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北方!北方!(二)
一队又一队黄太吉亲军中的葛布什贤超哈策马冲过,肥壮的战马上,这些彪悍蛮野的兵士俱都是铁甲黑缨,背后背着强弓利箭。腰间悬着长刀,手中擎着长枪大戟,个个军容严整,威风十足。他们的马蹄蹄声敲击在地上,一片隆隆作响。仿佛一道洪流滚滚而来。
葛布什贤超哈营,是辽东反贼之中最精锐最骁勇的战士,每个牛录不过选取二人。算得上是黄太吉的心尖子,只有他这个大清国皇帝才有权力动用这支兵马。随着葛布什贤超哈营的到来,浑河岸边、从沈阳出城的官道附近的包衣阿哈、闲杂人等早被赶得远远的,骑兵仪仗过来,只敢远远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一队队的葛布什贤超哈营冲过去之后,终于,大队的卤簿仪仗出现了。此番他出郊大阅,摆的便是从大明会典礼制中学来的排场礼仪之中的大驾卤簿。
不算最前面做先导的葛布什贤超哈战士,光仪仗人数就有上千人之多,各样的车驾,各样的鼓乐随行。再各样的五色金龙旗,风旗、雨旗、宿旗等过完。又是无数的团扇,黄扇,方扇,孔雀扇等等等等。然后又是黄盖,紫芝盖,翠华盖,九龙曲柄黄盖,看上去有如一朵朵巨大的蘑菇。还有什么金交椅,金瓶,金盥盘,金痰盂等等。这些东西走完,便是浩浩荡荡的佩刀大臣与仪刀侍卫。
仪仗的中间,出现了皇太极的五色华盖。
高有两丈,方圆亦是接近两丈的紫色伞盖上,绣满各样的莲花、灵芝、菊花、梅花诸花,伞盖上悬着无数的银质风铃,被秋风吹拂。动听悦耳的铃声不时响起。
伞盖下,黄太吉端然稳坐在他的爱马上,眯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比起几个月的春季来此时,他又胖了一些。
锦袍披风下。一套打磨保养的光洁如新的南蛮甲。衬托这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威风十足,丝毫没有蠢笨愚钝的感觉。
三月里。多尔衮将劫掠来的人口武器财货如数上交,更有郑芝虎和山西商人在宁远城附近与他们交易而来的大批粮食,让满清八旗顺利的渡过了春荒,虽然粮价依旧在二三十两银子一石。但是最起码,比起去年、前年四五十两一石还买不到粮食,或者只能买到掺杂了无数砂石鼠屎鸟粪的糙强多了。有银子就可以买到粮食,不至于出现辽东各处饿殍遍野的景象。
入秋之后,从锦州前线和宣大各处,又有山西商人帮助运来了数十万石粮米,其中大多数是各地军头们从自家的军粮之中倒卖出来。
各地军镇盗卖军粮。那是洪承畴该管的事情,他黄太吉只管给银子买粮食就是了。
只要银子给的够,明国军官们便是祖宗牌位都敢拿出来卖掉的!这是八旗上下的一致共识。
库房里储备了足够八旗过冬的粮食,黄太吉这才有心思到这军器作坊来看部下如何制造火铳。火铳兵的操演效果如何。他的下一个目标可是号称拥有数万火铳的蓟辽督师洪承畴指挥的十余万明军。自家的火铳不够精良怎么与明军对抗?
在军器作坊前,一片方圆不下千亩的空地经过用拌着石灰、细沙的黏土构成的三合土分层仔细夯筑而成的试炮场上,马光远、丁启明、陈板大、王天相等人衣冠整齐的跪候着黄太吉的车驾。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十门十二磅炮和二千火铳兵排列整齐军容严整的等候着他的校阅。
远远的看见了骑在多尔衮缴获献上的那匹阿拉伯马上的黄太吉,马光远立刻领着众人扯开嗓子山呼万岁,黄太吉让他们起来,命陈板大在前引领,他要看看铸炮造铳的现场,道:“火炮铸造与火铳打制之事如何?”
几个月下来,陈板大的精神起色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往日蓬头垢面的样子焕然一新,一件棉布做表,内里是玄狐皮的袍子裁减的十分合体,剃得有些发青的头皮,显得整个人都十分精神。
陈板大虽然在铸造火炮打制火铳等军工生产上算得上是个天才级别的人物,但是在为官之道、世道人心等方面,却是迟钝许多,丝毫没有看到马光远和丁启明二人那几乎冒出火来的眼睛,只管牵着黄太吉的马缰绳,一路为他讲解。
“回皇上,若铁料充足,年内三十门仿制红毛夷人十二磅炮便可铸成。其炮每具四千斤,用药五斤,铁子十斤,载于炮车之上,定能攻摧坚城,壮我国威,比之天聪年‘天佑助威大将军’更为犀利!”
“至于火铳打制,虽熟手工匠缺乏,且多年来,工匠皆是人自为战,对于目下所行之法颇为不熟,然臣等己多方督促,悬以重赏,想来年内五千杆可成。”
听了陈板大的话,再看看沿着浑河岸边不停的旋转的数十部水车推动着石磨,昼夜钻取铳管不停,黄太吉倒也是颇为满意。
但是,作为君王,必须要有不测之威,才能让下面这些奴才们心悦诚服诚惶诚恐的做事情。
他口中哼了一声,表示出了些不满,令紧随其后的马光远等人心中暗喜。“天聪年间所铸的‘天佑助威大将军’炮重达五千斤,用药八斤,铁子八斤,同尔等如今所铸造之炮相比,倒是尔等用了些心思!不过,朕听闻,同样的火炮,同样的炮子,为何南蛮所制之炮要轻巧许多,最是适合行军作战攻城破寨?”
黄太吉的话问的也算是切中要害,颇为内行。火炮,除了威力之外更是要考虑机动性,那种放在城头上号称一炮能够糜烂十里的魔炮,可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能够随同八旗兵马急如暴风骤雨般行军的火炮,不论是攻城还是野战,都是需要机动性极强的火炮。
“回皇上,此事臣等也曾百思不得其解,同样的红夷大炮。炮子、用药都相同,却为何南蛮所制要比我大清轻上许多。不知道此辈铸炮所用的乃是何种材料。”
此时全世界铸造火炮,无外乎这么两种材料。一是用铜。二是用铁。欧洲大陆上的各个国家习惯用铜铸造火炮,而英吉利人则是因为岛屿上缺少铜矿。不得不使用铁料来铸造火炮。
而中国同样是缺少铜矿资源的国家。否则。也不会有用铜铸造钱币的事情了。铜料昂贵,不得已使用生铁铸炮。为了防止炸膛,便需要加厚炮身,这样便导致炮身非常沉重,便如此时的红夷十二磅炮。炮重达四千斤,非常的笨重难行。但是,比起有些明军中使用的红夷六磅炮,竟有重达三千斤的,这已经是进步了许多了,虽然照样不利于随军作战。
“据臣等向南征明国的各位王爷、将士请教,似乎南蛮军中所用之炮乃是用所谓九转钢制成。此类火炮在锦州与我大清兵对峙之明军之中尚有不少。臣打算命人前往刺探一二,以求得窥得铸炮之秘辛于一二。”马光远终于在黄太吉的马屁股后面找到了一个说话的机会,迫不及待的将功劳划归到自己的名下。
“臣等也曾经打算购些九转钢来铸造火炮,不知为何。此物熔炼之后变得极易脆折,不知南蛮是如何铸造的。且九转钢价高难得,臣意以熟铁试行铸造。”
放列在试炮场前的十门十二磅炮便是使用熟铁制成。虽然在众人心中,熟铁不能用于铸造,不过,陈板大等人很是巧妙的采取了打造的工艺。
将铁条烧熔百炼,逐渐旋转成圆。用熟铁铸造的火炮,比起用生铁铸造的炮炮身重量轻了不少,但是具体能够节省多少铁料,却不是陈板大们此时敢于试验的,不过,眼前这些炮身薄炮膛宽的火炮,炮身闪着阵阵青光,看上去令人喜爱非常。这种熟铁造出来的火炮,膛内无比光滑,使炮弹的装填非常快速。而且没有炸膛之忧,装填的炮弹也可以很大。不象生铁铸成的火炮,内中多蜂窝涩体,难以铲磨,炮弹施放缓慢。
拍拍结实坚固的炮身炮架,看了看那用于牵引火炮前进的宽大车辆,用手比量了一番炮口的口径,黄太吉很是满意。转身向陈板大等人发问:“如此火炮,炮子可能够通用?朕观此类炮,口径较为一致,卿等采用何等手段铸造而成?”
这回,陈板大没有抢丁启明的风头,让这个被黄太吉等人在军阵上俘虏过来的前明朝京营副将出来奏对。
“往日匠作坊用失蜡之法铸炮,天气若一炎热,蜡料便不易凝结,往往受季节所限。臣思之易泥型铸造之法,炮铳泥范四月便可干透,铸成将模泥打去便可,不受天气限制。”
如今看起来这泥范法算是十分原始落后,但是要知道在欧洲,火炮铸造从十六世纪一直到鸦片战争前,都是采用泥范整体模铸法,或是失蜡法。只有鸦片战争后,镗床车床等机械出现后,才采用车床切削铸造法。所以,众多人赞叹不已的龚振麟的铁模铸炮法算得上是十分先进了。
黄太吉敲了敲火炮炮身,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听那声音,却不是熟铁所发出。仔细观看,炮身却是呈现内外两层。内层是熟铁制成,外层却是用生铁浇筑而成!
“陛下英明!此等铸法,恰是陈备御所提出!”
陈板大所使用的技法,正是明清两代广泛使用的双层套铸法,内部使用熟铁制造,利用熟铁硬度低但是韧性高的特性,外部则是使用铸铁,看好的则是铸铁硬度高但是性脆的优势,二者结合后便成了炮管内韧外刚的局面,极大的改善了铁炮的机械性能。在同样壁厚、同样材料的条件下,身管可承受更大的压力。
除此之外,还大大提高了外筒金属的利用率,提高了身管弹性的极限,对于火炮装药、射程等都有极大的好处。不过,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那就是造价高、工艺流程复杂。
听得陈板大、马光远、丁启明等人讲述完毕,黄太吉也不多说,只是命他们将放列已毕的十门红夷十二磅炮进行试射一番。
陈板大抖擞精神,正要命军器坊中负责试射火炮的工匠们做好准备。而乌真超哈营的炮手们却是遵照黄太吉的旨意分别站位已毕,准备开始射击。看到这一幕。不由得马光远、丁启明等人又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他们虽然从心里看不惯这个一夜之间窜起的陈板大,但是这个家伙身上却带着几分不通世事的懵懂,除了铸造火炮打制火铳之外。似乎对别的事情的智商便很低。想来也是不足为患。可是那乌真超哈营的孔有德却是不同。
不过,好在这些大炮都是陈板大等人精心铸造。之前又往炮膛内灌满火药后进行了试验,经过火药爆炸的检验,炮身却并没有什么损坏或是膛口炸裂之处,“若是孔有德这厮燃放时准头不好。那可与我等铸炮之人无关!只能说是你技艺不精!”
炮手们将一发重达十斤的炮弹塞入炮膛,炮长用矩度测量了一下远处罗列的数百个草人靶子,略为估计一下距离,便叫炮手们把炮弹捣入射击位置,然后将引信从引火口插入,又检查了一下炮口仰角,将火炮瞄准那想象之中的明军军阵。
“开炮!”
从登州叛降后被封为忠顺王的孔有德亲自挥动令旗。对这些他从登州带出来的老底子炮手下达射击命令。炮手们挥动手中的火把,将引信点燃,只听得“轰”的一声,整个火炮炮身被巨大的后坐力推得迅速向后退去。
若是往常。这后坐力至少要将这用轮式炮架简单放列、不曾构筑炮位的大炮至少要向后推出丈余,但是,黄太吉很惊喜的发现,火炮只是炮筒向后退去,将炮架上的某个金属器件压迫的吱吱哑哑的不住呻吟,却不曾退后那许多。
炮弹在人们的视野里迅速落到那数百个草人军阵之中,将那些草人打得东倒西歪,迅速燃起火来。
各炮的炮手们顾不得对这一幕表示新奇,迅速将火炮推回原位。一个炮手将羊毛推弹杆在水里蘸一下,然后用它清理了炮膛,以确保炮膛内没有火星,炮长命一名炮手用拇指堵住火炮的火门,以防止上次射击残留的燃烧颗粒引起火药的爆炸,又将火药与炮弹重新捣入射击位置,领着众人一起做好射击准备。
两轮二十枚炮弹,将数百个草人构成的明军军阵夷为平地。在众人的视线里,只留下了阵阵青烟和偶尔被秋风卷起的火苗。
“好!”
在青铜铸成的品级山按照各自品级列队观看的清军官员们,暴雷也似的发出一声喝彩。这样的炮火如果在野战之中用于轰击明军,只怕明军早已崩溃,慢说是数百人,只怕数千人也会跑得连鞋子都丢了。
“陈板大,这是何物?”多铎抢步上前,摸着微微发烫的炮口,指着炮筒尾部与炮架相连接的那金属器件有些好奇。
“回豫亲王,此物唤作弹簧。”陈板大恭恭敬敬的向多铎打千行礼。
“弹簧?这东西有何用处?”
“说起此物,臣等还要多多拜谢王爷才是!”
在仿制燧发铳的过程之中,在用原始光谱法能够对打制出的火铳部件进行尺寸标准检测后,令陈板大等人很是头疼的就是弹簧的问题。
于是,除了命工匠们昼夜不停的研制之外,马光远等人更是发动自己的人脉关系,从两白旗和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中寻觅到了数十个此次南下俘获的明军官兵。
一边是甘言厚币,一边是皮鞭酷刑。这些接触过南粤军火器或者是与南粤军打过交道的前明军官兵纷纷搜索枯肠,将记忆里关于明军装备的南粤军各种火器的知识碎片一一贡献出来。
“原来南蛮军炮火犀利,这被称为弹簧的东西竟然也是有功之臣!”
虽然知道了这弹簧在铳炮上的巨大作用,但是,马光远却也是无可奈何。一时间也只能不停的进行揣摩仿制。
没有九转钢,陈板大等人只能用黄铜和熟铁进行试制。将拉出来的铜丝用来制造火铳之上所用弹簧,熟铁条则是想法打制成为火炮的减震弹簧。
虽然逐渐摸索出不论铜丝还是铁条,只管将其烧红烧软后,围着石柱进行均匀的盘绕、缠成一圈一圈的就可以得到像模像样的弹簧,但是这力道,也就是我们熟悉的一个术语:弹性系数应该控制在什么程度,却是一个难题。
不过,比起明军来,清军在军事工业上的投入可以说是不计血本的。况且陈板大等人也只是不断的进行小规模试验,消耗并不是很多。
“臣等数月间冥思苦想,昼夜不停,终于制成了堪用之弹簧,用于制造铳炮。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些奴才都是王爷入关俘获而来,臣等岂不是要好生感谢一下王爷?”
看着马光远那得意忘形的嘴脸,多铎恨不得抡起马鞭来好生照着他的臭脸招呼一顿,但是黄太吉在一旁,他却不敢造次。
“日后你们入关抓了汉蛮子,一定要给本王好生的查问清楚,他是干什么的额,都会什么!凡是会铸炮的,造铳的,有任何一种手艺的,都不得给本王放走!”当晚,豫亲王府中,数十个牛录章京跪在富丽堂皇的大厅内,身上满是鞭痕。
在观看了十门十二磅炮发射两轮后,那惊天动地的齐射,令黄太吉颇为满意。
“睿亲王,当日你向朕说,南蛮军所恃之战法不过是用炮轰,之后火铳上前,排铳齐射?”
“回皇上,奴才与南蛮军对战时,南蛮军却是如此。全军火铳手两轮齐射后,乘我军稍呈混乱之机,便以铳刺如林突刺。”
多尔衮不像弟弟多铎那样锋芒毕露,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他却是异常恭敬的弯着腰向黄太吉回奏。
“恭顺王,朕当日便下了旨意,命你照着睿亲王所描述之南蛮战法操演士卒,你今天便演示给朕和诸位旗主王爷观看!”
孔有德的二千火铳兵,早已列队完毕,这些人中,有不少是他在辽东明军之中的旧相识或是颇有些香火渊源之人。这些人的打扮与满蒙各旗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手持火铳,腰悬佩刀,身上披着未镶铁棉甲。
手中的火铳却是近几个月来军器作坊精心打制的燧发铳,虽然使用的火药不是南中所产加了氧化铜的,但却也是精心制造的颗粒火药。
火铳口径基本相同,五十步也可以打破铁甲,百步对未披甲军卒同样很有杀伤力。
ps:
清军也开始大规模发展自己的军事工业、编制火器专业部队,这对于以后明清和猪脚三方的力量对比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第四百二十章 北方!北方!(三)
孔有德的二千火铳手,按照多尔衮描述的南粤军战斗队形排成四列,肩上扛着火铳,缓步向前行进。不过,队形颇为杂乱。队列松散,不得不每行进数步便要停下来重新整理队形。
不过,好在军官在队伍之中呼喝指挥,各部士兵只管死死的盯住了代表军官和本队的认旗行军便是。队形虽然混乱,但是基本建制和大体阵型却还算圆满完整。
在缓缓向前行进的四列横队的两翼,各有数百骑兵担任着策应护卫的任务,防止想象之中的明军骑兵从两翼突进冲击火铳兵的队伍。
“东施效颦而已!”
脸上满是笑容,但是心中多尔衮却是给了孔有德这样一个评价。
在入关回来之后,他和弟弟多铎、哥哥阿济格已经私下里商议过了,无论如何要抓住一支至少数千人的火铳兵,为此,他悄悄的命人以牛录、壮大为单位将那些包衣们开出城外演习伏虎开山阵型。
“这样的阵型,用来对付宁锦前线的明军尚可,若是对付南粤军,只怕被人一顿炮火便打得狼奔豸突!”
多尔衮在心中给了孔有德的部队下了评语。
行走了数十步之后,火铳兵队列来到了同样排列成为四列的数千个草靶子五十步以外,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多尔衮在向黄太吉、孔有德介绍了南粤军对战时行至三十步才开火的战术时,这至关重要的一个数据,被孔有德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世间哪有那样的军队,能够顶着敌军的炮火弹丸行至对方军阵三十步以内才开火?!定是咱们这位十四王爷被南蛮打败了,为自己找下台阶!”
私下里,孔有德同自己的义兄弟。同为毛文龙养子,当年号称辽东三矿徒的尚可喜、耿仲明对多尔衮的说法不以为然。
而且,如今不论是明军各部还是建奴八旗,对于火铳的应用都认为是应该在七十步上下。虽然建奴所造的火铳射程和杀伤力都较之明军装备的要强些。但是孔有德等人的意识依旧停留在至少在五十步上下才是上策的境界上。
“举铳!开火!”
队伍中的带队军官们发出一连串的口令,早已装填完毕的火铳被士兵们平举在胸前。对准不远处的数千个草靶子扣动了扳机。
震耳欲聋的铳声响成一片。布列在不远处的靶子被密集的弹丸打得东倒西歪,炙热的弹丸穿过被秋风吹的干透了的麦草,顿时在草把上冒起了阵阵青烟,旋即一处处小火苗燃烧起来。越发的显得这一阵火铳攒射威力无比。
“第二列,上前!”
“第三列,上前!”
密集的排铳声不绝于耳,一列一列的火铳兵们上前,扣动扳机,将枪膛内的弹丸发射出去,弹丸把不远处的草靶子变成燃烧的火炬。
这一幕看得济尔哈朗、豪格等人心旷神怡却又惊心不已。
“如此一来。锦州等处的明军便不再是我大清兵的对手了!只管用大炮轰开他们的队形,然后便是数千火铳兵连环轰击,之后趁其溃散之际,大队骑兵冲上去便是!”
“幸好那日本王先行押运缴获回了盛京。若是随同他们兄弟二人一起南下,只怕我镶蓝旗也是和镶红旗一样的下场!”
大炮轰,火枪打,然后骑兵冲,豪格的战术毫无疑问是成功的,因为也有一个家伙用了这样的战术,几乎征服了整个欧洲大陆。
火器的使用在清军并不稀罕,甚至火炮使用普遍,从著名的浑河血战开始,清军便注意到了火炮在攻打明军阵地时的作用。历史上到了松锦大战时,明清双方均使用大量红夷大炮。仅松山一役,清军就调运炮弹万颗,红夷炮四十门,火药万斤。而此次战役后,更是缴获松锦大战后,屯兵锦州的清军已经拥有红夷大炮百门,而关外明军火炮大多落人清人之手,只有驻守宁远的吴三桂部,尚存十多门红夷大炮。
明清火器形势逆转,时西洋传教士汤若望惊呼:“彼之人壮马泼,箭利弓强,既已胜我多矣,且近来火器又足与我相当,孰意我之奇技,悉为彼有。目前火器所贵西洋大铣,则敌不但有,而今且广有之矣……”
在松山守将樊成功所发的塘报有着这样的记载:“达贼多载炮火,将松山二十五日,二十六日两日狠攻,势甚危急,城中拾得打进炮子六百零一个,俱重十余斤,目下南墙所装红夷炮四十位,以牛十二只拉炮一位。”
此战之后,清人更曾得意扬言:“将炮一百位摆作一派,凭它哪个城池,怎么当得起三四日狠攻?”事实上,在清军入关之后,著名的几次战役,扬州、潼关、江阴,获胜的原因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大炮的作用。
面对着自己技术优势的丧失,明朝上下都是一副看家法宝反倒成了别人手中利器的如丧考妣,这个时候,北京城中那些传教士趁机大造舆论道:“野蛮的鞑靼人己经有了犀利的火器,我中国之师反且不如,当速速铸造重炮,或向卜加劳炮厂购买。”
不要说传教士们如此兴奋,火器,还有各种技术产品,一向是红夷敲开中国大门的优势所在。
德国传教士汤若望来华后,在崇祯七年,与罗雅谷一起,向大明皇帝献贡欧洲带来的望远镜一架,以黄绸封裹,并连带镀金镜架与铜制的附件。此事受到崇祯帝及朝野各界重视,不但汤若望受到接见嘉奖,中国政府还组织力量进行仿制,当年中国自制第一架望远镜完成,名曰窥筒。
而在此前,那位教名“保禄”,已经进入了天主教封圣程序的上海相国徐光启等亲西方人士,就多次向澳门的葡人购买红夷大炮,仅仅在天启年间,就买了红夷大炮二十六位。十九门留守京城,其余运至关外的宁远城。
宁远之战后,红夷大炮声名鹊起,激起朝野的购买与仿制热情。崇祯元年。葡人雇佣军到京,内有军人二百。还有三十一名铳师,工匠与伴,共带大铁铳七门、大铜铳三门以及鹰嘴铳三十门,由西洋统领“公沙的西劳”率领。这些火炮,崇祯帝赐名“神威大将军”。
与此同时,明廷还对红夷大炮进行批量化仿制,地点多在东南沿海,至崇祯三年,仿制的大中小型红夷大炮有四百余门,历史上明亡时。共造各类红夷大炮一千余门。
按理说,这样的火炮花费国家人力物力财力如此之巨大,在明末那种财政赤字浩大,国库空虚紧张的情况下。能够投入如此巨大的财力,应该见到效果了,为何到了松锦战役后反倒被“野蛮的鞑靼人”超过?
很简单,从一组数字就可以看得出来。我们从徐光启推崇的购买葡萄牙人火炮,制造鲁密铳过程之中进行分析,一支鲁密铳的官方造价,一百五十两白银,而到了清朝的康熙、雍正年间,一支鸟铳的造价不过几两银子,这其中巨大的价差是怎么回事?
还有,热衷于购买所谓葡萄牙原厂火炮的徐相国不会不知道,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吉利人在东方的军备,很多都是从广东购买的。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从葡萄牙人手中购买?原因,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回扣!
明朝官员们所购买的火炮从红夷小炮到大炮,价位最少百两起底,一直到数千两不等,甚至还购买过重达七千斤的红夷大铜炮,仅炮弹就重二十三斤。
而徐光启与洪承畴曾向西洋人订购大批炮弹重十斤的红夷大炮,当时每门报价为一千两银子,徐光启曾聘请大量的佛郎机人造鹰嘴铳,报价十两银子一门,鸟铳一杆报价要四两银子。
也就是因为有了这种引进西方先进技术的行为,徐相国才在上海留下了一个徐家汇的地名,子孙之中更是出了一个叫做倪桂珍的外孙女,这个外孙女的几个子女、女婿,更是大名鼎鼎,恕不赘述哦!
火铳的连番射击效果,令坐在御座上的黄太吉十分满意,黑皮胖脸上不由得浮现出难得的笑容。随着震耳欲聋的火铳齐射声不断响起,浓密的白烟随之腾起,黄太吉脸上的笑意变得越发浓厚。
火铳的巨响与弹丸击发时灼热的火光让他身后的满洲亲贵们兴奋异常,前方竖在火铳兵五十步外的草靶子和绑扎麦草的厚实木板被打得火星乱飞,碎裂飞扬。这种威力,看得不曾与南粤军直接对战过的豪格等人都是兴奋的满脸通红。震耳欲聋的齐射声一阵响过一阵,这二千火铳兵经过了一轮火铳齐射后,竖立在他们面前的草靶子己是半个也无,只留下满地燃烧的麦草余烬,呛人的硝烟味到处弥漫,前方难以视目。
“上铳刺!杀!”
孔有德一声粗暴的呐喊,队伍之中那些跟随他从东江镇时期便一道征战的军官们齐声做喊,各队的火铳兵们纷纷从腰间将铳剑取出,套在铳管上,顿时一个长约五尺的短矛出现在了火铳兵手中。
“大清皇帝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军官们跃身上马,领着这二千火铳兵朝着还在冒着青烟和火苗的想象敌军阵地猛扑过去。
这样一幕,当然会令黄太吉十分欣慰。
他命人将孔有德等人唤到近前,取过孔有德背上的火铳仔细端详。他爱不释手地抚摸那乌黑厚实的火铳,熟铁打制而成的火铳铳管微微有些发烫,想来刚才孔有德也曾经亲自燃放火铳,铳口还在冒着轻烟。
“恭顺王,你精善火器,以你的眼光来看,今日我大清之铳炮,较之明国如何?”
“我大清铳炮之精工,威力之犀利,远胜明国!更兼一点,我大清兵所用火器皆为自制,铳炮弹药源源不绝,不类明军,大多精良之铳炮皆外购而来。”
孔有德稍稍沉吟了一刻,立刻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明清两家的差距。
黄太吉很是满意孔有德的这个回答,传旨下去,今日参加操演之兵士、军器作坊之工匠,每人赏给粳米二斗。衣料一身。
不要小看这粳米二斗,以目前盛京的粮价,这差不多是十两银子了。
“陈板大,火炮你铸造有功。火铳你也给朕造了出来。更有研制弹簧之功。朕本当好生赏赐你一番,但是方才又有一件事情萦绕在朕心头。不知道你是否完成了。”
黄太吉今天心情极好,所以有闲情逸致同陈板大绕圈子。
“臣鲁钝,请皇上明示。”
“你这蛮子!皇上前些时候交代给你,务必要造出与南蛮一般无二的火铳来。这点你可曾办到?!”豪格对陈板大这个汉人工匠当真是半点客气也无,只管大声训斥。
“请皇上赐臣御用火铳一用。”陈板大也不客气,伸手将孔有德的那杆火铳抢了过来,便在黄太吉脚下开始进行分解。
二杆火铳很快便被拆成了两堆零件,陈板大将耳朵上夹着的一根炭条取下来,在孔有德那支火铳的零件上写上了一个王字,以便同黄太吉的相区分。
“臣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御用器物上胡乱涂鸦。”
口中说着,他手上却是忙个不停,转眼间两杆火铳又是重新装配完成,“请皇上命人试射一番。看看效果如何。”
远处两声火铳的砰砰声中,陈板大跪在黄太吉面前侃侃而谈。
“皇上的御用之物,乃是南蛮用九转钢制成,与我大清所用熟铁迥异。然臣新近所制之铳,除铳管厚实外,其余皆以南蛮火铳为师,故而可以通用。”
“你用何等秘技能够做到这般精准?”老代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忍不住开口详询。
“回礼亲王,臣所以能够督率工匠做到与南蛮所制之铳一般无二,除了将皇上御赐火铳精心测绘,以青铜铸成模具精工制造外,更是分派作坊之中工匠为数队。每队只打造火铳之中的一个部件,这样一来,工匠们只打一件物品,熟能生巧,势必精益求精。”
“各队打造成之部件,臣与马大人、丁大人、王大人等,更派遣精干之人,以铜镜法用来检测,检查合格者,便是可以装配成火铳入库,若是某一队出现瑕疵零件过多,则其队中长官、领班、及工匠本人皆要被罚。”
顿时,在场诸位亲贵王公,包括黄太吉本人都对陈板大所说之铜镜法大感兴趣,不知道是何等神奇秘技,能够让原本十之一二的合格率变得如此之高。
“其实说穿了一文不值。”陈板大也不隐讳,事实上从他当日将这家传绝技当众展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这个绝招势必要流传开来、
用两面铜镜作为检测仪器,把铜镜和需要检测的零件检测面合在一起,对着阳光一照,凭借着两个零件平面缝隙中的颜色就可以轻易的判断出缝隙的大小了,若是合格颜色自然不同,缝隙过大,颜色便会发生变化。
这实际上就是原始的光谱法,但是仍旧听得在场的人们感觉高深莫测。
“陛下,这也不必太过惊奇,所谓术业有专攻。陈备御善于制造铳炮,恭顺王长于指挥铳炮,礼亲王老成谋国,睿亲王忠勇果敢,此皆一时人杰,然皆为陛下殿前鹰犬爪牙,岂不是我大清之洪福气运所致?”
范文程恰到好处的给黄太吉这群兀自嗟叹不已的满洲亲贵们搭了一个台阶,是啊!大家术业有专攻,各有所长,谁人能够百事皆通?
有了范文程这一个台阶,大家立刻笑容可掬,你好我好大家还,为大清有了这样利器,有了这样的能工巧匠而山呼万岁不止。
“陈备御,你自归顺我大清以来,立功之事颇多,可想要些什么赏赐?”
在黄太吉看来,今日陈板大所铸造之火炮,所打制之火铳,其性能之精良丝毫不亚于明军购买的葡萄牙人所制之物。
特别是陈板大提出的双层套铸法,令黄太吉敏锐的发现,这个技法无疑便是给他的八旗兵量身定做的一般。缺少钢材,没有那么多的铜料,但是又要求火炮能够做到轻便而且威力大,机动能力强,这种外层用生铁,内层用熟铁的方式所铸造的火炮,不亚于给八旗兵肋下插上了双翅一般。
虽然听起来价钱稍微高了些,操作起来工艺也比较复杂,但是,只要能够造出火炮,给明军致命的打击,再多的钱粮他黄太吉也舍得给,大不了,再去明国抢就是了!
只要是陈板大开口,无论是金钱官职美女田宅,都可以满足他的需求。
“臣微末之功,岂敢望陛下赏赐!只愿意在军器作坊之中为陛下打造各类兵器便是!”陈板大叩头不止,口中连说不敢。
“皇上,陈备御技艺精湛,人品忠厚,不如收入正黄旗下做您的包衣如何?”刚刚给众人搭建了下台阶的范文程,又给陈板大铺了一条做黄太吉奴才的路。
“陈板大,你可愿意做朕的包衣人?”
虽然陈板大被掠来盛京来的时间不算长,而且又埋头钻研技术,但是也知道这八旗之中的各种制度,如今黄太吉开口询问他要不要做皇上的奴才,这条通衢大道不走,那他就真的是白痴天才了。
“奴才陈板大,给主子请安!”
“很好,你既然是朕的奴才,朕便将你拨到汉军正黄旗下听用,只管好生打造你的铳炮便是!”
第四百二十一章 北方!北方!(四)
入夜,整个沈阳城变得灯火阑珊,那些辛劳了一天的奴隶们,庆幸着自己又挣扎了一天。
而在各处建奴官员、贵族的府邸、官衙之中,却是灯火通明。
黄太吉在今日早朝时颁旨,对铸造火炮、打制火铳有功之人纷纷大加赏赐。或是提升官职,或是赏赐金银,就连建议编练火铳兵的多尔衮,都赏银一万元。
不过,黄太吉大加赏赐是一回事,却也对马光远等人严加申斥了一番。
“尔等所仿造之南蛮铳,早已强过明军之中火绳铳不知多少。可在八旗各部试行推广。然尔等所制之弹簧,较之南蛮所用之钢片弹簧,仍旧有所不足!尔等回去之后,无比要制造出更加精良的钢片弹簧,使得扣击时力道更强,减少哑火率,最终与火绳铳齐平。”
陈板大等人制造的弹簧,大多数是用铜丝和熟铁制成,皆因为辽东反贼手中缺少钢,所以无法完成用钢片制造弹簧。这个哑火率的问题,在黄太吉亲自率领葛布什贤超哈营兵士进行火铳射击时暴露无疑。
但是黄太吉也清楚,毕竟燧发枪提高发火率不是简单的事情,火门的接触形状,火药的燃烧速度,燧石片与火镰的摩擦等等,都需要反复的研究,特别对击砧与板机联动的钢材要求非常之高。
因为燧发枪不比火绳枪,是用火石打动火花点燃火药,火星要冒起,需要很强的力道,这要求联动的弹簧钢片非常精良,否则那种哑火率足以让人抓狂,还不如使用火绳枪。
在欧洲国家。早在十七世纪初期,法国人已经设计出燧发枪,但因为成本还有哑火率等多方面问题,一直到十七世纪中后期。才有一支全部装备燧发枪的海军陆战队。大规模换装,甚至要到十八世纪初期。
英国人也是如此。一直到1645年,克伦威尔训练英国新军,才有两个连装备燧发枪,瑞典国装备一段时间燧发枪。旋即撤换,又换成火绳枪,也是这些方面的问题。(所以,那些上来就给自己部队装备米尼枪的穿越者,真的不晓得他们是如何完成的。)
不过,比较起火绳枪来,燧发枪的优势也是明显的。别的不说。使用火绳枪,若想近距离射击,又想铳兵列阵迎敌,那是不可能的。一般是陷入混战,铳兵们拔出腰刀,与敌搏斗,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肉搏兵,通常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但是若是采用燧发枪,再配上铳剑,无疑火铳兵是可以成为肉搏战的先头部队,南粤军那群蛮子不就是打完两轮齐射后全军铳刺突击?
所以,黄太吉才急于在与明军蓟辽督师洪承畴所部进行决战之前,将八旗军队之中的火器数量和水平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朕手中至少要有一万火铳兵!八旗各位旗主王爷手里也要有至少两千人!”
这样的比例,无疑黄太吉的实力又得到了一次暴涨,他自己手里有一万火铳兵,就算是他自己亲领的两黄旗没有一个火铳兵,加上他儿子豪格的正蓝旗,他们父子手中便有了一万二千火铳兵,其余五个旗也不过一万人。这样悬殊的分配比例令多铎脸色为之一变。
“陈板大,你是朕的奴才之中最善于制造火器的。你为何不发一言?”
新近成为汉军正黄旗的陈板大,急忙跪倒在地,“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在计算,打造皇上所说的这些火铳兵,需要至少二万五千只火铳方可敷用。而打造一杆火铳,仅仅一根铳管,便需要上好熟铁十余斤。这还不算那些不能使用的废品。如此一来,我大清短时间内若是要打造二万五千只火铳,仅仅铳管一项至少要三五十万斤好铁!”
“而眼下我大清一面要铸造火炮,一面要打造各旗将士所用之盔甲兵器,铁料之耗费已经十分浩大,若是再行打制这些火铳,奴才只怕,铁料一时接济不上!”
以五斤熟铁练成一斤精铁计,一门火铳需要七斤精铁,一百门火铳至少需要熟铁四千斤,两万门就是八十万斤。还有铁甲,一副铁甲需要精铁三十多斤,虽然可以通过山西商人从明军那里购买到一些南蛮盔甲,但是毕竟是杯水车薪,黄太吉不敢完全指望购买,装备他的八旗铁骑,还是要立足于自己动手。
“精良之铳炮等火器,实是制霸天下利器。明军的车营,往往可以挡住我大清铁骑,然却挡不住大炮。昔日浑河之战,明军浙兵战力出众,我铁骑不得入,然我大清不是同样使用大炮轰开其阵型?血肉之躯,实不能与炮子相比!”
“至于铁料之事,此事易矣!礼亲王!”
黄太吉看到在亲王队伍之中位列在最前面的礼亲王代善,这个老家伙自从硕托被黄太吉下旨任命为镶红旗旗主王爷后,他的实力无形之中削减了一半。但是,黄太吉犹嫌不足。
“朕命你督办此事。铁料不足,便命人多设洪炉冶炼,矿石不足,便命人入山开采。一应所需钱粮,朕不吝拨给。但你务必要将此事给朕办得妥妥帖帖!”
实力大不如前的代善,在黄太吉眼中便是落魄的凤凰,说话也不如之前那般客气,完全是呵斥奴才的腔调。
“皇上!奴才有事启奏!”本着能够给代善添堵就绝对不会放过这样机会的出发点,多尔衮出班跪倒在黄太吉的御座前。
“奴才曾经听闻,南蛮在南中有秘法,一炉可以出数万斤钢铁,所以南蛮军兵军器精于天下。山西商人也曾说过,其地钢铁之多,超于人之想象。”
“以奴才愚见,不如让礼亲王与山西商人接洽一二,令此辈想法弄来南蛮冶铁秘技,这样,我大清便不虑缺少钢铁。”
南蛮!又是南蛮!
似乎南蛮那里永远都有着奇迹在不断的发生,从那海一样的粮米、油盐。到精良坚固的盔甲刀枪,一亩土地可以出产数千斤牧草的种子,而如今又有了一炉子可以出产数万斤钢铁的秘法,这些南蛮。他们的头脑是和那些在宁远、锦州的家伙一样的吗?
豪格、济尔哈郎等人开始有些对那遥远的土地开始向往了。
“南蛮。又是南蛮!”
黄太吉开始在口中喃喃自语了。
这几年,他直接或者间接的从南中也获得了不少物资。有些是军国大计所必须的物资,比如说粮食、兵器、钢铁,布匹,也有不少是各级官员、贵族们需要的香料、瓷器、丝绸等物。更通过用皮毛等辽东特产的贸易从郑芝龙手中获得了数十万石粮米。让他将春荒顺利的度过。
但是,如果要是打算从南蛮那里直接采办铁料军器,就算是神通广大,贪财轻义的李沛霆,只怕也无法做到,还是只能依靠那些山西人。
想到了李沛霆,黄太吉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今天上朝穿的这件龙袍。这还是不久前李沛霆到盛京交割一批布匹精盐等物时,送给他的。
其用料之考究,做工之精细,龙袍上使用的金丝银线之丰富。各种装饰使用的珍珠宝石等物令人眼花缭乱。
“区区之数,便算是小弟奉送给八哥的!”当黄太吉命人要付钱给李沛霆的时候,这位二少爷却是婉言拒绝了。不但谢绝了黄太吉的龙袍钱,还命手下人又取出了数百匹上等丝绸交给在酒宴上作为皇后出席的哲哲,也就是我们熟悉的“我孝庄”的姑姑,“请皇嫂笑纳,给宫中众人制些袍服。”
“唉!只可惜此人只能为我大清弄来些布匹丝绸砂糖香料精盐等物,朕所急需的粮米、铁料、兵器、火药等物,他却爱莫能助!”想到李沛霆,黄太吉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通过购买能够弄到的铁料数目有限,想要扩大火器的规模,便不能依赖纯粹的进口。这些年,大清国内开采的铁料全部投入到火炮鸟铳的打制中去,连往年从明国抢掠而来、通过山西商人走私而来的铁料也用光了。想要扩大火器部队的规模实在是为难。
而且使用火器,还与使用刀箭不同,火器战果惊人,但是消耗同样巨大。不类刀箭可以反复使用,往往一发炮弹打出去,除非了获得了全胜,否则这十余斤铁料便报销了。眼下锦州等处一打仗,库存的火药与炮子消耗更是巨大。
看来除加快走私及从朝鲜国搜刮步伐,还得再行在自己境内想办法,多多开采铁料才是。
“范先生,拟一道圣旨给朝鲜王。朕为了伐明大计,要他国中务必于明年元旦前献上生铁二十万斤,铜铅各十万斤,粳米五万石。”
“另外,朕听闻他朝鲜国咸境北道茂山郡内,境内多铁矿,朕意请朝鲜王将此处让予我大清。”
茂山多铁的事情,也是李沛霆在酒席宴上无意中说起,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黄太吉如今要立足于自己动手解决钢铁问题,这铁料来源自然是十分重要的。
辽东本来就不缺少铁矿,这点在老奴起兵作乱之前他们就知道,在金州、复州、盖州等地都有铁矿矿苗,而且也多有开采。
但是那个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对于铁料的需求竟然到了如此巨大的地步。
对于满清来说,朝鲜完全就是予取予求。缺少粮食了,命朝鲜献上大米,缺少铜铅了,命朝鲜献上铜铅,缺少纸张了,命朝鲜献上。如今缺少铁料了,更是要让朝鲜连同矿山一道献上。而且,少不得还要让朝鲜献上无数矿工。
三言两语之间,众人便为礼亲王代善解决了诸多难题,让老代善有些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没办法,自从硕托接了旗主之位后,黄太吉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很大方的拨给了他六个牛录的兵马人口,给镶红旗扩大编制。这一下便让硕托在旗内说话的腰杆硬了许多。
之后借着旗主的权威,悄悄的对他代善在镶红旗内的心腹亲信进行了一番清洗。如今他代善不说是光杆将军,也是家底所剩无几。
“皇上,奴才听人说,汉高祖能够成就霸业。首功全在萧何。如今礼亲王便是我大清的萧何。先是种植牧草,如今又要为全军筹备铁料,其功劳不亚于当年的萧相国。”
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多尔衮,代善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阿巴亥的小杂种!
明明是和黄太吉串通一气。挖他在两红旗的墙角。却将高帽子一顶顶的不断送过来,让他代善有苦难言。这个阿巴亥的杂种!
但是,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代善便是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得打折了胳膊藏在袖子里,出班跪倒领旨谢恩。
“礼亲王。军情紧急,我们还不能等候山西商人刺探回南蛮冶金秘法,少不得你要辛苦一番,多安排包衣阿哈,多树立些洪炉,多立炭窑,烧制木炭。至于说入山采集铁矿之事。就有劳礼亲王过江往朝鲜走一遭。令朝鲜王安排民夫矿工进山开采就是。”
代善这一次往朝鲜,令朝鲜人又一次在历史上面临着浩劫,人口损失之巨大,不亚于丰臣秀吉那个猴子侵略朝鲜时的损失。
且不说咸镜北道之荒凉贫瘠。粮食等物供应艰难,便说那些被强征来的矿工们都是使用一些简单的工具在采矿,比如说锤子和斧子,就算是这样的简陋工具都是稀罕物。没有后世的机械,这样开采量便是极少。此时大明己经知道用火药炸开矿山来开矿,只是朝鲜哪来的这么多火药?只是让矿工们每天用榔头与斧子一下一下用力的凿石头。个体劳动力出产的矿石少了,便只能增加劳动力数量来弥补。
茂山铁矿的品质算是不错的,可以露天开采的矿山占据了总储量的30%左右,而且精品矿的品位更是到了69%,这样平均下来,按两吨铁矿石炼出一吨生铁计算,又要将生铁炼成易于煅造的熟铁。如果要是满足陈板大和满清所需要的打造军器、火器、盔甲的需求,茂山铁矿至少一天要出产数百吨的铁矿石,才能够勉强敷用。而这些矿石还需要进行简单的分拣才能够运过鸭绿江,铁矿石在江对岸的吉林境内进行简单冶炼后,将铁矿石变成生铁,之后将生铁运到盛京。
整个这个过程完全由朝鲜提供的民夫来进行。矿工的工作非常劳累,每天劳作在六个时辰上下,将开采出的矿石用背篓背到十余里外的料场堆积起来,每往返一次,要背负近百斤的矿石,无数的朝鲜民夫便累死在道路上。
而朝堂上与黄太吉的一唱一和,便将杀母仇人打发滚出了盛京,到鸭绿江边上去餐风饮露,修仙练气做活神仙,多尔衮兄弟三人自然是兴奋异常,少不得要在多尔衮的府邸之中欢饮庆祝一番。
“二哥,你府上的厨子,做出来的菜肴就是比我府中的那些蠢材强得多!还有这酒也好!当真是够劲!烈得很!”
多铎兴高采烈的用小刀割着厨子们精心烹制的牛羊肉食。自从李沛霆打通了南中与辽东反贼的商贸通路以来,多尔衮这群满洲亲贵的饮食水平立刻便上了一个巨大的台阶。
往常缺少盐和香料,腥膻无比的牛羊肉,被厨师们用香料精心喂过之后无论怎么烹制都是香气诱人。便是从明军之中投降过来的孔有德等人也是赞不绝口。
“多铎,你是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吃什么都是好的。”
多尔衮笑着递给了他一筒刚刚打开的水果罐头,“来,尝尝这个,这是李家二哥给咱们留下的,当真是稀罕物。”
有身旁伺候的侍女将水果罐头接了过去,倒在一个青花瓷的大碗当中,透过灯火的映照,青花瓷碗那薄薄的碗壁向外投射着诱人的色彩。碗里,弯月般的桔子瓣,橘红的颜色,微微发黄的汤水,散发着阵阵甜香。
“二弟,这是?”
“大哥,这是李家二哥送给咱们的桔子罐头,肉食吃得多了,吃些这个,当真是解油腻!”
“想必也是价值不菲吧?”
阿济格对于多尔衮在兄弟三个人之中的灵魂与领导地位,早已认可,但是对二弟多尔衮手中的这些新奇东西却有些垂涎欲滴。为什么有什么好东西,李沛霆总是先给多尔衮?!
“价格?大哥。您和三弟方才不是看我马厩里那十几匹新添的科尔沁战马不错吗?那便是科尔沁草原的吴克善用来与我换走一箱罐头的代价。另外还有二十个科尔沁的女奴,回头觉得有看得过眼的,只管挑几个走!”
因为与隆盛行的关系密切,多尔衮在满蒙亲贵眼中的地位便远远超过了他的官职本身。在各位王爷眼中。他不仅仅是大清的睿亲王、正白旗旗主。吏部尚书和临时性的奉命大将军,更是与南蛮贸易的桥梁。
许多的蒙古王爷。为了能够将自家草原上出产的牛羊皮张换成布匹丝绸细盐白糖等物,不惜纡尊降贵的到睿亲王府来跪求,希望睿王爷能够帮忙说句话,也好让他们旗中百姓过得稍微好一些。
而吴克善。虽然贵为蒙古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又是皇后哲哲的侄子,两位黄太吉宠爱的妃子布木布泰与海兰珠的长兄。更是在天聪七年与黄太吉成为儿女亲家,黄太吉的第四女固伦雍穆长公主爱新觉罗?雅图许配给吴克善第三子弼尔塔哈尔。(尼玛的,这是什么亲戚关系?互相之间怎么论辈分?)
虽然身份算得上尊贵,但是也要俯首帖耳的到睿亲王多尔衮面前来攀交情、套近乎。
原因无他,你有政务可以去找你的亲家、姑父、妹夫黄太吉。但是,你不能让黄太吉下一道旨意命那些商人去你那里贸易吧?但是,多尔衮却有这个本事。你部族之中出产的牛羊皮货,只要睿亲王帮你在南中商人面前打个招呼。势必会像风卷残云一样被南中商人收购走,换来你部族之中需求的各类物品。
而阿济格、多铎二人,对于多尔衮在这方面的长袖善舞,上下其手,出卖风雷云雨的手段,也是自愧不如,索性便将这些事情都交给多尔衮去办。他们只管在多尔衮做完事情后分得自己那份红利便是。
“二哥,李家二哥又答应给你什么好处了?”多铎往嘴里塞了几个橘子瓣,那清甜爽口的味道顿时充斥了口腔,比起在几个女奴口中发射来的还要爽。
“好处是不小,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下去!”多尔衮皱起了眉头。
李沛霆向他提出的扩大通过两白旗与满蒙各部进行的转口贸易范围,令多尔衮始终有些举棋不定。
“李二哥说,今年南蛮攻占了福建,又有广东、广西、赣南等处产茶区,他打算做茶叶的霸盘生意,把山西人从这个领域挤出去!”
“怎么!李二哥打算卖茶叶给我们?”阿济格和多铎兄弟俩个顿时喜形于色。对于游牧渔猎民族来说,茶叶和盐是生活之中不可或缺之物。这才有了历代中原向四周的游牧渔猎民族用茶叶交换各类特产的制度,最著名的便是茶马互市。而大明朝廷也是对于茶叶的对外销售严格管控,没有茶引的,坚决不能出口。大明律中更是明文规定“私茶出境与关隘失察者,并凌迟处死。”
而山西商人们更是在走私茶叶给蒙古人和建奴的事情上大发横财,也就是李沛霆有南粤军在背后撑腰,一手控制了福建、广东、广西的茶叶生产,更对赣南、浙江等处的茶叶贸易有着巨大的影响,否则,他想要控制这一领域,是比登天还难。
“他给咱们的价钱是上等战马,四十五斤茶叶,不曾阉割过的儿马子可以给五十斤茶叶,牝马四十斤。”
这个价钱不可谓不诱人,但是三人都明白,李沛霆要这些战马的目的,肯定是要转手出售给明军和南粤军,这种事,在黄太吉看来也是严重的资敌行为。
不过,当多尔衮很是隐晦的同代表着蒙古四十九旗的吴克善试探了一番之后,这位黄太吉的姻亲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只要蛮子的砖茶数量够成色足,奴才可以保证,一年上万匹骏马,便包在奴才身上!”
“二哥!那你还怕他作甚?有他吴克善在那里,那胖子便是要追究、要处置,也得先拿吴克善开刀!他要是舍得逼反了科尔沁蒙古人,那他就斩了吴克善,否则,就莫要在咱们兄弟面前说三道四!”
“三弟说得对!咱们可不比那老而不死的代善!如今两白旗人多势众、兵强马壮,又有镶红旗在手,正红旗也不敢造次。便是与他父子的三旗正面硬抗,他也未必能够讨得到便宜!”
听得一兄一弟提到了代善,又说起了兵马实力之事,多尔衮忽地觉得眼前一亮。
“明日我便将隆盛行在盛京的管事找来,告诉他,本王可以与他们联手做茶马贸易之事。但是,本王的那一份红利,不用他们给金银!”
“二弟!?”
“二哥!?”
阿济格同多铎都认为是不是多尔衮酒吃得多了?为他李沛霆担下了血海般的干系,却不要金银,这不是失心疯是什么?
“本王要让他答应,与我两白旗有铁器和兵器火药的往来!”
第四百二十二章 北方!北方!(五)
一个月后,李沛霆与多尔衮通过书信往来,达成了两白旗与隆盛行之间的走私贸易协定。
协议明确,两白旗为隆盛行搭建与蒙古各部进行茶马互市交易的渠道,每年为隆盛行提供不少于一万匹的骏马,其中儿马和牝马不得少于一千五百匹。隆盛行以上等骏马四十斤砖茶一匹的价格向蒙古各部支付马价。
而对于多尔衮提出的将两白旗应得之红利或者是中介费以南中所出产之钢铁、兵器、火器、火药等物充抵时,李沛霆说很难。因为南粤军对于可以制造兵器的铁器出口控制极其严格。不过既然十四弟开了口,他便是再难也要可以通过关系少量的搞一些钢铁过来,但是这其中打通关节的花销便是要在十四弟的账上开销了。
虽然多尔衮发现用马与李沛霆这个黑心商人进行贸易比较肉疼,不过这位二哥倒也是个人物,竟然在签订了协定后,给两白旗的三位旗主王爷弄了三百件呲铁钢制成的兵器来,将兄弟三人身边的巴雅喇兵又一次的重新打造了一番,看着巴牙喇兵爱不释手的呲铁钢制成的刀枪,计算起来这样的交易虽然有些肉疼,但是也算比较划得来了。
此时的李沛霆也是万分得意,用赣南、福建、两广地区所出产的大号砖茶,都是用中原百姓不愿意喝的大茶叶子、茶梗子制成的,用这些废物同蒙古人手中换来了每年一万匹骏马,至少可以给耽罗岛、山东等处的马队增加三千人以上的规模,这样功绩想来主公也是万分欣喜的。
但是,他万分也不会想到,便是与两白旗进行的小额军火贸易,日后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这是后话。容在下卖个关子日后再讲。
十月里的庙街,已经下了两场雪,简陋的房屋和街道上到处是冰雪的痕迹。长长的冰溜子从房檐上垂下来,仿佛美女的睫毛一般动人。
庙街经过这三年的建设。已经成为索伦部与隆盛行进行贸易的重要据点。俨然一座颇具规模的城池,周遭有数里的城墙。虽然是用原木夹着泥土夯筑而成,但是在达斡尔人看来已经是坚不可摧的堡垒了,何况几处城墙的要害部位还筑有炮台,黑洞洞的射击口让人不寒而栗。
城里有上千座木质房屋。坚固、宽敞。每座房子可容数十人住宿,所有的房子光线充足,宽大的窗户上糊着油纸。墙外是被覆的火墙,烧得室内温暖宜人。
两个随同傲蕾一兰出嫁的索伦部妇女,叽叽喳喳的向在座的诸位头人禀告着傲蕾一兰在宁远伯府中的近况。
两个陪嫁婆子一个名叫依桑(达斡尔语中霞光的意思),另一个叫做那那格,意思是可爱。
“宁远伯爷对一兰好得很!几乎每隔三五日就要在一兰房间里歇宿!伯爷的几个少爷和小姐也和一兰处得和姐妹一样!(嗯?哪里有些不对!?)如今一兰已经怀了三四个月的身孕。我们回程出发的时候,一兰已经有些显怀了。如今相比是肚子更大了!要不是伯爷担心一兰的身孕,硬拦着不让她动,只怕这次一兰就要回来探亲了!”
依桑唧唧呱呱的说个不停。将傲雷一兰在宁远伯府中的衣食住行,起居待遇,伯爷李守汉对傲雷一兰的宠爱一股脑的说与这群头人们听。
那那格却有些嘴笨,只管手脚麻利的带着人将傲雷一兰送给家中各位头人、首领、亲戚们的礼物一样一样的搬到宽敞的大厅中来。
一袋袋的精盐、装在陶瓷罐子里的白砂糖,花椒、大料、肉桂、豆蔻、八角、辣椒、胡椒等香料,小巧精致的玻璃镜子,漂亮结实的细棉布,光滑的丝绸,还有那些最令头人们捻髯大笑的盔甲兵器,一样一样的摆在众位头人面前。
依照着傲雷一兰的交代,依桑开始一样一样的分派礼物,但是她记性再好,面对着数百份礼物,未免也有些慌乱。
“莫慌,七夫人的交代,我这里记录有单子,你只管照着名单分发就是了。”
李沛霆从手边护书中取出一份长长的单子,上面罗列了从黑龙江到结雅河、石河等处流域中各大小部族头人的姓名,以及礼物的种类。
其中大多数是从来不曾和傲雷一兰打过交道的。但是却是隆盛行的生意贸易伙伴,李沛霆正好借着傲雷一兰的名义,与这些人再结下一层香火因缘。
如今索伦部虽然已经是今非昔比,部族中的勇士们至少每人都有了一件趁手的铁制兵器,精锐之人更有盔甲等物,但是,上好的武器盔甲对于头人和战士们而言,却是永远都不会嫌少的。
但是相比较起来,在博穆博果尔和奥尔迪等索伦部的大头人看来,再好的武器刀枪也有折损的一天,再多的粮米油盐也有吃完的一天,只有与宁远伯建立起血肉相连的友谊,才能够保证索伦部眼下得生活不受影响。
这几年开始与南中进行贸易以来,部落里的变化便是瞎子都能够看得到,往年最为严酷的冬天,每个部落熬过漫长的冬季都会因为缺少衣食油盐而减少人口,这已经成为了大家习以为常的规律了。但是破天荒的,这三年以来,各个部落里,冬天死去的人口大大降低。不仅如此,相反的,因为冬天行动不便的缘故,部落里的女人怀孕的数量提高了不少。
但是想想也就理所应当了。大风大雪的天气里,勇士们喝够了烈酒,吃饱了用铁锅烹煮盐味十足的肉食,除了偶尔出去射猎捕鱼之外,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和自己的女人一起研究怎么做人了。这漫长的一个冬天下来,再贫瘠的土地不停的耕种也会有种子发芽的。
听得依桑说了傲蕾一兰在宁远伯府中的情形,特别是已经有了身孕的大好消息,博穆博果尔等人无不是心中释然。这宁远伯的孩子里有了咱们索伦部的血脉,两家以后便是血亲,从此我们便不会再担心缺少生活物资和武器了!
“拿上来!”
博穆博果尔的一声大喝。上百个索伦部的士兵或是背筐,或是挑担,将数千张毛皮、无数的人参、生金、东珠、熊掌等物堆积在了大厅阶石下面。
“李大人,自你走了之后。我们向西、向南拓展。征服了归顺建奴的索伦叛徒部落、村寨四十余个,斩首三百余颗。俘获男女人等甚多。向西,斩杀了二十余个罗刹鬼,占据了他们的据点三处,收复了被其侵占的猎场、山林、河流数百里。被他们征服的五十几个索伦人部落、村寨已经宣誓向我效忠。”
“大头人说的不错。这些便是我们从那些部落之为宁远伯征收的税赋,另有些是缴获的战利品!理应有宁远伯的一份!”
索伦人在一年之内取得了如此战果,其实也并不奇怪。以他们在严酷生存环境之中锤炼出来的战斗力,只要拥有了合适的武器盔甲,那么他们所释放出来的能量将是惊人的。
“眼前正是初冬季节,鹿儿正肥,儿郎们聚集到李大人的城堡来。除了打算进行贸易,为部族添置些应用之物以外,更是要采办些弓箭刀枪等物,准备向西狩猎去!”
奥尔迪说完这话。很是得意的向自己部落里的人一挥手,示意他们把今年的收成用来交换的货色搬上来。如今傲蕾一兰成了宁远伯府的七夫人,并且有了身孕,奥尔迪这些人也觉得作为七夫人的娘家人脸上颇为有光彩。
奥尔迪的手下们,除了一般的毛皮生金之类的特产之外,更是搬出来了一堆堆白花花的骨头。
“这是儿郎们在擒斩罗刹鬼时候缴获的!”
奥尔迪指着那一堆堆白花花的象牙得意的解释着,“据先生们说,这是象牙!能够换回不少好东西!”
奥尔迪获得的这些象牙,要远比李沛霆见过的任何一根象牙来的都大些,他很是奇怪,象这种生活在温暖湿润的南方的动物,怎么会有象牙在这极北酷寒之地出现?而且如此巨大的象牙,想来也是价值不菲。
他却不知,这些价值昂贵的象牙便是猛犸象牙,一种生活在史前时期西伯利亚的生物。同样被奥尔迪献宝献出来的,则是小了许多的另外一种动物骨骼,“这是海象的长牙!还有骨头!”
奥尔迪在这里献宝,博穆博果尔却笑而不语,待他献宝结束后,博穆博果尔含笑问李沛霆,“大人,当初您所说的,那些野草的事情,还作数吗?”
山道年蒿是上次李沛霆向索伦各部高价征购的植物。
为了鼓励找到这种不起眼的植物,李沛霆可是许下了用十倍重量的白米来收购种子的高价。今天,不想却被博穆博果尔在向北与罗刹人在雅库茨克外围的几次小接触当中找到了这山道年蒿!
山道年蒿,味苦;辛;性平,主治: 驱虫。主蛔虫病;晓早病。是多年生半灌木,是北极圈内的特有的可以被人类用来作为药用的植物。北极圈内的气候特点一是非常寒冷;二是在每年6月22日前后的夏至日,太阳会终日照射。在每年12月22日前后的冬至日,太阳会终日照射不到。这种特殊的气候特点使蛔蒿生长得十分茁壮,也使蛔蒿成为前苏联独一无二特有的药用植物。
因为南中等处,大量的外来移民涌入,对于这种有利于人们驱除蛔虫的药物需求顿时大大增加。
虽然不是很清楚为啥守汉要这种东西,但是李沛霆还是很习惯的命人取出数百石白米,要用来交换博穆博果尔手中的山道年蒿的种子。
“太多了!太多了!我手上不过几两而已,大人却拿出了数百石大米来,这如何使得?”
这好办的很!李沛霆当即命人打开库房,迅速将此次携带北上的棉甲、铁盔、虎枪、长刀、弓箭等物与索伦各部交易。
“诸位头人不是打算冬猎吗?某家这几日静极思动,正要活动活动身体,舒散一下筋骨,可愿意与我往那雅库茨克一游?我还是那句话,打下了那里。猎场是你们的,我只要那里的出产之物!”
有着上一次往阿尔丹河流域作战的经验,这次索伦各部动员的速度提高了不少,加上附近的几个达斡尔村寨已经有了不少的庄稼收获入仓。将近三千人的部队携带着十几天的粮食呼啸着往雅库茨克方向而来。在他们身后大约三四天的路程上。大队的船只木排狗拉雪橇等交通工具运载着火药食盐粮食一路行来。
距离庙街千里之外的雅库茨克城堡内,首席总督彼得?戈洛文望着漫天飘落的雪花阵阵发呆。
在这两年之中。在雅库茨克城的罗刹人当中中,关于黑龙江流域的达斡尔地区财富的传说越来越多了。据说那个地区富有银矿、铜矿和铅矿,并说,它与远方赛里斯的明帝国靠得很近。富饶的土地。诱人的财富,吸引着俄罗斯的哥萨克。
但是,戈洛文与那些小偷强盗组成的流窜犯不同,他作为一个沙皇正式任命的官员,对那个遥远强盛富庶的国度要比那些渣滓们了解的多了。
1616年,俄罗斯人图敏涅茨曾来过中国,回到俄国后在报告书中写道:北京城的规模是“如此宏伟。骑马绕城走一圈也需要十天时间”。又说,中国盛产黄金、白银、生丝、绸缎、天鹅绒、小麦、大麦、燕麦、小米等等,应有尽有。明朝当时的富饶很让这些刚刚收复了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推举里米哈伊尔。罗曼诺夫做为俄罗斯的又一个倒霉蛋沙皇的俄罗斯人吃惊。(别介意。在那之前,俄罗斯的沙皇不是一个好差事,在米哈伊尔之前,几位沙皇都没有好下场,四个掉了脑袋,一个被罢黜。就连米哈伊尔本人都认为这是个倒霉差使。)
但是就是这个沙皇米哈伊尔.费奥多罗维奇在之后的1618年又派出以伊凡?佩特林(Пetлnh)为正使,安德烈?马多夫(maдoв)为副使的俄国使团考察队出使北京。从当时的探险活动和外交实践的习惯来看,估计有12人。他们于尼古拉祭日(5月9日)从托木斯克动身,同年9月到达北京。俄国人在明朝境内先后经过的城市分别为希罗卡尔加(wnpokaлka)、施罗(wnpo)、亚尔(rp)、泰塔(tanta)、白城(Бeлыnгopoд),据考,它们分别是张家口、宣化、怀来、南口、昌平。 他们一行人在圣西门祭日(1618年9月1日)到达了他们所称的大中国城——北京。
但是,由于当时的沙皇俄国已经在中亚地区同当时的准噶尔部大打出手,双方互有胜负,他们不能不引起刚刚打完了万历三大征的明朝朝廷警觉。尽管如此,他们在北京还是受到了适当的礼遇,被明朝官员安置在宏大的国宾馆里。后来,他们带着一封万历皇帝致俄国沙皇的国书踏上了归程。
“如果阿穆尔流域的达斡尔人当真受赛里斯明帝国的赛里斯伯爵保护,并且向他缴纳税赋,那么我大俄罗斯在这一地区的利益和权威势必受到极大的威胁和挑战。”
戈洛文的书桌抽屉里锁着一份用火漆封固的十分严密的报告,那是去黑龙江流域进行探险活动的几个哥萨克被释放回来后的自述。
被割掉了耳朵释放回来的几个罗刹鬼子惊魂未定向戈洛文这位沙皇任命的雅库茨克总督汇报了南方的事情:
“我们在秘书官瓦西里?丹尼洛维奇?波雅尔科夫指挥下前往阿穆尔和流域进行探险,从注入北冰洋的勒拿河水系到注入太平洋的阿穆尔河(黑龙江)水系他们开拓出一条崭新的道路,发现了勒拿河上游的乌丘尔河、戈纳姆河。波雅尔科夫秘书官大人成为了自阿穆尔河北岸最大支流结雅河(中方称为精奇里江)河口航行至阿穆尔河河口的第一个俄国人,并收集到许多关于萨哈林岛(库页岛)的资料。”
“结雅河的两岸布满了达斡尔人的村舍,房子是用木头建造的,异常坚固,并很宽敞,房屋的窗子上糊着油纸。达斡尔人的农产品极为丰富,有谷物、豆类和其他种类的粮食储备,饲养着各种大牲畜和家禽。他们穿的是丝织的和棉织的衣服,他们用当地出产的毛皮从赛里斯的明帝国换来了丝绸、印花布、铁器或其他种类的用具。”
“这里物产十分丰富,达斡尔人的家里到处都是上好的皮毛,仅仅秘书官波雅尔科夫大人一个人就至少获得了上千张上好的黑貂皮,据他说有至少一半是要交给沙皇作为税赋的。这里的河滩上还出产金子,我们只要低头就可以从河边的沙滩上捡到金子,并且,我们已经从居住在河边的达斡尔人手中抢夺到了金子。”
“但是,就在这里我们撞到了塞里斯人的大军,他们装备精良,火器极多,为首的是塞里斯伯爵的一个秘书官,他说阿穆尔河流域以及萨哈林岛甚至雅库茨克自古以来都是赛里斯的领土,如果我们敢进犯的话,赛里斯伯爵将会率领十万以上的军队过来讨伐我们,并且将我们碎尸万段。”
而此时在雅库茨克城中那些肮脏龌龊的哥萨克、流放犯之中流传的各种谣言,其根源便是来自于做出这份供述的那些被割掉了耳朵的哥萨克。在外兴安岭和西林木迪河谷被俘的经历成为了他们在酒馆和那些肮脏的下等妓院里吹牛时的资本。达斡尔人地域的富庶,赛里斯伯爵军队的勇猛,军营里精美的饮食,士兵们装备精良的武器盔甲,都是他们在几杯伏特加下肚之后吹嘘的话题。
这些事情,被酒精无限倍数的放大后,又激发起来了哥萨克们对那片土地上众多财富的觊觎之心。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那里虽然是强大额赛里斯伯爵的地盘,但是毛皮金矿之类的东西诱惑实在太大了。
让这些原本就是为了发财才从欧洲一路到了西伯利亚的渣滓们,被财富引诱的蠢蠢欲动。
但是,他们可以跃跃欲试,作为雅库茨克总督区总督的戈洛文却不能不谨慎。这一年来,他连续收到阿姆加河的阿姆金斯克堡、阿尔丹河的努恩斯克堡、勒拿河上游西岸的奥列克明斯克堡被达斡尔人攻克的消息,这些往日里足以威吓住附近方圆数百里的埃文克人,却如此快的被据说是赛里斯伯爵的军队攻克。
第四百二十三章 北方!北方!(六)
ps:
求一下月票。
戈洛文只觉得这间总督办公室令他压抑的喘不过气来,索性推开门到城堡里散步,也好散散心。
已是农历十月的荒原上,到处是一片阴霾,天空中厚重如铅块般的云层仿佛就在人们的头顶上。远处一片一片的白桦林,就像俄国画家丫丫电子书的油画作品一样。这里虽然荒凉,但是水草肥美,河流众多,森林绵亘。河谷宽阔,河水这边,东北面不远有山地还有大片众林,密布着白扬,针叶林、桦木等树林,不时可见黄羊、狍、兔等物出没。水草林木丰美之外,更是物产丰富,贵重的皮毛和鱼类遍地都是,除了眼下还是蛮荒之地、交通到了春季开化之后道路泥泞略有些不便之外,这里简直就是得天独厚之所,上帝赐给俄罗斯的一块宝地。
站在雅库茨克堡的城墙上,向四外望去,大片大片的平川草甸,视野开阔,但是同样笼罩在彤云密布的天空之下。
“就要下雪了。希望今年的这些该死的大雪,能够将赛里斯伯爵的军队阻挡在荒原上,最好,将他们冻死在地狱里!”
最近一直有谣言在城堡内传播,大批赛里斯伯爵的军队正在从阿尔丹河、阿姆加河、勒拿河流域向雅库茨克逼来。
城堡内,人们将房屋之间的道路践踏的泥泞污水到处都是,就连做弥撒、做礼拜的东正教堂门前,都有十几堆不知道是谁的马拉得屎尿。
士兵、哥萨克、流放犯、到西伯利亚来碰碰运气的冒险者,小偷、妓女们在城内的各处互相打听着各种能够让他们发财的消息。
围着雅库茨克城堡,还零散着在荒原上散布着几个小城堡,算是雅库茨克城堡的外围据点。里面居住着几十户,或着百余户。二百余户的聚在一起,这些村寨,来源复杂,人员构成更是复杂。有哥萨克到这里建造的。也有那些流放犯们在此搭建的。不过,眼下大多可以成为雅库茨克城堡的防卫据点。
他们这些城堡的建筑。大多都是简陋粗放型,用粗大的木柱制成木栅围墙,围墙内乱七八糟的散布着些建筑。大多都是那种大门往内,屋墙朝外。几户互相聚集在一处,互相掩护。有点类似四合院和福建、广东的客家土楼那种建筑。
在泥土夯筑成的屋墙上,开有一个个射孔,用木板封闭好,有事时打开这些木板,这些居民们便可以通过这一个个小窗,使用弓箭、皮硝火铳从此对外射击。
这样的建筑。居住与防御一体,为了保险起见,大多都在木栅墙下挖了一圈壕沟,几十个罗刹人在木栅内。用皮硝火铳便可以将几百个埃文克人,还有一些土著部落,打得抱头鼠窜。
但是,这样的防御工事,能够抵挡得住传说之中拥有十万大军的赛里斯伯爵吗?
“上帝啊!请你早一点降下大雪,将这群恐怖的异教徒阻挡在千里之外吧!”戈洛文不是一个虔诚的东正教徒,但是,此时,面对着东正教堂屋顶上的两横一竖的标识,还是虔诚的跪倒在城墙上,向那在天上俯视着人间众生的上帝祷告。
但是,祷告能够有用的话,君士坦丁堡就不会变成伊斯坦布尔了。
数千匹战马、上万匹驮马、驯鹿组成的浩浩荡荡队伍,如同一道道滚滚的金属洪流,延着从阿尔丹堡到原名阿姆金斯克堡,如今被改名为阿姆加河城之间简陋的道路,数千名索伦部战士,持着武器,在各自部族旗帜的引领下,向着前方威武前行,马蹄践踏在荒原上,不时溅起大片的污泥浊水。
由于天气业已寒冷,队伍里的索伦部士兵都已经穿上了冬季防寒服装。
用秋末冬初猎获的狍皮做的皮袍叫“布坤其?德力(大衣)”,毛密而厚。袍长过膝,两侧开衽,有布条编结的扣或铜扣,最是适合上阵作战狩猎和冬季出远门的男子穿用。不挂布面,毛朝内,保温、轻便。
而在队伍两翼、前锋等处担任斥候的尖兵则是一律穿着狍皮朝外做的皮上衣,这种衣服在达斡尔语中叫“果罗木”,在打猎时穿,起伪装作用。
队伍里的所有人都带着被称为“搏力”同样用狍皮制作而成的手套,不过,大体按照士兵们手中武器的不同分成了三种。
使用缴获罗刹人大斧的,手上都是大拇指单缝1个套,其余4指为1个套的两叉手套叫“哈奇博力”;弓箭手们则是戴着便于随时拉弓放箭,分5个手指的手套“霍若博力”。佩戴同样分做两叉,但在手腕处有开口,便于伸出手指的手套叫“额莫替博力”;则是那些使用虎枪长刀狼牙棒等兵器的士兵。
队伍中人们的身份可以从他们头顶的皮帽和身上的衣着区分开来。普通士兵的帽子大多用狼头皮做成,毛朝外,双耳、犄角挺立,用黑布剪成两个眼球贴于原来的眼窝处,也有些家境较好的士兵爱俏,嵌入两个黑玻璃球做眼睛,行走起来,随着光线的变化,两个玻璃球如同两只狼眼一般。出猎时戴上它不仅可防寒保暖,而且还能起到很好的伪装作用。
而头人和军官们的帽子大多数是用狐狸皮制成,几乎所有人的帽子上都用东珠或者宝石镶嵌在狐狸的两个眼眶之中。而那些被俘虏的罗刹人、被索伦部征服的亲建奴部落的达斡尔人则是头戴狍子头皮帽,叫“米阿特?玛格勒”,用有眼、鼻、耳的狍子头皮朝外做帽面,狍耳向上挺立。
几乎所有人都穿着用狼、狗、羊、狍子皮做的皮裤,外套皮制或布制的套裤,达斡尔语称之为“苏毕”,最是耐磨、防刮、防寒不过。
同样用狍腿皮做靴面靴腰,用牛脊皮做靴底被称为“奇卡米”的皮靴,则是统一的制式装备。靴面毛朝外。按毛纹、色泽合理搭配后用鹿或狍筋缝合,里面絮着辽东特产“靰鞡草”,保温、吸汗、防潮。穿这种皮靴轻便、美观,不沾水、防滑。行于雪地。轻捷无声。
那些奴隶和俘虏,被各个部族之中的老弱手持兵器监押着。充当着推车、搬运的苦力,扎营时负责铡草喂马、劈柴担水,树栅挖沟等项苦力。被他们簇拥在当中的那些骡马牵引的车辆、驯鹿拉的爬犁上,运载着全军十余日的粮草给养。
除了米面外。还有众多的干草,豆料 肉瓷罐,甚至木柴、铁钉等载在上面,而在大军身后,更多的商队成员则是在林文丙的督促之下,沿着结冰的黑龙江水系,在冰面上用无数的狗拉爬犁运输着军队的给养和消耗。
大队人马便这样浩荡威武的行走在已经被索伦部收复多时的两座城堡之间。
李沛霆。便是这支索伦大军的临时主帅。按照他的命令,大军每日只行走五十里,为的是让后面运输辎重给养的队伍能够跟得上,防止军中有断粮之虞。其实他这也是过于小心了。一个夏天、一个秋天,几座堡垒之中已经储存了上万石的粮米油盐等物,足以供应这支军队作战,但是,缺少领兵经验只会在生意场上揣摩人力,计算成败得失的李沛霆,还是相信那句话,小心使得万年船。
每日行军之时必派出数百斥候,在行军序列前后左右十数里之内进行哨探,防止有躲在暗处的敌人冷不防冲出来给自己来上一闷棍。这些斥候的另外一个任务,便是勘察行军路线,选择当日的宿营地。
对于这些出没于林木间的勇士来说,每日里要照着李大人的标准和要求树立营寨的做法,无疑是很不习惯,甚至很痛苦的事情。
其实不要说是这样尚未完全从原始社会状态走出来的索伦兵,就是眼下得蒙古人,又有几个还记得如何安营扎寨?铁木真乃至一直到了妥古思帖木儿时代的蒙古军队,扎营都是很有章法很有门道的,必择高地不说,主将驻帐,还必向东南,置有逻骑,帐之左右,各营有序,哨骑四布,防务周全。
此外营地还有各类秘匿手段,往往日落之前,位于一地,日没之后,又入另一宿营地,还有伪工事、伪露营、伪灯火等等办法,所以鼎盛时期的蒙古军,劫营偷袭等等,是很困难的。
不过这些优点,早已被各部蒙古人慢慢忘了,倒是如今的建奴八旗继承了对于营寨的严格要求。
这些索伦兵起初刚扎下的营地,便和垃圾堆、难民集中营一般无二,东一处西一处。无奈之下,李沛霆只得派出手下人,手把手的教,不停的在营地里呼喝咆哮,直到下了狠话,那一部不照着要求扎营完毕,不得开饭,这才各部前后左右的围绕他的帐篷就位。
不过李沛霆也算是吸取了教训,每日设营队出发时,里面必有各部的头目,而设营队的队官则是由他的护卫头目之中轮流担任。每日选择好宿营地后,立刻分别给各部划定区域,算得上一种承包到户的做法。
不过他们扎营完成后,立刻便是享受的时刻了、照着以往的约定,李沛霆携带的炊事车立刻会开始准备饭食,向各部兵马供应热水,牛羊肉食和大饼馒头等物,这些索伦兵尽管都是林木间猎熊捕虎的好手,但是却从来没有洗脚的习惯,对热水泡脚不以为然,不过对供应热茶表示欢迎,几乎所有饮食结构之中包含大量高热量、高脂肪的民族,都是一日不喝茶不行,于是乎,饮茶也和洗脚绑定在了一起。
从阿尔丹河堡出来,几天之后这些人便习惯了每天数十里行军后扎营,扎营后拎着自己的桦树皮桶去打热水泡脚,然后便是饮茶吃饭的美好时光了。
当每天值星士兵将大桶香喷喷油旺旺的肉,米饭,馒头,青豆罐头等抬进各自的帐篷时,往往立刻便是是各处欢声笑语,人人欢呼雀跃了。
卖油的娘子水梳头。就象中原百姓辛苦劳作种田,种来的粮食,不一定自己吃一样,游牧渔猎民族的生活,不是内地人想象的那样舒服!虽然山林之中到处是野物。也不代表他们可以经常吃到肉。
事实上,他们的生活,非常的忙碌、艰苦,整天就是捕鱼、狩猎、采摘、扒皮、鞠皮、制毡。还要收集畜粪作为燃料。每年一到了冬天。大家都要为了如何生存下去而发愁。
至于说用狩猎采摘所得来的皮毛虎骨熊掌鹿茸人参生金等物,向内地商人交换各种生活物资比如粮食、布匹。茶叶,盐巴,铁锅等生活物资,也是他们缺乏不了的。当然,以他们习惯,能抢就抢,只是抢不到……
就是在被称为成吉思汗的铁木真时代,蒙古部落里很多穷牧民,也未必能够吃得饱穿得暖,也只能依靠草原上的獭子过活。只是獭肉吃多了,容易染上鼠疫,十四世纪的时候,欧洲鼠疫大流行。被称为“黑死病”猖獗数个世纪,夺去近三千万人生命,便是蒙古军队带去的,獭子吃多的结果。
(不过,狩猎獭子的事情,被后来一个吹嘘狼血统的家伙吹捧到了天上,什么牧民用它来换取制造蒙古包的物资和钱,靠獭子来娶媳妇。呸!要不是汉人发现了獭子的经济价值,那些穷得只有一条烂命的牧民就是有再多的獭子也只能胡乱吞下去果腹而已。)
勉强算得上整齐有序的营地里,从各处帐篷里传出了索伦兵欢声笑语,每人面前摆放着两个硕大的铜碗,一个里面是肉食,一个里面是浓的发黑的盐茶。一边吞咽着烹煮的十分可口的肉食,一边大口大口的喝着咸茶。
虽说茶叶不佳,不过是青砖茶或黑砖茶加上细盐熬煮而成,不过在这些索伦兵眼中,这已经是无上美味了。
茶,就是这些游牧渔猎民族的生命,一天不吃肉可以,一天不喝茶不行。
而位于营地中央的大帐之中,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在大帐的周围,四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千里拖曳而来的六磅炮,被炮手们安放在临时筑起的炮位之中,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了大帐周围的四条道路。
帐内,李沛霆居中而坐,博穆博果尔、奥尔迪等大小头人,按照各自兵马实力的多少,归顺的早晚,很有默契的分座两排,享受着桌上的美食。
比起外面士兵们只有煮的十分软烂的狍子肉等食物来,头人们的食物就丰富了许多。除了大块大块的狍子肉供他们敞开食用以外,更有一盆黄澄澄的野鸡汤摆在面前,以蘑菇和野鸡熬煮出来的汤,经过厨师们巧妙的使用香料和精盐在铜锅里熬煮了数个时辰后,味道之鲜美,令向来十分讲究饮食的李沛霆都忍不住多喝了两碗。
就着大饼,众人欢喜的喝汤吃肉饮茶,只可以在行军之中,不能够喝酒,否则更是一桩乐事。
“明日暂且驻扎一日。”
沛霆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便开始分派明日的任务。
这里距离阿姆加河堡已经有三日路程,以沛霆持重用兵的态度,他打算在这里修筑一座营寨,注意,是营寨,而不是简单的临时营盘。为的便是在行军路线上为自己的粮道建立一个稳固的支撑点。让林文丙押运来的粮草物资有一个储备的所在,同时,也防止有人打算抄他的后路。
“谨遵大人号令!”
从博穆博果尔以下,数十个大小头人齐声起身唱喏,有索伦各部的头目到营帐之中传达军令,顿时,营地之内又是欢呼声四起。
这种事,在此次冬猎开始后便不断的上演,每行走数日,便要择地修筑一处营寨,留下数百人驻守,各部头人也都清楚的很,哪个部族留下来的人马多,无形之中便是扩充了数百里乃至于上千里的猎场。
第二天一大早,全军用过早饭后便开始了营寨的建造。数百个使用罗刹大斧的士兵兴冲冲的扛着大如车轮的斧头往左近的树林之中伐木去,建设营寨准备木料。
其余众人则是在沛霆手下得力人士的指挥下,相度地形,准备搭屋、打井。
建立军寨,最主要的,便是粮仓、草料场、武库、马厩、营房等建筑。还有水井也颇为重要,虽然这里附近离河不远,但是出于饮水安全考虑,营寨之内,几口水井是必要的。
选择好地势后,一声令下,数百个索伦兵各执火把,向附近一人多高的荒草和灌木丛奔去。烧去这些草丛、灌木之类的植被,其目的就是扫清射界,防止为敌人所利用。同时也防止传播疫病虫害等,事实上,从第一处火头从草丛灌木中窜起时,就钻出不少乱七八糟的小动物惨叫着向四外逃去。
因为有了多次修筑这种营寨的经验,加上人数众多,寨子建设很快。随着众多奴隶苦力辅兵,将大斧兵在林中砍伐的树木,源源不断运来后,这些被截成一段一段的圆木,便被大群的人沿着用白灰规划好的地段,密集竖起木墙。
因为天寒地冻,无法将圆木深栽入土中,人们便采取了一个在索伦人眼里十分奢侈的方法:用巨大的铁钉将圆木连接起来,在一道倒伏堆积的圆木后面,用同样的连接方式树立起一道圆木墙。
木墙竖立为棱形,每隔百步一突出,沿着木墙,挖了一道不算深但是绝对算得上很宽的壕沟,为前来进攻的敌人制造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同时,这道壕沟将是开春后重新树立寨墙的根基。总体而言,寨子为长方形,南北长,东西短,设南北两个寨门,留有通行道路,设有吊桥。
在两个寨门前方百步,还各有一处三角形的栅栏,前方尖角与两边,同样挖掘壕沟,道路斜斜从三角栅栏边经过。
军寨西面靠水,而东面,可能是敌人重点攻击之处,不过这边有一些丘陵,这方的栅栏竖立时,有意沿着丘陵边扎下,在丘陵之上,则建了几个长形的木屋。
木屋二层,都开有窗户射孔,与栅栏一起,形成三层火力,敌若攻之,便有若面对长岭山防线的恐惧,不但如此,寨子四角、寨门两侧,还建有高大哨楼。
而在木墙的隐蔽处,又用厚实的圆木搭建了两间不起眼的小屋,那里将摆放两门三磅炮,成为威慑附近部族的大杀器。
对于这种外形弯弯曲曲的寨子,虽然索伦人已经建造了几处,给人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好象很利害的样子,但哪里厉害,他们又说不出来。
对着这座寨子,博穆博果尔皱着眉头,心下暗自揣测,就算此寨只有三百人驻守,只怕来上几千人也未必能够打得下来,甚至也只能是碰得头破血流伤亡惨重后铩羽而归,但是,这附近数千里之内,又有哪个部族能够纠集起数千兵马?想到这里,他登时心中大喜,“看来这方土地,伯爷是占定了。这一方长生天笼罩的土地,从此就将彻底打上伯爷的印记了。”
事实上,整个寨子的建筑,全部以木料制成。墙壁是粗糙圆木,屋顶是木板,地板楼面,也全是木板,好在现在有了铁钉,建筑的修建,还是容易快速的。考虑到北地冬日酷寒,各营房下面都铺上木板,且距离地面有一些距离。
寨子虽然不大,也粗糙了点,但胜在坚固结实,一人多高的粗壮原木,横一排竖一排的用粗大的铁钉钉在一起,紧密相连,形成密集的栅栏。
这种连绵、高大、结实的木头堆,不论是罗刹人还是索伦人的弓箭射来,最多浅浅插在上面罢了。
而木墙上,却开有密集的射孔,外间敌人看不清虚实,内中守军,却可以从容向外射击,防守得力。
而在木墙上还留有供火炮射击之处,可谓固若金汤。
第四百二十五章 雅库茨克!(续)
六磅炮的炮弹尚未出膛,那火光和白烟所显示出来的声势已经令索伦兵士气大振,败退的索伦兵远远的绕过李沛霆的中军大阵,颇有些狐假虎威的勒住马头站立在了大阵的两侧,他们挥动着手中粗糙简陋的兵器,兴奋的呐喊着。
第一枚炮弹出膛之后,戈洛文和站在他身边的军官瓦西里的心就猛地向下一沉,这个仗不好打了!
从俄国人的熊爪子向东开始扩张开始,他们便是利用自己武器的优势,特别是火器的优势来欺负这一带的达斡尔百姓。
那个被李沛霆在全身涂抹上蜂蜜和白糖的波亚尔科夫更是如此,他在外兴安岭、结雅河一带过冬时,因为他们的粮食已经耗尽,便用手中的皮硝火铳将周围村庄的粮食一抢而空,依靠着这些树皮拌着面粉的食物,还有被他们用大炮和火铳打死的那些从树林里出来不断袭击他们的达斡尔百姓尸体,他们才熬过了饥饿的冬天,熬到天气变暖。
但是如今当别人用更加强悍的火器用在他们头上时,这群习惯用手中的火铳和利斧来对付只有骨质箭头的达斡尔人的罗刹鬼子,尿都快要出来了。
“开炮!”
随同李沛霆一路北上,几乎是抬着这几门六磅炮千里行军的炮手们,兴奋的齐声重复着炮长的命令。
一道道耀眼的火光腾起,震耳欲聋炮响中,四枚铁球向罗刹人呼啸而去。特四门六磅炮,分作两组,一组打击罗刹人的队列,一组则将炮口瞄准了他们身后的雅库茨克城。两门打击队列的六磅炮,使用了弹托。一炮打出十几个大小炮子,一群一群的飞向罗刹人那已经略微有些混乱的队伍之中。
“火铳兵,上前!”
李沛霆的护卫头目贺信,挥动着手中的指挥刀。吆喝着那些扛着火绳枪的索伦兵上前进行实战锻炼。在他们前面,南粤军的上百名火铳手也已经下马列队完成。端起了手中的燧发铳。
“放!”
有如爆豆般的火铳声响起,站在前排的南粤军火铳兵率先开火,立时站立在最前面的几十个罗刹兵身上冒出一团团血雾,一个个摔倒在地。震耳欲聋的火铳声中。那些索伦兵火铳手也歪过头去扣动了扳机,火绳点燃了药池内的引火药,一枚枚细小的弹丸迅速的飞了出去。
一团一团浓厚的硝烟腾起,迅速凝结成厚重的烟雾笼罩在人们眼前,无数的弹丸向不远处的罗刹人怒吼着狞笑咆哮着一路冲过去,无论他们手中拿着什么兵器,是什么身份。都没有丝毫的区别,完全一视同仁。
罗刹人便像秋风吹过荒原时的野草一般被这弹雨击倒下一大片,各人身上无不是血肉模糊,布满密集的血洞。
方才还是威风十足的罗刹人军阵。顿时被大炮的弹丸打出两道血肉通道,顿时,军阵便呈现崩溃局面!
罗刹士兵们狂叫乱喊着,丢下被打倒在地的同袍兄弟潮水般的转身向着雅库茨克城内逃走,特别那些手中拿着乱七八糟武器,跟在罗刹士兵和哥萨克身后的流放犯们,更是个个跑得赛过兔子。也有一部分人被打蒙了,尖叫着不知该往哪里跑,又或找个什么东西遮掩一下。
“总督大人!我们还是退回去守城吧!”
瓦西里焦急的提醒着被眼前这短短的一场精彩的活剧惊呆了的戈洛文。
南粤军对于火器的运用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从南打到北,从酷热的热带到如今的苦寒之地,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南粤军的火铳和炮火,身披重甲的清兵都要在火铳的密集齐射下崩溃,更不要说这些身上只有一件皮袍,只是仗着手中武器欺凌真正手无寸铁的达斡尔人而养成骄横气焰的罗刹人了!
四门六磅炮一字排开,黑乎乎的炮口,被炮手们照着炮长的口令调整好,对准前方一百多步外的雅库茨克城,还有那些正在叫嚣喝骂的罗刹人。
炮手们麻利地装填火药,送入炮弹。瞄准了木墙的那两门六磅炮使用大弹。一声巨响,一颗火热的大铁球便旋转着向雅库茨克的木墙砸去。
四门六磅炮连续射了四波弹丸才停下来,而火铳兵们则是每人打了两发弹丸出去,整个阵地上被浓厚的白烟阻挡住了视野。
众人便略带着些紧张和兴奋,等待着眼前的视线变得再度清晰起来,虽然天气极寒,但是索伦兵们一动也不敢动,唯恐一旦动了,便会被那烟雾后面潜藏的某个凶猛的怪兽一口吞掉。很多人脸上尽管涂了厚厚的油脂,却依旧被冻得发紫,脚上虽然有厚厚的靰鞡,却也难以抵挡着残酷的寒冷。不过还是手持兵器火铳静静的等待着。
所有索伦兵的目光,都看着寒风中静静肃立的一个整齐方阵,那是李沛霆和担任他护卫的一营南粤军近卫旅士兵,他们组成的方阵构成了这数千人的核心。方阵虽然不大,但却像四外发散着强大的气势,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才是主宰一般。
这种酷寒的天气,那阵列却始终保持整齐,无人稍动一下。这种强大者带来的自信和傲气,压制的周围的索伦兵马不由得自惭形秽,只敢在自家队伍当中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白烟渐渐被北风散去,一幕血肉模糊的景象出现在了对阵双方面前。
六磅炮虽然轻便,情况紧急时几个人都可以抬起来强行军。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将火炮对准了罗刹人的队形放平炮口直瞄齐射,那个准确率,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刚才还耀武耀威的罗刹人,被炮弹打得血肉横飞,小炮子还穿过他们的身体,把罗刹人打得残肢鲜血乱飞。
而那些足以抵御数千索伦人进攻的夯土木墙,在炮弹轰击下,一个接一个的大窟窿出现。如同老者的牙齿一般,残缺不全。铁球砸塌树干的时候,倒塌四散的木料碎屑,也给躲避在寨墙后面的罗刹人造成巨大的伤亡。到处乱飞的碎屑中夹着浓密的血雾。
木墙上到处是残破塌方的大片窟窿。透过断裂的树干木板之间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他们的身体内脏残肢断骨,在雅库茨克城内到处倒卧着。
“可以了!上吧!”见到了这样的景象,再看看那已经溃乱的罗刹人,李沛霆便是再谨慎。也知道是时候了。此时不发起攻击,难道还要给罗刹人以喘息之机,让他们重新修补好城墙来迎击自己的进攻?
在中军发出号令后,博穆博果尔和奥尔迪两个大头目,兴奋的吼叫了一声,各自催马领着本部儿郎冲杀出去。
在他们身后,一波波的索伦马队如大海涨潮般猛扑而来。他们依照各自所属不同部族,从每股数十人到数百人不等,冻得坚硬的大地在上万个马蹄的敲击之下剧烈颤抖,天地中一片马蹄作响。
雅库茨克城位于勒拿河北岸修建而成。依托大江而建。便杜绝了四面受敌的可能性,而李沛霆的中军此时正在正北方向。随着旗帜的挥动,代表着博穆博果尔的狼尾大纛引领着将近一千多兵马直扑雅库茨克城的西面而去。
众人口中不住的喧嚣呐喊着,奇怪的是,他们响彻云霄的喊声却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傲蕾一兰!傲蕾一兰!”
博穆博果尔早已将傲蕾一兰怀上了宁远伯骨血的事情告知所部,并且用来激励部下:“如果我们今日攻克这座雅库茨克,我将城内缴获之物一半送给傲蕾一兰!等到我们攻下这座罗刹鬼子城堡的消息传到了宁远伯府中,想来傲蕾一兰也为宁远伯生下了儿子!到那时双喜临门!”
众人都很清楚,有了子嗣的女人在家族中的地位势必更加稳固,而如果这个女人娘家能够在男主人的事业版图上占有重要地位的话,双方势必会互相呼应支援。于是,博穆博果尔手下这一千多本部人马直扑雅库茨克城西面而去。
很快,雅库茨克城西边出现了一片骑兵的海洋,在几面奴儿干都司的旗帜下满是黑压压的骑兵。他们腾起大片烟尘,那些骑手,就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烟尘尚未完全散去,在惊魂未定的哥萨克们眼前便现出了密密层层的索伦骑兵,前后左右不知排了多少。不同的旗号标识着他们所属的不同部族,大多头戴铁盔,身上披着厚厚的各色盔甲,策马在寒风中往来驰突,挥动着手中寒光闪烁的兵器,满是傲然之色,对躲在残破木墙后的哥萨克们不屑一顾。
随着一颗六磅炮弹呼啸而过,原本就打得残缺不全的木墙又是哗啦啦倒塌一大片,躲在木墙垛口后面的罗刹人惊叫尖叫声不止,纷纷打着滚跳下来!往日里他们便是用手中的轻型小炮来轰开达斡尔人的村寨,却丝毫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城寨也会面临着别人的炮火攻击。在这么近的距离,用原木制成的城门寨墙哪挡得住火炮的轰击?
“为了傲蕾一兰!冲进去!”
博穆博果尔挥动着手中的狼尾大纛旗,指挥着人马从西面猛扑进去。
而东面,奥尔迪的进展更加迅速,根本就是撵着罗刹人逃跑的脚步冲向了雅库茨克城。
“总督大人!通古斯人冲进来了!后面还有大批的赛里斯伯爵的近卫军,我们守不住这里了!赶快撤退吧!”
瓦西里上校拉过戈洛文的马缰绳,脸色煞白一迭连声的催促戈洛文赶快上马逃走。
在东西两面和北面的三路威压之下,罗刹人早已丧魂落魄,有些人早已掉头往城内跑去,浑然忘却了城内正是索伦兵攻击的主要目标。
戈洛文用鞭杆支起了漂亮的狐狸皮帽子,往四外看了看,“我们不进城了!绕过城去,过河!”
因为这座雅库茨克城建立在勒拿河北岸,有了河流的屏障,南面的防御设施不是那么严密,不少城内的罗刹人急于逃命,也是纷纷向着这个方向涌来。当东面的奥尔迪人马随着败兵冲进城墙豁口时。这里便开始出现逃命的人群,随着西面博穆博果尔人马的冲击,这里更拥挤着大群的逃难人群。逃跑的人群挤得如罐头里的沙丁鱼,无数的人被自相践踏。更有大批逃命的老弱妇孺被急于逃命的罗刹人踩到倒在地。随后无数的大脚踩踏上去,将他们活活踩成肉泥。
戈洛文等人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管领着数百名残兵败将策马向南逃去,沿途不断的有索伦人向这支小股罗刹人部队发起侧击,好在这些人只是想打落水狗,主要的目标还是冲进城内。几番搏战后。戈洛文众人终于逃到勒拿河河边。数十里宽的河面上视线所及己经密密麻麻布满了罗刹人逃跑的人群,身上大包小裹的。牵了一匹马不够,有人还牵了三、四匹马。慌乱之下,加上冰面溜滑逃得慌乱不曾将马蹄用草包裹起来,从河岸到逃命的人群之中,己经倒卧了不少摔断了腿的马匹和罗刹人。
戈洛文自然顾不得那么多了,只管和瓦西里领着这数百残军纵马冲入河中。奔向河南岸去,沿途不停的将那些有武装、有马匹的罗刹人汉子强行裹挟到行军队伍之中,把那些老弱妇孺丢在冰面上。
看看逃过河中心,将人马收拢在河中的一座沙洲上。命人砍伐了些树木点起火来,戈洛文这才惊魂未定的回头向北望去,看着那座几个小时前还归自己发号施令的雅库茨克城。
城内,此时已经是乱作了一团。
看到博穆博果尔和奥尔迪的旗号出现在了城头上,李沛霆不由得心中大喜,这座罗刹人在奴儿干都司地盘上最大的、也是最后的一个堡垒就这样被自己给拔了下来!
得意忘形之下,李沛霆下了一个令他懊悔万分的命令。
“大人!我们也冲进去吧!”
“大人!儿郎们快要压制不住了!”
“大人!让我们有个立功的机会吧!”
在众多新近归附的头人不断哀求之下,李沛霆有些得意的向前挥动了一下马鞭,那鞭梢在空气中发出一声炸响。
“全军压上!”
十几个索伦苦力兴奋的将用松木制成的碗口粗的木杠子将六磅炮抬起,搭在肩膀上口中嗬嗬叫喊着号子往不远处的城池跑去,身旁却是数十个不同部族的索伦人策马狂奔过去,直直的冲进城中。
城内,奥尔迪和博穆博果尔已经有点看花了眼。
众多木头搭建而成的房屋鳞次栉比的在城内排列着,充当着官衙、兵营、仓库、监狱、教堂的职能,偶尔还有些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的罗刹人。
几间被炮弹击中的房屋内,被倒塌的木头砸得满头满脸是血的一群索伦人兴奋的在城内大喊大叫。看着被逃走的罗刹人点着的几处房屋,他们朝着冲进了的索伦兵不停的手舞足蹈叫喊不停。
不曾等到索伦兵动手,那些从倒塌房屋内窜出的索伦男女,咬牙切齿地朝着那些罗刹人扑上去对他们拳打脚踢,拿起石头或是木棍对他们头上乱敲。这些罗刹人被木棍石头拳头牙齿打得血流满面,却丝毫不敢还手,许多人一声不吭被活活打死在地。
奥尔迪命人上前喝止住了一群索伦男女对几个罗刹人的痛打,打算询问一下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情形,却不料,他手下的兵士被这群索伦男女拉到了几间封闭牢固的房屋和地窖前,示意那几个索伦兵打开。
一个手上端着皮硝火铳的索伦兵半是疑惑半是炫耀的朝着那房子门上的大锁开了一铳,厚实沉重的木门顿时被一股大力从里面推开,差点将这些站在门外的人们推倒在地。
从这几间房舍内,涌出了数百名被监禁在此的索伦各部男女。在他们的引领之下,博穆博果尔、奥尔迪的部下们,从监狱、地窖里又解救出了近千名各部男女。
阿查尼人,或被人们称为戈尔德人(那乃人)的茅屋出现在河两岸。戈尔德人住在一些较大村庄里,每个村庄有100多座茅屋或帐篷。这个民族与达斡尔人和居奇尔人相比处于更低的文化发展阶段。戈尔德人不会耕种土地,他们的畜牧业发展十分缓慢,外出行走时乘的是狗拉的雪橇。他们主要从事捕鱼业,因此他们主要的食品是鱼类。
尼夫赫人。吉利亚克人全是渔民和猎人,比戈尔德人处于更落后的文化发展阶段。中国人的文化影响遍及这个民族中。这个民族的人行走依靠的是狗,哥萨克人在他们家里看到一群一群的狗,每群至少有几百只,甚至几千只。
这几个部族的人大多是被罗刹人作为俘虏和缴纳税赋的人质抓到雅库茨克城中来的。骤然见到同族同宗的亲人,一时之间顿时城内大为混乱。
第四百二十六章 有组织无纪律的后果
一时间呼朋唤友的,寻妻觅子的,拉住一个索伦兵好奇的看着他身上手中的武器盔甲打问属于哪个部族的,整个雅库茨克城内乱作一团。
而奥尔迪和博穆博果尔等人却顾不上与这些人攀谈,他们的目光被雅库茨克城内那大小仓廪库房之中堆积的各类物资所吸引。
二人在各自手下战士的护卫下草草的在城内转了一圈,进入城内时,个个都是惊呆,里面堆积了如山的皮毛粮食,此处便是罗刹人掠夺财富的堆积点,因为严冬的缘故,大量的财物只能在此存放,等到开春后道路通行才能运往欧洲牟取暴利。。
很多巨大的房舍内,满满摆放的都是罗刹人从左近各处部族之中强征来的各类特产,掠来的皮毛,鱼类,黑貂皮和狐狸皮、坛子里装着罗刹人酷爱的大马哈鱼的鱼籽,很明显,这里堆积着罗刹人横征暴敛左近这数千里勒拿河流域,对在这附近一带的达斡尔人村庄疯狂洗劫的结果。
博穆博果尔和奥尔迪身旁各自跟着几个护卫,随同他们在一间间仓库内到处察看,里面除了罗刹人收了来的充作贡品和税款的皮毛之外,更多的是用来充当过冬食物的鱼类,冻得硬梆梆的大鱼被一条条的悬挂在房梁上。
而另外几间库房里,众人进去后都是不由自主的惊呆了。宽大通风的库房内,满满摆放的都是麻袋和桦树皮筐。随便挑开一个麻袋一看,里面流下的都是金黄色的燕麦和豆类,不由得众人喜笑颜开。呼喝怪叫。
更有锁闭坚实的十几口木箱,在二人的示意下,几个战士上前,刀斧齐下。将木箱箱盖劈砍开,打开一看,立时众人耀花了眼,里面赫然都是罗刹人的刀剑和大斧的斧头。
这几间库房堆放的粮食、肉食、刀剑对于索伦各部而言。其价值要远远超过那些皮毛和鱼籽、东珠等物。
仓库里的奥尔迪和博穆博果尔二人固然是欢喜不禁。仓库外面,那十几个刚刚归附部族的索伦人却早已在城内大抢特抢起来。
城里的一切东西。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十分难得而且迫切需要。从铁锅到食盐,从遗弃在地上的兵器到死尸身上的衣服,还有马厩里的战马,都令这些尚未完全开化的家伙食指大动。
不知道是他们当中有人先对那琳琅满目的战利品动了手。还是那些刚刚得脱牢狱之灾的索伦各部男女急于找些衣服、食物来御寒果腹,但是,这种群情汹汹的情形之下,只要有人带头做了第一个动作,那么就是点燃火药桶的那颗火星。
刹那间,先是那些被解救的索伦男女和十几个刚刚归附部族的士兵,跟着。博穆博果尔和奥尔迪的部下们也加入了疯狂抢夺战利品的行列之中。
听着隐约从城堡内传来的呼喝叫骂声,还有那几处燃烧的火头,躲在勒拿河沙洲上的戈洛文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那城堡中,至少有二成以上的财物是属于他的。或者是说是他贪污来的。
“该死的通古斯人!你们就抢吧!我早晚有一天要把你们统统吊死!”
知道自己的处境安全了,戈洛文不由得恨恨的挥起马刀将一棵小树砍倒,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总督大人,我觉得我们不能再在这里躲着了,我们应该趁着野蛮人哄抢战利品打得热闹的机会杀回去,把他们打败!夺回属于我们的财物和粮食!”
说话的家伙身上穿着囚服,看起来这位属于在这群罗刹人渣之中的人渣。想来是从雅库茨克城中监狱里趁乱脱逃出来的。戈洛文眯缝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令他十分厌恶的家伙。
“哈巴罗夫!你这个肮脏的臭猪!你是怎么从监狱里跑出来的?”
瓦西里上校大声喝骂着这个趁乱越狱的家伙。
哈巴罗夫,属于这个时代里俄国冒险家的典型。
为了东方的财富,让这个出身阿尔汉格尔斯克州农村的贫苦的农民,比农奴强点有限的家伙在东方频繁的加入一个个探险队,属于社会底层人物中不甘寂寞的那批人。
当东方勒拿河流域皮毛财富的传说灌到了他的耳朵里时,这个不甘寂寞一心要追逐财富的家伙于1632年从沙皇政府那里弄到一张许可证,便招募些人出发了,开始了对勒拿河流域的探险。
不可否认,勒拿河是这个家伙的福地。几年间,他不但成为了向勒拿河周围各个城堡供应食盐的盐贩子,还开辟了农场种地,在基廉加河口有了自己的庄园。
在西伯利亚,粮食是十分珍贵的,其价值要远远大于皮毛和黄金。这个哈巴罗夫堪称是玩开心农场的高手,硬是在挖地三尺便是永久冻土的雅库茨克地区种庄稼成功,他的农场成了当时雅库茨克地区最大的粮食供应商。哈巴罗夫也成为当地有名的财主、暴发户。
但是,这个家伙虽然种地和做生意都是一把好手,但是在人情世故上却有点弱智,他就不知道地方军政长官对他的盐场和农场十分眼红,而他这个种地的农民明显不懂得该如何搞公关,如何在适当的时候向各级军政当局送上与他们身份相匹配的礼物。
这样一来,作为贵族、沙皇陛下的亲信,雅库茨克军政长官的彼得?戈洛文,自然怎么看这个浑身汗臭的农民暴发户怎么觉得别扭。这位经常把完不成纳贡赋税的人活生生挂在猪肉钩子上的戈洛文总督可不像在某位作家丫丫电子书他儿子那么好糊弄,直接毫不客气地没收了哈巴罗夫全部的盐场和土地。还以盗窃公物和偷税漏税的罪名把他投入监狱,顺便说一句,奥尔迪和博穆博果尔等人缴获的粮食里,差不多有一半是属于他的劳动果实。
对于这个家伙,瓦西里上校和戈洛文总督都巴不得他早点死在索伦人或者是赛里斯伯爵的刀下,却没有想到。祸害一千年的道理,不光是在中国有。
“你这个该死的!想说什么!?”
“总督大人,您身上带着够吃几天的食物?”丝毫不理会瓦西里上校的喝骂,哈巴罗夫只管向戈洛文建言。“在这里的这些沙皇陛下的臣民。又有多少食物可以让我们渡过这残酷的冬天?”
戈洛文别的不想。活下去是第一位的。
“你想怎么办?”
“很简单,大人。趁着通古斯人混乱之机,组织人马反击,夺回我们的粮食和财富,还有雅库茨克!”
“轰!”
城头上一声炮响。立刻吓得有数十个刚刚从罗刹人监牢中逃脱出来的索伦人丢下了手里的物品跪倒在地上。一枚六磅炮的炮弹从城头上飞了下来,直奔人群最密的一团,那里,上百个索伦人正在拥挤在一次哄抢着从仓库里搬运出来的粮食。金灿灿的燕麦和豆类洒了一地。
炮弹砸穿了人群,溅起了无数带着冰碴夹着血花的泥土,直接跳跃奔进人群之中后,将不远一个新近归附部族士兵的胸膛打穿。将他的身体破开一个巨大的血洞。余者十几个小弹四下横飞,在冻得坚硬如钢铁的地面上到处乱跳,不断有人被这些跳跃的小恶魔带中,血肉模糊。断手断腿。甚至有一个倒霉的家伙,直接被一颗斜扫的炮弹带走了半个头颅,无头的尸身喷出一道道血雾,轰然倒在地上。
“砰砰!砰砰!”
城头上一连串的火铳对着城内哄抢战利品,拿着罗刹人的刀剑四下里狂砍乱舞,握着酒瓶子喝得醉醺醺的家伙们齐齐的射出了弹丸。
一刹那间有数十个刚才还兴致勃勃的同自己一道大抢特抢,一起喝着从罗刹人的地窖里翻出来的劣酒,转眼便身体被打得千疮百孔的倒在血泊之中,这如同冰水从头淋下来一样,让这群正处于癫狂状态的家伙清醒了过来。
城头上,李沛霆气得脸色铁青,满脸都是杀气,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不断的抽搐着。
狠命的用皮鞭抽打了几个同样抢得满头大汗,兀自意犹未尽的在几间库房里不停的搜检着罗刹人留下来的食盐和劣酒的本部士兵,博穆博果尔知道这回怕是惹恼了眼前这位李大人了。
事前讲好的,多少次攻打罗刹人城堡时都执行的很不错的规矩,如何今天变得如此苍白无力了?如何便毫无约束能力了?
他正待上前向李沛霆请罪,猛然间一个吉利亚克人惊恐的大叫起来,他指着城外的勒拿河方向,“罗刹人!罗刹人!”
城外,数百个罗刹人脸如青灰,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绝望,挥动着巨大的斧头只管一路狂奔而来,冲在最前面的,已经开始挥动着大斧劈砍着城墙。
多年来罗刹人在这些人心中形成的恐怖印象,令他们感到无比的恐惧。这些罗刹人如今除了手上的武器以外,更是一无所有。此番冲锋,便是拼死一搏,赢了,便夺回可以过冬的粮食和房屋,输了,也不过就是一死罢了。
哈巴洛夫在人群之中不停的鼓动着那些已经知道自己只有这一线生机的家伙:“弟兄们!我们的粮食、衣物都在城内,没有了这些,我们便会冻死饿死在这荒原上!不想死的,便跟我冲!”
“冲啊!弟兄们!”
求生欲望使得这些哥萨克、流放犯、沙俄的士兵们,第一次真正的做到了并肩作战,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士兵监督哥萨克,让流放犯冲在最前面。
浑然不顾城头上李沛霆的护卫一排排向下开火,根本不管密集的弹丸将自己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打翻在地。
几个悍不畏死的流放犯和哥萨克,挥动手中的大斧,将仅可以侧身而过的木墙缝隙劈砍开来,让那豁口可以通过一个人。
看到一个个身形如熊,脸色青灰,当真如同修罗恶鬼一般的罗刹人挥动手中板斧冲进城中,未曾接战,那些怀里、身上满是抢掠来的各色战利品的各部俘虏男女,便先在气势上怯了三分。
逃!
这些人看看身上的背负的、怀里抱着的粮食、衣物、食盐、酒类。手中的刀剑和马匹,满意的点点头,立刻翻身上马,便从人群之中冲开一条路。策马狂奔而去。
一个带走十个。十个卷走一百个。
转眼之间,将近两千名被羁押在雅库茨克城中的各部男女便逃得干干净净。他们自己逃走了不说,也将那些刚刚归附不久的部族士兵带的毫无斗志,簇拥着各自的头人转身便跑。
一场大捷转眼变成了大溃败。
几天以后,在那座距离雅库茨克城二百余里。同样在勒拿河流域新近筑成的城堡内,达斡尔头人拉夫凯气势汹汹的挥动着手中的长鞭,抽打着跪在城内空地上的那些罪魁祸首。鞭梢所到之处,皮肉和血花乱飞。城寨的大厅之内,李沛霆满面寒霜,只管拨弄着手炉中的木炭,博穆博果尔、奥尔迪等人一个个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只听得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毕剥之声。
如果不是李沛霆一路持重,每行走数日便要择地筑成营寨,派遣人员留守,那么。今天这些人便会被这荒原上呼啸的寒风,饥饿的狼群所吞噬。
这座城堡,和附近的五座城都归拉夫凯临时管辖,这个部族在黑龙江、漠河一带的达斡尔头人,本来兴冲冲的追上行军大队,是打算将自己和商号的先生们在附近发现了金银矿苗的好消息禀告给李大人,不想迎面却撞上了那些索伦各部的逃兵。
看到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的溃败之人,拉夫凯心知不妙,只得就地临时收拢他们,好生安抚,等待着后面大队人马的到来。
一直等到李沛霆率领自己的近卫撤回,大家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拉夫凯,这里距离你的城寨还有多远?”李沛霆的语气比起荒原上的寒风来还有冷些,听得众人不由得寒澈骨髓。
“不到一日路程。”
大队人马便草草收拢了队伍,李沛霆下令,将率先逃跑的那两千余名男女手中武器夺下,身上的财物充公,由博穆博果尔、奥尔迪二人监押,如果有人胆敢反抗,就地处决。而那十几个部族,则是同样缴械!人们来时那士气高昂的劲头荡然无存,一路顶风冒雪逶迤往拉夫凯城而来。
“这场仗,先胜后败,几千人无功而返,你们说说该如何处置吧?”
拨弄了一会手炉,将炭火弄得红红的,李沛霆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几个头人,能够在这间大厅里议事的头人少了十几个,那些人被沛霆的护卫绑在了门外的廊柱上。
如果不是沛霆的护卫营顽强阻击,挡住了罗刹人疯狂的反击,只怕这数千人都要成为罗刹人的战俘。但是,也为此付出了重伤数十人,阵亡十几个人,几乎打阻击的一哨官兵人人带伤的代价,为了将布置在城头上的两门六磅炮抢下来,十几个索伦辅兵与二十多个罗刹人血肉相搏,才将这攻防利器抢了回来。
其实,以博穆博果尔等人看来,这场仗也未必就算得上是败了,虽然说雅库茨克城得而复失,但是城内的财货粮食却被带出了大半,更重要的是,从城内获得了将近两千人的青壮男女,这可是最可宝贵的财富,有了这些人,就可以进一步统一这附近的索伦各部。
可是当黑龙江流域的一个小头人桂古达尔说出了这番言语之后,李沛霆却是勃然大怒。
“原本我打算将罗刹人彻底赶出勒拿河,让他们从此不敢正眼东望!你们便可以安心在这一带捕鱼狩猎采金挖参。不想,外面那些家伙,怯敌畏战,只管抢夺财物,虽然得了些财货粮食,然而雅库茨克城却依然是罗刹人向东侵扰尔等的据点!”
发了一通火,李沛霆示意贺信过去将两位大头人博穆博果尔和奥尔迪二人搀扶起来,安排他们坐下。有鱼皮部众人献上的从勒拿河中冬捕来的鲜鱼,沛霆命人做了一大锅,连同几个烙得香气扑鼻的面饼和两壶热酒送到二位大头目面前。
“本官原本打算将那两千男女各自发还其家,但是现在看来此辈必须好生编制训练后才可敷用。所以本官打算将这些人编成二十个小旗,归属你们二人。外面那十几个部族头目所部,同样打乱编成十个小旗。”
奥尔迪倒也罢了,这几年他通过代理索伦部与隆盛行的贸易吞并了不少人。对于财富的兴趣要远远大于人口的兴趣。但是博穆博果尔却是有些野心之人。李沛霆这无异于将数千人交给博果儿,如何不令他欣喜?
“尽这一冬天将人马编成,开春之后,老弱便在雅克萨、黑龙江、阿尔丹等处渔猎耕种。所需的种子工具我会想办法筹集给你们。青壮人手南下去寻那些建奴的晦气。”
“这一次我们虽然没有拿下雅库茨克。却也让罗刹人元气大伤,想来几年内他们不敢向东侵袭。你们二人便要通力合作,给伯爷练出数千精锐来。”
两颗早已准备好的铜印和告身文书递到了博穆博果尔和奥尔迪面前,从这一刻起,他们二人便成为了宁远伯麾下的卫指挥使。
通过对建奴各部进行猎头活动来练兵。既可以锻炼队伍,也可以获得人口、财物,还可以将斩获的人头用来同李沛霆交换各类急需之物,二位新任指挥使当下便打定了主意,只待天气稍微暖和些,立刻便挥师南下。
而相距数百里之外的雅库茨克城中,作为雅库茨克总督区的总督。戈洛文也是欲哭无泪。城堡虽然经过血战,侥幸夺回,但是城中人口却是损失在七成上下,全部妇女被掳走。青壮年男子损失数百人,其余的也是人人几乎都有伤在身。
最要命的,城中储存的越冬物资,粮食、食盐、干菜、肉食、鱼类,所剩无几。如果紧张些,也只够眼下这些人勉强吃到明年开春。
更加令人气愤的是,作为一个有着执照的强盗,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财物,黑貂皮、狐狸皮、鱼籽、东珠、生金,各种值钱的东西,却被另外一个强盗抢走,这如何不令他火冒三丈?
不过好在他的几处极为隐秘的小仓库还在,里面储存的上千张毛皮和近百斤生金完好无损,这才让他稍微感到了上帝的存在。
检点损失后,他惊喜的发现,这些赛里斯伯爵的军队首要目标竟然是粮食肉类等物,对于那些很是值钱的皮毛等物,倒是兴趣不大,损失只有一半以上。
“奉上帝恩赐,全俄罗斯的皇帝;莫斯科、弗拉基米尔、诺夫哥罗德的沙皇和独裁者;阿斯特拉罕沙皇、普斯科夫领主;斯摩棱斯克大公,您忠实的奴仆,雅库茨克军政官彼得,戈洛文谨向您报告。”
“雅库茨克城堡于近日遭到了赛里斯明帝国伯爵属下军队一万精锐近卫军和十万埃文克人的攻击。”
“一万全火枪装备的赛里斯伯爵近卫军、四十门以上超过二十俄磅的攻城大炮、携带着一百多门野战炮,驱赶十万埃文克、通古斯野人对我雅库茨克城堡进行了疯狂的进攻!”
“在密集的弹雨掩护下,这些野蛮人不停的向我发起进攻。期间更数次突入我雅库茨克城堡内部,并放火焚烧房屋、教堂、炮台、仓库,蒙上帝福音,沙皇陛下福泽,我忠勇的俄国武装力量对这些野蛮人采取了坚决的打击。”
“几番血战肉搏之后,野蛮人的尸体和鲜血将勒拿河的坚冰融化,沉入江水之中。我军将士百姓,口中虔诚祷告,并赞颂着沙皇陛下的美德,顿时力量倍增,终于将赛里斯伯爵的军队驱逐出数百里。”
“我军虽然在沙皇伟大品德和上帝神圣光辉的照耀下获得了这次辉煌的胜利,但是损失也是十分惨重。城堡内几年间为沙皇陛下征收的各项实物税大多被战火焚毁,粮食所剩无几。城内青壮士兵和哥萨克有战斗力者不到百人,武器、火炮、弹药消耗殆尽。恳请沙皇陛下迅速派出部队运输上述物资到雅库茨克。”
写完这份报告,戈洛文将胳膊上吊着绷带的瓦西里上校喊了进来,命令他带上二十个人运送一批军需品往莫斯科去,同时将这份报告交给沙皇陛下。
第四百二十七章 破军星,越柙!
纬度向南平移,时间倒退回九月。
一场秋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将近半个月,房县、竹山、竹溪等处山中天气骤降。路上本来就十分稀少的行人更加稀疏。
山间的松柏被带着几丝寒意的秋雨洗刷的越发青翠,山湾之中隐约的数丛翠竹柔韧的身躯在瑟瑟秋风之中不住的颤抖着。
由于杨嗣昌的督师,明军在对农民军的战事上渐渐取得了一些起色,就在十三年夏秋之间,将张献忠和罗汝才为首的几营人马逼到川东,四面围堵。以罗汝才为首的房均九营大部分营头迫于压力纷纷投降,
张献忠为摆脱明军压力,拉着罗汝才奔往四川腹地。而为了消灭这两个目前最为强悍的流寇头目,杨嗣昌不得不从湖北入川到重庆督师追剿。
从表面上看,献、曹二人在四川各地到处流窜,已经是穷途末路。只需要追剿的各镇各部稍加一把力,这两股流窜大明江淮河汉之间多年的流寇便会被消灭。但是,这种乐观也只能存在在给崇祯的奏本上,至于说督师大员们之间私下往来的信函之中,却没有这么乐观。
一面要对付弥漫于各地的流贼、土寇,一面崇祯还不断的督促着洪承畴指挥十几万大军向松山、杏山和塔山一带进兵,谋解锦州之围,督促李守汉将十三年和十四年应拨付内库的粮米等物转运往宁远、锦州前线。
而眼下,四川战事扑朔迷离,前途变化莫测,而山东、苏北、皖北、直隶南部、四川北部和河南、陕西各地,到处有饥民蜂起。如果不是南粤军将大批粮米海运北上,只怕在山东、苏北等处的饥民早已将漕运抢劫的一干二净。京城之中的文武官员、京营将士就要饿饭了。
夏秋之间,不但黄河中下游和淮河流域各省的旱灾和蝗灾特别惨重,而且朝廷所依赖的江南也发生了旱灾和蝗灾,苏州府等地粮价飞涨。城市中发生了多起抢粮风潮。
在皇帝的一道道严旨之下。杨嗣昌恨不能一口便将在四川各处飘忽不定的张献忠、罗汝才吃掉。但是却又无能为力。各镇军马都深谙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留着张献忠。他们便有军饷官位,没有了张献忠,他们烧杀掳掠各地百姓的勾当,只怕皇帝会立刻将他们派遣锦衣旗校逮捕入京杀头。
而在贺人龙、猛如虎等人的部队之中。更是私下里悄悄流传着张献忠的大将马元利、白文选等人悄悄的通过左良玉手下大将,同样是陕西流贼出身的小秦王与左良玉暗通曲款。奉上了二万银元,黄金五百两,另有珍珠、玛瑙、古玩、玉器等宝物数十件的消息。
一封不知道从哪里流传出来的书信,更是在几位总镇大人之间悄然流传:“西营义军主帅张献忠再拜于昆山将军麾下:玛瑙山将军得胜,已足以雪罗猴山之耻,塞疑忌将军者之口。不惟暂消杨阁部夺印之心。且可邀朝廷之厚赏。将军目前可谓踌躇满志矣。然有献忠在,将军方可拥兵自重,长保富贵;献忠今日亡,则将军明日随之。纵将军十载汗马功高。亦难免逮入京师,斩首西市,为一贯骄玩跋扈、纵兵殃民者戒。故献忠与将军,貌为敌国,实为唇齿。唇亡齿寒,此理至明,敬望将军三思,勿逼献忠太甚。且胜败兵家之常,侥幸岂可再得?倘将军再战失利,能保富贵与首领乎?不尽之意,统由马元利代为面陈。谨备菲仪数事,伏乞哂呐。倚马北望,不胜惶恐待命之至!张献忠顿首。”
剿贼战事主力部队的平贼将军左良玉部都是如此,那贺人龙和猛如虎等人便更加乐得清闲无事。
战事便在这十分诡异的气氛之中时断时续,时紧时松的进行着,杨嗣昌只盼着吴标的模范旅能够早日将那五千川籍新兵练成,这样弹压各军镇便有了一张王牌。
就在大明朝野上下都在注视着四川战事,崇祯的周皇后、田妃、袁贵妃等后妃们也纷纷在宫中烧香拜佛,祈祷四川能够早日有好消息传来之际,一个早已在众人视线里消失许久的人物,悄然出现在了房县、巫山等处。
深夜,上弦月已经落去,山影昏黑,树色如墨。距离竹溪县城近百里远的万山丛中,一座山寨雄踞在小山头上,三面是悬崖峭壁,只一面有曲折的小径通往山下,山下路口一座大庙早已毁于战火。如今驻扎着一队农民军控制着这交通要道。
在多年前,这座大庙的前边原有一条山街,几十户居民,三四家饭铺,是南来北往客商行人的打尖歇脚地方,并且隔日逢集,买卖油盐杂货。因为连年战乱,如今这山街完全成了废墟,瓦砾成堆,荒草满地。大庙的房屋有的被烧毁了,有的倒塌了,剩下很少。三四百陕西口音的农民军有的住在破烂的大雄宝殿中,有的住在山门下边,有的住在帐篷中。一面破旧的闯字大旗隐约的在夜风中飘荡,迅速的被头目低声喝骂士兵,将这面暴露了行藏的旗号小心卷起。
此刻,十几个帐篷已经拆掉,打成捆子,准备驮走。将士们一堆一堆地聚集在背风的地方烤火。战马正在啃着半枯的荒草,有的在吃着豆料。鞍韂放在马的旁边,随时可以上鞍。火头军分在几处做饭。地灶中的木柴在熊熊燃烧,大锅上冒着烟雾。
山头的寨里,李自成的老营便悄然潜伏在这儿。寨子里只有七八户人家,都是破烂的茅庵草舍。他的部队只能住在山下的庙里和帐篷内,一千多人的队伍,把附近两个小村子挤得满满的。
因为周围没有官军的消息,最远的大股武装也都在一百里以上,长途行军到处的李自成部队,也不打算在此地长久驻扎,只想在此短暂的休整一番。
李自成便住在寨中关帝庙的神龛旁边,地上摊着干草算作卧铺。好歹找到了一张矮方桌和几个凳子、草墩子,凌乱摆在了关老爷的神像前。
此时的他,同兰草川突围时相比更多了几分沉稳,跪坐在神像前的草垫上。凝神思索。最近这段时间。各处的消息传来,都对他和他的同伴们十分不利。
先是听说张献忠在玛瑙山大败。几乎被俘;又听说杨嗣昌限期三个月剿灭献忠,已经调集了几省的十几万大军云集在川、陕、鄂交界地区,重新对张献忠布置好严密包围。
他的部队便如同一条身形小巧的小鱼,不留神游进了这张原本是为张献忠和曹操这样的大鲨鱼准备的大网之中。虽然迂回穿插。尽量的避免与附近的官军、乡勇发生接触,以免引火烧身。但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在这大山从中绕来绕去,怎么会没有一点风声走漏?
几次小的接战和遭遇战后,李自成的部队损失了几十人,最要命的是,上百石的粮食丢失了。管理着全军辎重的中军吴汝义。乱军中也不知道走散到那里去了。
半个月的道路泥泞难行,忍饥挨饿下来,军心不稳。已经陆续有几十个人开了小差。这些人的离去,令李自成十分心疼。这可都是他的老八队老底子,便是最严酷的战事时也不曾走散了的。如今却因为饥饿而走。
连续半月的雨水,令马蹄都被雨水沤烂了,这令向来以走制敌的农民军如何提升的起速度?
“难道说,我不曾死于潼关南原,不曾死于商洛山,却要活活被困死在这巴东山中?”也许是受天气的强烈心理暗示,李自成原本十分强大的心理,也变得脆弱起来。
觑见四下里无人,他便要解下腰间的绊甲丝绦,准备在这大同乡关老爷的庙宇里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好留个全尸。
双手刚刚触到那丝绦,冰冷的双手刺激的他不由得一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笑话!多少次从尸山血海都过来了,这点雨算得来什么?!”
他站起身来,重新将绊甲丝绦整理好,却发现身后养子之一的李双喜便站在身后。
“双喜,你在这里做啥?”
“爹,补之大哥和总哨刘爷从外面回来了。前来送信的兄弟说,他们找到了中军吴汝义的队伍。”
李自成心中不由得一阵大乐,这要是刚才心路一窄寻了短见,这不就听不到辎重找了回来的好消息?
一个粗豪的声音暴雷也似的在寨门处响起:“闯王!我们回来了!吴小子我们也找到了!”
说话之人年近四十岁,身材非常魁梧,面门有棱有角,满是风霜之意。面貌粗豪,如钢针似戟张的短须。他头戴铁盔,身着沉重的铁甲,腰间别着两把长刀,外罩满是血痕的披风大氅。
正是李自成手下的第一大将刘宗敏,蓝田铁匠出身,最为骁勇果敢。
他的身后,正是外号“一只虎”的李过,李自成岁数相仿的侄子。
见两个得力干将归来,李自成的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急忙招呼二人落座,烤火,吩咐双喜到伙房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闯王,饭不着急吃。听俺老刘把事情向您禀明之后再吃也不迟。怕是那个时候闯王便无心吃饭了!”
李自成听了刘宗敏这样说话,顿时心中生起一丝警惕,难道又有什么坏消息?
“小吴他们那日和咱们失散后,掩护着辎重队且战且走,不过好在当日那股官军对咱们的底细也不清楚,也不敢追击太狠,抢了几匹骡马便走了。”
吴汝义领着二百余人护卫着一百多匹骡马慌不择路,只管捡那荒僻处行走,七拐八绕的,便钻进了深山之中。好歹寻了一处小村落安顿下来,正想派人出山去打听自家军队的情形,不想被这场雨同样困住了。
“不过,小吴这个小伙子确实是对咱闯营忠心耿耿,见天气稍微好些便出来,遇到雨再找个地方停住,一路打听一路寻找。不过,也是因为这场事,另有一番机缘!”
李过兴奋的对李自成说得手舞足蹈口沫飞溅。看他们那兴奋的绯红的脸庞,不由得也感染了站在一旁心情一直有些低落的李双喜。
“补之大哥,到底有什么好事,瞧把您高兴的样子!”
在吴汝义等人躲藏的那个山村黄家院子里。竟然还有另外一支队伍同样是因为秋雨连绵被困在了这深山荒村之中。
李自成等人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半月未见的中军吴汝义。
他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甲胄。猛看上去有点像棉甲,上面满都是大大小小的铜泡钉。而且行动起来方便自如,全然没有甲叶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啦声响。但是从那甲胄的厚实程度来看,却又不想普通的棉甲,想来是在棉板里夹着一层甲叶。充当防护层。制作棉甲时,就是将棉花浸湿,然后反复拍打,做成很薄的棉片,把多张这样的棉片缀成厚实的棉布后,在两层棉布之间安上铁片,内外用铜钉固定。棉甲就制成了。
这样的甲胄,对火器的防御效果非常好,冬季还可以防寒。
但是,仔细看上去。吴汝义的这件满是粗大铜钉的半身甲胄,却是一件厚实的皮甲。
“小吴,你那件铁甲呢?难不成是当到当铺里去了?”
李过知道今天叔父的心情极好,便同吴汝义开起来玩笑。
“补之大哥,这可不比我那件穿了快七八年的铁甲差!而且还暖和!”带着几分炫耀,吴汝义脱下了身上的甲胄递到了李自成面前。
“据那些商人说,这是南海极为酷热潮湿之地出产的蛟龙,土人趁月圆之夜蛟龙从水中到陆地上交配产卵之际,在蛟龙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多层渔网,缠绕住蛟龙的利爪,使它动弹不得,而后以长矛、火铳等物轰击击刺蛟龙的腹部。待其毙命后用锯子锯开它的皮,裁制后用长约寸许的铜钉在关键处连接镶嵌,方才制成此甲!”
对于甲胄,在场的人们不说是专家也都是识货的,这件皮甲,虽然是用整张的皮革加工而成,同通常把几层皮革重叠起来使用缝制的皮甲显得很是不同,只是在一些关节处、连接处用皮条连接而成,为的是活动起来不受限制。虽然用多重皮革缝制会加大皮革的厚度和韧度,但是从这套甲胄的情形来看,这厚度似乎不亚于多层牛皮缝制的。
李自成双手接过这套甲胄,用手掂了掂分量,比起棉甲来要重一些,但是比起官军的铁甲又强得多。从甲胄的表面来看,又不是官军那种用毛铁草草打制而成,只是外表好看,一箭过去就是两个眼的豆腐渣盔甲能够比拟。
对于这种上下一心,只管贪污工料的样子货,戚继光当年就曾愤怒的批驳道:“……今我之盔甲,外面新表可观,内里铁叶,一片数个眼。锈烂惟存铁形,还是好的,其空落如筛子一般,敌射可透,刀砍可破……”
所以,京城之中流传的十可笑民谣就这样调侃:“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说的就是这些徒有其表,名不副实的东西。
一箭过去,悬挂在树上的蛟龙皮甲在半空之中微微摆动了两下,箭头在皮甲斜斜的插着,只是箭杆和箭羽还在不停的颤抖,试图钻进皮甲之中。
“闯王,这是与我同村而居的那个商队赠给我的。”面对着李自成、刘宗敏、袁宗第、高一功、郝摇旗等人的质询,吴汝义坦然相告。“他们携带的货色里,除了这皮甲,还有不少各类甲杖器物,更多的是盐和布匹肉食。”
已经数日不知肉味的人们闻听此言,不由得一阵吞咽口水。
“吴小子,你怎么不早说?早说的话,咱们就不着急回来了!直接返回身去,咱们黑了他们,这些甲杖刀枪都是咱们的不说,那些盐布肉食,正好可以给兄弟们使用!”李过的虎劲又上来了,一副跃跃欲试,准备立刻出发去将那商队打劫的冲动。
“李爷,您以为我们没有打过这个主意?”吴汝义苦笑一声,“我们一头撞进这个村子,发现村子里到处都是骡马驮子时,兄弟们就想动手。但是转头发现对方足足有四五百人,且都是手中有刀枪的青壮,一旦动手,我们未必能够占到便宜。只好和他们谎称我们也是做生意的商人,被雨水阻隔,只得停留在一处。”
“闯王,刘爷,如今我闯营走背字,这点家当万万经不起损耗。老营之中连上家眷和童子军、马夫伙夫,也不过两千人,便是全数压上,对阵那商队之中的四五百人,只怕也未必能够讨得到便宜,依我之见,倒不如。。。。。”
听了吴汝义的一番剖析利害,在场众人都不再叫嚷,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李自成。
第四百二十八章 破军星,越柙!(续)
天气终于放晴了。太阳懒洋洋的出现在了半空中,吝啬的将光和热洒向这片土地。
趁着天气好,闯营的将士纷纷出来在阳光下面活动一番,将这半个月来憋出来的霉气好生晒晒。而马夫和辅兵们,则是将被雨水淋湿沤烂了的鞍韂盔甲放到打谷场上好好的晾晒一番。
而在山下路口的大庙前,却是金鼓阵阵。
李自成利用这难得的好天气,且又平静无战事,将老营将士轮番抽调进行操练,凡没有轮到操练的大都在各处驻地加紧熟悉手中的新武器。
在大庙前操练的老营士兵只有三百人,孩儿兵同老兵营混合一起,稚嫩的童子音在操练时发出的呐喊声中分为明显。这些孩儿兵不但要和大人一样操练骑射和诸般武艺,更着重操演阵法,目的是要将士们养成听金鼓和看今旗而左右前后进退的习惯,在战斗中部伍不乱。
张鼐和李双喜、罗虎、王四四个孩儿兵的头目,各自领着一队孩儿兵在队列之中挥动着手中的长矛,跟随着鼓点的声音,做出向左,向右,防、拨、刺、挑的动作。
尽管手中的长矛十分沉重,但是这些从十多岁甚至七八岁起就在战场上出没讨生活的娃娃们,却对这锋利的长矛爱不释手。
纯钢打造的长矛矛樽特别长,连同矛头一起,长度达到了众人从未见过的三尺长!用郝摇旗的话说,“不用装上矛杆,这矛头在马上用都是件好家伙!”
但是,当刚刚砍伐下来的木杆湿漉漉的装配在矛头上时,长度在一丈五尺上下的长矛顿时令众将眼前一亮。这样的兵器,在狭窄的山道上与官兵遭遇时。数十个长矛手列阵冲过去,什么样的官军能够抵挡的住?
“咱们在长矛手后面排上弓箭手!一面放箭,一面长枪如林的突刺,官军那群狗杂种。只会杀良冒功的货色。也敢和咱们硬碰硬?!”袁宗第得意的摆弄着新到手的一张铜胎铁臂弓,上面的生牛皮弓弦被他粗大的手指拨弄。发出阵阵的嘣嘣响声。
而刘宗敏则是用他那铁匠的专业眼光,评判着手中新换的两口钢刀。被商人们称为绝户刀的长刀,大体上与目下流行的苗刀样式相仿,但是却是完全用精钢打造而成。没有什么浮华的装饰。入手分量却是很重,用手指轻轻捻捻刀刃,能够感觉到刀刃的锋利程度,对于新得的这对宝刀,刘宗敏满意的哼了一声。这比他用了多年的那对镔铁大刀要强多了。
按照吴汝义的建议,既然不能动手硬抢,白白的折损所剩不多的老营人马。而且传扬出去坏了名头,以后还有哪家商人敢和闯营做交易?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去和这群商人交易,反正商人嘛!他们千里贩运商货为的就是一个利字。运输这些军器到这战场周边来。不是卖给官军就是卖给杆子,谁的银子不是银子?
当下,李自成便命中军总管妻弟高一功跟着吴汝义前往黄家院子,同那些商人谈判。
但是,当为首的商人陈国熹用一口福建口音很浓的官话,将报价费劲的和高一功讲清楚后,不由得令高一功有些恼火了。
“一杆枪要十五两白银或者十五块银元, 一副铁甲和铁盔要价一百两,火铳一支是四十两银子或者银元,钢制盔甲卖给狗官兵是一百五十两一副,卖给咱们也是这个价钱。火药三两银子一桶,咱们要是买得多则是二两银子一桶。”
带着对这群商人趁火打劫的气愤,和对于那些坚甲利兵的向往,高一功只得悻悻而返。
“告诉他们!只要东西好,我闯营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会把价款给他们!”不等李自成发话,高一功的姐姐高桂英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钱财身外之物,只要刀枪在手,兵马在手,多少钱财不都是如潮水一般的来了?随便攻破一个寨子,就有至少上万两的收入。
“夫人说得对!”
闯营的几员大将也纷纷赞同高桂英的话,本来嘛!银子算什么?如今闯营缺的是刀枪器械,药物布匹。
几番往返讨价还价后,高一功和陈国熹达成了协议。
闯营的哨总以下,什长以上的军官,都换上了同吴汝义一样的蛟皮甲,美得这些随同李自成南征北战的老弟兄和当新郎官一样,互相炫耀着。
而更加精良的铁甲,则是归张鼐、谷英、牛万才、蔺养成这些中级将领穿用。对于那些看了就让人流口水的钢甲,自成也是掂量了半天,只得忍痛买了二十副,把刘宗敏郝摇旗袁宗第等人装备上,同李双喜们说好,一俟出山之后,便给大家都换上这样的好东西!
节省下来的钱,自成都花在了老营普通将士身上。这些人往往身上只有一件棉布坎肩,稍微好些的有一件未镶铁棉甲。能够有一件齐肩棉甲的,都是从至少小校级别的军官身上剥下来的。除了购买了大批的丧门枪、绝户刀,火药,肉瓷罐,食盐和救命包之外,陈国熹拿出来的另外一件东西吸引住了李自成等人的目光。
“闯王,请看!”
陈国熹用他的福建口音指着三十步外一处目标示意给李自成看。
一人多高的木杆上,一具奇特的甲胄被绑在上面,甲胄里却是一口宰杀洗剥干净的肥猪。
一个商队里的护卫取过一杆火绳枪,慢条斯理的当着众人的面,将引药倒进清理干净的药锅当中,装填好火药和弹丸,用通条夯筑两下,让弹丸和火药更好的结合在一处。点燃引火绳,轻轻的吹了一下,让火绳燃烧起来。做完了上述这一系列动作,这个护卫抬起头等候着陈国熹的指示。
“让闯王和各位头领看看,咱们的椰壳甲威力如何!”
站在李自成身边的几员闯营大将,略微看了一下距离,便有些哂笑。这样的距离上,火铳只要不炸膛,发射的弹丸一定能够洞穿人体。
“如果我侥幸赢了总哨刘爷,那么这口肥猪便送给刘爷部下打牙祭。”
面对着刘宗敏等人的疑问。陈国熹却也不说什么。只管带着商人的笑容同刘宗敏、郝摇旗等人开着玩笑。
“老陈,说出话来。可得算数!”郝摇旗也是多日不曾痛快的吃一顿肉了,面对着这几乎唾手可得的一顿酒肉,他自然不会放过。
“不但算数,还有两坛子烧酒奉送。”
李自成却是另有一番计较。他命人取来一套军中常见的棉质罩甲,“少顷待陈大掌柜的护卫试过这套甲胄之后,再试试这甲。”
便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之中,那护卫瞄准二十多步外的目标扣动了板机,火铳轰响,一道白烟升起,随着铳口冒出的硝烟。对面的椰壳甲上却是冒起了一道青烟,是弹丸击中了甲胄,炽热的弹丸将椰壳的表面烫起一道痕迹,但是弹丸却只是嵌在了椰壳上。
同样的一道火光冒出。随着火铳的声响,那披在肥猪身上的罩甲被近距离发射的弹丸击穿,弹丸的冲击力将肥猪也打得向一旁摆动了一下,众人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军中常见的齐肩棉甲,在火铳面前丝毫没有防御能力,但是这看上去颇为怪异的甲胄却能够将身体保护的如此到位。
“闯王,这甲胄如何?”
陈国熹仍然是那副不温不火,人畜无害的笑容。
“老陈!娘的!得亏咱老子没有和你赌别的东西,要不然,咱老子得输得连婆娘的裤子都没了!”
郝摇旗在一旁大呼小叫,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一千副椰壳甲,便成了闯营老营普通士兵的制式装备。照着陈国熹的话说,这甲胄丝毫不比诸葛亮遇到的藤甲兵所穿的藤甲差,而且还不怕火烧。
如今在大庙外面较为宽阔的临时校场上操演的闯营将士,便是照着各自的品级,装备着从陈国熹那里换来的各色装备。
双喜和张鼐两个李自成的养子,都是身披铁甲,手执丧门枪,腰间悬着用精钢打造而成的绝户刀。背上背着铜胎铁臂弓,箭壶里满都是用钢制成的三棱长箭头。这样的装备,在之前是绝对想都不敢想的。
而罗虎和王四两个小兄弟,则是十分眼馋的不断偷眼打量着两个大哥哥身上漂亮牢固的铁甲,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皮甲,不由得觉得有些丧气。虽然甲胄有所区别,但是四个孩儿兵头目的武器却是一般无二,每人都是长矛长刀,硬弓利箭。
而那些正在操练的各级头目,也是一样的打扮。便是那些身披椰壳甲的普通士兵,也是士气高涨,数日之前那种充斥在营地之间的灰暗气氛被一扫而光。
看着整个部队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从头到脚换了一茬的装备,郝摇旗、田见秀、袁宗第、刘芳亮等人自然可以站在校场旁边咧着嘴笑着观看营伍操演。不过,山上关帝庙里,李自成、刘宗敏、高一功等当家人却有些发愁了。
“一千五百个丧门枪矛头,一千柄绝户刀,一千副椰壳甲,二十副钢甲,一百副铁甲,四百张弓,六十桶火药,一千七百个肉瓷罐,二千匹各色棉布,十五石经验,三千个救命包。另外还有一百五十匹骡马。”
老营司务将一连串接收到武器货色的数字当着李自成、高桂英、刘宗敏、高一功、吴汝义还有货主陈国熹一并报了出来,随着这些数字从他口中流出,不由得李自成等人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闯王,这些数目有什么不对?”
陈国熹仍然是笑的和弥勒佛一样。
李自成只得在心里叫一声苦!原本买这些东西的时候还一个劲的告诫自己和手下人呢,如今闯营处境艰难,钱财不多,千万不要贪多,可是左省右省,却还是这么一大堆的东西,这些数目?唉!
一杆丧门枪要十五两白银,一副铁甲和铁盔要价一百两,钢制盔甲是一百五十两一副,火药三两银子一桶。一柄绝户刀要二十两,一张硬弓带三十支箭要三十两,蛟皮甲要五十两一副,椰壳甲也要四十两。这些加起来就是令李自成十分头痛的一个天文数字了。更不用提那些肉瓷罐、救命包、油盐布匹等物。还有那驮运辎重的一百五十匹骡马。
“闯王,咱们营中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银。”吴汝义作为中军。自然知道如今闯营的家底情况。
说完这话,吴汝义的一只右手已经自觉不自觉的按到了腰间绝户刀的刀柄上,他偷眼望去,周围的几个亲兵也将手放到了刀柄上。只等着李自成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
而陈国熹虽然脸上依旧满是如弥勒佛般的笑容,但是,一只手却不知在何时接过了旁边护卫的火绳枪,似乎正准备给旁边的闯营将士讲解一下这火绳枪的好处。
“闯王,俺那里还有几千两银子,还有些珠宝首饰。一并拿出来,交给陈大掌柜的就是!”倒是郝摇旗的话,立刻让这气氛缓解了下来。
和别的农民军营伍一样。闯营的各个将领也都有自己的一个小家底、一个小班子,亲兵、财物也都是如此。只有在商洛山中之时。闯营才勉强将各家将领的亲兵统一管理调度使用,但是财物,却是无法统一调配。
“摇旗兄弟说的对!我那里也还有点银子珠宝,也一起拿出来!无论如何也得把这笔账目算清!”刘宗敏对郝摇旗虽然一直有些不满,但是对摇旗这个举动,却是大为赞赏。
对于手下将领们如此识大体顾大局,李自成很是欣慰。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翻脸不认账,将陈国熹等人在这里做了,来他个黑吃黑。但是这样做却是得不偿失。一来,硬碰硬的话,自己未必能够讨得到便宜,陈国熹的商队之中,始终是三分之一的人和自己打交道,其余的人都在临时营地之中“休息”。而且,以方便排水泄洪为由,围着他们的营盘挖了一道不算深但是绝对宽的壕沟。自成可是不打算把自己的这点本钱都填到这道沟里去。二来,一旦事机不密,有人逃脱,传言出去坏了名头不算,以后还有哪家商人敢和自己有往来?
“小吴,你和夫人去将我收集的那几件珠宝玉器首饰字画取出来,一并交给陈大掌柜过目。”向吴汝义和自己的妻子高桂英交代完,李自成又是和颜悦色甚至有些满面堆笑的望着陈国熹:“陈大掌柜,我营中现银不够,不知道陈大掌柜的收不收珠宝玉器首饰字画?”
“放哼!放哼!”陈国熹用福建口音的官话答复着李自成:“闯王,其实大可不必给我银子,闯王目下正是交运脱运的当口,手边还是留着这些银子的好。”
“至于说货款之事,小号可以接受闯王的珠宝、首饰、古玩、玉器、字画、甚至善本书籍都可以!”
这话一从陈国熹的嘴里说出来,立刻悔青了刘宗敏、郝摇旗等闯营大将的五脏六腑。这些年南北转战,他们只顾收集那些黄金白银等硬通货,还有一些值钱的珠宝首饰,对于陈国熹所说的古玩玉器字画书籍等物,往往看也不看,甚至是随手丢弃毁坏,更有甚者拿书籍用来烤火取暖。
刘宗敏想起过往在江淮河汉之间的那些作为,不自觉将满是老茧的双手用力在大腿上拍着,从嘴中挤出一句:“驴球子,得告诉各营的小子们,以后可不能乱糟蹋东西了!”
早要是知道那些不认识的东西也可以换东西,李自成也不会容忍手下人用那些书籍字画充当柴火了。
但是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等到以后出山形势好转了,再行约束部下。
“闯王,夫人,刘爷、郝爷,其实各位身在宝山之中,却为何一叶障目呢?”陈国熹又一次为李自成部下将领们指出了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
这巫山、竹溪、房县虽然山高林密,粮食出产少,但是,提起这一带大山的另外一个地理名字大家便会恍然大悟。
神农架。
这里的高山密林除了千百年来一直有野人的传说以外,便是出产各种名贵药材。有头顶一颗珠、江边一碗水、文王一支笔、七叶一枝花、九死还阳草、天麻, 党参,当归等。
除了这些药材之外,更有大批的动物资源,飞禽自不必说,走兽便有数十种。什么金丝猴、华南虎、金钱豹一应俱全。这些在众人眼里都是上好的皮张。
听得了陈国熹如此一说,众人仿佛醍醐灌顶一般,着哇!派兄弟们出去狩猎,一来熟悉手中武器,练兵,二来,还可以获得肉食、皮张。要是运气好,你能够猎获豹子和老虎,连虎骨带豹骨都是上好的药材!
陈国熹这话,无疑是给目下正在走背字的闯营将士打了一针强心针。
从此以后的几天,李自成手下的几员大将各自轮番带队出击,将附近几个乡镇之中收购山民土产药材的商行洗劫一空。
缴获所得用来支付给陈国熹的货款。
第四百二十九章 川中乱战(上)
校场的尽头是一道干涸的小河床,连绵半月的秋雨将河道填充的沟满壕平,这条河道就是这样季节性十分明显,每当夏秋季节雨水多时就成了河流,一到干旱时就滴水不见,显露出河床上大大小小的无数乱石。
近来的雨水多,加上河床所在的地势较低,附近的雨水都流了进去,所以如今河床中看不见乱石,只见昏黄的河水缓缓向东流去。
当操练的人马列成横队走到校场尽头时,李过手中的令旗一挥,鼓声突止,锣声代起,横队转身而回。
李过又将令旗连挥两下,纵队重新变成一字横队;令旗又一挥,横队迅速后转。当横队又进到校场边时,李过正要挥动令旗,却被刚刚赶到这里的闯王李自成用手势阻止,因而司锣的小校不敢鸣锣,而司鼓的小校只得继续擂鼓。旗鼓官心中惶惑,频频偷看李过眼色。李过明白叔父的意思,用严峻的眼色瞥旗鼓官一眼,说道:“用力擂鼓!”旗鼓官马上从司鼓的小校手中夺过鼓槌,拼命擂得鼓声震天。
当初作为跟随李自成杀出重围的十八骑之一的谷可成是这三百新兵的领队将官,手执小令旗走在前边。当他面朝着将台时,他随时依照李过手中的旗号指挥部队;当他背朝着将台时,便根据锣鼓声指挥部队。这时听见鼓声继续催赶前进,他同将士们都疑惑李过也许没看见已到了校场边沿,不能再前。人们互相望望,有的人还回头望望,原地踏步,等待可成下令。可成回头连望两次,看见李过的令旗对他一扬。他恍然明白,也把令旗一扬,大声喊出口令:“向前走!不许回顾!”横队举着明晃晃的武器走下河床,走进河水。这河水深处有半人深。浅处也有膝盖深。下边是大小不等的乱石。这队新兵走过去相当困难,不断地有人跌倒。但跌倒了就立刻爬起来继续前进,很快队形便混乱了起来。
因为鼓声一阵紧似一阵,而谷可成又高举着令旗走在前边,所以这些新兵当中没有人敢再回头望或左顾右盼。只管咬紧牙关在水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跋涉。横队过了河床,一边走一边整好队形,继续向高低不平的泥水之中前进,直到听见锣声,才向后转。回来时,没人再在渡河时犹豫迟疑,只管跟着谷可成的令旗前进。队形也较刚才远为整齐了不少。随着李过的令旗挥动,横队又变成三路纵队,直到李过指挥的临时将台前边停下。
闯王脸色严峻,走下将台。先把谷可成从队伍中唤出,狠狠地踢他一脚,喝令跪下,随即又喝令谷可成手下的几名亲随校尉一齐跪下。他对谷可成等一干受责罚的将校看了一眼,然后望着全体参加操练的将士说:
“自古常胜之师,全靠节制号令。节制号令不严,如何能临敌取胜?平时练兵,不但要练好武艺,也要练好听从号令。人人听从号令,一万个人一颗心,一万人的心就是主将的心,这样就能够以少胜多,无坚不摧。岳家军和戚家军就是因为人人听号令,所以无敌。临敌作战时倘若鼓声不停,前面就是有水有火,也得往水里火里跳;若是鸣锣不止,前面就是有金山银山,也要立刻退回。在擂鼓前进时,若是有人回顾,就得立刻斩首。当大小头领的回顾,更不可饶。为什么要立即斩首呢?因为正当杀声震天、矢石如雨的时候,有一人回顾,就会使众人疑惧,最容易动摇军心。特别是你们做头领的,弟兄们的眼睛都看着你们,关系更为重要,所以非斩不可。”他又看着谷可成等人说:“今日只是操练,不是临阵打仗,再说我事前也没有三令五申,所以我不予重责。以后操练时只要擂鼓不止,再有回头看的,定打军棍。起来吧,继续操练!”
这些在附近山民之中招募的新兵,大多数手里和身上都是拿着老营将士替换下来的旧杂式装备,刀枪器械铠甲和老营将士相比简直就是如同叫花子一样。但是,在这个年月里,手中有一把刀,身上有一件可以遮体的衣服,碗里有足可以果腹的食物,这些就够了。
如今闯营的人马悄悄的扩充到了三千多人,虽然仍旧没有恢复到闯营的最巅峰时期,但是兵贵精而不在多的道理,闯营的将领们都很清楚。
一面利用在这房县大山里难得的平静时间,将部队好生的操练一番,一面同陈国熹的护卫们一道将附近的各处大小山寨逐一的扫荡一遍,除了可以获得粮食金银布匹等宝贵的物资来补充自己以外,更可以利用这些物资赈济附近的山民,为自己赢得打富济贫的一个好名声。
李自成便这样率领全闯营人马平安地潜伏在郧阳山中,扩军练兵,休养士马,派出不少细作往各处打听消息,只等杨嗣昌追张献忠进人四川或官军在川东一带被拖得精疲力竭,闯营就立刻从郧阳山中出来大干。
四面八方的各种消息被不断的收集过来,有的是官府之中流传的小道消息,有些是市井传言,有些则是在缴获的塘报上发现的信息。
众多的消息来源逐渐的为李自成拼出一副大山外面形势的图画。
他不断召集手下将领议事,根据官军和农民军之间的态势结合各部官军之间的矛盾,杨嗣昌和各处官员之间的那点小龌龊,在地图上不断的进行推演,计算着下一步形势可能的发展。
杨嗣昌刚开始督师领军,就谋划以蜀地险要来困住流贼,称蜀地险远,极边远的地方则是松潘那里的诸多蛮族,他所谓的四正六隅十面之网,核心便是集中兵力压迫流贼,逼他们进入蜀地。蜀地能守则守,不能守就放弃涪州、万州、雅州、松州等地区,使敌人深入。(这一招,在几百年后。曾经有一位同样用过,他打算把一支军队逼进这个绝境,不是变成石达开第二,就是利用这里的雪山草地来消灭这支军队。但是。在这支英雄的军队面前,他的如意算盘失算了。)
他的布置是以陕西秦兵断绝栈道。兵临白水守卫;以云南滇兵屯驻曲靖,扼守白石江;他自己率大兵从后掩击,把流贼驱赶入松潘诸蛮族生活的地方,可以将流贼置于死地。杨嗣昌又害怕蜀地门户关隘坚固。敌人情急之下掉头和官军决战,于是将凡是蜀兵中的精锐强旅,都调离防备别处;四川巡抚邵捷春麾下只有羸弱的士卒二万,镇守重庆。
而这样的布置,当然不会得到四川地方的配合,巡抚邵捷春就曾愤怒的说:律令中说假如失去一城,巡抚就要获罪。如今把整个蜀地都送给流贼,督师这么做就是要杀我啊!为了不使四川成为杨嗣昌建功立业的牺牲品,四川的官绅们,从邵捷春以下尽力争取。但却没有丝毫的结果。
于是,便有了这样的传言,说杨嗣昌是湖广常德人,出于私心,因此不想流贼有一骑一卒进犯蹂躏楚地。于是便起了以川为壑的心思。
将帅之间如此勾心斗角互相拆台,剿贼战事能够成功才怪!
张献忠和罗汝才利用四川巡抚邵捷春分散兵力防守许多隘口的弱点,于九月初六,突然全力向四川官军进攻,连破几个都是只有三四百兵力防守的隘口,进至大宁河边,逼近大昌。邵捷春惊慌失措,将防守大昌的责任交给副将邵仲光,自己则是赶快转进到夔州,飞檄张令和秦良玉火速驰援。这两个人都是资历最深和威望最高的四川名将,而且他们的部队在一个夏季中补充训练,完整无损。特别是秦良玉所部白杆兵,这一年多来,从宁远伯那里得到了大批军械盔甲的援助,士气和战斗力不亚于浑河之战时的白杆兵。
如今不仅邵捷春把扭转川东战局的希望指靠这一对男女老将和他们率领的主力军,几乎整个四川的士绅们都抱着同样希望。张令的人马在石砫兵的前边,相隔一天多的路程。他一面催军前进,一面飞檄大昌守将邵仲光,说他正在今夜驰援,要邵仲光务必固守三日,等他赶到,将“流贼”消灭在大昌城下,共建大功。
大宁河的三个渡口,即上马渡、中马渡和下马渡,都是进攻大昌的必经之路。邵仲光原是分兵把守这三个渡口,每个渡口的岸上都迅速用石头修筑了堡垒,挖了陷坑,布置了鹿砦和铁蒺藜,并在堡垒中安放了火器和劲弩。虽然他很害怕张献忠,但希望凭仗大宁河水流湍急,河岸陡峭,岸上又有这些防御布置,可以固守到张令的援军赶到
。他想,只等张令一来,张献忠就休想夺取渡口,进攻大昌;即使往最坏的方面说,到那时纵然大昌失守,责任在张令身上,与他邵仲光无干。不料当张献忠的前哨人马离大宁河尚有二十多里远时,守军便纷纷攘攘,不愿听从长官指挥,更不愿替朝廷卖命打仗,原因是欠饷太久,而从邵仲光起,一层一层的长官们克扣部下和士兵的粮饷养肥自己,至于说盗卖粮草军械更是司空见惯。
邵仲光听到了不少从士兵中传出的风言风语,登时动摇了固守待援的心思。一见张献忠的人马来到大宁河边,擂鼓呐喊抢渡,他一面差人往夔州向巡抚谎报他正在督率将士们拼死抵御,杀得“流贼”伤亡数百,河水为赤,一面带着少数亲信丢掉堡垒逃跑。防守大宁河的川军将士们一听说主将先逃,不战自溃,大部分散成小股各自逃命,只有少数人追在邵仲光的后边往夔州逃去。张、罗联军几乎没有经过战斗就抢渡成功,分兵破了大昌,随即全师向夔州方向前进。
四川总兵、老将张令正在驰援大昌,得到大昌失守的消息就立即停止前进,在一个叫做竹菌坪的地方凭险扎营,堵住义军西进的道路,并且以逸待劳,打算在这一战斗中建立大功。,张令是以前跟随奢崇明的降将,年龄七十多,还能马上使用五石弩。射中必然贯穿革甲,忠勇善战,军中号称神弩将,邵捷春倚重张令。然而张令性情轻敌。秦良玉的白杆兵也正在火速向这里开来。使张令更加胆壮。
在他到达竹菌坪的第二天上午,张、罗联军的前队两千骑兵来到了。他立马高处望了一阵。看见张、罗联军部伍整齐,旗帜鲜明,人马精强,特别是张献忠所部西营兵马。更是坚甲利兵。便在心中决定了主意,吩咐将领们不许出寨,如敌来攻,只以铳炮和强弩硬弓射退便了。吩咐毕,他便回到寨中休息。左右将领纷纷向他建议:趁“贼兵”初到,一则疲劳,二则立脚未稳。赶快出击,可以获胜。但张令胸有成竹地说:“你们尽是瞎嚷嚷,乱弹琴!本镇活了七十多岁,一辈子打的仗比你们走的路还多。难道还不知道该如何对敌?你们不明白,今天来的有张献忠,不光是一个罗汝才!张献忠龟儿子是个狡贼,也是一个悍贼,今春在柯家坪,老子因为小看了他龟儿子,几乎吃了大亏。这一支悍贼新近打破了土地岭,前天又打败了邵仲光,破了大昌,锐气正盛。马上出寨去同他们厮杀,没有便宜叫你们拣。你们只守隘口,不出战,一天两天过去,等他们松懈啦,锐气消啦,狠狠地去整他们。全川父老的眼睛都在望着我们。这一仗我们必须打好,夺得全胜,方能上对朝廷,下对全川父老!”
第二天,辰牌时候,竹菌坪寨上守军看见了攻寨的西营人马换成了曹营人马,部队不像西营严整。大约未初辰光,人们向张令禀报说罗汝才的人马已经十分懈怠,部伍散乱。他走到寨上望了一阵,看见罗汝才的将士东一团,西一团,坐下休息,有的在玩叶子戏,有的正在吃饭,有的等待吃饭,而有些人将鞍子卸下,让战马随意吃草。张令看过以后,眼睛里含着十分轻蔑的微笑,回头向跟在身边的一群参、游将领问:“此刻怎样?你们各位随老子立功的时候到了吧?”
将领们精神振奋,请求立刻出战。张令又傲慢地笑着说:“不出老子所料,果然一过中午,罗汝才这龟儿子的军心懈怠,成了一群乌合之众!”他向中军问:“石砫兵啥时候可以来到?”
中军回答:“回大人,前队两千人离此地只有十里。秦帅率领大队在后,离此地大约不到二十五里远。秦帅正在催军来援,很快可到。”
一个将领问:“大人,还要等石砫兵么?”
张令用鼻孔轻笑一声,说:“算啦吧,不必等待啦!这一个胜仗咱们自己独得吧!你们不是早就眼馋曹操营中的辎重器械财物了?”
听得张令这番话,不由得他身边的军官们轰然一阵大笑。
“谁是张将军?请张将军单独说话!”
安排好了作战部署,张令领着自己的部下出寨迎敌,准备一战击破曹操的部队,再趁乱掩杀过去,大破张献忠和曹操的联军。
将曹操的散落在各处的部下打得望风逃窜后,张令和他手下一干参将、游击之类的军官却忽然见单人一骑从曹营逃窜的军马之中跃出向他们这边奔来,就心中感到奇怪,注目等候。不约而同地都猜想着大概是罗汝才派他的亲信前来转达愿意投降的话。
他却不知道,这个白马锦衣的年轻小伙子正是张献忠的养子,著名的张玉儿张定国。等张定国驻马以后,恰是面向西南,一片深秋的斜阳照射在他的脸上。他虽然作战勇猛,却生得十分清俊,二十岁的人看上去只像十七八岁。张令平素听说罗汝才贪酒好色,想着他必定也好“男风”,看着这“美少年”玉貌锦衣,银鞍白马,不禁从嘴角露出来一丝会心的笑意。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听见那“美少年”在白马上又高声叫道:“请张将军赶快到阵前说话!”
“本将军便是四川总兵张令,你这贼子,有话便讲!”
在几十个家丁的护卫簇拥下,七十多岁的老将军张令策马而出,须发皆白的他,被深秋的冷风吹动着胲下的长髯,倒也颇为威风。
张定国在马上微微一笑,说:“听说将军善射,今日敬以一箭相报,望乞笑纳。”
弓弦响处,一支钢制三棱箭头被快速的发射出来,张令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却也晚了,这一箭正中他的颈颈,透颈而过。
“杀!”
张定国将铜胎铁臂弓挂起,抽出挂在马鞍上的绝户刀,呼喝酣战,领着自己的几十名亲兵,直奔张令的那些家丁护卫猛扑过去,他的身后,是数千早已埋伏在树丛竹林之中的张、曹两家联军。
张令所部溃败!
ps:
假期归来,恢复更新。
第四百三十章 川中乱战(中)
在距离竹菌坪东面三十多里的山道上,一支数万人的部队正在蜿蜒行军。与其他明军部队的行军方式不同,这支部队的前锋绝大部分都穿着破烂的农民衣服,武器各色各样,盔甲也少,只有少数军官才有较为精良的装备。但是士气和军容却是颇为严整高昂。
数千人的前锋过后,军队的装备和服装便开始整齐起来。
将近一万人的中军大队人马,甲仗齐楚,旗帜鲜明,军容整齐。队伍中间更有不少三四十岁的老行伍充当小旗、总旗、把总等军官。这支军队之中大多数人马使用长矛。数米长的长枪,一律使用长达一米的丧门枪矛头,矛杆后部带着钩环,这些长枪一律都是白蜡木杆,丝毫没有明军之中常见的那些华而不实的装饰。
因为这支部队曾经在万历年间参加过三大征之一征讨播州杨应龙叛乱的战争,从天启初年起便在长城内外参加过抵御清兵的战争,也参加过讨平奢崇明的战争,所以全国闻名,被称做白杆兵。
它的主帅正是旗号上标注的那位,石柱宣抚司使、总兵官挂都督衔、钦赐二品冠服,真正的女将军秦良玉。
中军停住了行军的脚步,开始依托山形地势构筑营垒,很快,一座守卫森严,拒马壕沟齐全的营垒便初具形状,营垒之中肃静无哗,临时的校场中有军官带领着士兵正在认真操练。
一条甬路的尽头正是秦良玉的中军大帐,甬路两侧则是各营各哨的驻扎所在。大帐中间悬挂着一副她自己用洒金橙红砑光蜡笺书写的“中堂”。全绫精工装裱,下坠两端镶玉楠木轴。用恭楷书写崇祯二年她奉诏进京勤王时崇祯皇帝赐给她的四首御制诗之一:“蜀锦征袍手制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大帐的周围和帐内,数十名石柱宣抚使司麾下的男女亲兵持枪跨刀各自站班肃立。不过,大帐的主人秦良玉却不在营中。
秦良玉按原来行军计划,需要一天以后方能来到竹菌坪。昨日中午,她得知张献忠和罗汝才合攻张令,深怕张令有勇无谋。轻敌致败,所以不顾将士连日行军疲劳,催促赶路。她自己本来在中军督队,因估计到张令今日可能忍不住出寨厮杀,决非用兵诡计百出的张献忠、罗汝才的对手,就率领数百标营亲军来到前队,驰援张令。连中午也没有叫人马停下打尖。
大约离竹菌坪不到五里远,秦良玉得到禀报,知道张令阵亡,竹菌坪已经失守。她大吃一惊,立刻命令人马原地停步,整队待命。准备迎战。她带着一群亲兵和几个亲将勒马登上高岗瞭望,果然看见从竹菌坪逃出的溃兵有一股沿着大路奔来。其余的四散乱窜,有的被张献忠的追兵杀死。她明白张献忠和罗汝才必然会乘胜前进,以锐不可挡之势,向她的人马冲杀。在目前情况下。她应该迅速退兵,占据一个险要去处。树立营寨,凭险死守,避开敌人锐气,再图反攻,然而她也明白倘若下令后退,她的人马在张、罗的骑兵追赶下很容易立即惊慌溃逃,不可收拾。所以这个办法只在她的脑海里一闪,没有采用。她用的是第二个办法:在原地布阵,迎击敌军,争取时间使后军占据险要地势,树立坚固营垒。于是她立刻从高岗驰下,依托原地摆开阵势,同时向后队传下了十万火急将令,命他们以三千人马前来增援,其余大军据险下寨。
她想着四川安危和她是否能保持一生威名,决于此战,所以她虽然内心震惊,却竭力保持威严镇定,立马阵前,对左右将士们说:“各位务须死战。我们守此处即是守家。过此一步,流贼就杀到我们的家门口了。”她还命令将这两句话传谕全体将士知道。
石砫兵虽然在全国有名,却根本不像戚家兵那样经过严格训练,他们主要是依靠土家人之间的血缘和奴隶对主人的那种人身依附关系来成军,作战靠的则是蛮野和勇气。要他们在此处比较空旷的丘陵地带立稳阵脚,抵挡张、罗的骑兵冲杀,本来是不可能的,何况将士们自从官军在土地岭战败和湖广副将汪云风阵亡之后,本来就已经对张献忠感到害怕,此刻亲眼看见竹菌坪失守,同时听说四川名将张令阵亡,越发心中恐慌。秦良玉也看出来将士们人人胆怯,遂下了一道严令:“接仗之后,有后退一步者斩!”她又重复了“守此处即是守家”的话,叫大家牢记莫忘。
“都督又令!凡斩杀流贼者,其人衣服财物兵器铠甲皆归本人所有!他人不得贪占!违令者,斩!”
这一连串的命令,将前军的士气和勇气激励了起来。张献忠和罗汝才二人从湖广杀入四川,一路攻城破寨,缴获颇丰。这些白杆兵也早就听说,西营和曹营的流贼们无不是腰缠累累,如今都督又有恩典,只要杀了流贼,他的财物衣服铠甲兵器马匹都归斩杀者所有,这让出身于石柱贫寒之地的白杆兵们无不是两眼放光。
虽然这几年秦良玉在石柱屯田开矿,采药狩猎,发展生产,整军经武,还修筑南宾城河堤,使属下的人民安居乐业。但是一方面要把开矿狩猎采集所得之物运到重庆朝天门码头,装船运到岳阳或者武昌、襄阳、沙市等码头,换回那些白杆兵急需的兵器盔甲,一方面还要将白杆兵的队伍不断的进行训练。这样一来,石柱老百姓的生活过得便可想而知。
秦良玉的这几道命令之中,别的斩首命令倒也罢了,唯独这个贪占别人军功者斩首的命令得到了全军的响应,前锋的四千余人。立刻依托山道展开阵型,如同一个巨大的刺猬张开了尖利的锋刺。
列好阵势不多时。远处一阵喧嚣嘈杂的惊恐惨呼声不断传来。转眼间,大约两千从竹菌坪逃出的溃兵来到了。
尽管后边只有张定国和曹操麾下的两三百骑兵呼喊追杀,大队的农民军人马还都在竹菌坪张令的营地附近搜剿残兵败将,收集马匹军器财物,根本无心追击。而这大约二千左右的溃兵却沿路丢弃兵器,不敢回头抵抗。
恐惧之下,无数人只知道拼命奔跑,连跑几里。很多人甚至连脚上的草鞋都跑丢了,口吐白沬,但是仍旧顾不得只管一个劲的发足狂奔。
忽然看到前方军阵,看旗号是大明的军队,他们大喜吼叫着,往军阵奔去。
不过他们忘了,溃兵正面冲向军阵。这是大忌。依照大明军律,正面冲击军阵,这是死罪,可以击杀当场的。
白杆兵营伍之中,从密密麻麻树立的长枪之中冷冰冰的传出一个声音:“我家都督有令!凡张总兵所部溃兵,一律先行交出武器。原地跪倒,有马匹的也给老子滚下马来,趴伏在地上!”
一个张令部下似乎是参将或是游击将官打扮的人,身旁领着几十个家丁,对密密插竖的长矛后的白杆兵士兵大声咆哮:“老子日你个先人板板!老子是大明的游击。出生入死打了几十年仗,那个姓马的老寡妇有什么资格收缴老子的兵器马匹?把道路给老子让开。老子要到秦良玉那个老寡妇去好生的同她辩驳一番!”
“败军之将还敢辱骂上官。杀!”人群之中传了一道冷酷的命令,十几杆长矛递出,那游击立刻身上添了十几个血窟窿。余下的兵士立刻变得噤若寒蝉,不敢多言,只得将衣甲兵器马匹老实交出,自己则被白杆兵绑缚起手臂拖到阵后看管。
最简单的办法最直接,白杆兵这样的雷霆手段立刻稳住了局势。当那二三百骑兵冲到跟前时,迎接他们的是一阵密集的箭雨,弓弩手猛射之后,是密如柴林般的长枪刺来,登时有数十名骑兵被刺落马下。
前哨的这一小小的接触战胜利,顿时让白杆兵的士气大振,见那刚才还撵着官军屁股追杀的二百多骑兵拨转马头逃走,不由得他们齐声呐喊叫好,却也不加追赶。
“都督恩典,前锋将士杀敌有功,斩杀流贼者,赏赐该名流贼马匹盔甲衣服财物兵器。其余参战人员,皆有赏赐!”到了这般时候,老太太秦良玉自然不会吝啬赏赐,何况这些赏赐又不用她自己掏腰包,自然有两位姓张的替她掏。
赏赐到手,白杆兵的情绪立刻便又是一番景象。领到赏赐的摸着身上的衣服甲胄还有腰间的银子只管咧着大嘴笑,没有那么好运气的,只恨流贼来的少了些。
不过,转眼之间,大队的骑兵打着西营八大王和曹营罗汝才的旗号便如怒潮一般冲到了这两座小山夹路对峙的山道前。
秦良玉此刻已经知晓,中军和后军已经在后方择据险要地势构筑营寨,当下便稍微放下心来,立即命后军赶来增援的三千人马立刻上山,占领者两座夹路对峙的小山扼守险要,可以互为救应,更可以居高临下,控扼西去大路,使义军不能长驱前进,以便后队将营寨布置牢固。
她召集将领们站立面前,为大家布置任务指点方略。白杆兵同八旗兵其实在很大程度上颇为相似,都是土司以家族血亲姻亲为纽带组织起来的。它的各级军官将领绝大多数是马家和秦家的家族成员和亲戚子弟。
“这股流贼头目从旗号上看是献贼养子张可旺。此贼作战凶猛狡诈不亚于献贼,我们切不可大意,只管依托地势杀伤贼骑,切勿轻易追赶,以防中了献贼奸计,重蹈张令覆辙。”
在老太太秦良玉专守不攻的战术面前,张可旺可算是被碰得头破血流。秦老太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战术思想,让张可旺每次进攻都丢下至少几十名士兵的尸体。对于这样的战术,饶是这位后来的秦王孙可望,虽然素来便以勇敢狡诈沉着善变著称的“一堵墙”。却也是无可奈何。
身材魁伟的张可旺,身上披着农民军中少见的三层重甲。锁子甲、棉甲、南蛮甲将他的身形包裹的越发魁伟庞大。他几乎在张献忠的大帐前才勒住了马缰绳,几步冲进了大帐,脸上除了汗水之外,便是满面的狰狞之色。肩膀上的一支羽箭还斜斜的插在上面,若不是三层甲胄护体,只怕这支箭会把他变成第二个张令。
“父帅!曹帅!秦良玉那个老娘们就是一个乌龟不出洞!死守住山头和道路,不停的把她的白杆兵轮流调上来和咱们的兄弟对耗!咱们义军的兄弟连着打了几天,这老女人玩这手以逸待劳。着实是坑人!”
竹菌坪张令的大营此时已经是张献忠和罗汝才的大营。这一仗,一举打翻了川军老将张令,将川军士气打得低落到了谷底不说,西营和曹营还俘虏了数千川军,缴获了无数的粮草甲仗马匹。
打开了往川东的道路不说,往日里跟着自己屁股后头的猛如虎和左良玉两镇人马也在原地停止不动。这如何不令张献忠和曹操高兴?
“我听说杨嗣昌这个有咸淡味道的督师,可是在重庆府贮存了不少粮草甲仗军饷。那可是都是给咱老子预备的!”
“就是!兄弟们冲开道路,直接杀到重庆府,沿江杀出夔门,直奔湖广去逛逛!”
大帐之中生着几盆炭火,温暖如春,一片歌舞升平。酒肉香气不断的向外飘荡。几班女乐不停的弹唱歌舞。张献忠的养子,张定国、张文秀、张能奇和白文选、马元利、冯双礼等部将,同曹操手下的嫡系将领王龙、孙承祖、杨绳祖等人也是杯酒言欢,欢喜不胜。
若不是张可旺带来了这样的不利消息,只怕帐内的欢乐气氛还要继续许久。
“敬轩。”罗汝才唤着张献忠的字,他在农民军之中算得上足智多谋。别号曹操,而且为人圆滑,善于调和各部关系,打下城池,子女财物也愿意平分,因此很多农民军首领喜欢与其合作。从早期的王自用、高迎祥,到后来的张献忠、李自成都和他有过良好的合作,打过不少可圈可点的仗。历史学家曾经将他称之为农民军中的灵魂人物。
他要给张献忠和张可旺打一个下台阶。
“茂堂和宁宇二位贤侄连日来征战辛苦,一时人马疲惫也是有的!这一阵便看我曹营将士的!王龙!杨承祖!你们两个马上去点起人马,跟着咱老子到前面去,咱老曹要看看这秦老太太到底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看到了秦良玉的阵地,饶是曹操南北转战多年,也曾会斗过无数官军之中的名将,但是这样的阵势还是第一次遇到。
山道正面大约摆了两千人的队伍,一杆杆的白蜡杆长枪将本来就不算宽的山道塞得满满当当,山道前面倒卧着十几匹受伤未死的战马,还在血泊之中徒劳的挣扎着,战马的主人被人斩去了首级,只留下了光溜溜的身躯在山道上。想来首级和身上的衣甲财物都被白杆兵作为战利品取了去。
两侧的山头上,各有一面游击将官的认旗在山林之中飘荡,大约一千五六百人在山头上列阵。
“父帅!曹帅!你们看,我们一进攻,只要与正面的白杆兵接战,两侧的人马便会冲下山来夹攻我们的两翼,兄弟们便是再勇猛,面对三路夹攻也是好汉难敌四手!”
而且秦良玉在山道后面修筑好了营寨,为了保持官兵的旺盛斗志和体力,秦老太太严令,两侧山头上的部队,自山上冲下后便立即接替山道上部队的防务,与农民军对峙,另有部队上山接替他们的防务,原本在山道上防御的部队撤回营寨休整。这样循环往复,张可旺进攻时面对的始终都是精力旺盛求战心切的白杆兵,再加上山道狭窄,农民军的骑兵根本无法利用自身的速度展开冲杀,面对白杆兵如林的长枪岂有不吃亏的道理?
“敬轩!不如把咱们的长枪兵也调上来!咱们以长枪对长枪,看看是咱们的兵强还是他秦良玉的白杆兵狠!”
“大帅!曹帅!”张献忠手下大将闯世王马武、三鹞子王兴国气喘吁吁的勒住了马缰绳,“边马游骑的兄弟们禀告,跟着咱们的猛如虎和左良玉两个狗东西,突然加快了行军速度,想来是得知咱们在竹菌坪这里被秦良玉阻住,想来捡便宜!”
“驴球子的!鼻子倒是真灵!打起咱老张的主意了!”
山后的白杆兵大营之中,刚刚接到巡抚邵捷春公文和私人书信的秦良玉同部将们讲话时激动得声音打颤,眼睛里浮着泪花,她挥舞着两份文书,铜盔下露出的花白双鬓在灯火中分外刺眼,令她的儿媳马凤仪眼睛里不由得也是一阵湿润。
邵巡抚的书信写得十分谦卑客气,书信之中除了对秦都督以花甲之年为了保卫桑梓之地而亲临前敌不畏矢石的行为表示赞赏和钦佩以外,更拍着胸脯向秦都督表示,三万白杆兵的军饷粮草已经从重庆起运,“三五日内便可到达!”另外,邵巡抚更是向秦良玉通报,为了毕其功于一役,他已经向杨督师恳请,调平贼将军左良玉部、总兵猛如虎两部自流贼后方抄袭兜剿,调此刻正在重庆训练整补的模范旅吴标所部星夜疾驰,为白杆兵的后援。
“都督此战定可一战而还川中父老一片清明!”(未完待续。)9
第四百三十一章 川中乱战(下)
一阵阵激烈的战鼓声中,曹操的心腹将领杨承祖部下的一千兵马各执刀枪冲了上去。
在他们冲锋队列的不远处,弓箭和火铳射不到的一座小丘之上,张献忠、罗汝才、张可旺、张定国、王龙等两家的将帅各自勒马观战。
两家的主帅都亲临前敌督战,自然曹营的兵马不敢怠慢,拼命挥动手中刀枪与白杆兵杀在一处。
那白杆兵的枪术也是多少年来在战场上和山林之中狩猎积累锤炼出来的,虽然不像戚家军枪术那样要在二十步外擂鼓瞬间刺中对手目、喉、心、腰、足五孔才算合格,但是数十杆丧门枪猬集在一处,群枪刺来刺去,在这狭窄、陡峭的山地作战,着实令曹营兵马很是吃了些亏。
锋利的丧门枪头不停的饱饮着滚烫的鲜血,将一滴滴的血珠摔得四面八方都是。当日在秦淮河边的马游击,此时已经是升为参将,督率着这三四千人在山道上堵截曹营的冲击。
曹营从早上开始连续两次的千人规模冲锋,都以丢下了上百具死尸和百余人挂彩而收场,却无形之中助长了白杆兵的士气。
那些斩杀了农民军将士的白杆兵们,很有上古美德的平分了死在自己阵前的农民军士兵身上的财物、衣服和盔甲兵器,并且分了杀贼的赏银。一个个抱着手中的白蜡杆子长枪咧着嘴巴只管笑。
“龟儿子们!都高兴吧?好生的打!再大干一天,都督大人说了,咱们的友军就都到了。到那个时候,只怕你们腰包不够宽大,装不了那么多的银子!”
“参将大人!咱不打算要银子行不行?咱听说流贼营里好东西不少,咱们只要那些好东西行不行?”
“老子日你个先人嘞!你拿着银子。什么不能弄来?田老四!你不是一直想给家里添一套铁质犁头?打完这一仗,我姓马的替你去找贺大掌柜,无论如何也给你弄一套回来!”
满是川东口音的叫骂声中,杨承祖灰头土脸的败下阵来。胳膊上被丧门枪的枪头挑去了臂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住的向下淌血。
山道上,千余名曹营士兵被从山坡上冲下来的两路白杆兵和正面山道上的白杆兵三路夹攻。打得又一次丢下了百余具尸体几十名伤号和一地的刀枪器械狼狈的逃了回来。
“末将无能!请大帅责罚!”
杨承祖垂头丧气的跪倒在曹操马前低声请罪。
“我们都看到了。这事怨不得你!下去包裹伤口!吃点东西。”
曹操倒是和颜悦色的劝慰了杨承祖几句,命自己的亲兵把杨承祖架下去看伤口,包扎上药不提。
“老曹,秦良玉这个老太太。这个招数虽然不错,但是咱老张看来,也是简单的很。”透过手中的黄铜单筒望远镜,张献忠将山头上和山道上白杆兵乱糟糟更换驻防部队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他很是敏锐的发现了白杆兵的一个破绽之处。
“敬轩,如今可不能开玩笑,后面左良玉和猛如虎两个狗贼和吃了春药一样疯了也似的往咱们这边赶,后哨边马的兄弟说他们可是离咱们不到两天的路程了。这要是咱们这里还不能解决了这群拦路的白杆兵。那咱们西营和曹营,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曹操眨巴着小眼睛有些着急,不过他也清楚,如果自己不作出这番情势来。只怕这位八大王是不那么容易将自己的主意拿出来的。
“老曹,如果咱老张和你打赌,我一战便可以破了白杆兵这个关口,你输我点什么?”
“敬轩,你是不是被张令老儿营里的泸州大曲把你喝糊涂了?咱们在这里打了两天了。你这时候却说一战便可以破敌?这样!你若是一战便破了这道关口,我老曹把我帐中的六个刚到手的四川妹子给你!知道你八大王的几个美貌婆娘都在襄阳班房里,你火气没处散去!”
“女人还是你老曹自己留着用吧!打败了秦良玉,咱们冲到重庆府,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这样,你输我一万银子,再加五十匹好马如何?!”
“滚你的!你怎么不去抢?”
“诶!官军和绅粮大户眼里咱们可都是贼,本来就是要抢的!”
两位主帅互相调侃戏谑着,倒是让众人的心情缓解了不少。
“文秀、能奇,你们二人各自整顿兵马,准备接替曹帅的部下攻击白杆兵的阵营!”
“谨遵父帅将令!”
在张献忠的一番部署下,西营兵马开始接替曹营兵马进入攻击位置。张能奇、张文秀各自领着数百人在阵前列队,拴束衣甲,整顿兵器自不必说。
在他们队列前,更是排列了好几层的弓箭手,千余张强弓被弓箭手们张弓搭箭,射杀张令的箭头被从箭壶里抽出,搭在生牛皮绞成的弓弦上。弓箭手后面,又是密集的手持盾牌大刀的肉搏手。
一声信炮响,一阵战鼓敲,张献忠养子,西营四将军之一的悍将张能奇亲自挥刀上前打头阵,一手持刀,一手擎旗领着一些西营老营兵马冲击在前。
“献贼的两个儿子都出动了!看来此贼是有些狗急跳墙了!”
同样在自己阵线后面观阵的秦良玉,看着呼啸而来的西营兵马,人潮之中数十面不停挥舞的大旗上标注着带队冲锋的将领姓名。那旗帜,在旗手们手中不断挥舞,声势煞是惊人。
上千根弓弦几乎同时发出嘣嘣的响声,箭雨密集的令人感觉到一刹那间天空变得黑暗了些。
“避箭!”
这一轮箭雨,令正面山道上列队的白杆兵有百余人当即被锋利的箭头射穿,将身体钉在了红土上,转眼间,体内流出的鲜血将红土变得更加猩红。
“把阵亡和受伤的兄弟抬走!各队列队!有敢乱窜者,斩!”
“弓箭手。上前!与流贼对射!”
白杆兵也迅速调整了战术,令自己的弓箭手上前,与西营的弓箭手展开对射。
几轮弓箭对射之后,双方倒下了数百人。
见张献忠阵中不断的有骑兵往来奔驰。秦良玉知道。西营的攻击马上就要开始了。“传令过去,两侧山头上的人马见献贼出动之后立刻压下去!后续人马马上登山!”
西营阵中。张能奇和张文秀,挥动着手中的战旗和长刀,呼喝着督促部下上前,眼看着西营兵马一步步的压了过来。正面对敌的白杆兵也不甘示弱,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长枪立刻被长满老茧的双手紧握在手中,人们准备用西营这些流贼的首级和鲜血来博取自己的好日子。
看看快要冲到近前,张能奇和张文秀突然将手中军旗向左右一挥,“弟兄们,闪开!”
西营冲锋的兵马立刻向左右两侧退去。将身后那数十面不停挥舞的战旗暴露在了白杆兵的阵型前。
“正好!让咱们斩将夺旗!。。。。。”马参将心中正闪过这个念头,不料,那些一直绚丽夺目的旗帜猛地闪开,露出了隐藏在旗帜背后的东西!
那是十门六磅炮。八门大号佛郎机!
“快回。。。。。。”在远处山坡上的秦良玉和白杆兵的军官将领们无不齐声吆喝,打算将已经冲下山坡,准备再一次用三面夹攻的战术获取军功首级的数千白杆兵们唤回阵地。
但是,已经晚了。
十八颗炮弹,在三面冲来的白杆兵队列之中,打出了十余道血肉胡同。
被这措不及防的炮火急袭,白杆兵登时便出现了溃败之势!
一面是正面对敌的山道,狭窄的地形让兵力施展不开,只能是加大纵深配备,但是这样一来,便给了炮弹一个施展的舞台,纵横弹跳之下,一颗炮弹便令百余人丧失了战斗力,更加要命的是,山道上士兵再无战心,丢下手中的长枪转身便逃!
而山坡上的两路人马更加狼狈。
本来利用居高临下冲击的动能,可以将杀伤力提升到最高,但是,面对着斜斜指向山坡的炮口,这样的冲击方式无异于将血肉之躯送到炮弹面前。见到几十个冲在前面的士兵被炮弹打得血肉横飞,肢体飞溅,自半山腰冲下的白杆兵们顿时停住脚步,但是,从山顶冲下的队伍却收不住脚。一时间,山脚下的士兵向山腰逃,山腰的士兵被山顶的士兵向下推,山后又有大队人马向上涌准备接管防务,一时间,山上山下,人头攒动猬集成团。
“对准山上,人最多的地方,给咱老子轰!”
十门大炮对准了山坡上人群最密集,秩序最混乱的所在又发射了一轮炮弹。
山坡上的白杆兵登时崩溃,自相践踏,转身便向山后逃走,将正在努力登山的同袍迎面撞下山去,转眼间,白杆兵便死伤枕藉。
“杀!”
在两门六磅炮和六门大佛郎机的重点关照之下,山道上的白杆兵军阵业已崩溃。张能奇和张文秀当即跳上战马,指挥所部展开掩杀。
“怎么样,老曹,咱老子说得不错吧!小旺,一会去你罗叔营中选五十匹好马!外加一万银子!”张献忠调皮的朝着罗汝才眨巴着眼睛,调侃自己的老搭档。
“没关系!愿赌服输!茂堂贤侄,回头到叔父的营中,好马任凭你选!”
说话间,西营和曹营的兵将已经在白杆兵败兵的身后大肆砍杀起来,更是加剧了他们的溃败。
溃兵们冲过山道,将在战阵后方督战指挥的秦良玉的督标人马都冲的七零八落。
“婶母!请婶母先上马!咱们先退回大营固守吧!”
几员将领顾不得秦良玉挥舞着手中宝剑督战,七手八脚将她和马凤仪架上战马,在败退的人流之中向大营退去,仓促间,秦良玉的帅旗、旗牌仪仗都丢失在战场上。
这也不能怪她,张献忠的大炮给白杆兵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不仅将白杆兵的肉体打败,而且也把潜藏在他们心里的一块巨大心理阴影误打误撞的给引诱爆发了出来。
这块阴影就是白杆兵的前辈在浑河之战中被建奴八旗用大炮歼灭。
“老曹,瞧瞧。这就是崇祯赐给秦老太太的御制诗?”
在秦良玉的大营之中,刚刚踹了这座大营的张献忠和曹操,饶有兴趣的端详着将士们的缴获,秦良玉的大印、令牌、令箭、还有那幅写有崇祯皇帝御赐给秦良玉的四首诗的条幅。
击溃了白杆兵。给张献忠和罗汝才带来的收获是巨大的。光是缴获的白蜡杆丧门枪就有三四千杆之多。更有两千多的俘虏,两座完整的大营被攻破。更为重要的是。往重庆方向的道路被打通。
而在这场战役中,西营炮队的功劳无疑是巨大的。十八门六磅炮和大佛郎机被士卒们抬着不停的向前移动,不断的对溃败的白杆兵保持炮火压力。
“敬轩!一万银子、五十匹好马,我输得心服口服!不过。你也得给咱老曹交个底,你的这些炮队是从何而来!官兵的炮肯定没有这么好!你也别糊弄咱老曹说是你自己铸造的,你手下人没有这个技艺!”
曹营将士抬出了一箱银元,用桑皮纸包裹的银元不小心破了包裹,叮叮当当的落了一箱子,那清脆的银元撞击声煞是好听。一旁的张可旺领着自己的亲兵牵着五十匹膘肥体壮的战马,耀武扬威的在这座不久前还属于白杆兵的大营之中往来驰骋了一番。
“老曹。是不是也打算弄几门炮来玩玩?这回知道为啥咱们这次入川,咱老张在前面斩关夺隘,攻城破寨那么容易了吧?再强的军兵,见了大炮炮弹也得逃!”
“少说废话!哪里弄来的?”
“和那些南蛮刀枪盔甲一样。都是南蛮商人卖给咱的。”
“嘶!”仿佛牙疼一样,曹操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营中不是没有南中出产的刀枪盔甲,甚至还有几十只张献忠送给他的火铳用来装备他的亲兵。但是居然火炮这种利器南蛮商人也敢卖!?
“你莫要以为这些商人有多高尚!你以为他们把刀枪盔甲火炮卖给咱们,就不卖给官军了?笑话!就算是官军那些狗子,不也照样把军粮军器卖给达子?!”张献忠撇撇嘴,对罗汝才的纯洁善良表示鄙夷。
“知道咱老子为啥一个劲地要往重庆去?”
张献忠自问自答道:“和咱老张有往来的那个商人,运来了大批的粮草军器铠甲刀枪,就在重庆府的码头上堆积着!有了这些军器铠甲,咱老张就能把杨嗣昌、邵捷春、还有那个把咱老张当做散财童子敲的老狗熊熊文灿,一个个的都送去见朱元璋!”
意得志满的将心中的想法同搭档说完,张献忠点手唤过老营司务,命他将罗汝才送来的这一万银子列入曹营和西营的共同账户之下。“还有缴获白杆兵的军饷、军粮,那些武器,也是咱们两家一家一半。老曹,你把银子准备好,打下重庆府,我替你引荐一下,你曹营也可以用银子买大炮,那些商人会帮你把炮手训练出来。”
白杆兵兵败的消息,立刻以爆炸般的速度向四周传播。
奉邵捷春巡抚之命,往前线押运三万白杆兵军粮军饷的原任绵州(今绵阳)知州,刚刚卸任的陆逊之,迎面正是撞见败退下来的白杆兵,急忙一面向重庆告急,禀报这里战败的消息,一面将军饷军粮悄悄运回家去。
“这个,这个该怎么办?”已经命幕僚拟好了往京师和督师杨嗣昌处奏捷文稿的邵捷春,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登时便不知所措,牙床红肿,喉咙肿痛。
“抚台大人,秦都督说要尽发石柱溪硐之卒到前线御敌,只是要求抚台大人给她二万人的粮饷和甲杖。。。。。。”
“没有!没有!本官上哪里去给她找那么多的钱粮兵器?三万人的粮饷转眼便丢失的干干净净!她还有脸找本官要粮饷?!”
稍稍平定了一下情形,邵捷春便如同溺水的人要急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在巡抚衙门院子里来回乱转。
“平贼将军左良玉的军队到了哪里?总兵猛如虎的军队到了哪里?他们之前不是给本官的文书上都说正在昼夜兼程赶往前线,不日即可与秦良玉会师全歼献贼、曹贼吗?如今他们到了哪里?”
一个幕友有些迟疑的找出两份公文,却正是左良玉与猛如虎二人刚刚派人飞马送来的。
公文上,或是言辞恳切,或是语言傲慢,但是大概意思就是,连日长途强行军,士卒疲惫不堪,军中粮草缺乏。不得已要稍事休息一番,整顿兵马,才可投入战斗。
而同样的,杨嗣昌派在四川的监军万元吉所部,和湖广副将张应元所部,都已天气连日阴雨,道路泥泞湿滑,粮草辎重运输困难为由,向邵捷春发来咨文,告诉他,咱们的部队不能往前走了,得在原地休息几天,等天气晴了再走!
看着外面的大太阳,邵捷春不由得大骂一声,“一群蠹虫!”你们编瞎话,编造畏敌怯战的遮羞布时,拜托你们也稍微的动动脑子,瞎话编的尽可能的有点欺骗性!
“大人!不好了大人!”抚标中军跌跌撞撞的从辕门直接扑进邵捷春签押房所在的这个小院。
“混账东西,什么不好了大人!”
邵捷春一脑门子的邪火顿时便发在了这个中军头上,抡起巴掌便要打。
“大人!不好了,模范旅,模范旅!”
却是吴标的模范旅六千余人,没有接到军令,仍旧迎着白杆兵败退下来的方向逆流而上去了。
“快!快去把他们追回来!”邵捷春吓得登时便浑身冷汗,动用吴标的模范旅,可是他见白杆兵在前面打得很顺手,私自做主,强行令这支杨嗣昌答应三个月内没有调遣的军队出动的。一旦这六千人有了闪失,只怕不仅是杨大督师要翻脸,便是司礼监的几位公公也会派人将他逮捕拿问进京。
“快!快派人飞马去通报一下吴将军!令他就地,不,赶快回重庆设防,防止献贼、曹贼攻城!”
随着秦良玉这根四川战场上最后一根定海神针的倒下,整个四川变得混乱不堪,不但在川东的各路饥民、杆子纷纷投奔到张献忠、曹操麾下,便是远在川北地区的黄龙、摇天动等所谓的摇黄十三家,被川中称为“土暴子”的土寇,也开始大肆劫掠州县。
四川局势,顿时变得不可收拾。
第四百三十二章 金鸡镇战役
崇祯十三年秋冬之际,四川的战局变化之快,快过了川剧之中的变脸,不论是明军还是农民军,都是不停的在胜利、失败、胜利、失败之间往来反复,搞得驻守在京城负责往六部和内阁传递各种文书公文题本的提塘官们,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应该是报捷还是报失败,是应该请功还是应该请求援兵、要求拨付粮饷。
先是张献忠于竹菌坪射杀号称神弩将的老将军张令,击溃其所部,夺取大营。但是不曾等到抢了来的泸州老窖喝上三杯,秦良玉就给了八大王当头一棒。
邵捷春给秦良玉请功,上报朝廷大败张献忠、罗汝才的题奏文稿刚刚拟好,秦良玉的白杆兵便被张献忠的大炮打得大败。
紧接着,邵巡抚邵捷春为了堵塞住如同山洪一般向重庆府方向冲来的张献忠、罗汝才两路人马,调集了两万川军往梁山县方向去防堵,顺便接应一下败退下来的秦良玉,不料想,这两万人也是如同羊入虎口一般,在梁山县(今天的梁平县)高梁山隘口被张献忠一举歼灭。
就在邵捷春命心腹人为自己在朝天门码头准备了几艘快船,同时也准备了儒生衣冠的时候,一个新消息令人毛骨悚然的传到了他的巡抚衙门。
“什么!?吴标的模范旅到了梁山县?与秦总兵的残部会合了?!该死的!这个,这个。。。。。。”
在距离梁山县城还有数十里的金鸡镇,吴标的模范旅接应到了秦良玉的数百残兵,这些往日里威风凛凛的标营亲兵,连日奔波劳累,惊吓之余,已经变得极为憔悴。这些青壮汉子尚且如此。秦良玉年逾七旬的一个老妇人,更是可想而知。
当她看到对面军队之中竖起了模范旅的大旗,更有粤东口音的军官打着生硬的官话朝这边喊话时,不由得心中一阵宽松。接着眼前一黑。险些栽下马来。
“请都督和贵部将士到营中稍事休整,待我军破贼之后再行参见之礼。”
吴标虽然此时是杨嗣昌和崇祯眼中极为看重的人物。军饷武器都是最为优先的供给,但是本身的官职却只是一个京营副将,同秦良玉的官职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只能是口中客套几句。
“流贼势大。且又我军新败。正是气焰嚣张之时,吴将军不如暂且先避避锋芒,待流贼稍事疲惫之后再行攻击不迟!”
听了秦良玉心有余悸的劝说,吴标的部下们撇撇嘴,“都督也忒小心了!这区区的数万陕西流贼,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其中可战之兵顶破天不过万人,比当年在山东的数万辽东反贼又如何?!”
耳中听得模范旅军官们如此狂妄骄横的言语。再看看自己这群残兵败将的凄惨形状,秦良玉不禁心中暗自慨叹,又是一个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若是张令当日能够坚守不出,等到自己大兵赶到。只怕也未必会丧师失地,白白折损了性命不说,还丢上了一世英名。
“不劳将军挂念了。我部官兵大多身上带伤,有劳吴将军请营中郎中给检视一下伤情,包扎些药物,老妇人还要赶回石柱整顿人马前来报仇。”
秦良玉也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在吴标营中草草的歇息了片刻,给马匹喂了些草料豆子,人们简单进了些饮食,便带着这数百人渡江往忠州去了,从忠州辗转回石柱。
“列开阵势!准备迎敌!”
如果吴标还是在南粤军之中,那他势必会列成三列或者四列横队,夹着火炮来对付冲击过来的农民军。大炮轰了火铳打,三轮射击之后刺刀冲锋,然后解决敌军。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是南粤军中的反骨仔了。
不要说大炮了,便是南粤军中如今列为普遍装备的燧发枪,他部下的这六千余人之中只有千余名老弟兄有,而且套筒刺刀也只有数百柄了。这些人和物,是吴标的看家本钱,他专门编了一个近卫营,将这些老弟兄和燧发枪作为自己的最大一个筹码。
没有燧发枪,只能用火绳枪来代替,好在有司礼监和杨嗣昌两重关照,兵部给他的火铳都是上好之物,断无炸膛之理。
在四川招募的五千新兵,其中有二千人使用的是被八大王爱不释手的丧门枪,虽然吴标被南粤军视为反水叛徒,但是往来于湖广、四川等处的南中商人,却少不了仍旧与他有些香火之情。他也愿意为这些乡亲提供些保护与帮助,双方便在这种极为**的情势下保持着往来,吴标军中的大批装备,比如说长枪兵的盔甲、丧门枪矛头,都是这样购买而来、如今这些长枪兵,便要替代刺刀发挥作用了。
依照着地势,吴标指挥部下列成了阵势,乍一看,有些像三叠阵,又有点火枪方阵。
火枪兵在正面,列成五列,大约一千五百余支火绳枪。而在火铳兵的两翼,则是两千长枪兵在侧翼担任护卫,长枪兵队列前又有数百名刀盾兵作为游兵,随时准备冲到前方与敌军展开肉搏,掩护火铳兵兄弟。
在被火铳兵和长枪兵形成的军阵后方,则是吴标的中军,将近两千人的骑兵和火铳兵,护卫着粮草辎重等物。
火铳兵们在军官的口令声中熟练地从火药罐中取出火药,估算用量后,将火药装入铳内,用通条捅实。随后又取出一枚铅子,仍是用通条送入。然后将铳后的火门打开,倒了一些火药入内,最后取出火绳安入龙头,将火绳点燃。
因为使用火绳枪,所以火铳兵们不得不站的较为稀疏,防止互相引燃火绳,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稀疏的队形对于炮弹的杀伤力降低了不少。
“标哥!来了!”
一个营官指着远处山道上由远而近出现的烟尘,还有梁山县城方向冒出的阵阵火光有些激动。这是他们从南粤军中脱离出来的第一次大阵仗。又是在诸军皆败的前提下进行,如何不令军官们兴奋?
但是烟尘由远而近,众人平息静气的望过去,不由得有些泄气。却是从梁山县逃下来的川军。
一排火铳打过去。将一路鬼哭狼嚎逃来的川军溃兵打得清醒了许多,纷纷绕过军阵。在模范旅官兵的指引下交出武器,老老实实的到后方吃饭喝水,稍事休息后,他们将负责担任模范旅的辅兵或者苦力。搬运弹药,抬运伤员。
火绳枪比起燧发枪来,它的射击步骤就要复杂得多,大约有倒药、装药、压火、装弹、装火绳等几步,熟练的射手平时不过是一分钟一发,有些心理素质不好的火铳手,到了战场上。手忙脚乱的,能两分钟射出一发就算好了。前排的火铳兵军官们连踢带打的命令火铳兵们将子药装填完毕,刚刚装填完毕,远处尘头大起。烟尘之中夹杂着喊杀声和哭嚎声。
正是西营和曹营的农民军前锋杀到了。
用麻绳侵泡在黄蜡之中加工制成的火绳,缓缓的燃烧着,发出阵阵轻微的硫磺味道,火铳手们紧张的看着远处策马奔来的流寇们,额头、脸颊上不由得冒出阵阵汗珠。第一排火铳兵举起手中的火铳死死的盯住了对面的流寇,后面四排的火铳兵们则是手持火铳立在后面,等待着军官们发出的射击命令。他们小心地看着手上的火绳,防止它烧完或是熄灭。
一路势如破竹杀来的农民军前锋,对着眼前这支队伍也颇为奇怪,仗打倒了这个程度,各部官军见到他们西营和曹营的旗号,无不是望风而逃退避三舍,如今却有这样不怕死的军队堵在路口,这不是寻死是什么?
稍稍停顿了一下,为首的一名身披红袍的头目用安塞口音吆喝了,千余名农民军骑兵一齐催动胯下战马,往模范旅的军阵扑来。
蹄声如雷,西营将士的呐喊声响彻云霄,眼见冲在前面的骑兵己经冲进了七十步之内,几个火铳兵的双手在这初冬的天气里竟然满是汗水,几乎要丢掉手中火铳转身便逃,就在这时,身后的中军响起一阵尖利刺耳的铜号声。
“开火!”
一时间,火铳的射击声如同千百个霹雷在人们耳边炸响。站立在前排的三百余名火铳兵,扣动手中扳机,龙头落下,火绳引燃了引药,火铳铳口喷射出了大量的火光与烟雾。
十几个冲在前面,准备用手中长刀和短枪给这群不长眼的家伙上一课的农民军骑兵,瞬间被迎面密集飞来的弹丸打得身体上迸出十几道血箭,当即栽落马下。同样被打落马下的,更有数十名跟在他们身后的骑手,运气稍微好一些,只是被弹丸击中了身体或是胯下战马,不幸的是,人马倒地之后,转眼便被身后蜂拥而至的马蹄踩踏成为一团血肉模糊的物事,分辨不出那个是哪个。
倒卧在地的人马身体,成为了阻碍战马奔驰的障碍物,让后面的战马和骑手无法将速度提升起来。少不得在这几步的范围内做稍事调整。
这样的机会,模范旅的那些军官可是绝对不能放过!
“开火!”
立时第一层火铳手退下,快速地给自己的火绳枪装填弹药,准备下一轮发射。
第二排火铳手上前,瞄准了在七十步与六十步之间,被死人死马绊住了速度的西营骑兵。
又是一轮齐射,除了有几支火铳哑火外,三百余支的火铳一齐向那些正在奋力冲来的西营骑兵发射出弹丸。
白色烟雾后面传来一片惨绝人寰的惨叫声,这次的战果,比起方才来要大得多!
经过两排火铳的射击,此时人们眼前满是弥漫的白烟,视线完全被烟雾所阻隔,刀盾兵和长枪兵们在军官们的吆喝声中快速在火铳兵阵前列队随时准备迎敌。
各队的火铳兵在各自军官的口令声中,纷纷停了下来,将打空了子药的火铳上肩,静静的等待着察看战果。
呛人的硝烟味渐渐被寒风吹散,四处飘扬,风中夹着一股鲜血的腥甜味。在冬日川东地区难得的阳光下,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味道。
终于看清楚了,策马冲进火铳五十步距离的西营骑兵,有二百五六十个被两轮密集的弹雨打翻在地。也有从马失前蹄的战马背上被摔下来的骑手。很多人身上血肉模糊的,只是滚在地上大声惨叫着。
“长枪兵掩护刀盾兵上前!砍人头!收战马!”
看到西营的人马有逃走的趋势。吴标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冷冷的发布了新得军令。
两哨长枪兵欢呼呐喊着掩护一哨刀盾兵缓缓的向刚才的战场压了过去,还在战场上踌躇着是应该前进还是后退的七八百名西营骑兵,见到这股人马杀了过来。略微迟疑了一下,立刻一声发喊,拨转马头往来路上逃去!
“大人,战果统计出来了。”
一个营官策马飞奔而回,向吴标禀告此战的战果。
“斩首一百二十又四级,俘获流寇一百令二人。缴获战马二十二匹,击伤击毙战马六十七匹。缴获刀枪盔甲一批。”
“告诉伙房。把马肉炖了,大伙敞开了吃一顿。刀枪盔甲什么的收起来。那些俘虏监管好,若是有异动,立刻斩首!”
此时己近中午。各营的司务长领着一群充当辅兵和苦力的川军官兵将打死打伤的六十七匹战马抬运回去,立时迫不及待的生火造饭,这个临时的营盘之中几十个炊事车立刻升起了阵阵炊烟,随风飘来了一阵阵饭菜及肉食的香味。
营中各处不时腾起阵阵欢笑,广东话和四川话混合在一处。几十个川军官兵充当的苦力辅兵端起手中热腾腾的饭菜,看着碗中鲜美的肉汤,大块的马肉,很多人不由得暗自羡慕,“怪不得人家能够有那么好的待遇,人家能打仗啊!”
在旅部中军大帐内,吴标和几个团长、营官围坐帐中,没有人说话,只管狼吞虎咽,帐内传出一片巨大的咀嚼声。
人们或是手中抓着肥腻巨大的肉块,只管张开血盆大口猛力吞嚼,恨自己吃得太慢。
正在众人吃得兴高采烈之际,忽然见桌上摆列的盘碗之中微微有汤汁溅出,众人起初还以为是亲兵不曾将餐具摆放好的缘故,也懒得理会。不料,紧接着更是杯盘微微颤动起来,筷子也随着节奏掉到了地上。这时,忽听帐外警报声不绝,一个亲兵头目冲进大帐,神色略有些惊慌对吴标禀报道:“旅长!北面梁山县城方向数里有大股流贼精骑,正朝我军营地疾驰而来。”
吴标也不多说话,领着手下人上了临时搭起的简易望楼眺望,借助望远镜的帮助,人们很容易的便看到,从北面沿着通往县城的官道上边隐隐有一大股烟尘往这边疾驰而来。
“看看各营的兄弟们都吃好了吗?”
“旅长,兄弟们都吃好了!”
“那告诉兄弟们,吃饱了就准备活动活动,有人送晚饭的菜来了!”
吴标的话,让模范旅的军官们心情放松了不少,对嘛!在咱们面前,流贼的队伍就是来得再多,也就是来送菜的!
在大地发出的阵阵震颤之中,烟尘越来越近,终于众人看到一大片旗帜飞舞而来。旗帜下面,满是盔明甲亮的西营骑士,隐隐可见各人盔顶上火红的盔缨飘扬。各色旗帜组成的海洋中,还有一杆格外巨大的帅旗被强劲凛冽的寒风扯的平平展展,黄色月光之中一个斗大的张字如鹤立鸡群般的醒目。
正是西营八大王张献忠亲自到了!
随同张献忠一道前来的都是他西营的老营精锐,四个养子、马元利白文选等四个大将到了一半,只有张定国和张文秀冯双礼等人不曾看到旗帜,想来是留守老营了。
吴标在二三百步的距离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西营将士的相貌和打扮,从他们骄横与满带杀气的神情,到他们盔上被风吹散的红缨,甚至是南中甲上兵器造成的划痕、凹陷,棉甲上缀铜铁泡钉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湿冷的天气里,数十里的狂奔,他们与胯下的马匹都是不时吐出浓浓的白气。
一些老营精兵开始在模范旅的营地外围出没,这些人个个身材粗壮,马术娴熟,他们狂声大笑,绕着营地的几十步外奔驰,时不时还朝营内射来箭矢。
“把我们的马队放出去,把这群流贼赶远一点!”
模范旅的几百骑兵杀出营门,与西营的这群游骑打在一处。
这些骑兵胯下战马大多为四川出产的川马,身体矮小,与西营骑兵多少年来积累的战马相比自然是落于下风。而且,马队的技艺也比西营精骑的技艺差了许多。但是,胜在战术。模范旅的骑兵战术脱胎于南粤军,都是以数个来对付一个,这样一来,刚才还在模范旅营门外耀武扬威的几十个老营精骑,便在张献忠眼前被纷纷斩落马下。
第四百三十三章 金鸡镇战役(续)
“开炮!”
似乎同时间一片震耳欲聋的炮响,一大片的烟雾腾起,一个个呼啸的炮弹,滚滚向对面模范旅的阵型之中砸去。特别是那几门六磅炮,使用了弹托之后,一炮打出十几个大小炮弹,场面更是壮观。
刚才眼睁睁的看着几十个全套南蛮装备的老营精骑,被一群骑在马上东倒西歪的家伙纷纷砍落马下,气得张献忠有些暴跳如雷的苗头,他倒是不在乎每个人身上价值几百银元的装备,而是心疼那几十个跟着他南北转战,经过无数次残酷的战斗才逐步收拢到手下的精锐,就这样损失掉了,着实令他心中不甘心。
看着模范旅的马队将数十匹战马和刀枪盔甲拉到营地里,却又在两军之间往来巡视,掩护自己的部队从营地之中一队一队的开出列阵,张献忠暂时按捺住心头怒火,低声吩咐张可旺,“把咱们的炮队调上来,准备用炮轰这群驴日的!”
从打那日西营用火炮轰开了白杆兵的大营,这支炮队便成了张献忠的心肝宝贝,最早建议购买大炮的张定国,也被张献忠狠狠的当着众人的面夸奖了几次,并且授命他统领这支炮队。这无意中引起了张可旺的嫉恨,这次张献忠暴怒之下前来收拾这支不知死活的官军队伍,他张可旺正好利用张定国被留在老营看家的机会夺得了这支炮队的指挥权。
十门火炮被老营当成宝贝一样用三十匹骡马沿途拖曳而来,被炮手们借着人群的掩护将炮口调整好,装填好炮弹,随着张可旺手中令旗挥动,伴着他的一声大喝,一门六磅炮剧烈抖动一下。炮口喷出二尺多长的火光,浓厚的烟雾随之冒起。强大的后座力,使得双轮炮架都向后退了好大一步,
震耳欲聋的炮响中。一颗颗圆滚滚的大铁球恶狠狠向模范旅阵中砸去。
根据西营将士使用火炮的经验。这样的一轮炮火落在官军军阵中,定会引起好大的一阵混乱与骚动。感觉那颗炮弹会落到自己头上的官军们。更是撒丫子就跑,不论他是军官还是普通士兵。
张献忠捻着微微发黄的一把大胡子,期待着对面这股官军陷于混乱、崩溃之后,他再挥军掩杀过去的时刻。
第一波炮弹转瞬之间便砸进了位于模范旅最前方的阵列。但是这波炮弹的效果却不像八大王想象的那么好。炮弹砸到地上,飞进阵列之中,奔跑跳跃的杀伤效果便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原因无他,这里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上满是被雨水制造出来的烂泥,在这泥泞湿滑的地面上。炮弹的杀伤力自然可想而知。
一颗炮弹在地面上蹦蹦跳跳,激奔了数十步,带走了一个人的头颅,两个人的手臂。还有七八个人的大腿小腿,在模范旅的阵列之中留下了一道血肉模糊的弹道痕迹,留下一处处鲜血与一片的凄厉长嚎声。
但是,模范旅的阵型却大体保持不乱!
看着分列成几排,排面与排面之间留着三五步距离的模范旅阵型,不由得张献忠扯断了几根胡子,“驴球子!果然有点邪门!”
同样的,张可旺也在紧盯着炮弹的去向和杀伤效果。但是,炮弹出膛后,这群人凝神观注的炮击效果却很遗憾,对面的官兵虽然也有损伤,军阵之中起了一阵骚动,但却大体无事,军阵依旧严整。
在这种松软泥泞湿滑的地面上,炮弹着地后跳跃性不高,除非直接命中,否则杀伤力还不如弓箭。
只有一门六磅炮的射击效果不错,六磅重的大弹直接将两个模范旅的马队士兵打翻在地,炮弹将两个骑兵砸得血肉横飞不说,还直接跳跃奔入后面不远一个长枪兵的胸膛内,将他的身体破开一个巨大的血洞。余者十几个小弹四下横飞,在长枪兵的队列之中穿梭蹦跳,直接打了一条血路。
“小旺!不要开炮了!这群家伙不是白杆兵!更不是那些川兵!”张献忠对于军队战斗力的观察可谓洞若观火,一眼便看出眼前的这支所谓模范旅绝非往日所遇到的官军可以比拟。
八大王的号令下,马元利和张可旺等人开始调整部署,一队一队的西营将士被调出来,在阵前排成密集的阵形。站在最前面的,大约两千的弓手,同样排成四列,手中俱都是一色的铜胎铁臂弓,三棱钢箭头搭在了生牛皮弓弦上。
这些弓箭手虽然算不上老营精锐,但是前几日在对张令和白杆兵的作战之中也是经历了战阵考验,不能说他们是菜鸟。他们身上披着老营士兵淘汰下来的棉甲,虽说不如那些腰间悬着绝户刀,手上握着丧门枪,身着南蛮钢甲的老营步兵和精骑,但也是作战能力丝毫不比刚刚被他们打得大败亏输的那两万川兵之中的家丁差,至少可以打个平手。
在两千弓手的后面,则是二千身着南蛮甲的长枪兵,这些人大部分是西营之中的马兵,一个个手持丧门枪,在各自队官头目的率领下列开阵势,只待弓箭手们射出两三支箭矢后,他们就开始用手中一丈五尺长的长矛冲击模范旅的军阵。
这些长枪兵的两侧,则是千余名老营精骑,不但每个士兵身上都披着南蛮军,内中还有棉甲或者锁子甲。精骑们每人手持长枪,背后背着硬弓,箭壶里满是羽箭,马鞍旁还悬挂着打磨的十分锋利的绝户刀。他们要跟随在这些步兵身后和两侧,一来督战,二来则是在模范旅部队出现混乱和崩溃迹象时猛扑过去,用手中的长枪利刃给模范旅放血。
而张献忠身边还有四五百名亲兵,一色的手擎长刀或是长枪,背后斜背着火铳,赭红色的牛皮子药盒子在胸前悬挂,勒马站在张献忠和张可旺等人的身后。
几乎是同时的,模范旅军阵中同样是激昂的鼓点猛烈敲响。几名营官齐声喝道:“前进!”
立刻模范旅在前排的将近两千名火铳兵,列阵如墙而进,迎着对面西营农民军黑压压的旗号便是压了过来。
“迎上去!”张献忠将手中的一把大胡子猛地向下一扯,旁边的张可旺立刻挥动令旗。西营的部队开始迎着模范旅的来路而上!
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后面。是一层又一层如林的长枪,还有各队列中密如麻林的各色旗号。
“前进!”
双方越接越近。整齐的踏步声中,对方的盔甲兵器,迎风飘动的盔顶红缨,甚至各方战士脸上那种扭曲狰狞的神情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止步!”
用来调整步伐的鼓点声停了下来。在离农民军不到一百二十步的地方,模范旅的军官们喝令停住步伐,立时火铳兵整齐的踏步声停了下来。
“火铳手,检查火药!”
早在列阵之时,火铳兵们便早己装填好了自己的定装纸筒弹药。此时在军官们此起彼落的喝令声中,密密麻麻的火铳兵们,拔掉铳口的枪头帽。将木塞取出,再一次仔细检查自己火铳的子药情况。
“点燃火绳!”
一片的火摺子点燃声响。
“前排预备,准备射击!”
密密麻麻的火铳翻下,站立在前排的六百多个火铳兵。都是将黑洞洞的铳口对准前方而来的西营将士。
虽然模范旅这边的队伍停了下来,对面的西营队列还在缓慢而又杂乱的向南推进,两千弓手排成了四排,最前面的五百名弓箭手已经缓缓的将手中硬弓拉开,只待上司的军令下达后便可进行漫射。弓手的后面,长枪兵们,则是一百人或二百人一排,排成了密密麻麻的十余层,平端着长枪就待前面的弓手压制住了明军后,他们便结阵冲杀过来。
从空中看下去,两边黑压压的人头越接越近,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
指挥弓箭手的三鹞子王兴国,挥起右手,“放箭!”
五百支三棱钢箭头的羽箭被生牛皮弓弦和铜胎铁臂弓发射出去,直奔七十步以外的模范旅火铳兵!一阵闷响和短暂的叫声之后,几十个模范旅的火铳兵倒在血泊之中,他们旁边的兵士们只是看了一眼,便迅速转过头去,只管瞄准前面乱糟糟涌过来的西营士兵。
第二列的火铳兵们小跑几步到前排补上空位,营内辅兵从队列后面奔了过来,将伤者和死者抬走交给郎中验看医治。
王兴国看看第二列的弓箭手也已经到了六十步上下,正要下令命第二排的弓箭手们放箭,却只听得对面的队列之中一声清脆的号角被人用力吹响!
刹那间爆豆般的火铳声响起,这边的弓箭手只见眼前骤然迸发一片火光,然后火光后面腾起一片烟雾,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前排弓箭手身上的棉甲上激出一道道血雾,然后他们就惨叫着滚翻地上一片。
密集的弹丸和强大的杀伤力不由令王兴国都呆了一下,官兵用的是什么火铳,这么厉害?
金属的哗哗声响,这边第一排火铳兵放完一次,立刻转身后退,为后面的兄弟让开射击位置。他们麻利地抽出自己的搠杖,清理铳管,再次装填定装纸筒弹药。他们动作在外人看来眼花缭乱,对他们言却是熟极而流,根本不需要花费多长时间,有些人甚至不需要看着自己的铳管,就可以装填弹药。
“开火!”
第二列的火铳手们在营官的口令声中扣动扳机,又是一道道凌厉的火光射出,五十步外西营那些弓箭手身上又激出一道道血雾,踉跄着一个个被打翻在地。
这个距离上正是南粤军规定火铳百射击的范围,正是火铳的有效射程,只可惜这些士兵绝大多数是在四川招募训练的新兵,无法做到南粤军和模范旅老兵那个二三十步才开火的水平。但是这样的距离上,对这些身上只有一件淘汰下来棉甲的西营弓箭手也是杀伤力难以抵挡。很多人被打个对穿,胸口前后激出血箭,被铳弹的力量带得摔出去。
突然遭受强劲的火力打击,这样的场面,不论是前面那些弓箭手。还是后方的长枪兵们,个个都是呆若木鸡,呆呆地看着对面官兵的排铳响了一次又一次。
在这阵阵火铳声中,第一波的弓箭手被扫荡一空。第二排所剩无几。第三列伤亡大半,只有第四列的弓箭手们兀自手中握着硬弓苶呆呆的望着前方发愣。
就在这时。对面模范旅阵中,又传来整齐的呼喝声,看那边的火铳又是黑压压地举起,前面一些运气好的一塌糊涂躲过了几轮火铳攒射的弓箭手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恐惧。他们一声喊叫。扔了手中的弓箭,转头就向后逃去。
后面的长枪兵,很多都是张献忠入川后收拢的各处土寇、杆子,白杆兵和官兵,战斗力和凝聚力要比西营的那些老兵差了许多。打打顺风仗还可以,在骤然面对的残酷打击面前早己惊惧万分,见前面那些弓箭手逃回。一边还大喊在叫着,惟恐别人听不到。“轰”的一声,长枪兵军阵便炸了锅。
溃兵们发出阵阵嘶心裂肺的大声惊叫,转眼间便告溃散。潮水般向后逃去。
突然间又是一声令人胆战心惊的号声响起,接着一声号炮飞上了天空,紧接着犹如万人齐声怒吼,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响起。
无数平举着长矛,步伐缓慢而又坚定的模范旅官兵由南向北朝着西营的这边冲来,数千人发出的声音最后汇成一个:“杀流贼!”
眼前这股官军的欢呼声、呐喊声有若天崩地裂一般,听得张献忠心中一阵阵发紧,刚才的四轮火铳射击早就打得他心胆欲裂。随着他们的喊叫,远处长矛如林海般一波波冒起,长矛矛尖上泛出的阵阵寒光,在阳光下如同海浪一般起伏不定。
“父帅!点子扎手!快出水!”
情急之下的张可旺说出了黑话,拉过张献忠的马缰绳便要向梁山县城方向退去。他的这个行为令张献忠大为不满,抡起手中马鞭照着他的头盔狠敲了一下。
“你是老子的养子,是在老子身边长大的,知道老子脾气。老子决不逃。你瞧着办,要怕死就离开我投降官军;要不怕死,就去将龟儿子们赶远一点,你要是老子的儿子,就给老子把这群杂碎赶回去!老子哪里也不去!”
骂完,张献忠索性跳下马来,命亲兵将马鞍和肚带松开,一副就在这里的神情看着张可旺。
“父帅放心!儿子绝对把这群官兵挡住!”
见张可旺战意决绝,张献忠很是满意,不过,他唤过张可旺,低声的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可旺立刻点头会意,翻身上马领着数百骑兵冲了上去。
马蹄声响动,大股的马队同样从河那边冲来,激起一片片的河水。烟尘滚滚,似乎又有密密麻麻的马匹,从北面那边的山区内奔下,从数个方向,一同向模范旅这边的冲锋队形奔来。
“杀官兵啊!”
大股大股的烟尘腾起,视线内密密层层尽是长矛与农民军的旗号,却正是留守梁山县城的张定国和罗汝才二人引援兵赶到了!
“父帅!”
“敬轩,听说遇到了扎手的硬茬子,宁宇贤侄怕你们有失,便和咱老曹带了一万人来了!”
西营和曹营援兵的赶到,令吴标一阵大笑,“来得正好!”
看着张可旺在溃败的人群之中拉出了数十个冲在最前面的逃兵一刀砍了,挥舞着还在滴血的利刃威吓着那些长枪兵掉头迎敌,不由得罗汝才一阵夸赞,杀伐决断,是个好手。
张献忠却不多说,只是眼睛里满是狡黠的笑意,捋着大胡子视线始终跟随着张可旺和他带领着的数百骑兵。
一个统领五十人的原川籍土寇头目冲得略微迟缓了些,被后面督阵的老营精骑从后面一枪搠穿衣甲,那老营骑手借助马力,将那头目的身体挑起,狠狠的摔在了他的部下眼前,“哪个驴球子的不卖命!这就是榜样!”
一个又一个的川籍土寇、杆子头目被张可旺和他的部下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下了黑手,一来督促这些新附之人拼死向前,二来也是要打乱这些兵士的建制和人际关系,为之后的彻底吞并奠定基础。
太阳慢慢西斜,照射在不远处的梁山山头上,景色越发的苍凉雄浑凝重肃杀。此时在这金鸡镇地面,却是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疯狂与鲜血,在这里展现得凛冽尽致。
两家的老营虽然拼死督战。不时的组织起数百人规模的精骑马队对模范旅的军阵发起冲击。试图用马队的快速冲击将他们的军阵冲开一个口子,从而使得模范旅陷入混乱崩溃的局面。但是,在密如柴林的长矛不停刺来,间或有一排火铳从长枪手身后射出的情形之下,被张献忠、罗汝才等人倚若长城的老营精骑、马队。折损了上千人。
而模范旅的阵型却依旧大体完整!
外号曹操的罗汝才看着两家的老营不停的督促着那些新近收拢的杆子往官兵的阵前冲击,试图击破眼前这股官军。但是,这股官军似乎逐级摸到了门道,用长枪大量杀伤杆子,再用十几只火铳对着督战的老营马队、精骑攒射,每一次短促而又密集的火铳声响起,指定会有几个精骑惨叫着被打落马下。身上多了几个向外喷血的弹孔。
而那些手执从各处官军手中抢了来的长矛、大刀的杆子们,枉自拥有这么精良的刀枪,在同一种丧门枪的攻击下,几乎没有还手余地。不停的被刺穿双眼,刺穿咽喉、刺中心口,惨叫着倒地不起。
那些不停向下滴血的长枪每一次如毒蛇似怪蟒般刺出,紧接着便有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跟着响起,模范旅的长枪兵,几乎是每刺出一枪,便会有鲜血从两家收拢的杆子身上迸出,枪枪都不落空。
曹操不知道,眼前这支模范旅,完全继承了南粤军的训练方式,长枪兵也好,刀盾兵也罢,平日里训练之苦,令人咋舌。长枪兵对于刺枪术的要求便是几十步冲刺必须命中目标心口,眼睛,咽喉等部位。
加上他们装备精良,长枪刺出时注意左右战友的位置,彼此之间讲究队列步法配合,那些在川北、川东收拢的土寇杆子,虽然同样手持丧门枪,但是几乎没有训练过的家伙又岂能是他们对手?
“敬轩!这仗不能再打了!快点出水!”
罗汝才皱着眉头,看着被抬下来的数百名自己老营精骑的死伤者,大声在张献忠耳边疾呼。
“怎么叫不能打?!咱们这一路打得官军抱头鼠窜的次数还少吗?你老曹不要因为咱们死伤了些人马就心虚了!难道这点官军咱们就啃不下来?要咱们这么便逃走?你老曹是不是骨头被这四川的美酒和美女泡软了?!”
面对着张献忠的讥讽,罗汝才也顾不得反驳,只管用手指了指那些被抬到阵后,随军郎中们手忙脚乱的为伤者清洗伤口,敷药包扎的老营精骑。“从我和宁宇等人到了这里,不到一个时辰,咱们便折损了上千老营精骑马队,那些杆子饥民还不算在里面。指挥弓箭手的三鹞子王兴国也被人打得和血葫芦相仿,你我兄弟纵横天下,靠的就是这些老营马队,那些新来的饥民和土豹子,不过就是海水一样,今天有,明天没有的!可是咱们总共才有多少老营?!”
罗汝才的话,让张献忠一阵警醒,虽然入川之后形势大好,归附的人马很多,但是真正的老营本部,可用之兵不过万余人。其他的杆子、土寇,用来壮壮声势充充门面还可以,当真打硬仗,十个也未必抵得上老营精骑一个。
“玉儿,小旺,收拾咱们的老弟兄,把那些可用的盔甲刀枪收一收。跟着咱老子回县城!咱们不去重庆府了!”
张献忠败了!
这一个惊雷般的消息刹那间传遍了川东。
一时间,前几日还声称兵马疲惫的各部明军纷纷向梁山一带紧逼过来,试图在这场打落水狗的战斗中分一杯羹。
正在有夷陵往重庆而来的督师杨嗣昌,听得这个消息后不由得捻须大笑,“川中诸军皆不足恃,可战之兵惟有我模范旅一部耳!”
不过,这个褒奖之词却是给杨嗣昌的剿贼大业平添了不少麻烦。
平贼将军左良玉先是因为向吴标索要缴获的一千副南中盔甲不得而气愤难平,正要找地方出口恶气,听得杨嗣昌如此言语,索性便引军马同杨督师擦肩而过,施施然的出川回湖广去了。
而人称贺疯子的贺人龙,更是在部下的簇拥下,鼓噪着拔营起寨回了陕西。留下一个巨大的缺口给杨嗣昌去收拾。
杨嗣昌很是无奈,但是又对这些骄兵悍将们是手足无措。只得命令猛如虎往来游击防堵。
这样一来,川中形势便是更坏。
左良玉、贺人龙二人起身离开时,可是不会给房东打扫好院子,将水缸挑满水的,少不得纵兵烧杀劫掠一番。而以猛如虎为首的川中各部,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借着往来游击防堵的旗号,对川中各处到处洗劫焚掠。
一时间,什邡、绵竹、安县、德阳、金堂、荣昌、永川各城被洗劫一空,从保宁到达州,更是七百里不见烟火。
这些,都被记在了八大王张献忠头上。
而八大王张献忠也不傻,没有照着邵捷春和杨嗣昌一厢情愿的往川北或者川东而去,而是虚晃一枪,在剑阁等地冒头之后,折而向南,在梓潼打个胜仗,从绵州进袭成都不克,沿沱江顺流而下,似乎要去攻重庆,忽然从永川转而向西南,破了沪州。
一路将川中各部明军拖得叫苦不迭,怨声载道。
能够让杨督师稍微安慰自己一些的,便是吴标的后续战绩。
虽然没有得到友军的配合,吴标也不敢孤军追击张献忠、罗汝才二人。只得将一腔怒气发在了川北的摇黄十三家头上。于是乎,这些被四川人称之为土豹子的土寇,将川北杀得路断人稀,却不想惹了一个魔王前来,转眼间十三股被打得只剩下了七股,着实令川中百姓松了一口气。
兵力捉襟见肘的杨嗣昌,自忖以眼下四川的兵力无法完成对张、罗二人的包围,只得写信给三边总督郑崇俭,要求调二万秦兵入川会剿。
两万封锁神农架、商洛山的秦兵奉调入川,无形之中打开了一道道锁链,将通衢大道让给了躲藏在山中的李自成。
李自成率领着闯营的三千多人,由湖广房县等处出发,取道陕西平利、洵阳、商州进入河南的淅川、内乡一带。
“闯王!到了河南,只要能够稳定的驻扎两三个月,我也能够给闯营弄来大炮!他西营八大王有的,您闯王也一定会有!”
第四百三十四章 谁是贼?
十一月,杨嗣昌率军进重庆。监军万元吉擢前总兵猛如虎为正总统,张应元为副,率军趋绵州,分派诸将把守要害之处,元吉自小路至射洪,在蓬溪处以待义军。义军分驻安岳界,侦知官军至,乃退至内江,如虎追之,元吉、应元则在安岳城下扼守。
同月,闯王李自成引一斗谷、瓦罐子等部河南本地农民军,被称为土寇的部队,号数十万,在豫西连破鲁山、郏县、伊阳、宜阳、偃师、灵宝、诸县,官兵连遭失败。更是攻破永宁城,将城内藩王万安王及城内诸多官员豪绅处死。
早已被连年的天灾逼得走投无路,再加上河南的八家亲王和诸多官绅大户,豪强地主的敲骨吸髓压榨,河南的饥民早就遍地都是。如今见有人四处攻城破寨,往日里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转眼变成了刀下鬼,如何不欢欣鼓舞的荷旗前往,从者如流?
一时间,“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求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从豫西的伏牛山区传唱出来,迅速向豫中和豫东蔓延。
到目前为止,整个河南府除了洛阳城外,余者十几个州县城池己经尽归闯营所有。闯营声势之盛,更是到达了自从攻破凤阳以来的最高峰!军事上进展的如此顺利,加上李岩兄弟、牛金星、宋献策等河南文人的投归,宋献策更献上“十八子,主神器”的谶语,让李自成的思想开始转变,有河南当地豪杰相助,这河南也可以成为闯营的根基。也可以用来打江山,夺天下。他老朱家不过就是一个没有度牒的野和尚出身,老子好歹也是个驿卒,怎么也比他强上许多吧?!
所以他一改往日攻城破寨只为钱粮财物。开始严肃军纪:“杀一人者如杀我父。淫一人者如淫我母。”
李岩又为他编设“迎闻王,不纳粮”等歌谣。并提出“均田免粮”等口号,如此他的大军更是迅速发展。每到一城,总有饥民愿意内应,使他的攻城略地。可用不费吹灰之力来形容。
不过,这些城池之中所获的大批钱粮财物,甚至是一些人口,闯营上下将领少不得督促士卒不得毁坏,不得污损。小心翼翼的打点好,捆扎包裹严密,交给对闯营忠心不二之人。用驼队运到洛阳、开封府等处,交给这里开设店铺的南中商人,再换回急需的兵器火药布匹食盐药物生铁等物。
不过,一批批骡子将大批财物运走。换回来了同样数目庞大的盔甲刀枪火药布匹食盐药物和火器,迅速的将李自成闯营的老营装备的越发整齐。蛟龙皮甲成为了老营士兵的标准装备,棉甲、罩甲则是大量的淘汰给了马军和骁骑部队。老营军官和将领们则是都换装了铁甲,像李双喜、张鼐、王四、罗虎这些孩儿兵的头领们,都换上了光可鉴人的钢制甲胄。
而步卒和马军这样的外围部队,装备同样得到了改善,一半来自于缴获的各处城池府库之中的武备,而另一半,则是得益于闯营同隆盛行的贸易活动。老营和骁骑的扩充,大批的武器不断的被淘汰给了步卒和马军这样的外围。
而闯营也学习张献忠,开始在老营之中设立单独的火器部队,六磅炮、三磅炮、大佛朗机,火铳,还有从各处城池之中搜罗来的各色火炮,被一股脑的编进了火器营中。和李双喜一样同为李自成养子地位的张鼐,成为了火器营的统领。
这些火器,特别是六磅炮、三磅炮,在伏牛山区对付各处县城、豪绅们集资修建的土围子的战斗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往常破一个围子,开一个县城,怎么着咱们闯营也要丢进几百人,还得搭上几十个老弟兄,如今有了这些火炮,顶多损失些饥民就可以灌进城池!”
三磅炮更是在对付那些豪绅们的军事行动之中大显神威。
如今的河南豪绅们都懂得了“小乱住城大乱住乡”的道理,纷纷的在伏牛山中选择险要地势修筑围寨,大批的金银细软粮食财物都储存在寨子里。更有那怕死的,则是在山洞之中修造房屋居住,在险要地方将道路挖断,以吊桥出入。
这些做法在对付土寇和杆子的冷兵器尚且不全数能够装备的情况下当然可以保证安全,但是在三磅炮和火铳面前,这些地理优势显得苍白无力。
三磅炮打上几发,将围寨或者洞口的防御碉堡打掉,然后火铳手上前压制,步兵乘机在壕沟上铺上梯子或者长木板,一个素称坚固险要的围寨或者山洞便被攻破,大批的钱粮便归了闯营。
所有的这些缴获,除了用于养兵和赈济灾民以外,便是用来进行军火贸易,以期进入新的一轮良性循环。一时间,在灾荒遍地,饥民遍地的河南,闯营的声势之浩大,前所未有。
“吴哥,这趟到开封府,能够换回多少东西?”
在汝州通往开封的大道上,数百匹战马在坑洼的驿道上扬起尘土,护卫着数百辆大小车辆,车辆上满载着大小箱笼。行走在一望无际的平坦干燥黄土地上。骑兵过后,更多的步兵夹杂在车辆两翼护卫,扬起漫天的灰尘。
此时正值年终岁末,举目望去,满目榛荒,田地荒凉,连年大旱的河南府通往省城开封府的大道上,到处是干旱的龟裂,草木枯黄,到处草木枯焦,所见到的山地树木都是白花花的,蓬草被吃光了,树皮被吃光了,甚至草根也被挖光了。
田野中,路旁,到处是倒地的饿殍,又有成群结队的逃荒难民,穿着破烂的棉,腰间勒着草绳。挑着自己黑破的被子,上面还有骨瘦如柴,瑟瑟发抖的家中孩童。
因为大旱,原本水量颇多河面十分宽阔的几条河流。只余处处浅滩。甚至某些河段还龟裂了,及腰深的枯黄茅草。顺着地势起伏着。
这景象令和吴汝义一道押运缴获财物往开封的张鼐有些触目惊心。多年来跟随闯王南北征战,在刀山血海之中求生,他们这些早期的孩儿兵早就练就了一副漠视生死的铁石心肠,但是那是在战场上。当他看到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毫无希望的等待死亡这个极为残忍、痛苦的过程时,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当真是人命如同草芥一般。
“吴哥,你我如果不是跟随闯王起义,只怕在陕西老家也是这饿殍之中的一具尸体!”张鼐一边命亲兵将横卧在路上的几具尸体挖坑掩埋,一面颇有感触的同中军总管吴汝义交谈。
口中说话,鼻孔之中却是闻到越来越令人作呕的尸臭味,透过茅草。一些土丘,二人都看到了,前方的草堆中,河水边上。还有河水中,满是一具一具腐烂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散发着,一股股浓郁的,恶心的腐臭味。
这些尸体,可能死去长久了,虽然眼下天气仍寒,仍然成为具具腐尸,他们身上,无一不是成黑褐色的条状衣裳,头发,也是脏兮兮的粘结成块,看上去硬梆梆的。
肥大的蛆虫,不时从他们身上钻出来,还有一些野狗,正在啃噬,将一些内脏什么拖得满地都是,无一例外。这些野狗眼中闪着的,都是绿幽幽的光芒。
一具尸体,看上去似乎是女子,她的尸身上,坐着一个包着一床小棉被的婴孩,他口中,咿咿呀呀的嘟哝着,不时欢快的抓住,从母亲身上冒出的肥大蛆虫,然后他的小手,提住还在蠕动的蛆虫,送入自己小嘴中,白花花的蛆虫,用力在他小嘴中挣扎,还有一些粘乎乎的液体,不时流下来。
这一幕看得张鼐等人一阵阵作呕。
“杀!”
刀剑长矛齐下,二人领着亲兵将这群野狗杀散,把眼前的百余具尸首一一的挖坑掩埋。
“小张爷,河对岸的树林里有一股流民,大约有数千人!”一名负责巡哨的边马什长向张鼐禀告这一新的情况。
“把他们的头目找来!”
张鼐看得很清楚,流民之中大多数人都是皮包骨头,个个衣衫褴褛,特别许多妇女孩童,身上的衣服破如麻袋,露出内中黑呼呼的肌肤。寒风刮过,一片片的破布不停的飞舞,露出了遮盖不住的肌肤,令这些人蜷缩起身躯,人显得越发的畏缩。羞耻二字,在她们身上己经看不到了,她们眼中只有麻木,或是饥饿之极的神情。
流民中很多人己经饿得奄奄一息,看他们的样子。张鼐更是心中一阵酸楚。
曾几何时,自己与他们一样,是同样的流民,不知道明天会如何,或许有一天自己成为路旁一具微不足道的死尸饿殍,抛尸异乡,死后做个回不了家的孤魂野鬼。如果能够有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也不会和父兄一起加入造反的行列。
“人家说咱们是贼,他们就不知道,咱们本身也是好百姓。如果但凡有一口稀粥喝,咱们也不会硬起心来打家劫舍!”
吴汝义的话令张鼐有了共鸣:“吴哥,官家说咱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流贼,老子今天便要证明给这些人看看。到底谁才是该杀的贼!”
一声令下,张鼐留下了五十名骑兵和二百步兵,同时留下了十几石粮食。
“煮粥喝,大家节省一点,可以走到伏牛山。到了伏牛山见到我家父帅李闯王,你们便有了活路了!”
一面招呼着这数千饥民喝着稀粥,张鼐安排着将数千流民按照眼下闯营的习惯做法编组成队。指定了伍长、什长、哨总、将他和吴汝义的几名亲兵分别安排成了部总、掌旗、都尉等军官,命令他们将这数千人送回伏牛山。
“小鼐子,如今河南饥荒遍地,灾民、饥民、流民更是数不胜数。你这样赈济真的是杯水车薪。”看着张鼐将这些事情做完,重新启程往开封奔来的路上,吴汝义不由得一声叹息之后向张鼐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当下之计,从眼前的事情说,便是我们赶快赶到开封,将这些财货与南中的陈大掌柜交割。换回刀枪盔甲等物,这样,那些归附我们的大小马贼,山匪。刀客。杆子就会更快的变成我们的骁骑和老营精骑,只有闯王的实力大了。占了这河南府、河南八府,这些灾民才能够有好日子过!”
说到底,还是尽快扩充实力第一。
李自成的闯营当中目前战斗力最强的就是跟随他从勋阳、商洛一路转战过来的三千多老营。这些随李自成转战各地的老营士兵,不但是打不散拖不跨死心塌地的跟着闯字大旗。而且战场经验十分丰富,不用指挥官下令便知道自己应该根据战场形势做些什么。
除了这些老营,便是这几个月新从豫西土寇、小股杆子中招收的精骑了,这些人会骑马,而且懂得如何在马上厮杀,算是骁骑。随后又是有马的人,一律称为马军。余下的便是步卒或是被河南官员称为裹挟的饥民。
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裹挟,对于那些以草根树皮充饥果腹求生的饥民来说,一锅饭,一碗热粥的诱惑力要比死亡的恐怖大多了。他们会跟着食物用脚来投票。人数多了。可以选择的基数便大了许多。有了足够的兵员,再加上源源不断的兵器补充,闯营的兵力和战斗力都迅速提升。对河南官兵来说,闯营的部队要比任何一支流寇土寇杆子都强上不少,老营可以轻松打败河南各营的家丁,那些骁骑现在战斗力也与各营将官的家丁不相上下,甚至稍稍强一些。
二人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攻破汝州,将河南府外围的这最后一个钉子拔下来!为了打下汝州,同时也为了日后攻打洛阳,张鼐和吴汝义的采购清单上,火药的数量占到了大头。
不数日间,二人便远远的看到了开封府的标志物——铁塔。
明人的笔记记载之中这样评价开封:“京师以南,河南当天下之中,开封其都会也。北下卫彰,达京圻;东沿汴泗,转江汉,车马之交,达于四方,商贾乐聚。”除了黄河水运以外外,开封的陆路交通也十分发达,当时出曹门、宋门、西门、北门、南门可通至山东、江南、陕西、湖广等地。因此,当时开封有“五门六路,八省通衢”之称。
开封是河南省会,有河南布政司、开封府治及各级官衙,大批的官员及家属都在城内,还有大量的退休官宦、乡绅寓所。以祥符县为附郭,省、府、县三极官署衙门聚集一地,各官衙署,俱在周王府西南。又以钟楼为中心,布政司署在钟楼西街,都指挥使司署在钟楼东街,下设断事司、司狱司、知事署、经历司等司。
除了这些,开封城内更有其特产,藩王府。《中州杂俎》中说:“明季河南诸藩最横。汴梁(开封)即有七十二家王子,田产子女,尽入公室。”
诸藩中,以周王最是会生,其封地便是开封府,繁衍到现在,周王宗室子孙己经有五千多人,封为郡王的就有四十八位,城内王府林立,除周王府外,还有曲靖王府、华亭王府、原武王府、瑞金王府等等等等。
每个亲王、郡王,都设有专门的文武官员、兵丁人役。整个开封府,可说由周王府为中心,大大小小为他们服务的官吏军士,加上围绕他们运转的百姓商人,构成了开封人口的各样群体。
发达的交通,加上大量城市人口的消费,特别是以王室为核心的大量贵族们的消费,带动了商业贸易的发展。三街六市,店铺商号,沿街不断,繁华程度几乎不减于北宋。“自关帝庙大街,往南是兴龙桥,有写真方家画馆,至西亭府牌坊,有带子、手巾、大小鞋帽、松串、簪棒、百货等铺。”“折向东路北有五彩彩头条、牙子、汗巾、铜铸簪扣、酒店、铜匠、整理琵琶弦子”。“茶叶胡同,过口往东有成衣、烧酒、皮金、杂货、南酒、药材等铺,木耳店、酒馆”。“大山货店街,有杂货店、当店、柬帖铺、打金铺”。乔三府胡同“有炒黄丹、倾销、打金、正升字号店”。黑墨胡同“有烧饼、冷酒、杂货”。大店街往西,“路南有杂菜、杂货如松字号店。……大祖师庙、大王庙内京、杭、青、杨等处运来粗细署扇、僧帽、头篦、葛巾、白蜡等货”。“小山货店口,过口往西,有杂店,过客店”。草三亭北口往西“有羊皮金、打飞金、皮金、头条、牙子、铜锡簪扣等铺。西复抵大街”。“大街往南有饭店、刷字、刻字成衣、造玉牒册、刊竺板”。鼓楼往西有“天下客商,堆积杂货等物,每日拥塞不断。各街酒馆,做客满堂,清唱取乐,二更方散”。“钟楼东往南,俱是钱桌、冷提、腊烧等,酒、胭粉、银铺、大馆卖猪肉汤、蒜面、肉内寻面,诸食美味,阖郡驰名”
来自郑州、辉县、光州、固始、两广、福建等处的各色大米,陕州的石炭,临清的手帕,四川的黄杨,福建的荔枝、松银,吉阳的夏布,松江的新制印花棉布,以及远地的“西绒”和“貂皮”等,在开封市场上同开封本地出产的有名手工业产品,如马道街之定戥有名,又皮匣大箱、冠带赗盒、文具簪匣、七寸枕箱等货,皆是重铜饰件,刷牙笢子、舌抿眉掠灌香精雅,林林总总罗列在一处。京城、临清、南京、泰安、济宁、兖州各处客商前来,贩卖不断。
吴汝义领着张鼐熟门熟路的绕过河堤,在一间五开间的店铺门前下马,吩咐随行的二十多名扮成家丁模样的亲兵,将马匹拴束好。早已有店铺执事人等在门前等候,将亲兵们领到二进院落内安排饮食喂养马匹不提。
“陈大掌柜,我们闯营的财货到了。您答应我的五千桶火药,二十万匹棉布,何时运到开封?”
吴汝义开门见山,他同陈国熹也是老熟人,自然不用那种假客套的亲热。
“货?早已经到了汴梁。火药这种东西自然不能放在城内,我放在城外的繁塔寺之中了!”
什么?火药这种东西您竟然放在了寺庙当中?这种做法实在是令吴汝义和张鼐觉得匪夷所思了。
“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些满嘴南无阿弥陀佛的秃驴,实际上口中念得是十字真言,出家人不爱财,多多益善。我多给他们香火银子,漫说是放些火药,就是放上几千个良家妇女,他们也不会问!说不得,方丈还会从中挑走几个去说欢喜禅!”
陈国熹翻了翻眼皮,对那些满口佛祖菩萨的秃驴们鄙夷之色形诸言表,不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语,却引起了张鼐的共鸣。
“大掌柜的说得不错!我从登封过来时,手下几个家里给当地大寺庙当佃户、做长工的兄弟曾经告诉我一句登封当地的民谣,‘和尚进门狗不咬!’说的便是这些秃驴,每每到佃户家中催租要账,喝酒吃肉搞女人!妈的!说咱老子是贼,那这群有着清规戒律管着的秃驴算是什么?人家好不容易才攒钱娶的媳妇,管庄子的和尚要先睡!”
“小张爷。”陈国熹扇动着硕大的鼻孔,笑得露出了巨大的板牙,“不过这群秃驴们贪财也有好处。这繁塔寺算是登封那座寺庙的下院,主持和尚和那边的方丈永信和尚是同门师兄弟。已经写信给他,我们以后的盔甲军器等物可以存放在他们的庙里。只要给他们些香火钱便是了!”
这话说完,惊得吴汝义几乎要跳起来。
“他们可知道这是给咱们闯营的?”
“吴总管,这群秃驴又不是傻子,咱们动辄便是上万件兵器几千套盔甲的,在如今的河南,除了闯王,还有谁有这么大的势派?他们巴结闯王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有什么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