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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 破城

    崇祯意图微服出京逃走,结果半路上被数十名御史当街拦阻悻悻而归的消息,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通过几个不同的渠道送到了驻跸于钓鱼台丁家花园的李自成面前。

    “二虎,当真崇祯要逃走?”

    李自成顾不得与高一功、张鼐等人就京营、南粤军等方面谈判进展不顺利议事半日的疲惫,只管直视着负责掌管各处密探、暗桩、细作的刘体纯,准备从他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当中查究出些东西来。

    关于崇祯逃走未遂的事情,刘体纯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真事无疑。这消息不但有他埋伏在京城内的细作火速密报,也有相关方面通过隐秘渠道通知他的。几个消息来源互相一加印证,他可以确认这是确凿无疑之事。

    “林泉,捷轩,牛先生,宋先生,你们看此事该当如何?”

    李自成将他手下的李岩、刘宗敏、牛金星、宋献策等文武两面的首脑召集到一处,命刘体纯将京城内最新的这一动向对这几位做了说明。

    “好啊!崇祯小儿想跑没跑成,被他手下的那班大臣给截了回来?!”刘宗敏用他打铁的大手兴奋的搓着披风的一角,浑然不顾衣角很快便被他**的粉碎了。

    “前明的御史向来是颇有些风骨的。当年明武宗打算出京到宣府去嬉闹,结果便是被御史硬生生的拦了下来。这一回,想不到这些御史又一次的效仿了前辈。”牛金星捻着自己的胡须也是颇为钦慕这些御史的行为。

    “此辈禄蠹倒是为我大顺立了一大功!倘或是被崇祯小儿逃出京城,与天津的冯元彪等人汇合,不要说指挥吴三桂的关宁军顽抗我军,便是径直南下逃走,都是会给我大顺造成天大的麻烦出来!”李岩也是对这些御史的猪队友行为颇为赞赏。

    说到了崇祯南逃可能会带给大顺的麻烦,李自成不由得想起了刚才高一功所奏报的与林文丙谈判不顺利之事,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思忖了片刻之后下定了决心。

    “一功,你和小吴两个再辛苦一趟,去通州走一遭。便是告诉南边的那位使者,就是朕现在忙于围攻北京,暂时无暇考虑承认崇祯欠款之事。只要拿下了北京城,便可以商讨此事。但是,不管怎么,我们与南方的贸易不能中断。”

    李自成的主张无疑是一个缓兵之计,但是却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总不能让大顺永昌皇帝在北京城外就宣布要替城里的大明崇祯皇帝还高利贷吧?这种事情不是没有过,但是,你崇祯又不是什么绝代佳人,又不是死了爹要回北京的旗下大姑娘,凭什么会有英雄援手于穷途末路之时?李自成又不是千里送京娘的赵匡胤,也没有那么一个糊涂仆人,把银子送错到了兰儿姐的船上。

    但是,只要是能够换取南粤军在大顺军攻打北京城期间采取两不相帮的中立立场,这就是帮了李自成的大忙了。

    “捷轩,今日便传令各营,务必做好攻城准备。小鼐子。”

    “儿臣在!”张鼐作为李自成的养子之一,又是身兼炮队营的主将,自然知道此时是有差事派给他了。

    “把咱们带来的大小火炮,沿着阜成门、彰义门、右安门这一线放列,架起大炮来给朕轰便是!”

    “皇上,咱老刘这就督率各营做好攻城准备。不过,皇上,朝阳门那群家伙,怕是要咱老刘亲自出马去对付了!娘的,好久没有打一个过瘾的仗了!打下了北京城,皇上的江山便是万世一统,咱刘铁匠再想打仗怕是就难喽!”

    刘宗敏已经从谷英口中知晓了京营那些新军的战斗力,不免有些见猎心喜。

    “也好!便让罗虎带着他的人跟你一道去!”李自成略略想了想,便下了决心。

    “皇上,对付一群纨绔子弟,不至于动用小虎子的兵马吧?”

    刘宗敏有些惊了。

    “咱老刘去就足够了。”

    “知道你提营总哨刘爷骁勇绝伦,可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群家伙又不是些善男信女。让小虎子上,你给他掠阵便是。”

    至于说西面攻取彰义门、阜成门等处的总指挥自然便是由李自成的侄子李过亲临一线指挥了。按照李自成的说法,西面的攻城是起手,东面解决掉京营这几万新军才是重点。

    “几个月前我军已有许多细作进入外城,扮做各色江湖中人,小商小贩,小手艺的,钉盘子钉碗的,补锅的”,他们同城内的穷苦百姓多有暗中接头,原来已经说妥,只等大军围城,住在广宁门内的穷人们就打开城门,放我们大军入城。先破外城,内城人人胆寒,守城的太监们也会献出城门。外城一破,城外的这几万京营兵马也就是惊弓之鸟,不战自乱!”

    这样的安排,让刘宗敏、李过、高一功等大顺的元老宿将们都十分满意,“若是我这里先行破城,未必不是首功!”负责督率各营在西面发起攻击的李过心中不无得意的遐想。

    而刘宗敏为了保险起见,则是向李自成进言,“小虎子的震山营是咱们大顺的心血所凝成,便是和老营将士一般。岂可轻易损伤?不如让唐通等新近归顺的各部有一个为大顺建功立业的机会。”

    刘宗敏这话说的很是冠冕堂皇,但是他的话大家都听得很明白,那就是让新近归降的明军各部去和京营新军硬碰硬,他们谁杀了谁,对于大顺都是一件好事。打死京营去外患,干掉杂牌除内患。

    商议已毕后,各自去照着部署去准备。

    按照宋献策推算的吉利时刻,李自成由李双喜率领的两百名御营亲军严密保护,从钓鱼台行宫启驾,黄伞前导,带着秦王、晋王两个被俘的明宗室亲王,另有一部分文武大臣扈从。

    御营指挥李强率领着众多御营亲军沿路警跸,严禁闲杂人闯入御道。李自成一队人马在人声肃静中出钓鱼台向南行走大约两里,在旷野的大路上转向东行,又走了两里之遥,从一座石桥上过了小河,向南走一阵又转向东行,不久便进入一片茂盛的松柏林,走到一座道观的山门前边。白须垂胸的方丈事先得到通知,率领全体两百多老少道众,面带惊恐之色,跪在山门外边迎接,伏地叩头,然后抬起头来说道:“白云观全体道众,恭迎永昌皇爷圣驾!”

    果然,众人的视野之中,山门上边有一青石匾额,上刻“敕建白云观”五个大字。“这里也是北京有名的道观,当年的长春真人便在此处修行。”宋献策好歹也是打着道士的旗号在江湖上混,遇到了同行自然要出来回护一番。

    白云观的道士们完全继承了丘处机的作风和光荣传统。李自成兵临北京城下,白云观的道士们便立刻全副法器仪仗的出来迎候了。

    李自成命御营亲兵在山门外等候,由李岩、牛金星、宋献策、吴汝义等人陪同,在白云观的方丈引路到观内随喜一番。

    这座道观,创建于金朝,元朝改称太极宫,后来改名长春宫,经过重建,又改名白云观。虽然经过两次较大火灾,两次重建殿宇,但有些古树都是金元旧物,所以进入院内,但见许多苍松翠柏,虬枝相接,绿荫森森。

    大顺君臣刚走到“玉历长春”殿前,几点雪花从松柏枝叶间飘落到众人的衣冠袍服上。李自成抬头一望,彤云密布,雪花落在脸上,颇觉清凉。他高兴地望一望牛、宋等人说:“好,好,果然下了瑞雪!”

    牛金星笑着说:“已应吉兆,可喜可贺!”

    李岩接着说:“果然可贺,军师燮理阴阳料事如神!”

    老方丈看见李自成君臣为了几点雪花竟然如此高兴,如何肯放过这样好的一个机会?赶快躬身说道:“皇上见几点雪花喜形于色,君臣盛称可贺,足见陛下关心民瘼,真乃少有的尧舜之君。”

    李自成正在想如何破城的事,随便问道:“北京一带旱情如何?”

    方丈说道:“回奏万岁,今冬以来少雪,想来开春又要旱魁逞凶,此时正是麦苗要雨时候,如无甘霖普降,必将夏粮无望,饿殍载道。”

    李自成继续想着即将破城之事,心不在焉地向方丈望了一眼,并未做声。方丈见李自成面有笑容,赶快跪下,接着说道:“方外臣今日得遇圣主,愿冒死为民请命。恳皇上于底定幽燕之后,早日驾幸白云观为万民祈雨,或于白云观敕建普天大醮,必有春雨沛降,利国福民。”

    虽然是兜揽生意的推销手段,但是李自成却是听得颇为心情舒畅,“林泉,此事便辛苦你和牛先生,待入京之后诸事稍定,便安排普天大醮,为社稷祈福,为历年来阵亡将士超度。”

    李自成等人在观内说话间,外面的人们却是手忙脚乱的将他的御座安顿好,御座便在距离彰义门城濠一里多远,连夜搭好的一座黄色毡帐内,上有黄铜宝顶,闪着金光。这顶在西安为他特别制作的军帐,称为行军御帐,也称帐殿。御帐东南角树一根三丈高的旗杆,上悬绣龙蓝旗,中有用红绒缝上的“大顺”二字;御帐前,面向城门,设有御座,上有绣龙黄缎椅披。御帐左右,各筑成两座炮台,各炮台相距十丈,共是四尊三十二磅攻城大炮。另外,还有四尊二十四磅攻城大炮,也是相隔十丈一尊。每一尊大炮的红绸炮衣都已卸掉,并且有掌炮军官在每一尊大炮前焚了香表,每一尊大炮的后边站立十名炮手,穿着蓝色的过膝襔裆,前后心上各缝有一块圆形白布,上写一个“炮”字。在御座前三尺外左右地上摆好两个矮凳,上有红色坐垫。这是给秦王、晋王二位设立的座位。

    片刻之后,李自成在众人的护卫下,大踏步来到御帐前边,昂然在御座坐下,举目向城头观看。秦、晋二王在御座左右稍前的矮凳上坐下。李过、李岩、牛金星、宋献策以及六政府尚书和左右侍郎、文谕院学士等一批新朝重臣,分立御座左右。侍郎以下官员也立在左右的后排。归降的镇守太监杜勋也随同众位文武站在后排。吴汝义和李双喜因为要随时听皇上呼唤,站在御座背后。李强率领五百火铳手、一千弓箭手,站在城濠外边,对城头虎视眈眈。

    倘若城头上有打算向御帐放炮的可疑动作或发出叫骂恶言,只要李强一声令下,这一千五百人会在瞬息之间,将密集的弹丸和利箭向城上射去,使守城的人们没法抬头,而站在一处土丘上的张鼐手中红旗一挥,所有的北从西便门南到天宁寺的、对准城头的各种大炮将都跟着一齐点燃药线,顷刻之间将使城楼和雉堞多处崩塌。

    这样一番大动作,自然不会瞒过守城兵丁、太监的眼睛。毕竟,从西直门的北边到阜成门的南边,面对城墙用沙包堆成的数百座炮台上的大炮不是耍笑的!阜成门外月坛内不停的有车辆骡马出入,将一车车火药炮弹运往各处炮垒不是假的!

    对于各种大炮尤其是所谓红夷大炮的威力,北京人是最为熟悉的。

    倘若是数百门火炮不停轰击,便是北京城墙号称坚固,又能坚持多久?倘若是因为抵抗而激怒了大顺军入城屠城,咱们大家该如何逃过?想到了这些,更使守城的太监和军民望之心跳腿软,面如土色。

    但是,城上的诸多太监中也有眼尖的太监认出来站立在李自成身后右边第二排的镇守太监杜勋,但不敢用手指点,只是互相挤眼努嘴悄悄地互相示意。杜勋的出现,使守城太监们的精神更加瓦解。

    李自成似乎在御座上说了些什么,一名骑白马的将领疾驰而来,背后跟随着十几个骑马的随从,他们一直到城濠岸边勒马,向城头上放一响箭,然后用自然合韵的语言向城头整齐的高声念诵:“守城的军民人等听清!我大顺军兵将如云,大炮千尊,已经将京城团团围定,水泄不通。进城之后,只杀贪官,不伤百姓,平买平卖,四民安生。明朝的秦晋二王,已经投降,左右陪从。倘若放箭打炮,意图顽抗,我城下众炮齐鸣,必将尔等严惩,决不宽容!”

    宣讲完了之后,那名骑白马的将领双手捧着刘宗敏的一张文告,用浓重的陕西口音,一字一字地高声念道:“大顺倡义提营首总将军汝侯刘谕:谨奉永昌皇帝圣旨,晓谕城上军民与内臣。明朝气数已尽,尔等均我臣民。义师进入北京,定在今日黄昏。只听炮声一响,尔等速开城门。大军吊民代罪,纪律一向严明。入城之后,百业照旧,市井无惊;布新除旧,共享太平。倘敢闭门抗拒,不肯立即献城,定遭屠戮,以示严惩。切切此谕,务须凛遵!”

    宣讲已毕,这十几骑便在城上众人如释重负的目送之下扬鞭策马得意而去。

    “该死的东西!流贼都到了城壕边了,你们为什么不开炮轰贼?!”没等到众人稍稍松口气,城下马道上便传来一阵吼声。

    却是负责提督京城防务的秉笔太监王承恩领着数百人巡视至此。

    王承恩早已被怒火激发的两只眼睛里血丝密布,用懂得相面的术语,这种情形叫做血贯瞳仁,说明此人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了。和一座火山相仿,只需要一个爆发点就能喷发出巨大的能量,上万吨的岩浆会把任何试图阻拦它们前进的物体化为灰烬。

    本来策划的十分周密的一次微服出京行动,不知道如何走漏了风声,被数十名御史和闻讯赶来的朝中官员们当街拦阻,哭劝,更有几个人在地上撒泼打滚要行死谏。逼得崇祯没有办法,向这些人表态“朕自当守宗庙社稷,然皇嫂应出京”,但是,以光时亨为首的一群人却是得理不饶人,以痛打落水狗的态度很是蛮横的责令皇帝崇祯必须全数回宫,什么皇嫂离京,不可以!

    “懿安皇后为杞县人士,闯贼伪丞相李岩亦是杞县人,陛下莫非是打算以此乡谊行议和之事?”

    人群之中有人发出如此悖逆诛心之言。气得王承恩眼前一阵眩晕,几乎就要栽倒。

    无奈之下,崇祯和一干准备同他一道离京之人只得是悻悻而返。

    这么一番周折,如何不令王承恩怒火埋胸?到了彰义门,却发现闯贼便在城下炫耀,城头上却是一炮不发。

    “公公,敌众我寡。您看!”负责彰义门一线的镇守太监做出一脸苦相,指着城下南北两个绵延罗列数里的巨大炮群。“城下闯贼有火炮数百门之多,我军只有十数门火炮,如何与之对轰?”

    “你!”明明知道这是太监的推脱之词,可是王承恩却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拆穿他的谎言。

    “闯贼便在火炮射程之内,正是为国效力建功立业之时,尔等却在此畏刀避剑,尔等要做什么,辜负了朝廷多年恩养之德!”

    “王公公,不是我等怕死,您看,秦王与晋王就在闯贼身边,所谓投鼠忌器,如何敢开炮?万一误伤了两位王爷,小的们担待不起啊!”

    正在两个太监头领一时僵持不下,城头上气氛极为诡异尴尬时,城下的大顺军却开始行动了。

    数千名民夫在千余名兵丁的监督护送下,抬着大小各异的木板、背负着装满泥土的草袋、麻袋,越过在城下放列的炮群,缓缓的朝着壕沟而来。

    这种攻城战术在大顺军已经是运用的十分熟练了。先填平壕沟,之后,或是兵丁在炮火弓箭火铳的掩护下云梯蚁附登城,或是火炮以实心弹轰击城垣,将城墙上所包裹的城砖击碎,跟着便是精壮扑城挖取城砖。

    但是,首先都是要将城墙外的羊马墙、护城河等辅助守御设施解决掉。

    一个个草袋子被率先冲到城壕边的民夫丢进已经干涸的壕沟内,紧接着又有抬着长木板的民夫们喊着号子将木板立起,用长绳子拴束住一头,缓缓的向壕沟对面翻过去。

    “开炮!再不开炮流贼就要登城了!”

    顾不得多废话,王承恩抢步上前,在一门八磅炮前略微观察了一下,夺过一名炮手手中的烟袋,顾不得肮脏,猛力吸了几口,将烟袋充当了点炮的火把。

    炮弹飞出,正中民夫人群当中,溅起了朵朵血花。

    “打!就这样打!”

    见城下的大顺军也没有开炮反击,王承恩顿时胆气壮了不少,大声嘶吼着,指挥城头守军向城下攻城填壕的大顺军开炮压制。

    一时间炮声隆隆响起。

    脸上被硝烟熏染的黑白不一的王承恩,透过城上硝烟望见城下的顺军民夫向后退去,不由得发出得意的笑容。

    “公公请速退!闯贼炮火怕是马上就来了!”城头上的太监却不敢欢喜,只拉着他沿着马道向城下狂奔。

    果然,不过片刻,连续几响炮声,声震大地,并听见炮弹在空中飞过时所发出的刺耳尖啸声。几十枚炮弹掠过城头,落在了城中,将城门附近的几处房屋打得梁断墙塌。炮弹落处,烟雾升腾,随着烟雾腾起火头冒出,阵阵呼喊哭号**之声也在城内响起。

    王承恩虽然是被称为“内相”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深受崇祯宠信,却也不是不知兵之人。非但熟稔操炮事务,并且当年同李守汉一道在长清与两白旗结结实实的做过一阵。但是,刚才大顺军反击的炮火,却让他明白了,顺逆之势已经逆转了。

    耳边却又听得从城东隐约传来了阵阵炮声。

    “公公!似乎是朝阳门方向!”

    他的一名护卫辩别了一下方位,指着东面的朝阳门方向。

    这一下,顿时让王承恩彻底慌了神。朝阳门,此时便是大明朝廷和崇祯皇帝身上的一根脐带,与外界和母体保持着一点联系。倘或是这根脐带被断,那么大明朝廷和崇祯皇帝也就彻底完蛋了!

    王承恩惊魂未定,赶快带着护卫上马,向东驰去,一行人穿过西单牌楼,抵达长安右门,翻身下马。因为承天门前边正对皇宫,遵照明朝礼制,任何人不许骑马和乘轿子横过御道,所以王承恩命从人们绕道而行。经过长安左门向东单牌楼驰去,打算从东单牌楼继续往东,直奔朝阳门。

    在疾驰的马背上,迎面寒冷的北风吹入衣袍,让人有寒彻入骨之感。他在心中咬牙切齿地骂着那群朝臣:“皇爷的江山便坏在你们手里!”

    西面的炮声和喊声渐渐远去。

    东面的喊杀声渐渐清晰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四章 破城(二)

    朝阳门外已经是炮声、喊杀声交织成一片。

    在刘宗敏的率领之下,张鼐率领震山营精锐监押,不,督率着渡河入晋以来沿途归顺的姜镶、唐通等各部明军数万人,绕过半个北京城,急行军数十里开赴朝阳门外,准备将这里盘踞的不到三万人的京营新军,崇祯小儿手中最后一点可以依赖的武力解决掉。

    一路急行,数万人马的行军队伍拉出了一条浩浩荡荡的长龙。虽然是冬天,那些新近归降的明军身上却已经跑得汗流浃背,瘦削的脸上额头、鬓角全是汗水。若是往常,如此奔跑,这些明军只怕早就怨声载道,骂声不断,甚至是有哗变的可能。但是,现在却不敢。

    原因也没有什么,震山营在左右监押,一样的疾风骤雨般行军,提营总制刘爷的亲兵队伍在后面督队,看着那些一人双马身披双层甲胄的精悍士卒,唐通也只能是喘着粗气,命令手下家丁催促部下兵丁加快步伐,不得掉队。

    “快点!你们这群窝囊废!皇上每天两顿饱饭每月二两银子的养活着你们,你们却在这里学他娘的王八爬!对得起皇上的恩情吗?!快走!胆敢偷懒掉队的,按照逃跑论罪!”

    听得这话,那些本来有些跑不动、不想跑的士卒也是打起精神喘着粗气努力跟上大队。大顺军对于逃跑士兵的处罚是极为严苛的,称之为“落草”,一旦被抓回来,等待他们的就是死罪。差别就是哪一种死法罢了。其实也不仅仅是大顺军,李守汉的南粤军对于逃兵、畏敌怯战等行为,同样是以严酷的军纪处罚对待。而且,这些逃兵不但是要自己承担恶果,他们的家人也是要受到连累。夺去田地都是轻的,如果严重的话,说不得会被判为官奴,到矿井、老林子里去辛苦劳作,挣扎求生。

    这一点,南粤军和辽东反贼的处理是惊人的一致。

    八旗兵若是在战场上当了逃兵,有所谓的夺旗处分,全家老小不再是旗丁,身份降为包衣阿哈,从主子一下降为奴才。

    看着渐渐出现在东便门附近地平线上的大顺军大股队伍,起初也是吓了谈奇瑞等人一大跳。但是斥候来报,率先出现的则是唐通等人的旗号与军队,不由得罗明祖谈奇瑞两个脸上露出了阵阵狂妄的笑容。

    “原来是这些背主忘恩之徒!也好!便让他们知道某家手中宝剑之利!”

    从望远镜的镜头里看着连滚带爬过来的唐通部队,罗谈二人更是心中笃定了。这样的队形,不要说是南粤军和鞑子的八旗精锐,就连在山东和畿辅各处的教匪都强不到哪里去。

    “老谈,给我掠阵,我带着儿郎们先冲上去剿杀一阵,破开他们的队形。”罗明祖指着运河里最后几艘漕船,“你让孩儿们赶快装船,赶紧走!”

    “两位请放心!有老朽等人在,料也无妨!”面对着狂风暴雨般猛扑过来的大顺军队伍,襄城伯李国桢、成国公朱纯臣等人尽管已经是脸色煞白,上下牙在不由自主的叩击,口中却兀自豪气干云。

    “各位爵爷,烦请督促脚夫,赶快装船,起运。若是无事,便也一道押运这些典籍文书往天津去。眼下流贼想来不熟悉地形,若是有奸细献媚,随便哪座水闸开闸泄水,只怕大家想走都动弹不得了!”

    罗明祖的几句话,顿时让这些勋贵们闭口不言,稍稍过了片刻,码头上一叠连声的响起了一片催促家丁护卫的声音,无非是督促他们去帮助脚夫搬运物品,赶快走!

    几声铜号的嘹亮号音响起,新军马队迅速列队。数千骑兵分成四列,在西起朝阳门码头,东至东营房长达二里有余的范围内列队已毕,同样是前排手执长枪,后面三列则是将马刀高举。

    罗明祖拨转战马,在队列前兜了两个圈,很是满意自己部队的军容和士气,“儿郎们,前面那群狗贼,是我大明军队的叛逆,无耻降贼之徒,跟我来,杀贼!”

    千余骑兵在罗明祖的率领下,缓缓的列队向前,队伍里不时的响起各级官佐的吼叫声:“控制住马速!勒住马缰绳!保持队形!人挨人,马挨马!”

    向前行走了十余步,战马从小碎步渐渐变成了快走,紧接着又变成了慢跑,二百余步之后,千余匹战马将速度放开,硬生生的砸进了乱哄哄散漫而来的唐通部队当中!

    不讲究个人技战术水平,极端强调纪律与团体配合,这种要求下训练出来的骑兵,无疑是最适合要求速成的京营和南粤军这样的军队。这种方式方法训练出来的骑兵,以蛮力和团体对战辽东八旗,这种战术可谓是屡试不爽。如今,用来对付在明军当中战斗力都属于三流水平的唐通所部,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第一列千余名骑兵手执长枪冲入唐通所部的阵型之中,长达丈余的丧门枪,如墙而进的骑兵墙,将本来就散乱不堪的队形搅动的愈发混乱。铁蹄之下,血肉横飞,惨叫声不断。

    二千有余的唐军骑兵便被这千余骑兵像赶鸭子一样赶得到处乱窜!

    不断被后面追杀上来的京营骑兵刺落马下的唐军骑兵,听得同袍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却没有一个敢于回头迎战,只管狠劲用力抽打着胯下战马,拼命的向前跑。

    结果,这样一来,不但唐通部下的骑兵垮了,他部下的数千步兵也被自家的骑兵给冲乱了队形。原本勉强保留着的建制与队形,在自家骑兵的马蹄冲击践踏下,转眼变成了一堆沙子。

    这数千沙子齐声发喊向后转,把随后跟进的原宣府总兵王承胤所部也冲得乱七八糟的。一些眼疾手快的骑兵,更是趁乱把友军骑兵的马抢过来用于自家骑乘。

    在刘宗敏的强力弹压之下,两支前明军边军部队被砍了上百颗人头,才算是勉强稳住了阵脚。不过,被罗明祖领着人马冲杀了这一阵,唐通和王承胤所部检点损失,却是让两位总兵哭都哭不出来了!只一阵,他们便损失了数百步骑兵,丢失死伤马匹二三百匹。

    “白鸣鹤!蓝应诚!你们两个在左右两翼各带五百老营兄弟压阵,咱老刘居中,唐总兵,王总兵,你们二人的队伍为前锋,步兵在前,骑兵随后,咱们一起压上!”

    唐通所部接近八千人马,王承胤部下一万上下,姜镶的的部队也不比他们少多少,三部便拉开了一个极宽大的正面缓缓的压了上去。

    望着越来越近的通惠河,望着河边那鳞次栉比的市面房、堆栈、库房,虽然间隔遥远,但是三位总兵不由得齐齐的咽了一口唾沫,“娘的,这应该是京师最为富庶繁华的地方了!”

    虽然河道里几点白帆渐渐远去,但是以三位总兵和他们部下丰富的经验看来,这些铺面、堆栈、仓廪当中,所储存的各种值钱的东西不会是少数!只要咱们冲杀上去,还不都是由着咱们的性子来?

    “快!杀上去!”

    三位总兵督促着部下快步上前。

    被发财**烧得眼睛通红的这三位总兵,已经将对方的布置视若不见了。

    此时,罗明祖的骑兵已经全数下马,为谈奇瑞的步兵护住两翼,同时充当预备队。而所有的步兵,早已列队整齐,各执火铳神色漠然的看着奔跑叫嚣扑来的这些前明军们。

    这些新军在朝阳门一带驻扎的时间不短了,对于各种地形地物颇为熟悉,在各自营官、哨官的带领下,以一些不太显眼的树木、石头,沟崁等作为参照物,连标定与自己队列的距离。看着大河涨水般扑来的大顺军,各级军官们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脏兮兮的潮头,只管在心中默念,“一百八十步,一百六十步,一百三十步,一百步。”

    已经有按捺不住的箭矢从这些大顺新附军的队伍当中飞出,歪歪斜斜的落在京营新军的队伍当中。不时的有士兵闷哼一声倒在地上,随后被队伍后面上来的辅兵拖到后方由郎中救治。

    为了最大限度的发挥火力,谈奇瑞没有安排三列射击,而是将全部的火铳兵分作两列列阵,前排射击,后排预备。两轮射击之后,迅速变阵,让队伍后面的大炮来告诉这些新附军该如何忠君爱国。

    “六十步!爵帅!六十步了!”谈奇瑞身边的司号长带着些急切与兴奋的低声提醒着他。

    京营可没有修炼到可以让对手冲到二三十步的间距时开火的程度,六十步左右,也恰好是进入了火铳的最佳射程了。

    “开火!”

    “开火!”

    数千只火铳自西向东爆豆般响起,略微有些浑浊的烟雾在河道附近升腾起来,同水雾结合在一处,竟然有些水滴从半空中落下来。只不过,落到地面上便与一小滩一小滩到处流淌的鲜血混杂在了一处。

    前排后排两次射击之后,唐通、王承胤、姜镶三人的部队便有些不稳,冲在前面的士卒有些犹豫,到底是该前进还是后退,后面的部队却是在蓝应诚、白鸣鹤和刘宗敏的催促督率下不断涌上来,一时间形成了一道厚厚的人墙。

    第二轮射击便再次降临了。

    当最后一声火铳还不曾落地,谈奇瑞的司号长便抢过铜号,用号声督促各营迅速变阵,收缩队形,为在阵后的火炮让开施展**威的通道!

    果然,三十余门六磅炮、八磅炮、大佛郎机一起开火,实心弹,霰弹,一起杀入本来就混乱嘈杂异常的大顺新附军队伍当中。

    罗明祖和谈奇瑞耳朵里已经分辨不出惨叫声了,被霰弹击中、击穿身体的士兵,被在烧灰路面上弹跳滚跃的实心弹滚断了腿脚的士兵,无助的躺在地上,望着渐渐飘落的雪花,口中的**声渐渐低落,直到渐渐毫无声息。

    “全体上刺刀!”

    又是一声号声响起,火铳手们麻利的将套筒铳刺从腰间拔出,套在铳管上,听得卡笋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这才放开手。

    “杀!”

    。。。。。。

    饶是刘宗敏同明军打了半辈子交道,各式各样的明军部队也是见过了无数,但是这么泼皮无赖的打法却是不曾见过。

    被谈奇瑞指挥着的火铳兵用刺刀硬生生的将至少一倍兵力于他们的唐通、王承胤三部兵马赶了下来不算,还将二百多名老营将士搭了进去。丢失的甲杖骡马兵器更是不知有多少。

    如果不是罗虎领着震山营在后面拉开了一道阻击阵势,接应溃逃下来的大顺军队伍,只怕这两万多人会卷着刘宗敏一路从朝阳门逃回钓鱼台去!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饶是刘宗敏素来骁勇无敌,却也是无可奈何。方才他也命白鸣鹤与蓝应诚两个将领领着老营骑兵从两翼压上,试图用老营精锐来阻止京营步兵的掩杀。结果,这边老营精骑刚刚动作,那边那群臭不要脸的骑兵又肩膀挨着肩膀一起挥着雪亮的马刀直接撞了过来,登时便让冲锋在前的蓝应诚挂了彩,左臂、右腿,右肋,被马刀留下了三道深深的口子,几乎可以看到了骨头。那边的白鸣鹤也是被几个列队冲来的骑兵硬生生的撞下马来,若不是身边亲兵见机的快,将他一把拉到马背上,只怕跟着李自成从商洛山走出来的白鸣鹤就变成了马蹄下的一摊肉泥了。

    “捷轩叔!对面是京营的队伍!这群家伙是跟我一起在山东打过鞑子的!战斗力非同一般明军可以比拟!”罗虎将刘宗敏从马背上扶下来,顺手给他搭了一个极为合适的台阶。

    “小虎子,你捷轩叔是有点大意了,被这些狗贼给算计了。不过也没关系,只要咱们在这里牵制住了这支精锐,崇祯就不敢从这里逃走!皇上在西面会督率大军猛攻城垣,只要有一处先破,这北京城便是咱们大顺的!京营的这群家伙们便是再能打,到时候也得乖乖的归顺咱们!”

    听得了刘宗敏说出了战役意图,罗虎心里便一块石头落了地。

    “捷轩叔,要不要让他们,”罗虎努努嘴,示意在不远处垂头丧气的唐通、王承胤、姜镶三人,“再冲一阵?”

    “不可!”刘宗敏用大手摩挲着腮边钢针相仿的胡子,“他们胆气已丧,再上去也是无用。说不定会把咱们的队伍都冲散。到那时乐子可就大了!”

    “那我带着人上去!”

    “小虎子,你别冒险!这群狗贼如今正在嚣张之时,气焰正盛,切不可冒险出击!”

    “捷轩叔,我明白,您只管在这里给我掠阵。”罗虎命人取过锅灶,为刘宗敏等老营将士烹煮食物,同时令营中伙夫将炊事车一字排开,为三部败退下来的兵马提供些热水热汤饮食以安定军心。震山营之中的郎中则是背着药箱在各部营哨当中往来穿梭,为彩号医治、处理伤口。很快,大顺军的阵地上便渐渐安定了下来。

    “小虎子这小家伙,果然是块材料。”刘宗敏很是欣慰的看着罗虎的背影。

    “马鹞子,跟我走!”

    外号“马鹞子”的李进宝已经是震山营之中的一名果毅将军,掌管着二千骑兵的人物,听得罗虎召唤,立刻便领了五百骑兵跟随罗虎往前沿而来。

    前沿阵地上,两支分属不同阵营的军队,十分诡异的以同样的队形,同样的战术动作,甚至是十分相似的武器装备分作南北两面对峙着。

    同样的火铳兵手持上好了套筒铳刺的火铳列队,同样的骑兵在火铳兵队伍两翼护卫,甚至是火铳兵手中的火铳都是一个款式,骑兵的胸甲、马刀、长枪都出自一家。在步骑兵的背后,罗虎不望便知,一定有不少火炮在后面做好了发射前的装填准备,因为,他营中的火炮也是如此安排的。

    “伯爷,嘿嘿!咱们这群老朋友果然是不赖!能够让总哨刘爷都吃了瘪!”李进宝在罗虎身边嬉皮笑脸的同主将开着玩笑。

    李进宝可以胡说八道,但是身为一营主将的罗虎却不能。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战场形势,却也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咱们的这两位老朋友,确实不是白给的!”

    对面京营的阵地上,各营各哨的将士并没有因为将数倍于己的敌军击溃而忙于抢夺财物而乱了阵势,而是阵容严肃的列队等候。如果不是对面突然杀出了仿佛从镜子里冒出来的这支队伍的话,他们也许会一直掩杀下去。

    “马鹞子,去!跟对面的兄弟们招呼一声,就说山东一起打十桶、砸响窑的老朋友来了,请他们的主将出来说话!”

    马鹞子李进宝一马飞出,便在距离京营阵型三十余步的距离上大声吆喝起来。

    “京营的兄弟们,在山东一起打十桶、砸响窑的老朋友到了,请贵军主将出来说话!”

    随着李进宝的吼声不绝,罗虎也命令部队缓缓后退,表示出自己的一点善意。(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五章 破城(三)

    北面明军的阵营当中几匹战马从波开浪裂般分开的营哨队形当中飞驰而出,随着马上将官的口令传出,明军的阵线也缓缓向后退去。

    两拨人马向着刚才还被死亡和杀戮所笼罩的中间地带相向而来。

    “白鸣鹤,派人飞马到钓鱼台向皇上禀告这里的军情。请他立刻挥师猛攻彰义门等处,崇祯断然不可能从东面逃走了!只要外城一破,这些京营也就不战自乱了!”

    刘宗敏放下手中的而望远镜,嘿嘿的笑了两声,将已经包扎好伤口的白鸣鹤唤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白鸣鹤点点头,吩咐手下得力人手飞马向西而去。

    军阵之中,罗虎向迎面而来的谈奇瑞抱拳拱手,“有些日子不曾与老哥一起在战场上了,想不到老哥手段依旧,老辣尤胜往昔。”

    谈奇瑞面对着罗虎发自内心的赞誉,脸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笑开了花。一夜之间,他和罗明祖两个人,先后击溃了大顺嫡系将领谷英,有名凶悍的贼中魁首刘宗敏也是在他们马前含恨而去。这样的而战绩,若不是在大顺兵临城下之际,只怕被吹嘘成为一场大捷,“斩杀流贼精锐十万,甲杖如山,贼尸堵塞河道,河水为之不流,斩杀贼首刘宗敏”之类的说辞都会出现。

    “嘿嘿!虎子兄弟,没办法,到了这个时候,不拼命是不行的。你家皇上把刀都架到脖子上了,我们又不想死,那就只能拼命了。”

    谈奇瑞鞭梢挥动,指着倒卧在战场上的伤兵和尸体,不无得意。虽然这些人身上还依旧穿着明军的鸳鸯袄,但是却已经是大顺的军兵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能够一战击溃倍数于己的兵力,而且将刘宗敏击退,这场战绩,说到哪里都足以让他在人前炫耀一番的。

    二人自然不能在这遍地尸首的所在说什么旧日交情,李进宝带着人在附近河道旁寻了一处背风向阳的所在,草草的收拾了一下,便请两位主将过去坐。

    “马鹞子!你个扮猪吃老虎的货!当初说什么不会赌钱,结果呢?!把老子们一个个的当成羊牯宰了!”见到当初一起喝酒赌钱的老朋友,谈奇瑞口中笑骂着,挥动手中皮鞭在李进宝的肩膀上轻轻抽了两下。

    “马鹞子也出息了,如今在我营中掌管着两千精骑。谈老哥,咱们兄弟难道还当真要在这里真刀真枪的做上一场吗?依我看,不如您和罗大哥一起跟我去见皇上,以二位的本事,一个伯爷制将军的位子是少不了的!”

    面对着罗虎的招揽,谈奇瑞却是将头摇动的和风车相仿。

    “不行。兄弟,你的心意,你老哥哥心领了。可是,某家世受皇恩,如今大明到了为难之时,如何能够背叛朝廷?我想,李闯王心里也是不会喜欢那些朝秦暮楚之徒吧?”

    谈奇瑞嘴里说着,眼睛却是示意给罗虎,不远处在战场边缘被丢弃在那里的几面认军旗,那上面标识着唐通、王承胤、姜镶等人的字号。罗虎脸色一红,“谁能想到渡河之后竟然是如此顺手。原本伍先生和牛先生都只想拿下山西的,却不想一路望风而降势如破竹。兄弟们想停下脚步都不能。”

    “唉!真正是气数!”谈奇瑞说了一句十分犯忌讳的话。

    “既然朱明气数已尽,大哥何必为其殉葬?有道是良臣。。。。”

    “兄弟,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老哥哥这里有些隐情。”谈奇瑞摆摆手打断了罗虎的话。

    昨日城中发生的那一幕闹剧他也是了解的一清二楚。都已经到了这般时候,那群狗乌鸦还在与皇帝为敌,看来,这北京城不留也罢!只是,便这般走了,又有些不明不白,让他颇为不甘心。

    “大哥,有什么话只管将出来讲明白!咱们兄弟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罗虎见话风有些松动,急忙趁热打铁。

    “实不相瞒。”

    谈奇瑞便将王龙逃到山东之后派遣使者到京城报平安,同时延揽他们二人所部在京师有事时南下到山东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向罗虎和盘托出。然后,做出一脸懊恼相:“我和你罗老哥,眼下把一家老小都送到了松江府,不但是全家老小都过去了,我这营中不少军官的眷属也都随同前往。为了安置这些家眷,我们两个拉下面子厚着脸皮去求大公子,在松江府买下了一块二百亩的地皮,用来安置兄弟们的家小。大公子虽然念及旧情,给的是白菜价,可是鸠工盖房都要花钱。我们如今是把全部家当都放在了上海!兄弟你想,如今我营中军官们的妻儿老小都在上海,大家的家当也都在那。我就算是想归顺大顺,手下的兄弟们也不会跟着我走。大家都担心国公爷的军法啊!”

    谈奇瑞说的这番话,倒是让本性厚道的罗虎有些为难了。

    你总不能让别人不顾妻儿老小身家性命来投顺你大顺吧?

    罗虎一时有些语塞了。倒是李进宝带着几个亲兵上来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熟肉、热酒摆在二人面前,“还有几个酒菜,马上后面的兄弟们就会送上了,请将爷先用这些。”

    李进宝的这一番举动算是将尴尬的气氛打断了一下,让二人有了转移话题的借口。

    借着摆放杯盘餐具的当口,李进宝低声向罗虎说道:“皇上有旨意,只要这京营不与咱们大顺为敌,除了不能带走崇祯和他的儿子之外,去留两便,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罗虎点头会意。

    北京城西面,彰义门。

    李自成御帐前的三十二磅攻城重炮也是第一次在这位永昌皇帝面前露出自己狰狞的獠牙!

    一炮过去,远远便将彰义门城楼一角打坍了,砖石瓦砾到处乱飞,将城头上的太监、军兵、百姓惊得四下里乱跑。那枚三十斤重的炮弹去势未减,落入城墙内,又将几处窝铺打得房倒屋塌。

    “炮口仰角大了些,调整角度!”

    这发炮弹只是试射,效果自然不能让炮队营主将张鼐满意,他亲自督率炮手们奋力摇动摇柄,将两门三十二磅攻城重炮、两门二十四磅炮的炮口调低。

    一名炮长眯缝着眼睛,借助着跑身上的象限仪和量天尺观测了一下角度、距离,最终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小张爷!这次没问题,保证能够一炮正中城墙!”

    四枚重炮炮弹飞出去,狠狠的砸进了彰义门城楼附近的城墙之中,砸得砖石四处乱飞,有不少碎石块飞过城壕,落在了准备攻城的大顺军队伍当中,当时便出现了死伤。

    在御座上的李自成却对在自家队伍当中发生的伤亡视若无睹,只管眼睛盯着城头上的动静。

    果然,这次的炮击让城上变得更加混乱,一阵阵没头苍蝇式的到处乱窜之后,城上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但是,片刻之后,一阵暴雷也似的欢呼声便在城下大顺军的攻城队伍之中响起!

    几个守城明军士兵将城头上的日月旗一脚踢到城下,竖起了一面白旗。紧接着,彰义门的城门缓慢而又沉重的打开了!

    “皇上,彰义门打开了!”

    担任西路攻城总指挥的李过颇为兴奋的冲到李自成面前指着远处已经完全打开的彰义门,不但城门洞开,便是吊桥也被重重的放在了城壕的沟沿上。北京的外城已经向大顺军敞开了大门!

    不但是彰义门打开,与其相毗邻的西便门也随之打开!

    关于是谁率先打开了北京的这两座外城门,向大顺军献城,主流史料上都将矛头指向了大太监曹化淳。可是,根据相关史料记载,曹化淳早在李自成兵临北京城下六年前,便已经回了天津老家颐养天年,享受退休生活去了。又如何能够飞过数百里的距离到北京城来相助崇祯守城,然后还向李自成献了城?

    负责彰义门防御事务的,是兵部尚书张缙严。

    他被大顺军的炮火吓破了胆,又有人指给他看,前宣府监军太监杜勋便站在李自成身后。而在大顺军以炮火还击之前,他便看到了宣府总兵王承胤、大同总兵姜镶、居庸关守将唐通等人的兵马旗号从城下经过。顿时让他内心萌发了一点想法。

    “原来此辈皆归顺了大顺!”

    大约二十天前,李自成破了宣府以后,朝廷便接到了塘报,说监军太监杜勋同总兵官王承胤、巡抚朱之冯都被流贼捉到,慷慨不屈,骂贼尽节。尤其是塘报中说,杜勋十分忠勇,手刃流贼多人,正要冲出重围,继续指挥杀敌,不幸受伤被俘,敌人劝其投降,杜勋骂不绝口,遂致见杀,死事最烈。

    崇祯便下旨阁臣,偕同礼部堂上官速议如何厚赐族表,以酬忠节。虽然当时在言官中曾有人上过奏本,说杜勋已经降“贼”,所传尽节是虚,请将杜勋在京城中的弟弟和侄儿斩首,但崇祯绝不相信杜勋竟会辜负皇恩,降了闯贼,认为原塘报称杜勋在宣府尽节的消息是实在的。于是不等内阁与礼部复奏,立刻下旨说“国家不幸,贼氛鸱张。值大局危乱之日,正忠臣效命之时。顷据确报,钦派宣府监军内臣杜勋骂贼身死,忠义可嘉。特降鸿恩,赐杜勋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立祠宣府,有司春秋致祭;荫其弟为锦衣卫堂上官,其侄为世袭锦衣千户。钦此!”

    但是,谁能想到,被崇祯已经认定为忠臣烈士的杜勋、王承胤等人,摇身一变又成了大顺的忠臣良将!继续为新朝出力效忠。

    “此等人可以,吾辈为何不行?!”

    几百名大顺军的骑兵策马冲进彰义门,随后便是千余名步兵紧跟入城。原本小心翼翼提防着瓮城或是城门洞内会有的各种守御设施、埋伏之类的,却是一样也不曾见到。冲过了瓮城,只见兵部尚书张缙严领着数十名守城官员衣袍冠冕的跪在路边,“臣张缙严等恭迎大军入城!”

    在城门刚打开时候,西城上有的守城军民不知负责守城的这些大官们内心的想法,看见城门被打开,眼见大顺军就要进城,一时间往日里听到的关于“流贼”如何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传闻一起涌上了心头,内心不免陷于恐怖,纷纷从城上滚下逃命,住在彰义门附近的百姓更是拖儿带女携带包袱,扶老携幼,纷纷向东面他们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奔跑。

    乱了一阵,大顺军从彰义门与西便门两处城门整队入城,一队从彰义门入城的骑兵,大约有一千人,俱是白帽青衣,外穿绵甲,背上插着绣有军法字样的认旗,进城后分为数队,拿着刘宗敏的令旗、令箭,一边沿着大街疾速前进,一边呼叫:“大顺朝提营前总将军汝侯刘爷有令:我奉大顺皇帝之命,率大军来安汝百姓,勿得惊惶。尔等须用黄纸写‘顺民’二字粘于帽上,并粘门首!”

    随着这些手执令旗、令箭的执法队在街道上往来奔驰喧嚣,乍破城时那种混乱嘈杂的局面渐渐的安定了下来,不再有大顺军队伍按照往日破城习惯,沿街大叫:“不许开门,开门者杀!有骡马的火速献出,违令者杀!”但是,在稍稍背静的街巷之中,却也传来了兵器的撞击声和男人的呼喊声,女人的哭号声,转眼间,便是几处火头冒起。

    这是任何一座城池被攻破时都会出现的景象,往往是外来的兵马还不曾动手,城内的兵痞流氓青皮光棍们便开始杀人劫掠放火焚烧了。

    彰义门与西便门献城,顿时引发了连锁反应,不消得一个时辰,外城的七座城门余下的广渠门、左安门、右安门、东便门、永定门尽数被守城官员们作为开城归顺大顺的投名状献出。

    大队人马向城内涌进,外城的百姓却也是惊慌失措,不知所以然,只是随着人群四处奔走哭叫哀嚎。

    站在内城宫苑高处的崇祯,脸上一阵的湿冷,也不晓得是他眼中流下的泪水,还是天空的雪花在他脸上融化所致。

    “大伴,朕到底是亡国之君了。”崇祯不用回头,却已经知晓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主人是谁,他用干裂无奈悲凉的嗓音向王承恩倾诉着此时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皇爷!此时休也再提这个!趁着逆贼未入内成,咱们从朝阳门冲出去,与那里的京营守军汇合,往通州去!通州一路尚无贼兵!快走!”

    也顾不得君臣礼仪了,王承恩命身边几个内操太监上前去,架起了崇祯便走!

    崇祯的御马吉良乘早已被牵在乾清门外等候。一个小太监搬来朱漆马凳。崇祯上了七宝搂金雕鞍,一个长随太监替他牵马,绕过三大殿,又过了皇极门,在内金水河南边驻马,稍停片刻。他回头看了一阵,想着这一片祖宗留下的巍峨宫殿和雕栏玉砌,只有天上才有,转眼间将不再是他的了,心中猛然感到刺痛,眼泪也夺眶而出。要放火烧毁么?他的心中迟疑,下不了这样狠心,随即勒转马头,继续前行。

    崇祯手中握着一柄双筒精细短火铳,身边一个太监牵马,王承恩在一旁紧紧跟随,也是手中紧握着一柄火铳。在崇祯十七年的皇帝生涯中从来没有如此走过夜路。他形影相吊地走出午门,走过了两边朝房空荡荡和暗沉沉的院落,走出了端门,又到了大致同样的一进院落。这一进院落不同的是,在端门和承天门之间虽然也有东西排房,但中间断了,建了两座大门,东边的通往太庙,西边的通往社稷。崇祯在马上忍不住向左右望望,想着自己辛辛苦苦经营天下十七年,朝乾夕惕,从没有怠于政事,竞然落到今日下场:宗庙不保,社稷失守!他又一次滚出眼泪,在心中连声悲呼:“苍天!苍天!”

    崇祯满怀凄怆,骑马出了承天门,过了金水桥,停顿片刻,泪眼四顾。三四百内操太监牵着马,等候吩咐。王承恩明白崇祯的心绪已经乱了,出宫来无处可去,大胆地向他问道:“皇上,要往何处?”

    崇祯叹息说:“往正阳门去!”

    王承恩猛吃一惊,赶快谏道:“皇爷,正阳门决不能开,贼兵已至外城,正阳门一开,贼兵涌入,危及圣驾!”

    “朕不要出城。朕为一国之主,只想知道贼兵进人外城,如何放火,如何杀戮朕的子民。你们随朕上城头看看!”

    王承恩命三四百名太监立即上马,前后左右护驾,簇拥着崇祯穿过千步廊,走出大明门,来到棋盘街。前边就是关闭着的正阳门,瓮城外传来了阵阵人喊马嘶之声,想来便是大顺军的大队人马。再往何处?王承恩望望皇上,等待吩咐。正在这当儿,守城的太监们在昏暗的夜色中看见棋盘街灯笼零乱,人马拥挤,以为是宫中出了变故,大为惊慌,向下喝问何事。下边答话后,城上听不清楚。守城的太监中有人声音紧张地大叫:“放箭!放箭!赶快放箭!皇城里有变了,赶快放箭!”

    又有人喊:“快放火器!把炮口转过来,往下开炮!”

    在棋盘街上有人向城上大喊:“不许放箭!不许放炮!是提督王老爷到此,不是别人!”

    城上人问:“什么?什么?到底是谁?”

    王承恩勒马向前,仰头望着城上,用威严的声音说道:“是我!我是钦命京营提督,司礼监的王老爷。是圣驾来到,不必惊慌!”

    城头上一听说是圣驾来到,登时寂静。没有人敢探头下望,没有人再敢做声,只有从远处传来的稀疏柝声。在城头上昏暗的夜色中但见一根高杆上悬着三只白灯笼,说明军情已到了万分紧急的时刻。

    此时,三四百人马拥挤在棋盘街,十分混乱。王承恩知道皇上急于立刻离开,到他的面前说:“请皇爷随奴婢来,从东边绕过去!事不宜迟!”崇祯随即跟着王承恩,在太监们的簇拥中由棋盘街向东转取道白家巷回宫。白家巷的南口连着东江米胡同的西口,有一座栅栏。在迸人栅栏时,他忽然驻马,伤心地回头向正阳门城头望望,才望见城头上悬起来三只白灯笼。其实,这三只白灯笼早已悬挂在一根高杆上,只是崇祯和他周围的太监们刚才拥挤在棋盘街,站立的角度不对,所以都没看见,现在才看清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五章 破城(四)

    原来事前约定,当“贼兵”向外城进攻紧急时,挂出一只白灯笼;开始攻打外城,挂出两只白灯笼;已经有大批人马进人外城,到了前门外大街,接近瓮城,立刻挂出三只白灯笼。现在崇祯望见这三只白灯笼,突然瘫软在马鞍上,浑身冒出冷汗。他赶快用战栗的左手抱紧马鞍,而短火铳从他的右手落到地上。替他牵马的太监弯身从地上拾起,双手捧呈给他,但他摇摇头,表示不再要了。

    “陛下!此处距离朝阳门并不算远,奴婢等人誓死保护陛下冲出城去,与新军会合!”王承恩倒是颇为沉着,手中紧握着那柄在长清战场上便带在身边的短火铳。

    他的底气来自于身后的三百经过内操的太监。这些太监们手中各自擎着一支最新式的快枪,背上斜跨着赭红色的牛皮子药袋。王承恩对于这些内操火铳兵可以说是信心十足。在日常秘密操演时,他见识过这些火铳在须臾之间连续射击数次而不必担心铳管过热的问题。

    “奴婢的这几百人,可以对阵闯逆的万余精兵!”

    崇祯却没有王承恩这般自信。深深地叹了一声心中兀自懊恼,当日被光时亨等人拦住去路时,没有像武宗皇帝那样毅然决然的南下,才有了今日这般境地。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王承恩,转向东南方向望去,最早看见的是崇文门的巍峨箭楼,接着又看见古观象台。忽然,他看见崇文门内偏东的地方冒出了火光。他浑身猛然一震,从喉咙里“啊”了一声,定睛向火光望去。片刻之间,离那火光不远地方又冒出一股火光。两处火光迅速变成烈焰腾腾,照得东南方一大片云天通红。

    王承恩也惊骇地望着火光,对崇祯说道:“皇爷,那烈火焚烧的正是新乐侯府和巩驸马府!一定是贼兵进崇文门后,先抢劫焚烧这两家皇亲!”

    崇祯仍在看远处的火光和浓烟,颤声说:“烧得好,烧得好,真是忠臣!”

    内九门之一的崇文门被官员们率先打开,大队的顺军马步兵一涌而入,顿时将身处于东江米巷街口的崇祯与王承恩等人暴露在了大顺军的刀口之下!

    尽管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是这三百余人个个乘马,便已经无声的告诉大顺军将士,眼前的这一小队人身上有油水!

    “上!活捉这群明贼!”

    千余名率先进入内城的大顺军马队,沿着崇文门里大街,从崇文门城楼下沿着一直延伸到东单牌楼的石板路径直冲向了矗立在东江米巷路口的崇祯等人而来、四五千只马蹄敲打着雪花落在上面湿滑无比的石板,发出如爆竹般清脆的敲击声。

    “下马!列阵!”统带这三百内操太监的太监吴祥哼了一声,对蜂拥而来的这些大顺骑兵表示出一点蔑视。

    “咱们虽然是些没卵子的畸零人,但是今天在皇上面前却也要给那群背主忘恩降了逆贼的官儿们看看,到底谁才是有卵子有骨头的!”

    王承恩自从参与了长清战役后,宫里的太监们便经常把“咱们虽然是没卵子的,但是却也干了有卵子的事”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上,时不时的便拿出来挤兑一下那些文官们。

    转眼间,三百名内操火铳手已经列成三排,或蹲或立,将崇文门里大街封堵的严严实实的。神色漠然的内操太监们按照往日里操练时的步骤,打开弹仓,将子药安放进去,然后扳动摇臂,将弹仓复位,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下龙头与火石的情形,这才按照头目吴祥的口令将火铳举起。

    吴祥以百人一列,将这些火铳手排成三列,三百只火铳将街道远处奔来的大顺军骑兵笼罩在了死亡的阴影之下。这些太监们早已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了,死亡,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比净身还要简单舒畅许多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大家还怕什么?前两排的火铳手们只是冷静漠然地看着对面冲来的骑兵们。

    蹄声嘚嘚,很快,骑兵们便冲入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他们脸上因为兴奋紧张而显得有些狰狞扭曲的五官也看得越来越清楚。

    就在大队骑兵冲过八十步,前锋的十几个骑兵已经冲进六十步距离时,吴祥用如死神般的大声吼道:“开火!”

    啪啪啪啪,排铳的声音响起,大股的硝烟腾出,冲在前面的骑兵登时人仰马翻倒下了一大片。

    人的惨叫声,马的哀鸣声交织在了一起。

    前锋的骑兵倒下,顿时影响了后续骑兵的冲击速度,在狭窄的街道上冲锋,不比在野外,可以迂回通过。横亘在眼前的一具具同袍躯体,此时便是敌人最好的障碍物,严重的影响了冲锋速度。便是不管不顾的直接踩踏过去,那些兀自流着鲜血,冒着热气的身体,也会成为最好的绊马索、陷马坑,把一个个依靠速度飞驰而来的骑兵从马背上掀下来!

    见对面的骑兵在街道上聚集成团,吴祥岂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当下又是一排密集的弹丸齐射过来,打得街道上又是一阵惨叫连连,中弹的人痛苦地滚倒在地,发出撕心扯肺的嚎叫声。

    “第三列,上前!射击!第一队,卧姿,装填!”

    顿时,铳口冒出的火光连续成了一道火链。瞬间升腾起的白色烟雾在火铳兵的头顶上形成一堵厚厚的烟墙。让大片大片的雪花未能落到地上便融化成了水滴落在了人们的衣袍上。

    “装填!射击!”

    烟雾当中,带队的吴祥用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音毫无好生之德的将可怕的命令传了出来。转眼间,卧倒在地的火铳兵们又一次的将火铳当中的弹丸发射出来!

    “该死的阉货!”

    带队的大顺军军官已经透过烟雾看到了对面打死打伤他百十号兄弟的这些人原来不过是一群太监,不由得气得他暴跳如雷。

    “他们用得是什么火铳?!居然射击的如此快!”

    这军官也是打仗打老了的,很快便发现了对面的情形有些不同。射手们打完了手中弹丸之后,不必立姿装填,很是很惬意的卧倒在地或是采取蹲姿便完成了装填动作,而后继续将一轮一轮的弹丸无休无止的泼向大顺军队。

    “将爷!那里面好像有个大头子!”一名军官指着隐约可以看见的崇祯有些兴奋的指给将官看,“说不定是个王爷什么的!”

    “好!告诉兄弟们先行退下来,反正他们的火铳也打了这半晌了,无法再多打了!咱们整理一下队伍,一口气冲过去,活捉那个大贵人!”

    “好!打得好!”看着潮水般退下去的大顺军队伍,崇祯兴奋的几乎两只眼睛里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在一瞬间都想亲自率领着这三百内操太监夺回崇文门。也好在日后的青史上为自己的武功留下浓浓的一笔。让后人知晓,朱家的皇帝,不光是太祖朱元璋能够提三尺剑击破鞑虏恢复汉家江山,也不光是成祖朱棣能够远征沙漠,亲自上阵,更不要说武宗朱厚照,能够在应县与士卒同吃同住,甚至还亲手杀敌一人,亲自指挥的这场战斗,取得了杀敌十六名,己方伤五百六十三人、亡二十五人的战绩,被称为应县大捷!打得鞑靼小王子所部数万精骑因为被杀十六人的战绩而不得不退出长城各口,数年不敢窥视边塞,百年不敢靠近应县。“朕之武功,当不差于武宗!”崇祯口中喃喃自语。

    “皇爷!不可以恋战!趁着逆贼暂时退走,咱们快走!”到底王承恩是经历过沙场搏命的锻炼,知道该如何把握节奏,当即便拨转崇祯的马头领着他向东狂奔而走。

    向朝阳门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程,前面路北边出现了一座十分壮观的第宅,崇祯问道:“这是何处?”

    一个太监回答:“启禀皇爷,此系成国公府。”

    崇祯道:“叫成国公出来护驾!”

    三四百人停止在成国公府门前的东西两座石牌坊之间,有一个太监下马,去叫成国公府的大门,好半晌里边才有人问:“是谁叫门?有何要事?”

    太监回答:“是钦命京营提督,司礼监王老爷有事拜见国公。”

    门内声音:“国公爷此时在朝阳门外京营驻地督战未回,请王老爷改日来吧!”

    叫门的太监回来对王承恩说:“公公,城内的几处勋贵府邸都是如此。都说爵爷在朝阳门外督战,以奴婢看来这都只是借口而已,这些人怕是都在城外京营军营之中躲避!奴婢告诉他说是圣驾到此好么?”

    “他们倒是伶俐得紧!”

    崇祯哼了一声算是对这些勋贵们的打破短跑记录行为做了一个评价。

    “唉,朕无力治理江山,徒苦了满城百姓!”望着城中数十处火头,满耳都是喊杀声和马蹄声,随着大雪的纷纷落下,眼前一片昏暗。这一派末世景象,让崇祯刚才的一点兴奋又是荡然无存。

    王承恩说道:“皇爷真是圣君,此时还念着满城百姓!”

    崇祯又说:“自古亡国,倘若国君身殉社稷,必有臣民从死。我朝三百年养土,深恩厚泽,不知道有多少人不忘君恩,为朕尽节?”

    “皇爷,何必出此不吉之言?漫说是我大明尚有江南、山东半壁江山完好,便是通州蓟门天津等地依旧在我大明官军手中!卷土从来未必是什么难事!便是汉唐天子,也曾有过车驾出京之事!不过,倘遇天崩地坼之祸,京师内外臣工以及忠义士民,一俟得知龙驭上宾,定有许多人为皇上尽节而死,岂止奴婢一内巨而已!”

    崇祯的心中稍觉安慰,忽然问道:“文丞相祠在什么地方?”

    王承恩遥指东北方向,哽咽说:“在那个方向,离国子监不远。皇爷,像文天祥那样的甘愿杀身成仁的千秋忠臣,也莫能救宋朝之亡。自古国家兴亡,关乎气数,请皇上想开一点,还是赶快出城为好,莫等贼兵来到身边!”

    崇祯在想着颇有忠正之名的四朝老臣李邦华昨日曾告诉他说在贼兵入城时将在文丞相词中自缢,此时也许已经自缢了。

    其实,李邦华昨日听说李自成的人马破了外城,就带着一个仆人移居被尊称为文信国的文天祥祠堂中,准备随时自尽。这一夜他不断叹息,流泪,时时绕室彷徨。他越想越认为倘若皇上采纳他的“南迁”之议,大明必不会有今日亡国之祸。他身为左都御史,北京被围之前竞不能使皇上接纳他的“南迁”建议,北京被围之后,连上城察看防守情形也被城上守城官员们阻拦,想着这些情况,在摇晃的烛光下暗暗痛哭。

    就在刚才,当仆人向他禀报“流贼”已经进人内城的消息。他走到文天祥的塑像前,深深地作了三个揖,含泪说道:“邦华死国难,请从先生于地下矣!”

    随后,他向白石灰刷的粉墙望了一眼,又瞟一眼仆人在屋梁上为他绑好的麻绳,和绳子下边的一只独凳,马上放心地坐下去研墨膏笔,口中似乎在念诵着什么。忠心的仆人拿一张白纸摊在桌上,用颤抖的声音躬身说道:“贼人已经进内城了,请老爷写好遗嘱,老奴一定会差一个妥当仆人送到吉水府中。”

    李邦华心中说:“身为朝廷大臣,国已经亡了,还说什么吉水府中!”

    他站立起来,卷起右手袍袖,在粉墙上题了三句绝命诗:

    堂堂丈夫兮圣贤为徒,

    忠孝大节兮誓死靡渝,

    临危授命兮吾无愧吾!

    崇祯却不知道,和李邦华一样为他的大明朝死节的官员多达二十余人,而到各个城门处迎接大顺军入城的无耻之徒,却只有两千余人!当城内秩序一片混乱之时,宫城之中有数十名宫人、太监纷纷投入金水河或者是悬梁、投井。

    内城的几座城门已经都被守城官员们献出,大顺军马从各处城门杀入。方才在崇文门与内操太监们大打了一场的那支大顺军马也是稍稍休息后便重新沿着崇文门里大街追杀而来。

    “刘将爷!将爷!”方才发现了崇祯的那名顺军军官兴奋的领着一个面色平淡的商号伙计模样的人冲到刘姓将官面前。

    “这是崇文门外商号的伙计,将爷,您可知刚才跟咱们打仗的人是谁?”

    “谁?!”刘将官勒住马缰绳。

    “里面的一个大太监我认识,他是皇帝身边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钦命京营提督王承恩。他能够陪着出来的人,带得队伍又都是内操太监里面的精锐,想来肯定是皇帝无疑了!”

    听得了那名前来报信的商号伙计的分析,不由得刘将官和他身边的十几个军官兴奋异常,若是能够活着抓到崇祯,这无疑是攻破北京城的最大一桩功劳。

    “好!你先回去,我们只管去追,追到了崇祯小儿,自然是重重有赏!”

    打发了那名伙计,刘将官领着手下千余名骑兵风卷残云般猛扑而去,将街道上的积雪溅得到处乱飞。

    那名伙计望着远去的步骑兵队伍,不由得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他有节奏的在街上一家铺面的门板上敲击了几遍,门板打开,露出了店铺掌柜的一张警惕的脸。

    “告诉上面,已经把崇祯的行踪报知大顺军,有数千人马追下去了!崇祯想出城是走不了了!”

    “好!大掌柜的知道了一定是十分欢喜!”

    简短的对话之后,那名伙计头巾上贴着一张写有顺民二字的黄纸,沿着街道墙壁而去。

    片刻之后,他的尸体出现了刚才内操太监与大顺军短暂激战的东江米巷与崇文门里大街交汇的街口,与数具大顺军尸体倒在一起。

    刘将官领着数千人马在身后紧紧追赶,便让崇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得到消息的各部大顺军纷纷向城东涌来,将通往朝阳门的道路一层一层的封堵起来。朝阳门冲不出去,崇祯便只能在这百余名内操太监的护卫之下,向宫城方向逃来。

    坤宁宫寝宫内,一名小太监已经在画梁上绑好了一根白练,摆好踏脚的凳子。寝宫中以及窗子外和坤宁宫正殿,跪着众多的太监、宫女,屏息无声,十分寂静。坤宁宫的管家婆吴婉容挥走了小太监,跪到周皇后面前,用颤抖的低声说道:“启奏娘娘,白练已经绑好了。”

    “我是当今皇后,一国之母,理应随皇帝身殉社稷。你们无罪,可以不死。等到天明,你们就从玄武门逃出宫去。国家虽穷,这坤宁宫中的金银珠宝还是很多,你们可以随便携带珠宝出宫。吴婉容,你赶快扶我一把!”

    吴婉容赶快扶着皇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上吊的地方走去。她竭力要保持镇定,无奈浑身微颤,两腿瘫软,不能不倚靠吴婉容用力搀扶,缓慢前行。

    皇后由吴婉容搀扶着,走到从梁上挂下白练的地方。她最后用泪眼望一望在坤宁宫中忠心服侍她的宫女们,似乎有不胜悲痛的永别之情。除吴婉容外,所有的宫女都跪在地上为皇后送行,不敢仰视。周皇后由吴婉容搀扶,登上垫脚的红漆描金独凳,双手抓住了从画梁上垂下的白练,恨恨地长叹一声。吴婉容问道:“娘娘,还有什么话对奴婢吩咐?”

    周后将头探进白练环中,脸色惨白,她双手抓紧白练,声音异常平静地对吴说道:“我要走了。你去启奏皇上,说本宫已经领旨在寝宫自缢,到黄泉去见列祖列宗。请皇上不必以臣妾为念,中兴社稷要紧!”(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六章 破城(五)

    “朕以藐躬,上承祖宗之丕业,下临亿兆于万方,十有七载于兹。政不加修,祸乱日至。抑圣人在下位欤?至于天怒,积怨民心,赤子沦为盗贼,良田化为榛莽;陵寝震惊,亲王屠戮。国家之祸,莫大于此。今且围困京师,突入外城。宗社阽危,间不容发。不有挞伐,何申国威!朕将亲率六师出讨,留东官监国,国家重务,悉以付之。告尔臣民,有能奋发忠勇,或助粮草器械,骡马舟车,悉诣军前听用,以歼丑类。分茅胙土之赏,决不食言!”

    在稍稍偏僻些的角落里,崇祯草草的写就了这份求救的诏旨,加盖了随身携带的小玺之后,命令王承恩选派得力人手立刻潜出城去,明发天下,召集四方忠义之士讨伐逆贼。

    “皇爷,此事,奴婢便派吴良辅去办!他对南边的人事较为熟悉!”王承恩接过这道特旨,稍稍的思考了一下便有了人选。

    在时远时近的喊杀声和马蹄声交织下,崇祯这支如同惊弓之鸟的小队伍,一路在内城的大街小巷之中迂回盘绕,躲过了一支支大顺军的兵马。沿途不时的有打散了跑散了的内操太监加入到这支队伍当中。原本只有百余人的队伍,又恢复到了四五百人的规模。

    快走到长安左门的时候,崇祯经过这一阵对自己的折腾,头脑完全清醒了。看天色,如今已经四更天了,天马上就要大亮了,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需要赶快处置宫中的大事和准备身殉社稷了。

    他在东长安街心暂时停下,往日里宽阔喧闹的十里长街,突然间只剩下这一小队颇为狼狈的人马,使崇祯不由得胆颤心惊。他暂时立马的地方,南边的是左公生门,北边隔红墙就是太庙。他向西南望一望前门城头,三只白灯笼在冷风中微微飘动。他又看一看红墙里边,太庙院中的高大松柏黑森森的,偶尔有栖在树上的白鹤从梦中乍然被炮声惊醒,带着睡意地低叫几声。崇祯对王承恩说:“朕要回宫,你也回家去吧。”

    此时崇须的身边站立着秉笔太监王承恩,另外还有一个是替他牵马的乾清宫的答应,一个是王承恩的亲随太监。吴祥领着那四五百号内操太监稍稍远一些的站在街道上。

    王承恩说:“奴婢昨日已经辞别了母亲。若陛下殉社稷,则奴婢殉主,义之正也,奴婢决不会偷生人间!但是,事情尚未到那山穷水尽的一步,陛下切不可轻言弃了天下之举!”

    崇祯今天常常愤恨地思忖着一件事:前朝古代,帝王身殉社稷时候,常有许多从死之臣,可恨他在亡国时候,竟没有一个忠义之臣进宫来随他殉国!他平日知道王承恩十分忠贞,此时听了王承恩的话,使他的心中感动。他定睛看看王承恩,抑制着心中的汹涌感情,仍然不失他的皇帝身份,点点头说:“很好,毕竟不忘朕豢养之恩,比许多读书出身的文臣强多了!”

    王承恩遵照紫禁城中除皇帝外任何人不能骑马的“祖制”,到了长安左门外边的下马碑处,赶快下马,将马匹交给亲随的太监牵走,他步行跟在崇祯的马后进宫。他猜不透也不敢问,皇上到底是要在乾清宫举火**还是自缢。当走进皇极门的东角门(即宏政门)时,他看见皇极殿就在眼前,绕过三大殿就是乾清宫了,王承恩胆怯地问道:“皇爷,时间不多,要不要命内臣们赶快向三大殿和乾清宫搬来干柴?”

    崇祯又一次浑身一震,停住吉良乘,回头看看王承恩,跟着又一次下了决心,回答说:“朕从昨天就有了主张,不必多问!”

    到了乾清门外,崇祯下马,吩咐王承恩暂到司礼监值房休息,等候呼唤。他对于应该马上处理的几件事已经胸有成竹,踏着坚定的脚步走进乾清门。一个太监依照平日规矩,在乾清门内高声传呼:“圣驾回宫!”立刻有十几个太监跪到南路旁边接驾。魏清慧和一群宫女正在乾清宫的一角提心吊胆地等候消息,慌忙从黑影中奔出,跪在丹墀的一边接驾。

    崇祯没有马上进人乾清宫,想到片刻之后便要在宫内大开杀戒,他的妻子、女儿马上都要死去,他在丹墀上彷徨顿脚,发出沉重的叹息。忽然一个太监来到他的面前跪下,声音哆嗦地说道:“启奏皇爷,请皇爷不要忧愁,奴婢有一计策可保皇爷平安。”

    崇祯一看,原来是一个名叫张殷的太监,在乾清宫中是个小答应,平常十分老实,做点粗活,从不敢在他的面前说话。他感到奇怪:这个老实奴才会有什么妙计?难道当真是成祖显灵了不成?于是他低下头来问道:“张殷,别害怕,你有何妙计?”

    张殷回答说:“皇爷,倘若贼兵进了内城,只管投降便没有事了。”

    崇祯的眼睛一瞪,将张殷狠踢一脚,踢得他仰坐地上,随即拔出宝剑,斜砍下去,劈死了张殷。这是崇祯平生第一次亲手杀人,杀过之后,气犹未消,浑身战栗。众太监和宫女们第一次看到皇上在宫中杀人,都惊恐伏地。

    稍稍喘了几口粗气,崇祯随便指了指一个宫女,命她速速奔往慈庆宫,禀奏懿安皇后,请她自尽,“你启奏懿安皇后,如今亡国大祸临头,皇上请她立刻悬梁自尽,身殉社稷。莫坏了祖宗的体面!”

    又向一个宫女说:“速去传旨催袁娘娘自尽,催长平公主自尽,都快死吧,不要耽误到贼人进来,坏了祖宗的国体。”

    此时,从玄武门上传来了报时的鼓声和报刻的云板声,知道四更过了一半,离五更不远了。坤宁宫后边便是御花园和钦安殿,再往后便是玄武门。玄武门左右,紧靠着紫禁城里边的排房,俗称廊下家,住着一部分地位较低的太监。这时,从廊下家传出来一声两声鸡啼,同云板声混在一起。听见廊下家的鸡叫声愈来愈稠,崇祯的心中很急,脚步踉跄地向寿宁宫走去。他虽然想保持镇静,在死前从容处理诸事,然而他的神志已经有些慌乱,只怕来不及了,越走越快,几乎使背后的宫女和太监们追赶不上。

    住在寿宁宫的长平公主是崇祯的长女,自幼深得父皇的喜爱。当她小的时候,尽管崇祯日理万机,朝政揪心,还是经常抱她,逗她玩耍。她生得如花似玉,异常聪慧,很像皇后才入信王府时候。去年已经为她选定了驸马,本来打算开春之后就要“下嫁”,只因国事日坏,不能举行。此刻他要去看看他的爱女是否已经自尽,尸悬画梁……他的心中忽然万分酸痛,浑身战栗,连腿也软了。他想大哭,但哭不出声,在心中叫道:“天啊,亡国灭族……人间竟有如此惨事!”

    住在寿宁宫的长平公主今年十六岁,刚才坤宁宫中的一个宫女奔来传旨,命她自尽。她不肯,宫女们也守着她不让她自尽。现在众宫女正围着她哭泣,忽然听说万岁驾到,她赶快带着众宫女奔到院中,跪下接驾。崇祯见公主仍然活着,又急又气,说道:“女儿,你为何还没有死?”

    长平公主牵着他的衣服哭着说:“女儿……无罪!父皇啊……”

    崇祯颤抖地说:“不要再说啦!你不幸生在皇家,就是有罪!”

    长平公主正要再说话,崇祯的右手颤抖着挥剑砍去。她将身子一躲,没有砍中她的脖颈,砍中了左臂。她在极度恐怖中尖叫一声,倒在地上,昏迷过去。崇祯见公主没有死,重新举起宝剑,但是他的手臂颤抖得更凶,没有力气,心也软了,勉强将宝剑举起之后,却看见一名宫女扑到公主身上,一边大哭一边叫道:“皇爷,砍吧!砍吧!奴婢愿随公主同死!”

    崇祯的手腕更软了,宝剑砍不下去,叹口气,转身走出寿宁宫,仓皇地走到了袁妃居住的翊坤宫。崇祯走后,寿宁宫中的宫女们和公主的奶母仍在围着公主哭泣。寿宁宫的掌事太监何新赶快从御药房找来止血的药,指挥年纪较长的两个宫女将公主抬放榻上,为公主上药和包扎伤口,却没有别的办法。公主仍在昏迷中,不省人事,既不**,也不哭泣。由于事出非常,掌事太监何新和奶母陈嬷嬷对昏迷不醒的公主都不知如何处理。幸而恰在这时,被大家素日敬爱的坤宁宫管家婆吴婉容来到了。

    吴婉容看见公主虽然被砍伤左臂,因皇上手软无力,并未砍断骨头,更没有伤到致命地方,醒来以后休养些日子就会康复。她将何新叫到寿宁宫的前庑下,避开众人,小声问道:“何公公,你打算如何救公主逃出宫去?”

    何新说:“公主已经不省人事,倘若我送公主出宫,公主死在路上,我的罪万死莫赎。”

    “不,何公公。据我看,公主的昏迷不醒是刚才极度惊惧所致,一定不会死去。你何不趁着天明以前,不要带任何人,独自背公主出玄武门,逃到周皇亲府中?”

    何新的心中恍然明白,说道:“就这么办,好主意!”

    但是,身后传来的声音却是如同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来:“去周皇亲府上?你们忘记了娘娘那一万银子的事情了?万一逆贼进了城,公主的这个外公为了长保富贵把公主献给逆贼呢?”

    身后,却是刚才扑到长平公主身上的那个宫女。

    “你这贱人!谁让你说话的?!”何新有些气急败坏了。

    “等一下何公公!你先听她说完。”吴婉蓉倒是颇为沉得住气,大概是刚才刚刚送走了周皇后的原因,对于眼前这凄惨的一幕已经有了些免疫力。

    “以奴婢所见,大隐隐于市。咱们公主当日可是跟那位南边的郡主娘娘交情莫逆的。而且,当时她在辽东受了伤,公主娘娘奉了圣旨还带着御医到天津去探问过她的伤势。当时奴婢也随行在侧。两个人还结拜了姐妹。那位郡主娘娘还给了咱们公主娘娘信物,说是有事情的话到随便一个南中商人开得铺子去出示信物,他们便会奉令而行。”

    “那还等什么?快去找!”吴婉蓉急促的低吼了一声,“何公公,你在这里照应公主,我去禀告皇爷一声!”

    偏殿里,崇祯手中宝剑兀自滴滴答答的向下滴血,刚才在昭仁殿外,他一剑将刚刚开始学习宫中礼仪的小女儿砍死,望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女儿,“朕的小女儿啊,不是父皇太残忍,是因为你是天生的金枝玉叶,不应该死于贼手,也不应该长大后流落民间!儿啊,你死到阴间休抱怨你父皇对你不慈!……”

    太子和永、定二王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立在父皇面前,等待面谕。崇祯忽然注意到三个儿子所穿的王袍和戴的王冠,吃了一惊,用责备的口气说:“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是这副打扮!”随即他向站在偏殿内的一群宫女和太监看了一眼,说:“还不赶快找旧衣帽给主儿换上!给二王换上!”

    众人匆忙间找来了三套小太监穿旧了的衣服,由两个宫女替太子更换,另有宫女们替二王更换。崇祯嫌宫女们的动作太慢,自己用颤抖的双手替太子系衣带,一边系一边哽咽着嘱咐说:“儿啊!你今夜还是太子,天明以后就是庶民百姓了。逃出宫去,辗转民间,你要隐姓埋名,万不可露出太子身份。见到年纪老的人,你要称呼爷爷;见到中年人,你要称呼伯伯、叔叔,见到年岁与你相仿的人,你要称呼哥哥……我的儿啊,你要明白!你一出宫就是庶民百姓,就是无家可归的人,比有家可归的庶民还要可怜!若是祖宗在天之灵庇佑,让你逃到山东,切记一切要听梁国公父子的安排!你要千万小心,保住你一条性命!你父皇即将以身殉社稷。你母后已经先我去了!……”

    当崇祯亲自照料为太子换好衣帽时,永、定二王的衣帽也由宫女们换好了。在这生离死别的一刻,他拉着太子的手,还想嘱咐两句话,但是一阵悲痛,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只有热泪奔流。

    崇祯不敢多耽搁时间,他赶快停止痛哭,吩咐钟粹宫的掌事太监赶快将太子和定王送往他们的外祖父嘉定侯周奎的府中,又吩咐一个可靠的太监将永王送到田皇亲府中,传旨两家皇亲找地方使他的三个儿子暂时躲藏,以后出城南下。吩咐了太监们以后,崇祯因为将恢复江山的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他又对太子说道:“儿啊,汝父经营天下十七年,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并无失德,不是亡国之君。皆朝中诸臣误我,误国……致有今日之祸。儿呀!你是太子,倘若不死,务必要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便是权臣如何欺凌你,你也要忍耐一时。等你长大之后,你要恢复祖宗江山,为你的父母报仇。千言万语,只是一句话,我的儿啊!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恢复江山!……”他痛哭两声,吩咐太监们带着太子和永、定二王赶快出宫。

    “陛下!陛下!”

    吴婉蓉跌跌撞撞的从日精门方向连滚带爬的呼喊着过来。

    “这个奴才!这个时候了,还在慌什么?!”

    “皇爷!皇爷!奴婢有大喜事向皇爷禀告!”吴婉蓉手中高举着一块金镶玉的令牌,上面雕刻着一朵凌霜怒放的梅花,背面则是一条巨大的炮舰在风波浪涛之中傲然航行。

    “这是兆阳郡主娘娘当日送给公主殿下的,持此令牌,便是如同见到兆阳郡主本人,南中商人便会奉令而行。陛下,有此助力,几位少主子可以顺利的出城南下了!”

    “苍天!苍天!”

    在这个节骨眼上,崇祯万万没有想到,当日派长平公主去天津探访李华梅的伤情,原本只是为了表示君主对于臣下的一点关怀爱护之意,但是却不想,行得了一点春风,却望来了如此的一场秋雨!

    他知道,大顺军马所到之处为了收拢人心,往往不对商贾平民进行洗劫,这一点要比大明官军强得多。

    而且,他也曾略微有所耳闻,南中商人与逆贼李闯之间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双方常有往来。每每李闯所部攻城破镇时,对于各色商贾都是秋毫无犯,公买公卖。

    但是,他此时却也顾不上了。只要他的几个孩子能够突围出去,借助南中商人的庇护逃出北京,与李守汉父子汇合,重整大明江山,便是南中商人卖给李闯再多的物资又如何?

    “吴婉蓉,你便带着太子、永王、定王,背着公主逃出宫去!寻觅一个可靠的南中商人店铺躲避起来!”

    “皇爷,地安门外有一个珠宝铺子倒是奴婢熟悉的!”

    将诸事安排妥当,崇祯将宝剑从朱红色大柱上拔出,“大伴。”

    “奴婢在。”

    “你可愿意再陪着朕走这一程,为太子、永王、定王、长平等人逃出生天做此一搏?”

    “奴婢愿追随皇爷骥尾!”(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七章 破城(六)

    一直在朝阳门城楼上坚守,为崇祯皇帝苦苦把守着这座唯一通往外界的生路,王德化从上了城楼,他的情绪便如同顽童手中的风筝一样。一会借着东风扶摇直上青天,一会却又是翻着跟头栽倒在烂泥地里。

    原本以为自己和王承恩、吴良辅以及南粤军的使者秘密商议好了的将崇祯一家悄悄转运出京城的而计划天衣无缝,可是,谁能想到,便在近在咫尺的位置上,皇上的车驾便硬生生的被一群乌鸦给拦截了下来。

    白白的便宜了那些脚底抹油的勋贵们,借着在城外督战的大帽子,跳上了漕船一路东下逃之夭夭。如果不是城外的新军拼力死战,将从西面大举而来的顺军拦阻在东便门以南,只怕这条京师通往外界的最后一条通路也会被大顺军给掐断。

    可是,现在内城之中也出现了大顺军的兵马,沿着一条条的街道向着朝阳门、禄米仓、海运仓方向蜂拥而来。曾经在京城生活过的李岩、宋献策、牛金星等人都向李自成进言,这一带因为毗邻运河,有着大量的仓廪,里面粮米财货不计其数。不为了别的,就算是为了大顺永昌皇帝入城之后京城秩序稳定,也必须要尽早的控制这里。

    何况,此时,这些蜂拥而来的大顺兵马还有另外一个差事,那就是夺下朝阳门,将崇祯外逃的道路彻底切断,断了他这个念头!

    但是,此时的崇祯,已经不再是大明朝的皇帝,而是一个心怀愧疚,为了自己的孩子们能够有一条生路而势如疯虎的父亲!

    刚刚带着数百内操太监冲出东华门,迎面便撞上了一支三四百人的顺军骑兵队伍。正沿着宫墙外的道路缓缓而来,有说有笑的。为了节省马力,骑兵们都下了马,将战马交给马桩子牵着,大多数人则是三五成群的谈笑而来。

    “快枪手列开!开火!”

    王承恩此时自动的接管了这支小队伍的指挥权。而吴祥则是很委屈的去指挥那些半路上聚拢来的散兵游勇。

    情急之下,快枪手们没有列成三列,而是只列开了两列。二百余支快枪迎头打过去,弹丸在晨曦当中所画出的弹道显得异常绚烂瑰丽,在白雪的映照之下,显得分外动人。

    措不及防的顺军,被迎头打来的弹雨当即便放倒了六七十人,到处乱飞的弹丸,将战马惊得咴咴乱叫,不时的试图挣脱马桩子握着缰绳的手。

    为首的军官正待要整顿一下队伍,利用对方火铳装填的空档冲上去,用手中的刀矛利剑给这群没卵子的家伙好好的上一课。却不料,他刚刚把队伍整队,迎面冲杀了没有几步远,对面的弹丸又一次的密集杀到。这一次,因为距离近了,队形更密,大顺军的伤亡更多,一枚弹丸正好迎头飞来,将军官的面门击中。登时一股红白之物箭也似的飞射出来,溅了旁边的军士一身。

    “掌盘子的死了!掌盘子的死了!”情急之下,这军士把当初在河南拉杆子时的黑话都喊了出来,于是,余下的百十人更是作鸟兽散。

    “吴祥,冲上去!不要留活口!抢马!”王承恩的声音比地上的冰雪还冷。

    抢了百十匹战马到手,崇祯一行人的胆气顿时壮了不少,有那太监更是将地上大顺军将士的衣甲头盔剥下来自己穿上,对比一下自己手中的刀剑,果断的将地上大顺军的刀剑捡起来。

    猛然间看过去,这支队伍里有太监,也有身穿大顺军服色的。

    但是,这样的队伍,自然也引起了其他大顺军队伍的关注。一股一股的队伍,纷纷的朝着沿着东华门外大街向十王府大街一线疾驰的崇祯一行围追堵截过来。

    “公公!您看!城内似乎有动静!”

    在朝阳门城楼上望眼欲穿的王德化,在小太监的提示下,悲喜交加的举起手中的望远镜,向远处望去。

    果然,原本在禄米仓一带把守粮米仓廒的大队大顺军,纷纷向西冲去。而西面,一支小队伍正在大队人马的包围之中奋力向东冲来。

    王德化眼睛里几乎欢喜的流出眼泪来!他一眼便从镜头里认出了骑在白色良驹上被几名内操太监紧紧护卫的人正是崇祯本人!

    “快!传咱家的将令,令城外的新军调一营骑兵、一营步兵进来,冲进城去接应皇爷出城亲征!”

    崇祯从宫内冲出,并且沿着十王府大街冲到了禄米仓、灯市口一带,眼看着就要冲到演乐胡同、本司胡同一带了。这个最新的军情和王德化责令兵马入城接应的命令第一时间被送到了罗明祖面前。

    因为常来常往,对于教坊司所在地的朝阳门附近地形十分熟悉的罗明祖,自然知道崇祯冲到了灯市口一线意味着什么。当下毫不犹豫,立刻一跃而起,“传令!将驻守日坛的兵马西撤收缩,驻守南水关的步兵两营,骑兵一哨先行入城接驾!”

    只要救出崇祯,他们就是救驾有功之臣。而且,能够在李闯百万大军之中将皇上救出,这份军功、这份战力,势必是要天下敬仰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罗虎与谈奇瑞的谈判顿时再次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在朝阳门外,原本建于嘉靖九年,用于皇帝祭祀光明之神太阳的场所,这里正式作为帝王祭祀太阳的场所是在明隆庆元年(1567年),在此之前祭祀太阳都是在天坛圜丘外从祭。按照礼仪典章规定,春分之日祭大明之神。《天府广记》载:“祭用太牢、玉礼三献,乐七奏、舞八佾。甲、丙、戌、壬年,皇帝亲祭”。

    在用白色石头砌成的方台上,是红色琉璃象征着太阳。罗虎和谈奇瑞二人的谈判,便在这极为神圣庄严的所在进行。

    “谈大哥,咱们自家兄弟,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当初一起打过十桶,一起追剿过教匪王可,用一个酒壶喝酒,一个锅里搅稀稠,两下里的许多兄弟还一起赌钱一起去逛过怡红院。这交情不比崇祯老儿的跑马崇祯厚实多了?如今我大顺兵临北京城,我看咱们就没打的必要。这样,我向陛下请一道恩旨,开个口子,你们去南直隶,我留下来打北京,两不干涉。”

    “那好啊!老哥承兄弟的情!那我便命人进城去接驾。然后离开京师便是!”

    “这个,两位老哥和京营的兄弟们去留自便,但是崇祯是要留下来的!”

    “兄弟,这可不行,京营都是世家子弟,忠君爱国。”

    “这样,贵部到了天津与天津巡抚冯某所部会合之后,可以将无用的全部骡马、火炮等物交给小弟,小弟出五十万银元。”

    “兄弟,你这是为难你老哥哥。老哥哥身受国恩,世代享受皇恩雨露,到了这个关头,不能对不起皇上啊!”

    “六十万银元。只要哥哥们赶快走,不要让小弟为难。”

    “兄弟,你也知道,如今朝阳门一带,大脑袋太多了。京城里但凡是年龄资历爵位比你老哥高的家伙,自忖能够在你两位老哥哥面前抖抖威风摆摆老资格的老头子们如今都在这里督战。那一个个的官爵旗牌,都快比我的军旗都多了!”

    “八十万银元。”

    “兄弟,我和你罗大哥商量一下,看看怎么把这些老头子们先打发走了,然后咱们再说咱们的事。不过,不一定能够行啊!”

    “只求老哥能够尽快决断。”

    正在双方讨价还价之际,罗明祖的调兵命令到了。

    当得知崇祯已经突围冲到了朝阳门内不远的时候,谈判双方的脸色都变了。

    这场谈判也就谈不下去了。

    各自回去,整顿兵马准备大干一场!

    与刘宗敏汇合之后,罗虎不无羞愧的将此番谈判的过程一五一十的将他做了禀告。坐在一堆银箱上面的刘宗敏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用手用力一拍箱盖:“小虎子,老实说,你捷轩叔我早已经料到了。”

    “啊!?捷轩叔,那为啥还要去和他们谈?”

    “这就是你年轻的不懂了。大凡是能打的队伍,都有一股子气。有的是傲气,有的是霸气。眼前这支京营也是有这股子傲气的队伍!你能够谈成这样,已经是很了不得了!如果不是崇祯小儿妄图突围的消息传来,只怕,”刘宗敏用力拍打着屁股下面的银箱,“这些东西就能买下这座朝阳门了!”

    对于大顺军这样的军队来说,在必要的时候大把的洒出银钱去来达到战场上需要死伤许多人马才能达到的目的,这样的事情不算稀奇。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的官军与造反者、匪帮之间都有发生。在敌我悬殊较大,或者不愿意死伤过多的时候,便会请出赵公元帅这个大家共同的朋友从中说合,各取所需。

    当下刘宗敏与罗虎两个简短的分派了一下活计,刘宗敏依旧是坐纛掌总,罗虎率领震山营猛扑朝阳门,争取夺下这座城门,即使不能夺下来,也要将京营驱离。同时,刘宗敏以提营总制的身份,令已经攻克了崇文门的大顺军沿着城墙向东便门、朝阳门一带快速冲过来,彻底切断城内外的联络。

    一场围绕着朝阳门城楼为中心,分为城内、城外、城墙上几处战场的争夺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城内,吴祥领着王承恩、崇祯借助着这一带的仓库、粮仓等大型建筑掩护,在胡同里来回穿梭,时而躲藏在胡同里躲避大股大顺军,时而用短促密集的火铳急射干掉小股大顺军队伍。

    眼前已经看到了演乐胡同的东口,出了这个胡同口,再向前走不多远便是南水关胡同,到了南水关胡同,就可以与驻守朝阳门的京营新军会合,大家便可以逃出生天了!

    城外,震山营的骑兵与京营的骑兵列开了同样的骑兵队形,沿着高大的城墙,南北两股骑兵铁流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血肉飞溅到了城砖上,惨叫声不绝。沉闷的马匹撞击到一处所发出的闷响,伴随着马蹄踩踏在人身上所发出的噗嗤噗嗤的声音,令刘宗敏这个在疆场上见惯了尸山血海的将领也不禁有些头晕眼花。

    “娘的乖乖啊!就这么硬生生的冲上去撞开对方的队伍啊!”连续三四列震山营的骑兵队伍排成密集的阵型向北冲去,却被京营毫不犹豫的以同样密集的队形迎面而上!

    虽然两家的战术和训练水平基本上一致,但是,大顺军却有两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因素严重影响了战斗力的发挥。第一个,风向!此时正在下雪,不算强劲但是绝对明显的西北风卷着雪花往震山营骑兵的脸上吹去,让人们眼睛都睁不开。第二个,那就是人们已经没有了那种拼死求生的**了。眼看着北京城就要拿下来了,谁不想跟着皇上过几天好日子?如何能够将一条性命丢在这北京城下?而京营却是恰恰相反。顺风不说,而且将领们说得很直白:“咱们现在就好比是进了棺材,就差盖上盖子了!不想死的,就跟着老子冲上去!”正如嘉庆年间指挥清军平定白莲教的额勒登保所总结的一样,“处处死路,惟拼死向前一条生路!”向前还能有可能活下去,后退百分之百是个死!听着城内一阵紧似一阵的喊杀声和火铳声,罗明祖不时的激励着部下的军官和士兵:“听见了没有?铳声都听得这么真了,皇上已经冲到城下了!只要咱们接应皇上杀出京城,那就是大功一件!子子孙孙享用不尽!”

    “弟兄们,城里面那帮没卵子的都打过来了,咱们还能输给他们?都摸摸自己裤裆,看看卵子和鸟还在不在!护驾到了南京,钱粮赏赐我就不说了,梁国公他老人家大家都信得过。不过,他老人家要是发起火也是挺吓人的,我先把话放这儿,要是你们不拼死作战,将来廖阎王要是想出啥损招让你们生不如死,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们。”

    城楼上,王德化也是看得很清楚,一队骑兵冲上去,同逆贼的精骑迎头撞上,各自被撞得人仰马翻骨断筋伤,然后又是一队骑兵冲上去,继续同逆贼的精骑对撞。只撞得流贼的骑兵不敢再出动,转而以火铳队列队而出,双方便在风雪之中间隔不到六十步展开对射!

    城内,驻扎在南水关附近的两营步兵也是向西猛冲。他们已经看到了演乐胡同、本司胡同这边隐藏的这支小队伍,从行动和服色上看,毫无疑问的,定是皇上无疑!

    “冲!冲上去救驾!”

    “快!冲,冲过去咱们就护驾杀出重围了!”两支队伍之中,不约而同的响起了各自首领的吆喝声。

    演乐胡同与南水关胡同之间,是一条不算长的胡同,被称作竹杆胡同。这条胡同街口的两间院落,同城内的所有院落一样,都是关门闭户,用缸装满了土石堵住大门,防止乱兵进入劫掠烧杀。当王承恩指挥着这支小队伍冲到竹杆胡同口的时候,街口的这两间院落屋顶上、院墙上突然有人向这支小队伍发射出密集的弹丸。同时有人高喊:“崇祯在这!崇祯在这!”

    “不要让崇祯跑了!”

    被突如其来的密集侧射火力打了一个冷不防,王承恩的这几百号人当场便倒下了二十几号。这当头一棒顿时让他们前进的势头为止一挫。但是,更要命的是,这阻击崇祯前进的人们向周围的大顺军散兵游勇们发出了警示,崇祯皇帝在这!如何不让在附近作战的大顺军将士兴奋异常的向竹杆胡同奔来?

    目测一下附近大约有千余人向这边涌来,王承恩不惧反喜。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命余下的人一起下马。眼前的街道狭窄,无法容纳这许多的马匹,而且,战马的目标太大,容易成为活靶子。

    众人狠狠的在马屁股上或抽一鞭子,或刺一刀,有那心狠的,更是在马腿上砍上一刀,免得落到大顺军手中资敌。数百匹战马四散而去,顿时冲得蜂拥而来的这些人闪避一旁,队形乱作一团。

    趁着对方抢马的功夫,王承恩命人检查了一下各自的弹药,“小的们,咱们虽然是没有卵子的,却护卫着陛下冲到了这里。前面那么多有卵子的都死在我们火铳之下,这点逆贼能挡住我们吗?”

    众人齐声吼道:“不能!”

    “好!果然没有给皇爷丢人!”王承恩拔出腰间的呲铁钢宝剑,“眼前就是最后一道关口,冲出去,皇爷便是龙入大海,等圣驾到了南京,凡是活下来的,一律升职发精忠报国牌匾!死了的,咱家会请梁国公把钱送到你们亲属手里。要是咱家将来能活着回到北京,咱家的坟地里面,也有死了的兄弟们一个牌位。咱家的侄子们每年会给大家伙香火供奉!”

    “诸天神佛保佑!保佑王公公能够护卫皇上破围而出!咱家愿意后半生以家财斋僧布道,逢庙烧香,遇庙拜佛!此生便茹素念佛!”

    城楼上,王德化望见城下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大顺军散兵以火铳阻隔,心中急如火焚一般。口中不住的向佛菩萨们祷告,希望能够保佑崇祯突出重围。

    “公公,您看!”

    身边的小太监一声惊呼,指着南边的城墙示意王德化。

    沿着宽阔的城墙,几乎与城墙同宽的一支队伍,似乎是缓慢的,但是却势不可挡的扑了过来!

    不由得王德化打了一个寒颤!(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八章 破城(七)

    王承恩沿途击溃十余股大小不一的大顺军之后,距离朝阳门也越来越近,朱由检几乎可以听到千余步外京营新军的呼喊声。王承恩也兴奋不已,自古功高莫过于救驾,到了留都自己只怕可以跟三宝公公比肩了吧?

    正当王承恩在幻想自己享受先辈三宝公公的待遇时,忽然一阵炒豆般的枪声惊醒了他的迷梦。

    之前冲在最前面的内操太监横七竖八的倒了二十多个,如果不是竹竿胡同两边的民房中升起的白烟,王承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所向披靡的内操军会在这里折损二十余人。这时,胡同两侧的民房中忽然传来了阵阵巨大的喊声:“崇祯在这里,别让崇祯跑了!”“这里有好多银子啊!”、“好多南蛮金币!”

    “直娘贼!咱家****祖宗十八代!”王承恩骂了一句,“快,赶紧把这些烂蛆打发了,护送圣驾去朝阳门!”

    就在王德化心惊肉跳于刚刚赶到的大顺军声势的时候,王承恩却是轻松的露出了阴险的笑容,因为他发现,这些人衣着不伦不类,身上穿着明军的大红色鸳鸯袄军服,却打着大顺军的旗帜,而手里拿的,是南中的火铳。很显然,这些人肯定是哪个降将的家丁,想来赚便宜的。

    我呸!王承恩暗中啐了一口,心说瞎了你们的狗眼,就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废物,也敢来捋虎须?想到这,王承恩一股豪气直冲胸口,他用洪亮的几乎听不到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的声音高喊:“第一列第二列第三列听令,缓步前进,没有本公的命令,不许停下,不许开枪。”

    随着王承恩的命令,内操新军齐步走向拦在他们面前的军队,不得不说,王承恩练兵还是有一套的,这些内操新军步伐齐整,走了二十步没有调整队列,这成绩,足以让戚继光内牛满面。看着三列新军整齐的前进,王承恩自信的对崇祯说:“陛下请放心,不过是些附贼鼠辈,小的们两排铳打过去,道路就通了。”

    崇祯看着内操新军整齐的队列也是满脸欣慰,他对王承恩说:”内操新军,皆是忠君爱国的好汉,你要好好记下他们的功劳,等到了南京,朕就给他们正式的番号,你看叫忠义军如何?“

    就在崇祯王承恩谈话的时候,三列新军距离对面的军队越来越近了,八十步,七十步,眼看就到了六十步,王承恩却没有下达停止前进的命令,而对面,也没有任何动作。不过,王承恩却有点犯嘀咕的,六十步,基本上是京营才能忍受的距离,对面是谁的家丁?能这么沉得住气。

    距离很快到了五十步,对面却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就在王承恩准备下令举铳的时候,巨变陡生,只见胡同两边的房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大量火铳手,他们迅速举起火铳瞄准,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声,房子上的火铳手一起开火,一阵白烟腾空而起,随着烟雾的消散,数十具尸体出现在内操新军的队列里。还没等他们从打击中清醒过来,眼尖的人发现对面的队伍不知道什么时候向前走了十步,而此时,他们也举起了火铳。剩下的事情毫无悬念,三列火铳手用京营成名的阵型打了一个齐射,伴随着硝烟的散去,三列新军的生命也随之消散,虽然依然有人发出**,但是眼见是活不成了。

    看着三列新军短时间内烟消云散,王承恩心疼的差点砍自己一刀,但是与损失相比,如何挽回浪费的时间才是更要命的问题。王承恩非常明白,时间每过去一秒,危险就增加一分。在这危机关头,王承恩表现了良好的心理素质,他下令游兵队迅速占领周围的房屋,用快抢压制他们的侧射。在游兵队得手之后,王承恩再次下令派出三列新军,只不过这次,他们在距离对方六十步的距离就停下,然后毫不犹豫的开枪射击,一阵密集的弹雨毫不留情的飞向了对面的敌军。

    不过很可惜,对面似乎早有防备,就在他们举铳的时候,齐刷刷的卧倒在地,躲过了这些致命的打击。王承恩气的一拍大腿,同时也感到有些不对头。这些快抢,可是梁国公送来的秘密武器,别说一般明军,就连梁国公的部下里,知道有这种快抢的人也不多,这些人是如何想出破解之法的?难道。。。王承恩不禁把怀疑的目标锁定为梁国公,但是瞬间他就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简直是搞笑,梁国公想当皇帝,说一声就行了,哪里用得着玩这一套?另外不管幕后黑手是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快通过这条竹竿胡同。

    略微思索了一下,王承恩命令道:“交替掩护,接近敌军。”听到了王承恩的命令,这三列内操新军不禁心中一凛,因为,这在以前的训练中出现过,后面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鞭子早就教育过他们,后面的内容就是:上刺刀。

    肉搏,是最残酷也是最有效的战斗方式,西方有一个反对肉搏制胜论的人说过,多数刺刀冲锋都会被连续的火力击溃,但是他没说的是,剩下的是刺刀冲锋迅速的击溃了敌军。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如果双方实力相近,那么攻击部队的伤亡都不会低。因此,内操新军都不约而同的回想了一下往事,然后,他们又都摇了摇头,想那些干嘛,反正咱们这些可怜人本来就是死过不止一回的人。当年净身时,大家已经死过一回了!如今不过人死如灯灭,有梁国公他老人家,自己家人能得到好处,也就行了。

    虽然波浪一般的掩护射击,三列新军很快就到了距离对方三十步的地方,这个距离,举铳射击基本上已经毫无意义,虽然能打死很多人,但是却会因此无法做好肉搏的准备,因此,对方的素质越高,越不用担心遭到火铳的射击。王承恩,更是无比确定这一点,因此,等到了三十步的距离,他用兴奋的宛如见到花姑娘的皇军的声音喊道:“小的们,上刺刀。”

    随着王承恩的命令,一阵整齐的刺刀入座的声音传来,接着,三列新军杀声大作,猛虎下山一般的冲向敌军。而对面,也终于站起身来,只不过他们没有向前冲,而是散向道路两边。就在冲锋的新军纳闷的时候,从敌军的后列,冲出了几排长矛手,这些人同样排着整齐的队列,以整齐划一的队列冲来,所不同的是,他们手里的梭镖,可比铳刺长多了。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冲锋的新军吃了大亏,但是王承恩看着陷入被动的新军队列,却若有所思,突然,他厉声喊道:“小的们,为皇爷爷尽忠的时候到了,用国公爷传给你们的绝招。”

    伴随着王承恩的命令,只见一百多新军整齐的上刺刀,然后,端起火铳,以身体为支撑点,整个身体都随着上了铳刺的火铳撞了过去。这招,如果后世的英国人看见了,肯定大骂山寨盗版,因为,这就是英国佬成名的刺刀术,打的就是一命换一命,不过,这招虽然是绝招,但是也得使用者豁出性命才行,而很凑巧的是,这些内操新军,现在就不差勇气。

    事实证明,英国佬这套刺刀术只要使用得法,确实威力惊人,虽然对面占据了伤亡数据的优势,却迅速的被以命换命的打法打的节节败退。王承恩趁势下令其他的内操新军跟上,他本人也拔刀冲锋。这一队敌军,被王承恩猛烈的攻势打的狼狈不堪,却没有丝毫慌乱的迹象,反而变的更加疯狂。只见不能维持线列的他们,三五人一个小组,死死的纠缠住内操新军不放,甚至被打断胳膊腿之后,依然尽最后的力量刺杀发铳。虽然这些努力已经无法阻止内操新军的胜利,却大大拖延了他们获取最终胜利的时间。

    不过,王承恩却没有觉着这有什么,因为他站在高处透过南水关的栅栏向外眺望,已经能看到京营骑兵墙激起的烟尘,敌军已溃,友军在望,还有什么能比这种事更让人安心的。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从马道上,一队队跟京营骑兵一模一样的骑兵出现了,他们毫不犹豫的冲向京营骑兵,两路骑兵的相撞,撞出了一片血花,也撞碎了王承恩跟京营迅速会合的希望。

    不过王承恩倒是没有气馁,虽然伴随这震山营的骑兵,一队步兵也拦在了他的面前,但是王承恩自信刚才那么顽强的军队自己都击败了,难道小小的流贼步兵,还能挡住自己不成?想到这,王承恩咬牙切齿的喊道:”小的们,列阵,跟着本公公杀闯贼。“

    “追随老祖宗杀贼!”

    “跟随老祖宗杀贼!”

    余下的百十名内操太监,用干裂的嗓音从胸腔里发出阵阵吼声。从来就不被人当人看的他们,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找到了自己作为一个人,一个男人的血性和尊严!

    面对着内操新军残余的这百余名太监平端着似乎可以不停发射的火铳,采取一命搏一命的打法,向前猛扑过来,那些据守在民房之中,不停的以排铳齐射和长矛突刺来阻挡迟滞崇祯前进的大顺军队伍,不由得也有点支撑不住了。

    “点子扎手!”

    “风紧,出水!出水!”

    “赶快去报告大掌盘子的!”

    不时的有呼喊声从冒着烟火的民房当中传出来,透露出这支部队也是左支右绌的艰难处境。

    “唉!要是有火炮就好了!”

    看着被自己手下的徒子徒孙们从一间间民房当中驱赶出来,但是却又是冥顽不灵的坚守不退,逼得手下内操太监们只能是一步一步的用血肉之躯与之反复争夺的场面,王承恩心中不住的懊悔,如果此时手头有火炮就好了!

    “哪怕是有些马尾手榴弹也是好的!可以让小的们一路炸开一条通路,不至于如此艰难!”

    王承恩只恨自己没带炮,而主角时空后世无数明粉也在幻想如果当时王承恩带了佛朗机,哪怕只有一门佛朗机,不停的轰将出去,以双方不到数百步的间距,只需数炮,就可以轰开一条道路,保护着崇祯冲出重围跟京营汇合了。

    但是,被四五名内操太监护卫的风雨不透的崇祯却不这么想。他只是看到了一座座阻挡他逃命道路的民房被攻克,通往外界的道路在一尺一寸的向外延伸,不由得他感慨万分。

    “大伴,朕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年宋徽宗的手下,有一人叫童贯,他倒是与你有几分相似。”

    崇祯这话一出,登时吓得正在挥动宝刀督战的王承恩魂飞魄散浑身冒出了冷汗,“奴婢罪该万死!”他顾不得许多了,双膝一软便有要跪下去的动作,却被崇祯一把拉住了。

    “皇爷,奴婢万死,不知奴婢何事做的不妥当,让皇爷爷认为奴婢是奸臣?”

    “大伴,朕怎么会认为你是奸臣,就是那童贯,又何来奸臣之说?朕现在是看透了,童贯才是忠臣,你们也才是真正的忠臣。当年宋徽宗退位,金军南下,他想逃生,当时他无权无势,跟在他身边,不就是那六个不知道讨好新君的六贼吗?为什么讨好新君的人,屈膝外族的人一次次在史书上被写作忠臣良将,而忠于故主,生死相随的人被骂成是奸贼!朕以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他们那些龌龊勾当掩盖干净。而时间一长,真假黑白就颠倒了,朕可以断言,咱们君臣要是冲不出去,朕在书中就是无胆鼠辈,你,大伴,就是出卖朕的奸臣。”

    “皇爷,奴婢不管书上怎么写奴婢,但是请皇爷一定要收回刚才的不吉之言,什么叫冲不出去?皇爷爷身边有我们保着,我们的对面,最多里许,就是京营的精锐,我们一定能冲出去。只求皇爷爷到了南京,一定要给我们这些人洗刷冤屈,尤其是魏公公,他也是忠臣啊。”

    王承恩说起了魏忠贤,不由得让崇祯心中一阵黯然,阵阵羞愤惭愧之情一起涌了上来。“对,朕确实愧对魏公公,他以贫贱之身执掌重权,筹军饷罢庸官,辽东战局渐渐稳定。海内虽有灾情,却都有钱粮可供赈济,未成燎原之势。而朕却是先错杀了魏公公,后错信了袁崇焕,致使辽贼骚扰京师,流民糜烂中原。后来更是为朝中东林所蛊惑牵制,放着有梁国公这样的忠臣良将不用,一次次贻误战机。致使十余万虎贲战死广宁,马科曹变蛟含恨而亡,连河静郡主都几乎丧命。朕有时候会想,若是皇兄与魏公公站在朕面前,破口大骂朕为败家逆子,无道昏君,朕将何言相对?”

    “皇爷,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无法挽回,但是来日大有可为。陛下到了留都,可以依靠京营和内操新军,再加上梁国公所部精锐,报效钱粮甲胄器械,以江南之人力,别说十万虎贲,百万未尝不可。至于马科等人,陛下多加照顾其家人即可。总之,太祖爷能够靠着江南底定大明江山,皇爷如何不能重新收拾山河?只要咱们平安到了江南,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稍稍的停顿了片刻,王承恩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满脸郑重的开口对进言:“皇爷,经过此一番波折,皇爷当可以看出何人应为心腹股肱,何人当信,何人不可以用了。到了留都,奴婢愚见,万万不可轻信读书人,当年太祖爷所说,唯读书人不可以议论国事,奴婢现在想起来,当真是至理名言!要好生抚慰梁国公之心,以为国朝柱石,切不可再让东林奸佞一党独霸朝纲了!”

    主仆二人自顾自的说着内心肺腑之言,却浑然忘却了这里是在危机四伏瞬息万变的战场上!

    从城头上,已经冲到朝阳门城楼附近的一哨震山营步队,为首的哨官眼光尖利,一眼便望见了正在城下奋力前行的这支小队伍。也看到了被他们疯狂的突围行动打得步步退后的那些打着大顺军旗号,身穿明军服色的大顺军将士。

    从他们身上的服色,手中的兵器,还有拼死护卫着队伍当中那个贵人,这些信息都无声的说明,这支小队伍大大的有油水!否则,不会这么拼死拼活的向外冲,城外的京营队伍也不会近乎于疯狂的同咱们震山营作战。

    “跟我下城!截住这股明贼!”

    为首的哨官低低的声音招呼着手下的几个队官。

    但是,从马道下城,再从马道冲到崇祯等人突围的要冲,等他们冲到位置的时候,只怕崇祯已经与南水关附近的京营兵马汇合在了一处。

    “跟我下城!”

    为首的哨官稍稍的打量了一下城墙,将身上的羊毛大氅裹到身上,用手扶扶头盔,带头从城头上纵身而下!

    身后,这一哨震山营步队的兵马也是纷纷一跃而下。借着地上的积雪,身上的大氅,虽然摔得七荤八素头晕眼花的,但是幸好没有什么太多的伤亡。为首的哨官顾不得检点伤亡,只管吩咐手下队官们赶快列队准备迎敌!

    这支小队伍,成为了一道铁门闩,牢牢的把崇祯出城的最后一点希望牢牢锁死!任凭着城外的京营兵马拼命向城内冲,将城内的王承恩等人试图出城的希望化为了一片泡沫。

    看着身边的内操太监一个个倒在了前进的道路上,望着城头上一面面不停增加的大顺军旗帜,崇祯不由得长途一声:“大伴,看来,你与朕君臣二人今日便在此处了!”

    王承恩却是另有一番见识。

    “皇爷,若是要以身殉社稷,此地却不是皇爷您该待的地方!趁着此间正乱,奴婢陪皇爷回宫去!伺候皇爷升天!”

    看着城楼上越来越多的大顺军旗帜,一面面被大顺军士兵从城头上抛掷而下的明军旗号,王承恩心中阵阵悲凉。城外的骑兵喊杀声也渐渐远去,渐渐消失。

    “大伴,咱们回宫去!本来朕就是要为太子他们逃出生天故而现身突围,此时,想来太子他们业已出宫到了平安所在。江山有后,朕又何必枉自自怜自哀?!”

    在朝阳门城楼易手之时,崇祯与王承恩君臣二人绝望的看了一眼城楼,一骑绝尘向西往皇宫而去。(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九章 一队夷齐出长安

    在一阵鼓乐声中李自成的御驾从钓鱼台启驾了。

    走在最前边的是李双喜,他身后是军容整齐的二百骑兵,全是甘草黄高头大马。这二百骑兵的后边是一位传卫武将,骑在马上,身材高大,擎着一柄黄伞。黄伞左右是十名驾前侍卫武将和传宣官,都是仪表英俊,神情庄严。

    然后是李自成,穿一件绣着飞龙和潮水的淡青色箭袖绸袍,腰系杏黄丝绦,头戴宽檐白毡帽,帽顶有高高的用金黄色丝线做成的帽缨,帽缨上边露出耀眼的金顶。帽前缀一块闪光的蓝色宝石。黄伞,帽缨,袍上的绣龙,说明他已是帝王,而淡青色龙袍和帽前的蓝色宝玉,表示他是“水德应运”。为着要臣民明白他是从马上得天下,而江南尚待平定,所以事前议定,他今日以箭袖戎装入城。

    因为是箭袖戎装,所以这件淡青色绣龙绸袍比普通袍于短半尺,仅及靴口。他本来就身材魁梧,今日身穿戎装,腰挂宝剑,骑在高大雄骏的乌龙驹上,更显得他的威严和英雄气概。

    这一匹大顺皇帝的御马乌龙驹,在西安时已经换成了黄辔头,黄丝缰,银嚼环,盘龙鎏金镫,镀金铜铃。

    骑马跟随在圣驾左右,稍后一点,是丞相李岩、军师宋献策,右丞相牛金星三人,以备皇上随时有所垂询。跟在圣驾马后的是六政府尚书。按照大顺制度,这班文官们,因为天子是戎装,他们今天都穿的是蓝色官便服,暂以绛色丝绦代替王带。

    但为着在东征的路上可以显示文官的官阶,官便服上也有补子,颜色是淡蓝。李岩与牛金星是一品文臣,所以补子用金线绣着一个大的云朵。宋献策的补子上绣着两个云朵。尚书暂定为三品,补子上金丝线绣了三朵云。

    文官的队伍后面是二百名扈驾骑兵,一律是出自青海的枣红骏马。大顺的将士一律是蓝衣蓝帽,十分整齐。文武官员们的奴仆。长随、亲兵,人数众多,一律骑马走在最后。

    李自成以大顺皇帝身份,沿路“警跸”,自城外缓辔徐行,望着洞开的阜成门、西直门,并不进城,而是继续往北走,然后转过西北城角向东,到了德胜门外。守城门的大顺军将士跪在大道两旁迎接。从瓮城门外的大街开始,到进城后的沿途大街,已经由军民们匆匆地打扫干净,街两旁的香案也摆出来了。

    由德胜门一直向南走,然后经西单牌楼向东,转上西长安街。所经之处,异常肃静;沿街两旁,家家闭门,在门外摆一香案,案上有黄纸牌位,上写“永昌皇帝万岁,万万岁”。门头上贴有黄纸或红纸,上写“顺民”二字。

    倘若为着赶快进入紫禁城,最近的道路是走地安门进入皇城,再经玄武门进人紫禁城。但是新皇帝一不能走后门,二不能走偏门,必须走皇城的向正南的大门,即当时的大明门,今日的中华门。从德胜门到大明门经过的路线,是牛。宋和一群文臣议定了的。沿途“警跸”,每隔不远的距离就有兵丁布岗,气氛肃穆,只欠来不及用黄沙铺路。按照牛金星、宋献策二人的说话,君主不重则不威。只有这样,才能显现出新朝开国之主的万千气象来。

    从长安右门外大约半里地方向南转,进公生右门,顺着皇城的红墙西边向前走,一直走到正阳门内向左转,到了大明门的前面。正阳门和大明门之间是一个四方广场,俗称天街,又称棋盘街,此时已经黑压压的跪了一大片人。

    大明门的守门兵将在明朝原是锦衣旗校,从今天早晨起换成了大顺朝的御营亲军。城门楼飞檐重脊,鸱吻高耸,十分壮观。城门三阙,中间有石刻匾额“大明门”;中间阙门两边挂的对联是: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

    “臣刘宗敏,率领文武百官,恭迎圣驾!”

    刘宗敏率领几十员在黎明时已经进城的部分武将,还有新朝中央各衙门六品以上文官,都在城门里边迎接圣驾。依照宋献策和牛金星在御前拟定的新皇帝入城仪注,按照战争中胜利入城规矩,皇上不乘法驾,不用卤簿,戎衣毡笠,骑马入城,而迎驾的文武官员骑在马上肃立街道两旁,不用俯伏街边。

    刘宗敏因为在大顺朝位居文武百官之首,所以单**马前边,然后按照唐宋以来习惯,文东武西。而文臣是先按衙门次序,再按品级次序,即按照俗话所说“按部就班”的传统规矩骑马肃立在大街的东边;武将们按照权将军、制将军、威武将军、果毅将军、游击将军等官阶为序,骑马肃立在大街西边。看见李自成的黄伞来到眼前,刘宗敏赶快在马上抱拳躬身行礼答话。

    “捷轩,辛苦了!”

    李自成在马上看得清楚,刘宗敏的披风、甲胄上星星点点的溅了不少血迹在上面,看得令人颇为触目惊心。若是往年,,便是刘宗敏浑身浴血,李自成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是,自从东征以来可谓是望风披靡传檄而定,如何能够让身为提营总制的刘宗敏亲自上阵?

    “说不上辛苦,却也吃我杀得快活,打得过瘾!”刘宗敏咧着大嘴笑了笑,“京营这群家伙,端的是硬茬子!若不是小虎子的震山营出动,换了别营人马,只怕要吃他们的大亏!就这样,还是铜锅遇到了铁刷子!”

    对于朝阳门的战事,李自成也是颇为惊讶,想不到战事激烈到了如此地步。

    “朕也听说了。若不是你捷轩当机立断,令罗虎所部从崇文门登上城头,沿着城墙猛扑城楼,只怕这崇祯小儿当真会逃出城去!”

    “陛下,此言不假!据城内的将士们说,他们眼看着崇祯突围的队伍距离接应崇祯的京营人马不过百余步了,当真是千钧一发!若不是震山营的队伍从城上杀到,抄了京营兵马的后路,此辈与崇祯汇合,冲出城外也未可知!”

    说起了朝阳门的战事,让一辈子见惯了血肉横飞的刘宗敏也是心有余悸。

    一队一队的骑兵列队冲上来,硬生生的同震山营的骑兵队撞在了一起,每一次骑兵对撞都是一声闷响一声惨叫之后便有几个鲜活的生命消逝了。饶是震山营骑兵墙素称强悍,却也未能在京营队伍面前讨了什么便宜去。数千骑兵所布成的数个方阵,转眼间便被京营骑兵一一攻破。

    如果不是罗虎及时下令骑兵撤回,由步兵火铳攒射来压制京营骑兵的冲锋,只怕震山营的骑兵会一败涂地。

    “陛下,这位便是臣在朝阳门城上俘获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此人见我军在城下与京营鏖战之际,亲自在城头擂鼓,以鼓声为京营壮声势。罗虎指挥人马攻克城楼之际,又率领人马与我军周旋,被俘前还打算跳城自尽!”

    刘宗敏命人将王德化押到了李自成面前,请他发落。

    “捷轩,他忠心事主,也是忠义之士。不可为难了他。”

    李自成看着被几个大顺军士兵紧紧看押住的王德化,虽然此人此时身上的蟒袍早已被撕扯的一条一缕的,脸上更是伤痕累累。但是,却是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倔强神色。虽然下巴上没有胡须,但却让人内心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果然是一条汉子!

    “陛下,不但这位王公公是一条好汉,护卫崇祯出城的那几百个太监也都是有骨头的汉子。从宫中一路打到了城门口,被我大军断了去路之后,犹自苦战不停,直到最后力竭被俘。”在刘宗敏身后的罗虎说起了这场小战斗,却也是一脸的赞佩。

    这一仗,护卫崇祯的四五百内操太监,阵亡者不下三百余人,伤重被俘者百余人,另有数十人见大势已去,索性便手执已经砍出缺口的刀剑,直扑震山营的火铳队伍。

    “都是好样的。”听完了罗虎的奏报,李自成也是一种赞叹,“林泉,这些人虽然是抗拒天命,但是忠心可嘉,你安排人把他们好生安葬。收集一下他们的家乡籍贯事迹,日后本朝为前明修史时,此辈忠义之士也是要名垂青史的。”

    “是!臣谨遵圣命。”

    处理了忠义之士,眼前却是一群衣冠禽兽们在天街上各具袍服冠冕,手中捧着履历手本,同样是按照所属衙门和品级跪倒在地,迎候着大顺天子。

    “臣,甲戌科进士,兵科给事中光时亨叩见大顺永昌皇帝陛下!”

    “****授首,万姓归心。臣,翰林院庶吉士周钟谨为大顺永昌天子贺!”

    跪倒的人群中,两个不太甘心的声音响起,令人颇有些意外。

    正在听刘宗敏、罗虎等先入城的将领们讲述着皇城内周皇后跟懿安皇后张嫣自尽,李邦华等大明二十余名官员,驸马巩永固家等勋贵全家或是举火或是自刎壮烈殉节之事的李自成,听得了这声音,转过头去,颇有些厌恶的望着黑压压跪倒在天街上的这两千余名投降官员。

    “是谁在那里讲话?!”

    正听的罗虎讲说如何在竹杆胡同阻挡住势如疯虎一般朝大顺军阻击队伍猛扑的两股明军,听得兴起的李自成,对这不长眼的声音感到了万分的腻歪。

    见皇上言语不善,立刻李双喜、李强等人一个眼神过去,七八名如狼似虎的御营亲兵冲过去,沿途的官员们纷纷闪开一条道路,为这些人让路,更有那打算表表忠心的,更是为御营亲兵们指点着,就是那个人。

    亲兵们将那两个说话之人从人群中揪出来,按到在天街上听候皇上发落。

    那边罗虎继续为李自成讲着竹杆胡同的战事,浑然没有发觉牛金星眼神里不断闪烁的目光。

    “陛下,如果不是有一部兵马突然在竹杆胡同口开火阻击王承恩所部,微臣当真是没有脸见您了。”说起了当时的情景,罗虎兀自是心有余悸。

    “陛下,臣向您引荐一个功臣。”罗虎从身后拉出一名身穿哨官服色的军官。

    “陛下,他是臣部下一名火铳兵哨官王昌顺,就是在竹竿胡同最要紧的时候,他的队伍第一波赶到,阻断了京营兵马与崇祯汇合的痴心妄想。”

    “其部下火铳兵骁勇异常训练有素,阻断之后迅速列阵齐射,并且一轮攒射之后马上发动刺刀冲锋,一时打蒙了京营和太监,给后续部队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罗虎说得不错,不过事情远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王承恩和京营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一时间王昌顺的线列犹如风暴中的小船,被两侧的弹雨席卷着推来推去。队伍当中不断有人倒下,一开始军官还呼喊补位,后来都来不及喊,甚至无人喊,全靠士兵自觉补位。最后,阻拦的部队只剩下两列残缺的线列,但是却始终如铁壁一样阻拦在京营和崇祯之间。

    看了看王昌顺身上弹丸洞穿的战袍,被烟火熏得黑乎乎的脸蛋,李自成也是颇为感动,又听得此人的名字,顿时心中异常欢喜。

    “王昌顺,你很好!读书人都说撼山易,撼岳家军难。朕看,你比岳家军更胜十倍!”

    “这么说,确山伯可以确定,崇祯未曾逃出城去?”在李自成身后冷眼看了半晌的宋献策,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丢在了刘宗敏与罗虎面前。

    “不错!咱老刘城上看得清楚,也审问了许多人,都说王承恩见无力突围,便带着崇祯向宫内逃去了!如果不是这样,京营兵马如何肯退出城外?”

    刘宗敏对于神棍宋献策的发问颇为不屑,这厮无疑是在挑战他的权威和战功。

    “皇上,崇祯是否逃出城外,不妨请问一下王德化王公公,他始终在朝阳门城楼坚守,若是他见到了崇祯逃走,再行定策也不妨事。”

    李自成点点头同意了牛金星的这个主意,示意几名御营亲兵放开王德化,请他到跟前说话。

    但是,刚刚被松开束缚的王德化,脚步踉跄的冲到了天街上,对跪在街头的魏藻德、陈演等几位曾经担任过大明内阁首辅、阁老的官员,以及兵部尚书张缙彦、给事中光时亨、庶吉士周钟等人拳打脚踢起来,一边打,一边口中喃喃的骂道:“误国贼!误国贼,天子何在?汝辈来此何干!”

    等到王德化狠狠的抽了张缙彦一个嘴巴之后,因为体力不支而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李自成这才命李双喜派人过去把他架起来,搀扶到自己面前,命人找来一个棉垫令他坐下说话。

    正在询问王承恩与崇祯等人的去向时,负责清理宫城和金水河附近宫殿的大顺军将士却有了新的发现。

    他们将在宫中投金水河自尽的百余具宫女、太监的尸体抬出玄武门的时候,有人发现了崇祯的御马吉良乘从煤山的院中出来,出了北上门,左右张望,似乎想进玄武门,又不肯进,抬头叫了几声。这马,鞍辔没有卸,连肚带也没有松。负责清理皇宫兼追查崇祯一家老小下落的李过,恰好正因为寻找不着崇祯的下落,坐在玄武门内休息。得到禀报,立刻来到玄武门外,牵住御马打量,心中恍然明白,就在马身上轻轻拍拍,将马牵进万岁山门,说道:“御马,你带路吧,去寻皇上,寻找你的主人!”

    由这匹御马在前引路,果然在一个很隐蔽的去处找到崇祯的尸首。

    这个新发现,李过立刻命人飞报李自成。

    消息传来,天街之上,立刻欢声雷动。

    当然,欢呼声不仅仅是大顺军将士发出的,那些急于表明自己弃暗投明立场的官员们所发出的声音不比大顺军将士低一个分贝。

    “真是聒噪!让他们安静些!”

    李自成的这个旨意,立刻得到了李强的重复贯彻执行。他手下的数百亲兵,各自举起刀鞘、马鞭,朝着兀自在天街上欢呼不已的群臣们猛抽猛打过去。

    看看天街上安静了下来,李自成这才问这些官员:“你们从天亮就在此,呆了这许久了,想来是又饿又累了。”当即便有人回答道:“微臣肚子虽然很饿,但是心里特别开心啊!(原话:肚虽饥饿,心甚安乐。)”

    “陛下,此事真假,可令王德化、杜勋等前往辨识,若是当真为崇祯,当以礼下葬才是。”

    李岩的话,顿时让正在李自成面前痛哭不止的王德化止住了哭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位大顺皇帝。

    命人带着王德化与杜勋等熟识崇祯的人前往辨认,李自成等人却是要将眼前这些前来投顺新朝的前大明官员处理一番。

    “陛下,此皆一时文章之士也!望陛下收录,以开天下之士之路!”对于如何处理这些归降的官员,牛金星第一个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未完待续。)

    ps:  伯夷叔齐兄弟两个可是耻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了。这一章节里所描述的,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一幕。明末官员的节操,可见一斑了。

第五百四十章 京城群丑

    东华门外搭起了席棚,崇祯的尸首便停在这简陋的席棚之内。

    在得知了崇祯的下落之后,李自成当即便率领着一干文武重臣,带着王德化等宫中太监前来辨识。

    看到了煤山脚下那两具被大顺军士兵抬下来的时候,远远地,王德化便泣不成声。待得走近了些,更是放声大哭嚎啕不止。

    “皇爷!奴婢未能救驾出城,奴婢万死!”

    见王德化等太监如此悲痛,李自成等人知道,眼前的这具尸首当属崇祯无疑了。

    打了十多年的仗,李自成刘宗敏李过张鼐等人自然是见过无数的尸首,自己人的,明军的,普通百姓的。但是,今天这两具尸体,却给李自成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崇祯脸孔还很年轻,白净面皮(当然死后脸色变得灰白了),略有清秀的短胡须,长发散乱,遮住了半边脸。帽子已经失落,双目半闭,舌头略有吐露,脖颈下有一条被丝绦勒成的紫痕,一只靴子已经失去,光着的一只脚上只穿着白袜。李自成的心中一动,不忍多看。此刻他看着崇祯的尸体,并没有感到胜利的喜悦和兴奋,而是产生了很复杂的思想和感情,竟然使他在心中叹息一声。

    “林泉,你熟悉典章制度,崇祯的后事便交给你来料理一下。”

    “微臣明白,臣定然办好此事。便是千百年后史家评说,也会称颂陛下的仁德宽厚。”李岩很是乐意的接过了这宗差事。

    “王德化。”

    “奴婢在。”

    “你忠心事主,朕看了也是十分喜欢的。你故主的后事,你自然是责无旁贷。他倘若顺应天命,将天下让与朕,不要自尽,朕定会对他以礼相待,优养终身。可惜他不知道朕的本心,死守着‘国君死社稷’的古训,先逼皇后自尽,他自己也上吊了。你是崇祯身边的心腹,又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朕看你不忘旧主,还是有良心的。你要好生协助李丞相,在宫中找一好的棺材,将你的旧主小心装殓,停放在寿皇殿中,好生守护,等候孤的圣旨。乾清宫中的宫女还有没有?”

    旁边有人回答道:“大部分都投水自尽了,也有逃出宫去的,如今还剩下十来个宫人仍住在乾清宫中,等候发落。”

    “等你们将崇祯的尸首抬到寿皇殿以后,命乾清宫的宫女们来给崇祯梳头,整理妆容,更换衣服靴帽。”

    “领旨!”王德化又叩了一个头,又问道:“奴婢斗胆请问,崇祯皇爷临朝十七年,一旦身殉社稷,深蒙陛下圣德,准予礼葬,此实亘古以来未有之仁。不知装殓之时,是否可用皇帝的袍服冠冕?”

    李自成正待要表示同意,以天子之礼料理崇祯的后事,却不料身边的牛金星开口了。

    “以臣愚见,崇祯既是亡国之君,自然不能用皇帝冠冕龙袍入殓。况且临时找来的棺材,亦非梓宫,更不可用皇帝衣冠入殓。陛下对胜朝亡国之君施以尧舜之仁,不加戮尸之刑,史册上实不多见。用宫便服或常朝服入殓,准许太子、二王与胜朝旧臣‘哭临’,于礼足矣。”

    但是,如今太子与永王、定王两个亲王,这三个与崇祯关系最近的人都下落不明,此事自然不好办理。于是,只能是搭起了席棚,将崇祯与周皇后的棺椁摆放在内,设置灵位,供奉香烛,以供京城内降臣参拜哭祭。

    在李岩的有意安排之下,李邦华、巩永昌等前明官员亲贵在大顺军入城后死节殉国的二十余人的灵位,在崇祯夫妇的灵位两侧陪祭,算是给这些前来祭拜的降官们一点警示。

    但是,李岩却不曾想到,他的这番精心安排,却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诸臣哭拜者三十人,拜而不哭者六十九人,余皆睥睨过之,惟主事刘养贞,以头触地,大恸。”、“泥首去帻,踉跄奔赴,跪梓宫前大哭”、“以头触阶,血流被面”。

    但是,不要以为这掉了几点眼泪的三十个官员,和前来拜祭礼节性的拜了几拜而无泪可洒者六十人属于天良丧尽的人。比较起来,他们是节操满满的。

    就在他们在席棚内或真或假的洒泪祭拜之时,席棚外,通往东华门的道路上几匹马嘚嘚而过。

    马上的乘者圆领纱帽,看也不肯看一眼席棚,策马而过。

    “这厮是谁?”

    “翰林院庶吉士,南直隶金坛人,复社山长,周钟的便是!”

    “哼!果然又是东林贼徒!”

    “嘘!噤声!此人如今是天佑阁大学士牛金星座上宾,牛****深慕其名,在陛下面前多有推荐,眼看便是新朝显贵了!”

    周钟,字介生,江苏金坛人,周镳从弟。为诸生,有盛名。崇祯十六年(1643)进士,官翰林院庶吉士。生长于人文荟萃的江南,从小就被人目为才子。复社乃是江南才子集中的大社团,周钟更是个中佼佼者。能够担任社长之职,足见此人的道德文章之盛了。

    正策马缓步行走间,远处锣声响亮,迎面过来了一支小道队。周钟眼尖,当即便勒住了马头,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站立在路边迎候。

    前边是两个衙役手执一对虎头牌,一个上边写着“回避”,一个上边写着“肃静”,然后是一对纱灯,上写“天佑阁”三字,然后是两行护轿的军士,鸣锣开道,简单的仪仗,四个衙役手执水火棍,两个衙役抬着檀香炉,然后是一个人骑在马上,擎着一柄蓝色伞盖,然后是四个贴身仆人,鲜衣骏马,其中一个奴仆拿着红锦拜帖,一顶八抬绿呢大轿被众星捧月一般护卫在当中,俨然是太平宰相气派,好不威风!

    却正是天佑阁大学士牛金星出门入宫面见李自成的队伍。

    “学生周钟见过恩师!”周钟见牛金星的队伍过来,便跪拜在路边朗声报道。

    在轿子里听到了周钟的声音,牛金星急忙连续几下跺了跺轿子地板,轿夫们急忙落轿。

    周钟名满天下,社友遍及江南,牛金星自然是要好生延揽一番,将他招致麾下以壮声势。

    进入北京之后,诸事繁多,李岩要处理的各种政事军务更是繁杂。于是便给了牛金星等人一个空儿。

    以牛金星为首的文臣们,最主要的活动是准备新皇帝的登极大典,还要按照《大顺汇典》加紧准备新的朝服朝冠。群臣每逢三、六、九日上表功进,大家竞相在劝进表文上下功夫,有人不惜以厚礼请京师四六名手代笔,力求颂扬的话别出心裁,不落陈套,而且要文辞典雅,对仗工稳。大家都在等着钦天监选定了良辰吉日后举行新皇上的登极大典,从此大顺朝就算是正式开国,而大顺皇帝也成为正统的天下共主。在北京新投降的文臣,都期盼着自己被新朝录用。像周钟这样已经被授予官职的先进,更是竞相将自己的新官衔用馆阁体浓墨正楷书写在大红纸上,贴于大门。有的新降官员,为着夤缘求进,递上门生帖子,拜牛金星为座师。

    这些劝进表之中,自然是以复社社长周钟的劝进表最为文采斐然。他在《劝进表》中说,崇祯皇帝“****授首,万姓归心”,称赞李自成“比尧、舜而有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转眼间李自成这个两个月前还被明朝官府通缉、被称为流贼渠魁的农民军统帅,在周钟看来,其文治武功已经超越了历代君王的典范――尧、舜、商汤和周武王;另一方面,他又批判两个月前他还叩头口称圣上的崇祯乃是****。

    也有人私下里同他说,李自成起兵以来杀戮过重,恐怕难以成事。周钟却是轻描淡写地回应说,当年,前明的太祖朱元璋不也是一样吗?

    这种明里暗里时时处处维护大顺政权的自觉行为,自然很能搔到新政权要员们的痒处。周钟得到了牛金星为首的大顺政权中的科甲系的赞赏,在北京城之中如鱼得水,引来了旧日同僚们的艳羡和模仿。

    而京城之中的另一位新朝的风云人物,同样也是位才子。中允梁兆阳。他在晋见李自成时,便迫不及待地指责躺在席棚当中的崇祯“刚恢自用,君臣血脉不通,以致万民涂炭。”将大明朝廷有今日的局面一股脑的推到了崇祯听不进群众意见,不肯采纳他们这些读书人的意见上。至于李自成这个脱粟粗服的前明朝驿卒,他则是当众吹捧说他“救民水火,神武不杀,比隆尧舜,汤武不足道也。”――比周钟的吹捧又进了一步,周钟认为李自成和汤武是一个级别的圣君,梁兆阳则认为汤武和李自成比起来,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介生,意欲何往?”

    “恩师,学生有篇拙作,本打算到恩师府上请先生斧正一二,再行呈奏天子。”

    “哦!介生又有锦绣文章面世?老夫倒是要先睹为快了!”

    周钟在大顺军进入北京之后,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文笔优势,连续数篇文章都是让大顺朝廷上以李岩为首的文官赞叹不已,“到底是庶吉士的底子!”不论是劝进表,还是《士见危授命论》,牛金星揽卷读之,无不大为赞叹。对于周钟,自然是另眼相看。而周钟更是一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妙人,到处逢人便说,牛老师对我真有知遇之恩,便如重生父母一般。

    “学生一篇拙作,倒是叫先生见笑了。《下江南策》。”庶吉士周钟命身边仆人从拜盒当中取出以小楷工笔誊抄的一份文稿,恭恭敬敬的呈送到前卢氏举人牛金星的面前,请他指点一二。

    牛金星便在轿子里翻阅起这篇策论,不得不说,庶吉士的文笔当真了得。在文章之中,周钟为大顺分析了出直隶、进山东、下江南对于大顺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同时也提出了对于盘踞江南、冥顽不灵的梁国公李守汉为首的一小撮前明余孽应该如何处置的意见。或是招抚,或是剿灭,或是以离间挑拨等手段令其自家伙里杀起来,种种类类,不一而足。

    “介生,文章很是精炼。恰好今日本相便要入宫面圣。你我师徒便一同前往如何?”

    “谨遵师命。”

    周钟便策马在牛金星的轿子旁亦步亦趋,恭执弟子礼。随同牛金星的道队进了皇宫。

    此时,李自成却不在他驻跸的武英殿内。

    他领着刘宗敏、李过、袁宗第、刘体纯、张鼐以及刚刚从城外进城的罗虎,一道到京城的制高点煤山上来欣赏京城雪后的景致来了!

    雪后的北京城,鳞次栉比的宫殿寺观,民宅官榭,被白雪所覆盖,犹如琼楼玉宇天上宫阙一般。

    李自成等人却是仿佛第一次见到如此美景一般,望着这白雪覆盖下的京城,无不是啧啧称赞。

    十几年来,李自成率领着老八队的起义人马,起初活动于陕西、河南、山西境内,后来进入湖广,打回陕西,渡河东征。他走过无数的高山大川,都不像此刻登上煤山的心情舒畅。

    其实煤山并不是山。它是明朝初年改建北京城的时候,将元大都的北面城墙拆毁,利用一部分城墙上堆成了这座假山,不但不能同大山相比,也不能同大山余脉的丘陵相比。论它的占地范围和高度,都不值一提。按照当时计算,从山顶垂直到地面是一十四丈。

    就这座小小的假山的中峰,在当时就是北京城内的最高处。李自成登上煤山的正中峰顶之后,向南纵目,从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到房屋鳞次栉比的南城和外城,从午门、端门、承天门、大明门、正阳门直到永定门,尽入眼底。神圣不可侵犯的紫禁城,如今踏在他的脚下。辽、金、元、明四朝赫赫的皇都,如今踏在他的脚下。占领了北京就是灭亡了明朝,夺取了天下。十几年百战经营,如今才看见真正胜利了,大功告成了!

    李自成一站到煤山的中峰之巅,又是欣喜,又是惊叹,不自觉地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伴随着李自成的这一声长啸,旁边的刘宗敏、刘体纯、袁宗第、张鼐等人,一齐拔刀在手,呼喝不止。仿佛又在战场上与敌军生死搏杀。

    倒是随后赶来的李岩脸色平静,很是友好的朝着站在一旁的罗虎赞许的点了点头,“确山伯此行辛苦了。若不是你兵不血刃拿下了通州,这一场雪下来,京城之中便要有缺粮之虞了。”

    朝阳门之战,以罗虎攻克朝阳门城楼,切断了内外联络,将京营城内驻军一举全歼而急转直下。

    刘宗敏见势头对自己一方有利,当即便挥军而上,一步步的压缩着京营的空间。

    听得从城内传来的喊杀声渐渐沉寂,城头上一排排的火铳不停的向城下的京营打下来,不断的有京营士兵被弹丸击中,惨叫一声倒地。

    这些信息都在残酷的提醒着罗明祖与谈奇瑞,情形对京营越发的不利了!城内的皇上崇祯,只怕是逃出生天无望了!

    “老谈!咱们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快!收拢人马,准备撩水!”情急之下,罗明祖嘴里也冒出了当初从王龙罗虎口中学到的黑话。

    若是别部明军,遇到了这样的情形,必定是一溃千里无疑。但是,这支新军却是被罗谈二人视作自己在这乱世当中安身立命的本钱所在。不但不克扣军饷,甚至是不惜以家财垫支军饷,自己掏腰包给兵丁们加菜。上下以恩义相结,内部关系处理的相当融洽。

    当下,罗明祖与谈奇瑞二人招呼一声,各级官佐便纷纷收拢士卒,整理队形,各队交替掩护着集结到一处,准备退出战场。

    若是按照白鸣鹤等人的意思,定是要挥师而上,死死咬住罗明祖、谈奇瑞这支队伍,一直到击溃他们,消灭他们为止。但是,在刘宗敏饱经战场历练的眼里,眼前这支队伍虽然因为战场形势不利,伤亡过大,而收拢队形,但是,所谓的穷寇莫追,归师莫遏。倘若是自己挥兵杀上,势必让对方做困兽之斗,给自己造成巨大的伤亡。

    刘宗敏一面命令白鸣鹤等人火速带兵入城,与罗虎所部交接朝阳门防务。他自己与罗虎领着震山营和两千老营精骑,同样缓缓的收拢队伍,监视着京营的动作。

    两支刚才还打得血肉横飞的军队,不声不响的停止了交锋,各自静悄悄的收拢人马,把伤号集中到一处。

    “虎子,你的队伍若是冲一下,有几成把握干掉他们,或者是击溃他们?”刘宗敏有些不死心,他还在想着在北京城外解决这支军队的计划。

    “三成左右。”罗虎有些硬着头皮回答。

    眼前的京营,步队依托着东营房、日坛等建筑,列开队形,准备以火铳攒射来迎击大顺军的冲锋。在两侧和后方担任警戒的骑兵,稍事休整之后,也恢复了些体力,将阵势列开。

    “捷轩叔,不如做个人情,放他们去通州。但是,与他们提前说好,经通州南下东下,都不得焚毁运河上的粮食,不得破坏船闸。”

    刘宗敏稍稍沉吟了一下,觉得罗虎这个主意是比较切实的。眼下硬拼对于大顺没有什么好处。索性便做得漂亮些!

    于是,罗虎再一次的与马鹞子飞马而出,与罗明祖谈奇瑞二人谈判。

    这一次,谈判进行的异常顺利。

    大顺军让开道路,京营东向去通州,同时送了四十五万银元的军饷作为路费。交换条件便是京营经通州不论是沿着运河南下也好,继续东进也好,都必须将通州和运河上的设施、粮食完整的交给大顺军。

    作为一个保证,罗明祖要求罗虎派出一名联络官到京营当中,“免得路上遇到你们的队伍阻拦发生误会!”于是,与罗明祖谈奇瑞和许多京营军官都熟悉的李进宝,便成为了这支明军三大营精锐当中的大顺军军官。

    两支军队便不远不近的拉开了十几里路的距离,不疾不徐的从朝阳门外沿着运河向东奔通州而来。

    从京城方向逃来的难民和败兵口中得知了京城当中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在通州奉了李沛霆的命令与大顺军进行谈判的林文丙,也只得是长叹一声,收拾行囊准备立刻离开。

    但是,令他感到惊诧的是,他准备离开通州去天津,刚刚从京城逃出来不久的传旨太监吴良辅,却是一反常态,要趁乱回宫去。他将崇祯的亲笔特旨和几名小太监交给林文丙,请林先生代他南下传达皇爷的圣旨。

    “咱家是皇爷的奴婢,是个可怜的人。但是国公爷和列位先生不把咱们这些畸零人当外人看,反而当人看。咱家便也是要有点心意献给国公,算是报答他老人家这些年的恩典。”

    说完这话,吴良辅很是决绝的将身上的蟒袍换成了平民百姓的服色,逆着逃难的人群,向西而去。

    罗虎便是采用“送客式的追击,敲梆式的防堵”,与京营人马保持着二十里路的间距,同时派人飞马通报沿途各部顺军,对于京营的这支队伍情形进行了详细通报。你们要是觉得你们战斗力比我强,便只管去打,我在后面给你们站脚助威。若是觉得不好打,那就不要乱动,只要他们不是企图往蓟州、滦州、迁安、卢龙一线去与吴三桂汇合,一切都好说!

    不过,罗明祖与谈奇瑞想来是没有像罗虎想的那样,往蓟州、玉田方向行走去和吴三桂合兵一处。他们很是守信的在通州稍事停留,补充了些粮草,征集了几十艘漕船,将伤号安顿在漕船上,便与林文丙一道向天津行来。

    罗虎便顺势接受了通州!

    更大的一个收获却是在回程的路途上。

    几名明朝官员拦住了罗虎的队伍,向他密报,便在附近不远处的庙宇内,十几名逃难之人颇为可疑。其中一人看上去年岁虽然幼小,但是却是俨然这群人的主人。

    “下官当日也曾经在京师见过此人,仿佛是暴君崇祯的孽子!”

    “还请将军快些!那些人的马匹疲累,不得不在庙中暂时停留。”(未完待续。)

请假条

这段时间的情节有点卡。请几天假,把后面的章节脉络给捋捋。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一章 孙传庭哭灵

    一乘青布小轿在百余名大顺兵丁的前后紧密护卫下,沿着天街一路行来。沿途的原大明官员远远的见到了这乘轿子过来,仿佛见到了杀父仇人一般扑了上来,指着轿子大声唾骂。如果不是轿子被大顺兵丁各执刀枪严谨护卫,只怕轿子里面的乘客,会被这些人从轿子里拖出来,在天街上围殴而死。

    “前朝逆臣,该当千刀万剐!”

    “暴君鹰犬爪牙,你合当万死!”

    “螳臂当车,抗拒天命,今日见了圣上,看你还有什么说的!”

    “你在三秦之地苦害百姓,肆意搜刮民脂民膏为暴君挥霍,今日正当明正典刑!”

    喧嚣的声讨咒骂声浪,一波接一波的透过薄薄的轿帷子传到了轿内乘客的耳朵里,虽然他被人称为孙聋子,但是这么强大分贝的声讨和咒骂声,便是再聋也是能分清一二的。

    孙传庭在灵宝兵败之后,被京营兵马护卫着渡过黄河退到山西境内。随着他的兵败消息传到了北京,弹劾他的声浪再次达到了新的高度。对于丢失了兵马实力的统兵将领,朝中的文武可是没有什么忌讳的。何况,他孙传庭可是把陕西、山西等地的士绅官宦宗室富商都得罪到家了。于是,崇祯也没有办法庇护他,只得下旨,令京营人马回京,顺便把孙传庭解到刑部天牢之中待罪。

    结果,这一待罪就待到了大顺军攻破了北京城。

    如果不是有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官员打算借着孙传庭的人头在李自成面前献媚邀宠表忠心,只怕李自成也不会知道同自己在战场上周旋了数年,多次差点置他于死地的孙聋子孙白谷,如今就在刑部的牢房之中。

    听得了这个消息,当即便令李强派出人马,“将孙先生请到朕这里来,朕有话要问他。”对于孙传庭这样的人物,李自成内心并没有什么恶感,相反的,作为一个统帅、大顺的皇帝,他反而希望手下多一些孙传庭这样的人,尽忠王事。

    “孙白谷在三秦之地推行的各项制度,端的是利国利民富国强兵之举措。只可惜,所遇者都是些禄蠹污吏,若是能够得遇明主,想来也是治世良臣。”在武英殿内,李自成当着手下文武大臣的面,毫不遮掩的夸奖起孙传庭来。

    “若是孙白谷得识大势,晓得天命所归,臣愿意将这丞相之位让与他。”李岩也是很赞同李自成的话语,很是配合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孙老儿不光是地方政务厉害,练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谈论起自己的老对手,刘宗敏也是不由得由衷的发出了一声赞佩。

    “那便如此了。只要孙老先儿肯归顺我大顺,朕必不吝高官厚禄。”

    虽然是在战场上打了多年的交道,但是,孙传庭和李自成等人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同处一室,双方之间近得可以看清楚对方脸上散乱的发丝,伤痕。

    “你便是李自成?你我疆场相见多年,不想今日却是如此境况。”孙传庭站立在武英殿之中,脸上如古井不波,一双眸子只管盯着李自成。

    “大胆!”

    “放肆!”

    李自成、刘宗敏、李岩、牛金星等人还不曾说话,一旁站立着的一群在陕西归顺的前明官员们却是率先跳了出来,须眉倒竖二目圆睁的高声呵斥着孙传庭的大逆不道行为。

    看着眼前这些旧日里自己的手下,孙传庭却是理也懒得理,只管微微阖着双目,养就胸中一团气力,准备少时大骂闯贼一番之后从容就义。

    “白谷先生,咱们疆场神交已久,却是公怨,并非私仇。说起来,我大顺军上下,对你还是很赞佩的。朕今日把话说在前面,疆场之上刀枪无眼,便是死了再多的人,也不能是私仇。”

    李自成摆摆手制止了这些新晋臣子们表忠心的行为,只管说出了自己内心的一点想法。看着胸前衣襟上一个囚字的孙传庭,李自成以眼神示意命李强取过一件锦袍披到孙传庭身上。

    锦袍,圆凳,面对着李自成释放出来的一系列善意,孙传庭却是不置可否。

    “孙先生,潼关一别,本来朕以为你已经遭了崇祯的毒手,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想入京之后却是听说先生被困于天牢之中,实在是意外之喜。”

    “天子何在?”孙传庭猛不丁的问了一句,顿时让气氛变得尴尬异常。

    “天兵入城之时,崇祯妄图抗拒,抗拒不成,又企图逃走,率领内操太监于朝阳门左近大战一场,终难得逞。于是,含恨于煤山自尽。”李岩在一旁将崇祯的结局如实相告。

    “陛下!罪臣死罪!”听得了李岩的话,孙传庭立刻起身扑倒在地,伏地恸哭起来。

    看着孙传庭哭了一会,声音渐渐变得低沉嘶哑了,旁边有人递过了热茶和手巾,让他擦拭一下脸上的泪水,喝上几口热茶润润嗓子。

    “孙先生,你与朕相识相知多年,见识自然非比那些腐儒贪官可比。你不妨持中而论,朕的大顺较之崇祯的大明如何?”

    “大顺将领皆起自田间,本为难以谋生之良民,为生活所迫,或为情势所迫,起而造反。”孙传庭被人扶到了圆凳上,略微沉吟了一下,看着眼前的李自成等人颇为恳切的说出了这番话。

    “某家当日执掌兵符之时,便知晓贵军诸将领的出身来历。你,李自成,虽然尊为闯王,但是出身不过是陕西银川驿驿卒,若非是先帝听了奸佞之言裁撤驿站,你又怎么会铤而走险?你,刘宗敏,本身是蓝田锻工,在闯营之中最是骁勇。如果不是催逼课税甚急,想来你手中掌握的仍旧是铁锤火钳,而不是刀枪兵马。至于说李公子你,本来是打算安抚桑梓之地的饥民,免得他们铤而走险,出来施粥劝赈。本意不过是要保全身家,免受覆巢无完卵之灾祸,却被家乡劣绅贪官所害不得已而起兵。”

    一口气将大顺高层的出身经历如数家珍一般说了一遍,孙传庭仰面看着武英殿的藻井,口中喃喃自语道:“大明之亡,非是亡于天子,而是亡于这般官绅。”

    “所以,你在陕西推行仿照的南中制度,抢了他们的钱财,他们便想方设法的逼你出兵潼关与朕交战。若不是他们在朝堂之上相助朕一臂之力,你又怎么会有灵宝之败?”

    说起了当日陕西籍贯的官绅宗室们为了一己私利而不惜将孙传庭手中编练的这数万新军、崇祯皇帝的这最后一副家当一脚踢出潼关,送到李自成大军的刀口之下,李自成虽然是既得利益者,但是也是从鼻孔里表示出了对此辈的不屑。

    “我大顺军入三秦之后,一切钱粮税收制度便如先生在日。更是查抄了宗室官绅家财田地,也算是为先生出了被此辈陷害逼迫的这口恶气。”李岩温言相告,“自古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先生之道,与我大顺天子之道如出一辙,何不殊途同归,也好一同为天下百姓谋一个升平景象?”

    “林泉说得极是。朕渡河东征以来,所到之地,无不是望风景从,一路直取京师。足见天命所归、民心所向。何况,先生你在三秦之地推行的法度,朕一样行之有效。将来天下底定,便由先生统管这四海新政之事,亦或是编练数十万虎贲貔貅之师如何?”

    李自成开出来的条件,令在场的前明降官们无不是眼热心跳,虽然他们见机的早,在底定三秦时便改换了门庭,成为大顺的新贵。这点资历,作为从龙之士的他们足以在殿外的那群毕恭毕敬跪在庭院里的京城官员面前自傲了。但是,李自成却也不曾上来便委以重任,以天下新政推行,或者是编练数十万新军的大权相许。

    有那些功名心重的,恨不得立刻扑上前一把按倒了孙传庭,让他在李自成面前叩头谢恩。

    但是,孙传庭的一个举动,让殿内外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思忖了半晌,孙传庭摇了摇头:“太子尚在。”

    殿内瞬间安静了一下,李自成、李岩、刘宗敏、牛金星等大顺高层,以及那些前明降官们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阴晴莫辩。

    过了片刻,李自成开了口。

    “白谷兄,若是朕告诉你,崇祯的长子此刻便在东华门外的灵棚之中守灵,你该当如何。”

    “为臣子者,自当往君父灵前哭祭一番!”孙传庭站起身来,斩钉截铁般回答。

    为了表示自己对崇祯的态度,同时也是要招揽京城官员,以显示为人君者的气度胸怀,李自成不但允许孙传庭前往祭拜,更是以大顺天子的身份亲往祭拜。

    灵棚外,自然有大顺军兵丁在维持秩序。得知皇帝要前来吊祭一番之后,因为举报太子朱慈烺有功,而被李自成临时委任为宋王府长史的史可程早早的便在道路旁跪侯。道路两旁,更是黑压压的跪满了大明朝廷在京师的官员。

    清代官场有句谚语,叫做“太太死了压断街,老爷死了没人抬。”讲得就是这种官场上很现实的生态。都是为了在活人面前买好,才在死人面前嚎哭。别的例子就不举了,最有名的便是慈禧老佛爷。

    民间野史据说她父亲惠征在宁池广太道任上因为被太平军打得望风而逃,死于镇江。只留下了慈禧姐妹和他们的母亲等孤儿寡母扶着棺材进京。于穷途末路之时在清江浦得到了时任清河县令吴棠的三百两银子的周济,这无异于雪中送炭一般。不但送了银子,而且亲往祭拜。当即姐妹两个感激涕零。姐姐对妹妹说:“千万要记住咱们的恩人,他日若能富贵,一定报答这个贤良的人!”并将吴棠的名帖珍藏在妆盒中。

    这个故事出自于恽毓鼎的崇陵传信录,自然是不可信了。惠征死于任上的时候,慈禧已经入宫成为兰贵人了。不过,吴棠此人确实是和慈禧有些渊源。在慈禧掌握大权之前,他一直是担任县令之类的职务,咸丰十年1860年吴棠升至徐海道员,兼帮办军务,咸丰十一年擢升江宁布政使兼漕运总督,督办江北粮食,此后又短期调任两广总督、两江总督、闽浙总督,可谓一路扶摇直上。慈禧还一度任命他为钦差大臣。同治元年1867年升为四川总督,官至头品顶戴一品大员,光绪元年1875年,吴棠因病奏请开缺,光绪二年病逝于四川任所。而且,但凡是有弹劾吴棠的奏折,一律留中不发,或者是轻描淡写的派人去走个过场。死后,慈禧旨赐他功绩最著文臣头品顶戴。祭文中,甚赞他“柱石勋高,栋梁望重。”“治乱经邦,功绩卓著”并追封他为“勤惠公”还亲自传旨拔款在他的原籍盱眙县三界修建了吴勤惠公祠堂。

    这个惠字,可不是随便能够给人的。

    又扯远了。咱们调头回来继续说崇祯这场丧事吧!

    跪在灵棚外面的前明降官,自然不是为了崇祯和朱慈烺来的,而是要在李自成面前刷一下存在感的。说不定一朝简在帝心,便可以扶摇直上了。

    同道路上的人头攒动相比,灵棚内却是当真应了“老爷死了没人抬”那句话,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宫中的小太监伺候着朱慈烺按照礼制典章焚化纸钱。

    供桌上崇祯夫妇、懿安皇后等人的牌位前,罗列着猪羊三牲和不少的香花供果,虽然不是按照天子和皇后的礼数制备,但是在这种国破家亡的情形下,也算得上是丰厚了。

    孙传庭顾不得看跪倒在道路旁迎接李自成御驾,山呼海啸般发出“万岁”欢呼声的那群昔日同僚,只管跌跌撞撞的一路嚎啕大哭,一路直奔灵棚。

    他这个不速之客的闯入,倒是着实吓了朱慈烺一大跳。眼前这个人的扮相实在是太奇特了些,身上披着一件锦缎为面貂绒为里的斗篷,斗篷下却是一身囚服,蓬头垢面须发苍然,口中不断的叨念着:“罪臣万死,罪臣来晚了。”

    孙传庭严格按照天子的祭拜礼节在崇祯夫妇灵前叩首,起身,舞蹈,再叩首,拈香,上香,焚化纸钱等一系列动作完成后,身为太子的朱慈烺在一旁按照丧礼以人子之礼回拜。

    “这万万使不得,折煞罪臣了!”孙传庭急忙扶起向自己倒身叩拜的太子朱慈烺。

    “卿家何人?”朱慈烺睁着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询问着这位此时此地在父皇母后灵前吊丧祭拜的大忠臣姓名。

    “罪臣是。。。。”孙传庭还不曾开口,旁边的史可程却先开了腔,“这位大人便是当日的兵部尚书,三边总督孙传庭孙大人。被暴君崇祯无罪下狱,幸得皇上天兵攻破京师,这才有机会重见天日,若不然,便又是一桩千古奇冤。”

    被俘之后,被李自成封为宋王的朱慈烺,看也不肯看一眼这个因为向大顺军献出了自己行踪而被封为宋王府长史的史可程。他知道,这个家伙实际上就是监督自己这个囚徒的看守。

    但是,孙传庭的情形却是截然不同。他因为兵败被父皇投入天牢,从他身上的锦袍便可以看得出,眼下明摆着一场大富贵便在眼前,他却不惜开罪大顺朝廷,而恭恭敬敬的在崇祯夫妇灵位前祭拜,这不是千古忠良是什么?

    “殿下,这些是什么人?”

    孙传庭指着在崇祯夫妇和懿安皇后张嫣等人供桌两侧罗列的数十个大小规格尺寸不一的灵位,心中虽有所悟,但是还是开口向朱慈烺询问。

    饶是史可程在历史上能够做数朝元老,先后经历了大明、大顺、大清,在崇祯、永昌、弘光、顺治、康熙等几位皇帝驾前称臣,天生的绝佳根基,此时脸皮虽然未曾修炼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却也是颇有几分境界,但是,听孙传庭问到这数十个灵位之事,却不免脸上微微有些朱砂之色。

    恰好,此时李自成在李岩、牛金星等人的簇拥下,也迈步进了灵棚之中,他便忙不迭的赶上去伺候,算是躲开了这场大尴尬。

    史可程的名字大家可能比较陌生,但是,他有一个好哥哥,可是被康熙在扬州建了忠烈祠的。没错,就是韦小宝韦爵爷去扬州种的那个栗子。

    在历史上,史可程可是一个有名的三姓家奴、五朝元老。不信?看看历史上的春秋笔法是怎么记载的吧!

    可法无子,遗命以副将史德威为之后。有弟可程,崇祯十六年进士。擢庶吉士。京师陷,降贼。贼败,南归,可法请置之理。王以可法故,令养母。可程遂居南京,后流寓宜兴,阅四十年而卒。看看,这里面怎么说的?史可程先生以崇祯朝庶吉士的身份投降大顺,大顺败退之后又南下到南京投奔了弘光朝廷。弘光朝廷被水太冷等人坑死之后,他又因为哥哥的缘故回家奉养老母,优哉游哉的过了四十年。阅四十年而卒的话就是1685年过世。尼玛这个时候别说什么南明、吴三桂了,就是明郑都灭亡两年了。

    不是三姓家奴、五朝元老是什么?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二章 众正群贤真面目

    灵棚内,李自成在赞礼官的指点下,以皇帝之礼向崇祯夫妇的灵位上香祭拜。章节更新最快

    “朕是与汝父共享天下而来。汝父何以不南下?朕入京之时,过承天门曾以箭矢射之,正中匾额之中。宋先生为朕解之时,曾经言道,乃是中分天下之意。汝父何以违背天意?”

    为崇祯夫妇上香之后,李自成温言向朱慈烺表示了慰问。

    一边的孙传庭却是依旧脸色如水,只管拉着朱慈烺向他询问,在他父母和伯母灵位两侧陪祭的那几十个灵位,都是什么人。

    朱慈烺眼中含泪,未曾来得及解释,站在李自成身旁的李岩却接过了话题:“白谷先生有所不知,这几十位乃是陛下命人仔细查访,天兵入城时追随崇祯天子而去的义士烈女。诸人的事迹下官已经命人一一查访记录,准备日后修史书附录入传,以为后人表彰。”

    王承恩,巩永固范景文倪元璐等人的名字一一映入孙传庭的眼帘。余下的名字,有的他熟识,有的他并不认识,只是听闻过,有的名字干脆就没有听过,看牌位的位置和规格,大抵应该是这些追随崇祯殉国的大臣勋贵们的家人奴婢之类。

    因为在竹杆胡同大战内操新军,阻挡崇祯出城立下了赫赫战功的王昌顺,作为新近提拔到御营亲兵之中的军官,紧随着李强跟在李自成等人的身后,看着孙传庭肃整衣冠朝着王承恩等人灵位下拜的动作,半是不屑半是不解的低声向自己的顶头上司李强询问道:“属下在朝阳门同那些平时只有一口饱饭吃的内操新军血战之时,将士们打得苦不堪言,连属下都差点为皇上尽忠。那个时候,平日里这些高官厚禄的人都去了哪里?若是有百余人从旁相助一二,属下断然是拦阻不住崇祯外逃之路的!这群假道学伪君子,此时却来皇上面前假惺惺的说什么顺应天命,其实,以属下看来,天命都是狗屁!假如真有天命,那也是一块银元战胜半块银元的天命。”

    王昌顺的话音虽然不大,但是却让灵棚内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孙传庭等人倒也罢了,李强却很清楚的看到了宋献策的脸上神色骤然更变,顿时让他心中一凛,“圣驾在此,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到外面巡视去!”

    李强与王昌顺的对话,孙传庭一字不漏的听得明明白白。不由得脸上有些发烫,“难道我读书士子当真不如那些肢体不全的太监吗?”他在王承恩的灵位前拜了几拜,表达了自己对这位壮烈殉主的大太监的敬仰与尊敬之情。

    李岩与李自成交换了一下眼神,得到了李自成的允许后,向前半步,站到了孙传庭的身后,为他讲解眼前这些牌位背后的故事。

    “大学士兼工部尚书范景文于我大军入城时,叹道:身为大臣,不能从疆场少树功伐,虽死奚益!此时他已不食三日,声不能续,他让家人扶着,向着紫禁城方向三跪九叩,又赋诗二,遂自缢死,其妾亦自经。”

    “户部尚书兼侍读学士倪元璐,听得我军精骑于街头驰突呼喝传达皇上圣谕之声,叹道:国家至此,臣死有余责。他整理衣冠拜阙,北谢天子,南谢母恩。又嘱咐家人道若即欲殓,必大行殓,方收吾尸。乃缢死,事后家人满门殉节,十有三人。皇上闻之,亦为之赞叹,故而罗列其家殉主之人名录在此陪祭。令有司收殓其家。”

    “左副都御史施邦曜闻我天兵进城,大声恸哭,题词于几上:愧无半策匡时难,但有微躯报主恩。遂自缢。”。

    “大理寺卿凌义渠尽焚其生平所着述及评骘诸书,服绯正笏望阙拜,复南向拜讫,遗书上其父,道:尽忠即所以尽孝,能死庶不辱父。以触柱,流血破面而死。”

    “平生读圣贤之书,养就胸中浩然正气,自然该当如此。果然是读书人风骨!”孙传庭的赞许称颂之言未曾落地,一连串打脸的话便接二连三的从李岩口中迸出。

    “当晚,锦衣卫都指挥使王国兴自缢死。”

    “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珪守崇文门,城陷,作绝命词:死矣!即为今日事,悲哉!何必后人知。自缢死。”

    “锦衣卫千户高文采守宣武门,城陷,一家十七人皆自尽。”

    “新乐侯刘文炳,闻我天兵破内城,叹道:身为戚臣,义不受辱,不可不与国同难。与弟左都督刘文耀择一大井,子孙男女及其妹十六人,尽投其中。祖母瀛国太夫人,崇祯之外祖母,年九十余,亦投井死。”

    “驸马都督巩永固,闻天兵破内城,杀其爱马,焚其弓刀铠仗,大书于壁上道:世受国恩,身不可辱。时乐安公主先故,命外举火焚赐第,火燃,与子女五人俱投火死。”

    你不是说读书人的风骨绝佳吗?这些人可都是读书人眼睛里颇为鄙视的厂卫鹰犬和勋贵之人,以身殉大明的远远较之读书人多。除了几位尚书外,文官殉国之人便是几个小官了。

    大顺军攻城时,兵部车驾司员外郎金铉跪在母亲章氏前道:“儿世受国恩,职任车驾。城破,义在必死。得一僻地,可以藏母,幸去。”母亲道:“尔受国恩,我独不受国恩耶?事急,庑下井是吾死所。”金铉恸哭,辞母前往视事,至御河桥时,闻内城陷,金铉望寓再拜,即投入御河中。其母章氏亦投井死,铉妾王氏亦随死。其弟诸生金錝大哭道:“母死我必从死。然母未归土,未敢死也。”取棺殓其母,复投井而死。

    “左中允刘理顺,吾杞县状元郎也!闻我军入内城,题笔于壁上道: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信践之,吾何不然。遂酌酒自尽,其妻万氏妾李氏及子孝廉并婢仆十八人,阖门缢死”。

    李岩为孙传庭将数十个牌位一一指点过来,讲说到此,便戛然而止。倒是令正听得涕泪横流,为这二十余名忠贞为国忠臣不事二主的忠烈之士悲壮殉国事迹感动的孙传庭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林泉先生如何不言?难道我大明京师官员数千人,便只有这二十余人殉国不成?”

    戏肉来了!

    宋献策与牛金星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笑意。若要让孙传庭成为李自成麾下干将重臣,须得让他知道明朝气数已尽才是!

    “不错!余下的,都到了我大顺永昌天子殿前争先恐后的求录用了!”

    宋献策不愧是久走江湖之人,对于人的心理节奏把握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了。当即摆摆手,示意站在灵棚门口的御营亲兵们将帘幕掀起,让孙传庭可以看得清楚些。

    灵棚外,沿着东华门外的道路,黑压压的满是身着各色官服,胸前满是飞禽走兽的衣冠禽兽。

    这些人中,可谓梯次配备,品级齐全,涵盖了整个大明官僚体系当中的各个部分。不但有大学士陈演,大学士魏藻德等内阁大臣,亦有国丈周奎等勋贵老臣。又有六部官员,大理寺卿,各科给事中等各级臣僚官员。还有卫允文杨昌祚林增志等翰林院国子监的词臣。如果李自成肯接纳他们,大顺朝廷当即便是群贤毕至众正盈朝的局面!

    特别魏藻德陈演等大学士个个自信满满,凭自己崇祯朝内阁大臣的身份声望,又是大学士,熟悉中枢政务运转,个个满腹经纶,定然可为新朝所用,重新金带紫袍位列朝堂之上。

    而在阻挡崇祯南下问题上慷慨激昂声泪陈词的兵科给事中光时亨,同样是气定神闲的站在队伍当中。当日他力阻南迁,甚至是在崇祯秘密出走时在长街上挡住车驾,声称若是皇上执意南巡,当以此身死谏。言称君王当死社稷,结果城破后崇祯果真是君王死社稷了,可他光时亨当即便在家门口摆设上香案欢迎新君入城了。

    那又如何,降便降了,反正降的也不是他一个人。便如宋献策所说,大明朝廷在京官员两三千人,当真脑袋被门挤了,跟着崇祯为大明殉葬的不过二十余人,还不如宫中殉国的宫女和太监多。以他光时亨如此识时务的俊杰,当然要报效新君,继续慷慨陈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丫鬟开芳蕊,好吧,这句是多余的,大家不要在意就好。把这句放在最后,足见无足轻重。

    何况他还有阻挡崇祯南下逃离京城之功?

    重要的是,他阻止了暴君南下荼毒江南百姓,这是他为大顺朝廷所立下的一件大功。以崇祯皇帝的尸体做了他的投名状,这桩大功劳,足以作为他的进身之阶。

    “我大明官员,尽皆在此?”孙传庭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黑压压一眼看不到头的官员队伍,用干涩沙哑的声音自言自语。

    朱慈烺闻言举起手中的哭丧棒,以棒梢指点着不远处的衣冠禽兽们,用悲愤的声音回答:“昔日国之柱石,皆在此地。”

    孙承宗却没有很强烈的反应,只是默默的点点头,“这便是我大明朝养士三百年之功!”

    大顺军占领北京时,不仅百姓欢迎,明朝廷在京的两三千名官员自尽的只有二十人,其他“衣冠介胄,叛降如云”。国子监生陈方策塘报中说:“我之文武诸僚及士庶人,恬于降附者,谓贼为王者之师,且旦晚一统也。”史可法在奏疏中痛心疾首地说:“在北诸臣死节者寥寥,在南诸臣讨贼者寥寥,此千古以来所未有之耻也!”

    这二十多名殉国之人,无疑是彰显了明朝这一汉族最后一个也是最刚强最先进最伟大最强大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天子勤政官绅爱民的朝代的最强音!

    北京的明朝官员争先恐后地前往大顺吏政府报名请求录用,如少詹事项煜“大言于众曰:大丈夫名节既不全,当立盖世功名如管仲魏征可也”。给事中时敏声称:“天下将一统矣!”他赶往报名时吏政府大门已关闭,一时情急,敲门大呼:“吾兵科时敏也!”才得以放入。考功司郎中刘廷谏朝见时,丞相牛金星说:“公老矣,须白了。”刘连忙分辩道:“太师用我则须自然变黑,某未老也。”勉强被录用。

    首席大学士魏藻德被关押在一间小房里,还从窗户中对人说:“如愿用我,不拘如何用便罢了,锁闭作何解?”

    1644年七月刘泽清致吴三桂信中写道:“三面环观,曾有谁不降贼?”次年八月在清摄政王多尔衮面前的一场争论也反映了当年情况。都给事中龚鼎孳等人指责内院大学士冯铨是明朝阉党冯铨反唇相讥,说龚鼎孳曾投顺“李贼,竟为北城御史”。多尔衮问此事实否?龚说:“实。岂止鼎孳一人,何人不曾归顺?魏征亦曾归顺唐太宗。”龚鼎孳急不择言,像项煜一样把李自成比为唐太宗,虽受到多尔衮的斥责,却是大顺军入京后绝大多数明朝廷官员的真实写照。

    啊,这个伟大的朝代,这个伟大的文明,怎能不让我怀念。她便有千般不是,这样那样缺点,然那闪烁的光芒仍让人不能自己。这个皇朝是如此让人心碎痛惜,追思向往。在伟大的明王朝,之前蒙古鞑子的数学天牵星术航海农业各种奇技淫巧宽松的人文环境宽松的律法全部被一一废除,取而代之的是禁止算数禁止研究天文参照物航海各种海禁严苛的律法和阶级固化。

    她是如此的优雅,华美的衣冠,优雅的礼仪,明亡后就再未有之,优雅纯粹的汉文化就此断绝矣。以至于倭人感叹:得清人之书一卷者胜得明人之书百卷。

    她的忠臣义士是如此之多,甲申国变殉节官员多达二十余人,殉国殉节之惨烈前无古人,如此大规模殉节之人,明后朝代不再有之,亦不会再有。这么惨烈的殉国殉节和如此众多的殉国官员,足矣抹杀投降流贼的两千余名官员了。

    她是如此顽强,大义凛然壮烈殉国从容就义,就算亡国后抵抗时间亦如此之久,反抗如此之剧烈。拿着国家俸禄的文武大臣投降两千余人,拿着国家军饷的大明天军摇身一变剃发成了大清兵,帮着大清帝国奋勇追杀各种流寇和残明余孽。大批被大明天子各级官吏官绅视为“不做安安饿殍,效由奋臂螳螂”的流贼流寇们,却拿起了刀枪拼死抗拒历史潮流的发展。当无数大明官员当着五朝元老的时候,这些该死的流贼流寇却接连当了五朝反贼。当无数读书士子已经参加了无数次的清廷科举时,被他们唾骂千古的李自成家族后人却在茅麓山举火全家自尽。李定国更是宁可死于荒野也绝不降清。

    啊,大明!我会永远记着她。她的文明是多么璀璨啊,多么令人难忘。

    这些舍生取义之人,我不会妨碍他们,我会尊重他们的选择。比舍生取义之人数量多出百倍的识时务者,我们更应该为他们顺天应人良禽择木而栖的勇气称赞。

    我能做的,就是怀念他们,因此记住他们。

    大明万岁,大明千古,大明永存!唯有大明,才是中华民族的希望,才是中华民族的脊梁,才是全体中华民族精英的归宿!

    所以,继承了中华民族文化精髓的精英们,才会在抗日战争这个民族危亡之际,毅然决然的担负起了主要力量的重任!前后有副总裁以下二十位中央委员,从1939年至1945年,至少有99名高级将领率领成建制的部队前后高达210万人投入汪副总裁主张的和平运动阵营,成为抗战的中流砥柱!这些人之中,不光是有杂牌军,更有来自嫡系的中央军和忠义救系统的部队。这些精英俊杰们开创了一个纪录。中国是唯一一个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伪军数量超过侵略军队数量的国家。

    而以死守衡阳城而著称的那位方将军,在投身和平运动之后,见势不妙又逃回重庆,校长见到他之后,非但没有惩处,反而夸奖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好半晌都是面无表情的孙传庭突然面对崇祯的灵柩怒吼道:“陛下,好好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你的国之柱石都是些什么东西。”随着这一声怒吼,孙传庭就像解开了什么封印一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指着投降的官员对着崇祯的灵位怒吼道:“看看,那个是你的老丈人,想当年,你管他借一万两银子,他非但不借,连自己女儿的钱都扣留一半。现在你死了,他非但连个眼泪都没有,就是现在来这,都是因为李自成在此,他要作陪。而且我估计他还在感慨自己的女儿没有年轻貌美的,不然可以再送几个给李自成当贵妃,自己好继续荣华富贵。”

    说完,他又指着另外一个官员说:“还有这个人,当初梁国公四十万大军要北上勤王,他拼命阻拦,说梁国公一到,必然江山不保,天下要改姓李。你别说,他还真说对了,如今这天下,可不就改姓李了,只不过改姓的人不是李守汉,而是李自成。”

    孙传庭的怒骂自然引来了大量仇恨,光时亨就忍不住,他厉声说道:“大胆,孙白谷,你为暴君朱由检卖命,抗拒王师,这是助纣为虐。现在陛下不但不念旧恶,念你鹰犬之才爪牙可用,还要招降你,封你为官,让你为新朝效力。可你居然为暴君张目,简直不可饶恕。”

    孙传庭面对光时亨的指责,冷笑了一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坑害我数万大军的禄蠹。当日我据守潼关,推行新政,而梁国公的大公子厉马秣兵,西进河南,只需兵马炼成,定可一战成功。就是你,责骂我惧怕闯贼,坐视河南陷于闯贼,硬逼着我挥师东进,最终全军覆没于灵宝陕县。而我入京请罪之时,又是你,说我轻敌冒进,丧师失地。这些我都不跟你计较,最多算是我得罪小人。可李自成进逼京畿之时,你为何阻拦先帝南巡?你明明知道,只要先帝能南巡江南,跟梁国公会和,就是龙入大海,可以兴云布雨。好,这我也可以算你糊涂,那么先帝在突围之时,你又何在?你平日动辄辱骂纨绔子弟的京营结阵死战,你平时称之为阉狗的内操新军拼死冲击,几乎全部阵亡。好,我就算你手无缚鸡之力,做不得粗汉之事,那么吃了先帝那么多年俸禄,难道你连在先帝灵前,骂一声闯贼,都不敢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天阉之狗,连一声狂吠都不能发。”

    “还有你们!你们这群枉食君禄的鼠辈!”

    孙传庭须发戟张,骈指指向昔日同僚。口中喝骂着。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三章 京城排南事件

    武英殿内,灯火摇曳。

    李自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眼睛望着面前大顺的文武高层和心腹重臣。白天,为了招降孙传庭而做出的一番举动,结果以孙老先儿大骂数千降臣,让整个场面变得颇为尴尬而不得不收场。

    命人择地将孙传庭好生看管起来,李自成便召集手下文武重臣议事。眼下的事情千头万绪,虽然进了京城,可是,天下并不是传檄可定的局面。

    别的不说,与京城近在咫尺的通州,便是刚刚拿下来,虽然缴获了不少的粮米漕船,可是,以京师这座大城的每日消耗,如果不能保证粮草稳妥供应,不要说市面不稳,便是军粮都不好筹措。

    可是,东面的天津,却也是一个烧红了的金元宝,拿在手里烧手,若是丢出去又舍不得。这里,财富众多、人口密集不说,更是南漕海运的接驳转运之地,只有拿下了这里,才好同南方的那位爷商量粮米诸事。

    虽然一路东征以来缴获极其丰富,但是,南北征战多年的李自成、刘宗敏、李岩等人很清楚,手里哪怕有一亿两白银,在这饥荒年月,也不如有一亿斤粮食来得心里安稳。

    “此事还应该由高将军和子宜将军前往才是。”牛金星虽然眼下不是大顺的丞相,可是,燮理阴阳的人臣派头却是极足的。他口中称呼着高一功和吴汝义的字,手中捋着打理的异常精顺的胡须,眼睛含笑望着高一功与吴汝义两个人,

    这二人,却是一直以来闯营与隆盛行打交道的代表。

    但是,当初通州与隆盛行的谈判却是不欢而散,而且,朝阳门外京营的撤退,又是与隆盛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牛金星此时让高一功、吴汝义去和隆盛行谈判解决粮食供应问题,这不是摆明了挖个坑去逼着高吴二人往里面跳?

    吴汝义倒也罢了,高一功可是大顺的老臣,本身又是国舅的身份,自然不会把牛金星放在眼里:“早若是想到了此时的艰难,为何当日不肯留下一丝余地?到了现在,却让本官和小吴两个去为难?”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宋献策也在一旁开口。“当日高将军与小吴将军去通州八里桥与南中商人谈判之际,我军对京师合围之势未成,自然要虚与委蛇的与他接洽一番。”稍稍停顿了一下,宋献策又道:“如今陛下已经驾临京师,天气正值隆冬,如果不能保证军需民食,如何显出新朝天子气象?如何让天下黎庶安心?”

    宋献策这话说得很现实。如今天气寒冷,加上又是李自成的大顺军刚刚进京,如果因为粮食和煤炭等生活物资供应出现了问题而每天都有贫民冻饿而死,大顺的脸面上须不好看。如何去招抚天下州城百姓?

    宋献策已经将与南中方面接洽,从根本上解决北京的生活物资供应问题上升到了政治高度,这自然而然的让在场众人无形之中提高了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身为大顺丞相的李岩也在座位上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眼下不仅仅是过冬的问题,马上就要开春,开春之后就是一个春荒。总不能一边向各地发出招抚的圣旨,一边又是饿殍遍地,流民千里吧?”

    “林泉,你是咱们大顺的大管家,你就只管说这个事该怎么办好就是了。”刘宗敏揉了揉额头,这些事情困扰的他有些头疼,真真比上阵厮杀来得还要麻烦。

    “孟子云,大而化之谓之圣。老子又云,天不变,道亦不变。圣贤之言,调过来说就是天变了,道也要变。要随着大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如今,天地新开,我们的道也要变化。这个和在战场上打仗是一样的,敌变我变。”

    “还是林泉是大学问人!一下子我就明白了!刚才你说的什么老孟,我根本就没听明白,不过,后面的话我听得清楚明白,如今天变了,咱们的道也要变了!”刘宗敏咧着嘴笑了笑,眼睛看着高一功,“一功,你和小吴再辛苦一趟,往天津走一遭如何?”

    “汝侯,高将爷和小吴将军往天津去,却不是走一遭那么简单。以本官看来,此事虽然说是商谈粮草物资供应之事。但是,较之以前与南中商人的历次商谈都有所不同。”

    李岩缓缓的为众人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在他看来,此时与南中商人去商谈对京师的粮食等生活物资的供应问题,从某种程度上是要南粤军承认大顺朝廷为中央政府。这和之前攻打京师时两家的唇枪舌剑又有所不同,那个时候是担心崇祯南逃,借助南粤军的兵力和江南的人力物力财力同大顺军相抗衡。但是如今崇祯已死,太子被降臣献出,并且封为宋王。那么,下一步便是招抚各地的明军残部,尽收天下州郡。

    但是,天津此时便是和当初的通州一样,是一个横亘在大顺朝廷面前的大钉子,无论如何,不管采取何等手段,使用何种形式,都要将这个钉子去除。

    “大家都晓得,天津不光是南漕海运的转运地,他还是明廷设立的卫所、巡抚衙门所在地。更有天津商贸区这个国中之国的存在。财富人口众多,倘若是不能为我大顺所有,而是转而与山海关方向的明军关宁军部呼应,那么,无异于有人在我等卧榻旁虎视眈眈的举着一口利刃,令我等寝食难安。”

    所以,为了让大家能够安安稳稳的在北京城里筹划大顺平定天下的大计,天津这个大钉子,都必须要去掉。

    但是,是凭借武力硬生生的拔掉,还是将这个钉子调转过方向来,成为自家狼牙棒上的一根尖刺,就要看大顺文武的手段了!

    但是,如果要将盘踞天津的京营残部赶走,将在那里的商贸区收为己用,想要达到这个目的的话,大顺文武们很是恼火的发现,有一个大问题是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回避的。

    “我大顺如何处置南粤军?”

    打,固然简单利落,可是一旦炮火响起,局面就变得很难收拾。别的不说,断绝了南中的各种物资供应,大顺的局面就会立刻呈现出很尴尬的境地来。粮食,武器,铠甲器械火药,药品布匹,哪一样不是大量采购的?

    “一功,这几****便和小吴两个准备一下,前往天津,招抚那里的前明官吏将领。告诉他们,只要愿意为我大顺效力者,文官朕必量才录用,武官依旧带兵便是。”

    “至于说南中商人所建的商贸区,待天津官员归顺之后,不妨再徐徐图之。但是,在此期间,不要去骚扰他们,免得打草惊蛇。”

    李自成的话算是为大顺如何处理与南粤军、南中商人的事情定了一个调子,先将天津地方官员招抚过来,切断他们与辽东明军的往来联络。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整个天津都变成大顺的了,区区一个弹丸之地的商贸区,又能如何?

    在场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为了弥补眼下事务繁多,人手严重不足的局面,牛金星建议应该尽快加速录用京城之内的前明降官,理由是他们政务熟悉。对此,李岩也表示赞同,不过,他向李自成建议,此事应交给目前正在山西一带为大顺军处理后方诸事的伍兴来办理。

    对此,李自成也是都点头同意。于是,一道召伍兴入京办事的旨意飞马出了京城,往山西去了。

    高一功、吴汝义二人去筹划招抚天津军民官吏之事不提,牛金星未曾尽如己意,也只得暗自在肚子里去咬牙下功夫。

    武英殿内只留下了李双喜和罗虎二人。

    “如今咱们也进了北京城了,你们两个小家伙也都是爵爷了,朕也该给你们娶一房妻子,好让你们给朕生几个孙子。”殿内的气氛随着李自成亲切和蔼的话语,顿时变得十分柔情融洽。

    “父皇,娶媳妇这个事自然听您和母后的意思。可是,方才牛先生说要尽快录用前明降官,儿子觉得颇为不妥。”罗虎望着殿外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将楼台殿阁侵蚀的只能勉强看得出一个轮廓,宫内的太监和御营官兵们开始在各处掌起灯火。

    “此辈在我军入城时的作为,父皇都是看在眼里了,此辈收崇祯提拔,吃着老朱家的俸禄,受着老朱家的恩养,可是老朱家有事的时候他们却是这个德行。父皇,您觉得他们如此的背叛故主,就能对咱们大顺忠心不二吗?”

    “朕当然知道!所以朕才要招揽孙传庭!也才任凭孙传庭百般辱骂此辈!”李自成的眼睛里射出了一道不屑的光芒。

    但是,大顺朝廷的高层们,不论是永昌天子还是丞相李岩,总制刘宗敏,军师宋献策和牛金星,做梦也想不到,这些降人们忠心未必有,帮忙更不要指望,可是,帮倒忙添乱却是个顶个的好手。

    大顺控制北京已经七天了,杀人抢劫放火都已经渐渐平息,虽然没有南中那样的专业警察,但是久经考验的顺军精兵执行了类似的任务。而且为了讨好新政权,北京的官绅也难得的勤劳有公德心起来,自觉的雇佣人清扫自己周围的街道,所以一时间,北京这座历史古都,难得的变的整洁有秩序。

    面对着整洁干净的新北京,小资以上的人群自然不会甘于寂寞,他们或三五人赏雪吟诗,或七八人流连青楼楚馆。周钟自然也不会例外,他约了几个好友,一起赏梅吟诗,畅谈天下大事。

    周钟如今在北京城里可以说红的发紫。李自成的智囊牛金星对他也深慕其名,当魏藻德等一批故明高官削尖脑袋想在李自成新政权中混个一官半职时,牛金星主动向李自成推荐了周钟。牛金星为了给新政权制造舆论,令周钟写了两篇文章,其中一篇便是给李自成上的劝进表,周钟极尽吹捧之能事,认为李自成“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投桃报李,为了感谢牛金星的一番引荐之恩,周钟特意投了门生帖子,拜在了牛金星门下。

    也正是因为有这几层关系,在这些前明官员眼中,周钟已经是新朝显贵了,不久便将平步青云,因此是恭维之词不绝于耳。

    不过有一个规律,恭维的话说多了,就会有人说不好听的了,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周兄,最近的舜天时报看了没,这帮南蛮子胆子可够大了,公然在报纸中说,闯逆入京,仕子多附逆,敢战者,唯京营与内操新军。尤其是内操新军,竹杆胡同之战,堪称惊天地泣鬼神,可为天下英雄典范。这种大逆不道的文字,公然见于报端,并且其他版面还有人附和。另外昏君崇祯之死本来是大快人心的好事,我们都是摆酒庆贺,唯有南蛮商人一律白布戴孝,哀悼三天。这种事,周兄可不能不管啊。”

    周钟闻言略微有些不信,他疑惑的说:“昏君崇祯已经自绝于天下了,哀悼他能有啥好处?要说给那些阉狗说两句倒是还能理解,因为他们之前就在海关的事情上多有勾结。当属兔死狐悲之举,至于说为昏君吊孝之事,该不是只是个别人随意为之吧?”

    这人连忙说:“周兄,绝对不是几个人随意为之,我这几天转了一圈,我能看见的南蛮子商铺,全都是如此。”面对友人言之凿凿的话,周钟也不得不相信,他想了一下,略有犹豫的说:”这事虽然大逆不道,但是陛下有明令,官军将佐需严守纪律,不得对南蛮子的商铺无理。因此我虽然想为君父分忧,对此辈不识进退之人薄施惩戒,但是苦无手段。“

    听了周钟的话,其他人发出了一阵哄笑,其中一人说:“周兄,当着明白人不说假话,我等圣人子弟,还会缺乏手段?兄弟还记得姚江黄孝子否?我们学他不就行了。不瞒兄弟你,我们几个人已经商量好了,找几十个义士,成立了忠顺社,但凡是胆敢给崇祯戴孝的南蛮子商铺,一律砸毁。至于舜天时报,那就更不能放过,要吾等亲自去。将里面的诸多异端邪说一一以火焚之,方消我等心中之恨!”

    周钟道:“这个。。。。。。不太好吧,吾等都是读书人,怎能为此市井流氓行径,还是当先礼后兵才好。”

    这人冷笑了一声说:”周兄,到了这个时候,你与此等犬彘不如的东西还讲什么君子风度了,再说了,古之君子不也对仇人食肉寝皮?这些年,南蛮子的报纸与我等来说,胜过杀父之仇。自从江南时报开办以来,报价日廉且不限文笔,且不说那为秦始皇翻案买好的马士英,就连贩夫走卒都大放厥词,公然骂吾等名为仕子,实为虱子,只能寄生饮血,不能为天下谋一丝利。这等有辱斯文之言,频繁见于舜天时报,若无南蛮子纵容,岂能如此?周兄,说句大实话,吾等非是为自己砸报馆,我们是为天下读书人争一口气。”

    周钟闻言低头不语,半晌才说:“所谓君子远庖厨,这等事毕竟不光彩,吾等远远观之即可。”众人一听顿时欢欣鼓舞,于是,一场针对南中商人的暴行开始了。

    很快,北京城又重新冒烟起火,江南时报、舜天时报等报馆被砸,伙计被殴打,百十家出售南中商品的商铺也普遍被砸。京城之中的青皮混混们乘机砸开商号将那些往日里觊觎已久,垂涎三尺的贵重商品洗劫一空。当然,南中商人伙计也不是好相与的,可惜单独的商铺难以对抗少则数十多则数百的暴徒,因此他们很快就选择了联合。

    在南中商社的主持下,多数商人伙计选择聚居在了东江米巷,同时将手中的武器集中,由各家商号接受过军事训练的青壮年掌握,成立了联防队,在巷子口筑起了街垒,作为防御设施。同时派人出城往天津去送信求救。

    少了南中商人这个商品来源,一时间,刚刚被大顺占领的北京物价顿时翻着跟头向上涨,城内人心惶惶,都生怕一个不小心,一场大战重新展开。这种情况,大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是一方是对大顺至关重要的南中商人,一方则是大顺需要收揽的仕子,对谁都不能轻易下死手。

    所以,大顺天子李自成考虑再三,决定让牛金星出面去劝和,报馆暂时停办,对于南中商人的损失,大顺一律加倍赔偿。对闹事的人,凡是仕子一律教育为主,市井流氓则一律明正典刑。同时,刘宗敏也下令城中加派兵马,增大巡逻密度,遇到有在街头闹事打劫滋扰百姓者,无论军民,一律就地正法!

    命令下达之后,气氛很快有了缓和,可惜,正如墨菲定律所说,坏事从来都是接二连三的赶场子。

    就在北京的南中商人刚刚被安稳下来的时候,天津却出事了。听说北京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李沛霆顿时蹦了起来。

    “真真是天助我也!该是主公气运到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四章 一战而溃

    高一功和吴汝义带着招抚、谈判两项大使命往天津方向而来。还不曾抵达天津,在永清、廊坊一带便已经有风声传来。

    天津绝不投降!

    天津卫城内,贴满了以梁国公名义下发的告示,令青壮年统一到有司衙门报到登记,“不分贵贱,不论功名。”违者,一律以通贼论处!

    城内的官绅和读书士子们,虽然不太情愿,但也不得不令家中子弟带着各自家中的奴仆到有司衙门去报到、登记,然后编组。“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哦!”

    所谓的矮檐下,便是此时在天津城内各执刀枪密布于城内各条街道上,将火炮、子药和各种守御器械运到城墙上的京营新军和隆盛行的保安们。

    在得知京城内发生了针对南粤军体系的各种打砸抢事件后,此时在天津商贸区主持大局的李沛霆当即便下了一道命令,隆盛行和商贸区内所有南中商号的保安全部集中,接受过军事训练的伙计们放下手中的活计立刻报到。

    南粤军的动员制度令天津的官民百姓大大的开了一次眼界,昨日还是铺子里和气生财笑口常开的伙计,一夜之间便成了顶盔掼甲持刀配枪的战士。

    转眼间,李沛霆手中便有了四千余兵马在手。

    见自己身旁突然冒出了这么一支友军,京营新军的余部也是顿时大喜过望。原本就和隆盛行、商贸区关系密切的新军,几乎是第一时间便找上门来,要求与隆盛行进行联防,大家一起守卫天津,同进退,共生死。

    除了这两部人马之外,驻守在泥沽的水师陆营一营也被李沛霆紧急调到了天津商贸区,作为护卫这座北方据点的重要力量。

    这三部人马,加起来一万有余,顿时让李沛霆和在天津的南中商人们心里踏实了不少。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不等李沛霆派人以商贸区的名义给天津巡抚衙门送去公文,天津衙门的各位长官便是衣冠整齐的一起到商贸区报到,宣布天津各衙门接受梁国公的统帅,唯国公马首是瞻!

    于是,天津巡抚衙门前的旗杆上,升起了梁国公的大旗。京营新军、商贸区的动员兵,隆盛行的保安,南粤军水师陆营,以及天津各衙门的衙役、各营的兵丁,组织起一支支的队伍在天津城内外往来巡逻,查缉奸细,救济灾民,组织民夫修筑工事。俨然要效仿睢阳张巡死守的态势来。

    在廊坊得知了天津城内的情形已经演变到了如此地步,高一功不由得心中升起了杀人的心来:“若不是那群穷酸文人闹事,天津本来是可以一纸诏书便可归入大顺旗下的额,如今,却想也休想了!”

    “高将爷,此事却也未必。”吴汝义因为常年掌管李自成的老营中军,从事着各种行政类事务,从钱粮兵器,到酒宴安排,都是他在掌管。他的职责基本上就是一个副官长或是秘书长之类的角色。也就因为常年从事这样的工作,他对人心中的各种想法,揣测的要比大顺朝廷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到位。

    “子宜,你说!”听到吴汝义如此说,高一功敏锐的感觉到,天津这件事似乎还有缓和的余地,若是能够不动一兵一卒而将天津纳入囊中,那他的功劳可就大了!在大顺朝堂上的话语权也是大了许多。

    “天津方面,如今的主力,或者说那些打着抗拒我大顺天兵旗号的前明官吏的主心骨,其实就是南粤李家。他家的隆盛行、水师陆营,动员起来的数千兵马。可是,这些兵马召集起来了,除了打着守城的旗号之外,却也不曾有别的什么作为,这说明什么?不外乎是待价而沽,讨价还价而已!说句难听些的话,和窑子里的姑娘标榜自己是狗屁的卖艺不卖身一个意思!”

    这话顿时让高一功喜笑颜开,本来嘛!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怎么也得做出点姿态来,才能让大顺觉得招抚是物超所值的。才能更好的要一个卖身投靠的价钱。

    可是,第二天,当高一功、吴汝义二人整顿人马准备往天津方向去的时候,一道紧急文书送到了他二人面前。除了这份文书之外,另有一个紧急军情送到:“天津方向,南粤军以两千精锐为前导,向京师方向而来!”

    “两千兵马为前锋,进京?他们要干什么?”

    随着这道军情同时抵达的那份以南中商人名义联名写给大顺朝廷的公文,便说明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公文之中,所有的南中商人公推隆盛行为首,得知了北京城中发生了针对南中商人的打砸抢烧事件,故而召集同志,投袂而起进京救助。要将自己的同行、相与们从那朝不保夕的境地之中解救出来。希望大顺军不要误会,不要阻挡他们进京的道路。

    “嘿!你们要带兵进京接你们的人,还告诉我不要误会,不要阻挡你们进京的道路??!”高一功手里抖动着这份公文,不怒反笑。

    “子宜,你打发人去告诉他们,为了避免误会,让他们先停止前进。顺便问一句,如果本爵不同意他们这么多的兵马进京的话,他们又能如何?”高一功脸上露出一抹狞笑。

    一个大顺军的牙将带着几十名骑兵从广阳县城东门飞马而出,沿着往天津方向的官道迎着南粤军的行军大队去传达高一功的命令。

    “好办得很!如果你们不配合,不同意我等进京的话,那么,我等便大炮开口,火铳说话,大家刀枪上见个真章。我们杀进北京去!”

    “到那时,大家面子上便不好看了!”

    牙将见到了李沛霆,刚刚开口将来意说明,便被李沛霆一通劈头盖脸的排揎,弄得这牙将灰头土脸的便回来了。

    他同时带回了李沛霆下令,暂时停止海运漕粮进北京的消息。同时,沧州方向,运河上的漕船也是掉头南下回了山东。

    不光是在物资上断绝了对北京城的供应,开始对大顺军进行封锁,同时继续向北京城方向进军,对于沿途窥探的小股大顺军部队,根本不予理会。

    “都是些降贼的官军,战斗力不行。”京营新军的余部对于这些游骑的底细很是清楚,满脸的不屑。

    数千人的队伍继续沿着天津往京城的官道行进,百十面大旗在北风的左右下烈烈作响。

    得到了高一功命人飞马送来的消息,北京城内的大顺高层顿时集体被气得炸了锅。

    “狂妄至极!”

    “无礼至极!”

    “跳梁小丑!”

    武英殿上牛金星、宋献策等人不由得发出一片叫骂声。大顺军的将领们则是个个跳脚咒骂,“驴球子”、“杂种”“****的”等等言语纷纷而出。频繁被人用愤怒的语气骂了出来。李自成也是被气的浑身发抖,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帮小小的南中商人,居然敢集结区区两千人的军队进逼北京,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此辈不教训一番是不行的。他们已经打上门来了,不迎头痛击,他们会继续得寸进尺的。”便是一直老成持重温润如玉的李岩,也主张以战促和。

    “趁着京城之中粮米物资尚有些储备,不至于出现短缺之虞,先打疼了他,逼得他打开粮道。然后咱们再慢慢的同他们谈判就是!”

    李岩的主张很是符合李自成的心思,本来嘛!皇帝自然是要征讨不臣的。当即便下旨,令此时在通州、永清一带的大顺兵马,统归高一功指挥,对于狂妄悖逆西进的南粤军兵马,予以迎头痛击。

    当这道旨意被牛金星笔走龙蛇书写而成,有人用印发出后,在一旁冷眼观察了许久的罗虎,见众人纷纷随着李自成的一道“大伙散了吧”的旨意而走出武英殿,他却抢上前几步,跟在李双喜的身后,一起护送李自成回到了后宫之中。

    “虎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向朕说?有事只管说便是!”走了没有几步,李自成便发现身后的罗虎,他停住了脚步,询问这个各方面都着实令他满意的养子。

    “父皇,调动兵马去同南粤兵马打一仗,打一下他们的气焰,这个儿子是举双手赞成的。但是,调动通州、永清一带的兵马去同他们作战,儿子却有些担心。只怕这一仗败多胜少!”

    “却是何出此言?”渡河以来所到之处无不是望风披靡,除了在宁武打了几天之外,别的地方基本上就是一路行军、受降了,如何有打败仗的可能?对于罗虎提出的警告,李自成心中不免有些不快。但是,他还是耐住了性子,听罗虎把话讲完。

    “父皇您是知晓的,驻守通州、永清一带的,大多数是前明官兵,我大顺的嫡系兵马很少。便是有,也是些河南等处归顺的杆子兵马,同这些降兵相比,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可是,那些南粤兵马便不同了。虽然名义上是民兵、保镖之类的,但是却都是百战精兵挑选出来的。更有水师陆营兵马随行。老实说,我大顺兵马同京营新军对阵胜负都在五五之数,如何这些兵便是南粤军的对手?父皇,林泉先生和牛先生都给我们讲过‘田忌赛马’,‘上驷对中驷’的典故,您也说过,这也是用兵之道。可是,如今却是彼方以上驷对我下驷!此战岂有取胜之理?儿子担心,莫要让此辈折了我大顺的锐气,坠了父皇的威名!”

    “说你的打算!”

    “父皇,儿子斗胆请命,调我的震山营所部火速开往永清、广阳方向,为大军后援。一者可以为一功舅舅充当后援,二者可以壮前方将士胆气。”

    罗虎的话让李自成很是欣慰,他越看罗虎越喜欢。大顺军自从进了北京之后,说起官爵品级,房舍美女来,许多人眉飞色舞津津有味,但是说起临敌作战这些事情来,便没有那么大的劲头了。许多人私下里更是在那里讲:“跟着闯王打江山,南征北战十多年,如今闯王做了皇上,咱们也都封了爵位,该当好好的过几天舒心日子了。”

    诸将当中,也只有罗虎、王四这些年轻一代的将领还保留着那份勃勃锐气。如今更是主动请战,要到京东前线去,这如何不令李自成内心感到欣慰?

    “虎子,你是好样的。朕没有看错你。你这就跟随朕回去,见过你母后。然后和你双喜哥,咱们父子一起吃个饭。也算是为你壮行。几时能够出发往天津去?”

    “儿子在父皇赐宴后回营中去准备一番,明早便可以起身离京!”

    “好!你告诉你一功舅舅,务必要痛击此狂妄之徒,勿折了我大顺威名!”

    不得不说,罗虎的震山营,在大顺军中算是一支有着比较强烈的近代军队色彩的部队了,一声令下,能够迅速的从驻防状态转变为临战状态,并且立即出动。光是这点,便对得起李自成对他的偏爱,也足以令其余各营各部闭上嘴巴了。

    天色微明,一声号炮响起,在北京城东驻扎的震山营便行动起来。

    为首的数百骑兵奔腾而出,为全军大队充当斥候和两翼的游骑、哨马,巡哨监视道路。随后更是数千马队冲出了营门,五骑一列拉出了数百列,在官道上形成了一道长长的行军队伍。

    数里的骑兵队伍之后,方才是震山营的步兵和炮队、辎重车辆。数万人马,在官道上拉开了一个长达数十里的行军序列,快速向东而去。

    “将主爷,咱们这么大的阵仗出动,好像从打孙传庭之后就没有过吧?”在罗虎的将旗下,他的亲兵头目笑嘻嘻的同他交谈着。“这有点狮子搏兔用全力了吧?东面还有几万人马,由高将爷指挥。再加上咱们这几万人,对面的队伍不是说只有几千人吗?便是用人堆,也是堆死那群南蛮了!”

    “你是不是觉得这一仗,咱们稳赢了?”罗虎却没有亲将那么乐观。他搓了搓被冻得有些木了的脸,“你又不是没有和我去过山东。对面那些人怎么样的打法,你难道忘记了?东面高将爷指挥的那群前明降兵,能够扛得住火铳排射还是炮火轰击?只怕一轮火铳下来,他们便败得和绵羊一样!”

    说到这里,罗虎也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将斗篷猛地向外一甩,“传令下去,前军马队加快速度,后面的步兵叉子给老子放开!咱们得赶快赶到广阳、永清去!免得那群就会吃饭的家伙把高将爷给坑了!”

    随着罗虎的将令被身边的旗鼓官以号角、鼓声传递出去,震山营的行军速度骤然间上了一个档位。骑兵们将胯下战马从碎步变成了疾走,大队的骑兵冲下了官道,在官道两侧如洪水般蔓延开来。后面的步兵则是甩开了两条腿,快步向前急进。

    “希望一功舅舅这个时候还没有和那群南蛮交上手。否则,他手下的那些豆腐渣一样的兵马肯定坑死了他,到那时,我见了母后可该怎么交代啊!?”罗虎心中暗自祷告,祈求诸天神佛保佑高一功。

    事实上,当罗虎向各路神仙祈求许愿的时候,高一功正指挥着一万多大顺军兵马,布列在广阳县城外,准备对远道而来的南粤军兵马来一个迎头痛击,让他们知道咱们大顺军的利害。然后乖乖的坐下来跟咱们谈判,接受咱们的招抚。

    可是,当远来的两千余南粤军兵马缓缓的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进而迅速列开了阵势之后,大顺军阵中开始有些骚动了。

    正如罗虎所言,这些兵马多数是前明官兵投降过来的队伍。甲胄器械不全,马匹羸弱,士兵欠饷时间太长。虽然归顺之后,粮草军饷有了保障,但是,部队的战斗力却不是那么快便能够提升的。

    虽然说靠着人多势众,列阵还可以彼此之间互相助威壮胆,看着正在迅速依托地势展开进攻队形的南粤兵马,大声呼喝叫骂,喧嚣一时,活脱脱的一群黔之驴。没有尖牙利爪,只能用嘴来充当武器。果然,当面对着充当南粤兵马前锋的那一营水师陆营的时候,这群驴子的本来面目在老虎的面前暴露无遗。

    水师陆营却是恰恰与这些家伙相反,便是在南粤军之中,也是属于只攻不守,有进无退的队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所从事的战斗任务,除了跳帮作战之外,便是强行登陆,为大队人马打开突破口,建立登陆场。干得都是迎着炮子弹丸刀枪上的活,不要说溃逃,便是稍有胆怯、迟疑,便是被对方吃得死死的下场!)

    罗虎一直担心的便是所谓两支部队之间战斗力差距太大所形成的“上驷对下驷”的局面,可是,同水师陆营这种视炮子如雨落在身边为家常便饭的队伍比起来,这些降兵无疑连下驷都算不上!

    果然,当水师陆营的兵马缓缓的拉开一个极宽大的排面压过来之后,这些降兵们骚动不断。有人打算冲上去,有人却是打算故技重施,掉头逃走。

    一轮火铳响起,帮助他们下定了决心。

    “逃!”

    数千败兵裹挟着高一功、吴汝义等人,飞也似的约过广阳县城,逃到了东安县城才算勉强停住了脚步。(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五章 谈判

    东安县。

    历史上曾经同时有好几个东安县出现在中华大地的版图上。湖南的东安县、福建的东安县,山东的东安县。这里说得是北直隶的东安县,建国以后地名整理,现在的地图上属于廊坊市安次区。

    罗虎的数千马队出现在城西的时候,城内还是乱糟糟的一团。高一功和吴汝义在县衙内对着几个投降过来的总兵、副将大声申斥喝骂。

    街道上,惊魂未定的大队败兵盔歪甲斜的东倒西歪靠在街道上,有人瞪着一双眼睛,到处砸门准备找到些可以用来充饥果腹的东西。

    刀枪、旗帜、马匹,被乱糟糟的丢得到处都是。

    当城头上士兵发现有大队骑兵自西向东急速奔来时,城头上也是发生了一阵微微的骚动。

    “城外有大队人马奔着县城冲来!?”

    高一功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最新军情。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的南蛮子!跑得还真快!老子前脚进了东安县,连口热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你们后脚就跟着杀到了!

    “有多少人,到了哪里?”

    他稍微定了定神,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和语气平和一些,这才向报信的小校询问。

    “大概有几千人马,马上就要到西门外了。”

    “嗯?西门?从西面过来的?”吴汝义不由得眼睛一亮,从西面过来的部队,那应该是自己人才是!

    当看到了罗虎的将旗被人高高举起的时候,吴汝义不由得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顾不得入城与高一功等人多说,得知从广阳方向还有南粤兵马在后面缓缓压了过来,罗虎当即率领所部兵马绕过已经变得和一座蜂巢般嘈杂混乱的东安县城,到城东列开了阵势,准备以数千马队阻击南粤兵马的西进。同时令王四率领的步队、炮队加快行军速度。他清楚,南粤军的战术一向是炮火、火铳、马队加刺刀。眼下自己手边只有数千马队,火铳虽然不缺,但是火炮却是一门也无。

    但是,令罗虎没有想到的是,东面以正常行军速度缓缓压过来的数千兵马,却也是一门火炮也不曾携带!原因很简单,这支武装是以隆盛行的保安和各处商号的伙计动员而来。能够配备齐全刀枪甲胄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如何还能有火炮?

    正行军之中,一队数百人的骑兵从队列之旁快速掠过,这些骑兵从甲胄旗号上看,却是与大顺军有着深仇大恨的京营新军余部。

    他们越过行军大队,在前锋位置放缓了速度,为整个队伍充当起斥候和两翼护卫巡哨的角色。

    但是,当已经可以看到东安县城城墙的时候,罗虎这几千人马也撞进了前锋游骑的视野当中。

    为首的营官看到了震山营的旗号,罗虎的认旗,仿佛牙疼一样不住的咝咝吸着冷气,“这群兄弟什么时候到的?他们到了这儿,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京营新军打那些降顺官兵可以说手到擒来,在他们内心之中做的评价,隆盛行的保安和那些动员兵的战斗力,和自己大体上是在伯仲之间。水师陆营自然是要强不少,可惜的是,全数是步兵不说,人马也少,而且没有重炮。

    这样的人马构成,火力兵器,对付普通的大顺军当然不是问题,但是对付彼此知根知底的震山营,这个仗就不好打了。

    “嚄!咱们打了高一功,李自成把震山营派出来了?”听到了前锋不敢怠慢,命人快马报来的最新军情,在中军队伍当中的李沛霆不由得为之一笑。看来,做出这一番强硬的态度,也是很有必要的。必须得让李自成和大顺朝廷上下对南粤军重视起来,才能采取下一步的策略。

    “除了震山营,余下的大顺军各部可有动作?袁宗第、刘宗敏、刘芳亮各部,可有移动迹象?”

    “禀大掌柜,并无异动!细作禀报,刘芳亮尚在保定,刘宗敏在京城之中。”

    “那好!来人!”

    李沛霆打定了主意,开始发号施令。

    在马鹞子李进宝的陪同之下,李沛霆手下一名心腹将南粤军开出的就如何解决京城之中针对南中商人和南粤军财产进行的打砸烧抢等破坏行为开出的条件,递到了罗虎面前。

    “我们此番进京,不是为了要同哪个见个高低上下,而是为了讨一个公道而来。”

    来使同罗虎见礼之后,开门见山的将进京的目的向罗虎做了说明。罗虎对此内心也是颇为赞同的。本来嘛!大顺军雄师云集北京,虽然说不是百万之众,几万人同时上阵还是拿得出来的。这万把临时凑起来的队伍,便是浑身是铁,又能打多少根钉子?所谓的进京,目的不过是为了要向大顺朝廷讨个说法,要些好处罢了。

    “本爵与贵军、贵宝号也是有些香火渊源。自然是乐于相助。不知道贵方打算要我大顺如何处理此事?”

    不出罗虎意料,什么承办凶手、赔偿财产损失,确保南中商人及相关人员人身安全之类的条件一一列出。“不过如此!”罗虎暗自在心中撇撇嘴。

    但是,跟着提出来的而条件,却是让罗虎皱起了眉头。

    “追查幕后主使之人,将其交给我方处理。”

    这就有些难了!虽然对京城里发生的事情缘由不是很清楚,但是罗虎也是有所耳闻,此事同眼下在皇上面前很是被看重的周钟有些关联,此人不光是uu小说来得,一篇劝进表写的花团锦簇,更是上书建议立即下江南。眼前南粤军却要求交出幕后主使之人,若是周钟一伙一口咬定,只是因为下江南的建议引起了南粤军的嫉恨,他们叫起撞天屈来,皇上那里也是不好办。何况,他们这么说起来也是有几分道理,眼下梁国公便在南京,李大公子更是在济南。下江南无论如何都是要触犯他们的利益的。

    而且,周钟此人目前又是牛金星的门下弟子。虽然罗虎也是内心鄙夷这个半点功劳也无的家伙,可是,投鼠忌器。他在皇上面前还有说话的余地,许多的降官又是奔走于他门下,眼前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

    “还有什么条件?”

    罗虎试图避重就轻的先找到一个突破口,为后续的谈判活动打开一条通道。

    “为了大顺与我南粤军、南中多年来的友好关系、商贸往来能够继续下去,我方提出几个建议,请转奏永昌天子,予以同意。”

    “陛下派出的谈判使者高一功高爵爷此时便在本爵身后的东安县城之中,你有什么条件,本爵自然会马上转告他。”

    “好!第一,为了避免以后在京城之中再度发生针对南中商人的恶性事件,我方提出,将东江米巷、朝阳门等处划为南中驻京商贸区。行南中法度,由南中警察驻扎,负责维持治安。商贸区内诸项事务,大顺不得干预。第二,为了满足贵我两方的商贸需求,将天津商贸区扩大。天津卫城与现在的天津商贸区合并,我南粤军在天津驻扎兵马。当然,兵马不得超过一旅。且不能有十二磅以上重炮。同时,通州等处漕运仓库,划出一半来交给南中商人使用。第三,统一税收标准。南中输入大顺辖区货物、各类商品,采购的各色货物,只于报关时征收一次关税,之后大顺有司不得再行征收税款。商贸区的关税由南粤军代为征收管理,每季上缴一次。第四,。。。。”

    罗虎听得那使者一条条的将南粤军所提出的条款讲出来,心中不由得怒火万丈。若是高一功等人来,倒也罢了。说不定会被李沛霆等人给忽悠了。可是,罗虎却不同,他也是在山东混了一段时间的人,耳濡目染之下,深知南粤军这套手段的厉害。在京城设立商贸区,派驻警察维持治安,在天津驻军、扩大商贸区,占据仓库等设施,在大顺辖区内的进出口控制税收。长此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大顺就会不败而败。

    眼下大顺军上下就已经出现了对南中物资的依赖,如果再套上这几重枷锁,就算是李守汉父子向李自成称臣,只怕这位大顺永昌皇帝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样的条件,只怕大顺的文武高层了解到南粤军糖衣下面包裹的不是糖丸,而是炮弹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敢于同意这样的而条件!

    果然,当罗虎入城面见高一功,将南中商人们所提出的条件一一向他做了汇报说明之后,这位中军主将当即便一脚踢飞了桌子!

    “娘卖的!老子要是答应了这样的条件,还不如派人去南京把李守汉请到北京来,让他来坐这个金銮殿,老子陪着皇上回陕西去!”

    “舅舅,”罗虎很亲热的用家里人的关系称呼着高一功,“我暂时先让李家的这几千人到广阳县城之中安顿。稳住了他们,咱们再商量出一个稳妥的法子来。”

    “咱们三个人商量有什么用?还是让子宜辛苦一趟,把这边发生的事情向皇上奏明说清。把南蛮们提出的条款一条条的向皇上禀告,请皇上拿个决断出来!”

    “高将爷,要是皇上问我,咱们的意思是什么,我该怎么回答?是打,还是谈?”吴汝义却是愁形于色。

    高一功却将目光投向了罗虎。“虎子,你说说看,咱们是打是和?”

    “一功舅!若是我,便是立足于打,然后打完了再谈!”

    “虎子!若是将他们打恼了,切断了与咱们的贸易通道,这军需民食,火药器械该如何筹措?”高一功为罗虎这个胆大包天的提议着实吓得不轻。

    “舅舅!咱们当初没有从南中商人那里获得粮米器械的时候,不一样是纵横南北吗?如何到了今天,北京城咱们都拿下来了,却又瞻前顾后了?难道当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额?如今咱们闯营也是穿上鞋了,就前怕狼后怕虎了不成?”

    “别的我不知道,舅舅。咱们是买主,拿着白花花的银元给他们支付款项。据我所知,南中各地这些年连年的丰收,他们的那些粮食不卖给咱们,难道堆在家里生虫子不成?还有,他们鼓励咱们种棉花,您可知道为的是什么?”

    对于南粤军内部的事情,高一功自然没有罗虎知道的清楚。虽然罗虎所说的这些话,在他听来每句都是匪夷所思,但是,每句却都听上去颇有道理。他不由得反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们国中,靠着纺纱织布过活的人数以十万计。可是,南中却不出产棉花!否则,李家大少爷也不会在山东大量种植棉花以供消耗。若是他们与咱们撕破脸,索性咱们的棉花从此不再卖给他!大不了咱们穿粗布就是了!然后挥兵南下,把他们山东的棉田一把火烧了,看哪个损失更大!”

    “好!好!好!”听得了罗虎这番言语,不由得高一功连连叫了三个好!

    “子宜,你火速赶回京城,向皇上禀告此间之事。然后将罗虎的主张向皇上说明。请皇上下旨给刘芳亮将军,在保定做出一副一旦谈判破裂,立刻挥兵南下的态势来!咱们现在就是麻杆打狼,看谁先害怕了!”

    高一功心中有了底气,当即派人出城与南粤兵马接洽,安排谈判事宜。

    谈判在距离东安县城三十里的郎珐寺进行。

    因为李沛霆先行抵达,整个在寺庙庭院内的会场便由南粤军方面布置完成。当高一功与罗虎率人到达之时,发现李沛霆已经高居上首傲然而坐。

    这还了得!高一功当即便有些愠怒了。如今已经不是两家在河南、在商洛山时的情形了。李自成已经正式开国建号,登基称帝。作为他的钦差,自然是代表大顺永昌天子的,理所当然应该高居上座,面南背北。可是,这个和佛祖一样朝向的位置,却被李沛霆先行取得了。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双方各自按照自家军队的方向安排了座位,大顺军从西面来,坐西向东。南粤军从天津方向来,坐东朝西。

    但是,刚刚排好座位,罗虎很是生气的发现,自己一方的椅子似乎矮了一点,恰好比李沛霆、林文丙等人的视线低了一些,需要仰视才可以。这还了得?罗虎当即便发作,“你们就是把这庙拆了,也得把合适的椅子给本爵找出来!”明面上是在训斥手下人马,但是却是指桑骂槐的给李沛霆等人听。

    换座椅、改座位,换身材高大雄壮的卫兵。一系列李沛霆安排下来的小细节、小手段被一一破解之后,双方已经都有些火气在胸中酝酿生成。

    双方一开口,便是火药味十足。

    两个谈判的首脑,都是各自阵营团体当中的国舅身份,都是位高权重俾睨众生惯了的。

    李沛霆:“此番我军进京,主要是因为自贵方进京之后,宵小之辈扰乱京城治安,有损我方商人生命财产安全。不知道贵方能不能维持京城治安?倘若搞不定,便有我军在京城驻扎,负责京城治安的便是!”

    高一功:“听说广州、济南等地也有盗寇,若是不能解决,本爵也不介意去安定一下。”

    李沛霆:“说这么些都无济于事。贵方若不能答应我们的条件,没有本官的许可,一条粮船都休想到天津,而没有南方的粮食物资,北京就会成为死城一座。”

    罗虎:“笑话!没有粮食到北京又如何?李先生大概忘记了我大顺的本来出身了吧?咱们可是被明廷朝野骂做流贼多年的!流动,就食,那是本军的老本行!在北京成为死城之前,本将军一定会杀到有粮食的地方,就包括你说的天津!而且,我不认为梁国公会同意出现这样的事情。”

    “打算去天津夺取粮食物资?”听了罗虎的话,李沛霆不怒反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孩子讲的最好听的笑话一样。“罗将军果然是少年英雄,豪气万丈。但是本官得提醒你一句,在你的面前,有四千精锐士兵和打过塔山的水师陆营,你觉着你能比辽东反贼还能打吗?”

    “辽贼?”罗虎一阵仰天大笑,“哈哈哈!李大人果然是年纪大了。您却不晓得,本爵当初也是在山东与辽贼大小数十战的!本爵不知道你的所谓精锐部队有多强大,但是我知道你们最终从辽东撤退了,而我追着辽贼一直追杀到直隶!”

    李沛霆却是很随意的摆摆手,仿佛是长辈对子侄辈的吹牛表示有些厌倦了,他把视线转向了高一功:“高大人,本官有一个新的想法,贵我两军不妨谈一下。贵军骑兵精悍,我把天津左卫补偿给你。我军水师炮队强劲,作为我方优势的补偿,泥沽的港口归我们。如何?”

    对于李沛霆的底细自忖已经摸清了的高一功,自然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他一口咬定了要隆盛行和南中商人们在保证与大顺的物资供应的而前提下,就京城内发生的事件进行补偿。

    这样的差距,双方自然是不欢而散。

    “好吧!大家便用大炮和火铳来接着谈吧!”(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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