理环境限制影响,每到冬天动辄便是齐腰深的大雪。也是有名的雪窝。

    “这群狗贼也是算准了这场大雪会帮他们的忙!对我们不利!传令!双桅炮船上去,开炮轰击,掩护陆营登岸作战!”这场大雪,对处于进攻一方的南粤军来说十分不利,如果不能在大雪落下之前攻下登州城,那么不论是张小虎的水师左翼舰队,还是范晓增的山东兵马,都将面临前有坚城,后有追兵,天气不利的恶劣局面。

    虽然说登州沿海的几处港口都是不冻港,不必当心船只被冰封,可是,风雪天气,对舰队的行动也是影响巨大。

    六艘双桅炮船在海面上列开,朝着在码头道路上列阵的清军兵马开始倾泻火力。

    清军的火炮也开始手忙脚乱的还击,两家的炮火便你来我往的打了个不亦说乎。

    “哼!都说南蛮水师凶悍,当年在辽东差点要了摄政王的命,以本官看来,也不过如此!”见南粤军只是以炮火轰击,躲在兵马后面旗阵当中的官员们开始放心了。

    “老子和你硬碰硬,拿兄弟们的命去填炮弹,挡炮子,那老子才是傻子!”见炮火打了一阵,清军的注意力都在码头上,张小虎这才下令:“陆营可以出动了!”

    登州这一带的海岸情形,张小虎比身为地方士绅的许元嵩岳父们还要熟悉许多,这些官绅们向来是秉承着“君子远庖厨”的圣人教诲,绝对不会下基层到第一线的。他们哪里知道,登州沿海的海岸分为砂岸和岩岸两种。西起莱州虎头崖,东至牟平东山北头,是曲折的岩岸,海蚀地貌显著,其余多为砂岸。到处都可以作为登陆地点。

    数十艘舢板张起风帆,桨手们奋力划水,搭载着两营水师陆营官兵向海滩而去。行至浅滩处,舢板停泊,水师陆营官兵们跳入水中,向岸上奔去。

    虽然是隆冬季节,海水冰冷刺骨,但是比起往日的抢滩登陆,跳帮搏杀来,不用顶着炮子弹丸,对面没有锋利的刀枪迎候,海水冷些算是什么?不亚于天堂一样!

    人们带着浑身的海水,在海滩上列队,“检查人员,检查刀枪,检查火铳!”

    “列队,跑起来!别停下!停下就该冻坏了!”

    队官、哨官们不停的在队伍里吆喝着,组织手下的兄弟们列队,向登州方向开进。

    行了不到里许,前面一座小丘,从地理标志上看,越过这座小丘,就有村落人家了。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

    在人们距离小丘还有百多步距离时候,一股刚燃烧不久的苦辣火臭气味冲嗓刺鼻,夹杂在腥咸湿冷的海风中吹来。这突如其来的异样,顿时让水师陆营官兵们提高了警惕性向前摸索前进。

    汪汪!……突然小丘的西北边发出几声狗吠,接着便是群狗的厮打声,在死静的海滩边上,听的格外清晰。

    人们快步登上小丘,向着气味和狗叫的方向望去,顿时看清了这一幕景像。这里原来是一个海边村落,完全被火烧光了,所有的房盖全烧没了,只剩下被浓烟熏的漆黑漆黑的四壁土墙和房框。全村一个人也找不见,确切一点说,除了屯外的狗咬声外,连一点活着的东西也找不见。

    从这可怖的景像中,水师陆营的官兵们已经猜测到这里又发生了不幸的事情。他们手里紧紧地揣着枪,心在紧张的跳动。他们的心和身笼罩在一种凄惨阴森恐怖的空气中。

    “去,想办法找一个老百姓来,弄清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营官一声令下,几个斥候应声而去。可是在村中找遍了也是一无所得,于是便向狗打架的声音闯去。嚎叫厮打声越来越近,腥臭的气味越来越浓,西北天上的乌云一片一片的急驰,仿佛一块块沉重的铅块一样压在人们心头。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跟着这骂声的便是几块砖头石块的落地声,随着这砖头石块的落地声,便是一只狗被打中后腿或是前腿汪汪的痛叫声。

    在狗的痛叫声撕咬声中又听到哭哭啼啼气愤的悲骂声:“你们这些畜生,不知人性,你们还吃!你们还吃!那都是喂养你们的主人,哎!天哪!天哪!……哪辈子做下孽!”

    斥候们闻声迅速赶过去,一个斥候脚下踏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具尸体,是一具女人的尸体,已被烧没了下半截,怀里还抱着一个被活活烤死了的小孩。

    眼前,更是一片修罗场。

    数十条野狗在野地上,撕咬着横七竖八的尸首。这些畜生,先用尖牙利爪将尸首的衣服撕碎,从最为柔软的腹部下嘴,咬开尸首的肚子,将内脏、肠子撕扯出来。

    一个老人,瘸着一条腿,用手中的拐杖和不时捡起的砖头瓦块,驱赶着这些野狗,试图保护这些死者的尊严。

    “上!”

    不管发生了什么,这是作为一个人起码的道德底线。几个斥候一拥而上,火铳、刺刀一起上,弹丸轰铳刺刺,将那些吃人肉吃的眼睛都红了的野狗赶得远远的,在数百步外狺狺低吠,甚至可以听得到磨牙声。

    “大人!这个村子原本都是渔民和在码头上给咱们干活的。如今,被城里的叛军给屠了!就剩下这位老人家了。”斥候将幸存的瘸子老人带到了营官面前。

    看着眼前这群刀枪齐整,甲胄上满是海水结下的冰凌的兵,瘸腿老人被吓得说不出话了,一个劲的朝着几个斥候身后躲。

    “算了!老人家肯定是被吓坏了!给老头留点干粮,咱们往登州城去!”

    登州城外十里铺,两军遭遇。

    清军没有想到,有军队居然能够在这寒冬腊月里,顶风冒雪从海水里冲到岸上!

    清军们挨挨擦擦的,互相推搡着,试图列队应敌。可是,他们原本以为南粤军即便是要打登州城,也只能是从码头登岸,根本就没有想到防备侧翼。慌乱之中,根本没有做好应敌的准备。看着眼前这些身上头上满是冰渣,脸上被冻得通红,口中不停的向外吐着白汽,满脸杀气的南粤军,这些不久前还都只是民团私兵的清军,不由得腿肚子开始转筋了。

    而一路从右翼冲过来的水师陆营,沿途看到了至少五六个村子被杀绝,更有幸存者告诉他们,为了抢夺几处屯田农庄的田产,田庄里存储的棉花麦子等财物,登州城里的清军更是将田庄里不分男女老幼尽数杀绝。这一来,更是激起了陆营官兵的仇恨。

    谁都清楚,登莱地区的屯田田庄是什么情形。那是主公为了安置历次勤王作战行动中受伤致残或是不能继续在军中服役的袍泽兄弟们而设立的。将他们安置在此,也是让他们有个赡养的去处,是主公的恩泽所在。如今,却被这群家伙给暗算了!

    正所谓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从耽罗岛出发时,舰队里多多少少的还有些不满的微词:“山东乱了就乱了。大不了咱们守住沿海,守住两广和江南过日子就是了。管他山东、京畿作甚?!”可是,眼前的这一幕,迅速的替南粤军纠正了内部的“南中派”思想,将大家的思想用这种最朴素的“报仇”意识统一起来。

    打仗打了许多年,眼前的敌人是个什么成色,将领军官们一看就能大体上做出一个判断,远处从旗帜、到队形,到战术动作,近处从士兵手中的刀枪质量保养情况,到衣着甲胄,精神气质,都可以分析出来这个军队的战斗力如何。

    眼前的这支清军,很不幸,在水师陆营的眼里,他们连油渣都算不上。

    两个水师陆营的营官简短的商量了一下,便迅速做出了布置。

    两个营的火铳兵被集中起来,拉开了一个长约百余步的宽大正面,四列火铳兵缓缓的向清军队伍压了过去。在火铳兵身后,两个营的掷弹兵被集合在一起,辎重兵们背着沉重的竹篓紧随其后,竹篓里满满的都是马尾手榴弹。两个水师陆营的近卫哨,各哨各队的军官们,各自将装填好子药的双筒短火铳端在手中,准备随时投入肉搏战,为那些火铳兵兄弟查漏补缺。

    看看两支队伍之间已经越来越近,清军队伍里,喧嚣鼓噪声越来越大。有那些沉不住气的弓箭手和火铳手开始乱哄哄的开铳、放箭。

    “火铳兵,上去,教教他们怎么做人!让他们来世学着做人!”

    一排密集的火铳声响起。

第六百四十二章 齐鲁风云(五)

    张小虎的帅旗在漫天大雪中,被亲兵们插在了登州城头的旗杆上,大片大片的雪花飘飘落下,绛紫色的旗面雪花落在上面,将旗面浸湿变得颜色更加深重。

    坐在城楼里的张小虎,脸色比这大雪天气还要阴沉。

    不光是他,左翼舰队的官兵,从舰长营官到普通的伙夫,脸上都阴云密布的盯着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登州城内官绅们。

    水师陆营在城西十里铺的行动,不亚于对城外清军的侧翼狠狠的来了一拳。一排火铳过去,乱糟糟的清军队伍便像是被人用绑着火把的竹竿捅了的马蜂窝一样,立刻炸了营。

    有人准备向城里逃走,有人打算绕过城池逃命,有人打算往山里逃。也有些人为了给自己壮胆,朝着水师陆营的队伍当中施放火铳和弓箭,可是,没有几个军官能够掌握全部人马进行抵抗。

    第二排火铳响起,整个清军队伍便再无人有心抵抗,一声发喊,队伍便告溃散。

    “手榴弹,追上去!让他们更乱更散!上铳刺,全军追!”

    两营水师陆营,一路撵着溃兵的脚后跟,追到了登州城下。令列阵在码头道路上的登州清军主力也无心在野外与南粤军对战。不过,他们毕竟是登州守军当中的精锐部队,面对着南粤军的攻势,还是能够保持队形和基本建制,退回到城内,准备依托城墙,充分利用好这漫天大雪的天时和城墙的地利,来完成守城任务,也好到阿巴泰王爷那里去表功领赏!

    “已经开始下雪了。这场雪下去了,没有个三五天停不了!咱们就在这登州城里,围炉赏雪。看着这群海贼,能够在冰天雪地里坚持几天!”官绅们摸着刚刚剃了的头,很是不习惯圆领纱帽下光秃秃的感觉。但是,却是信心满满的互相打气壮胆。

    有了城墙、马面、炮台作为防御工事,又有漫天飘飘洒洒落下的大雪相助,登州的官绅们无不是弹冠相亲。更有那胆气壮的,用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这叫做胼指,向来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气势而做的动作。指着城下正在紧锣密鼓默不作声的搬运着火炮器械的左翼舰队官兵大声喝骂!

    “海贼!识相的早早归顺,我大清有好生之德,愿意给你们一条自新之路。从此共保明君,畅享富贵。怕死的话,就早早的下海逃命去吧!你们看这登州城,那可是当年戚少保的故乡,你们不想死的话,就赶快滚下海去逃命!不然的话,我登州军民,上有满天大雪的天时,下有坚城深沟的地利,饶余贝勒的大军也距此不远了。到那时,你们可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这还算是好的,骂的不算什么特别难听的。被风刮到了水师将士们的耳朵里,大家只当是风声之中有些杂音,连理都不理他。

    不过,有些声音和举动,就不能让人无动于衷了。

    “南蛮!你们看!这是尔等的同党,伪登州警备旅旅长许元嵩!”有一具木架在城头竖起。“尔等若是敢于攻城,便是这般下场!”木架上的许元嵩,仍旧是那身准备给岳父拜寿时穿得锦缎皮袍,但是,在袍子上面,密密麻麻满是箭矢,袍子上,一团一团暗黑色的血迹。

    城头上,有人得意的拉动着绳索,让被拴在木架上的许元嵩尸体在寒风之中左一下右一下的摇动着,仿佛他还有生命一样。

    一阵喧嚣叫喊从城下传来,数十名被俘的南粤军系统的兵丁官吏被押上了城头。

    “许元嵩虽然误入歧途,终究没有得到好下场,但是,他毕竟是老夫的女婿。如何能够让他没有血食供奉?今日,便用这些人的五脏,作为他的供奉祭品!”

    城头上,随着一个声音响起,刽子手们一拥而上,挖眼开膛摘心,甚至有将手脚先行砍断,丢到城下,然后狞笑着将被俘人员的发髻割断,从头顶用小刀割开一道口子,硬生生的将头皮剥下来,搭在俘虏的眼皮上,美其名曰不忍心让他看着自己被零碎割了。

    如果是别的军队见到敌手如此的狠辣,少不得会军中士气低落,甚至是全军鼓噪。但是,面对着南粤军这样的敌人,登州叛军的残暴行为,却是激起了南粤军的同仇敌忾之心。

    “加把劲!赶快把炮推上去!拿下登州城,老子活剥了他们!”

    这是全部左翼舰队官兵的心思!

    从舰船上搬运了数十门十二磅、十八磅火炮,和八门克龙炮,百余架火箭发射架在城下列开。

    “小子们!咱老子自从当年在河静跟了主公打江山那天起,咱们南粤军就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丢过这么大的面子,自家的兄弟被人这么虐杀过!如今,事情已经出来了,咱们该怎么办?!”

    张小虎颇具煽动性的声音在阵前响起,有人为他牵着马,在各个营方阵前缓缓走过。

    “拿下登州!报仇雪恨!”

    “打开登州,杀光叛贼!”

    城头城下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城头上,一口口大锅里烧着热油,拆了城下几千间民房收集的滚木,羊头石,用房梁制成的擂义夜,扥竿,撞杆,狼牙牌,堆积在城头上、马道上,士卒的脚下。

    虽然城头上的军官们不住的用刀鞘皮鞭马棒教训着兵丁,不住的开出赏号,守住登州城,每人赏银若干。斩首一级赏银若干的口号,但是,兵丁们看着城下那张着黑洞洞炮口密如树林的火炮,不由得心中咒骂不已。

    “有银子那也得有命花才行!”

    半空里彤云密布,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仿佛将天地连成一体。天地间的一片肃杀之气,压得人喘不过起来,恨不得立刻冲到阵前大声的喧哗高喊一番才算是畅快。

    看了看天际间缓慢西行的蛋黄般的太阳,张小虎看了看在左右列队完毕,手执刀枪坐在地上等候命令的士卒们,张小虎满意的点点头。

    “开始吧!”

    司号长贺黑龙将手中的铜号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狠命吹去,一声凌厉的号角直冲云霄。将弥漫在空气中的杀气最终点燃,直至爆炸!

    “各炮装填!”

    操作克龙炮的炮手们,将装着七斤七两火药的丝绸药包塞进炮口,用推杆将药包推到炮膛底部,三名炮手合力将重达六十斤的铅弹抬到炮口,用力塞了进去,在巨大的自身重力下,铅弹缓缓的滑进炮膛,并且发出一声闷响,与药包接触上了。炮长还有些不放心,用推弹杆用力推了推,确认已经夯实。

    “开火!”

    “嗵!”

    一声巨响,六十斤的铅弹在巨大的推力作用下飞出炮膛,直直的撞向不远处的登州城墙。

    克龙炮采取的抵近直接瞄准射击,炮口所向的目标,便是登州的城墙中部。

    登州的城墙,同各地城池的城墙大同小异,都是只是外面包了一层城砖,里面是夯土制成,没有想象那样的坚固。况且,经过了孔有德兵变的战火摧残,登州城墙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两枚炮弹已经令登州城的城墙出现了巨大的裂纹,城上的士卒们已经听到了“格格”作响的声音,仿佛是城墙发出的痛苦呻吟,但是,仔细听来,却是自己和身边的人,牙齿不由自主的上下敲击的声音。

    便在此时,那四门臼炮也开始喷射怒火和炮弹了。

    与克龙炮的直接瞄准射击不同,臼炮的弹道是曲线,瞄准的目标便是城楼和城头的守军。

    二十四磅臼炮的炮弹飞跃而去,飞到顶点之后,反身折而向下,直奔城墙上的守军而去,几名守军躲闪不及,被从天而降的炮弹击中,登时骨断筋折。更有那前世不修的倒霉蛋,被炮弹将身躯砸成两段,上半身在炮弹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向侧后飞了出去,直直的将一口正在烧着热油的油锅撞翻,那油锅周围的士卒一声惨叫,身上便已经是火焰熊熊,烈火顿时在城头蔓延开来!

    一枚四十八磅的臼炮炮弹,好死不死的直奔登州城的南门城楼。巨大的炮弹击穿了城楼上的瓦片屋架,火药燃烧带给炮弹的,不仅是巨大的动力,也是炙热的温度,这温度这热情,足以令木质的城楼燃烧起来。

    正在城楼上羽扇纶巾指挥若定的一群大人先生们,被这从天而降的巨大动静惊呆了,竟然忘了转进,当然,也有可能来不及转进了。臼炮的炮弹正正的砸进了将指挥部设在南门城楼里的人群之中。

    顿时,城楼上血肉横飞。大人先生们这才发现,原来,在炮弹面前,是不分你是读书人还是粗鲁武夫,亦或是卑贱下人的。

    “命令各炮,给老子开火!”

    看到那六门火炮第一轮射击带来的效果,张小虎得意的猛地一拍大腿,惊得胯下的战马抬起头向空中一声长嘶,引动的南粤军阵中的众多骡马也是一阵阵的呼啸咆哮。

    炮火纷纷加入到了对城头的火力打击范围内,城上的守军,也在弹雨之中发射火炮,对城下的火炮展开对轰,一时之间,城头上下炮弹弹道密如蛛网一般,人们仿佛隐约可以看得到因为炙热的炮弹在半空中飞过,导致空气变热而发生的变化。

    城下的几门火炮被炮弹击中,巨大的冲击力将炮身打得四分五裂,一架车轮飞起将一旁躲闪不及的炮手打得脑浆迸裂而死。

    两门克龙炮在炮手们的紧张操作下展开第二轮的射击。

    这一次,火炮的瞄准有了更加精确的目标。“目标!第一炮的弹着点!开火!”有光学瞄准器材,有函数基础,有坐标系的基础,加上不惜工本的训练投入,南粤军的炮兵射击技术自然是内地的炮手们不能望其项背的。

    又是两枚六十斤的大炮弹击中了城墙,距离方才被击中的位置不过两三丈左右,巨大的冲击力令城墙上的砖石乱飞,城墙内部的夯土已经开始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再来!”

    一旁的火炮看出来便宜,纷纷将炮口对准了克龙炮方才击中的位置,一时间,几十门十二磅、十八磅的火炮纷纷向这里倾泻着炮弹,终于,登州的城墙再也坚持不住了。

    “轰隆”一声巨响。

    一团巨大的烟雾腾空而起,令城上城下的人们都忘记了厮杀,烟雾中不时的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仿佛天地间突然出现了一头妖兽一般,要将这城头上下的人们一口吞下。

    人们胆战心惊的等待着烟雾散去,眼前出现的一幕令在场的人们惊呆了。

    城墙被炮弹多次的凌虐腰部,造成了坍塌,一个巨大的V字型缺口出现在了城墙上,并且,更加令人感到恐惧(兴奋)的是,坍塌的土石砖木,在城下堆积成了一个缓缓的坡道,方才的那一阵阵惨叫声,就是被坍塌的城墙填埋在坡道上的守军的惨叫声。

    一个宽达丈余的缺口出现在了登州城墙上,而且还有一条可以徒步登上城头的坡道,这顿时令城头上下的人们高声呼喊不已!

    “八磅炮上前!换霰弹!步兵准备登城!”

    城下的人们指挥官高声呼喊,号手们或是用号音彼此联络,或是摇动着手中的信号旗。各营各哨的部队在指挥官的命令下,开始缓缓的调整着阵型,炮兵们迅速的将挽马套在炮车上,摇动着鞭子将火炮拖到更加靠近城墙的位置,他们要为步兵的兄弟们提供更好的炮火掩护!

    两门克龙炮也在其中。

    火炮都被推进到了距离城墙二百步左右的位置上,炮手们装填好了霰弹,他们要为即将登城的兄弟们扫清一切敢于阻拦他们前进的敌人!

    “开火!”

    卡龙炮率先开火,四十枚拇指大小霰弹构成了一团金属风暴,向着城头扑去!随后是一团又一团的八磅炮发生的霰弹。这些霰弹将缺口两侧的道路死死的封住,扼杀一切敢于拦阻他们前进道路的物体和生命。

    克龙炮的射击产生的烟雾还未散去,八磅炮和十二磅炮也来凑热闹,两轮火炮发射的霰弹弹丸,几乎将长一百米宽二十米范围内的空间全部笼罩,人们似乎看到了弹丸在空中相撞,彼此推搡着冲进各种挡在它们弹道前的物体。

    硝烟散去,人们这才看清楚,这一轮射击带来的效果。

    从距离南粤军炮兵阵地一百米开始,到登州城墙这百米的距离上,人的尸体如同劈柴一样,横七竖八的摞在一起,血、人的身体、看不出来是什么内脏的部分,被弹丸打成碎肉的人,到处可见的断手断脚,这里仿佛已经不再是人间,而是佛经里描述的血肉磨坊,一个修罗地狱!

    在最外侧,如今已经看不到了较为整齐的人体部位,到处都是一块一块的碎肉和惨白惨白的骨头渣子。密集的弹雨,强大的穿透力,将最外侧的生命体完全的打成了碎块。

    较为靠里的阵线里,可以发现一具具较为完整的尸体,较为完整也是相对于外侧的人们,可以分辩出哪里是头颅,哪里是躯干,哪里是四肢而已。没有哪一具尸体是完完整整的。

    只有在最里侧,人们在尸体堆里会偶然发现一个两个还在低低呻吟的伤者,他们才是最后的幸运儿,霰弹穿过了无数人的身体,到达他们的时候,已经是最后的力量,于是他们很幸运的成为了几个为数不多的生还者。但是也是生不如死,霰弹的冲击力打断了他们的骨头、韧带、血管,即便是能够活下来,也丧失了最基本的劳动能力,甚至连伸出手来讨钱的力量都不会有了。

    “弟兄们!听着!咱们的老爷们杀了南贼的旅长许元嵩,归顺了大清!把这登州城内外给洗了一遍,这群海贼,进了登州城,一定会屠城的!就像咱们对他们一样!你们不想死的话,就给老子守住!”

    “不想你的钱变成别人的,不想你的女人变成别人的,就给老子去拼命!”

    “咱们现在都剃了头,在这群南贼眼中,咱们都是叛贼!一旦城破了,还会有咱们的好吗?!不想死的,就跟着老子上!”

    城头的叛军军官们,一面低着头躲避着城下弹雨的洗礼,一面在城上大声喝骂着,吆喝着,鼓励手下的士兵上前去拼命。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阵鼓声,激昂强烈,从南中军阵中传来。随着这阵阵鼓声,南中军的阵型开始快速向城头移动。

    “杀!”

    在各级军官认旗的引领下,南粤军的队形很快便冲击到了坍塌的城墙形成的坡道之下,上千人几乎同时冲击到了这里,蜂拥而上。

    “只知道南蛮野战凶悍,不想攻城也如此凶顽?!”看着在漫天大雪中被南粤军像猛虎驱赶羊群一样在城头上追杀的自家人马,几个官绅瞠目结舌。

    几处城门被打开,大队人马一拥而入。

    此时,天下大雪。

第六百四十三章 齐鲁风云(六)

    数万大军,顶风冒雪行军,且又携带着大批辎重火炮,即使是范晓增心急如焚,不停的催促人马加快行军速度,他也只能是望雪兴叹。

    当他的中军大队进入登州府境内的时候,已经是张小虎攻下登州城的第三天了。

    将兵马交于副将带领,缓缓的向登州方向开进。范晓增自己率领数百轻骑,在许泰安的引领下,快马加鞭的往登州而来。

    刚刚看到登州的城墙,许泰安便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走的时候家中人丁兴旺,热火朝天的。可是,旬日之间,他便是横祸临头,家破人亡。

    “许将军,令叔为国捐躯,遭奸小暗算,我们也是万分悲痛。眼下咱们还是先进城,也好和张提督商议一下令叔和登州的善后之事。”

    好言安慰了许泰安片刻,总算是让他止住了悲声。

    “泰安听范将军的。”许泰安擦了擦眼泪,一马当先,领着众人往登州城而来。

    还不曾抵达瓮城,便听到城内一阵阵人声哀鸣。

    瓮城内变成了一座临时的大监狱。至少上万人被监押于此。

    马道上垒砌了沙包,两座炮垒霸气十足的坐落在马道与城墙交汇处。四门六磅炮的炮口指向了瓮城内的人群。城头上,背着火铳的水师官兵,身上穿着厚厚的羊毛粗呢子大氅,仍旧是不停的跺着脚,以抵御严寒。

    有那被寒风冻得心头火气很大的哨兵,被城下传来的哭嚎声惹得烦了,便指着城下喝骂:“妈的屁!给老子小点声嚎丧!这会知道难受了!你们杀老子们的人,抢老子们的东西时,那个威风,那个得意都拿去了?那个时候怎么没有想到有今天!?”

    “范大人有所不知。这些人都是登州反水投敌的叛贼,还有他们的家属。咱们攻城的动作太快,他们没来得及逃走。被咱们一窝给堵在了城里了!”左翼舰队来接范晓增入城的军官,带着几分炫耀战功的味道,颇为得意的指着瓮城内那一起一伏不断涌动的人头。城内地方狭小,一下子塞进去上万人,根本没有地方坐卧,只能是挨挨插插的站着。不时有人因为过于疲劳而向前后左右倒过去,人群便像是海上波浪一样,不停的起伏涌动。

    “这天寒地冻的,让这些人如此,未免有点,那个了吧?”范晓增到底是读过几天书的人,对于张小虎这样处置这些叛匪和他们的家属,心中未免有些腹诽。

    “大人,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水师军官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摘下了头上的皮帽子,露出了剃的光光的脑袋。“眼下这群贼厮鸟看着可怜,我们刚进城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样!您要是知道了他们在登州的所作所为,他们是如何对待咱们南粤军的人的,您就该觉得我们对他们太慈悲了!慈悲的简直就是吃斋念佛的老太太了!”

    说完这话,水师军官一抖缰绳,催促胯下战马。一行人便往登州府衙而来。这里,重新变成了南粤军在登州的最高指挥机关所在地。

    “小范,打得不错!”

    一见面,张小虎便开门见山的夸奖起来。作为南粤军的老人,又是水师左翼舰队的提督,大小姐李华梅的启蒙老师,他说出来的话,自然分量很重。而且,范晓增的所作所为都摆在了那里。在李华宇不幸阵亡的情况下,能够保证主力不受大损失,并且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战,让清军不敢衔尾追击,为部队进行收缩争取到了时间和空间。如果不是山东的官绅反水,清军与南粤军之间的战事,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范小增却没有理会张小虎的夸奖,而是突然跪了下来,然后一脸严肃的对张小虎说:“罪人范小增向张提督请罪,罪人无能,不能辅佐李华宇公子击败东虏,不能保山东一方平安,三军溃逃千里,济南丢失,登莱陷于火海,如此成绩,谈何功劳,纵然极刑凌迟,也难赎其罪。”

    张小虎连忙扶起范小增,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辈,要是按你所说,只怕这天下没有几人不该死了。就算是主公,不也有被阿巴泰戏耍之时。大小姐号称海上猛虎,到了塔山不也是丧师失地。说到底,打败不是问题,问题是找出为何败的原因,卷土重来,那才是英雄好汉。当然了,以后你要是跟朝廷那些没出息的东西学,每次都大败而归,丧师失地,还天天找无聊文人吹嘘大捷,那我可绝对饶不了你。”

    听了张小虎的话,范小增点了点头道:“前辈教训的是,不过这战败的责任,我不打算推给他人,等有机会,我还是要向主公请罪,具体惩处由国公来定。”张小虎也没说别的,只是微微一笑说:“范参谋,现在责任不责任什么的无所谓,当务之急,是决定战守。我谋一城一地没问题,但是让我掌控全局,我没有把握,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未来战守如何?”

    谈到战守,范小增的自信又回到了脸上,他说:“张提督,战守的事情我已经跟参谋处的同仁研究过了,我们的一致意见是,撤。暂时放弃登州,将剩下的物资百姓全部南撤。”

    张小虎闻听眉毛一皱,他哦了一声道:“范参谋,但不知为何要撤?登州虽然发生叛乱,但是你的大军主力尚在,我的水师陆营随时可战,就算是不能击败清军,守住登州还不成问题。”

    范小增苦笑了一下道:“前辈,别说还有我主力大军,就算是只有你的水师陆营,也能守住登州,但是,您能在守住登州的同时,保证登莱附近百万百姓的安危否?”

    张小虎沉默了,这事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作为军人,感情上无法接受放弃土地的选择。见张小虎不说话,范晓增咳嗽了几声接着说:“登州孤悬鲁东,防守不易,现在是冬季,补给也较为不便,而且自从济南丢失以来,难民蜂拥而至,人口骤增。若是。。。”范晓增顿了一下道:“若是许旅长尚在,登州未乱,我们依靠储备物资,支撑到主公大军到来还算勉强。而如今,前辈,你可知我一路都看到什么?”

    范小增越说越激动,最后他忍不住怒吼道:“我就想不明白了,那帮叛军为何就那么看不惯穷苦人过点好日子,难道他们的日子不好吗?华宇公子来到山东后,他们的银元享乐用品比往日多了不知道多少,其数量远比盘剥佃户来的多,他们难道非要盘剥佃户才舒服?一旦不能满足他们,他们就把孔孟之书扔一边,率兽食人。不,他们自己就是兽!”

    张小虎叹了一口气道:“说吧,其实你看到的东西,想必也是我看到的东西。”范小增尽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不想在张小虎面前失态,但是愤怒之情依然难以掩盖:“我军沿途一路收容难民,较早走的,尚且携带车辆牲口棉衣等物,到了后来,尽是放弃所有物资甚至粮食银元的百姓。问其原因,答案是,他们是幸运的,听说叛军到处杀人抢掠,就放下所有财产赶快跑,这算是逃出了生天。而没跑掉的,烧杀、抢劫、抓丁、抢粮无所不为。仅仅一个县,就被抢走牲口两千多头,这些牲口,很多都是我们刚刚分给卖给老百姓的。有些老百姓不情愿,叛军就当场杀人,他们尸体一直到我们赶到,还没有人收。有些以前很繁荣的村镇,我们远远的只能看见尚未熄灭的烟尘。近了一看,惨状让人毛骨悚然。铡刀铡和活埋是普遍手段,有的先割耳、舌,而后活埋;有的妇女被拔去头发铡死;有的妇女被剥光衣服,绑在树上**,并用烧红了的铁条插入**,活活搞死;有的被剥光衣服绑在树上用开水浇,把全身烫起水泡,再用竹扫帚扫,名为“扫南蛮毛”;有的用剪刀剪碎皮肉,名为“剪刺猬”;有的全身被刀子割开,丢在火红的锅里,叫做“佃奴翻身”。

    张小虎面对如此耸人听闻讲述,却没有丝毫动容,他还微微笑了一下说:“后辈,你淡定一点,你遇到的事算啥?我当日攻克登州的时候,有一人突然爬着出现在我军面前,没有下半截,把我的水师陆营吓的都后退了几步。后来我一看,原来是南中的干部。他跟我说,南中的北上干部没给国公丢脸,他们都是高呼国公会为我们报仇就义的。他自己,则断言我张小虎到来之日,就是他们丧命之时。因此,城里的官绅就腰斩了他,说要让他看着我张小虎如何狼狈而逃。他啊,就这么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了我攻克登州。然后,他求我给他一个痛快,我啊,原本空手可以击杀野狼,但是送他上路却没有一下搞定,还让他又多受了罪。后辈,你说我是不是更该死啊。”说着,豆大的眼泪从张小虎的眼眶中滚滚而出。

    二人相视落泪。张小虎一把拉住了范晓增,“你随我来。”

    府衙的后院之中,变成了一片白色世界。却不是下雪之后的琉璃世界,而是白布所形成的一个世界。放眼望去,用凳子、门板搭起来的铺位上,满是白布遮盖的人形。水师和在城中临时征召来的外科郎中们在这里手脚不停的忙碌着。

    原本范晓增以为这里是水师的卫生营所在地,但是很快就打消了这种认识。如果是卫生营抢救彩号,少不得会有大呼小叫的哀嚎呻吟声,这里却是静悄悄的。气氛更是迥异,卫生营的郎中军医们,都是手忙脚乱的挖去箭矢炮子,敷药包扎,各种喧嚣吵闹,这里却是安静异常,给人以压抑到了极点的感觉。

    “哇!”

    一个府衙的仵作冲到了墙角,抱着摆在那里的一个空罐子大吐特吐起来,一直到了吐出来了昨天的晚饭和绿色的胆汁,才脸色惨白的回到了自己干活的位置上。

    仵作居然会吐成这样?这些人向来都是和死尸打交道的,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如何会这样反应强烈?范晓增有些好奇了。

    “晓增,不奇怪,你看那里。”张小虎有些神色黯然的指着墙角。那里,一字排开,列着数十口大缸。不时有学徒模样的人快步跑到缸前面,从里面取出一些物事,然后神情诡异痛苦的跑回到铺位前交给军医郎中仵作们。

    那些或是暗红,或是青紫的东西,范晓增也见过无数,只不过不是在这样的场合,而是在战场上!那些被炮火击中的人们,从体内流出来的内脏器官!

    “这群狗贼,抓到了咱们的人,或是一心向着咱们的百姓。往往是开膛破肚。一边开膛,一边叫嚣着;‘不是跟着南蛮子搞什么新政啊!新啊!新啊!老子先摘了你的心!’”

    “老子打进登州城的时候,在这府衙里,几处叛军的巢穴之中,缴获了数十口大缸的心肝。兄弟们在城内外打扫战场,恢复秩序时,陆续的收敛了数千具尸首。都是为这些狗贼们虐杀的!个个都是尸骨不全!我这才命人将这登州所有的外科郎中、仵作,连同咱们的军医一道,到这里来给咱们的兄弟们弄个囫囵尸首。免得他们下葬时尸骨不全,死后不得超生。”

    张小虎纵横海陆数十年,这一辈子见过的战场数都数不清,死在面前的部下、敌人更是不计其数。可是,他扪心自问,除了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炮火硝烟之中厮杀之外,对于手中没有武器的,他大多是只杀有罪之人,杀该杀之人,可从来没有虐杀过人。自从到了登州,这只地狱三头虎算是开了眼了。各种各样的虐杀手段层出不穷。

    什么船帆、桅杆、渔网、磨盘、鱼钩,都成了杀人的上好工具。这些施暴者,不是为了杀人而采用这些工具,而是为了增加被杀者的痛苦,增加带给旁人的威慑力和暴力恐吓而使用。

    “所以,大人将那些乱贼集中在瓮城之中,准备。。。。?”范晓增心中突的一跳,他本能的预感到,眼前这个张小虎,又要大开杀戒了。“大人,上万人呢!难道这些乱贼是两足畜生,我们也和畜生一样?”

    张小虎听了范晓增这书生味道很浓的话,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打量了他几眼,“他们的罪名,不该杀吗?”

    “他们的所作所为,自然有取死之道。只是,末将以为,我军行王者之道,当以宽仁待民。还是要少杀为上!”

    “哼!毛头小子!懂得什么!这些人,都是与禽兽无异!畏威而不怀德!你对他宽仁厚道,他认为你软弱可欺!你若是放手大杀大砍一批,他们反而会给你跪下来大唱赞歌!”

    “我也不会像他们那样,动辄便是大肆的屠戮。完全是按照大明律办事!至于说这些天在瓮城里关押的日子,你要是抗不过去了,死了可是与我们无关!反正是大明朝的监狱里,没有审问的人死了的可多了去了!”

    张小虎的话,让范晓增不由得裹紧了大氅。但是还是感觉到了后背一阵寒意涌上来。这种大雪不断的天气,厚裘红炉尚且还觉得寒气逼人呢,让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关在无遮无拦的瓮城里,无衣无食,几天下来,不死一半才怪!

    “放心!只要他们能够撑过这段时间,手上没有人命的,自然会饶了他们的性命。”张小虎咧嘴笑了笑,可是,在范晓增看来,这笑容和老虎要捕猎时也相差不大。

    “梆梆梆,镗!”

    梆锣的声音在登州府满是灰烬与血迹的街道中回响,残存的南中干部和张小虎的部下声嘶力竭用干涩沙哑带着哭腔的声音喊着:“乡亲们,国公的人马回来了,张小虎提督已经把造反的官绅和叛军都抓到了瓮城里,再也没人敢乱杀人为恶了。今天中午,张小虎提督要和范晓增将军一起审判造反官绅,按照大明律对他们明正典刑,希望乡亲们踊跃参加告发,让这些禽兽得到应有的惩处。“

    但是,尽管门扉早已是破败不堪,却没有一家的门被推开,这不禁让呼喊宣传的人感到非常尴尬却又无可奈何。毕竟,登州刚刚遭遇大难,老百姓怕也是正常的,这个时候推开大门参与审判,那需要的可是极大的勇气。

    “你这样没有用的!这登州的百姓已经被叛贼们肆虐揉搓怕了!他们担心咱们前脚一走,后面反水逆贼们和辽东反贼们一道又杀回来了。倒霉的还是她们这些老百姓!”

    张小虎算得上是熟悉人情世故的老狐狸了。很快便找到了症结所在。

    “登州百姓听着!午时之前,各家各户必须有一人以上到府衙辕门外听审。有胆敢不去者,视为与乱贼同党!”

    里长们的吆喝声,在街巷内响起,随着这声音,一扇扇门打开了缝隙。不去者与乱贼同罪,谁敢不去?

第六百四十四章 硬埋

    “不去者,视作与乱贼同党!”

    随着里长们的吆喝,城内的百姓们找到了一个理由。零点看书.咱们是被迫的,不敢不去。这样一来,谁来了咱们都可以诉苦,然后求得自保。

    一扇破门被推开,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从门里刚刚走出来,却转瞬间又被一双手拉了回去,接着,门里传来了争吵声。工作队的人连忙上前查看是怎么回事,就听里面一个老者哭着说:“嫚儿,爹我求你了,可不敢出去啊。你看看外面,死了多少好姑娘,要不是你爹我跪地上苦苦哀求,只怕你也会跟那些姑娘一样,成为不完整的尸首。咱吃亏就吃亏了,乱世女儿家名节算个啥啊,不值钱!听爹的话,咱就老老实实的吃个哑巴亏,等太平了,咱到乡下找个老实人嫁了就算了。”

    姑娘却挣脱了老者的手,坚定的说:“爹,我本身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现在活着都不怕,还怕死?想想从我出生,咱们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爹你干点小买卖,大户要钱,流氓勒索,官府欺压,一年到头,过年都吃不上一顿饺子。一直到国公爷和侯爷父子管了咱们山东登莱,推行新政,整顿吏治,咱们家才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这些,爹难道你都忘了吗?爹你从小就教导我们,做人要知恩图报,我现在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躯,能做的,就是揭发这些禽兽的恶行。”

    老者见姑娘不听他的,急的哭了出来:“嫚儿,要去我去,我就是不想你有危险。我虽然儿女四人,但是兵连祸结,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了,你要是再有点事,你让我怎么活啊。。。”

    (嫚,是胶东一带对女孩子的一种特有的称呼,和妮儿、丫蛋等称呼相似。)

    姑娘看自己的爹哭了,也跟着哭了,但是立场一点没变:“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女儿我之前不是参加了侯爷办的识字班嘛。那的先生说过,不管男女,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我不敢比泰山,但是起码,我也不能不如瓮城里的鸿毛。”说完,姑娘一狠心,甩开父亲的双手,推门走出了家。不知道是被姑娘的情绪感染,还是被官府的法令威吓,百姓开始逐渐的走出家门,一开始是一人两人,后来是三人四人,逐渐的,从废墟一样的家中,百姓开始成群结队的赶往府衙。虽然队伍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是他们表情坚定,步伐稳健,宛如从高炉中澎湃而出的铁流。这道铁流,终将冲出登州,席卷中原,并把千年的腐根扫荡干净。而瓮城中的官绅,就是铁流第一个牺牲品。

    瓮城之中搭建起来了一座高台,负责审理叛军。为首的主审官正是许多登州百姓都认识的前登州海关监督熊汝霖。这位老先生本来因为海关税款那两百多万银元的下落,被谷体崟等叛军头目关押起来。软磨硬泡的要他说出这笔款子的下落。如果不是因为这笔钱的缘故,以他老人家当初在登州地面上得罪的官绅大户之多,早就被砍死十八回了。如今,被张小虎从叛匪手中解救出来的熊汝霖,这位平日里方正严肃的老先生,便成了许多叛匪眼中的催命判官了。

    审判按时开始了,可能是铁流的温度太高,所以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不顾父亲反对坚持来检举的姑娘首先开火,她来到人群前面,从叛匪当中揪出长得肥头大耳的,名字叫张珩和张银才的兄弟俩,指控他们以前就经常到自家的摊位调戏良家女子,又在全城大乱的时候,带着叛军到她的家里把自己QG。讲到痛心之处,姑娘甚至顾不得羞耻,一把扯开衣服,给众人看自己身上的伤痕。胸前、背后,臂膀,一道道让人触目惊心。

    这两个兄弟自然不甘受死,一开始拼死抵赖,但是很快有邻居作证。见抵赖不过,这两兄弟中叫张银才的骂道:“不要脸的臭婊子,你都当众赤身L体了,还能是啥好东西?老子就是上了你,怎么滴,来杀老子啊。”

    姑娘还没等说啥,主持审判的官员就发出一声冷笑道:“张银才,行啊,那我满足你的愿望。来人!”随着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士兵转瞬间就把张银才按住,等待下一步的指示。官员又微笑着问姑娘:“姑娘,这个人是怎么伤害你的?“姑娘本来有点害羞,不过又一想既然都这样了,还怕啥,就指着张银才的下T说:“那里。”负责审理的官员一笑说:“弟兄们,都挺清楚了吧?按照法条,不管是南中律法,还是洪武爷的大明律,都要把相关证物器具收官保管。咱们的工作,就是要将相关证物拿下,收入官中管理。来人,把张珩张银才的犯罪工具收了,等审判完毕后,再行处置。”

    听到副审官员如此说,饶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熊汝霖,也不禁为之莞尔。如此惫赖手段,如此解释法条,向来也只有梁国公的手下能够干得出来了。不过,此二人之罪,这种处置方式倒也合理。

    “南蛮子,你们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此时此刻,才想起头顶上有苍天神明了?晚了!”熊汝霖心中冷冷的哼了一声,对副审官的作为表示了默许。

    见自己要被阉割,张家两个肥头大耳的兄弟顿时发出猪被杀之前一样哀嚎。可惜的是,南中的士兵哪里是怜香惜玉的贾宝玉?更何况他们又不是林黛玉。(哦!貌似现在作者的太爷爷正在和南粤军打得一佛涅槃二佛出世的。)几个当兵的抄起尖刀,脱下他们的裤子,二话不说就是一刀,两兄弟顿时发出凄厉的哀嚎,差点当场毙命。不过虽然暂时没死,但是也差不多了,毕竟这些当兵的可不是职业的太监制造者,连劁猪骟马的手艺都没有。那手,可是真没准。

    更让他们绝望的是,面对这样的惨景,吃瓜群众居然没有丝毫的怜悯,他们有的只是仇恨缓解的痛快和继续惩办他们的决心。这一幕,多年后被一位叫圆圆的作家写到了一本叫硬埋的书里。在书中,这位吃着朝廷俸禄的江汉省作家协会主席虽然只字没有直接评判,但是却用文字拐弯抹角的阐述了她的看法:这是人伦的毁灭和沦丧。只是,当年吃瓜群众的后代很快出来对她进行了抨击,你家杀人抢劫的时候不道德沦丧,强夺田产的时候不道德沦丧,只有杀到你家禽兽的头上的时候才道德沦丧。如果是这样,我们坚决支持沦丧。按照现代公知的祖师爷胡适的话说,地主,作为一个阶级,都该死。如果有疑问,去找你家祖师爷理论。

    有了开头的,吃瓜群众们自然是一哄而上,有母亲哭诉儿子被杀的,有控诉财产被抢掠的,一个个惨绝人寰的案件在讲述中被立案,一个个施暴者被从监禁区中揪出来,一个个趾高气昂的官绅低下了头。一个个官绅的家属们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委屈都加在他们身上了一般。少不得会有作家文人用他们的生花妙笔来描述一下这一幕惨绝人寰的情景。就像某著名导演拍摄的太平轮电影一样。

    但是,用此时还没有出生的袁枚所作的《马嵬》一首诗来描述这些人的境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可惜,某著名国际导演只看到了瘸子将军生离死别的爱情,却没有想到太平轮上的那些人,是否身上背负着血债。他们淹死在大海当中,自然是悲剧。可是,他们的命值钱,山东、河北、江苏、安徽、河南等地的数千万平头老百姓的命,就是大风刮来的么?

    但是,也有几个人始终斜视四十五度,一副淡然自若慷慨赴死的样子,其中就有许元嵩的岳父谷体崟。谷体崟如果只看外貌来说,那决定很像本书真正主角。虽然老了,但是眼角只有很细的皱纹,皮肤白皙,身材修长,衣着干净利落,如果再摇一摇羽扇,标准的羽扇纶巾。如果没有脑后的辫子煞风景,那就几乎完美了。不客气的说,如果他要是能活到九十年代去宇宙大国当个明星,那绝对能迷死无数中国的无脑娘们。巴掌脸,小眼睛。如果留起分头,换上西装,那就是一个长腿欧巴,绝对没有都教授什么事。他本人的行为也没辜负这副好皮囊,他面对南粤军对他残杀许元嵩及其妻子的指控,一脸不在乎的说:“本官无过只有功。天下大势,明廷气数已尽,大清顺天而兴。吾不过是顺大势而为。亲情虽重,但是比不过天下兴亡。更何况大清圣主也,不仅礼贤下士,还许诺给我的女儿一个忠烈的名分。皇恩浩荡,吾难报万一。倒是你们这帮海贼,荼毒士人,杀害圣贤弟子,早晚会被归入叛贼之列。若是说本官有什么罪什么过失,那就是本官不幸兵败,落入了尔等之手罢了!”

    似乎是光从大义名分上讲还不够过瘾,谷体崟接着说:“反观尔等,你们的主子伪逆梁国公李贼守汉不仅横征暴敛,大义上有亏,私德上更是糜烂不堪,家藏四夷之女,号曰三色同飞,无耻已无下限。更兼夺人妻女,母女@兼收。日后史书点点,所谓的脏唐臭汉都有所不如。吾虽然不敢与圣人比肩,但是比起你家梁国公,算得上君子坦荡荡。”

    几个副审官听到谷体崟如此大言炎炎的放肆,恶毒攻击自家主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喝令手下人,上去掌谷体崟的嘴。

    “你们可以打得我牙齿断落,甚至割掉我的舌头,便能够掩盖住你家主子的斑斑丑事,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千秋万代的骂名,能够打得断吗?!”谷体崟的表现,颇有几分文丞相文天祥的风采。

    (嗖!一块板砖结结实实的拍在不厚道的作者头上。“你个太八神!”文丞相一脸怒气的用吉安土语骂着作者傻*。“老子可是到死都没有更改过故国衣冠,你拿老子来和这群剃发易服,腼颜事敌的人比?”)

    主审官熊汝霖倒是没有打断谷体崟的话,而是一本正经的听他说完,然后还微笑着拍拍手,这才说:“谷体崟,你是君子坦蛋蛋吧。你可能忘记了,老夫跟许元嵩旅长私下里还是有些交往的。对于您的往事,老夫也并非一无所知。便是当年的汉高祖,也须惧怕当乡人!因为什么,对你知根知底!根据许旅长的说法,您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可不是一般的风流。你本是泰安的贫寒士子,一心苦读,考中了秀才之后,为了尽早中举,又到君经书院苦读。当然,也是因为书院能够提供食宿,膏火银子比别的地方多!也是因为你一副皮囊长得好,又有秀才功名在身。刚一入学,便勾搭上了书院的小师妹,你老师的女儿。仗着你的口才好,很快你们便暗生情愫,走到了一起。但是,为了功名富贵,你赴省乡试前抛弃了你的小师妹。和你的座师世交之女成了亲,不久便有了两个女儿。这也就算了,抛弃发妻的人,世界上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跪在这的人,有几个比你干净。更无耻的事,你那个座师因为涉及阉党名录,被捕下狱,又听说你书院山长与东林一脉交情深厚,你便翻了脸,又掉过头来与你那师妹复合。不过好歹现在的古夫人与你多年夫妻恩情,两个女儿对你孝敬有加,结果你却用残杀回报他们。而你痛骂的梁国公,不顾众人的反对,坚持以现在的梁国公夫人为正妻,而现在的国公夫人,当年不过是一介丫鬟,按理说连通房丫头的资格是否够,都在两可之间,可谓有情有义。其木格母女之事固然为世人所非议,然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梁国公既然做下事情,就愿意承担,完全没有始乱终弃。更是给予名分,列入家谱,供奉于祠堂。这才是真正的君子坦荡荡!你与主公比道德,你也配张口吗?!!”

    到底是一代名儒,骂起人来也是在情在理,引经据典。更要命的事,把谷某人的脸皮撕破,将其当年的丑事一一列出。国人的特点之一就是,你叛国投敌都没关系,但是不能做成抛弃妻子忘恩负义的事情来。否则,就是要永远的被人唾弃。不信,大家可以参考一下《四郎探母》和《铡美案》两部戏。都是被招了驸马,都是家里有老婆,怎么杨四郎和陈世美这待遇差别就这么大呢?!

    主审官熊汝霖的一番话完全出乎了谷体崟的预料,这可真是他乡遇故知——债主,真是日了狗了。他支支吾吾的想给自己辩解两句,但是吃瓜群众可不干了。他们开始向谷体崟集火,一个老太太先开了火“谷体崟,你个不是人的东西,我年少守寡,家中就三亩薄田维持生活。可是你,勾结官府把飞洒火耗硬往我们孤儿寡母头上派,硬是*着我们把三亩薄田投献到你的名下。后来侯爷推行国公的新政,你又假模假样的把地给我送回来,还*着我当众跟你演戏,领你的好。你的脸皮,真是比登州城的城墙还厚。老天开眼,让张提督把你抓到了,你就等着万剐凌迟吧!”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一个年轻小伙子又说:“谷体崟,你还记得我不,我就是从你家跑了的那个贱孩。我家的地都投献给了你,我也卖身与你为奴。你平日里对我打骂侮辱也就算了,后来国公推行新政,你把无名火往我头上发,我的腿被你打折。你看我没用了,就把我抛弃在街头。要不是一个南中的客商好心,收留我在店里看个大门,我现在就要饿死街头。谷体崟,你这种人怎么死都是活该,死后还应该下十八层地狱。”

    越来越多指控者开始出现,谷体崟的脸色也越来越铁青,实际上这也很正常,因为他面对的,可是后世被某某叫圆圆的作家深恶痛绝的人民战争的一种形式。说起战争,人们更容易想到的是刀枪武器,但是实际上,真正的战争,也可以是喝茶聊天。所以,对某段时期曾经流行过的人民战争过时论,笔者只能不厚道的嘲讽一下了。真正的人民战争,是动员一国甚至全世界的人民,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以各种形势对反动派进行战斗。这种战斗,可以是游击战,可以是键盘局,自然也可以是批斗会。如今在这审判场上,谷体崟一个人要承受整个登州人民的怒火,别说是他,就算是自称佛陀转世的神G,也得灰飞烟灭。

    太阳偏西的时候,主审官觉着火候差不多了,就决定结束审判。他先挥手致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开始宣判,按照大明律,所有主犯一律凌迟,从犯一律死罪。不过根据张提督和范小增的意见,凡是有举报之功的,可以折罪。经过复杂的折算,大约有一千多人属于罪不可赦之列,将会交给张小虎发落。剩下的人,因为有功,被判充军劳役。

    所谓的充军劳役,那就是去矿井、工场、伐木场去充当官奴苦役。能够在危险的工作环境和超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下生存多久,就要看他们祖上是否真的积有德行了。

    “大家说,这些乱贼头目该怎么处置?”

    张小虎在处理这些问题上,经验可比熊汝霖这饱读诗书的方正之人多多了。他看着城墙上悬挂着那数百颗刚刚被砍下来的人头,手中举着硕大的话筒,向群情激奋的围观群众作出提问。

    “一人一刀!剐了他们!”

    “对!碎割了他们!”

    谷体崟等人的罪恶,着实是激起了民愤。在百姓们看来,如果是也让这些人享受到了一刀断头的待遇,未免有些太便宜了他们。于是,各种奇特的刑罚便在群众无穷的智慧当中产生了。饶是张小虎纵横万里海疆,熊汝霖饱读万卷诗书,也未必能够有如此的智慧和手段。

    最终,在终究还是宅心仁厚的熊汝霖力主之下,张小虎采纳了这样的建议:

    在场的登州百姓列队,每人手中一块砖石,砖石不得超过一块红砖大小尺寸。便是要用成千上万人手中投掷出的砖石瓦块,砸死这些道貌岸然的乱贼头目。

    事后,登州城中百姓将沾满血R碎砖烂瓦扫除出来,丢弃到了大海之中。

    “都是世上最为污秽腌臜之物,不能留在城中!”

    b

第六百四十五章 自古以来与万国来朝

    南京,已经是弘光元年的正月了。

    登州官绅反水,或者说按照清军的说法,“归顺”、“反正”。这个消息被快船送到南京后,在南京城暗中掀起一阵波澜。很多人都期待着这个消息,能够再次让李守汉吐血晕厥过去。

    “此人长子已遭天谴,此番登莱之地士民起事反正。看来山东已无此人的立足之地,我辈正好可以借清军兵马,剪除之!”一些人在各自的诗酒茶会上暗自揣测分析着。

    但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李守汉非但没有像上次李华宇阵亡消息传来时那样吐血,反而精神抖擞的投入到了朱由崧的登基大典筹备当中,为这位弘光皇帝的正式继位、改元等事务,和马士英忙得不亦说乎。

    你说他是强打精神?可是,坊间有消息传说,最近媚香楼的老板娘李贞丽最近有些身体不适,打发人在南京城中各处的蜜饯铺子里找杏干等物来过口。那李贞丽是什么人,南京城里没有人不知道。为了巴结这位李姑娘,许多商家不惜重金,打发伙计四处采办这些酸甜的干鲜果品,供奉到李姑娘面前。而国公府的七夫人傲蕾一兰,更是带着数十名蛮族妇人住到了媚香楼,为的便是照顾她。

    “狗贼!竟然荒淫到了如此地步!”望着那些长身玉立,腰背挺直,远远望去便如一株株白杨般爽朗的索伦女子在媚香楼出入,欢声笑语的照顾着李贞丽的起居饮食。不由得许多人在秦淮河的船上暗自咒骂着李守汉的荒淫无耻。

    可是,无论如何,任凭你如何骂,却也不曾骂掉了咱们这位梁国公的一根头发丝儿。所谓的千夫所指无病而死,在他这里似乎无效。他正精神百倍的同朱由崧、马士英一道商讨着登基大典的诸多细节之处。

    “陛下的登基大典,一定要办的风光隆重,远迈前朝。方才能够提振军心士气,彰显出国朝中兴气象来。”

    和内阁首辅大学士马士英一道,同弘光皇帝朱由崧君前奏对,李守汉开口便给登基大典定了调子。

    风光隆重,这倒好办,只要大把的银元铺下去,自然会把登基大典办得风光隆重。只要你梁国公肯垫支钱粮给内府,礼部和司礼监肯定能把这个事办得风光无限,就和春晚一样。

    可是,要做到远迈前朝,这四个字可就难了。不要说太祖、成祖两位皇帝的功业,搞出永乐盛世来,便是在仁宗皇帝朱高炽和宣宗皇帝朱瞻基手中打造出的仁宣之治,在如今的明朝廷看来,都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之事。本来嘛!江山只剩下了半壁,黄河以北,一直到江汉之间的晋陕河南湖广等地归了逼死了崇祯皇帝,打下了北京城的流贼大顺军李自成部,而满洲八旗兵马,更是盘踞京师,占据着北直隶与京畿、山东等处。另外一个流贼头目张献忠,则是在成都府正式建号开国称帝,号称自己是大西国皇帝,年号大顺。

    在这种四面有敌,风雨飘摇之间,如何能够打造出远迈前朝的气氛来?

    朱由崧和马士英君臣二人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李守汉。

    “陛下以为,若是万国来朝,便如当年永乐年间,成祖在世时那般迹象如何?”

    “万国来朝?!”

    不用朱由崧表态,马士英率先的惊喜欢叫一声。这可是只有当年永乐盛世仁宣之治时才有的景象啊!如果能够在弘光元年便有这般景象,对于宣布弘光朝廷的正统合法性,无疑是件大好事。

    当真若是能够像永乐年间三宝太监下西洋那样,带来了大批的西洋各国国王使者之类的,又有谁能够说这弘光皇帝不是真命天子?自己这个内阁首辅大学士不称职?

    不但马大学生是这样想,就连弘光皇帝朱由崧也是这般想。只要朕坐在金銮殿上,正式登基改元,再有四夷宾服,万国来朝之举,又有谁能够说朕得国不正?

    “爱卿,如此说,莫非你已经胸有成竹?”朱由崧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一旁坐在绣墩上的马士英也恨不得一口把李守汉吞下去。

    “大将军,万方来朝,自然是一时盛世之举。只是,按照历年来的旧制,各种接待,教习礼仪,随班朝拜,赏赐等事,也是件件都要办。诸事繁杂,消耗不小,还是请大将军早早的交代下来。学生也好令有司筹备一二。”马士英倒是从具体的操作层面考虑这些问题。这些藩属国来朝拜天子,进贡各方土产,自然要接待,要安排人教习礼仪,安排通事官翻译。然后还要给赏赐,这些事,不是简单的有钱粮就可以解决的了。

    “老马所言甚是妥当,正是!大将军,能够有哪些藩属能来,来的是什么人物,有多少随员前来,几时能到,这些,还是要早早的筹划起来才好。”朱由崧也是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了。

    李守汉心中暗自笑得肚子都要疼了!

    那些所谓的海外番邦,如今都要看他梁国公的脸色行事,要靠老李家一手把持的东西方贸易最重要的一段来吃饭。如果他们胆敢不给李守汉面子,不消得南粤军的水师和陆师出动,只要在贸易体系内放出一句话去,“某人某地的货色、贸易,暂时取消了。停止了。”不用南粤军自己动手,当地的老百姓和附近的政权就会把这个不长眼的家伙生吞活剥了。老子让你来南京朝拜大明天子,那是给足了你天大的面子,证明你在南粤军眼里是有地位的重量级人物!

    “爱卿,大抵都有那些海外藩属可以来,能够来多少人,咱们也是要心中有数,也好令有司筹备起来。”朱由崧眼里冒着小星星,热切的看着李守汉。毕竟这个大典是他人生的最高峰了。“如果缓不济急,那此事便可以休了。”

    “陛下,马首辅,请恕某家擅自僭越之罪。当日陛下入南京城监国之际,某家便开始筹划此事。令水师传下命令,敕令海外各国派遣使者到京来朝拜我大明新天子。如今陆陆续续的到了不少。”

    “噢!都有哪些国度的?在我大明朝贡过几次?国主品级如何?!”朱由崧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砸得晕了头了,如同喝了七八瓶贵州茅酒一般醺醺然,飘飘然。

    “陛下,除了已经附逆的权知朝鲜国事李家之外,日本国主派遣其手下松平老中信纲,带领使团前来。琉球国尚家世子带领使团前来。什么缅甸、暹罗等国,各自有使团前来。”

    日本,琉球,缅甸,暹罗,这是朱由崧和马士英比较熟悉的国度。特别是日本,当年神宗皇帝在位时,所谓的三大征之一,就是在朝鲜与日本关白丰臣秀吉大战多年。丧师数十万,耗费饷银数以百万计,这才保住了朝鲜这个藩国。如今,朝鲜已经附逆多年,据说还派遣了兵马随同清军入关。而当年的敌国日本,却派遣了使团前来朝拜,这顿时让朱由崧和马士英有一种世事无常沧海桑田的感觉,而咱们的弘光皇帝,更是有一种强爷胜祖的豪气在胸中升起。

    “万历皇爷在世时,为了对付丰臣秀吉,尚且要动用内府银钱来开支东征军饷。到了朕,只要朕手下的大将军发一道命令,这些倭人便忙不迭的跑来朝见朕!”

    “除了上述四家之外,更有天竺、天方等处数十个国主、酋长或是本人亲自到了,或是派遣世子、大臣前来。如葡萄牙、西班牙、法兰西、荷兰等国,同样是派遣了大臣前来朝拜。”

    李守汉懒得记那些印度大陆上的乱七八糟的土邦名称,就把这些三哥们和从阿拉伯半岛来的酋长们一起打包告诉了朱由崧。更加悲催的,则是原先南洋诸岛上的许多国度。经过了李家两代人几十年的不懈努力,在第六天大魔王郑森和吴六奇的扫荡下,早已不知去向,消失在了南海的波涛浪花当中。

    “另外,好叫陛下和首辅大人欢喜,日前有快船送来急报。有木骨都束酋长搭乘海船往南京来朝拜天子,献上麒麟等瑞兽。另外,奥斯曼国算端船队,也到了广州,想来这几日便要抵达南京。”

    木骨都束是哪里,朱由崧和马士英不清楚,不过,献上麒麟这个事,二人却是脑海中有印象的。这麒麟可不是孔夫子著写春秋里提到的“孔子西狩获麟,遂不作春秋.”的那种麒麟。(西狩获麟,讲的是当年鲁哀公领着他的大臣们围猎选择的地点是嘉祥的南部山区,通过轰赶野兽,突然惊扰了一只神兽,也就是麒麟。这只神兽被惊扰之后仓皇逃窜,鲁哀公和他的大臣们见到一只从来没见过的神兽,感到非常的好奇,于是在后面拼命的追赶。其中孙叔氏之车子鉏商的马跑得较快,车子鉏商在后面对麒麟射了一箭,麒麟中箭后继续向西奔跑。根据战马奔跑的速度测算应该是很长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就是嘉祥到巨野这段距离。最终麒麟因为负伤在今嘉祥卧龙山西部被车子鉏商一班人马围住捕获,发现是一只从来没见过的母兽,等鲁哀公等人赶到的时候大家围在一起讨论,也不能确定这个神兽到底叫什么名字。后来请来了大师鉴定。其看到麒麟负伤惊魂未定的样子心中万分悲痛,此乃麟也,天下第一仁兽,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仁者爱天下所有的生命,悲怜之情难以言表,就建议鲁哀公将麒麟带回去疗伤。不想麒麟因惊吓过度不吃不喝很快就死了,葬在今巨野县麒麟镇。)

    而是当年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木骨都束国王向成祖永乐爷献上的那头麒麟!

    日本国纳贡、朝拜,已经让朱由崧和马士英喜出望外了,如今又有远在万里绝域之外的木骨都束国主派人进贡麒麟!这岂不是说,永乐皇祖当年开创的永乐盛世,又有苗头在我们手中重现了?日后史书上描写朕这一朝时,会不会称为“弘光中兴”呢?就像当年光武中兴一样?

    “大将军,这奥斯曼国,却是何处所在?”马士英努力使自己保持住一朝首辅大学士的风度,尽量保持头脑清醒冷静。免得落下笑柄,被李守汉暗中嘲笑。

    “首辅大人,这奥斯曼,与我中原天朝吗,当真可以说是自古以来的交情了!”李守汉接过了朱由崧身边太监很有眼色的递过来的茶水,大喇喇的喝了一口,将茶杯放在了一边。

    “奥斯曼远在西域万里之外,如何能与我天朝自古以来?”马士英搜索枯肠,却如何也想不起来这奥斯曼国与中原天朝的关系。

    “首辅大人,可知道嘉靖年间,赵士祯所仿制的那批鲁密铳,原版就是鲁密国所进贡之物。这鲁密国,便是奥斯曼的属国。只不过,这些番邦国度与我天朝制度不同,往往是秦来降秦楚来降楚,哪有什么忠义节操!”

    “这鲁密国是奥斯曼的属国,可是,这奥斯曼又是起源于何处?他们的祖先乃是当年隋唐时的突厥人!被我天朝大军李卫公李靖等人一路追奔逐北,逃至万里之外,逐步修养生息。到了国朝之初,元驸马帖木儿崛起河中,他们又被帖木儿击败。奥斯曼国苏丹巴耶塞特一世被俘,囚禁于铁笼之中。奥斯曼皇室的所有嫔妃眷属全都成了俘虏,苏丹新娶的塞尔维亚公主德丝皮娜脱光衣服侍候帖木儿饮宴,比起当年徽钦二帝青衣小帽伺候金人更加的屈辱。不过,狂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帖木儿兵势虽强,却不识天下大势。竟然妄图东归,兵锋犯我大明。彼时,正是我大明成祖永乐皇爷在位,兵马强劲冠绝一时。此人若是东进,势必是身死国灭的下场。可是,此人的命运倒也是好得很。东进途中,身染重病死去。死后,子孙争夺大位内讧,生前所创造的一番惊天动地事业顷刻间化为齑粉。这才给了奥斯曼恢复中兴的机会。”

    在西方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帖木儿帝国缔造者,瘸狼帖木儿,在明代的史料记载当中被称作“元驸马。”这是因为他曾经是是西察合台汗国的驸马爷,后来篡权开创帝国。明史中曾经有这样的记载,元驸马帖木儿即位撒马儿罕,又遣其子沙哈鲁据哈烈。古洪武时,撒马儿罕及别失八里咸朝贡,哈烈道远不至。二十五年遣官诏谕其王,赐文绮、彩币,犹不至。二十八年遣给事中傅安、郭骥等携士卒千五百人往,为撒马儿罕所留,不得达。三十年又遣北平按察使陈德文等往,亦久不还。

    所以说,自古以来。

    “这奥斯曼国祖上曾为我隋唐两代册封,后来又被元驸马帖木儿击败,称臣。臣僚之属下,岂非我天朝之属下附庸?如今,虽然帖木儿已亡,然上下尊卑不可废。故而遣使进贡。”

    李守汉将这一套自古以来的来龙去脉讲完,听得朱由崧与马士英君臣二人目瞪口呆。原来,不要脸还能到如此地步!大将军,朕不曾想到你竟然到了如此无耻之境地!

    “如此盛举,日后斑斑史书上当可记载一笔。大明统一万方,天子文武圣神,以仁义礼乐君师亿兆,故凡华夏蛮貊,罔不尊亲。际天极地,举修职贡。自生民以来,未有如今日之盛者。”

    李守汉倒是不知道眼前这君臣二人在内心之中由衷的发出如此赞美,只管在那里发出一阵阵的称颂。

    “好便是好。只是,如此众多的外藩前来朝拜入贡,这个,这个,赏赐的问题,依照我大明的惯例,厚往薄来,该当如何赏赐,这笔赏赐钱粮如何筹备,从哪里出,要早早的有个章程才是。如今,不比永乐皇祖在世时,到处军饷开支浩繁,再添上这么一笔开支,朕,担心府库支撑不住。”朱由崧终于忍不住了,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担忧。

    史载:永乐九年七月二十五日,“满剌加国王拜里迷苏剌率其妻子及陪臣五百四十余人入朝。初,上(明成祖)闻知,念其轻去乡土,跋涉海道以来,即遣官往劳,复命有司供张会同馆。是日,奉表入见,并献方物。上御奉天门宴劳之,别宴王妃及陪臣等。仍命光禄寺日给牲宰上尊,命礼部赐王金绣龙衣二袭,麒麟衣一袭,及金银器皿、帷幔裀褥。赐王妃及其子侄、陪臣、傔从文绮、纱罗、袭衣有差。”满剌加是个小国,其使团便有五百四十余人,如果如李守汉所说的这么规模如此庞大的,规格如此之高的联合朝贡使团一起到了南京,不把朕彻底吃垮了啊?!

    朱由崧和马士英君臣二人都将目光再一次的投向了李守汉。

    反正这些人是您大将军找来的,该如何赏赐打发这些人,也该您拿个主意出来。至于说那些赏赐,最好也该有你拿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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