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 借兵平贼,可裂土封王
一匹骏马驮着双眼蒙着黑布的一位清国官员经过了关宁军的防线,在深夜寂静的街道上马蹄敲打着石板路,将声音传得好远。
吴三桂此时在山海关的城楼上,向着石河方向眺望,远处红瓦店方向的大顺军大营之中,篝火似乎又增加了一些,偶尔还有战马的嘶鸣之声传来。
“大帅,哨骑报告,流贼初更时分有大队出营,不知往何处去了。却为何营中营火又多了至少二成?”副将郭云龙有些疑惑不解。
“这是故意的。想来是流贼暗中增添了兵马,却又故布疑阵,表面上是大队兵马出营安置,甚至是撤走。但是,实际上,怕是就在这左近埋伏,引诱我军出城夜袭!一旦我军过了这石河,只怕他们的大队兵马就会从黑暗里冲杀出来,截断我军退路!到那时,前面有深沟高垒,两翼是流贼,背后又是石河的河滩!暗影之中自相践踏就要折损多少兵马?!”吴三桂声音嘶哑,日间的大战让他上火,声带充血嘶哑。
“大帅说的极是!增灶减兵,虚张旗号,示强以弱,这都是诱敌之法。流贼纵横中原各地,各种各样的诱敌深入诡计万出,切切不可大意!”方光琛也是十分赞同吴三桂的看法。
“传令下去!只要北翼城还在流贼手里,就算是流贼大营都空了,我们也绝对不准出城劫营!”
正说话间,负责城内秩序的吴家家丁亲将吴进思急匆匆的跑上城来。“大帅,请速速回府,有紧急军情!”
帅府内,吴三桂的表兄弟祖泽润端坐在吴三桂签押房内,好整以暇的品着盖碗茶,旁边,六个吴三桂的亲随小心翼翼同这这位表少爷说话。
“表兄,何时到此?所为何事?”
虽然是有着姑舅至亲,吴祖两家在辽东多年,彼此之间同气连枝同进同退。但是,眼下谊属亲眷,身为两国。而且又是在这吴三桂与李自成两军交战的敏感时刻到此,不能不让吴三桂多多的提高了警惕性。
“长伯,听说你同闯贼大战了一场,胜败伤亡情形如何?”
祖泽润看了一眼随着吴三桂走进来的他手下几名亲信,却不说来意,只管先问战事情形。
“若是我败了,本帅还能够在这里同表兄你如此安安稳稳的说话吗?少不得要率领着狼骑队冲上去与流贼搏杀了!”吴三桂的话半真半假。
“是嘛?那这么说,长伯你今天是旗开得胜了?”
“虽然算不上什么大获全胜,却也是杀得流贼尸横遍野。”
“可是,我入城时,如何听得城中呻吟呼痛哭泣之声不断?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味?想来,长伯,你军中伤亡也是不小吧?”
被祖泽润转弯抹角的敲打了一下,吴三桂却也不以为意。“表兄,你夤夜之间到此,又是这种情形之下,想来不是到我营中来问问我要不要刀伤药吧?你我至亲,又都是带兵打仗的人,有什么话便只管明着说!”
“好!长伯还是那般爽朗明快之人!表兄只问你一句话,你觉得你能够打败李闯吗?”
这话,让吴三桂和他手下众人一时语塞了。有些想说点大话,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清兵的情报工作算得上无孔不入,何况关宁军之中有多少人与清兵私下里有往来?说那些大话,只怕徒为他人耻笑。
“贼势猖獗,贼兵凶悍。但是,某家有大义在手,最终必将斩杀流贼魁首!”吴三桂的口吻,便和皿煮在手天下我有的劲头一样。
“长伯,恕我直言,眼下,你坐困孤城,虽有数万劲旅,但是流贼大兵压境,你还能坚持多久?据闻,流贼攻占了北翼城,西面的九门口也在流贼一只虎李过手中。如此局面你打算如何破解?”祖泽润说完一举手,“不要和我说那些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类的空话!那些都是读书的穷酸拿来糊弄人的。你一手执掌着数十万人的生死,就不要说这些了!”
大概是这句读书穷酸之语刺激了方光琛,他脸上寒霜凝结:“不知祖大少爷有何高见?”
祖泽润却不多说话,从随身携带的护书之中取出一叠书信来:“所谓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祖某此时到此,少不得要替不少亲戚朋友当一回驿卒铺兵。”那些书信,大多是山海关、宁远等处军将在清国的亲戚朋友所写来的。其中更有吴三桂的大哥吴三凤、姨夫裴国珍写给他的。
“我来此之前,摄政王、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特意命我带话给各位,‘汝等愿为故主复仇,大义可嘉,予领兵来成全其美。先帝时事,在今日不必言,亦不忍言。但昔为敌国,今为同仇。我兵到此,若动人一株草、一颗粒,定以军法处死。汝等分谕各级官佐兵丁,勿得惊慌。’”
“长伯,我今日到此,便是奉了摄政王的旨意前来。”祖泽润是祖家长子,一直便是作为接班人培养的,自有世家子弟的风范与城府,各种洞察人心的手段也是一一精熟。
“如今李逆倡乱,聚贼百万,横行天下,旋寇京师,先帝夫妇崩遽,东宫定藩颠踣,文武瓦解,六宫恣乱,宗庙瞬息丘墟,生灵流离涂炭。摄政王引八旗十余万精兵,火炮数百门到此,便是为了为大明天子复仇之事前来。你若是识得天下大势,便请与摄政王兵马一同击破流贼,收复京师。寻回太子,中兴大明。”
这件事来得太大太突然了。吴三桂有些承受不起了。
他命人安排祖泽润的饮食住处,却与方光琛到了一旁密室当中密谈。
“献廷,八旗兵马就在关外,谈的好,是我们击破流贼的一大助力,谈不好,我军便是腹背受敌局面。我方寸已乱,你有何高见?”
方光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变得血也似的红。
“大帅,此时,此世,此事,此势!大帅都是要以非常之举行非常之事,才能建非常之功!”
“怎么说?”
“当年安史之乱,唐肃宗借助回纥兵马收复长安,击破叛军,中兴大唐。后来,黄巢作乱,同样是流贼破了长安,‘天阶踏尽公卿骨,甲第朱门无一半’。其事乱象不亚于当下。然唐天子请沙陀兵马入京平乱,不久黄巢便告授首!”
话说到这个程度,吴三桂便也明了了。只要拿下了北京城,击败了李自成,那么他便是在大明朝廷之中的另一个郭子仪、李光弼了。就算是梁国公兵再强马再壮,钱粮再多,也是无法奈何与他。而且,那安史之乱、黄巢之乱之后,更是藩镇势力大兴,只要我有兵马地盘在手,便至少是一镇诸侯的局面!
“只是,借兵平贼之事,历来都是朝廷出面,三桂以边将之身,如何能够行此大事?”他现在的心情就像是一个嘴馋的孩子面对着锅里的满满一锅肥肉,想吃,却又怕烫了嘴。
“所以大帅要行非常之事,建立非常之功!只要京师克复,谁又能指责大帅行事有差?”
方光琛的话无疑是打动了吴三桂内心的功名欲望。
事实上,借兵平贼,在明国朝廷内部始终便有人在提。每次有议和“抚局”的时候就会有人提出了,借辽东反贼的兵马去剿灭四处流窜的农民军。
历史上的崇祯十七年五月底,得到吴三桂与清兵击败闯贼,收复京师的消息后,南京的弘光朝君臣反应是个个兴高采烈,称之为功在社稷的义举。
大学士马士英还第一个上疏说:“吴三桂宜速行接济,在海有粟可挽,有金声桓可使,而又可因三桂以款虏。原任知县马绍愉,陈新甲曾使款奴。昔下策,今上策也,当咨送督辅以备驱使。”
史可法也在六月初上疏:“应用敕书,速行撰拟,应用银币,速行置办。并随行官役若干名数,应给若干廪费,一并料理完备。定于月内起行,庶款虏不为无名,灭寇在此一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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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都御史刘宗周也在六月初上疏说:“亟驰一介,间道北进,或檄燕中父老,或起塞上夷王,苟仿包胥之义,虽逆贼未始无良心”。
对吴三桂的“借兵”,引狼入室,弘光朝大臣人人称快,几乎所有的决策大臣都沉浸在“借虏平寇”的幻想中,只有一些中下级官员反对,但无任何作用。
马士英上疏的第二天,弘光朝还决定策封平西伯吴三桂为蓟国公,晋封辽东巡抚黎玉田为兵部尚书,皆给诰券、禄米,并由大学士王铎亲自起草加封赏赍吴三桂、黎玉田二人敕谕。
不但如此,因担心吴三桂等人蓐食未饱,还下令从海上运漕米十万石、银五万两接济犒劳,随行还运去坐蟒、纻丝等赏赐,以示宠异。(难道他们不知道此时的平西伯已经是大清的平西王了吗?还派人给他送去粮饷绸缎作为赏赐。这不禁让不厚道的作者看到了历史的相似之处。40年代,校长停发了在华北敌后战场各种“游而不击”、“三分抗日、七分发展”的八路军军饷,逼得王胡子在南泥湾去开荒,同时又给无数公知精英们制造了一个话柄,在南泥湾种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如果说校长这个时候是因为军费紧张的话,却也未免小觑了校长。停发了八路军几万人的军饷并不是校长兜里没钱。他老人家可是一直都给华北和华中、华东的百万伪军发着军饷呢!区区几万八路军的军费,毛毛雨啦!果然是中华文明的传承在台湾啊!南明朝廷给已经成了大清平西王的吴三桂发粮饷,重庆政府给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将领们发军饷。如此惊人的相似啊!)
这就是为什么弘光朝廷一味裹足不前,株守江南。就是都想着“借虏平寇”、“联虏平寇”,担心北上收复山东、畿南等地会刺激清军,授以南下口实。(是不是很像国民政府在长城抗战之后的作为?出兵与日军合作,剿灭吉鸿昌、方振武的察哈尔抗日同盟军,签订何梅协定、秦土协定等一系列条约。当汉奸者有功,侈言抗日者杀无赦。连出版物里都不敢写明日本帝国主义,而是用某某帝国主义来代替。)所以他们才步步坐视山东、河南等地沦陷,甚至将之视为“胡土”,就是怕出兵北上触怒满清。
这点上,一贯正确的东林党和阉党没有什么区别,史可法与马士英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借虏平寇”、“联虏平寇”方针的最坚决支持者。区别在于,史可法因为有个三朝元老的好弟弟,最后成为忠义千秋的人物。刘宗周也是因为有一群好学生,自然是春秋笔法带过不提。马士英却是因为抗清到底,成为正人君子uu小说被遗臭万年的奸佞。
“那,献廷,你且为我筹划一番?”
“以我看来,此时,摄政王兵马既然已经是倾巢而来,便是志在必得之势。所欠缺的,不过是一个名义罢了。我就为你起草一份给摄政王的书信,邀请他进关同我们一道进剿李自成。事成之后,当以金帛重酬酬之!”
“也好!便请大笔一挥吧!”
方光琛uu小说颇为来得,称得上磨盾竹檄,下笔千言,倚马可待。当即便起草了一封给多尔衮的书信,邀请他与关宁军一起剿灭李自成,收复北京。
“谨致大清国摄政王戏下:
三桂初蒙先帝拔擢,以蚊员之身,荷宁远总兵之任。王之威望,三桂素有深慕,但春秋之义,交不越境,所以未敢通各于王,人臣之谊,谅王必能知之。
今我以宁远偏孤,令三桂弃宁远而镇山海,思欲坚守东隆而恐固京师。不意说寇逆天犯阙、以彼狗偷乌合之众,何能成事?但京师人心不固,奸党开门纳降,致先帝不幸,宗庙灰烬。
今贼首称尊号,掳掠妇女财帛,罪恶已极,天人共愤,众志已离,其败不待数日,诚赤眉、绿林、黄巢、禄山之流,天人共愤,众志已离,其败可立而待也。我国积德累仁,讴思未泯,各省宗室,如晋文公、汉光武之中兴者,容或有之。且留都部院有司之善备,梁公父子兵马之精锐,存亡续绝,扫清宇内,呼吸之间也!远近已起义兵,羽檄交驰,或往山左,或至江南,荷戈载粮景从者如流。
三桂蒙受厚恩,怜民罹大难,拒守边门。欲兴师问罪,以慰人心,奈京东地小,兵力未集,特泣血求助******。
我国与大清通好二百余年,今我无故而遭国难,大清理应助之。
除暴剪恶乃大顺,拯危扶赖乃大义,出民水火乃大仁,兴灭继绝乃大名,取威定霸乃大功,况流寇敛聚金帛子女不可胜数,义兵一至,皆为王军所有,此又是大利。
王以盖世英雄,值此摧枯拉朽之机,诚难再得之时,念之国孤臣忠义之言,速选精兵,与三桂合兵以抵都门,灭流寇于宫廷,示大义于中国。则吾朝酬报大清相助,岂惟财帛,将裂地以酬,不敢食言。
大明国平西伯宁远总兵吴三桂顿首。”
仔细的看过了这封借八旗兵入关剿贼,恢复北京的书信,吴三桂又一次的犯了犹豫不决的老毛病。
原因嘛,却也是很简单。
“献廷,我担心,咱们之前同大清兵马打仗打得太狠了,将士们,尤其是来自登莱地区的那些屯田兵们,一时转不过弯来。影响军心士气是小,如果再因此发生哗变,流贼便在山海关西面,又有北翼城在手。到那时,笑话可就闹大了!”
但是,吴三桂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难题,却被祖泽润很轻松的便解决了!
祖泽润到了山海关的消息,很快便在关宁军之中以爆炸的速度传播开来。那些军将们许多与他有旧,或者是与祖家有交情、有亲戚。便是没有交情的,也免不得要通过他来了解一下在清国的亲戚朋友近况。一时间,吴三桂为祖泽润安排的住处门庭若市。
祖泽润趁机将多尔衮的仁厚之处向这些有大量土地佃户在辽西走廊各地的关宁军官将们一一说明。
得知自家的田庄和佃户,还有各处的房屋、祖坟都得到了多尔衮饬令不得动一草一木,这些官将们顿时是对多尔衮的好感上升了几万点。特别是祖泽润说起,便是大军吃高粱米饭团子,王爷也不许兵丁们骚扰大家的庄子时,多尔衮的形象顿时高大到了极点。
我们前面讲过,吴三桂部下兵马主要是三大部分,他的宁远嫡系,山海军各部吞并来的杂牌,另外就是屯田兵。他所担心的就是屯田兵将士们因为不肯同辽贼合作和鼓噪哗变。如今,宁远嫡系和山海军都对多尔衮的好感大大增加,他便也不惧怕屯田兵的哗变了。
当即便下令,狼骑队齐出,控制了山海关全城防务,召集各营各部将领议事。杀了十几个不肯同多尔衮合作的屯田兵、山海军军官,将他们的部队打散编入宁远镇部队。
“长伯,我朝闻贼攻陷京师,明主惨亡,不胜发指,所以率仁义之师,沉舟破釜,义无反顾,剿灭流贼,出黎民于水火。另外,摄政王让我带几句话给你。”在城楼上,看着大开的关门,北面络绎而来的八旗大军,祖泽润向吴三桂亮明了底牌:“往日虽与我大清为敌,今日不必因往年旧事,尚复怀疑。昔日管仲射桓公中钩,后来桓公重用管仲,称为仲父,以成霸业。今伯若率众来归,必封以故土,晋为藩王,一则国仇得报,二则身家可保,世世子孙,长享富贵,如山河之永。”(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二章 杀十桶!
崇祯十七年的形势发展简直就是一个万花筒般繁华复杂,每一个图案都是如此的绚烂,但是又如烟花般转眼即逝,令人目不暇给。
从崇祯十七年正月以来一直高歌猛进的李自成,似乎在山海关遇到了他的上升拐点。在猛攻山海关不克的情况下,又遭遇到了清军的场外大笔资金的狙击。
多尔衮领着八旗大军进入山海关后,以大军千里而来,人马疲惫亟需休整为由,令吴三桂所部出战,务必要先行夺回山海关城外的据点北翼城。
结果,令吴三桂和多尔衮都十分惊讶的是,刘宗敏在北翼城中并无重兵。只是布置了数百降兵在那里虚张声势而已。
吴三桂大喜过望,倾巢而出,准备在石河岸边与李自成再决雌雄。
刘宗敏也是不甘示弱,当即便率领震山营、炮队营,监督着数万兵马在石河西岸严阵以待。双方见面更不废话,只管便在石河、红瓦店一线大打出手。这一次,吴三桂全军压上,根本不在乎伤亡。
刘宗敏到底是个铁匠出身,面对着气焰嚣张的关宁军,也不答话,只管令左光先等人与吴贼兵马拼杀。
双方从上午辰时一直杀到了下午未时,眼看着吴三桂的人马渐渐支持不住了。海面上突然刮起了大风,从东北方向向着西南方向猛刮过来。在角山等处待机的八旗兵马,趁势杀出,准备借助风势,杀李自成一个人仰马翻。
但是,却不曾想到,人虽然被风刮得睁不开眼睛,但是火炮和火铳却是早已标定好了方位。震山营的火铳,炮队营的火炮只管朝着人马潮涌而来的方向猛轰便是。
大顺军交替掩护,撤回大营,依托着营帐固守。
而济尔哈朗与多铎所部,则是被摄政王多尔衮派去攻打九门口一线的李过,为大军拔掉在侧翼的威胁。结果,向来以作战勇猛而著称的多铎,却在九门口被依托山形地势的李过来了当头一棒!折损了近千人马。
翌日,当吴三桂大军气势汹汹的冲出山海关,直抵石河东岸,却不见大顺军出阵。正在疑惑之间,有游击杨坤气急败坏的来报,哨骑得知,这几日流贼大军以每晚上出营设伏为幌子,多出少入,已经悄悄的撤走了!
果然,大顺军营中一片寂静。只留着空旷的营帐给吴三桂。除了用来迷惑城头守军的几辆用瘸腿毛驴拉着,上面编插旗帜的破车之外,便是烧水做饭的锅灶也不曾丢下几口。
当吴三桂垂头丧气的带着大兵准备进城,然后与多尔衮就西进追击李自成部进行探讨会商之际,却发现,城头上清兵已经接管了城防。
范文程与洪承畴二人在城门口手中捧着摄政王多尔衮颁发给吴三桂的平西亲王敕书、金印、王爷的袍服恭候他。
半推半就之际,吴三桂正式成为了大清的平西王,将部下兵马裁汰老弱,整编为六万人,策马向西追击而去。准备从侧后方攻击驻守九门口一带的李过,与多铎前后夹击。
但是,他的前锋却被刘宗敏设伏,被干掉了千余人。
两方人马便是这样,交替攻击,互相逗引的一路向西缓缓而来。间隔在三五十里之间,谁也不敢冒然进攻,唯恐被对方钻了空子。
军事上小心翼翼,但是在文事上,清军却是大张旗鼓的进攻。
“本朝兵马入关,非是为夺取大明子女财帛而来,而是轸灭丑类,为大明天子复仇!”
以这样的口号为前导,再让沿途的官绅看到吴三桂全军都在左臂上扎着白布,无人不以为是真的。更有谣言纷传:被李自成带到山海关的太子朱慈烺,已经在大战当中被吴三桂救回。此刻就在军中。准备收复京师之后即皇帝位,中兴大明!
一时间,京师城内城外,被追赃助饷之事折腾得苦不堪言的官员们,仿佛漂泊在外的孤儿突然见到了亲生父母一样兴奋。他们开始在私下里各种串联,没头帖子、告示,每天都会出现在城内外各种地方。
也难怪,京城之中,官绅居民,每天都只看到了大批的骡马车辆络绎不绝的出西直门,将沉重的财物沿着西山大道向宣大方向转运,分明就是一个准备搬家回陕西的打算嘛!
既然有这种表现,就不能不让谣言满天飞了。
对此,负责京城内部治安的谷可成,被闹得疲于奔命,每日里都砍下几十个人头挂在城门口。可是,各种没头帖子没有了,无形的谣言却是更加繁盛起来。
对此,主持京城事务的牛金星和伍兴二人商议之后,以天佑阁大学士和户政府侍郎的名义,向在永平、天津一带的李自成上书,建议放弃京城。沿着宣大道路回师陕西,整顿兵马,选拔官吏,扎牢根基后再与吴贼辽贼一较高下!
但是,牛金星与伍兴却是在如何筑牢基础上大相径庭!
牛金星主张借助外力,只要能够有助于李自成夺取天下的,不管什么南粤军北粤军,不管他们提出什么样的条件,都可以一股脑的答应,“便如当日刘邦大封诸侯以战项王一般!”
可是,伍兴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愿意帮助皇上打江山的,可以。但是却也不是什么条件都能够接受的。天晓得会不会天下盟主是李密,最后坐江山的是李渊?
两种意见被快马送达了在前线的李自成面前。
但是,李自成此刻却顾不上仔细看这两份截然不同的奏稿,只是在他们建议撤出京师,将京师这个上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丢给吴三桂和多尔衮去背包袱的题本上画了一个可字,令谷可成、刘芳亮等人做好撤退的准备。
所有的迹象都似乎在说明一件事,李自成和他的大顺军无心恋战,准备将在京师和东征过程之中夺取的财帛金银运回陕西去。大队人马也会退回宣府、大同、山西一线防守。
“追!”“追上去!”
吴三桂和阿济格两人率领前锋奋力向西追击,抚宁,卢龙、昌黎、滦州沿途各处城池只看到了仓皇西撤的大顺兵马丢下的残破甲胄,瘸腿的战马,破旧的旗号,听得出城迎接的官绅们说,“流贼闻听大军前来,丝毫不敢停留,夤夜向西奔去了。”
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类似的信息,怎么能够不让吴三桂和阿济格心中兴奋异常?当即便催促兵马加快行军速度,务必要在京东玉田、蓟州一带追上流贼大队!
但是,当他们在蓟州城外见到了大顺军旗号的时候,阿济格却有些胆怯了。
眼前是旗帜的海洋,旗帜下,步兵、骑兵分开列阵,连绵十余里的庞大军阵,在春天里的大地上显得异常耀眼。
在南北两面,各有一道长达数里的烟尘,春风里卷起漫天黄土,仿佛一条黄色的巨龙,飞快的向清兵的两翼猛扑过来。
“坏了!”吴三桂如梦初醒,“李闯连退数城,却不是战败了,而是故技重施,引诱我军深入!这是流贼的惯用伎俩!”
虽然知道自己中了李自成的诱敌深入之计,但是却也无可奈何,若是掉头退走,李自成大军随后掩杀,连续狂奔数百里,将士们早已人困马乏,只能是成为李闯的刀下鬼!与其说那样,不如在此结阵与李闯一战!
稍微商量了一下,吴三桂与阿济格便是议定了战术。吴三桂以步兵压住阵脚,用轻便火炮和火铳兵护住南北两翼,阻击从这两个方向杀来的大顺军骑兵。阿济格则是率领着他的正红旗满洲兵马直扑李自成的中军,采取牛刀子穿心战术,调动两翼的骑兵回援。
一声令下,二人的部下各自行动。
吴三桂的兵丁们从骡马、骆驼背上取下火炮,在炮车上加好,在军官们的吆喝下选择好炮位,放列完毕。火炮在前,火铳在后,骑兵在炮队的两翼护卫。
阿济格的奴才们则是纷纷准备换马。八旗兵丁的战马因为喂养水平的原因,缺乏精饲料和盐。所以,体力不是十分充足。但是,背靠着科尔沁草原和蒙古、辽东这些产马地区,清兵也有自己的办法来弥补。那就是用数量上的优势来弥补质量上的不足。
阿济格的部下也是如此。每个兵丁都有至少一匹乘马,一匹战马。平时以乘马代步,战时换乘战马作战。
刚刚换马完毕,还不曾来得及列开阵势准备结阵冲击,对面大顺军的阵营之中白烟升腾,紧接着,便是阵阵的巨响传来。却是张鼐将仅有的六门十二磅炮对准了阿济格的织金龙纛,开始轰击。
六枚炽热的炮弹在半空之中画了一道道漂亮的弹道,在人们的视网膜上留下了一个残留影像,转眼便落到了人群最密集的所在。
“混账流贼!火炮那里有这么玩的!”阿济格口中暴怒的骂着,在几个亲信家奴手忙脚乱的服侍下,从马背上被扯了下来,连拉带拽的跳到了一旁的田坎下面。
方才还是高高竖起的织金龙纛位置,顿时被一片溅起的血肉碎末所笼罩。
“娘的!该死的流贼!居然这么会用炮!”阿济格也曾经见过孔有德手下的乌真超哈营施放大炮,向来都是直接在阵前放列,瞄准,今天却没有想到,流贼居然将大炮藏在了自己的军阵之中开炮!炮弹从自家兵马的头顶上飞过,他们,就不怕砸到自己人头上吗?!
火炮的间接瞄准射击,也是张鼐从几个神机营炮手口中听到了一些,然后在各处攻城破阵时有意识的试验了几次。今天,却是第一次用于野战。阿济格很有幸成为了第一个被间接火炮瞄准射击战术猎取的目标。
两翼的顺军骑兵见清军阵中看不到了阿济格的织金龙纛,只看得到阵阵残肢断骨,受惊的战马哀鸣着向四外奔跑,知道炮队营的兄弟们已经得手,更加放心大胆的催马舞动着刀枪而来。
“王爷!英亲王的帅旗!”吴三桂的手下也是第一时间看到了英亲王阿济格的龙纛不见了,不由得惊慌失措起来。刚刚接战,己方的主帅便被对方炮火狙杀,这对于军心士气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此消彼长。清军的士气低落,指挥系统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却正好给了大顺军一个良好的战机,两翼万骑齐发,直奔吴三桂的阵脚杀来。
“哪个也不许退!哪个退了,本王第一个斩了他!”吴三桂眼珠子都是红的,手中拎着宝剑在阵中往来巡视。他很清楚,清军不像明军那样,败不相救,这支以家族姻亲为纽带的军队,尽管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但是一旦对外的话,那就是万众一心的。
果然,当阿济格的龙纛再次树立起来的时候,清军阵中一片欢呼声,骑兵们上马以锋矢阵型对顺军大阵进行狂飙般的突进。在两翼,吴三桂也督率兵马以徐进火铳射击不断的将顺军骑兵打翻在地,一步步的扩大着自己的阵地。
但是,两翼和正面的大顺军已经打出了士气,面对着清军的反击,他们丝毫不落下风,只管刀来箭去的互相招呼着,不时有人中了流矢,或是被流弹击中哼也来不及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后面的袍泽继续挺着刀枪向对面的清军猛扑过去。
双方你来我往的打了接近两个时辰,清军毕竟是长途追击行军,体力渐渐不支,慢慢的出现了颓势。
大顺军的炮队此时也来了精神,几枚炮弹好死不死的落在了吴军中军的辎重车上,将车上运载的子药弹丸击中。顿时,吴军的阵线当中爆炸声不断,不时的有白烟翻卷而起,在烟雾和火光之中,那些铅制的弹丸被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力推动,到处乱飞。
见此情景,顺军更是士气大振,鼓噪呼喊着向吴军阵地猛冲,将清军阵地逐次压缩,渐渐有拦腰截断之势。
正前方的正红旗满洲骑兵,则是在顺军的火炮、骑兵与火铳轮番交替施展下,寸步不得前进。
不能对李自成的中军发起攻击也就算了,反而在顺军骑兵和火炮的压迫之下,步步后退,向中军退来。
在中军织金龙纛之下,阿济格将自己的镶金头盔丢在地上,拔出呲铁钢刀,“娘的!该死的流贼,老子就不信冲不动你的阵势!给本王一起冲上去!”
“王爷!王爷不可以!流贼炮火猛烈,咱们的兵冲不上去!还是收缩阵地,等流贼的骑兵冲到阵前,炮火不能再行肆虐之际,王爷再行带人杀出去吧!”阿济格的巴牙喇纛章京死命的抱住他,不让这个已经被暴怒冲昏了头脑的王爷旗主上去冒险。
就在刚才这一阵,与流贼交战的正红旗满洲之中,已经折损了梅勒章京一名,甲喇章京三名,牛录章京十七人!分得拨什库以下军官百余人,兵丁和家奴损失的更多。
正在这个时候,后面突然传来阵阵惊慌的喊叫声,却是两翼的顺军骑兵已经冲到了近前,后面大队的顺军步兵也层层叠叠跟进,将吴军阵地挤压的只有里许。两侧的箭矢几乎可以射穿!
火上浇油的是,张鼐调动了十几门六磅炮到两翼加强对吴军的炮火打击。看着一发发炮弹从头上呼啸过去,吴三桂手下人饶是打过塔山大战,见多了炮火洗地,却也忍不住阵阵心惊肉跳。
终于,顺军的火炮渐次停歇了,想来是每门火炮己经发射到了炮身可以烫熟生肉的地步,应该要停下来散热至少半个时辰,否则那些南中大炮就会炸膛。
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可以将流贼压制下去!
吴三桂站起身来,顾不得看眼前的一片狼藉,耳边只听得顺军战鼓声咚咚响起,前方大声呐喊,似乎四面八方所有顺军都在向他的中军猛冲过来,他们一波波如潮水般涌来。
吴三桂见此情景,也只得是长叹一声,取过用惯了的长枪,紧握在手。有亲兵过来为他整理了一下甲胄,将大红披风取掉,以便于搏杀,同时减少目标。
“杀十桶!”
“杀十桶!”
两翼冲来的兵丁队伍之中不时响起暴雷也似的阵阵呐喊声。
“流贼们在喊什么?”吴三桂虽然在生死关头,却也是不想做个糊涂鬼。
同样有着这样想法的,英亲王阿济格也问身边的心腹家奴。
“这群流贼在哪里喊什么?”
一名家奴是跟随他从两白旗到正红旗的老人,此人与阿巴泰手下一名牛录有些交情,知道当年阿巴泰在山东作战时的一些事情。
“回主子,当年饶余贝勒在山东时也曾与李自成部下流贼交手,据说一颗大清兵马的首级可以换十桶南蛮火药。所以,当时的流贼每每作战时便高呼杀十桶!今天,想必是这些流贼之中的悍贼到了!”
“杀一个我大清官兵便可以换十桶南蛮火药?”阿济格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看看本王杀光这些尼堪,还是这些尼堪杀了本王去换火药!跟着本王杀!”
阿济格和吴三桂不断的带着部属进行反击,试图击退李自成的包围圈,但是,却是无济于事。
四面对阿济格与吴三桂的包围之势已经形成。不时的有清军旗号被顺军士兵砍倒在地,挥舞着刀枪抵抗的清军官兵转眼间便淹没在了顺军进攻的队形当中。
“完了!今天便是我的死期到了。”吴三桂心中哀叹了一声,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间的宝剑。
“王爷!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候,王爷切不可自寻短见!”几个亲兵猛扑上来,试图制止吴三桂的自杀行为。
“笑话!本王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本王便是要死,也要拉上他百十个流贼做垫背的!儿郎们,跟着本王上!杀!”
他手中长枪枪尖向前一指,数百名吴三桂的亲兵家丁恶狼般嗷嗷嗥叫着向顺军冲来的方向反扑过去。顿时,两股人群撞击到了一处,血花惨叫声不断。
“小鼐子,你觉得今天可以干掉这鞑子的前锋吗?”数里之外,黄龙伞下,李自成举着手中的望远镜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几个时辰的而攻击下来,清军已经伤亡惨重。不时的有顺军将领到李自成面前将斩杀的清军各级军官将领的首级甲胄送上。
“只可惜火炮不够多,否则,战事应该早就结束。。。。。”正说话间,张鼐脸色微微一变,他脚下感觉到了阵阵颤动,那是至少数万匹战马同时狂奔时才能有的力度!
“皇上!东面的谷英将军派人送来急报!辽贼镶白旗旗主王爷多铎所部,已经与他交上了手。辽贼凶猛,兄弟们有些支持不住了。请皇上速下决断!”
东面,多铎的镶白旗队伍后面,更有铺天盖地的军马前来。(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三章 克敌利器
清军与顺军的战事,便这样缓缓的、你来我往的进行着。虽然说从态势上看,多尔衮占据了优势,一步步的向京师逼来。但是他也有苦难言,每一步的推进,都要付出不少人马的伤亡代价。李自成是用这种节节抵抗层层抗击的方式,为自己的战略收缩争取时间和空间。
双方的战线便一步步的向西去。
但是,越是向西,多尔衮的心情越是五味杂陈。
沿途不停的有官绅献出城池,更有不少人离着清军数十里距离时便牵牛担酒前来****。可是,从这些官绅的口中,多尔衮却是听不到什么对自己有用的好消息。
原本以为,大军打到了天津附近可以得到通州的粮米补充,可以在天津向南中商人大肆采办一下军需。可是,从官绅们的口中,多尔衮却听到了天津商贸区已经被流贼搬空了的噩耗。便是一根铁钉也不曾留在原地。
这就惨了!原本打算用采购来的粮米物资来喂饱这二十几万人马,可是现在想要采购也是拿着银子却找不到卖主了。
如果不是在通州的漕运商人和山西商人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将他们隐藏起来的几十万石粮米和一些其他物资慷慨的卖给了多尔衮,只怕这位摄政王连发起北京战役的勇气和信心都没有了。
可是,李自成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多尔衮还在通州搬运粮米分发给各旗的时候,李自成的大队御营亲兵已经过了沙河,前锋已经到达了八达岭。
望着在山道上蜿蜒曲折的行军队伍,李自成突然觉得此次东征,恍如繁华一梦般。势如破竹的拿下了京师,但是却在山海关外冲来了一个多尔衮。好在大军主力未损,大不了咱们继续以走制敌就是。
“陛下,不过了丢了一座城池给吴三桂和多尔衮。咱们当初打下了洛阳不也是如此,将金银财物运出洛阳,拿去养兵买马。如今,整个北京城的财货已经大部落入我大顺之手,足可以用来支应军饷开支数年。”牛金星在马上不住的劝慰李自成,他说的倒也是实话。早期李自成的军事生涯中,攻破城池很少有据守的情况。
对牛金星的话,李自成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只要大军退回宣大,依托地势山川,再有伍先生的殚精竭虑,培训选拔官吏治理地方。两年之内,臣可以保证,这座京师,还是要改成我大顺的幽州府的!”
牛金星看了一眼在李自成身后不远处一脸神色凝重的伍兴,不声不响的给他挖了一个坑。对此,李自成却也是心知肚明,但是却不加以说破。秦法系官员和科甲系官员之间的那点小龌龊,早就有人密告给他。
“嗯,大军退回宣大,歇兵养马,等到山东的军资到了手,咱们便出太行与辽贼决战!”
京城永定门外,大批的官员携儿带女车马喧嚣的涌出城门,直奔涿州方向而去。这些人大多是被大顺朝廷甄别选拔录用的官员,其中有不少人还是在牛金星面前投了门生帖子的。
如今城内一片混乱,都在风传吴三桂奉太子进京继位,势必要对这些降顺的官员进行追究。此时不趁乱逃走,难道在城里等着砍头不成?人群之中,前些日子在京城之中风头无二的周钟也在南逃的队列当中。只不过不再意气风发,而是故意用污物涂抹了面孔,唯恐被人认出来。
在南逃的人群当中,刚刚被大顺朝廷选拔任用的前督师侯恂,更是躲在一乘马车之中,便是被闷得喘不过气来,也不敢在人前露面,唯恐有所不测。
南面的永定门乱作一团,东面的朝阳门却是衣冠禽兽云集,众人弹冠相庆。人群之中更有不少太监准备好了各种卤薄仪仗。这些人风闻吴三桂大军已经过了通州,便互相告知,呼朋引类的到城门口来迎接擎天复国有功的平西伯大军,顺便在即将登基的太子面前留个好印象,一旦简在帝心,日后就是青云直上的大好前程。
远处的地平线上尘头大起,脚下的青石板路也微微有些颤抖,想来是有大军到了。
“快快!平西伯的大军到了!准备起来!”为首的几名官员再次互相端详了一下各自的衣冠仪表,虽然事情仓促,不曾准备起彩棚牌楼,但是吹鼓手却是召集了不少,笙管笛箫铙钹一应俱全。
按照文武品级各部司衙门建制,官员们分班跪倒在道路旁,手中捧着手本,口中念诵着:“臣等恭迎陛下!臣等恭迎平西伯大军!”
眼睛的余光当中,只能看到无数的马蹄从眼前掠过,蹄铁在青石板上敲打出零星的火星,转眼便在人们的眼帘之中消失了。
终于,骑兵队伍停止了。
一个颇为古怪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了下来:“尔等臣工前来接驾,足见忠心,有投顺新朝之意。本王忝为大清摄政王,当以封赏抚慰。”
嗯?这话是从何说起,人们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却见在万众簇拥之中,一个身着团龙袍服的东虏头子在织金龙纛下威风凛凛。
“此人是谁?”众人心中疑惑不解,“为何不见平西伯?”
“大胆!”说曹操曹操到。一旁的人群之中,大清平西亲王吴三桂催马而出,“大清摄政王在此,尔等胆敢仰面而视!如此狂悖!”
前来迎接大明太子,却迎接了大清摄政王。众人心中叫苦不迭。但是,有那脑子转得快的,见平西伯吴三桂也是剃发易服,而且被册封为亲王。管他的呢!咱们在大顺朝在的时候钻山打洞的也不曾谋到一官半职,如今大清摄政王已经表现出了招贤纳士思贤若渴的样子,那咱们还不良臣择主而事?
“臣等恭迎摄政王入城!臣等恭贺摄政王大破流贼!”
多尔衮便在众人欢呼声中,昂昂然以大明皇帝的仪仗卤簿为前导,进了北京城,将行辕安置在了皇宫之内!
随即便派人往盛京送去紧急捷报,请顺治皇帝尽快进关,大清从此要在北京发号施令!
同时,召集范永斗等人进宫,要求他们继续为大清军马筹措粮草给养,以备军用!一时间,从山海关到北京之间的七百三十里道路上,羽檄飞驰,急如星火。
如果以上帝视角来看的话,两支军队直线相距不过数百里,却是两位统帅俱在。如果将镜头稍稍拉大一些的话,便会发现,两位皇帝,大顺永昌皇帝和大清顺治皇帝,以及事实上的统治者大清摄政王便在这千里方圆的土地上。
而此刻,江南也在为谁是大明的统治者而争吵不休。
浦口。与南京雨花台隔江相望。这里低山、丘陵、平原、岗地、大江、大河一应俱全,河道纵横,正是芦苇返青,遍地水鸟的大好时节。
看着水面上不时腾空而起的大群水鸟,为了争夺几处搭窝的所在而互相用鸟喙和爪子、翅膀而与同类争斗的水鸟,李守汉不由得有一种恬淡不如归去的感觉油然而生。
“启禀主公,都已经准备齐全了。”身边一个很是扫兴的声音出现,顿时把李守汉很是难得出现的一点诗情画意给败得荡然无存了。
在滁河的河滩上,近卫官兵们粗鲁的将芦苇割除,清理出一片场地里。在河滩的边缘,用白灰画了一道线,线后摆放着七八个木箱,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开始吧!”
十几个士兵立刻用撬棍将木箱打开,将里面用油纸封存的手榴弹取出,递给在河滩上排队等候的近卫旅袍泽们。
“主公,这东西当真比咱们现在的马尾手榴弹好用?”彭琨等几个旅长在李守汉身边肃立,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些准备做演示的士兵。
李守汉却是只管摆弄着手里那只毛茸茸的小野鸭子,逗弄着这个刚刚从蛋壳里孵出来便被人发现送到了他面前的小家伙。
“好用不好用,你们只管看了就知道。”
他很是笃定的回答了彭琨一句。
士兵们手里拿着的手榴弹,同样是马尾手榴弹的样式,但是,尺寸却小了不少。很明显,里面的装药量也不再是两斤黑火,药了。这些手榴弹,应该是南中又一项新的军事技术成果,是各方面实力的综合产物。
三公子李华宣在攻占了榜噶剌之后,很是惊喜的从那些急于向新主子表达忠诚的总督们口中得知,这片土地上不但盛产有着软黄金之称的黄麻,更有着军工生产的重要原料,硝石矿。
虽然说南中的硝来源主要是在硝化田获得,但是,能够有大量的硝石矿作为另一个重要来源,谁也不会反对。
于是,从榜噶剌往顺化、河静航线的海船上,除了黄麻棉花之外,就是大量的硝石作为压舱物运到。
有了大量的硝石可以挥霍提纯,南中大学的教授们则是在李守汉和伽利略的大力支持下,将南中现有的缸塔法硫酸生产技术,升级改造成为了铅室法生产。利用提纯过的硫磺与硝石进行硫酸生产,产出硫酸与食盐。同时,再以木炭、石灰添加到这两种产品当中,除了得到了碳酸钠这种被称为纯碱的产品和硫化钙两种正产品之外,更有几样副产品也是很有划时代意义。
除了通过对副产品氯化氢添加水得到盐酸之外,更是通过分别添加冷热两种石灰乳的不同工艺流程,最终得到了******。和次氯酸钙两种产品。
(什么?你不知道次氯酸钙是什么?到你家的厨房和卫生间等地方去找找,俗称漂白粉的就是它!)
至于说******,这个东西就更加厉害了!它与桐油配合到一起的产物,就是此时装填在手榴弹里的装药。其威力不低于或者接近于***。****炸药,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叫“桐钾炸药”,八路军当年没少使用这个。
抗日战争爆发后,国民政府兵工署鉴于炸药需要量大,如长期依靠进口,一旦运输受阻,则无法补给,除各炮弹厂、手榴弹厂曾自行配制硝梯钾梯炸药外,还于1939年在四川长寿筹建***。***炸药厂,1944年7月建成,1945年1月正式投产,生产**。****,2月正式成立兵工署第二十六工厂。1945年5月试制成功**。****与桐油混合的炸药,定名钾桐炸药。发爆高温300℃以上,猛度试验1.5m/m左右,铸铅扩大容积230毫升左右。其性能比法国Cheddite爆破药(以氯酸盐为主体的炸药)安全。
李守汉原本在广西福建等地大力推广的桐树种植,原本只是打算用来给水师和海上航运准备的,但是却没有想到这种植物还有这样的用处。当得知南中大学和枫树岭实验室的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研制出来了这种东西,当即便下令,从内府之中拨付费用,给相关人员加发一年薪水以为酬庸。
同时下令河静制造大量生产制造手榴弹!装药便是用这种桐钾炸药。
虽然知道,***。***的用途还有很多,比如说,和雄黄在一起,可以用来制造火帽。和阿拉伯树胶与木炭配合,可以用来制造****。**。但是,眼下的军情却容不得他仔细的去研发,装备部队新武器。只能是将手榴弹这种简单易学容易产生战斗力的武器迅速在部队当中推广用来对付北方两个拥有大量骑兵的敌人。
在重机枪出现之前,火炮都是骑兵的天敌,但是,火炮的机动性实在是不敢恭维。所以,手榴弹的性价比就显得十分优秀了。而且,不必在编制和战术上做太多的改变,只需要给部队装配上,教会士兵如何使用就可以,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保障供应了。想想看,大量的手榴弹从步兵队伍当中投掷而出,在蜂拥而来的清军骑兵队伍当中炸开,那幅景象,李守汉想想就兴奋。
“手榴弹,威力大。二、三十米达,杀伤人和马。”他不由得用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念诵着那个当年四野的战术口诀。
“轰!轰!轰!”
负责给军官们演示的士兵将手榴弹次第投出,在滁河河滩上炸开了一团团烟尘,地面上被炸出了一个个小坑。芦苇从中的水鸟,被这突如其来的连环爆炸声惊得冲天飞起,在空中盘旋哀鸣,久久不敢落下。
眼前的景象让彭琨等几个旅长和近卫旅的军官们咂舌不止,但是转眼间又是欢呼声不断。有那性急的干脆便冲到方才投弹的区域内,仔细观察爆炸之后的效果。
“当初在塔山,要是咱们有这个玩意,何愁不能攻破辽贼的堑壕?!”
水师陆营的营官们聚在一起对这个新武器的性能和效果同在塔山投入使用的马尾手榴弹进行了对比。他们无意之中也为这款新武器找到了一个新的作战方向,那就是对付敌军的阵地,壕沟,地堡,盖沟等等。可以不再让士兵陷入壕沟之间惨烈的肉搏战,或者说,战事可能会演变成为另外一种形式。有可能会变得更加残酷。
蜂拥而来的敌军士兵沿着壕沟向突入阵地的南粤军士兵扑来,准备用手中的刀枪火铳将南粤军士兵赶出去。但是,却被从头顶掠过在队列当中不断炸开的手榴弹炸得血肉横飞队形混乱,转眼间便被冲上来的南粤军士兵砍杀在地。几个参与过塔山之战的水师陆营军官和近卫旅的军官头碰头的在一起勾勒出来了一幅将来战事的情景。
“其实这东西,咱们水师陆营的用处更多些。”水师陆营,不但要在滩头打开一条通道,建立登陆场,更要参与对敌军舰只的战斗。这些士兵,若是在跳上对方舰船之初便四处投掷出手榴弹,势必会严重打击对方舰船上的士气。(话说,登上对方军舰还使用手榴弹这种蛮不讲理的打法,似乎也就是兔子当年在南海和南越军舰这么干过。)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根据各自的实战经验,将这种新武器的用途和各种缺德战术一一总结归纳出来,什么用来摧毁敌军的屯兵洞,用来摧毁反扑敌军的密集队形,干掉对方的火铳兵队形,或是单独使用,或是集中投掷,种种用来填充火炮与火铳之间火力空白的手段被一一总结出来。
“都不要在那边开小会了!”李守汉放下手中那只小鸭子,任凭它在脚下泥土当中蹒跚学步,只管招呼一声,让各部军官们聚拢过来。
“以旅为单位,每人都去投两下,感觉一下这新玩意的威力!回去也好给你们的兵讲解!”主公这话,让早已心痒难耐的军官们如蒙皇恩大赦,只管欢呼一声各自带开到河滩上去过瘾。
一双柔荑递过一方手帕,示意李守汉将手擦擦。
“别人家出城都是不辜负这大好春光,你可倒好,到了这里,也不忘练兵。”说话的人正是李香君的养母李丽珍。(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四章 关于大位的争吵
“南京城里污泥浊水一般,老子才懒得在那里跟那群东西鬼扯!反正早晚都要打仗,靠着狗屁的道德文章能够把李自成从北京城里赶走吗?”李守汉很是不忿的白了一眼。
李丽珍浅笑了一下,她也清楚,自己的这个男人也是被眼下南京城里吵成一团的所谓“立亲”、“立贤”之争搞得头昏脑涨,同时,又是不齿与那些表面上道德文章肚子里男盗女娼的东林先生们为伍,索性便出城来散散心。
所谓的立亲与立贤之争,其实也就是皇位属于那一派的斗争。
不久前,大顺军攻克北京、崇祯皇帝吊死煤山的消息传到了南京,聚集在留都南京一带的明朝官员勋贵们顿时乱成一团。为了收拾这无主的半壁江山同北方的大顺军对抗,他们面临着一个迅速解决明王朝的继承大统问题。由于眼下朱由检的三个儿子都因为被俘或是下落不明而无法承袭帝位,大臣们只有从藩王中挑选。
按照父死子继的历来传位程序,应该继承崇祯帝位的当然是他的儿子。崇祯皇帝共有三个儿子:太子朱慈烺、二子定王朱慈炯、三子永王朱慈炤,但是这三位皇子当时都身陷北京,下落不明。所以,议立新君只能从近支藩王中考虑。被大臣们纳入视线作为考虑对象的是几个地位比较尊显的藩王:首先当然是福王朱由崧,他和崇祯皇帝同属神宗皇帝的孙子。另外还有他的几个叔叔辈的亲王,潞王朱常淓、惠王朱常润、瑞王朱常浩、桂王朱常瀛。福王是神宗万历皇帝的爱孙,而惠、瑞、桂三王也都是万历皇帝的儿子,所以说这四位王爷的血统都是很高贵的,只有潞王是万历的侄子,血统稍远。但是,就此时的形势看,惠、瑞、桂三王都在自己的封藩,或在四川,或在广西。距离南京都很远,拥立他们没有实际操作的可能性。而且从礼法制度上,也断然没有侄子死了立叔叔当皇帝的道理,落实到可行的层面上,南京的官员们把目光都投向了不远处的淮安。
淮安成为了北方南下宗室的避难所,这些被李自成大军从封地赶出来的宗室包括著名的福、潞二王,这一对叔侄便成为新皇帝的候选者,南京的官员在拥立的问题上发生了分裂,分化为“挺福派”和“挺潞派”,或者是“立亲派”与“立贤派”
留都南京的六部有司衙门大多在东林党的手中,加之复社声势浩大,声援东林,可以说南京是东林党的大本营。但是东林党早年在争国本时反对福王继承大统,所以对于朱由崧即位极为反对,朱由崧为朱常洵长子,身在南京附近的淮安,因此在崇祯太子及定、永二王无法至南京继位的情况下,福王本为第一顺位。然而东林党人却持相反意见,以东林领袖钱谦益为首,以立贤为名,主张立明神宗之侄潞王朱常淓。在血统上和礼法次序上潞王不占据优势地位,那么,东林的官员们就要给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合法的依据了。
首先在籍礼部侍郎钱谦益、丁忧山东佥事雷縯祚游说兵部侍郎吕大器说:“潞王,穆宗之孙,昭穆不远,贤明可立。福恭王觊觎大位,几酿大祸,若立其子,势将修衅三案,视吾辈俎上肉。”说的意思还是担心如果让福王登上大位,害怕他会算旧帐,搞报复,而这些朝臣都会成为牺牲品。在雷縯祚及礼部郎中周镳的往来游说、沟通下,吕大器和右都御史张慎言及詹事姜曰广等南京朝臣都同意立潞王。在南京部分朝臣取得共识后,他们致书驻军浦口的史可法,陈述潞王贤明当立,而福王“有不孝、虐下、干预有司、不读书、贪、淫、酗酒七不可立。”获得了史可法的赞同。
史可法称福王“在藩不忠不孝,恐难主天下”。
其实,之所以东林为首的南京大臣们不愿意立朱由崧为帝的原因并不是他们所谓的福王由崧品行恶劣,不足以君临天下。这个借口早在一千多年前霍光就已经用得烂了。
(刘贺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在皇宫里就呆了二十七天居然干了一千一百二十七件荒唐的事情来,真不知道这个言之凿凿的数字霍光是怎么计算出来的。欲加其罪,何患无辞!历朝历代的政治斗争莫不如是。
其实,他要是真的那么荒唐的话,也不会被霍光废掉,反而会皇位坐得很稳当。被废掉的真正原因,就是他不荒唐。非但不荒唐,反而因为明白而招致了霍光的嫉恨。他即位之初,皇恩未施,根基未稳,翅膀未硬,便要展开对权力的角逐,与拥立他的权臣为敌,威胁权臣在朝中的既得利益,大批旧属得到破格提拔,“昌邑官属皆征至长安,往往超擢拜官”(《资治通鉴》),而且政由己出,“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按:交错;纷繁),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彻底打破了自汉昭帝以来“政事一决于光”(《汉书》)的局面。
这如何能够让霍光容忍?于是,刘贺成了海昏侯。
“及昌邑王废,光权益重”(《资治通鉴》)。)
更重要的是东林的先生们忌惮福王的血统会给他们带来灾难,他们想起了由崧那位厉害的祖母,几十年前,正是因为这位厉害的女人为自己的爱子朱常洵谋立大位,引发了朝野一系列风波,生出了著名的“梃击”、“红丸”、“移宫”三案。目前的朝臣大多数曾经与郑贵妃及其家族有过矛盾。正是基于这种历史原因,他们就更加不愿意让朱由崧即位,不愿意被清算历史旧帐。于是,这一派人物积极开始活动,企图阻止福王上台。
于是,以史可法、高弘图等人为首的立贤派,同以凤阳总督马士英为首的立亲派,各自拉起一群人马,敲锣打鼓摇旗呐喊的,将南京城搞个沸反盈天的。
“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啊!”李丽珍巧笑嫣然,“这几日江南时报的版面费用可是连续翻了好几倍。生意好的勿得了!几位先生都说不行就出增刊,出号外了。”
自从有了报纸这东西,舆论就不再是读书士子们的独门利器了,而是广大人民喜闻乐见的了。除了能够在报上了解到生意行情,知道秦淮河上又有什么新的花样出来,普通的升斗小民也对官场动态有所了解。
哪位大人先生的履历、师承、官声如何,业绩怎样,也不再是为官场中人的隐秘事务。茶馆里的读报先生,你只要给了通宝,便可以从他那里知晓到上至部院大佬,下至知县的情形。
也就是因为报纸有这样的威力,涉及到为大明选出一位皇帝这样的大事来,自然要先占据舆论上的优势地位。如今的大明天下,可不再是英宗时候的大明了。随便一个兵部兵部左侍郎于谦拉上几个大臣就能拥立一位景泰皇帝登上大位。
文官已经不再是独大的一派势力了!
当此乱世,手里没有枪杆子,再不掌握住钱袋子和笔杆子,如何能够将自己选定的代理人送上宝座?所以,制造舆论,营造出一种众望所归的氛围,就是钱谦益吕大器这些人的首选手段了。
可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南京城是大明朝廷的宪法首都和留都,在法理上,北京也只是行在。这里除了有一批朝臣之外,还有一大批大明朝的勋臣之后,这些贵族在南京拥有强大的动员组织能力和通达的人脉,这些贵族的代表人物就是诚意伯刘孔昭,就是那位著名的大明开国元勋刘基的后人
他们是天然的立亲派。
而在朝臣之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坚持“立亲”为原则的意见,这些人信奉的是儒家“亲亲”的伦理准则。都谏章正宸就力主拥立福王,他说,当光宗朱常洛为神宗太子时,他就是“国本”,现在光宗、熹宗以及崇祯皇帝三位陛下都已驾崩,都没有子嗣可以承袭,那么血统最近的福王朱由崧理所应当地成为“国本”。他们更多的是持守着一种传统的价值观,而并非是一党一派之私利。
在这些人之中,代表人物就是驻节淮安的漕运总督路振飞。他也是主张拥立福王的,他说:“议贤则乱,议亲则一,现在惟有福王。”路振飞的主张是很冷静也是很客观的,是超越了历史旧怨的。在当时,如果把“贤明”当作拥立的条件就有可能引发对贤明判断标准的大讨论,要知道帝国并不只是一个南京,会不会有帝国其他城市的将领就近拥立一个“贤明”的藩王呢?这样就有可能引发一场明王朝内部的皇位争夺战,那么还奢谈什么收复失地呢?
那么,为东林“立贤派”所称道的所谓贤明的潞王又有多贤明呢?二世潞王朱常淓确实没有什么恶习,但是所谓他的“贤明”,不过是一些对文学艺术等风雅之事的喜好而已,他在音乐、制琴、书法、篆刻等方面也确实有一些成就。但是,大明当时需要的是能够拨乱的中兴雄主,而非音乐家、金石学者。如果立了潞王也势必给一些野心家骚乱的机会。所以,拥立福王朱由崧确实并不是个太好的选择,但也是一个风险最小的选择。
所以,立贤派以不孝、不读书等七不可来攻击立亲派拥立的的朱由崧时,立亲派便反击回应道:“尔等非福藩中官,如何知其不孝?”也就是说,“你们又不是福王府的太监,怎么知道他对他老子娘不孝顺?”之后,立亲派便回应立贤派的潞王朱常淓:“当年的宋徽宗雅善丹青,精通音律,填的一手好词。怎地做了天子便亡了国?冶游李师师?”
两下里各自指责对方,为了一己私利而置大明江山于不顾。在报纸上争吵了许久,白白的给李贞丽送去了不少版面费后却突然间发现,原来只是大家自伙里吵得热火朝天的。当真有发言权的人一个都没有表态。
乱世之中,所谓有发言权的其实就是带兵将领们。如今大明的可用之兵,无非是困守九江一地的平贼镇左良玉、淮安的刘泽清、灵璧一带的高杰、滁州的黄得功、寿州霍邱一带的刘良佐等带兵将领。
但是,当真是有拍板决定权的人,却是随时可以封锁长江运河水道,将诸位大人先生的身家性命握在手中的梁国公李守汉。
这位国公爷身份爵位权力实力那都是在众人眼中摆着呢!从他自广州抵达南京之日,麾下随行的几个警备旅便分别开进孝陵卫、雨花台、紫金山龙脖子、西峰山、太平门、聚宝门、水西门等地,将南京城防接管到手。
两个旅驻守城内,另有四个旅摆在从南京到苏州、松江这一带。将苏松太地区控制的铁桶也似。
江面上有大小二三十艘炮船和征集的海商船只百余艘昼夜不停的往来巡哨,没有守备衙门和南粤军水师衙门发的旗号,便是一只王八也休想飞过南京江段去。水师陆营的六个营分别在长江两岸布防,另有一团近卫跟随李守汉在南京城内王府之中护卫。
可以说,整个南京,都在南粤军的炮口笼罩之下。
但是,李守汉却不急于加入这场关于大位属于那一派推选出来代理人的争斗。在他看来,这就和白头鹰家选大统领一样,最后就是财团老板们平衡完了各派利益矛盾后的综合产物。没有老板们支持,拉链顿的老婆上哪里去筹措大选经费,怎么去黑川普?
除了不时的到秦淮河上效仿一下那些文人雅士,到李贞丽那里吟风弄月一番,顺便看看自家的女儿李香君之外,便是请守备衙门出面,征集民夫,在南京城外大兴土木,修建炮台、疏浚港口,扩建码头。
在太平门外紫金山西峰山顶,用烧灰和虎皮石修建炮台,准备安放重炮于绝壁之寂。在西峰山下、太平门外,同样选址修筑炮台。这两座炮台筑成之后便是上下呼应,易守难攻。可以确保南京的东北、东南两个方向。
今日到浦口来踏青,却也是李守汉在巡视了这两处工地之后,因为进展顺利,心情不错,这才在李贞丽和傲蕾一兰的娇嗔之下,带着她们过江来偷得浮生半日闲。
本来,若是依照李贞丽的意思,踏青的话应该去栖霞、牛首两处风景绝佳的地方。可是,李守汉却是不愿意前往。这两处风景固然是好了,可是,前往这里的官员勋贵却也不少。一旦碰上,少不得要费些口舌。与其与他们浪费时间,倒不如到浦口江边上看着江天寥廓,蒌蒿满地,欣赏一下水鸟筑巢孵卵,弄几条长江鲥鱼来下酒来得惬意。
伴随着江畔河滩上传来的军官们试用手榴弹时的阵阵爆炸声,傲蕾一兰也是未免心痒难熬,一副跃跃欲试的劲头。但是,眼前有李家姐姐在,她也不好丢下姐姐自己去弄两个手榴弹玩玩。
江边上,军官们已经将手榴弹玩得花样频出。炸鹿砦,炸拒马,炸地堡,炸壕沟内的反击敌军,炸疾驰而来的马队,种种情况的想定,一一列举出来。不知道是谁最先将手榴弹丢进江水之中,一道水柱之后,水面上翻涌漂浮着不少翻着肚皮的江鱼。
这个发现立刻让众人欢喜异常,手榴弹立刻雨点般丢进了江边水浅的地方。
今天,长江里的鱼蟹算是倒了大霉。往日里顶多就是渔网、钓竿等物,几时见过这般野蛮的捕鱼方法?
数百斤鱼虾蟹很是轻松的便被打捞上岸,欢喜的身为渔猎采摘行家里手傲蕾一兰像个得到了新玩具小孩一样连蹦带跳。
很快,随行的近卫部队和水师陆营便将这些鱼虾蟹弄去洗剥收拾了,江边转眼便从硝烟阵阵变成了炊烟袅袅。
“少顷便请李姑娘委屈一下,和咱们这些丘八们一起吃点军中粗糙的饭食了。”李守汉心情极好,故意的做出一副抢男霸女的恶霸面孔和李贞丽开起了玩笑。
最近,因为北方的消息不断传来,侯恂侯大人被流贼从监狱里释放出来,并且委以重任的消息很快便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在南京城内不胫而走。成为打击拥立潞王一派东林的利器。因为父亲背叛大明投了李自成,侯方域也是自觉很没有脸面出门。就连媚香楼也是许久不登门了。看在眼里,喜在李守汉心里。
要是说他对著名的秦淮八艳没有想法,那是纯天然的瞎话。李香君被侯方域这个衣冠小人坑了一生,可是李守汉的痛。
如今这个浮华小白脸不上门了,李守汉自然是心情大好。(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五章 拥立的条件
但是,扫兴的事总是接踵而来的。
刚刚煮好了鲜鱼汤,鲜香的味道让傲蕾一兰不停的“咻咻”的嗅着,煽动着漂亮的鼻翼,准备着一会大快朵颐。
李贞丽爱惜的看着这个浑金璞玉般妹妹,十分善意的提醒着她:“我看到有几条鲥鱼,这些鱼宜连鳞蒸食,鲥鱼蒸后,以其鳞下之油,最为鲜美。可是鲥鱼肉味鲜美固然是一桩美事,但是其刺如毛般细小,吃的时候千万要小心。”
傲蕾一兰谨记着李家姐姐的提示,接过身边婆子递过来的碗筷,小心翼翼的在李贞丽的指点下揭开鱼鳞,吮吸着鳞下鲜美异常的鱼油。看着李贞丽与傲蕾一兰两张风格迥异的红唇在那里也不说话,只管啧啧有声的品咂着,李守汉不由得脑海当中想起了这两人品咂另外一种物件时的绮丽缱绻景象。
就在李守汉神游天外的时候,有亲兵前来通报:“启禀主公,凤阳总督马士英马大人路过浦口,听闻主公在此,特来拜见。”
嘿嘿!他在南京城里见不到我,听说我在这浦口,便一路追到这里来了?李守汉不由得腹诽了一句。比较起来,史可法此人在这方面便比马士英差远了。他驻节之地便在浦口,坐拥地利,但是李守汉在此踏青,他却面也不露。颇有一副不攀附权贵的风骨。而马士英则不同了,他是为了完成心中的既定目标,死缠烂打的人。
对于马士英此人,李守汉这几年也打了一些交道,发现此人并不像是后世东林的徒子徒孙所编著的史料、戏剧所描述的额那样是所谓的奸臣。他可能是对权力欲望比较强烈的权臣,但是奸臣却不一定了。而且,在施政能力上,也未必比那些历史上的著名权臣差。只可惜,没有得到施展的空间和时间罢了。
“既然马公到此,断无不见之礼。请来相见便是。”
马士英前来拜见,李贞丽和傲蕾一兰自然不能与其碰面,虽然这位国公爷向来是脱略行迹的,但是,他和马士英之间的交情还没有到彼此通家之好的地步。傲蕾一兰作为他的妻妾,李贞丽作为他的外室,虽然这是南京城中都知道的事情,但是,马士英也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于是,李守汉更换了袍服,在临时的军帐之中与马士英相见。
“瑶草来得正好,有儿郎们从江中捕获的鱼蟹,不妨品鉴一番。”
同马士英一起到的,还有一位姓马的副将。此人却不是他的部将亲族,乃是四川秦良玉夫家的子弟。正是当初和李守汉一道在秦淮河上找钱谦益、侯方域等人晦气的那位。
马副将见了李守汉,二话不说,立刻跪倒便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
“家婶母在末将出发时千万嘱咐,令末将一定要将石柱将士的一点感激之情带到!”
靠着南粤军为白杆兵提供的粮饷器械支援,秦良玉才能在忠州、石柱一带重整旗鼓,招募训练士卒,恢复元气。几年下来隐隐然白杆兵又有了当年鼎盛时期的气象。同在四川的张献忠大大小小交了几次手,面对着张可望、张文秀、****利等人的轮番进攻,居然不落下风,两家打了一个旗鼓相当。
“方才是石柱将士托末将向爵帅的感激之情,这是我马家、秦家两家兄弟姐妹托末将向爵帅致谢意!”又是三个响头磕完。
“下官在水西门出城时恰好与马将军相逢,得知他是前来拜见爵帅,便也有了厚颜前来打扰之心。下官也是代家乡父老向爵帅致谢!”
马士英虽然没有像马凤喜马将军那样,砰砰的响头磕个不停,却也是倒身下拜,将自己的身份放得极低。
“唉!瑶草,你这又是从何说起呢?本公何曾对珂乡父老有过半点恩惠,瑶草这样说倒让本公有些受之有愧了。”
马士英却也有一套自己的理由。
马士英乃是贵州人氏。贵州却是个历来以自然条件恶劣、土地贫瘠且多山多瘴气而著称的穷省。所谓的“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如果不是这种恶劣的自然环境,被校长奉为圭臬的王阳明也不会在龙场悟出“心学”大道来。
因为与广西毗邻,在李华宝和黄锡衮主持广西军政事务期间,大批的粮食、油盐布匹和铁制农具,通过疏浚后的右江船运运抵百色,转而输送至贵州兴义府。
“黔中父老,淡食多年,虽有川盐入黔,但是价格不菲,非贫苦百姓所能食用。今蒙国公爱戴,以大批盐巴接济贵州。瑶草从家乡故旧书信之中得知,也是感同身受。”
其实,李华宝和黄锡衮对于周围的贵州、偏沅等省份的辐射影响还远不止输出盐巴布匹,像辣椒、土豆、玉米等作物,也开始在贵州偏沅等地出现了小面积的种植。除了农作物种子和各种产品的输出之外,就是对周边省份劳动力的输入了。疏浚河道,修建道路桥梁,都是需要大量的劳动力的。而南粤军又不是靠征发民夫来进行这种基础设施建设,而是有工食银子,给饭食,给工钱的。这便对周围地区形成了磁石效应。
如此一来,贵州的黔西南地区便隐约有了些脱贫致富奔小康的气象了。
这就是马士英对李守汉表示谢意的一整套理由,虽然有些牵强,但是却让李守汉无法推脱。你总不能说李华宝不是你的二公子,广西不是你的辖区,运到贵州销售的那些盐巴粮食布匹铁器,不是你治下出产的吧?虽然马士英也知道这些物品势必也给眼前这位公爷带了不少的收入来,但是比起从四川运进贵州的盐巴来,从广西来的盐却是便宜得多。
当下,李守汉同这两位马大人客套了几句,命人为二位大人设坐,取来了小几:“方才儿郎们在江边练兵,打了些鱼虾在此,两位不要嫌弃,一起品尝一下。”
马士英倒也罢了,马凤喜却是有些话要不吐不快。
“爵帅,方才咱们在船上时便听得这边连珠炮响,本以为是贵部炮队在练兵。但是末将登岸时却不曾看到大炮放列,却是奇哉怪也了!”
面对着马凤喜的问题,李守汉却也不奇怪,毕竟手榴弹这种东西虽然早已有了雏形初现,但是当真大规模用于实战还是在南粤军这里。当即便命人取来两枚,为马凤喜讲解此物的用处和妙处。
讲解完毕之后,又命人带着马凤喜到江边试着投掷了一下,以切身体会来感受这个小铁疙瘩的厉害之处。
“爵帅!此物能否发售与我白杆兵一些?”
马凤喜也是个识货的,回到帐中见到李守汉第一句话便是要求购买!这种东西在白杆兵所在的川东地区,用于山地作战端的是利器!山路崎岖,且又雨水多,这种道路火炮运输困难。如果有手榴弹可以用来弥补白杆兵火器的不足,那么,不能说收复重庆、成都,至少说大西兵马是不能进入忠州、石柱一带的。
此时不送个人情出去,让白杆兵在四川与张献忠父子好生缠斗一番,难道等着大西军在四川站稳了脚跟之后,再让南粤军逆流而上去和张家父子争夺四川,让四川在经历几十年的战乱?
李守汉很是大方的送了四千枚手榴弹给白杆兵,至于说马凤喜打算购买多少,由他自己去和有关人士去谈,银子不够也没关系,只要白杆兵继续以桐油等物抵充价款。
见马凤喜千恩万谢的离去,马士英也是心中暗喜。要说他和白杆兵马家秦家有什么渊源也倒也未必。但是,川黔两省相邻。如果白杆兵能够在川东重庆一带牵制住张献忠主力的话,那势必会对贵州的压力减轻许多。
“白杆兵有此利器在手,献贼势必无力为祸西南。爵帅公忠体国,凡事想到的都是江山社稷,当真为我大明臣子楷模!”
半是出于真心,半是恭维的高帽子,马士英重新整肃衣冠向李守汉行礼。
“瑶草,你我同殿为臣,品级相当。如何动辄便行此大礼?”
“下官所说的,乃是下官的肺腑之言。”
所谓的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马士英的一脸诚挚,再加上他确实也是说得言之有物,让李守汉内心颇为舒服。
有了这番过门打在这儿,两个人说起话来便投机多了。
李贞丽倒是见惯了这样的景象,可是,傲蕾一兰却是很少看见。她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窥视着前帐的相公。这个大官如何几句话就让相公如此开怀?
“姐姐,他和相公说了什么,把相公哄成这样?”本着不耻下问的学习精神,一向在这方面很有自知之明的傲蕾一兰向李贞丽这个老司机请教。
“他啊!来到相公这里求助告帮。自然是要哄得相公开心才好。”李贞丽一语道破了天机。对于南京城里的立贤派与立亲派两派之间的争斗,李贞丽可谓是洞若观火。
如今东林一派为了拥立潞王,早就他们平日里从不离口的礼义廉耻丢到了银河系以外去了,闭口不讲嘉靖“大议礼”和万历“争国本”时他们那套被奉为“万世法”的伦序纲常了,却开始讲起“立贤”来了。这种双重标准和实用主义,到了几百年后还是无数的徒子徒孙作为家传绝学在用。
马士英这边的立亲派,比较起来,笔杆子和嘴炮的实力确实是相形见绌,但是,胜在枪杆子上。马士英本身就是凤阳总督,麾下也有不少兵马。而且,论起麾下兵马的战斗力来,他比史可法这位兵部尚书兼督师的部下来还强上不少。另外,漕运总督路振飞、江北的几位总兵也是偏向于拥立福王成为大明的新皇帝。
于是,能否得到控制着南京城和周边地区防务的李守汉的支持,就是他成功的关键了。得到了李守汉的首肯,不但数万南粤军是一大强援,整个南京城中的勋贵也会彻底倒向拥立福王阵营。
马士英在李守汉面前口若悬河的只管为他分析着拥立福王为帝,在礼法伦理上的各种合法性,以打消李守汉内心的忧虑。同时,他也在话里话外试图了解李守汉的底线,看看到底怎么样的好处才能够打动眼前这位国公。他如果不率先表态,那么,江北四镇的刘良佐、黄得功、高杰、刘泽清等人,也只能继续扮演墙头草的角色。
“爵帅,大义一日不定,江山社稷便是一日无主。我等身为大明臣子,便只能是眼睁睁看着流贼在江北肆虐,却是无可奈何。留都上下唯望爵帅早日站出来,振臂一呼,带领百官为我大明选出一位明主,以恢复山河。到那时,爵帅有大功与天下,与大明,天下士民势必。。。。。”
“马大人,”李守汉摆摆手,示意马士英可以先休息一下了。他有些话要说。“天下苍生士子会不会感谢本爵,本爵倒是不以为意。这么多年来,本爵已经被骂习惯了。这江南各地,辱骂本爵的人所编纂的歌谣儿歌戏曲还少吗?也不见将本爵骂掉了一根头发。本爵只要自问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内心,便是无所谓了。只是,拥立之事重大。非但是要拥立者志同道合,便是所选的那位天子,也是要符合本爵心目之中天子的条件的。”
就在刚才马士英舌灿莲花之际,李守汉也在脑子里飞速旋转,权衡着拥立福王的利弊得失。
若是拥立潞王,且不说这个艺术气息十分浓厚的亲王本事如何,单单他被东林所看重这一点,在李守汉心里就已经判了他死刑。何况,他和南粤军之间还有些过节,倘若是他登上大位之后在东林那伙君子的鼓动下同南粤军为敌作对,这可就是恶心了。
但是,拥立福王,自然就是另外一种景象了。
且不说自从洛阳之战后,栖栖遑遑如丧家之犬的福王朱由崧得到了隆盛行的雪中送炭,才能维持住一个亲王的体面。单单是东林为他所总结出来的“七不可”就很对李守汉的胃口。
除了不孝、虐下、酗酒这几条欲加之罪外,其余的四条,“干预有司、不读书、贪、淫”倒是有些让李守汉觉得这是在指桑骂槐。
要知道,从李守汉第一次北上勤王起,南粤军同内地官场的冲突便是不断,这也是官绅们攻击他的重点之一。至于说不读书不知道尊重读书人,更是李守汉的一处死穴。连动辄屠城劫掠州县的左良玉都知道对读书人礼敬有加,来为自己换取一个好名声。可是这位李国公却是丝毫不把读书人放在眼里。
贪财,更是李守汉的恶名之首。自从在各处推行海关和建议执行官绅一体当差纳粮制度以来,李守汉的名字在官绅私下里提到的时候,都会在前面被加上一个钱串子的外号,以示对这个贪婪无度的家伙的蔑视。
李守汉已经在盘算,如果拥立福王登基的话,向他进言,“你如果不想像你的堂兄弟那样过穷日子一直到死的话,就听我的,在大明的辖区之内推行一体当差纳粮制度,开征商税,设立海关,开征关税。”
只要李守汉的这些政策措施朱由崧能够接受,李守汉可以拍着胸脯的向他保证,什么多尔衮,什么李自成,什么张献忠,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一堆渣滓。
到那个时候,你这个做皇帝的,就只管在宫里喝你的酒,听你的戏,去研究各种各样的美女。什么北地胭脂南国眉黛,这都不在话下。要不要来上几个新罗婢,天竺胡姬,天方舞女,甚至是更加遥远的欧罗巴佛郎机公主?要知道,在后宫佳丽方面,李守汉也是被东林君子们一边暗自流着口水,一边正义凛然的指责其私德不修。
“这是自然。下官向来是追随爵帅脚步的。”马士英见李守汉话风有异,当即心中大喜。立刻表达了自己对李守汉的拥护之意。“日后福王殿下登基,这军政大事,少不得也要多多倚仗爵帅。这大明天下,谁人不知,爵帅治下人民安乐,兵强马壮,钱粮丰足。”
马士英也是个点头会意的人,从李守汉的话语里嗅出了这位国公爷开出的价码,那就是权力!要想让他拥戴福王登基,就要给他足够的权力。这倒也是公平合理,童叟无欺的交易。如果不是为了权力富贵,马士英也不会如此的折腾,上蹿下跳的要拥立福王登基。
平心而论,他也是认为,李守汉的那套制度如果能够在江南推行的话,不要说全部照搬南中制度,便是之推行一半,也是足可以让大明的这半壁江山兵精粮足,让江淮之间无流贼的存身之地。
据说,李自成张献忠两个贼首,都在各自的地盘上悄悄的推行南中的钱粮赋税制度。难道,我大明朝廷还不如两个贼头?马大人愤愤不平。
但是,他却忘记了,当初的孙传庭便是因为在陕西推行一体当差纳粮制度,而被宗室官绅们给活活坑死的。(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六章 排排坐分果果
孝陵卫前,李守汉很是庄重的在下马坊前下马,沿着下马坊至神烈山碑、大金门、神功圣德碑及碑亭(俗称四方城)、神道石刻和御河桥这条神道甬路旁边的小路牵马步行,身后,马士英、刘孔昭等南京城内的官员勋贵数十人鱼贯下马下轿徒步而来。
松涛阵阵,林中不时传来豢养的千余头长生鹿的阵阵呦鸣。引得在孝陵卫外列阵等候的彭琨所部警备十二旅的战马、挽马不时的发出嘶鸣与之应和。从紫金山深处刮出的山风,将一个个方阵之中的旗帜卷的扑簌簌作响。
按照明朝祖制,南京孝陵乃是祖宗根本之地,享有极为特殊的崇高地位不说,每岁有固定三大祭、五小祭。凡遇国之大事,均需遣勋戚大臣祭告。
今天的活动,便是梁国公李守汉、诚意伯刘家、新建伯王家、怀远侯常家,守备府徐家等勋贵,凤阳总督马士英等文官,以及南京镇守太监们联合发起,到孝陵来祭告。
目的只有一个,向长眠于此的朱元璋禀报一声,咱们这些人打算要拥立您的后代子孙朱由崧为大明朝的皇帝。特意来跟您打个招呼,希望得到您的同意。
其实,这个场面和流程,说穿了,是给南京城内的拥立潞王一派看的。目的就是来展示自己的实力。
李守汉同马士英的结盟,加入了拥立福王的立亲派,立刻使得南京城内云谲波诡的拥立局面迅速变得明朗化。他和南粤军就像是一股十六级的强台风一样,迅速驱走了干燥旱情,带来了丰沛的降水。
李守汉前脚表示拥立福王是他的本心,后脚南京守备衙门徐家,常家等资格更老的勋贵家族也迅速表态,加入拥立福王派系。而远在淮安等地路振飞、刘泽清,更是派人沿着运河星夜南下,表示“殿下在淮安一日,吾等必日夜警跸,供奉无缺。请公等不必忧劳。唯望早日迎请殿下入京为上!”
今天的活动,除了祭告朱元璋之外,便是南粤军派遣彭琨所部北上,沿着运河往淮安去,迎接福王殿下南下到留都行监国之事。
众人在享殿之中依次向朱元璋夫妇的灵位拈香祭拜,有赞礼官诵读了表文之后,献上祭祀之物。下马坊外的广场上开始依次鸣放火炮,以示隆重之意。
数十声大炮鸣放过后,彭琨便身披大红战袍,一路小跑来到列位国公、伯爵、总督大人面前大声禀告:“属下兵马已经集结完毕。请主公示下,是否可以启程北上,前往淮安迎请福王殿下?”
“起去!”
按照明军礼节,这就是上级对下级的汇报表示同意,你可以去办了。
一万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便出紫金山,渡过长江,在浦口镇稍稍停留了一下。算是对在这里驻军的史可法史阁部打个招呼,然后继续北上。
铁甲铿锵,旌旗猎猎。沿途上,各地的官员军将们看到这支装备精良军容整齐士气高昂的精兵,各自心中的小算盘都打得噼里啪啦山响。
“标下乃是现驻守滁州黄得功黄总镇麾下副将,奉令引五千精锐到军前听候差遣,往淮安迎接真龙天子!”刚刚抵达滁州地界,黄得功部下副将便领了五千兵马在边界迎候,加入了迎接福王的队伍。
“标下是现驻寿州刘良佐刘总镇麾下正兵营参将,奉军门将令,领三千骑兵为大军前锋,往淮安迎接天子!”寿州地面上,三千骑兵的洪流,亟不可待的汇入了运河畔这道前往淮安的铁流。
“咱是灵璧高杰高总兵营中副将,带了老营四千人马到军前,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咱们为了福王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高杰的部下,虽然早已是明军,但是举止神态之中未免却是仍旧有些“流贼”的本色。
沿途的军将官员不断派精锐加入,凤阳又是马士英的大本营,他也将操练的新军之中抽调出一万精锐,浩浩荡荡的加入到迎接福王殿下的队伍当中。
警备十二旅一万余人,马士英部下新军一万人,黄、刘、高三部人马一万二千人,杂七杂八的各种队伍算起来,也有五万余人的军队气势非凡的向北而去。这其中还不算各方从龙功名心切的官吏、山人隐逸之类的人物。
南京城内,东林君子们只能是在密会时咬牙切齿的大骂,“无耻武夫,蛮横勋贵,下流的阉党!”但是在公共场合却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看着同僚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嘴脸,钱谦益却是仍旧气度不俗,“打起精神来!他们不过是靠着兵马强横赢了我们这一阵,大义天道仍旧在我们手中。他们有刀枪火铳,我等有生花妙笔,且看是否他们的刀枪能够将我们的如椽大笔一一斩杀干净!”
“果然是人称天巧星,不知牧斋公有何妙策?”
“等!”钱谦益冷笑一声,眼睛里冒出一阵杀气。
“等?为何要等?”几位东林社友不明白其中的奥秘所在了。眼下,拥立福王一派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如果再等下去,当真让朱由崧登上大位,还有咱们这些人的好果子吃?
“你们都知道史宪之(史可法的字)给福王总结的七不可吧?”听得了钱谦益如此说,在场的而几个人都将头点的如鸡啄碎米般。“不孝、贪、淫、酗酒”这些私德有亏的罪名,本来就是他们编纂出来的,怎么会不晓得?(史可法:什么时候是老子总结出来的额?分明是你们先说出来的好吧?然后我转载了!)
“便是让这样的人登上大位又如何?说不得又得从宝座上滚下来!我等便只管推波助澜即可!他李守汉刀枪再利,如何能杀得尽这南京城里数百万生灵,堵得住悠悠众口?”
“何况那李某,本来就是个唯利是图,贪财好货,不崇圣贤,不敬士子,惟力是视的幸进武夫,日后难免有得意忘形之时。到那时,我等便以笔墨为刀枪狠狠的杀他一阵,杀得他灰溜溜的下台,夹着尾巴滚回他的南中老窝去!”
钱谦益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这种招数也是东林驾轻就熟的战术了。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等待着那些勤于政务的对手在行政过程之中出现哪怕一星半点儿的疏漏,然后,他们便会像恶狗看见一泡热屎一样猛扑过去。摇唇鼓舌的大肆渲染、攻击。掀起莫大的浪潮来。
(看着有点眼熟吧?没错!东林的徒子徒孙们现在还在用这招。不但有着家传绝学在,而且还可以从国外的主子那里领到一份狗粮来。大家可以回忆一下这几年各种各样的新闻热点,各种各样的狗屁公民律师、维权律师的表演。所谓的颜料革@命,茉莉花革@命,都是各国的东林同党们领着狗粮所作出的杰作。只可惜,原本还算安宁的一片片土地,如今,除了皿煮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城中的东林们心中只是懊恼手中缺少杀人刀,脸上却只能是强自作出一副欢喜面孔,组织家人奴仆粉刷房屋,扎起彩棚,准备迎接天子进城。几乎全部东林党人都是在心中默默念诵着《忠义水浒传》里宋江所写的那首西江月词。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暂且忍耐一时,早晚有一日要好好的出这一口恶气。这是东林诸君子的内心共识。只不过,他们要血染的不是九江段的浔阳江,而是整个扬子江。
迎接福王朱由崧的队伍,终于浩浩荡荡的出现在了南京水西门。
在诸位勋贵、文官、武将的一致要求之下,原本栖栖遑遑如丧家之犬在江北各地游荡的福王朱由崧,终于勉为其难的表示愿意在此国难之际愿意挺身而出挑起江山社稷这副胆子,暂时代堂弟管理一下。如果有几个侄子的消息来,他就立刻推位让国,把江山还给堂弟的儿子等等冠冕堂皇的话。
这样的表演在东林诸君子等老戏骨面前未免有些显得稚嫩拙劣,吕大器、赵之龙、钱谦益等原来准备拥立潞王的一派人马,心中不住的咒骂着,你如此这般的装孙子,那为何还要来南京?但是,周围有数万大军在,却也没有人敢站出来说朱由崧的戏演得过了。只是山呼万岁望尘拜舞罢了。
先拜谒孝陵然后从朝阳门进城,驻于内守备府。之后在南京就任监国,用黄金铸造监国宝,颁谕天下。
朱由崧在南京监国,自然有一番热闹和一整套繁琐的礼仪程序。虽然是正值国难期间,但是,在礼部侍郎钱谦益钱大人的力主之下,还是办得富丽繁华。他的理由便是:“国难之际,正要提振人心激昂士气。故而要有此大大的铺张。”具体的是如何的一种铺张浪费,走得什么程序,咱们就不说了,免得作者有骗字数之嫌疑。
紧接着,便是无数人眼巴巴的期待了许久的重头戏到了。
大凡是新君初登大宝,都少不了要大封群臣,特别是有功之臣。
依照廷臣会推,任命原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为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入阁办事;马士英加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衔,仍任凤阳总督。不久又以原詹事府詹事姜曰广为礼部左侍郎,与原礼部尚书王铎,二人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以张慎言为吏部尚书,召刘宗周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其他衙门官员也先后作了安排。
这个朝中职位的安排,颇为符合东林诸君子的胃口。按照史可法、高弘图、张慎言等人的意向是尽量让“正人”占据要津,使朝廷建立之始有一番新气象。果然,倚仗着在南京六部九卿各部院衙门当中的人数资源优势,在安排朝廷重臣上,他们得以如愿以偿。颇有些崇祯初年“众正盈朝”的感觉。
然而,这种局面很快就改变了,争夺朝廷权力的较量先从首辅开始。
按明代制度,南京兵部尚书位居留都百官之首,弘光朝廷初立,史可法就成为当然的首席大学士。但是,这个结果却是勋贵和马士英为首的所谓“阉党”们不能接受的。
毕竟在拥立问题上,史可法是不太同意拥立福王的,而且,又有著名的“七不可”在外面流传,所以,朱由崧也从内心对这位史阁部颇有些腻歪。一场政潮正在文官当中悄悄酝酿过程之中。
这是文官当中的那点小龌龊。
武官和勋贵当中也是暗流汹涌。
大家排排坐分果果得好处,盘踞江北的高杰、刘良佐、刘泽清、黄得功四人,因为在拥立过程当中最先站队,属于从龙有功之臣,各自晋封为伯。其中高杰封兴平伯,刘良佐封广昌伯,刘泽清封东平伯,黄得功封靖南伯。就连困守九江一地的左良玉,都被封了宁南侯。
南京城中凭空多了一群新的勋贵。但是,原本的老勋贵立刻就不高兴了。凭什么?老子们也是最先拉起旗号来拥立你朱由崧做皇帝的。咱们的祖上还都是一起打江山的老战友,为啥不给咱们封赏?不给咱们晋封一级?
他们抱怨的时候突然间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比他们还要来得憋屈万分。
“梁国公拥立首功。该当如何封赏?”
这是许多人都在那里等着看的一个结果。
吏部侍郎吕大器率先站出来发表自己的意见:“梁国公一向严以律己,且又有大树将军之风,颇类古人君子。臣意以为,梁国公之功绩,陛下当以温言嘉勉即可。”
得!先给你戴上一顶道德君子的高帽子,然后,告诉你,你的大功劳在皇上那里得到了表扬。仅此而已。
此话一出,连刚刚晋封了伯爵心中正是一团火热的四位总兵大人都吓得尿都快要出来了!
他们虽然麾下动辄便是号称拥兵数万、十万,但是,当真可以用来上阵厮杀之兵却是半数不到,其中的精兵更是少得可怜。其中,刘泽清、刘良佐、高杰三人,都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直接或者间接的领教过南粤军兵马之强悍。
扪心自问,他们的一镇之兵,未必能够打得过南粤军的一个警备旅。
四位簇簇新的伯爵心中大骂:“你们这群穷酸自己想作死,不要拉上老子们!”他们对于利害成败的估量已经成为渗入到骨子里的一种本能。闭着眼睛都能看得到,长江、运河之中,梁国公麾下的水师纵横往来,随时可以将他们的部队分割包围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吞下去。
南面是李守汉的数万正宗南蛮军,北面山东则是他的大儿子李华宇的几万山东兵马。一想起那些当初打得阿巴泰抱头鼠窜的山东兵马,刘良佐和刘泽清就是腿肚子一个劲转筋。
“要是李家父子两个因为这个封赏问题而翻了脸,最先倒霉的可是老子们啊!不行!老子可是绝对不能当这个挡箭牌!”
兴平伯高杰、广昌伯刘良佐、东平伯刘泽清、靖南伯黄得功不约而同的打好了主意。宁可不要这个伯爵,也不能得罪这大明朝真正说了算的人物!
“梁国公若无封赏,臣高杰不敢领此封赏。”在卢氏被罗虎打得望风而逃的高杰可是不想品尝一下正宗南粤军的战斗力水平。他不敢奢望自己还能继续向东向南狂奔千余里而逃出生天。
“臣刘泽清当年在梁国公麾下为将,受公爷节制。公视泽清为子侄,某家受益良多。今若公爷不能膺受上赏,臣亦不敢领受此爵。”得!看刘泽清这个意思,只要李守汉稍微的表示出一点意思来,他能够立刻在朱由崧面前跪下磕头认李守汉做干爹或是干爷爷。
“臣黄得功早就钦佩公爷的忠心为国!历次勤王入卫,都是杀得辽贼尸横遍野闻风丧胆!可谓是一门忠义!如今中原板荡,流贼猖獗,正是要有梁国公这样的人来统帅全军,方可恢复大明江山!如果不能给公爷功业相配的封赏,臣恐全军将士不服!与军心士气不利,不利于恢复中原,收复京师!”
黄得功外号“黄闯子”,平日里最是勇猛不过。他的部下军纪和战斗力在江北这四镇之中算是最好的。他的这番表示,基本是出于公心,自问所部兵马战斗力不如南粤军战斗力强。
江北的这四镇兵马都是拥立有功之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表态,如果不给梁国公加官进爵,那咱们也不敢要这个爵位了。这个场面,却是让朱由崧脸色煞白,让钱谦益、赵之龙等人心中一阵阵的窃喜。“好啊!越是如此,皇帝对你的忌惮就越大。到时候,看看你该如何自处。”
“几位伯爷何苦苦苦相逼!难道你们要让陛下违背祖制,封梁国公为王不成?!或者,请陛下降下旨意,给梁国公加封九锡?!”钱谦益的话,满是毒汁。历来权臣谋逆,篡夺大位之前的信号,就是要加九锡。
“陛下,臣有话说。”在众人的目光交织下,李守汉缓缓跪地。(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七章 拉仇恨值的李守汉
“封爵非吾本愿,惟愿海内升平。”
李守汉先是表明了自己对于爵位的淡泊,只想看到大明境内重新回到太平盛世的朴素愿望。这一点,在场的人们,从监国朱由崧到马士英、诚意伯刘孔昭,甚至是钱谦益、赵之龙等东林魁首也不得不发出违心的称赞之声。大肆的吹捧公爷对于名利虚位的淡然处之。
对于虚位不屑一顾,那么,就要有点实际的东西拿出来了。
“先生有大功劳于国家,若无封赏,岂不令天下军民百姓寒心,要埋怨陛下赏罚不明了。”马士英很好的为李守汉垫了一句话。
“臣已经是身为公爵之位,官也是位极人臣。若是再升一级,便是要请钱大人上表章,请陛下赐臣以九锡了。”李守汉带着玩笑调侃味道的话,顿时让大殿内响起几声轻笑,但是,钱谦益的一张保养良好的俊脸却是涨得朱砂也似的红。
他上表章来请求给李守汉加九锡?那不就是把他比成了华歆等辈曹魏手下奸佞?
“陛下,梁国公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军政两事无不精熟,可以托付以军国政事。”新建伯王业泰代表勋贵一派站出来说话了。既然不能给梁国公加封爵位,那就给差事吧!用差使的权力来弥补不能封爵的遗骸。
既然李守汉说只想看到海内升平,那么,朱由崧也就顺水推舟的问了一句:“当今正逢国难,朕年轻,且又初执国柄,难免有些诚惶诚恐。国公执掌一方军政多年,经验老到。可以有良策教朕?”
“良策不敢说,但是臣觉得目下有四件大事却是当务之急,请陛下一一落实。臣敢断言,只要这四件事情办好,大明江山重现太祖、成祖两朝景象,也是指日可待。”
“先生请讲。”既然李守汉不要什么爵位,只是献上几条方略,来表明自己是有能力来完成朱由崧交给他的任何军政差使的。那,大家便竖起耳朵听听就是了。
“一曰定名号,正大义。请陛下下旨,令礼部等有司为为先帝发丧定庙号谥号。先帝以九五至尊,于京城之中亲自披坚执锐与流贼拼杀,最后以身殉国。当为臣等楷模。必须以美号方可与之相配。”
“此举甚合朕心。准了!马先生,史大学士,你们二人都是内阁阁老,下去之后便要将此事操办起来。务必按照梁国公所说,谥以先帝美号。”朱由崧虽然被东林抹得不能再黑,但是毕竟也是接受了良好的宗室贵族教育的,一手丹青,诗词歌赋,做得不比那些名动一时的下江才子差。李守汉提出给崇祯上庙号、谥号,他当即便明白了,梁国公的意思是要朕学习一下汉宣帝刘洵的做法,通过这样的措施连彰显朕的皇位合法性。
在西汉,只有皇帝有重大功绩的才能有庙号。西汉时期庙号的授予是比较严格的,只有做出重大贡献的才有:高祖刘邦的庙号为太祖;文帝刘恒的庙号太宗谥号孝文皇帝;著名的汉武帝刘彻庙号世宗谥号孝武皇帝;这是汉宣帝之前有庙号的皇帝,他之后的汉元帝刘奭庙号为高宗,谥孝元皇帝;汉平帝刘衎庙号元宗,谥号为孝平皇帝。其他皇帝都没有庙号,像景帝就不是庙号而是谥号:孝景皇帝。像平帝的元宗都是属于后期,制度不是那么严格才得的。像一手开创了所谓文景之治的汉景帝都没有混到个庙号。可见庙号管理的严格程度了。后面几个西汉皇帝有庙号的,都是东汉追封的,不是当时商议的。
死去的皇帝都被请到太庙里供奉。太庙祭祀是以太祖为中心,没有太祖就没有这个朝代,刘知几《史通/称谓》:“古者天子庙号,祖有功有宗有德,始自三代,迄于两汉。名实相允,今古共传。““祖有功,宗有德”。尊为“祖”的,通常是有开国的大功。也就是开创朝代的叫祖,有政绩的叫宗。开国之君称之为太祖。如宋太祖、明太祖、清太祖努尔哈赤。一般一朝只有一个“祖”,很多”宗”。明朝除了太祖,还有成祖,是因为成祖迁都燕京,此后明朝奠都于此,而且成祖在文治武功上颇有作为。其后的皇帝相比之下,充其量只是守成,没有更大的开创。“宗”有延续的意思,例如宗绪、宗祧。因此成祖以后的皇帝庙号就都是“宗”。
汉宣帝刘洵从民间被霍光寻访出来并且扶上皇帝宝座,为了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刘洵便一手主持了给汉武帝上庙号的工作。武帝这个称谓,便是对他的太爷爷刘彻一生功业所作出最好的总结。同时,也因为这个举动,让刘洵确立了自己的合法性,避免了被霍光废掉的命运。
而且,刘洵在位期间,执掌汉室江山,对外平定匈奴,打通河西走廊,也是个强爷胜祖的人物。后来的光武帝刘秀曾经称呼汉宣帝刘洵为中宗,意思是中兴之主。这分明也是要让朕成为大明的中兴之主啊!李守汉这番意思,朱由崧自然要好好领会了。
“臣领旨。”从对马士英、史可法两个人的称呼当中,马士英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差别,看来,眼前这位天子对于史可法可谓是颇有成见。
“先生还有什么高见,请一一赐教。”
“二曰定人心,讨逆贼。如今,大明疆域之内,辽东有反贼多尔衮所部,造反多年,为祸甚广。西北、中原、京师,又有大顺李自成所部,张献忠又在四川成都僭越称帝。此外,各地叛匪乱贼不计其数。臣请陛下降下旨意,令各部官兵讨伐各路反贼!”
这种官样文章,早就听得赵之龙、吕大器、钱谦益等人耳朵的膙子快要比脸皮还厚了,便是再好的讨伐逆贼反贼的旨意,花团锦簇的文字,比得上反贼们的快马利刃吗?(嗯?既然知道这点道理,那为啥总是鼓吹,只要众正盈朝了,权柄尽入东林了,天下就立刻太平了?难道说各路的反贼都是东林家里出来的家生子奴才不成?主子一说话,他们就得乖乖的架起尾巴?就像现在的各路公知,美国大使馆不表态,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一样?)
“甚好!准了。”下一道讨贼圣旨而已,至于说能不能让各路反贼打上一个喷嚏,这就不是在场衮衮诸公所能决定的了。不过,到时候也可以说此篇文章流传四海,群寇闻之心惊胆裂之类的自吹自擂。
“先生所献两件事都是当务之急。想来后面的几件事也是济世救国之良方了。”朱由崧心情极好,口中也不再称呼李守汉为国公,而是以先生称呼。
“陛下,方才所说两事皆为虚务,第三件事便是当真紧急之事。其三曰开饷源,定军心。”
要是说方才说的两件事只是让在场的文武勋贵们对李守汉的思路清楚不得不佩服,从他说出第三件事的名头开始,立刻便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听这位向来以善于理财,治下府库充裕而著称的爵帅高见,也好从中趋利避害。
“陛下,如今我大明之兵,除臣及臣犬子所部之外,有平贼镇左良玉部,及四位伯爷的江北兵马合计五镇。左镇兵马员额兵五万余,每年需军饷银一百八万,四镇兵员额各三万,骡马不计,每年需军饷银二百四十万,本色米一百万。五镇不足恃,且还为我虞。居重驭轻,南京尚有京营六万,年需军饷银一百二十万,锁上游,控江北;复有江督、安抚、芜抚、文武操江,黄斌卿、黄蜚、卜从善等八镇,共兵十二万,计饷二百四十万,合之七百余万,而川、楚、豫督抚镇不与焉。”
李守汉报出了一连串从兵部得到的各部兵马员额所需的钱粮数字。但是,这也只是兵册实力统计表上的数字,各部滥收的散兵游勇,刀客杆子,裹挟的良民还不在其中。
而且,四川、湖北、河南等地的督抚部下所消耗的饷银钱粮数目还不在其中。就已经需要每年七百多万银子的投入,本色米一百万石的消耗,马匹的草料豆料还不曾计算在内。
这么庞大的军费消耗,吓得朱由崧顿时汗流浃背,他不由得想起了当初的洛阳城,不也是因为饥兵与李自成内外呼应而导致城破,让他国破家亡的?
“先生所说极是!不知该如何开辟饷源,以令军心安定,将士无饥寒之忧?”朱由崧稍稍的定定神,努力用平静的语调同李守汉说出自己的意见。
跪在朱由崧两边的四位伯爷虽然低着头,却是个个笑容满面,都从彼此的神情和一些细微的形体语言上看得出彼此内心的欢喜,国公爷果然是咱们的好领头!上来就是为咱们谋福利,争取军饷!
“陛下,臣带兵多年,深知一件事。打仗,无非是打兵马钱粮!”李守汉很是装逼的把打仗就是打后勤这个理论抛了出来。
“国公用兵之道已臻化境。令下官等如拨开云雾而见青天。”尽管是对李守汉恨之入骨,但是事关可能会让自己大发横财的事情上,吕大器钱谦益等人还是丝毫不会吝惜不花钱的高帽子的。只管一顶顶的扣过来。
“下官等愚钝,不知爵帅计划如何筹措军饷?”几位大人已经在心中暗自筹划,如果李守汉提出加派某饷的名头,自家能够趁机接收多少投献的土地山林,是不是可以把整个州府的良田全数变成一家的?
李守汉只是看了一眼满是热衷的这些同僚们,笑了笑方才缓缓的说道:“列位大人,是否愿意支持某家所提出的多方筹措,开辟饷源之举?”
“爵帅的用兵、治政、理财,都是下官等万分佩服的。凡是爵帅所说,自然都是极为妥当的,当有利于国家社稷的!”钱谦益捋着一把漂亮胡子颇有几分谄媚的回答着。如果不是在《贰臣传》上知道此人的节操,李守汉几乎为钱谦益的姿容风采所蒙蔽了。“怪不得老了老了还能把秦淮八艳的柳如是骗到手。唉!可惜了柳河东了。”在心里暗自骂了几句之后,李守汉看了一眼笏板上写的蝇头小楷,这才继续向朱由崧奏报。
“陛下,臣乞恢复祖制。”刚刚说到这里,钱谦益吕大器赵之龙等人的心便不由得忽悠一下,暗叫一声:“不好!”正要开口阻拦,那边李守汉却已经将自己的打算连珠炮一样轰了出来。
“臣请陛下下旨,恢复世宗嘉靖二十四年六月十日修定职官优免徭役则例。同时,清缴自崇祯二年以来江西、湖广、南直隶、浙江等四省各处积欠钱粮。”
在场的勋贵和武官们倒也罢了,吕大器等文官们却是几乎要眼里喷出火来,如果不是担心自己武力值不足打不过李守汉,只怕这些人便要当着朱由崧的面扑上来对李守汉大打出手,然后标榜自己为国除奸了。
如果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那不厚道的作者就把相关数字拿出来,大家一看就知道了。
嘉靖二十四年(公元1545年)所颁布的优免则例之中明文规定:京官一品免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二品免粮二十四石,人丁二十四丁;三品免粮二十石,人丁二十丁;四品免粮十六石,人丁十六丁;五品免粮十四石,人丁十四丁;六品免粮十二石,人丁十二丁;七品免粮十石,人丁十丁;八品免粮八石,人丁八丁;九品免粮六石,人丁六丁。外官各减一半;举人、监生、诸生各免粮二石,人丁二人。以礼致仕者免其十分之七,闲住者免其一半。犯赃革职者不在优免之例。
在几十年后的万历三十八年(公元1610年)所做的对优免则例进行修改后的《优免新例》之中规定,现任甲科京官一品免田一万亩,以下递减,八品免田两千七百亩;外官减半;致仕免本品十分之六;未仕进士优免田最高可达三千三百五十亩,未仕举人优免田一千二百亩;生员、监生八十亩。(注:姚宗仪:《常熟私志》卷3,《赋役?优免新例》)
看出差距在哪了吧?嘉靖的文件只是对官员免去一定数目的皇粮、徭役、丁银。而且数目有着明文规定,很低。可是到了万历三十八年,文官集团已经控制了朝局之后,就露出难看的吃相了。不再免粮税,而是直接免去应该征收的田亩数目。不但有了性质的变化,在数目上也是翻了几番都不止。同样的一个秀才,嘉靖年间可以免去二石粮食的国税,人丁二人,到了万历年间,便是可以免去八十亩的应收土地面积。这也就是为什么投献之风不止,土地兼并日益加剧的原因。
话说,大家都学过范进中举,其实,范进中了秀才之后便不应该那么穷了。中了举人之后,更是可以享受优免田一千二百亩的待遇。还跑到街市上卖什么老母鸡?肉案子上的胡屠夫还敢骂他?就不怕范秀才休了他那个女儿?
现在知道为啥那么多人都在骂嘉靖,编出什么“嘉靖嘉靖,家家皆净”的民谣了吧?吹捧敢于骂皇帝的海瑞了吧?还有,好像宫女刺杀皇帝的事情,也就是只在嘉靖时期发生过哦!这里面要是说没有幕后黑手,就凭一群宫女一时兴起,就敢对皇帝下手。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反正是不信。
通过这样的制度,徭役优免权便把权利享受者同庶民百姓划分开来,形成新的特权阶层,即官绅地主。“官”系指现任官员之家;“绅”系指致仕官员之家及经科举取得功名而未仕者之家。官绅地主的特权虽然比世家地主、门阀地主有较大降低,而且官位和优免权都不能世袭,但“官”与“民”的界限仍然是不能逾越的。他们不仅在礼仪上有贵贱尊卑之分,而且在户籍上亦区分为“官户”和“民户”,整个社会依然在“贵贱有等,尊卑有秩”的轨道上运行,只不过与前代有程度的不同罢了。正如明太祖朱元璋所诏谕:“食禄之家与庶民贵贱有等,趋事执役以奉上者,庶民之事也。若贤人君子,既贵其家,而复役其身,则君子野人无所分别,非劝士待贤之道。自今百司见任官员之家有田土者,输租税外,悉免其徭役。”
对于官能致富的神奇功效,时人感叹不已。他们说:“贫士一登贤书,骤盈阡陌”(注:张采:《太仓州志》卷8,《赋役》)。“家无担石者,入仕二三年即成巨富”。“因官致富,金穴铜山,田连州县”(注:见黄省曾《吴风录》、吴履震《五茸志逸》卷8)。“一登科第,即谋肥家,有居官不几时,而家已巨富者;有不取财于官,家居而致巨富者。在官则取财于民,家居则取财于乡。”(注:林希元:《林次崖文集》卷8,《赠万二尹擢宁海州判序》)“一叨乡荐,便无穷举人;及登科甲,遂钟鸣鼎食,肥马轻裘,非数百万则数十万。”(注:《明季北略》卷12,《陈启新疏三大病根》)这些描述,向人们揭示了,为什么士人在科举之路上,趋之若鹜,拚命攀援的深刻的经济原因。(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八章 河豚
“牧斋公!白天在陛下面前,你为何不站出来反对李某人的祸国殃民之举?”
夜色掩盖了很多的秘密,在月色笼罩下的秦淮河上,桨声灯影乐声之中,一条漂亮精致的画舫里,成了最好的密议所在。
吕大器、赵之龙、钱谦益,还有新近出任户部侍郎的周镳(记住这位)、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姜曰广、雷演祚等人齐聚一堂。似乎是在这无边风月的十里秦淮上吟风弄月,品酒题诗,但是却是借着这里虽然人多眼杂,但是却不太容易引人注意的环境,行聚会密议之举。
说话的正是钱谦益的上司,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姜曰广。但是,咱们的钱大才子却置姜大学士的话不管不顾,只管举着镶银象牙筷子在面前的这桌长江三鲜宴席上寻找可以下箸之处。
既然是诸位头面人物在这里行雅集之会,自然不能弄一锅下苦力之人吃的牛肉锅贴来应付诸位大人。恰好,此时正是长江三鲜上市的时节,于是,巴结的船家便聘请高手来操办了这样一桌长江三鲜宴,以刀鱼、鲥鱼、河豚前来飨客。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钱谦益一手捏着牙筷,一手端着玻璃酒杯,嘴里吟诵着著名吃货苏东坡赞颂河豚的诗句,眼睛欣赏着灯火之下雕花玻璃酒杯之中陈年女儿红那令人迷醉的颜色。
“牧斋,都知道你学富五车,你就不要在咱们面前吟诗了。你只管跟咱们说清楚,为什么今日李某人提出要废除崇祯二年以来江南免税的仁政,不但要追缴积欠钱粮,而且还废除了神宗爷的优免新例,如此肆意妄为,岂不是令先帝和神宗显皇帝恸哭于九泉之下?!”
周镳却是浑然忘记了,他此时挂在嘴边上口口声声称颂的“神宗”、“显皇帝”的万历,之前多少年都被他们骂成贪财好货的悭吝皇帝。但是,如今看到有人搬出了另外一个更加凶恶的皇帝世宗嘉靖来,万历立刻成为了士大夫心里的明主贤君。
(哦,似乎庙号被称为世宗的皇帝,在士大夫那里名声都不太好啊!明代的世宗嘉靖,清代的世宗雍正更是各种段子传言满天飞。除了这两位之外,汉武帝刘彻的庙号也是世宗。除了因为英年早逝而没有留下什么太多坏名声的后周世宗柴荣之外,司马师这些人,凡是叫做世宗的,名声都不太好。)
“红烧鲥鱼两头鲜,清蒸鲥鱼诱神仙。”夹了一筷子清蒸鲥鱼,放在嘴里仔细品味着鲥鱼的鲜美,还念了一句诗不似诗,民谣不像民谣的,钱谦益这才放下筷子。
“其人自己要自寻死路。我为什么要拦阻于他?不但不必拦阻,我们还可以送他一程。”
听了钱谦益冷笑着说出来的这段论断,不由得让在场之人瞠目结舌。
“自寻死路?牧斋,何谓自寻死路?”吕大器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是竭力的回忆着白天李守汉在朱由崧面前的言行。
李守汉提出要恢复嘉靖年间的优免则例,废除万历年间的优免新例政策,这个手段在马士英看来,却也是一个能够筹措到巨额军费,打击豪强,可以在江南之地迅速征集到海量银钱和物资用于北方的战事。
各地官绅不再能够倚仗优免新例来大肆兼并土地,那么,纳税交粮之人就多了。可以征收钱粮赋税的田地也是会几倍几十倍的出现在地丁田亩册子上。
何况,还可以依照李守汉提出以嘉靖优免则例为标准,追缴崇祯二年以来浙江、南直隶、湖广、江西各地的积欠钱粮!只要能够追缴上来哪怕一成,便足以将流贼抑制在黄河以北武昌以西地区。慢慢的用雄厚的人力物力来同他们打消耗战,一点一点的耗死他们。
何况,李守汉跟着又提出了摊丁入亩、开征商税、设立海关,收取关税等等诸多政策。
“那么,先生,朕有一事不明。请先生教我。”
“臣不敢,但是微臣所知,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若是宗室和官绅的田土,执行优免则例后又该如何收缴钱粮?”
朱由崧的话算是替文官和勋贵们说到了心坎上。勋贵们还好些,这些年他们已经渐渐的不再以拥有大片土地为财富象征了。但是文官们却是仍然以田连阡陌为荣。良田美宅是他们的追求目标。
“陛下,简单得很。超出部分执行累进税制。臣在南中时,制定有阶梯税制,每一级别对应着田地与收入,已经应缴纳的税额。以臣自己为例,每年应缴纳的钱粮大约是收入的一半左右。缴纳钱粮之后,臣会将交税的粮串在祖先堂前供奉。”
赵之龙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打算扑上前把李守汉掐死!你个脑子里进了水银的额!居然要叫咱们像你那样,缴纳一半的钱粮给国库?老子们吃多了吗?!还是银子多的没地方放了?
钱谦益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了几点汗水,他盘算了一下自己在常熟等地的房屋田产情况,发现自己也是要按照李守汉所说得那样,在最高一档的标准缴纳钱粮税款。
“哼哼!这不算什么,不怕你官法如炉,难敌我吏滑如油!”突然间他想明白了这一点,顿时心里安顿了不少。
不但心里安生了还要利用李守汉提供的武器,以子之矛攻之之盾。他在李守汉面前深深一礼:“爵帅一番高见,令下官茅塞顿开。但是,方才陛下所说,宗室该当如何处置,似乎爵帅所答非陛下所问。”
马士英立刻发觉了钱谦益话里面埋藏着的毒刺:你光是说如何对待官绅了,怎么从官绅身上收取高额税赋。怎么对待宗室,怎么从他们身上收税,如何处理他们,你怎地一个字也不曾提?
李守汉也冷笑一声,“果然是名列东林点将录的天巧星!心思灵动胜于常人数倍!本公还不曾说到那里,钱大人何必心急!?”
对于各地的藩王,李守汉也是早已有了成竹在胸。历史上留下名字的那几个,此时大多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封藩之地早就被李自成、张献忠等人搅动的天翻地覆,别说王庄田地,只怕日常用度都是靠着别人的接济。
至于说那些没有留下什么抗清而死,而是乖乖的被清军带到北京最后砍了头的那些,李守汉可就没打算客气。反正你们都是被人当猪来养,被人当猪杀掉。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让你们便宜了自己家里人。
“陛下,臣还是请陛下恢复世宗制度。依照嘉靖二十四十月五日,给事中查秉彝条陈宗藩事宜:一,议封禄,河南、山东、山西王府禄粮,多于国初已数十倍,今当速图善后之策。二、重恩典。三,肃阃教。四,杜交结,国初分封,除一二远藩之外,不给庄田,今土豪投献,群小勾结,王庄之田在在有之,白莲、弥勒之教盛行民间,皆诈称田庄佃仆,宜严禁之。五,饬藩度,今地方官员与诸宗郡王以下筐相饷遗,饮食相缀接,狎昵成风,宜以法责之。六,择王官。臣请陛下降旨令各有司衙门依照此例管理各处宗藩。以防有奸小之人趁机作乱,危害宗室。”
李守汉的这个提议,无异于给早就对南京城内的立贤派不满的朱由崧准备了一把利刃,可以用来对付各处的藩王。而且,诸位王爷还都有苦说不出。你不服从管理,不愿意交出超出你王府按照历年赏赐给你的庄田数目土地,那好,你是不是准备倚仗财势在此国家危亡之际图谋不轨?准备学宁王?!没有那个胆子?那为什么不照着世宗爷定下的规矩办事?!
朱由崧几乎都要高兴的跳起来了。他已经将潞王作为第一个打击对象,送进凤阳高墙里圈禁起来!至于说什么唐王、桂王、惠王,只要曾经在拥立名单上出现过的亲王,朱由崧都在心里给他们安排好了去处。“朕要效仿成祖,将这些藩王一一的干掉!”朱由崧在心里咬牙切齿。丧失了洛阳封国几年来,他在江北河南四处漂流,也算是体会到了人间疾苦世态炎凉。从一个锦衣玉食的亲王世子、郡王头衔的人,一下子变成了要看别人眼色的丧家犬,这其中的落差又岂是文字所能描述到的?看到那些宗室每每歌舞宴饮,却不肯拿出些银钱来让自己的日常用度不那么窘迫,当时的朱由崧早已将牙齿都咬碎了。
停顿了好一会,殿内寂静无声,各人都在肚子里打着自己的算盘。
朱由崧畅想了一阵如何寻一个不是,将潞王丢进凤阳高墙之中,好容易想到了准备让潞王拿出一大笔钱粮来作为军饷的由头。“只要他不交,朕就下旨,废掉他的王号!也算是为父王殿下出一口恶气了!”潞王与福王两家之间的恩怨纠葛,纠缠了几十年。从万历皇帝与弟弟第一代潞王的帝位争夺开始,到万历皇帝打算改立福王为太子为高潮,到福王准备到洛阳就藩时令户部和各省参考潞王标准为福王筹划四万顷王庄,这一桩桩一件件,早就都刻在了朱由崧心里。如今,一柄可以随意宰割潞王一脉的利剑被李守汉拱手送上,怎么能不令朱由崧内心欢喜万分?
“先生,可还有妙策良方献上??”
朱由崧现在怎么看李守汉怎么觉得顺眼,天下第一的忠臣良将。
“有!其四曰利兵甲,整军队。”
听到被称为爵帅的李守汉这样说法,顿时让四位新封的伯爷挺起了胸膛,将腰杆挺得笔直。本来嘛!要恢复旧山河,或者是将流贼阻挡在黄河以北,除了依靠爵帅父子麾下的精兵强将,那就得靠咱们这些人了!左良玉那厮远在九江,又是个被李闯打怕了的家伙,喘息了这么久,到现在也未必有当年一半的景象,只怕再有个三五年也是元气难以恢复。
这可就是咱们的机会到了!
坚甲利兵,那就是说爵帅要给咱们更换添加甲胄兵器,然后整顿兵马准备与北面的大公子,署理总督山东登莱兵马钱粮事的李华宇合兵一处同李闯大战,以图恢复京师。
这样一来,咱们便可以向爵帅、向朝廷要最好的南中甲胄、南中刀枪火铳,大量的火炮,海一样的饷银,用来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这是四位伯爵总镇内心对于未来美好的幻想。但是,正是那句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陛下,臣之前所说的筹措军饷,无非是开源。但是,节流之事,也是要多方着手。据臣所知,上游九江左良玉部平贼镇,兵册上员额五万,却号称二三十万。然以臣之标准裁定评判,可以上阵杀敌之兵,之多不过三万人马。如此冗兵,留着也是浪费粮饷,不如好生的汰弱留强,令老弱还乡耕种。”说得虽然是左良玉,可是四位伯爵的心立刻凉透了。
左良玉的手段,同样的他们也玩得精熟。所谓家家卖私酒,不犯是好手。同样的强拉壮丁,滥收降众,裹挟良民,这些扩充实力,补充兵员的事,他们一样没少干。
所以,才有一镇兵马号称数万,可用之兵不过万余的事。
“所以,臣建议,一面于江南各地广开税源,为北上扫荡各路反贼战事提供军饷粮食,一面,”李守汉稍微停顿了一下,“采购各处精良器械武装全军各部,不令将士以饥寒交迫之身手执粗糙简陋之器械对战甲坚兵利之贼。但是,在此之前,臣乞陛下降旨,令五军都督府会同兵部、户部、锦衣卫等衙门,对各镇各营进行点验,凡缺额、滥收,甲胄器械不全,年龄过大过小者一律裁撤,资遣还乡。”
刚才是吕大器、赵之龙这伙文官想冲上来以拳脚对李守汉进行正义的审判,现在,殿内的一大群武官恨不得拔出腰刀来将这个该死的家伙乱刀砍成肉酱拖出去喂狗!
不过,李守汉献上的这些举措,却是令朱由崧大加赞赏,当即便令有司铸造一枚金印,授予李守汉总督讨贼各部兵马钱粮事。“令司礼监择一良辰吉日,礼部拟一美号。朕要册封梁国公为大将军,总揽兵符,征讨各路反贼!”
这一次非正式的朝会,以阉党和勋贵大获全胜收获最多而告结束。谁都看得出来,朱由崧对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史可法不满,他在这个位置上做不长久。而阉党加勋贵双料的权奸佞臣李守汉,则是成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总督讨贼兵马钱粮之事。名义上和实权上,就算是史可法身为阁老也是要在他的帐下听用。
而另一个阉党头目马士英,因为首先提出拥立福王,朱由崧对他的才干为人也是很得意,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个马瑶草成为内阁首辅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牧斋,眼看着奸佞权臣横行朝廷,即将为祸天下,你被人称为我东林的军师,最是智谋广大,为何今日束手无策了?”户部侍郎周镳已经听到了风声,不日便要明发诏旨,在江南四省追缴十余年来积欠钱粮,同时,废除优免新例。这个风声让他立刻满嘴都是燎泡。
“不吃河豚,焉知鱼味?吃了河豚,百味无鲜。”钱谦益却是将一块河豚肉夹到周镳的面前,请他品尝这号称拼死也要吃的美味。“且请放心食用,厨子已经在我面前吃了一块,到现在也平安无事,足见其毒已祛除干净。”
“牧斋!为江南百万生灵福祉,你若是心中已有成算,就不要再卖关子了!”姜曰广见周镳眉毛挑起,双眼圆睁,知道这个天巧星怕是要惹得霹雳火发飙了,急忙出来打圆场。
“诸公,可还记得我当日是如何说的?以静制动!如今,李某人虽然看上去咄咄逼人,所献的诸般恶策已经被监国殿下一一允准,但是,大家不妨想想,他所献上的诸多条陈,是否便如这河豚一样,眼睛、内脏等处含有剧毒。但是肉质却是极其鲜美?”
“此话怎讲?”
“他所献上的广开税源,清缴积欠,无疑是替我们把江南的百姓都得罪了。废除优免新例,更是令江南士子对他恨之入骨。各位想想,有多少苦读士子就是要靠别人投献来的几十亩土地所收租税过活?如今这些租税不但没有了,我们还可以让这些寒士们更加雪上加霜,让他们把崇祯二年以来的积欠钱粮如数上缴!然后在各处大肆宣扬,这些事都是大将军要钱粮闹得。你们说,江南百姓该如何?”
“自然是民怨沸腾!”
“民怨沸腾不可怕,怕的是军中怨气冲天。”吕大器也从钱谦益的话里明白了这招移祸江东的精妙所在。“点验兵马,裁汰老弱,更是让左良玉刘泽清等辈武夫怨恨在心。只要我们对这些人稍加拨弄,不怕他们不造反!”
钱谦益端起手中酒杯,“各位先生,河豚便是如此吃的。鱼肉我们吃,这毒嘛!?”
“便送去由大将军受用了!”
画舫上传出一阵阵笑声朗朗。(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九章 钱粮征收手段
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南京城中一片风平浪静。
福王监国了几天之后,将各部各省的局势稳定了下来,让天下百姓知道,大明朝并没有灭亡。半个月之后,在诸位勋贵大臣耆岳百姓的劝进之下,福王殿下朱由崧,正式登基为帝。改元年号为“弘光”,明年便是弘光元年。
既然是改朝换代了,少不得要铸造新钱,大赦天下,等等施恩于四海的一系列措施。
但是,有关项目却是在朝堂上引发了一番争论。
往年的新君登基,少不得要有豁免天下亏空钱粮的举动。用来表示这位新皇帝是个不爱钱只爱才的仁厚君王。但是,当礼部提出这个名目的时候,却被首辅大学士兼凤阳总督马士英和大将军,已经在五军都督府开设幕府的李守汉二人联合否决。
“江山社稷正在危难之中,处处都是要用钱。如何能够豁免积欠钱粮?不但不能免,要饬令各处道府州县,加紧催缴历年积欠钱粮。”
马士英很是拉仇恨的将礼部提出来的收揽天下人心的举动给否决了。“不但不能免,各处官府还要加快收缴力度。长于催科的官员,当以考绩优等,提前有缺补用!”你们只要收缴钱粮收的快,收的多,我就给你们好评,提前升官!
“马大人,要请各处官员分清,清缴先帝二年以来十六年积欠钱粮的对象,是享受优免新例的官绅大户。而不是那些升斗小民。”总督讨贼诸军各路兵马钱粮事的李守汉,更是在官员们已经流血的心灵上狠狠的插了一刀。
为了让各地官员在同本地绅士大户们手中拿到多年来的积欠钱粮时更有动力,作为一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子,马士英更是祭出了一个法宝。除了给官员们加官进爵之外,更是饬令户部、锦衣卫等衙门,将江南江北各省的钱粮数目做一个大致的摸底,地方官员们可以在本地的征缴过程之中从中提取一笔费用,作为伙食津贴等等名目发放。
这也就是告诉各地的官员皂隶们,好好的干吧!收上来的银子里面有你们的一份。而且这是朝廷允许你们拿到手里的。
对于征缴钱粮这种事,已经在凤阳总督辖区内悄悄的推行了一段时间新政的马士英也算是颇有心得。知道那些州县官员和胥吏们,你如果不让他们见到些好处,他们才不会去用心催缴。搞不好,还是要玩什么飞洒、诡寄之类的名堂。把那些本来就已经生计艰难的小老百姓更往鬼门关上逼一步。
那我就把两坨银子摆在你们面前,一个是勒索小民能够得到的各种灰色收入,一个是从大户们手中征缴可以获得的提成。你们自己选。同时还告诉你们一声,锦衣卫也要对催缴钱粮之事进行监督。在东林的uu小说口中,锦衣卫可都是一些生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魔。那本相便借助人们心中固定形成这种恶魔形象来办事就是了!
原本马士英马首辅以为自己的行为已经足以让朝中东林恨之入骨了,但是,还没有等到东林诸君子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句更加拉仇恨的话如同这春天里的一连串炸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首辅大人果然好心计!果然好手段!那某家便来相助一二!”一旁的李守汉见马士英决心如此巨大,当即便做出了表态。
南中商人这些年在江南江北沿着长江运河淮河钱塘江各地行商,对于各州府县城的富商巨绅家财情形也是颇有了解。哪位有多少水田,坐落何处,哪位有几座茶山,位置何方,不说是如数家珍掌上观纹,也是比起官府的鱼鳞册页来内容详实了许多。
当李守汉表示可以向内阁提供出江南江北数省的大致钱粮数目田亩山林情形时,朝廷上几乎有人要哭出声来制止了。“不行!绝对不能这么办!”
之所以历朝历代开国之初都能够丈量土地,清理人口,然后在全国局面稳定之后会在几十年内出现一个某某盛世、某某之治的局面,就是因为在大乱之后官绅世家的实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皇权强大,能够拿出力量来进行天下土地丈量、清查。将隐瞒的土地人口清理出来。造成户口和土地的增加,进行形成了造就盛世的物质基础。
但是这种局面一般会在经历几代皇帝之后渐渐消失。原因就是官绅大户的力量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得到了恢复和扩大。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李守汉居然波澜不惊鸦雀无声的把江南江北各地的土地产权坐落归属给摸了一个底儿掉!在场的官员们无不是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似乎站在这位大将军面前时,有一种一丝不挂任人上下打量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国朝之初那些大臣们的感觉吧?几位内阁大学士、侍郎们心中惴惴不安。
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毫不顾忌同僚们的感受,只管在昏君弘光面前大肆的邀宠买好。
“陛下,臣有本启奏。”礼部侍郎钱谦益手持笏板从队列当中站了出来。
“卿有何本章启奏?”朱由崧很是警觉,他的内心早已将世宗肃皇帝(嘉靖皇帝)树立成为偶像,不光是这位祖先也是藩王继位,而且,各种打击豪强文官势力的手段层出不穷。更为要紧的是,朱由崧也想像嘉靖那样,为父王争夺到一个皇帝的名号,以圆了父亲和祖母两代人的梦想。
这位世宗肃皇帝可是“有不世之奇谟六,无竞之伟烈四,而又有震世之独行五”的评价的。
什么大礼仪、完善内阁(削减内阁权力)、整顿厂卫诛杀钱宁江彬、清查投献核实田亩、清理皇庄、藩王跟勋贵财产、平定倭寇、整顿卫所、改正孔丘的称号和典祀、平定安南等。加强了中央集权,狠狠整肃了一把太监。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为人君者梦寐以求的作为?
除此之外,嘉靖皇帝在后宫之中的那些作为,除了宫变之外,差不多都是朱由崧内心之中颇为向往的。如今,外面的政务、军务有马士英马首辅、李守汉李大将军在料理,朕只管在宫中受用便是了。
可是,眼前这个东林头目又跳出来,难道是要谈什么大义名分,同朕也要开始大礼仪之争吗?朱由崧内心的战斗警报已经拉响。
还好,钱谦益没有在这个时候提出什么大礼仪的争论。这个天巧星很会看风色,他知道,如果在此时提出这个争论来,皇帝朱由崧势必为了争取支持,更大限度的倒向马士英和李守汉这两个权奸。他现在绝对不能采取这样的下策,那样一来,无异于为渊驱鱼为丛驱雀。
“陛下,如今新君登基,海内人望齐聚,气象为之一新。臣以为,当效仿历朝列祖列宗,开恩科招揽人才以示君恩浩荡。”钱谦益的话,却是老生常谈的因循守制之举。历朝历代的皇帝登基,除了大赦天下之外,便是要开恩科,为天下读书人增加一次机会,也好收拢天下士子之心。
“以卿之所见,该如何开恩科?”
朱由崧对这件事,倒是颇为有些兴趣。
“今年各省可以开秋闱,明年陛下元年之际便可开春闱。到那时,南京城内人文荟萃,新人辈出,皆歌颂陛下之德,文治武功,岂不是一桩盛事?”钱谦益巧舌如簧,为朱由崧和在场诸位大臣描述出了一幅盛世景象。
这倒是件锦上添花的好事情。秋闱,指的是乡试。是由南、北直隶和各布政使司举行的地方考试。地点在南、北京府、布政使司驻地。因为考期在秋季八月,故又称秋闱。凡本省科举生员与监生均可应考。主持乡试的有主考二人,同考四人,提调一人,其它官员若干人。考试分三场,分别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进行。乡试考中的称举人,俗称孝廉,第一名称解元。(著名的唐伯虎就是因为乡试第一,故称唐解元。大概就是和现在的某某省高考状元一样。)乡试中举叫乙榜,又叫乙科。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故又称桂榜。放榜后,由巡抚主持鹿鸣宴。席间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会试,又叫做“春闱”,“春试”、“礼部试”。考中者称“贡士”,取得参加殿试的资格。殿试之后,便是各种状元探花出炉。
三代之下,无不好名。
想想自己登基之初便有如此一番盛事,朱由崧如何不欣然同意?不但同意,而且大发恩旨:“凡是被流贼为祸之地逃出之人,皆可以借地参与考试,有司及该管衙门要给予衣食住行的方便。”
“陛下圣德。臣等仅代天下士子叩谢君恩。”
仿佛像是事前排练好了一般,文官们纷纷倒身下拜,歌颂弘光皇帝的德行。
李守汉皱皱眉头,总是觉得像是一个陷阱在自己面前展开一样,但是又想不到这个陷阱在什么方向,什么时间。
回到了自己在五军都督府设立的幕府之后,稍稍休息了一下,李守汉便令公事房将江南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并溧阳一县的钱粮田亩分布情况抄录一份,送到内阁去,交给首辅大人。
“余下的各道各府钱粮田亩情形,告诉马大人,便在旬月之内送到。”
但是,公事房的人还不曾离开,门上的一名带班营官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主公,内阁首辅马大人递名帖求见。请主公示下,见还是不见?”
内阁首辅到了,又是以如此大礼前来,怎么能不见?当即五军都督府大开中门,鼓乐喧天,鸣炮迎接。给足了这位首辅大人面子。
要在朝堂上仰仗李守汉这位大将军的枪杆子、钱袋子支持的首辅大臣马士英,自然对大将军亲临大门降阶相迎的礼数感激莫名。两个人顾不得大门和辕门外围观群众还不曾散去,便是携手而行,向外面释放出了足够的信息量。
“呸!两个奸贼!看你们横行到几时!”人群之中自然少不了有前来观看风声的各府眼线,见到这一幕,各位大人的心腹人无不是狠狠的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表示自己的蔑视。
花厅之上,马士英已经放下了茶杯,口中不住的感谢大将军这些年来对朝廷、对他个人的各种支持。
“不要说大将军历年来向朝廷供奉的钱粮,便是大将军为了拱卫皇陵,而支持本官在凤阳操演的新军,便是不惜血本的投入。钱粮、甲胄、器械、药物、火药弹丸等等不一而足。”
马士英在凤阳也是悄悄的推行了新政,不过,他的手段比起孙传庭来便是老道得多,也是有赖于凤阳地面较为贫苦,绅商大户没有那么多,所以,他在凤阳地区推行的而一体当差纳粮措施进展的还算不错。而为了筹措军饷,让这些大人先生们能够乐于掏出钱粮来,马士英很是灵活变通。
你如果不愿意按照一体当差纳粮的制度缴钱粮,那么,就以支持地方操练新军的名义捐出钱粮来,数目嘛自然差不多,不过,可以得到总督大人的褒奖,什么题词匾额,甚至是上奏朝廷,给你家请些荣耀也都是可以的。
倚仗着这些手段筹措到的军饷,马士英在凤阳编练了一支三四万人的新军,由京营总兵孙应元统领。在这个过程之中,马总督少不得厚着脸皮,写信向北面的济南、南面的广州李国公父子求援。求军械、求甲胄、求平价出售粮米以充军粮等等。
“幸赖大将军贤乔梓多次仗义慷慨援手,下官才得以侥幸练成这支人马,得保凤阳祖陵无恙。”
“首辅大人说得那里话来!一样都是大明臣子,所为的便是大明江山社稷。又何必分彼此畛域之见?”
几句客套话说完,马士英便话锋一转,直奔今日求见的目的所在了。
他此番前来,也是因为头疼不知道该如何办理催缴崇祯二年以来积欠钱粮的事,所以来向大将军问计。
“相国大人却是不必忧虑,某家这里已经命人将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并溧阳一县的钱粮田亩分布情况抄录了,这四府一县的钱粮若是能够收缴上来,相国的日子便好过了许多了。之后,江南江北各地的钱粮收缴一样可以进行。至于说江西、湖广等地,日前因为流贼作乱,某家的南粤军也有部队开进这一带,这征缴钱粮之事,整顿营伍之事,便由某家为相国代劳了。”
李守汉的大方也不是没有条件的。变相的,江西一省、湖广的偏沅地区,便要无形之中被南粤军控制。彻底执行南粤军的各项制度,地方官员,衙门,军队,钱粮税收,都被南粤军悄无声息的收入囊中。
“这个最好!上游之地自古重要。从来不曾有上游有事而金陵无忧的。大将军肯挑起这副担子,确实是朝廷社稷之福!”马士英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便将江西和湖广两处拱手让给了李守汉,反正这里你已经实际控制了,索性我就大方些,正式的承认一下。这样一来,长江上游的防务也就交到你的手里。而且,九江的那位左侯爷,部下的几万骄兵悍将也就都归你节制了。
作为回报,李守汉要帮助他找到收缴钱粮的途径和手段。
“首辅大人,某家在陛下面前上奏,要恢复世宗祖制,行优免则例。先生何不稍加变通一下,恢复神宗时期江陵相国的考成法制度?”李守汉笑眯眯的咀嚼着一块点心,看着眼前脸上阴晴不定的首辅马士英马大人。
所谓的江陵相国,就是历史上毁誉参半的张居正。
他将明代早期已有对官吏政绩进行考核的制度进行改革形成了考成法。依据明制,京官每六年“京察”一次,地方官每三年一次“大计(均指考察)。但明代吏治腐败,法令不行,这些制度或者流于形式化,或成为官员们争权手段。张居正眼见了官场中的丑剧和制度变质,深切认识到不仅要对各级官吏进行定期考察,并且对其所办各事均规定期限办妥,执行“考成法”重要特点即所谓“立限考事”、“以事责人”。为政方针是“尊主权,课吏职,行赏罚,一号令”。
在万历元年提出的这个制度,到了万历四年,便又做了进一步朝廷规定,地方官征赋不足九成者一律处罚。十二月,据户科给事中奏报,山东有17名,河南2名的官员,因地方官征赋不足九成受到降级处分,而山东2名,河南9名官员受革职处分。
“首辅大人可以想想看,一手是乌纱帽,一手是白花花的银子。后面还有无数眼睛都瞪得发红的官员等着他们因为考成成绩不好被罢黜空出来的位置。换了你我是在任官员,该如何处置?”(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章 故人来访
元至正二十一年(1361)于朱元璋所部成为相对独立政权时设立,本是独立在六部之外的产物,是明朝武人当时唯一与文官部门一样直接受命于皇帝的机构,洪武十三年(1380)以大都督府权力太大﹐在废丞相制的同时,为防止军权的过分集中,也废大都督府,改为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分别管理京师及各地卫所。五军都督府各设左、右都督,正一品;都督同知,从一品;都督佥事,正二品。以中军都督府断事官为五军断事官。
五军都督府分领在京除亲军指挥使司外的各卫所和在外各都司卫所。凡武职世官﹑流官﹑土官之袭替﹑优养﹑优给等项﹐所属皆上报于府﹐府再转送兵部请选。选定后﹐经府下达都司卫所。首领官之选授和给由﹐皆由吏部。其它如武官诰敕﹑水陆步骑之操练﹐军伍之清勾替补﹐俸粮﹑屯费与屯种之器械﹑舟车﹐军情声息﹐边腹地图文册﹑薪炭荆苇诸事﹐移与相关机构会同处理﹐各府只有统兵权﹐调兵之权在兵部﹐每逢战事发生﹐由皇帝命将为帅﹐调领五军都督府所辖卫所之兵佩印出征。军还即归印于朝﹐兵回卫所。明中后期五军都督府失去了参政﹑议政权,由“总内外诸军事”的中枢机构变成处处受制于兵部的单纯执行命令的机构,则是一分为五背后都督府实权削弱殆尽的事实。五军都督府调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相互节制互不统属,都听命于皇帝。
但是,现在,南京皇宫宫城外洪武门西侧的五军都督府,一改往日颓废气象,又是一番振衰起敝的新景象。
正对着礼户吏兵工五部衙门的五军都督府辕门前高高矗立起两座三丈高的旗杆,旗杆上两面一丈见方的白色绸缎制成、红色火焰镶边,上面用血红大字写成六字,南面这座旗杆上写的是:“补天裂”,北面这座旗杆上写的是:“完金瓯”。旗杆下面,数百名近卫官兵各执刀枪火铳分班肃立,那钢浇铁铸般的军容军姿令在南京城中生活多年的百姓啧啧称奇引为一景前来观看。
在这些站班的近卫官兵两侧,则是李守汉的各个官衔旗牌。最为明显威风的,便是弘光皇帝亲自授予的,总督讨逆诸军各路兵马钱粮事。
这些都无声的向所有的人释放出强烈的信号,这座建筑物,如今是大明这半壁江山当中的权力核心。
不远处的宫城内传来了阵阵低沉而有力的号子声,不时的有输送建筑施工材料的大小车辆辘辘碾压着宫城周围的青石路面走过。这些车辆材料是为了维修荒废已久的南京皇宫所采购的。
如今的弘光天子也只是居住在武英殿内,其余的乾清宫等东西六宫都大部荒废坍塌,亟需修缮。否则,如何展示大明天子威仪气象?
要知道,叔孙通向汉高祖进献礼仪制度,才让刘邦有了:“今日方知为君之乐。”的感慨。如果宫殿庙宇不能与大明天子的身份气度相匹配,如何让四海蛮夷宾服,畏威怀德?
但是,反对者总是能够为了反对而反对的。
“京师沦陷流贼肆虐,先帝殉国,如今朝廷不思整顿兵马,与民休息反倒横征暴敛大兴土木大起宫室。”在洪武门外的天街上,几个青衫方巾的读书士子愤愤不平,用手中折扇指点着往来川流不息的工匠民夫。
“穷酸文人!懂得什么?”旁边缓缓走过的一辆马车上飘下了一句嘲弄之声。“当年汉室初定,萧何给刘邦大修宫殿被这位沛县亭长大骂。高祖洗着脚说老子现在穷得跟狗逼似的,连四匹同样颜色的拉车御马都凑不齐,你******还拿钱修宫殿?疯了吗?萧何表示俺这是在给陛下立威。有空的时候多去读读书,少在八股时艺和秦淮河上下功夫!”
马车内夹枪带棒的几句话,让几位读书人气得脸色长得血也似红。当即便要冲上去与车内狂徒理论一番。
那马车向前行走了几步,在大都督府辕门门前停了下来,有驾车的家人从车辕上跳下来,将板凳摆放好,请车内的老爷下车。紧接着,车上又有两位客人下来。听口音,一位三十多岁的苏州人应该便是刚才嘲弄这几个秀才的人物。
有人当即便撸胳膊挽袖子的要向前去同此人理论一番,但是却被同伴拉住了。
“年兄且住!此人招惹不得!”
“是谁?任凭他是谁,他便是天子,他便是李守汉本人,也不能如此折辱我等读书人!”
“哼!他是苏州吴县张采!你如果不怕这次秋闱名落孙山,便只管上去招惹他!不过,以年兄之才,只怕口舌也未必能够在他面前讨得到便宜!”秀才的同伴半是提醒,半是嘲弄的告诫。
说起张采这个名字,大家可能很是陌生,但是他的相关作品相信大家一定都看过,《水浒传》、《三国演义》、《西厢记》,都有他批注的版本。没错,他的另一个名字叫做金圣叹。
他九岁入私塾读书,成年后考取了秀才功名。笃信神佛,擅长扶乩降灵。自称为佛教天台宗祖师智顗弟子的转世化身,托名“泐庵”法师,江南士大夫尊称为“泐公”或“泐师”,20岁起开始在吴县扶乩,自称收纳30多个已逝女子为冥间弟子,编辑唐诗选集《唐才子书》8卷,编写八股文应试范本《制义才子书》,并注释杜甫诗集。他亦开堂招生讲学,旁征博引,炫耀才学,颇受当地士庶赞赏。
所以,他在马车上叱骂那几个穷酸秀才有空多读读书,少在秦淮河和八股制艺上下功夫,也是有他的本钱的。
“就是!年兄,你推为至宝的《制艺才子书》便是张采此人编纂而成,你若是上去与他舌战,你自问能够讨得到好吗?”
“还有,所谓场中莫论文,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十一择。张采先生精于扶乩请仙降灵,你若是得罪了他,你还想今科高中吗?”
几句话说得那秀才脸色惨白,连连摇手表示敬鬼神而远之。
便在这些秀才的七嘴八舌当中,张采陪着马车上下来的主人昂然走到了辕门前。
“有劳先生载我一程。学生送到此处,便不好再送。所谓大将军者,李某的一些作为却是令在下齿冷。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就此别过了。”说完,张采便拱拱手,朝着那马车的主人施礼,飘然而去。
“此人果然是为人狂傲而又有奇气。本来打算为你二人向大将军引荐一二,却不想此人率性而为至此。”马车的主人叹了一口气,走到辕门前向在那里带班的营官深深作了一个揖。“这位将军,烦请向里面的公事房通报一声。”
见马车主人额角皱纹堆垒,鬓边已经见了不少白发,南粤军的这位营官倒也是十分客气:“老先生,您又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
“请向里面通传一声,便说扬州江春,奉了大将军的传召前来求见。”
江春这些年已经很是得意了。靠着早早搭上了李守汉和李沛霆的路子,又同盐漕两帮关系极好。在江南江北大作特作食盐、粮米、玻璃、镜子,丝绸、细布等等生意。十多年下来,早已不再给扬州方家做掌柜,反而是摇身一变将被几个败家子败落的一塌糊涂的方家生意和房子一塌刮子的收购了下来,而且给了一个在扬州商人看来都十分不错的价钱。当即便在淮扬一带商界当中传为佳话。
买下了老东家的宅院房屋之后,更是将附近的十几户人家宅基地一并好言价购而来,在扬州东门内起了一座大宅。繁华富丽,便是在扬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园子,当地人称为江家园。江春本人,也隐约有了扬州商帮魁首的架势。
李守汉抵达南京之后,江春便有书信投递前来,在信中表示,江某的这一点身家完全是拜大将军所赐,但有所命,召之即来。有这样的地头蛇兼故旧表示愿意合作,那李守汉为啥不好好的利用一下?当即便命人写了书信,请他到南京一会。
于是乎,江春便出现在了南京。至于说他和张采,那完全就是扬州商人喜欢豢养结交名士文人的习惯所致。见张采在路旁傲然而行,便邀请同车而行。可惜,本打算向李守汉推荐一下张采此人,结果,张采却是拂袖而去。
那营官在门房的来访登记薄上看到了近期可能会有来访的名单上查到了江春的名字,随即便命人向公事房值班之人奏报,“老先生,您请跟随在下的这个部下,他带您去侯见室等候。这位先生是?”
值班的营官上下打量着神态颇为恭敬的侍立在江春身边的那个中年汉子,从年龄上看,二人绝对不是父子,口音也是不同。江春是一口扬州话,而那汉子却是一副浙江口音。二人虽然年龄相仿,但是绝对不是兄弟。
“令友?”值班的近卫营官试探着问江春。
“此乃敝友浙江海宁査继佐。特意前来一同拜见大将军的。”
是的,你没看错,就是那个后代子孙之中出了一个著名作家的査继佐。他自己也因为某个文字上的案子而在网络上成为了名气不亚于他子孙的汉奸卖国贼。
但是,此人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说起来,这位也是个坚决抗清的人。曾经在鲁王监国时期担任过兵部职方司主事,监郑义兴军,后迁职方员外兼御史监军,官至兵部职方司郎中。在鲁王监国的一年中,查继佐在浙东地区亲自率军抗击清军。多有所获。为了西征,他费尽心血。亲自组织兵力,派人设间行探,秘密联络太湖等地义旅,互相接应。而且还和那些嘴炮笔杆子不同,他亲自带兵上阵,在家乡海宁附近与清兵干过几仗。还击败了清军。
但是,提到了査继佐,就不能回避明史案。从这一点上,便可以看出此人的一点特长。极其会观察政治形势!在福王、鲁王、唐王等政权纷纷覆灭之后,知道明廷再也没有复兴的希望,这才毅然决然坚定不移的投入到了清廷的怀抱之中。不管明史案是他首告的也好,还是他被人牵连进去也好。斑斑点点的证据都证明,他不但没有因为明史一案而吃了什么苦头,反而因此而获利不少。
陈去病《五石脂》载,同时以不列名而获免者,尚有四人……陆璘,查伊璜、范文白、陆丽京……伊璜名继佐,海宁举人……庚子书成颁布,三人以不相闻,于顺治十八年辛丑十二月,具呈学道胡尚衡,辨明其诬……谓查三人,虽不比之荣之发觉,亦系首事之人,依律颁赏。故之荣荫袭拜他哈哈番,并给朱庄财产十分之一。查、范、陆亦得颁给器用什物。据《费恭庵日记》,谓曾亲见查等在慈感寺前领取朱、庄家具,约十余舟云。
至于说和他有着各种江湖传闻野史记载的吴六奇此人,不厚道的作者在之前的篇章里已经做了介绍,此时便不再赘述。而且他的后代子孙之中也有查嗣庭此人担任内阁学士兼礼部左侍郎这样的高官,因为所谓的“维民所止”一案被拷死狱中,死后父子戮尸。如果没有大功劳做投名状给朝廷,在清初旗汉之间的界限十分鲜明的时代,一个南方文人如何能够做到这样高的职位?
不过,此人的节操比起依旧是汉家衣冠时在朝堂上慷慨陈词,胡虏抵达时衣冠手本出城迎接的衮衮诸公还是强的太多了。毕竟他在明朝的功名不过是个举人,比起那些大学生、尚书、侍郎、总兵、大帅们享受到的雨露君恩差多了!
査继佐也是和张采一样,在南京城外与江春相遇。但是与张采的态度截然不同,此人的功名心重。得知眼前这位富商要来拜见此时权倾一时的大将军李守汉,当即便恭恭敬敬的执弟子礼。
江春也是知道此人的名气,扬州商人的老毛病又让他喜欢带着文人名士在身边自抬身价。于是,在几名亲兵的带领之下,江春与査继佐便来到了公事房的侯见室等候传见。
“二十年下来,李将军变成了李大将军。”看着眼前戒备森严的大都督府,想想门外的那两面充满了自信与气魄的纛旗上的六个字,“补天裂”、“完金瓯”。再想想当年在河静城中的诸般景象,江春恍然有隔世之感。
没有容得他多想,一杯茶还没有喝完,堂前便有人一叠连声的传召,“扬州的江先生在哪里?主公请江先生!”“主公请江先生!”
被十几个大将军府的从人簇拥引领着,江春与査继佐二人来到了李守汉签押房所在的院落门前。
李守汉已经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候。
“商民江春,见过大将军!”江春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是身体还不错,腿脚很麻利,当即便要跪倒叩头见礼。
“诶!你我是故人!何必行如此俗礼?!”李守汉急忙示意命人将江春架住,不让他行跪拜礼。査继佐却不敢托大,规规矩矩的磕了几个头,方才站起身来。
“岁月不饶人。惶惶然二十年过去了。”李守汉与江春二人也是河静时的旧相识,两个人少不得要叙叙当年的河静往事。江春也要向李守汉打听一下他在河静时认识的一班相识如今的境况。比如阿方索神父、伽利略教授还有李守汉府里的老人福伯。
“福伯已经过世数年,我将他葬在先父墓地旁。每日有人在坟前打扫,供奉以鲜花素果,香烛纸钱一应祭祀之物。伽利略老先生,也于年前仙逝。临终时要把他安葬在他所创立、工作的大学学堂之内。托我照顾好他的几个子女。至于说阿方索神父,他如今是我南粤军的红衣大主教了。”
红衣大主教是什么,江春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想来也就是佛郎机人教派当中的一个称号罢了。
至于说老狐狸胡礼成等人,因为互相之间有生意往来,彼此间经常书信往还,江春倒也知道他们的情形。他和这些南粤军之中的河静老人差不多都有生意往来,隐约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体系。
他们两个在那里谈论故交旧识的下落境况,査继佐虽然插不上话,但却是一直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做出一副很愿意听的神情。
一番叙旧嘘嘘感叹世事无常之后,李守汉与江春的话题开始进入了正规。
“江大东家,当年你与我在河静相遇时,可曾想到我会有今日的局面?”
“商民当日虽然知道将军非池中之物,但是也不敢想到会如此之快便有了这般格局。”
这是江春的实话。当年河静城里的那个小小的守备,谁能想到二十年间竟然成了大明朝廷的第一人了?这崛起的速度,只怕只有当年的太祖朱元璋才能比拟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一章 生意,江北乱象。
如此的扩张速度自然是因为兵精器利,钱粮丰足。而李守汉的钱粮之道,理财之术却是让江春向来佩服的。他甚至在密室之中悄悄的像那些南中百姓一样供奉了李守汉的长生牌位,每日里上香供奉,以求得这位财神转世的人物保佑自己继续发大财。
(该死的!我说为什么老子到江南之后诸事不顺利。原来是你们这些人让老子活人受香火!这不是摆明了让老子折寿吗!李守汉跳着脚的大骂!)
李守汉在听了江春几句发自内心的恭维之后,脸上露出一抹颇为自得的笑容,在这个时代,要是说诗词歌赋,随便一个江南文人就能甩下老子八条街,但是,有关工业化生产和财税制度的概念,手段,只怕除了我之外,大明朝廷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江大东家,你如今也是这长江与运河上赫赫有名的大东家了。本官有一件事不明白,打算请教一下。”
“大将军请说。”
“你说这一条长江,江南江北,什么作坊最多?”
“大将军说笑了。若是别人问在下,那在下还敢妄言几句。可是大将军麾下的商行行走四方,江南江北各地的作坊商号什么种类的最多,如何问在下?”
谦逊了几句,江春脑子里却是飞速旋转着。如今到处都在张贴公文告示,朝廷要开始按照新的钱粮财税制度收税了。难道说,大将军要有什么新动作?这可要好好听听,也好趋利避害!
在江春身边敬陪末座的査继佐也是脑子飞快的旋转着,试图从大将军的问话当中找到答案,也好成为在大将军面前的进身之阶。看着江春与査继佐二人一副百思而不得其解的神情,李守汉却也不说话,只管命人取来了几样物事,摆在了三人的桌案之前。
两张同样尺寸的纸,一张微微发黄,正是江春与査继佐平日里见惯了的毛边纸。而另一张则是如雪般白净,看着便令人心中欢喜。
另外一边,则是两块生白布。一看便知是从织布坊里刚刚制成,尚未经过印染的。只不过,同样的是对比巨大。一块色泽发黄,一块却是颇为净白。
“老江,还有这位査先生,你们可曾看出这之间有什么差别吗?”
看到了两块白布和两张白纸摆在面前,江春便心中懊恼得很!江南江北可不就是织布坊、染坊和造纸作坊最多嘛?!如果没有造纸作坊,又谈什么江南文风鼎盛,人文荟萃?都去山上砍竹子削竹简去!
“大将军,这是?”
“一块是我让人在街上买的松江细布,一块是南中所出之物。纸张也是。你不妨看看二者之间的差别。”
这还用看吗?两样东西摆在一起,同样的品质,从卖相上看,就是千金大小姐和烧火丫头站在一起。江春的一颗心突突的乱跳,他本能的感觉到,和当年发现河静的精盐生意一样,眼下又有一桩大财喜到了自家门口了。
“买不尽的横塘纱,收不完的松江布。还有杭嘉湖一带的蚕丝蚕茧,各处的丝绸机坊。宁国、歙县、泾县、宣城一带的造纸作坊。似乎大将军都是给他们网开一面,也好让江南江北的数百万靠此业为生的百姓不至于丢了衣食来源。”査继佐的话很是得体的拍了一记李守汉的马屁,让咱们的李大将军心中无比舒服。他转过视线看了一眼这家伙,到底是出了一个著名作家后代的人物,说起话来就是让人舒服。
“春公。”李守汉换了一个公私两便的称呼来称呼江春。“你不妨计算一下,如果江南江北的织布坊、造纸作坊、丝绸机房、染坊、丝行都能有如此品质的产品出来,期间的利益会有多大?”
饶是江春已经是富甲一方的人物,可是,想一想自己能够一跃成为控制了这许多行业的人物,也是不由得食指大动。他现在已经是扬州盐业的领袖,江北粮行的头面人物,至于说私下里经营的各种生意自不待言。如果能够在织布印染丝绸造纸等行业再狠狠的插上一脚,那江家岂不是可以和国朝之初的沈万三相媲美了?
“大将军可是又有了惊天之法?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点石成金了?”江春已经暗暗下了决心,只要大将军能够将这个法子和相关产品交给他,不要说长生牌位,就是在大江南北给大将军建立生祠都没关系!
“来人!把本官为江大东家准备的那点东西拿上来!”
随着李守汉的一声召唤,两个亲兵手中捧着一个瓷罐子走了进来,将瓷罐子摆在江春与李守汉面前的桌案上,行礼转身离去。
江春的心突突的跳得更加厉害了,他知道秘密就在这个瓷罐子里。
李守汉将瓷罐的盖子揭开,一阵刺鼻的味道冲了出来,让査继佐不由得皱了皱眉,但是却在心中暗自思忖道:“这难道就是铜臭味道?”
顾不得异味刺鼻,江春细细的打量着摆在大理石桌面上看上去与面粉无异处的这些粉末,心中狐疑不定。对于李守汉层出不穷的各种手段,他也是万分佩服的。当初他弄来了精盐和白糖,也曾经在几家盐号里悄悄的做过试验,看能否在江北盐场当中制出同样的盐来,结果费了一番力气后却发现,成本比到南中采购精盐回来卖还要高。也就杜绝了他在江北盐场自己生产的念头。(其实,这就是大规模生产和小批量试验之间的成本问题。没办法,一个是整个的工业体系,一个不过是个流通领域的商人,两个人自然是没法比较的。)
这些粉末,其实就是南中新的化工产业链条上一个副产品,次氯酸钙,又名漂白粉的便是。
一条化工产业链,除了制造出了硝酸、硫酸、氯酸@钾等物之外,更是生产出了次氯酸钙这样的副产品。当然,也是属于另一根枝条上结出的不同果实。
同氯@酸钾的火爆脾气相比,次氯酸钙可就温柔多了。它的主要用武之地就是可以用作漂白剂用于造纸、纺织工业的木浆、丝、布、纤维漂白,同时,要是想充分发挥它的消毒、杀菌、漂白功能的话,可以用在水产养殖和种植业防止传染病和寄生虫防治上。
除此之外,要是还想继续压榨一下剩余价值的话,还可以用于水质的净化、杀菌和消毒上。
自从南中大学里的教授们研制成了这条化工产业链,李守汉便下令,南粤军各部必须要在随行辎重当中备有一定剂量的漂白粉,用于大军行军驻防时水质净化,防止出现各种因为水质而因为的传染病。
这件东西,也悄悄的出现在了往东西南北各处航线上行走的海船上。小部分的自己使用,用来对船上携带的清水进行净化杀毒处理。大包的则是卖给沿途遇到的欧洲土鳖。通过这些土鳖的船只,将更多的漂白粉运往欧洲,让正在大打出手的欧洲君主们不必担心因为水质问题而出现非战斗减员,可以继续放心大胆的打下去。
“春公,本官有意将此物在淮河以南直至长江以南的大片区域内的经办权力交给你,你可有意?”
所谓的经办权,其实就是代理权。这点江春清楚的很。他的第一桶金就是从精盐的代理权上来的。如今又有了这么大的好处登门,如何会把财神向外推,“但大将军有命,春焉有不从之理。”
査继佐在一边心里一个劲的暗自咒骂,要是有人把银子送到我家门口,问我愿不愿意要,我肯定也是愿意了!
不过,江春这样的年老成精之人,自然不会让査继佐入宝山而空回。除了很是谦逊的将浙江一带的销售权和推广业务请査先生代劳之外,更是向李守汉隆重介绍了这位伊潢先生。
“这位伊潢先生少年时便是颇有文名,如今更是老辣得很。”既然是自己带来的朋友,江春少不得要为査继佐好好的吹捧几句。也是为了给自己挣些面子。
“伊潢先生既然是江大东家的相识,又是浙东文章荟萃所在之人。那某家便要有借重之处了。”想起了査继佐在历史上的那一番大作为,李守汉不由得心中狂笑,江南士林如果识得好歹便罢,若是不识好歹,一力抗拒自己和马士英推行的钱粮新政,那不好意思,除了对官员的考成法之外,李守汉还为他们准备査继佐。举报他们的各种不法行为!反正大家都是一个窝里出来的额,彼此的那点事都清楚得很,肯定是一告一个准。这也就是老人家所说的“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
大不了的,也是学鳌少保那样,把抄家的各种财物所得分给査继佐一些就是了。反正清初的江南几件大案子,什么明史案、哭庙案、奏销案,都是为了打击江南集团的势力和气焰,所以才如此作为。没有哭庙案,也会有上坟案,或者是唱戏案。没有奏销案,也会有别的案子出现。总之,朝廷上盯死了江南集团,总是要变着法的而削弱他们的势力。这也就是为啥明代那么嚣张的江南集团到了清朝便是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了,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钱粮。没办法,法场上和宁古塔给随时安排了位置。不听招呼,是打算吃板刀面还是全家发往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某家忝为大将军,执掌天下讨逆兵马钱粮事,这幕府之中,正是用人之时。伊潢先生不妨在某家幕府之中暂且委屈一时。也好让某家借重长才。”
难道还真的要让李守汉学习新野县令刘玄德那样,到卧龙岗去吃三回闭门羹?就算你是诸葛亮,敢让刘皇叔吃三回闭门羹也是因为你是荆州士人集团的代表。岳父也好,老师也好,还有身边的朋友一样都是荆州的头面人物,诸葛亮才有这个底气。不但有这个底气,而且剧情安排的还非常到位,每次刘皇叔吃了闭门羹出来,都会有群众演员出来为他吹嘘,给刘皇叔鼓劲。
査继佐可没有荆州士人集团在背后给他撑腰。见李守汉大将军已经说出了这么恳切的话来招揽,当即便表示,愿意在大将军幕府当中效力。但是,要等他把浙江家中的事情安顿一下才能前来。
对査继佐的要求,李守汉反正也不急于放出这条疯狗去咬江南士人,便也就含笑答应。这边安排好了査继佐,那边江春也和隆盛行的人就漂白粉的用途,数量,价格等等事项谈出了一个大概轮廓。具体的细节自然不劳大东家亲自谈,双方便约定了时间再行商议。
于是,宾主三人便开始清谈起来。
说是清谈,实际上也都是在了解各方的情形。
“大将军,这江北士民,得知在下要来见大将军,纷纷托在下向大将军进言,为了大明江山稳固,还要请大将军调派劲旅到江北驻扎才是!”江春想起了江北的那些军队,再看看南京周边的军队,不由得双眼含泪。
此时驻防扬州的,便是以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名义督师的史可法。官职是不小了,可惜的是,史阁部是个光杆儿司令。除了用于充当护卫的几百名川兵之外,史可法手中便再无一兵一卒。就这样,看到这几百名跟随着阁部大人起居坐卧的卫队,驻守扬州附近的兴平伯高杰还心意不定。即使是史可法把几百名亲兵只留下了一百人在身边,余下的尽数送给了高杰,也未能平息他心中的疑虑。
除了没有兵,可以用来弹压高杰等人之外,史阁部手里也没有足够的粮饷可以喂饱高杰等人的欲望。按照兵册上的编制实力,高杰部下有兵三万,骡马九千,每年应给粮米二十万石,军饷四十万元。可是,高杰却要求史可法一次给一年的。而且要求,兵马日益增多,军饷军粮也是要随之增加的。
既无兵镇压,令高杰这些骄兵悍将畏惧军纪,不敢造次,手里又没有足够的骨头可以暂时安抚下来,咱们的史阁部便是再有诸葛亮的本事和岳武穆的忠义,也没办法让高杰这些人安静下来。
何况,这位翻山鹞子本身就是陕西流贼出身,没有钱没有粮,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自己动手,翻箱倒柜的去抢。乱世之中,兵马是这些将领的立身之本。扩充兵马也简单,只管将那些青壮一股脑的裹挟走了便是。
高杰的外甥、总兵李本深,阁标中军胡茂祯、徐州总兵李成栋等人都是个中好手。纷纷纵兵而出,洗劫扬州左近州县村镇。
其中,尤以徐州总兵李成栋最为残忍暴虐。他本身官职为徐州总兵,但是此时的徐州、蒙城、亳州一带已经是李大公子李华宇的防区,他自问手下这四五千人马决计不是李侯爷部下强兵劲旅的对手,如何敢去徐州捋虎须?于是,便和高杰一道驻防扬州一带。
作为一个在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两起大屠杀的参与者和制造者(扬州十日时李成栋只是个马前卒,但是嘉定三屠却是他自己独立完成的。),各种洗劫州县屠戮良民的手段便可想而知了。
嘉定首次屠城时,当时的惨景,有亲历者朱子素的《嘉定屠城略》作证:“市民之中,悬梁者,投井者,投河者,血面者,断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骨肉狼籍”,一幅活的人间地狱图。
就像扬州的情况一样,妇女们惨遭强奸。如遇抵抗,这些清兵就用长钉把抵抗妇女的双手钉在门板上,然后再肆行****。一顿杀戮过后,李成栋属下又四处劫掠财物,见人就喊“蛮子献宝”,随手一刀,也不砍死,被砍人拿出金银,清兵就欢跃而去;腰中金银不多者,必被砍三刀,或深或浅,刀刀见骨。当时“刀声割然,遍于远近。乞命之声,嘈杂如市”。大屠杀持续了一天,直到尸体堵塞了河流,大约有三万多人遇害。这就是史册上臭名昭彰的嘉定屠城。最后,这五千拖着大辫子的清军竟抢夺三百大船的财物,统统在李成栋的指挥下运离嘉定。
此人有这样的手段,便可以想见扬州府百姓遭受兵灾之惨烈了。高邮、兴化、宝应、仪真、泰州等处,无一州县幸免。
按照戴名世所著的《乙酉扬州城守纪略》之中记载,“杰渡淮,至于扬州。其兵不戢,扬州人恨之,登陴固守。而四野共遭屠杀无算。”“初杰兵杀人满野,闻公(指史可法)将至,分命兵士,中夜掘坎埋骸。”
江春虽然在扬州城中居住,但也是深受其害。囤在运河边上的万余石粮米被李成栋洗劫一空不说,数十艘大船也被劫掠而去。更有甚者,江家的祖坟居然成了李成栋所部养马砍柴的去处。
些许财货倒也罢了,可是祖宗坟茔之地不能被如此践踏。江春便请出人来居中说情,请李成栋网开一面,将兵马撤了。
“那好!听说这位江家相公是个大财主,那就拿出些银子来充当犒赏咱老子兵马的。”
“那么,要多少银子?”
“少了二十万银子,咱就把他家的祖宗起出来晒晒太阳!”(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二章 应对,兵力调整。
祖先庐墓,先人骸骨,如何能够被人践踏?没奈何,江春只得拱手将李成栋勒索的二十万银元乖乖送上。捎带着,又被李成栋把运银元去的几十辆大车和骡马一起扣下。
银子车马粮食到手,李成栋这才心满意足的带着兵马去寻找下一个大头。
得知李成栋兵马撤走,江春立刻带着子侄家人往自家祖坟而来。
原本松柏森森,修竹掩映的坟茔地,变得惨不忍睹。
几十棵合抱的松树柏树被砍伐,变成了地上兀自冒着青烟的烧柴。用青砖漫成的步道到处是马粪和鸡鸭猪羊的毛发骨头,墓园内更是遍地的黄白之物。
三进院落组成的祭堂,作为李成栋的临时驻地,更是污秽不堪,除了刺鼻的酒气之外,静室内更有脂粉香水味道,很明显,李成栋军中带了不少的女人。
墓地内,酒坛人屎破衣烂鞋触目即是。几位祖先的墓碑更是被推得东倒西歪,墓道两旁的翁仲变成了拴马桩,地上还有几摊马粪。
看到了这一幕,江春忍不住跪倒在墓道前放声大哭。
随他而来的子侄们,少不得各自垂泪,劝起江春,拿出钱来命人请来左近乡民前来打扫收拾,重新清理粉刷。江春更是在墓地内斋戒三日,焚化了无数的纸马金银向祖先请罪。
扬州内外,被高杰各部将领们这般敲诈勒索的绅商富户们比比皆是。便是漕帮的几位香主,在扬州也是跺跺脚四城都要为之一颤,一呼百应的人物,也是被李成栋强行“借走”了二十几艘漕船,说是军用,实际上便是装载他勒索搜刮来的金银细软等物。
扬州城内的豪绅富户们有李成栋和高杰等人的比较,顿时想念起大将军亲领部队的好处来了。
“唉!果然是没有高山显不出平川。同高杰等部贼子相比,大将军之兵当真是王者之师。”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几番密议下来,扬州的商贾大户们也知道便是向督师大人史阁部哭诉求告也是无用,乱世还是枪杆子管用。正打算集资请人往南京和济南、徐州等处走一遭,请大将军和临清侯爷、少国公李华宇派遣一部人马到扬州驻扎。江春却在一次聚会上取出了李守汉写来的书信,请他到南京一会。
这还了得了!扬州的绅商富户们立刻公推江春代表扬州士民往南京去向大将军面禀此间的情形,务必请大将军垂怜淮扬百姓,选派劲旅到扬州驻扎才是。
说完了扬州及左近州县被高杰所部蹂躏践踏的情形之后,江春不由得两眼之中噙满了泪水。“若光是勒索钱粮充作军饷,扬州府士民倒也愿意倾家荡产来竭力供应大军。可是,为何屠戮良民,洗劫州县?”
李守汉却是哑然了。之前光知道多铎一手制造了扬州十日的大屠杀,将方圆不到十余里的扬州城内的八十万百姓屠戮一空。但是,现在才知道,所谓的扬州十日,其中疑点很多。首先,扬州十日的说法最早来自于甲午前后一本叫做扬州十日记的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是否和《告十八省豪杰书》一样都是伊藤博文的统战作品不得而知。而且,其中的很多数据也是禁不起推敲。
比如说屠杀扬州城八十万人口的说法,就很值得怀疑。注意是扬州城而非扬州府,扬州府人口是过百万了,但是扬州城可没这么多的人口。整个扬州城的面积不过3.9759853平方公里,按照现在人口密度最大的旺角(每平方公里13万人)来计算,这么点地方撑死只能容纳516878人,不知道所谓的扬州十日屠城八十万是怎么来的?所以说扬州府人口百万是没错的,毕竟扬州府下辖六个州县的繁华富庶之地,但是扬州府跟扬州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从户丁数量来看,顺治二年扬州城里头十万人都顶天了就算把人全宰光了也不会超过十万,而实际上并没有杀光。
连扬州十日记上面都写了,顺治二年四月廿二日,多铎抵达扬州城下,初次攻城失利后下令史可法投降,史可法不理。四月廿四孔有德携带红夷大炮赶到,四月廿五扬州失陷。五月初三多铎下令放赈,米数千石片刻一空。
(写这段文字丝毫没有给辽贼洗地的意思,只是要提出一些自己的疑点和看法。大家审核历史记载资料的时候要仔细的推敲。)
但是,在多铎攻打扬州之前,高杰已经将扬州附近州县洗劫屠杀了一遍,甚至是扬州府城都险些不保。
可是,毕竟高杰是汉人,又是被叛军所暗算,虽然他的部下都跟着投了清军,屠戮了几乎整个南中国。但是,编写《扬州十日记》的人们还是要为死者讳的,少不得要春秋笔法一下。
听到了江春哭诉了江北的情形,又见他顶在头上以江北各处州府县城头面人物联名写成的乞求李守汉或是调走高杰所部,或是派遣大军到扬州驻扎以保全扬州百姓的万民折,李守汉苦笑一声。
扬州是江北富庶之地,又是运河与长江的交汇之处,李守汉自然知道这个地方的战略意义。原本打算让高杰等人在这一带暂时休整一下,以李华宇在山东河南一带的兵马阻止住李自成的大军南下脚步,待江南的钱粮制度推行一季之后,府库稍稍宽裕些再行北伐。但是却没有想到会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春公,稍待一些时候。某家令有司查看一下,可以调哪路人马北上。”
“大将军,这运河之上也要有一支合适的水师方可。”
见李守汉口风有缓,江春立刻又打蛇随棍上,提出了控制运河的紧要性。
“运河水师?”听得江春提起水师,李守汉不由得苦笑一声,运河水浅,又是多年没有做清淤工程,河道早已淤塞不堪。南粤军水师的江海两用船如何能够进得了运河?
这不就是曾国荃所说的“健儿持长矛而处窄巷之中”的境界?
“船只水手之事不劳大将军费心,只要大将军肯给予名义,调派得力将佐,派遣炮手携带火炮即可。所有船只水手军饷薪资等事,皆有镇江扬州士民报效。”
听到这里,李守汉的眉毛不由得向上挑了两下。扬州绅商们要自己掏腰包组织水师出来,这不是明代的洋枪队常胜军是什么?
“哦,不知道各位打算怎么筹建这支水师?”
“大将军,在下一时激动,话没有说清楚。如今李闯攻克京师,南北漕运自然是断绝了。漕帮上下大小数千艘船只,数十万水手都没了生计。扬州左近的还好一些,仰仗当年大将军提携的一些生意可以过得下去。余下各地的漕帮堂口日子就难过的很了。几位当家的便托商民前来,想请大将军赏给个名义,让漕帮的兄弟们可以有口苦饭吃。”
原来如此!漕帮有船,有人,扬州镇江一带的绅商大户们出钱粮,想在李守汉这里申请一个合法的名义,把漕帮的船只人手组织起来,免得成为高杰等人眼中的肥羊,可以随便的劫掠焚杀。
这样一来,运河水师便是由三股力量所组成。官绅、漕帮、南粤军水师。
“给一个河防营的名义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这支水师算是谁家的?归谁指挥节制?”
“自然是归大将军的。只要水师能够守住扬州到镇江一段运河,镇江扬州的绅商大户们无不感念大将军的恩典。至于说指挥之事,漕帮之人操弄船只勉强可以,懂得如何使用火炮,水面交战?自然一切都要仰仗大将军派去的将佐军官。”
在南京事件发生时,虽然对盐漕两帮出力奋勇也表示了嘉奖,但是,对于这两个团体所掌握的底层群众力量,李守汉心中还是颇为忌惮的。在他的内心,日后大明天下北方的粮食应该是以海运为主,运河运输属于大宗物资的补充和贵重物品。如果不把漕帮的势力削弱解决,如何处理?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学习一下太平军和淮军的手段,让漕帮的船只水手在战火之中消耗掉就是了!不管是将山东的难民、贵重物资沿着运河南下,还是将粮食军队北上,都是借机削弱漕帮实力的好机会。
“既然如此,你可以回去召集相关士绅,还有漕帮的而几个当家,筹划一个章程出来。也不要由商户出军饷了,你们只要筹集一笔开办费就可以了。军饷,某家这里有制度,按照规矩发放就是了。”
几件事都办得很是圆满,江春和査继佐二人便不等李守汉端茶送客,见李守汉打了一个哈欠,便很是识趣的起身告辞,从签押房中出来。
在亲兵的带领之下,江春査继佐二人沿着来时的路径走到辕门外,却见一队人马从大道上行来。能够在此时的南京城里如此单刀直入的直奔大将军所在的大都督府,这队人马的统帅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
江春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悄悄的向在辕门外站班的近卫营兵丁询问,来者是何人,如此大胆?
“您老没有看到旗号上的字吗?那是咱们二少帅李华宝,从广西奉调南京,在大将军军前办事。”
李华宝的到来,不但让李守汉有一种上阵父子兵的感觉,更让江南士林侧目的是,随着李华宝一道陆续赶到南京水西门码头的,还有八千广西狼兵。
所谓的广西狼兵,其实就是起源于明朝中期,是当时苗族壮族瑶族土官土司组建的部族武装。又叫“俍兵”。但其通常与湘西土家族的土兵合谓狼土兵。(狼土兵,来自湖广、广西两省。在湖广的是湘西永顺、保靖两土司的红苗;在广西的是瑶壮,分别征自江水、右江一带的南丹、东兰、那地、田州,以及归顺、恩施两府。此外还有广东莞蛮蜑杂的一支土兵,善用长牌砍刀,亦经飞檄征调。这是高阳先生抗倭《草莽英雄》中相关记载。)
“狼兵”主要分布在广西西北部以及贵州南部部分地区,由于作战勇敢故称“狼兵”。明代朝廷曾调遣“狼兵”到江浙一带抗击倭寇和镇压广西瑶民起义。抗倭一战中,“狼兵”在其头领瓦氏夫人率领下英勇善战,能以少击众,十出而九胜,使倭寇闻风丧胆。战事结束后,“狼兵”被朝廷派遣到桂平一些边远山区的交通要道屯兵落户。到了清代,“狼兵”主要用于帮助朝廷军队押送囚犯。土兵则由湖广的是湘西永顺、保靖的土司武装组成。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永顺、保靖的土兵会同广西狼兵等各路大军在王江泾围剿入侵的倭寇,斩首1980余级,取得了史称“东南御倭战争第一功”的王江泾大捷(就是瓦氏夫人抗倭的一战)。
李华宝到了广西之后,修筑道路铺设桥梁,疏浚河道开展贸易,鼓励种植桐树。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但是在汉夷杂居的广西,几乎每一件事都要以铁与火来推进。几年下来,李华宝自己都已经记不清到底灭掉了多少土司,平了多少凭险固守的寨子。
每扫平一个土司,就有至少数千精壮归属到广西衙门旗下。在部下军官和柳桂丹道长的挑选训练调教下,渐渐的形成了一支二万余人,全数由各族汉子组成的直属部队。
接到到南京父帅帐前听用的公文后,李华宝便将广西的政务军务同黄锡衮做了移交,兴冲冲的沿着柳江乘船东进,转而在广州换成江海两用船直抵南京。
抵达南京之后,李守汉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八千广西兵的到来,让他在南京的可用之兵顿时宽裕了不少。
“调警备第十五旅北上,到淮阴驻扎。调警备十四旅过江,在镇江驻扎。令山东营务处总办廖冬至,领不少于一个旅的兵力进驻徐州,拱卫凤阳皇陵。屏障河南、南直隶边界地带。”
至于说李华宝本人和他带来的十个营的广西狼兵,则是被李守汉安排驻扎在南京城内腾出的几处营房之中。
这些汉话都说不利落的汉子,眼里只有他们的各级长官和国公爷、李大人。至于说别人,不好意思,李大人要我们打那个我们就打那个,要我们照顾好那个,我们就照顾好那个。
李华宝则是被李守汉禀明了弘光皇帝朱由崧之后,令他担任南京守备衙门徐公爷的副手,负责南京城中防务和查究各类奸细。
两个旅的部队过江北上在镇江和淮阴两处驻扎下来,顿时让江北的四位伯爷心里不由得凛了一下。黄得功黄闯子倒也算了,毕竟他平日里对部下要求约束严格。其余的三位伯爷可就有些紧张了。二位刘伯爷想起当年在山东自己的队伍被辽贼打得稀里哗啦,后脚李家的队伍又把辽贼打得望风而逃。如今两个旅的部队就摆在自己身边,这无疑是大将军在告诫自己,以后要老实点了。
至于说翻山鹞子高杰,背后的淮阴、徐州两处都有南粤军驻扎,前面的镇江也有。这个兵力布置更是不言而喻。
当晚,高杰便带着部下将领,和自己的独生子到扬州史可法的衙门投递手本求见。
“阁部大人,标下沐恩小的从戎多年只有这个犬子,此子自幼便是体弱多病,扬州禅智寺的几位大和尚都看过,说若想令此子一生平安,须得找一大贵人,寄予贵人名下做义子。借助贵人福泽庇护,方可令此子消灾解祸。”
若是别人,比如说马士英,见到部下统兵大员有如此表示,少不得立刻就答应。表面上是两家结成干亲,实际上就是统兵将领向上司纳款输诚,表示忠心。
可惜,咱们的史阁部在灵活变通这点上,远不如他的弟弟脑子好用。
面对着部下拥有数万骄兵悍将的兴平伯高杰如此卑躬屈膝的表示,居然是无动于衷,一通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套话将高杰打发走了。
气得高杰和李成栋等人一出辕门便怒目而视,如果不是担心后果,高杰能够把阁部行辕一把火给烧了。
但是,前后都有一支强兵在那里虎视眈眈,史阁部今日也是一反常态的态度强硬,焉知他们是不是已经私下里有了谋划?否则,为何史大人说话如此有底气?好汉不吃眼前亏,一路之上高杰也只能是暗自憋气窝火。
三位伯爷都老实了,江北的局面顿时便安定了不少。
南京被守护的和铁桶一般,江北又是渐渐安靖,马首辅自然心情大好,令户部搬出当年的钱粮册子,开始准备在各省按照新的钱粮制度颁布夏粮、秋粮征收数额。
走出弘光皇帝召集议事的武英殿,钱谦益、吕大器、姜曰广等人瞬间便将脸上的忠良秉正神情收起,换了另外一幅面孔。
“绝对不能让奸贼这套手段为祸江南!”(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三章 无一文可资敌款寇!
一名信使在水西门登岸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匹马,刚一上马便扯开了打嗓门沿着水西门入城大路一路上大喊大叫不止。“大捷,大捷,平西伯、山海关总兵吴三桂与闯贼大战,得清国摄政王兵马仗义相助大捷!斩首不计其数!石河河道之内尸首枕籍,河水为之不流!一片石尽为闯贼血污染红!”
“李闯重伤遁走,平西伯与清国摄政王衔尾追击,已是兵临城下,京师指日便可收复!”
他这一路奔来,立时全城轰动。山海关的捷报很快便从外城传人了宫城之内。当城内一片欢腾雀跃之际,他却将马头一拨,转入了街巷之中,在小巷子里转了几圈,已经是踪迹不见。
但是,北方的战事情形却已经是嚷嚷的满城风雨了。
自从京师被李自成攻克以来,李守汉、马士英与东林两方都在有意识的封锁来自北方的消息。李守汉这边更是有着天然的优势,水陆交通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对于封锁消息更加便利。
但是,对于北方的形势,双方都通过自己的渠道能够获得信息。只不过,这些都是桌子底下的功夫,表面上都是十分平静。
但是,随着天气渐渐变热,马上就是到了夏粮征收的季节。如果不能在夏粮征收前有点什么大事,足以改变眼下南京朝廷工作计划的大事发生,江南官绅们就只能勒着脖子等着那些眼珠子都要红了的地方官员到家中收取钱粮了。至于说什么火耗,银子与银元之间的成色差异,淋尖踢斗等钱粮征收当中的花样,只怕都要落在自家身上了。
所以,这个水西门出现的信使,也就很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翌日,武英殿之中。
“陛下,如今城内纷纷传言,我大明平西伯、山海关总兵吴三桂统领忠义之师,在心向天朝的清国摄政王兵马相助之下,已经大破流贼李闯所部。业已兵临京师城下,此事传来,城中军民人等无不欢欣雀跃。此正恢复之时也!”
姜曰广手执笏板,站在弘光皇帝朱由崧面前,口沫横飞的在那慷慨陈词。
“臣以为,平西伯吴三桂当机立断,借助塞上夷王之力,效仿申包胥秦庭之哭,可谓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左都御史刘宗周往日里铁板一样的面孔也是露出了一丝喜色,“此时应亟驰一介,间道北进,或传檄燕中父老,或嘉勉塞上夷王,苟仿包胥之义,虽逆贼未始无良心。”
赵之龙也是出班跪地奏对道:“以微臣之愚见,吴三桂宜速行接济,在海有粟可挽,有金声桓可使,而又可因三桂以款虏。原任知县马绍愉,陈新甲曾使款奴。昔下策,今上策也,当咨送督辅以备驱使。”
这本来是历史上马士英的主张,如今,马士英与李守汉一文一武,一个阉党一个勋贵武臣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这么好的主张自然就是由东林君子提出来了。
“正是!当年唐肃宗借助回纥兵马荡平安史之乱,收复长安、洛阳,令唐室中兴。今日吴三桂借虏平寇正是效仿前人先贤之举!”周镳也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为吴三桂的借兵之举定性,并且大肆鼓吹。他就忘了,回纥兵马进了长安之后,可是按照借兵时的约定把长安洗劫了一遍的。
高弘图也是在一边击节赞叹,为吴三桂的大智大勇而鼓掌叫好。
至于说得到了消息,连夜派人送来书信的史可法,也在上疏之中喜不自胜的写到:“应用敕书,速行撰拟,应用银币,速行置办。并随行官役若干名数,应给若干廪费,一并料理完备。定于月内起行,庶款虏不为无名,灭寇在此一举矣。”
大学士王铎更是主张,鉴于吴三桂的当机立断,应该立即晋封他的平西伯爵位为蓟国公以示嘉勉。同时,晋封辽东巡抚黎玉田为兵部尚书,皆给诰券、禄米,王大学士并且自告奋勇的要亲自起草加封赏赍吴三桂、黎玉田二人敕谕。
不但如此,周镳和钱谦益还很是体贴的提出,如今灾荒战乱不断,北方更是被流贼蹂躏多年,粮草难以筹措,军饷唯恐不足。建议将囤积在吴淞口准备运往登莱的粮米海上运输十万石至天津交给吴三桂食用,同时,犒赏吴三桂所部银元十万元作为接济与犒赏。
周镳作为户部官员,虽然府库空虚,但是对于哪里有钱粮还是很清楚的。所谓吴淞口的粮食,还有十万银元,都是慷他人之慨。
他们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十分欢畅,却丝毫没有顾忌到大殿上的两位实权人物,李守汉与马士英的脸色便如冬日将要降下大雪之前的天空一般,阴霾密布,彤云重叠。
“列位大人说得好。借虏平贼,我看未必是平得了贼,倒是两宋之祸不远!”李守汉冷笑了一声,在弘光皇帝期许的眼神之中开始在大殿上同这班人辩论开来。
“北宋联金灭辽,南宋联蒙灭金,结果又是如何?身边的恶邻居是被打败了,却来了一个穷疯了的强盗。比那个恶邻居要的还多还狠!”
说起丢书袋的本事,李守汉不如这些文官们,但是,三朝北盟、海上之盟的事情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臣乞陛下降旨,凡是进言联合辽贼进剿李闯的,皆以乱国奸臣罪名下狱!此辈一心要坑害陛下,令我大明变成当年的宋朝!只可惜,这群人当中未必有文天祥、陆秀夫,倒是少不了有不少的范文虎!”
“朕准了!”弘光皇帝朱由崧也是重重的在龙椅上拍了一掌,眼前这群人他也早就看不顺眼了。明明自己家的宅子院子园子无一日不在大兴土木,寻找奇花异石,但是梁国公给朕修修宫殿他们便跳出来各种指责,硬生生的要逼着朕下旨停工。
“臣亦附议。”马士英整整袍服风度翩翩的站在了众人面前。“与其有款虏之钱粮,倒不如拿来选将练兵。以图北上讨伐各路逆贼!”
“诶!大将军此言差矣!如今之大明天下,群贼横行,以些许钱粮北上,接济吴三桂,即便是此时他已经身陷辽贼之中,也不免有身在曹营心在汉之举。可以以钱粮暗中安抚之,一旦时机成熟,也是东晋朱序之用。况且,方才列位大人也都讲了,如今北方连年荒旱战乱,粮饷难求。且又是贼强虏弱之势。若不以粮饷暗中资助之,岂能坐收渔翁之利,卞庄刺虎之效果?”
左都御史刘宗周也是主张给粮食军饷接济北方的辽贼,让他们吃饱喝足之后可以下力气痛打李自成。
“刘总宪,你可知如今江南各省一年岁入是多少?不过七百余万银子!这些钱粮,用来供给江北四位伯爷,九江的左良玉尚且是捉襟见肘,若不是大将军以自家钱粮养兵,只怕此时南京城内已经是饥兵哗变鼓噪了!你还能在这里谈论什么卞庄刺虎!”马士英对刘宗周一点也不客气,直接用数字狠狠的打脸。
“之所以大将军与本相强忍悲痛,不发兵北伐为先帝复仇,道理便是两个字,钱粮!如果府库钱粮不足,拿什么打仗?拿什么养兵?平日里不知道稼穑之艰难,却在这里侈谈什么卞庄刺虎,当真是竖儒之见!”
刘宗周是个讲究心学的文章之人,平日里讲究的便是慎独,哪里在政务军事上有什么造诣?几句话便被马士英噎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变化不止。
一边的姜曰广见刘宗周落了下风,本着党同伐异的精神,轻轻的咳嗽一声,“虽然目下国家府库空虚,所谓的司农仰屋,罗掘俱穷。但是,国人谁都晓得,梁国公公忠体国,多年来便上供钱粮以供国用。从先帝在世时便是如此,不妨还请梁国公继续报效便是。”
这套便宜话可谓是恶毒无耻之极。既自己一毛不拔,又狠狠的给李守汉上了一下眼药:你不是有钱吗?不是有粮吗?好啊!那就继续的供奉朝廷吧!反正你从前朝崇祯皇帝在世的时候就靠着供奉钱粮邀宠买好,难道到了弘光天子在位时,你就改弦更张不再供奉了不成?
“姜大人,此言谬矣!”马士英如今和李守汉配合的十分默契,甚至心中颇有几分“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的感觉,两个人在许多问题上,看法、做法、手段都十分相似。眼见得盟友被人含沙射影的攻击,如何能够坐视不救?
于是,马士英这个阉党奸佞出手相助李守汉这个武人勋贵了。
“你怎么知道大将军不曾破家为国?你只管到殿外看看。外面宫城内几处修葺的宫殿,城外修筑的炮台,长江边上的码头、水寨,都是大将军自家拿出的银钱。如果不是大将军的钱粮支撑,你我在南京城里只怕连老米饭都没得吃!”
“梁国公既然出了这许多的钱粮,那又何必在意区区数万银钱,十万石粮米?”尽管已经是马士英挤兑的理屈词穷,但是姜曰广却是兀自口中对抗不住。
“某家虽然薄有资财,南中之地年入数千万银钱,却无一块铜板富裕,可以用于资敌款寇!”李守汉脸色笼罩着一层寒霜。
若是要有钱粮,便是要加大征收力度,扩大征缴范围。不但夏粮要提前征收,从崇祯二年开始的积欠钱粮也要尽快的催缴。
这是李守汉与马士英二人在大殿上向弘光天子提出的解决方案。
“不行!这是为害江南的手段。臣反对。”
周镳第一个跳将出来。
“某家和首辅大人向天子奏对,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你又有何权力大言炎炎的声称反对?!”李守汉冷冷的训斥了这个不知道轻重身份狂傲自大的家伙。
“朝堂之上,不可不讲君臣礼仪规矩。来人,将这不知道进退尺度的家伙拖出去!”马士英也早就看周镳这个家伙不顺眼了,正好借题发挥,以君前失仪的罪名令殿前大汉将军将周镳拖出去,令他在阶前罚跪。
“陛下,臣有本奏。”赵之龙知道此时不能与李守汉马士英二人正面硬抗,只能是从朱由崧这个新登基对于政务制度还不是很了解的皇帝身上找突破口。
钱谦益在文官队列里脸上仍旧是一副谦谦君子的神情,温润如玉的风度。但是,耳朵却是竖得老高,唯恐听错了听漏了一个字。眼睛更是恶狠狠的盯着马士英的背影。
“阉党余孽!武人走狗!斯文败类!”
这些都是东林诸君子们在私下里称呼马士英的称号。几百年来,马士英一直被东林和他们的徒子徒孙用一盆盆脏水抹黑着。什么奸臣幸佞之类的名号层出不穷,可是,马士英的节操要比东林强得多。
别的不说,当东林诸君子冒着倾盆大雨在南京城门口迎接大清王师的时候,马士英奉弘光天子出城而走,这和文天祥张世杰等人的作为何其相似?而且,马士英被清军俘虏后大骂不降,被处以剥皮充草的酷刑,也有说马士英最后下落不明。按照前者,而东林得知后人人拍手称快,灭绝人性地笑称马士英这般下场和他“瑶草“这个号正相配所谓的“生怀瑶死怀草”。可见,马士英的人品道德远高于那些自诩多高尚彼此吹捧多清高的复社成员。
再看当时风雨飘摇的南明局势,朝局需要稳定集中全力应对北方战局的时候,东林一党不停的造谣生事,掀起政潮,“大悲和尚案”、“太子案”、“童妃案”都是他们一手导演的好曲目。文的一手不过瘾,更有武的一面。他们勾引左良玉配合清军进攻南京,如此恶劣行径,而他们嘴里多么卑劣的马士英反倒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表现的极为克制,三次制止了弘光对东林的挑衅做出反击,力主要和衷共济,不过他最后得到的报答是大规模的武力叛乱。
对于马士英和弘光皇帝朱由崧二人的克制忍让,东林的领袖、著名思想家黄宗羲却一笔抹杀:“今古为君者,昏至弘光而极;为相者,奸至马士英而极,不待明者而知之也,有何冤可理?”
这位早早的就剃了头的大明遗臣黄宗羲,他的弟子万斯同主编明史的时候,仍常常写信给黄宗羲讨论内容,直到那时他们师徒仍唯恐马士英能获得忠义之名,《明史》羞羞答答地提了一笔马士英殉国的事后,马上又长篇大论地称,有野史称马士英是投降满清了的,只是事后又私通隆武才被清廷处死。在正史里大谈野史如何如何,这也算是独一份了,而且这段野史的描述比对马士英死亡的正式记录还详细,还要绘声绘色。可是即使是如野史所说,不也正说明了马士英的降清是被迫无奈之举,和关二哥一样身在曹营心在汉?如果你们说忠义千秋的关二哥有问题是汉奸的话,那么,马士英自然有取死之道。
平心而论,马士英在弘光朝秉政时毫无作为,弘光垮台后他投奔鲁王监国和隆武帝,招来的是一片讨伐声。王思任写的“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一语脍炙人口,就是直接针对马士英的,责令他盂水自裁。张岱以鲁藩旧臣的身分上疏鲁监国,“恳祈立斩弑君卖国第一罪臣”马士英,“疏入,监国召岱至御榻前,诏以先杀后闻。岱即带兵数百人往蹑之,士英宵遁江上,见其私人方国安,挟制鲁王,斥逐张岱。令士英统兵汛地,协守钱塘。”。
马士英在唐、鲁两政权中几乎成了过街老鼠,他并没有因此就转投清军,而是尽力以抗清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过去的不佳形像纯属别人的诬陷之词。清军档案证明,马士英曾经多次参加渡钱塘江攻余杭、富阳以及会攻杭州之役。1646年六月浙东兵败,马士英逃入四明山削发为僧,被俘就义,实属难能可贵。
多铎和宁死不降的弘光朝礼部主事黄端伯之间的一段对话颇能反映马士英的气节。黄端伯听说赵之龙、钱谦益等人献门率众投降,在城门大书数字“大明礼部仪制司主事黄端伯不降”因而被抓捕。在审问中:多铎拍案叱喝:“你认为弘光帝是何种人物,想为他一死?”
黄端伯朗言:“皇帝圣明!”
多铎问:“马士英,又怎样呢?”
黄端伯:“马士英,忠臣也!”
多铎又可气又可笑,问:“马士英乃大奸臣,何得为忠?”
黄端伯说:“马士英不降,拥送太后入浙江,当然是忠臣。”他指着已经剃发易服的赵之龙等人说:“这些人才是不忠不孝之人。”
相形之下,黄宗羲、张岱在鲁王监国政权处境艰难时,转入清军统治区遵制剃头,以明朝“遗民”自居,既不能见危授命,但是又要在世人面前保住自己正人君子的形象,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家形成一致默契,义形于色地痛斥“奸臣”马士英,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自己身上的泥点自然就不算什么了,借此以显示自己才是正人君子。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想请陛下允准,向首辅大人与大将军面前请教。”
因为有周镳的例子在前面,赵之龙也不得不委屈一下自己,先向弘光皇帝提出申请,免得一会自己也被剥去了衣袍到台阶下罚跪,那可就是颜面扫地了。
从朝堂上大打出手,到互相之间说句话都要经过皇帝的允许,文官的气焰无形之中被李守汉与马士英二人联合压制了下去。朱由崧也是体会到了做皇帝的感觉,“今日始知为君之乐也!”
得到了弘光的允许之后,赵之龙这才慢吞吞的向李守汉与马士英二人抛出了自己的炮弹:“首辅大人掌握天下权柄,大将军尽握天下兵马,下官只想知道,如今天下已被流贼、辽贼占据半壁江山,二位大人想何时渡江北上收复失地还于旧都?难道是以钱粮不足,不能发兵为由拖延下去,令我等在江南偏安一隅吗?”
“便是这般道理了!臣等也有此疑惑!”姜曰广等人群起附和,“大将军与首辅大人口口声声说钱粮钱粮,只管在江南征发搜刮,却不发一卒渡江北上。难道钱粮二字能够抵得上千军万马不成?!”(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四章 二凶登场!
“将相只爱钱,皇帝但吃酒。扫尽江南钱,填塞泥马口。”
大路旁街巷口上的一群顽童,玩耍时用清脆的童子音唱着一首新近流行起来的童谣。江南的口音,泥和李不分,顽童们唱的是泥马,但是来往的行人都清楚说的其实是李马。有心人听了无不是会心一笑。
当今天子是李马二人扶保的,这事在南京城中尽人皆知。有些人便将弘光皇帝暗中比成了偏安一隅的宋高宗赵构。可巧的是,这位宋高宗在还是康王殿下的时候,便有一段泥马渡康王,渡过黄河逃过追杀的传奇神迹,也算是圣天子百灵相助了。但是也有人考证说,相助康王殿下渡过黄河逃过追杀的其实是一位叫李马的百姓,但是为了树立天子神迹,故意指着关帝庙前的而赤兔马说是泥马渡过来的。
如今称李马为泥马,未必没有将弘光皇帝比成赵构的含沙射影在里面。反正这位有着“七不可”的皇帝,在正人君子眼中也是不符合他们标准的皇帝。
而道路对面的出售书籍笔墨纸砚的闱墨店前,伙计手脚麻利的为客人将购买的笔墨纸张包裹好,又将一部印刷的十分精致的书籍一并放好,交给顾客:“先生,您的。”
那一袭青衫的秀才有些疑惑的看了看竹篮当中的笔墨纸张和那部书籍,“伙计,有么有搞错?我可没有买书。”
“没错。相公。”伙计按照时下的习惯,称呼秀才为相公。“前日同行公会送来的书籍,说好了凡是来购买笔墨纸张书籍字画的,一律随行赠送一部大行皇帝亲自撰文的《洪文襄公祭文合集》。相公,您回去好好揣摩一下,里面都是大人先生的妙笔,说不定秋闱就有呢!”
听了这个伙计的巧舌如簧,秀才兴高采烈的拎着竹篮走了。在店铺门口的一个留着一部漂亮大胡子的中年文士却走了过来,端详了一下伙计背后的书架:“这位小哥,请问要买些什么,能够获赠这部书呢?”
“先生,您打算要这部书?”
“然也!久闻当日祭文之中颇多生花妙笔,只恨当时不在京师,无缘拜读。有妙文不能交臂失之。”
“既然先生是读书之人,那老朽便敬赠一部便是。反正老朽也是慷他人之慨。”在柜台后面写字的老掌柜走了过来,命人取过一部来,递给了大胡子文士。
那大胡子文士接过书来,又同老掌柜客套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离去。上了街角上等候多时一乘四人大轿,往城内而去。
“奇怪,我怎么看这人有些面熟?”老掌柜摇了摇头,却如何也想不起来此人究竟是谁,只能暗自慨叹几声,岁月不饶人,记性不好了。
“掌柜的,那不是阮大铖阮圆海吗!当初咱们还在张先生的园子里看过他写的戏文《老门生》,您都忘了?”还是伙计年轻,稍微思索了一下,就想起了当初看蹭戏时曾经远远的见过一次这位留着一部极为引人注目的大胡子的阮大铖。
他所说的张先生便是张岱,乃是当时的戏曲鉴赏大家,虽然对阮大铖其人颇有看法,但在看过阮大铖戏班的演出后,于《陶庵梦忆》中盛赞其“簇簇能新,不落窠臼者也”,曰:“阮圆海家优,讲关目,讲情理,讲筋节,与他班孟浪不同。然其所打院本,又皆主人自制,笔笔勾勒,苦心尽出,与他班卤莽者又不同。故所搬演,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说到后来竟然一口气连用了五个“出色”,可见其确实出色,绝非是出于情面的客套之语。
“嘿!早知道是他,如何不找他攀谈一番!”老掌柜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是却是追星的八卦之心不减当年。
阮大铖上了轿子,吩咐一声往大都督府,便只管开了书函准备读书。
洁白精致的纸张,印刷精美的页面,姑且不说文章如何,单单这副卖相便是让人心生好感。扉页上赫然是一副对联,“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
扉页后面是一整部书的文章目录,令人眼睛一亮。目录收录了全书数百篇祭文,数目近千首诗词、千余副挽联,更在目录之中列明位于这部书的第几卷第几页,作者是谁,官居何职,科甲名号等等,几乎就是一部人事档案。
名列第一的,自然是大行皇帝崇祯为洪督师所撰写的祭文。后面依次是几十位大人先生们依次列名的祭文。
草草看来,已经让阮大铖胸中为之一快,“此书和陈琳的檄文一样能医头风!”
这部由李沛霆收集编纂,命人在南京及周边城市散发的祭文合集,同那首童谣一样,分属各自阵营对敌展开舆论攻击的武器。
东林诸君子命人编了童谣,在城内外组织小儿传唱,而南粤军则是大张旗鼓的将祭祀洪承畴的祭文搬出来在各处书店纸张店赠送。而且在文章作者一栏中附列上你的籍贯、科甲、官职等等,让人一看便知。
如今,大明的洪督师早已变成了大清的洪先生,可是祭文、挽联的作者可都还在朝中,即便是已经改换门庭,变成了大顺朝廷的官员,但是,他的同年、同门,却有大把在南京、在江南各地任职。这无疑是把这些人的脸打得噼里啪啦山响。“你们给一个腼颜降敌、辜负君恩之人如此吹捧,究竟是何居心?难道都想追随他变成第二个王猛吗?”
作为一个和东林复社结下大仇的人,阮大铖可是万分欢喜的看着祭文目录上面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这里面许多的人,都和崇祯十一年的那份《留都防乱揭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实,在历史上被吹捧的无比伟光正的《留都防乱公揭》一事,和什么忠心正义根本扯不上关系。说到底,就是一群公子哥儿们争风吃醋,互相之间别苗头的举动。
阮大铖因为uu小说来得,善于诗词戏曲,家里的戏班又是一时之冠,难免在南京城中风头太盛。于是,不管是复社四公子也好,还是秦淮四公子也好,都看他不顺眼了。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这回招惹上的是赫赫有名的“明末四公子”中人——陈贞慧、侯方域等一大群混迹秦淮河上的风流公子哥儿,还有东林党创始人顾宪成的孙子顾杲、大儒黄宗羲、礼部员外郎周镳等朝野清流名人。
阮大铖自认为宦途失意,同时又为了躲避中原战乱,便从安徽怀宁老家到留都南京居住,编演新戏,交结朋友,声歌自娱,这在当时的留都也是极平常的事。交往者虽不乏当朝名士,然亦全凭一己才气之佳,方入张岱、文震亨等人之法眼,包括史可法、范景文等人,也均是以诗会友之来往。即便在其所创作的戏曲之中,也毫无陈贞慧、吴应箕等人所说的“恫喝”嚣张之意,反是借此连连讨饶不已。不料,顾杲、吴应箕、陈贞慧这批公子哥儿看得老大不顺眼,心想秦淮歌妓、莺歌燕舞乃我辈专利,阮胡子来凑什么热闹。
崇祯十一年(1638)八月,他们写了一篇《留都防乱公揭》广泛征集签名,对阮大铖鸣鼓而攻之,文中充满了危言耸听的不实之词。阮大铖挂名“钦定逆案”,有口难辩,一败涂地;陈贞慧等人自以为痛打落水狗,功德无量。
这件事的起因,四公子之一的陈贞慧也自己说的很清楚。“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
在其《书事七则》中有一章《防乱公揭本末》记叙颇周,其曰:
崇祯十一年戊寅,吴次尾(吴应箕)有《留都防乱》一揭,公讨阮大铖。大铖以党崔、魏案论城旦,罪暴于天下。其时气魄尚能奔走四方士,南中当事多与游,实上下其手,阴持其恫喝焉。次尾愤其附逆也,而呜驺坐舆,偃蹇如故;士大夫繾绻,争寄腹心,良心道丧。一日言于顾子方(顾杲),子方曰:“杲也不惜斧锧,为南都除此大憝。”两人先后过余,言所以。余曰:“铖罪无籍,士大夫与交通者,虽未尽不肖,特未有逆案二字提醒之,使一点破,如赘瘫粪溷,争思决之为快,未必于人心无补。”次尾灯下随削一稿,子方毅然首倡。
其实陈贞慧说得很清楚,四公子和吴应箕等人看不惯的不是狗屁逆案,也不是其他什么事,乃是阮大胡子区区一个戴罪被废了多年的安徽乡下佬,跑到南京不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地在家待着,却四处交游,其所作词曲畅行于各种通宵达旦之歌茵舞席上,大家竟然还非此不欢;而“流传演唱,与东嘉、中朗、汉卿、白、马并行”,又得“识者推重,谓……实得词家正宗嫡派”,阮家戏班更是冠绝当时,号称金陵第一;兼且其门庭若市,“南中当事多与游……呜驺坐舆,偃蹇如故;士大夫繾绻,争寄腹心”,风头之健一时无双。
耳朵里听到的是阮大铖编的戏文唱段,坐上客人也都在议论哪一出最为精彩,便是眼前的美人也上演的是这个大胡子编写的折子戏,这叫他们这些常年混迹于秦淮河上的大才子们情何以堪,颜面何存,怎生咽得下这口鸟气?
所以他们不爽了。
因此说白了,此案乃是因阮大铖才气太高、人气太旺、风头太健而起。
揭发而南中始鳃鳃知有逆案二字,争嗫嚅出恚语曰:“逆某!逆某!”士大夫之素鲜廉耻者,亦裹足与绝。铖气沮,心愈恨……至己卯,窜身荆溪相君(指周延儒)幕友,酒阑歌遏,襟解缨绝,辄絮语:“贞慧何人,何状?必欲杀某,何怨?”语絮且泣……铖归潜迹南门之牛首山,不敢入城;向之裘马驰突,庐儿崽子,焜耀通衢,至此奄奄气尽矣!(陈贞慧:《书事七则》)
最后两句话算是一语道破了天机。“你一个安徽庐州来的狗崽子,凭什么每天穿着名牌,开着跑车搂着姑娘在咱们四少面前嘚瑟?”
陈贞慧的这段言辞间,自觉功德无量的自得之情溢于言表,而吴应箕的《防乱公揭》更是起首就说此举乃是“为捐躯捋虎、为国投豺”舍身忘家的大事。当然,陈贞慧也不会忘记仔细描绘一番阮大铖这个“庐儿崽子”之后的狼狈状,将其狠狠奚落了一番。东林—复社一脉对阮大铖此种赶尽杀绝之举,但凡是有点血性和骨头的人,又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你以为你不敢进南京城,躲在牛首山这就算完了吗?告诉你,门都没有!
阮大铖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况且他也不是什么强龙,只不过是条搁浅的小水蛇;而要对付他的这群人也不是蛇,乃是人中龙凤贵公子,其中没几个是他能惹得起的。
所以他先去求同样名列四少之一的侯方域,因为他和侯方域的父亲侯恂有旧,侯方域算是故人之子。他出钱出人请“画中九友”之一的杨文骢,也就是《桃花扇》中为李香君作画的杨龙友,(前文之中也因为李守汉钱谦益等人在秦淮河上的冲突而被暴打一顿的那位。)天天请李香君和侯方域出游,一面撮合侯、李情缘,一面试图请侯方域居中周旋,为自己说几句好话,结果为侯方域所拒。(侯方域:《壮悔堂文集?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
据陈贞慧之子陈维崧的《冒辟疆寿序》以及吴伟业的记载,当时所谓“高门子弟,才地自许者”,云集南京“刻坛(),立名氏”,其中以陈贞慧、侯方域、冒襄为三人,因其“皆贵公子也”。三人凡出游则“必置酒召歌舞。金陵歌舞诸部甲天下,而怀宁(阮大铖)歌者为冠,所歌词皆出其主人”,这几位贵公子也素知阮大铖歌舞班子之名,于是“漫召之”。于这“漫召”二字,可以想见其时三人态度之倨傲。基本上就是这样:“那个谁,咱们哥几个在秦淮河上喝酒呢!你带着你的妞们来给咱们哥们儿来一段下酒。”
阮大铖知道自己“素为诸先生诟厉也。日夜欲自赎,深念固未有路耳,则亟命歌者来,而令其老奴率以来。是日演怀宁所撰《燕子笺》”,即陈寅恪先生说“痛陈错认之意,情辞可悯”之曲。
阮大铖巴巴地命他的戏班子赶来上演这一出,其哀求告饶之意溢于言表,那么陈贞慧、侯方域、冒襄三人又是什么态度呢?吴伟业记此事比较周全,倒是有说:(阮大铖)知诸君子唾弃之也,乞好谒以输平生未有间。会三人者,置酒鸡鸣埭下,召其家善讴者,歌主人所制新词,则大喜曰:“此诸君子欲善我也。”既而侦客云何?见诸君箕踞而嬉,听其曲,时亦称善。夜将半,酒酣,辄众中大骂曰:“若珰(魏忠贤)儿媪(客氏)子,乃欲以词家自赎乎?”引满浮白,拊掌狂笑,达旦不少休。(吴伟业:《梅村文集?冒辟疆五十寿序》)
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几位公子哥儿高兴,要召人家私家戏班来给自己歌舞助兴,别人家的班子来了,小曲也唱了,且满台赔罪之意唱到半夜,听过享受完了,也就罢了。谁知道这几位却不然,而是拊掌狂笑,开始当众大骂对方是“珰儿媪子”,说你以为用这种调调自赎就算了吗?还足足叫骂了一晚上。这等做法不免过于刻薄,实在是辱人太甚、激人太过,无怪乎阮大铖后来耿耿于怀没齿不忘,终于在上台后大肆报复。换了任何一个人,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晚上,“你丫是太监和保姆的儿子,狗崽子。”只要有机会,也得狠狠报复。阮大铖的报复算是很文明的了。没有照死了追究侯方域的老子投降李自成的这段公案就已经很有风度了。
对于阮大铖与东林之间的这笔深仇大恨,马士英可谓知之甚深。如今,面对着东林的狺狺狂吠,马士英便向李守汉推荐了自己的这位老朋友。
对于这位著名的剧作家,李守汉也只是在《钟馗嫁妹》的昆曲折子戏时听说过,但是,既然是马士英推荐的人物,想来是不错的。不但可以用他同东林之间的宿怨来对付东林,而且,还可以发挥他的特长。根据当下的时局新闻编纂出一些喜闻乐见的戏剧在各地传唱一下。
还不曾将祭文合集的第一卷翻阅完毕,轿子便已经到了大都督府辕门外。
在众人侧目之下,阮大铖正正衣冠,命随行仆人到辕门投递名帖,随即便有承启官迎了出来。
“可是圆海先生当面?”承启官很是礼数周全的向阮大铖深施一礼。
“不敢当,不才便是阮大铖。”
“我家主公和首辅马大人已经在府中等候多时,先生请随我来。”
一句话,顿时让阮大铖有如登仙境之感。
南京城中两位手握大权的人物竟然一起在等候自己,这比被一群喝得半醉的公子哥指着鼻子骂一晚上的待遇差距不啻于云泥一般。(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五章 二凶登场(下)
花厅之中,李守汉、马士英与一名文士正在煮茗闲谈,远远的看过去,气氛颇为融洽。
阮大铖虽然是宦途不甚得意,但是官场礼节却还是十分明了的。当即便在花厅台阶下以属官参见之礼要行跪拜叩头。
“圆海,此间并非公事所在。乃是朋友闲谈之举,你又何必如此拘谨?”不等李守汉发话,马士英已经给自己的老朋友铺了下台阶。
既然是朋友之间闲谈,那阮大铖便另有一番拉近彼此之间关系的手段。这也是他这些年在南京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所历练出来的求生本领。
在场几人,马士英是他的老朋友,李守汉如今是南京城里无人不识的大人物,倒是早他一步到来的那位文士,阮大铖却是有些陌生。
“在下海宁査继佐。蒙主公不弃,以浅陋之才招致幕府之中以效犬马之劳。”査继佐满面春风的朝着这位在南京城中名气很大地位却很低,社会角色颇为尴尬的阮大铖抱拳拱手施礼。
几句客套话说完,从人重新更换了茶具,送来了新鲜的点心,供宾主四人品尝。
茶叶的形状、茶汤的颜色在阮大铖、马士英、査继佐三人眼里看来,粗陋不堪。但是,既然能够被大将军珍而重之的拿出来款客,自然是有几分理由的。三个人都是老狐狸,又怎么会在这样的环节上得罪人?少不得还要赞颂几句茶叶的别有一番风味。
“三位,说话未免有些不尽不实了。”李守汉面对着颂词如潮,却是含笑摆手制止。“茶叶叶子粗大,茶汤颜色浓重,香气也是一般,只占据了一个浓烈。如何当得起三位如此好评?不过,某家之所以拿出来请三位品鉴,却是这茶叶乃是犬子和某家几位得力亲眷在山区沿海的滩涂荒芜之地种植茶树所得。如今已经成了当地的一大饷源。故而斗胆拿出来请三位一同分享这果实。”
这种茶叶,却是是郑芝豹、李华宝等人在闽粤桂三省和台湾、海南岛等地沿海滩涂和各种荒地上种植所得。用来对天方、欧罗巴、蒙古、辽东等地进行出口之用。这种颜色浓深,别的省份暂且不提几年下来,广西这个向来都是靠周边省份周济的穷省,已经能够做到收支平衡,库房里渐渐有了盈余。
说起钱粮度支,财税制度,就算马士英是当朝首辅,在李守汉面前也是自愧不如。人家一手掌握的地盘,治下的人口,军队,各级官府,比起大明本部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却从来不曾听说有军队欠饷,官家用度不足的事情。看来,这开源节流的本事,当真与科甲功名无关。
“圆海,你却不知。别人看钱粮便是钱粮。在大将军看来,钱粮不光可以养兵富民,更是杀敌利器。”
听完了阮大铖的一番吹牛拍马之言,对他打算写一个本子来歌颂一下大将军麾下将士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壮观行为表示了赞赏之后,马士英更是不露声色的拍了李守汉一记马屁。
钱粮还能是克敌利器?这话顿时让阮查二人心生好奇。
所谓的钱粮克敌制胜的理念,是李守汉在武英殿的御前奏对时面对着姜曰广等人的疯狂进攻而提出来的。
“陛下,臣乞请大明皇舆一览图上殿。”所谓的大明皇舆一览图,其实就是大明的行政区划图。但是这图着实巨大,一般都是在库房当中堆积着生尘土用。
既然大将军要用,自然弘光立即点头同意。不一时,巨大的地图便铺在了武英殿内地面上,腾起的尘土让大臣们喷嚏不断。
李守汉从站殿的大汉将军手中借过一根豹尾枪,光着脚走到了地图的中间。
手中豹尾枪虚虚沿着黄河一划:“陛下,此为黄河,李自成的大顺大体上便以黄河、淮河、长江为界,与我大明军马对峙。长江上游的四川等地,张献忠的大西又以秦岭为界,与李自成交火不断。重庆府的秦侯爷秦良玉,则是在张献忠侧翼牵制着他。”
“辽东反贼各部,此时与前山海关总兵吴三桂所部,进占京师,大抵上便是在京畿至山海关、天津一带活动。”
“陛下,马大人,列位大人,请看。上述地区又有哪一块不是连年灾荒战乱,天灾人祸,粮食歉收,流民不断的地区?”
弘光皇帝朱由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是从御座上起身,到地图上站定,顿时好像大明江山便在自己脚下一般一览无余。只可惜,这江山已经有一半以上不再姓朱了。
众大臣也是纷纷围拢过来,顺着李守汉的枪杆指点方向一一望去,果然,江北河西的大片土地已经变成了大顺大西的疆域。但是正如李守汉所说,这些地方都是灾荒不断粮食歉收之地。
“李自成虽然攻占了湖广德安四府,占领这块鱼米之乡。可是,一者占据时间短,钱粮征收不易。二者,以湖广、关中两地灾情较轻之地,如何能够供应他治下百万之众的兵马,数千万百姓的消耗?”
“至于说更北面的辽贼,自不待言。某家与其交过手。此辈虽然战场上凶悍,但是,辽东苦寒,粮食出产不多。更是要依赖到关内劫掠。”
“现在知道为什么某家与首辅马大人要在眼下大明辖区之内推行钱粮新政了吧?一者,釜底抽薪,令良民身上的担子不是那么重,不至于为了生计而铤而走险。二者,广积钱粮,只有自家手里有粮有钱了。哪怕是用钱粮兵马去与李自成张献忠多尔衮等人对耗,也足以耗死这三人!”
那些穷鬼身上钱粮赋税重不重管我屁事!几位大人心里爆了一句粗口,搜索枯肠的寻找着理由,准备对李守汉的做法进行抨击。
“大将军,历来北方粮食全赖江南漕粮供应,这一点朕也是有所耳闻。自从成祖恢复运河漕运,北方的粮食供应才渐次稳定。如今,北方已经为贼寇所占据,那么,漕粮也应该立即截回!”朱由崧也从李守汉的话语当中嗅到了重重杀机,当即便下旨,停止粮食向北运输。
“陛下,当初李自成兵犯京师之时,臣便写信给在山东的犬子,令他将山东境内外的漕船一律截回,漕米暂时留存山东。同时,臣亦下令,停止海运粮米北上。所有海船一律停靠登莱诸海口。”
李守汉在得知李自成兵临北京城下时,便当即下令对北直隶、山西、宣府、大同、京师、辽东地区进行粮食禁运,同时,食盐、布匹、药品、食用油等物也在封锁禁运行列之中。
“臣已经下令,粮米油盐布匹等物,一律不得出山东。”
李守汉不无得色的向朱由崧一抱拳,将自己采取的应对措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此言一出顿时让朝堂上的几位大人先生脸色为之一变。这才明白为啥那些自家的船只商队在山东地面上被扣留的缘故了。(李华宇:现在知道为何李自成那么痛快的就和咱签了救助协议了吧?除了咱们,他还能上哪里买到粮食?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本官替大将军将后面的话讲完。”马士英也从震惊当中清醒了过来,站出来表示对李守汉的做法表示支持。同时告诉众人,本相与大将军是同路人!
“一面杜绝粮米油盐流入北方资敌,一面加紧在大明眼下的疆域内推行钱粮新政。到那时,我有粮,彼无粮,此消彼长。任凭你再刚强的好汉,也是要穿衣吃饭。我大明便可以主待客,以主驱奴占据了上风!”
“原来如此!两位卿家辛苦了!朕也一直在心中打鼓,以为两位卿家不发一卒渡江是畏敌怯战。却不料想,两位卿家早已以钱粮为兵马,对北方各路反贼形成围困之势!”朱由崧仔细的看了一遍大明皇舆一览图,发现正如李守汉所说,李自成和多尔衮所占据的地域,粮食无法自给。顿时心中颇为欢喜,率先对李守汉与马士英的做法表示首肯。
“却是如此!”听了马士英讲述了武英殿上的一场辩论,顿时让阮大铖与査继佐二人有茅塞顿开之感。不由得对眼前这位大将军又是刮目相看。
“岂敢。某家不过是拾人牙慧,在前人的道路上行走罢了。几位先生都是饱学之士,有时间可以读读《管子》,某家的这点小手段都在里面。”李守汉倒也是不掩饰,只管说出自己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
但是越是如此,阮大铖与査继佐越是不敢小觑了这位大将军。
“怪不得学生一路行来,各地州县都贴出了榜文告示,关于今年夏秋两季钱粮征收和催缴历年积欠钱粮的事更是在四乡八镇纷纷扬扬的。”
査继佐恍然大悟了。
“所以,某家这才托瑶草兄请圆海先生出山。”李守汉倒也是直接,单刀直入的说明了目的。
“自古好经文都是让歪嘴的和尚念歪了。”李守汉稍稍的停顿了一下,“别看现在榜文贴得到处都是,若我是那些存心抗粮的大户,便可以这样办:直接告诉那些投献的:老爷我虽然仁慈免了你们的三饷,但是现在阉党奸佞要催缴积欠钱粮了,疯狂造谣和想方设法从平民百姓身上刮钱粮。甚至是激起民变。当年的苏州之事便是如此。此道,东林奸党玩弄的熟极而流。”
既然已经把东林冠以奸党名号,阮大铖便知道,这位大将军是自己要投靠可以依靠的大靠山了!
“不知大将军有何处能够用得上学生?”
“自然是借助长才。先生的一支妙笔,写成了多少脍炙人口的戏曲?某家打算。。。。。”
看到这里,列位看官想必也明白了。咱们的李大将军要利用阮大铖的编剧和导演天才,将钱粮新政制度在江南各地广为传播,免得被人歪曲解释,利用民间的情绪和不满来借机生事。
“大将军但有所命,学生焉敢不从。”阮大铖稍微思索了一会,便已经有了一个腹稿,这样的戏曲,不要求故事多么曲折哀婉,只要将要传达的东西说清楚明白,让那些不认识字的农人通过看戏听曲就知道朝廷的法度。戏班子在戏台门口放上一块牌子写上“奉旨传播”字样,便可以了。
“先生还可以在戏文里描写一下钱粮恶政对平民百姓的苛害。所谓的恶政猛于虎也!投献、飞洒、诡寄,对于江南百姓的搜刮之苦。”
阮大铖不由得兴奋的一拍大腿,“妙!妙啊!一面是旧制度的苛政,一边是新政的好处,两下里一对比,乡民再是无知,也是心里有本子账目的!”他端起手中的茶杯,十分豪爽的喝了一大口,“二公子所出的这茶,此时才喝出了些味道!”
说曹操曹操到。人影闪动,李华宝领着几个营务处的参谋走了进来。
“见过父帅,见过首辅大人。”
“华宝,见过圆海先生、伊潢先生。”
既然是被父帅称为先生,李华宝便以世侄之礼向两位先生行礼问安,顿时骇得阮大铖和査继佐二人手忙脚乱的起身还礼。
“唉!同样的世家贵胄,李二公子身上还有官职在身,本身在广西也有一番作为,见了咱,却是如此恭谨有礼。比起那狗屁的四少四公子来,相去何止千万里?”阮大铖在心中已经想好了要写得剧本反面的几个大boss原型是谁了。
“华宝,匆匆来此有何事?”
“启禀父帅。苏州吴县县令抗拒法度,拒绝按照钱粮新政制度征收夏粮。甚至煽动串联四乡乡绅闹事,围攻咱们派下去的工作队,如今已经被拿问。苏州府已经将其押送南京。公事房将此事的禀帖送到儿子这儿,儿子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便来向父帅请示。”
却是吴县县令出缺的政事。阮大铖听了自然是兴趣缺缺。可是,一边的査继佐却是竖起了耳朵,苏州府吴县?那可是苏松太平原上最为繁华富庶的地面,又是江南运河的要点,号称是“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可谓是物阜民丰繁华富丽之地。
而且吴县又是附郭之地,苏州府便是在吴县的境内。到了清代,巡抚衙门、道台衙门、府衙门、都在吴县。
“区区一个知县,居然敢明着抗拒朝廷法度。某家看他的脑袋也是要换换地方了。瑶草兄,此人的案子自然有有司负责审结。但是,吴县的事却是个苗头。吴县虽然小,但是却是江南财赋的核心地带,所谓街亭虽小干系重大。非有得力之人前往坐镇不可。”李守汉狞笑着便已经将吴县知县和一群看不见的士绅判了死刑。
“此人公然抗拒朝廷法度,自然是要明正典刑,褫夺本人及父亲子弟功名,三代及亲族不得科举。但是,吴县之事,大将军打算怎么办?”到底是当朝首辅,说话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对于那个倒霉的吴县知县处置可是狠辣异常。听得査继佐几乎冷汗湿透了袍子。明正典刑也就算了。连他自己、父亲兄弟儿子的功名都要被剥夺,从此就不再是士籍中人。更狠的是,三代的亲人和亲族不得科举考试,而且没有时间,这无疑是要把这个知县变成万人恨的孤魂野鬼。只怕这道命令还不曾出南京城,他家乡便已经开了祠堂,除了他的族籍家谱了。
“得力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某家以为,伊潢先生便是合适之人。”李守汉指了指一脸茫然又带着些许紧张惶恐,唯恐自己被两位大人物戏弄神情的査继佐。以査继佐在明史案中的表现,只要给足了他权力,再加上利益的驱动,他绝对是可以将苏松太的官绅大户们收拾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伊潢先生本身是举人功名在身。朝廷法度,举人出任知县也是可以的。何况眼下国事艰难,自然要破格使用人才。”马士英稍稍的思忖了一下,立刻便给査继佐出任吴县知县的事找到了合乎规矩的理由。
当朝首辅亲口说出这话,又是大将军的保举,阮大铖都有些嫉妒査继佐了。转眼间便是一个文人变成了吴县这样的财赋重地的父母官,又是两个大人物合力推上去的。只要做得事情符合两位大人的胃口,想不升官都难!
“苏州府大户极多,又是钱粮重地,査先生以一个知县的身份,若是想办差顺利,想来也难。也罢!横竖都是为了国事。大将军,你看这样可否,本官便下文,令査先生以巡察御史、苏州府通判,兼吴县知县的官职差事到苏州赴任。专门办理苏州府的钱粮新政之事,您看如何?”
转眼间,査继佐便是从一个举人身份摇身一变成为了见官大一级,可以风闻言事的巡察御史,苏州府的通判兼吴县知县身份!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査继佐眼前一阵眩晕,有一种幸福的快要窒息的感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