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一触即溃
那炮弹去势凶猛,直奔外壕边,南粤军兵士最为密集之处而去。所到之处,劈啪声不断,肢体飞扬,碎肉残肢,血雾升腾,不知这一枚炮弹断送了多少南粤军兵士的性命和肢体,炮弹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不过,在郑芝莞心目之中,这样的士兵和军官,便是打死了一百个,也未必有打死李华宇一个来得紧要!
那炮弹继续恶狠狠的在南粤军队伍中往来冲突,或是洞穿兵士胸腹,或是弹跳起来砸在他们头上,或是贴地滚动,将队伍之中打得人腿四下里乱飞。
“不得慌乱!”
“有乱动、后退者全队皆斩!”
看着身旁部队中兵士们被如此抵近射击的炮火打得一阵阵的恐慌波动,特别是那些东番兵,又一次出现了溃散的苗头,李华宇知道,这支兵到了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时候,是否能够成为一支真正的精锐便在这个时刻能否坚持下来了。顾不得炮弹乱飞,挺身在队伍之中怒声大吼。
一旁的梁宽记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大少帅立在这里,身旁时数十个亲兵护卫,身前又是自家的官职认旗,这不是将自己暴露在炮口下是什么?岂不是告诉对方,这里有我军重要人物在此?
南粤军成军以来,南征北战,最仗两件利器。一是士卒不论面对何等强敌,都敢于挺身肉搏之勇气,二来便是仰仗炮力。多年用兵,让军官们对火炮的威力颇为了解。在大炮射程之内,没有地方是安全的。不论最低贱的小兵还是一军统帅、将领,都有可能呼吸间被火炮击中夺去生命。
特别是李华宇为了激励士气,将自己和认旗一起暴露在敌军的炮火射程之内,这大旗挺在这边。便是给郑军树立了最好的靶子,会招来越来越多的郑军火炮向认旗的位置上轰击。
不过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便是再危险,梁宽也不敢上前将李华宇的认旗撤去。此时军队作战。中军大旗是最重要的。大旗若倒,代表指挥体系崩溃。对军心士气的影响难以言说。若是冒然上前将华宇的认旗撤了下来,只怕炮台上会立刻高呼,打死了李华宇了,可能这场仗形势登时便要逆转。
眨眼间。又是一颗五斤多重实心铁球带着十几个小弹咆哮袭来。噼啪骨折中,李华宇身前一甲近卫营火铳兵被砸得血雾飞扬,断臂残肢射起,眼看着这一甲兵算得上是伤亡损失殆尽。
那颗实心铁球弹跳了一下,恶狠狠朝着在土墙脚下伫立的李华宇和他的帅旗猛冲过来,嘭的一声闷响,却是华宇的一名亲兵猛扑过去。舍身挡在华宇身前,硬生生的替华宇挨了这一炮,他的身子立时腾起一团血雾,待血雾散去。众人却找寻不到他的身躯所在,只在地上找到了他的八瓣帽儿铁尖盔。
两枚小弹将李华宇的掌旗兵打得血肉横飞,当即倒地。一枚炮子正中胸腹,将身体上打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洞,内中盘居的内脏肠子缓缓而出,腥红的血肉飞扬在空中。而另一枚炮子则是正中他的左腿,将整条大腿打断,血液像喷泉一样涌出来,断肢血肉,血雾弥漫,在这到处是死伤的杀戮战场上丝毫不足为奇。
但是,他的倒地不起,带的李华宇的认旗也随之倾颓。
“李华宇死了!”
“李华宇死了!”
见到李华宇的认旗向一侧倾倒,不由得在炮台上的郑芝莞大喜过望。他指使手下士兵大肆叫嚣,宣传自家炮火击毙了南粤军的大少帅李华宇,将其帅旗击倒。
一刹那间,整个中炮台成了风暴眼,陷入了似乎永恒的平静之中。倒是从各处向这里疾驰而来的南粤军部队为之大哗!
“什么大少帅死了?!”
“娘的!这群家伙居然杀了大少帅?!给老子冲上去!老子要让他们全军给大少帅抵命!”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多年来南粤军上下已经形成了一个独立于明朝之外的体系,如果不是为了一个合法的身份,南粤军这些军官将领各级官员压根不会将朱由检同学放在眼里。
他们眼里只认识李守汉一人。
可是今天主公的长子率先领军突击,不幸被炮火击中身亡,这如何得了?且不说如何面对战后李守汉的雷霆之怒,便是从感情上也不好原谅自己。
各路部队长官心中大多如此想法,当下各自挥斥部队奋力朝着这两座残余炮台狂奔过来,一来要稳住战局,二来要将李华宇的尸体抢回来!
李华宇的帅旗随着掌旗兵的倒地向一侧歪了过去,眼看便要落地,斜刺里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抢住!
“老子还没死呢!”
李华宇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肉碎末,朝着城头怒吼一声。挥动着手中认旗,“儿郎们,开炮!”
见李华宇平安无事,被周遭的十几个亲兵护卫的密不透风,立刻全军皆安。
炮手们迅速的将四门火炮调整好射击角度,将炮口对准城头守军炮火最密集的所在,“让你尝尝咱们的炮弹!”
狂风暴雨般的炮子密集的扑向炮台上各个炮位,两军相距火炮最远处不过百余步的距离,这个距离上,使南粤军炮兵们的命中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且郑家军火炮刚刚发射完毕,一群炮手正在那里紧张的为火炮清理炮膛,准备再次发射。
“干伊娘诶!要是炮司考试的时候这样简单,老子的打靶成绩肯定能够全优!”一个炮长怒视着火炮向炮台上的人们扑去,脑海之中猛的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带着特有的尖锐呼啸声,五斤重炮弹带着数十颗霰弹一颗颗在炮台上四处乱飞弹跳起落滚动。所到之处,断肢血肉横飞,侥幸不死的郑军炮兵不由得脸色惨白到处乱窜。
四门火炮打了一个齐射后,众人凝神观看城头情形。在这场金属弹雨之后,城头上火炮周围再无一个能够站立起来的郑军炮手。或是倒卧在地,或是伏倒在炮身炮架上,任由体内的热血将火炮染得猩红。
“主公洪福齐天!大少帅神灵庇佑!”
“主公洪福齐天!大少帅神灵庇佑!”
在梁宽的军令下,李华宇周围的人齐声呐喊。将李华宇安然无恙的消息迅速传播到战场四周。以安定军心。
李华宇平安无事,这顿时令军心士气又一次涨到一个新高度。炮弹在大少帅面前都要绕着走,这说明什么?!
“再打一轮,步兵准备登城!跟着老子的旗子上!”李华宇完全被炮火硝烟洗去了世家贵胄公子的风度,嘴里和张小虎等老家伙一样。自称起老子来。
四门八磅炮再次一齐开炮,完美地阐述了什么叫弹雨,什么叫快速与准确的完美结合,什么才是经典炮击。
原本是大炮齐射,被这些精熟技艺的炮手们打出了火铳徐进射击的效果!
或许城头上郑军熟练的炮手在两分钟可以发射一次炮弹,但是城下的这些南粤军不炮手,却把八磅炮打出了佛郎机的水平。几乎在一分钟内就可以发射一次!
他们开炮,清理炮膛、装填、又开炮,火炮在他们手中被操弄的又准又狠。完美的火炮操持,看得城上的郑军官兵大开眼界。原来火炮还可以这样打。
不过,这是他们最后的一丝意识了。
“砰!砰砰!砰!……”
一阵紧密如同爆豆般的火铳声在城头响起,在炮台下,大片白色的烟雾在半空中升起,迅速在空中凝结。只见炮台上本已慌乱成一团的郑军兵士又有数十人倒下,他们身上被弹丸击穿,喷射出一道道血箭,整个人踉跄向后摔倒出去。
“杀!”
城下的南粤军乘着城头上混乱之机,发出阵阵呐喊声,数百人的东番兵在各自队官、甲长的带领下,顺着被炮弹打得千疮百孔的炮台城墙攀援而上。
见城墙上口中衔着刀,双睛赤红的东番兵,不由得郑芝莞苶呆呆的阵阵发愣。
“大人!这里守不住了!快走!标下在后面藏了一条小船,您快些去厦门向大帅求救兵!”
一个把总猛地推了郑芝莞一把,这才令他清醒过来。
对!我要去向大帅求救兵!
顾不得多说,郑芝莞立刻带着几个心腹亲兵随着那把总直奔海边隐秘处上了小船逃往厦门岛。
“当官的逃了!”
“把我们丢下了!”
“谱尼阿姆!你们这群狗娘养的!”
虽然炮台上此时一片混乱,但是郑芝莞的行动却落在了郑军士兵的眼中,顿时,炮台上惊呼声、咒骂声响成一片。士兵们已经没有了将正在攀上城头的南粤军那些东番兵反击下去的勇气,他们只想着如何能够保全性命,如何逃走。
“都逃了!咱们也快点逃吧!”
“杀来了!那些蛮子杀来了!”
一个郑军士兵刚刚发出一声惊呼,便被率先跳上城头的一个东番兵挥起长刀斜肩带背斩为两截!
炮台上,登时愈发的慌乱起来。
“跪地弃械者,视为投降!”
“降者免死!”
队官们制止住了手下那些高山族士兵兴致勃勃的杀戮行为,示意他们可以把手中刀枪对准那些还在试图抵抗或者逃跑的士兵,不得杀戮已经跪地投降者。
当鲁云胜等人的部队冲到中炮台时,这里已经基本结束了战斗,只是在个别角落里还传来阵阵刀枪抨击和火铳轰鸣射击声,那是南粤军士兵们在炮台各处搜剿残敌时发出的声音。
炮台外面,从城墙到外壕之间的短短数十步距离上,尽是一堆堆的肉泥零件,各样残肢断臂也不少,散乱的大肠小肠更是应有尽有。散落的刀枪,盔甲,炮车的破车轮,沾满了血肉的炮弹,到处都是。触目所及到处都是尸体,层层叠叠。特别在外壕沟沿边上,更是一层连着一层。
满地是鲜血,一滩滩的暗红色血迹,同泥土砂石混合在一处。踩上去令人有不胜腻滑之感。这些鲜血都是从攻守双方伤者及死者尸体上流出的。无声的流进了大地之中。
海风将伴随着硝烟味道和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向四方吹散,随风飘来的还有一阵阵绝望的呻吟及哭泣声。炮台上下许多被炮子击中打断了手脚。打得骨断筋折,或是被密集的火铳排铳齐射打中身体的郑军士兵们,他们无力逃跑,只是流泪坐着等死。
“统计一下俘虏人数。派人到东炮台去,调一个卫生营过来,这里有咱们的大批兄弟受伤了!”
鲁云胜作为最先冲到中炮台的军官,这里除了李华宇之外便是他的级别最高,少不得安排手下人火速到东炮台求援,救治自己和俘虏中的伤者。
“梁宽!你个杂碎!扑街仔!马鹿!”
作为老长官,鲁云胜见到梁宽自然不会客气。嘴里的脏话如同大海涨潮一般滔滔不绝。南粤军中南北地域之人皆有,各个民族种族都不罕见,像李华梅身边就有天竺女亲兵。人的种类多了,各种脏话便在军中流传。鲁云胜更是其中翘楚。
“你身为大少帅身边的近卫营官,不好好保护大少帅,却让大少帅如此冒险,若是大少帅有个闪失,我看你这颗猪头是嫌太肥了!”
虽然说是李华梅有话,见了李华宇要抽他的嘴巴,但是那毕竟是人家姐弟之间表示关心的气话,鲁云胜这个尺寸还是拎得清的。于是,方才那种担心、焦虑,惧怕,惊吓,一股脑的都发泄到了梁宽头上。
对着老长官,梁宽也不好说什么反驳的话,只得是露出一副憨憨的笑容,在被硝烟熏的黑漆漆的脸上露出了一副白牙。
“你个狗日的!还敢跟老子这里嬉皮笑脸?!”鲁云胜抡起手中的刀鞘便要抽打。却被一旁的李华宇拉住了。
“鲁大人,不要发火了。有事情等打完了仗再说。现在你我两部并力拿下西炮台,攻克鼓浪屿才是!”
既然李华宇出来说话,鲁云胜正好就坡下驴,表面上恨恨的丢下了一句话给梁宽,“回头再和你算账!”立刻转过头向着李华宇插手施礼:“大少帅,您的属下方才连番苦战,这西炮台便交给我们第三镇的兄弟便是!”
“老长官,这不可以!我的部队虽然有些伤亡,但是战意正浓,此时让他们退下来,岂不是有些可惜?还是我在前面打先锋,第三镇的兄弟们在后面给这些新兵压住阵脚便是!”交情归交情,但是在战功面前,梁宽却是丝毫不肯让步。
“你!。。。。。。”
一番争吵过后,中炮台上陷入了一片紧张忙碌的战前准备。炮台上竖起了南粤军的旗号,示意这里已经被南粤军占领,告诫海上的舰队,不要再向这里开炮了。
炮位上,炮手们紧张忙碌起来,吸取了刚才攻击中炮台伤亡的教训,这次,人们要把中炮台上的大炮充分利用起来,让这些产自南中,刚才还属于郑军的火炮朝着他们的旧主人开火,为冲锋的部队提供充分的火力支援,尽可能的摧毁西炮台上的防御设施和守军的抵抗意志。
当第三镇的士兵们督率着郑军俘虏将那些二十四磅和三十二磅的巨大火炮费力的从原炮位上移开,将炮口直接指向友邻的西炮台,这座郑军在鼓浪屿的最后一个据点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西炮台上,在海风中瑟瑟飘荡的郑军军旗被人拦腰砍了一刀,绳索和旗帜飘落在地上。跟着,一面用白布临时绑在木棍上做成的白旗,战战兢兢的出现在了炮台城头。
“南粤军的兄弟们,莫要打了!我们投降!”
炮台上响起了一片惊恐的声音。
刚才南粤军冒着如雨而落的炮子挺着刺刀挥着长刀冲锋的情景,这些人看得清清楚楚的,那血肉横飞的场面,把他们吓瘫了。
在彻底控制了鼓浪屿之后,鼓浪屿上三座炮台立刻成为了南粤军的一大助力,利用这里现成的火炮和弹药,为突入厦门西水道进入内港的舰船提供火力掩护,同厦门岛南岸炮台,那座被郑芝龙兄弟称为金城汤池,最早建设完工,设施最为完整的核心炮台进行炮战。
鼓浪屿从郑家军守卫厦门岛的外围门户,转眼变成了南粤军攻取厦门的基石。
数十艘快蟹船在这里往来穿梭,将兵员物资在临时搭建的码头栈桥上卸下,继而将那些轻伤号转运走。
眼见得太阳渐渐西沉,将鼓浪屿和附近海面染得绚丽金黄一片,在日光岩上指挥作战的郑芝龙,不由得有了日薄西山的感觉。
远处的金门,在李华宇攻打鼓浪屿的同时,被李守汉亲自挥军攻占。彻底堵死了郑家水师出海逃窜的通道!
“大帅!你看!”
郑芝龙顺着幕僚手指方向望去,完全没有了侧翼炮火干扰的南粤军水师,在三头虎号、傲梅号的率领下,以十余艘大舰为先导,掩护着接近四十艘快蟹船飞也似的往厦门岛方向运动,目标正好是厦门岛南岸炮台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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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向同安转进!
很明显,南粤军打算故伎重演,用炮舰与南岸炮台对射,用密集的炮火掩护部队在厦门岛南岸进行登陆。然后,部队冒着炮台上的炮火强行攻击,将南岸炮台拿下来。
如此一来,郑军在金厦地区十余年花费了数百万银元打造而成的防御体系便告彻底崩溃。
自家事情自家知。
郑芝龙很清楚,自己的军队海上打仗还可以和南粤军周旋一番,但是在陆地上交锋,以郑军打山贼、土匪都有些费劲的陆战能力,如何能够与同辽东反贼血战多次不落下风的南粤军对垒?
“报!”
一名浑身是血的军官连滚带爬的从日光岩下奔来。
郑芝虎皱了皱眉头,从刚才郑芝莞逃回来时,他就想将这个没用的东西就地正法以为全军号令,但是却被兄长制止了。如今又有人前来,看这样子就知道不会是有什么好消息!
“大帅!南粤军攻进内港,我们在那里停泊的三十多艘船只,悉数被俘!”
“大帅!南粤军步营趁我军不备,在金城炮台东侧登陆,如今正在往金城炮台攻击前进!我军军心不稳!请大帅派人增援!以防不测!”
金城炮台时郑芝龙给花费了上百万银元和近十年时间才修建完成的核心阵地起的名字,意思是如金城汤池般坚固。不想那里也出现了危险的苗头。
“大哥!我带人去炮台,无论如何要把南军挡在厦门岛外,不能让他们登岛!”几兄弟之中最为强悍的郑芝虎暴跳如雷,“把你的铁人兵给我三千,我就不信,我不能把南军赶下海去!”
那铁人兵是郑芝龙有鉴于自家军队水师纵横海上。可以号称所向无敌。而陆师相对而言就逊色许多。为提高陆军的战斗力,于数年前在厦门等处编练而成,算是全军陆营之中的精锐。铁人军俱都是全副南中购买来的甲胄,头戴铁盔。身穿铁铠、铁臂、铁裙。脸带铁面,只露出眼耳口鼻。佩带呲铁钢所制成的绝户刀和丧门枪,全身披挂重达三十斤。为了编组这支准备用来以戚继光的兵法训练的步兵,郑芝龙特意从各营挑选雄壮强健的士兵到厦门港的演武亭进行选拔。凡能举起百斤重大石绕演武亭走三圈的人,才可以入选到铁人军中。
这支兵练成之后。以郑芝龙等人的眼光来看,其战斗力用闽南话来形容,当真是“铁人都倒!”
所以,今日郑芝虎向郑芝龙要求调动这支直属于郑芝龙的精锐用于反击南粤军的登陆。
郑芝龙正在犹豫间,眼前却见诸多将领纷纷请战,愿意随郑芝虎出战,将南粤军的登陆赶下海去。见军心士气可用。郑芝龙当即便下定了决心。
不料,就在郑芝龙准备发号施令的时候,一旁的郑芝豹却跪倒在他面前。
“大哥,不能再打了。我们赶快撤退吧!再不撤,只怕兄弟们都要葬送在这里!”
众人闻听此言都是一愣,郑芝虎更是跳着脚的大声叫骂:“芝豹,你说什么?什么叫不能打,你要我们不战而逃吗?!你是不是这些年和南粤军打交道打多了,心生外相了?!?”
“蟒二!不许胡说!”说别的郑芝龙或许不会说什么,说郑芝豹有外心,这确实是郑芝虎有些胡说了!
“芝豹,你接着说!”
郑芝龙一边看着由远而近的南粤军战舰,还有隐约可以听得见的海滩上的喊杀之声,一边出声征求郑芝豹的意见。
“大帅,如今鼓浪屿丢了,南粤军已将全部炮船火力压到我厦门本岛上,方才众家兄弟也看到了,南粤军的步队已经在海滩上登陆了。二哥刚才说,带三千铁人军去把这些部队压下去。不是我说句泄气的话,铁人军在咱们眼里是宝贝疙瘩,但是成军数年来,顶多是打打闽北闽西山区的土匪乱民,不曾与真正的硬手交手过。而且,即便是如此,大帅,您舍得把这支操练了数年的铁人军全数拼光吗?”
“眼下太阳马上就要落山,我军突围而出,过海到集美、海沧等处,侧面又有胡里山炮台掩护,那里一时南粤军还无法攻克。大帅带人到同安取了家小、细软财物,我等明日一早前往省城,南粤军多年来攻城略地,扩充地盘,但是在两广等处,却是不敢擅自攻打府城,只是对被乱贼占据的州县城池下手。我等进了福州便可告无忧,他南粤军兵锋火炮再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攻打省城!”
“也好!到了省城之后,我便可以联络各方,令李守汉不得不就范!”
郑芝龙的话等于是在郑芝豹的建议上签字画押。
众将正待要再次表达一下自己的忠勇之气,不料想,从厦门城池东北方向也传来了阵阵枪炮声和喊杀声,并伴随着烟雾升腾而起,烟雾之中夹杂着道道火光。
“直娘贼!这群狗贼恁般阴损狠辣!竟然打算抄咱们的后路!”
见战情如此,众将立刻将那份原本打算用来反击南粤军的勇气收藏起来,变成了准备突围的勇气!不过,南粤军会容得他们如此从容退走吗?
参将陈鹏、郑然、林察、陈麟、杨耿、苏成、蔡骐等人纷纷站出来请命,要为全军打开一条生路,或是将南粤军登陆部队赶下海去!
就连郑森和他身边的陈辉、张进、陈霸、洪旭等几个部将,和几十多个亲兵也纷纷振臂高呼,要为全军殿后。
“蟒二,我拨两千铁人军给你,你把在金城炮台东面的那些南粤军给我赶下海去!陈鹏、郑然,拿出你们大战荷兰红毛夷的胆气来,给我把厦门城外的南粤军打回去,控制好厦门城外的那几处山头!把大炮拉到山头上!与胡里山炮台遥相呼应,控制这一带水路!”
虽然是大兵压境,但是郑芝龙却在这种压力之下迸发出他的枭雄本色。一一指派部将,分配兵力和任务有条不紊。
“芝豹,你和福松丸带人先行过海,到胡里山炮台、集美等处。收拢兵力。控制船只,等候我们过海来。大家一道往同安去,取了家小财物,便连夜往福州去便是!”
“父帅,我们撤走的时候。索性在厦门城内外放上一把大火,不留一块整砖给李守汉享用!”郑森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之色,“也好牵制与他,令他不好立刻渡海追击我等!”
“不可以胡闹!一来,这里是我等的桑梓之地,根本之地,多少兵士军官的家口财产在此。你一把火烧了,倒是痛快,这军心不稳,该如何?二来。你一把大火点起来,南军立刻便知道我等要走,这不是宣之于敌?”
但是,局势的发展似乎远远超过了郑芝龙的预计,就在他分派完任务,各部将领分头领命准备出动之时,一连串的坏消息纷至沓来。
胡里山炮台投降!
那里的守军在看到南粤军登上炮台附近后,也只是胡乱的施放了一通枪炮,便在南粤军闪着寒光的刺刀丛面前溃散了。少数腿快的逃到了海沧、集美等处家中换了便衣,摇身一变成了老百姓。多数人只得跪地投降。胡里山炮台上空飘荡着南粤军的旗帜,已经成了封闭郑芝龙的又一个据点!
厦门城外的几处制高点失守!
深谙攻心为上战术的南粤军,故意没有俘虏这里的守军,而是在几十步以外,用刺刀驱赶着他们向厦门城方向逃跑,稍稍步履慢些,便在后面鸣放火铳。惊骇的兵士们一路狂奔到厦门城外,呼兄喊弟的要城上守军打开城门放他们入城,稍稍迟缓一些,后面的南粤军便追来了!
一时间,厦门城中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未等得郑森说得放一把大火,城中的光棍混混青皮无赖等类角色,已经在几处街巷之中点起了火头,四处吆喝着,“南粤军进城了!厦门失守了!”借以制造混乱,方便他们趁火打劫的便是!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郑芝龙也顾不得许多,亲自领人冲下山头,往厦门城中去弹压乱局。在连续砍了几十颗企图趁火打劫的光棍混混之后,城中的形势稍稍安定了下来,几处延烧的火头也被城中军民扑灭。
虽然他的所长是在海上,陆战的本事远不如海战。但毕竟也是是知兵之人,知道这种情况若是自己带人率先退走,必是全军溃散,势必会引起南粤军的全力追杀,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是谁也不敢想象的结果。所以,必须先主动出击,缠住南粤军,至少拖到天色黑下来。然后才能且战且退。
这与南粤军缠斗的任务,被郑芝虎和陈鹏等人抢了去。
郑芝虎领着两千铁人军和自己的部队往金城炮台方向扑去,而陈鹏等人则是直取厦门城的东北方向,试图将占据了几座山头的南粤军赶回去。
而此时,太阳已经落到了海平面以下,整个海面迅速的从一片通红变成了漆黑一团。
为了避免夜间作战给陆海军之间的协调配合制造更多更大的困难,鼓浪屿等处向厦门岛上的南粤军陆营和在海面上与金城炮台展开激烈炮击的水师官兵发来命令,陆营原地构筑工事,由进攻转而为防御。水师则是撤回到金门、鼓浪屿、大担二担等处岛屿进行短暂休整补充弹药。
“大帅!南粤军的进攻势头停了下来!我军是不是要一鼓作气拿下那几座山头?”陈鹏派人前来请命。
“不必了!派人严密监视,只要他们不冲下山来就不要理他!”
“兄弟们!准备撤往同安!”
芝龙派人给郑芝虎送去命令,让他在接到郑芝龙登船撤往同安的消息后立刻与南粤军脱离接触,随军撤退。
“厦门岛,我先让你在李家手里委屈几天,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的!”命人卷起自己的帅旗,在几十个亲兵的紧密簇拥下,郑芝龙策马冲到了码头上船。回头望去,整个厦门岛上,稀稀落落的几处不停的响着火铳声和时起时伏时远时近的喊杀声。
在船上。看着黑漆漆的厦门岛,犹如一座死城,不由得郑芝龙心中一阵酸楚,几十年的海上搏杀。本来大好的一份基业。如今损失殆尽。
心中一酸,眼睛里竟然有泪涌了出来。幸好在船上。几处火把映照着,令人看不清郑芝龙的面庞。
“十余年经营,数百万银钱,所花费的心血精力更是不计其数。如今却只是在一个朝夕间便土崩瓦解了!”
他不知道,当他率领自己的亲兵领着部分人马到海边登上船只向集美海沧方向撤回的那一刻,整个厦门岛内外,陆海两路阵地上一片喧嚣哗然鼓噪之声。从船主到普通水手,从炮台上的军官到负责搬运火药炮弹的苦力,所有人都有种被抛弃被欺骗的感觉,他们再无战心。或是四处奔逃而走,或是在自己的船只、阵地上高高挂起白旗,宣布已经向南粤军投降!郑芝龙的这份家当,彻底的不属于他了!
如此惨重的损失。令郑芝龙、郑芝豹以及周围的军官将领们都沉默不语。
水师不知道能不能逃出来三分之一,夜间航船,只怕互相冲突碰撞,损伤也不会小。步兵就更加不敢想,以郑军步队的那种肉脚状态,只怕给那些断发文身的东番兵垫马蹄子的资格都不够,更不要说素来便名闻遐迩的南粤军各镇精兵了。
今日之事给郑家的打击,对众人难以想象的大。无论是海上舰船的炮火,还是冒着密集的炮火猛扑炮台,不顾死伤,如此的凶猛,这对于郑军来说实在是难以想象
“父帅,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介怀才是!”
郑森在登上集美码头之后,见这里秩序倒还不错,带着咸腥味道的海风吹得郑家的旗号扑剌剌的作响。码头上,郑家的士兵举着火把紧张的搬运着各类贵重物品,准备经同安撤往福州。
对于儿子的劝告,郑芝龙只是摆摆手,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望着天空:“福松,你老子今天突然有点心灰意冷了。多年来父亲一直在炮火硝烟之中,风波浪涛里讨生活,求富贵,今天看了来,这碗饭今天怕是吃到头了!不如这样,咱们到了同安后,将在县城中储备的金银珠宝细软财帛分发给兵士们,父亲领着你和几个叔叔,我等一家人乘船出海,带着余下的金银细软等物,或是往南京,或是到你外公家去,也效仿一下微子去殷,只管在长崎享受富贵,图下半世快活,可好?”
郑芝龙从一个跟着李旦颜思齐屁股后头混的小跟班,到给红毛夷人当翻译,到独自领着几条船在海上,一直到接手了李旦、颜思齐留下的家当成为一时海洋上的霸主,可以说一路顺风顺水,不曾栽过什么大跟头,却不想今天这个跟头跌得如此之惨!
“父帅!不必如此,我们在同安囤积了大批的金银细软,就算是福州不能久住,我们也可以携带这些财物往南京去。利用长江水道往来于日本与江南之间进行贸易。扶桑诸多大名都与父帅熟悉,我们又不缺少船只银钱,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也只是呼吸之间的事情!”
“就是!大哥,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江南士林推崇大哥,只要我们撤到了福州站稳脚跟,朝野上下定会对李守汉、南粤军如此欺凌同僚攻击友军之举大加口诛笔伐,到那时,大哥再领着我们打回来便是!”
在儿子和郑芝豹的劝慰下,郑芝龙稍稍的振作了些,命人先行出发,沿着同安往集美之间的官道向北出发,他要在集美等弟弟芝虎回来。
终于,在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郑芝虎的旗号,想来这个郑家最能打的人为了提振军心士气,故意没有撤下或是收起自己的旗帜。其实,已经快到了定更时分,到处一团漆黑,又如何能够分辨的出旗号上写得张三李四?
听得郑芝莞说了大帅情绪不好,郑芝虎几步跳到郑芝龙面前,“大哥,一点小小挫折而已,大哥何必心灰意懒?如今我们虽然打了败仗,但是比起当年五条船在海上行走之时,不知好了多少倍!”
听了弟弟这话,郑芝龙仰天放声大笑:“没事的!没事的!我也就是一时钻了牛角尖罢了!不把李家的事情办好,如何在海上耀武扬威的?便是去了长崎,只怕也是被那些大名拿来当成讨好李守汉的礼物!”
对于如今日本国内的政治生态,郑芝龙要远远比郑森了解得多。
一行人见郑芝龙已经从颓唐的心境中解脱出来,又恢复了往日杀伐决断的威风,当下心中无不欢喜。
大队人马索性掌起火把灯笼,绵延数十里往同安方向急奔。
“大帅,前锋已经到了美人山,过了美人山再走十余里便到同安县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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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有埋伏!
“主公!郑芝龙兄弟带着亲信心腹人等渡海逃往集美、同安方向去了!岛上各处守军无心抵抗,纷纷竖起白旗投降,我军进入厦门城!”
鼓浪屿岛上,刚刚饮下一杯热酒的守汉便听到了振奋人心的消息。
“请主公示下,我军要不要渡海追击?勿使此獠漏网!”
几个在厦门战役之中没有捞到仗打,没有立功机会的标统纷纷请战。
守汉见部下健儿一个个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欢喜,正要开口激励几句,外面的亲兵进来禀报。
“主公!大少帅和大小姐回来了,在门外等候军令。”
白天,李华宇率军强行攻击鼓浪屿,为陆海军打开了这个通往厦门岛的门户,这一举动赢得了全军上下的一致赞佩,大少帅的威望,顿时上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主公洪福齐天,大少帅神灵庇护!”
这样的口号不时的在南粤军进攻时队伍之中爆发出来,随即,整个军队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士气大振。
听得主公的一子一女两个传奇人物到了,军官们纷纷停止了争夺追击郑芝龙残部的行动,翘首望着帐外,希望最早看到两位少主的英姿。
“属下台湾卫指挥使李华宇,见过主公!”
“属下南粤军水师游击舰队统领李华梅,见过主公!”
看到自己的女儿、儿子,如此的在众人面前露脸,试问哪个做父亲的心中不欢喜?
暴虎冯河(赤手空拳的同老虎搏斗,没有工具渡过黄河,形容危险而不可能的任务。),完成了别人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是做父亲的再怎么偏心栽培,也是无法做到的。
“起来吧!赐酒!”
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这是守汉的家规。这一子一女军规严正的向守汉行礼之后,各自起身整理一下战袍。双手接过亲兵端来的一杯热酒一饮而尽。
“多谢父帅!”
“华宇。你不错!这一仗,我在后面看到了。也听得你那些叔伯们回来夸奖你。”
见儿子女儿将酒饮下,作为统帅的角色暂时没有什么戏份了。接着,父亲的角色上场了。
“你个小畜生!知不知道老子为了你,担了多少心?你个小王八蛋在前面冲锋。老子在船上手指甲都差点刺进船板里去!”
父亲训斥儿子的声音越发的高亢,在帐内的众人一时颇为尴尬。父亲训儿子,当然是口不择言,可是,听得守汉满嘴的污言秽语,众人却有些不太习惯。
尽管他们平日里训斥不下时,嘴里零碎更多。但是这些话从主公口中出来,而且训斥对象还是刚刚立了大功的李华宇,军中风头最劲的一颗新星,这个。却是令众人大跌眼镜的。
“一会滚回到你的帐中,赶紧的给你娘派人送个信去!只怕军中有嘴快的,把你个小畜生的事迹告诉了你娘。莫要让她们担惊受怕!”
守汉训斥抚慰了李华梅姐弟一番之后,帐内众人开始整理厦门战役目前的战果。
此战虽然尚未完全结束,但是草草清点一下,战果已经是颇为丰盛了。
攻克了金门、厦门,鼓浪屿等处,除了占据了上述地方,拔掉了这个横亘在南粤军水师南北航线上的巨大钉子之外,所缴获的各类物资,也是堆山填海。
“在鼓浪屿、金门、厦门等处,共计缴获各类大小完好火炮一干四百余门,炮弹十余万发,火药接近三万桶。其中八磅炮以上火炮四百余门,内有二十四磅炮、三十二磅炮近百门,其余大多为大佛郎机以下火炮。刀枪器械若干,眼下正在统计当中。”
负责进行统计战果的粮台官念了一遍数字,旁边的军法处军法官同样念一遍,二者数字并无二致。
粮台官借着这个机会稍稍喝了口茶,润润干燥的喉咙。
“俘获大小船只四百零七艘,船上火炮数字正在统计当中。缴获完整炮台十二座,可为我军使用。另缴获船坞八座,内有正在建造船只四十艘及木料一批。”
“俘虏郑军士兵二万七千余人,这一数字是截止在二更时分,眼下各部正在厦门城中搜剿残敌,这一数字正在不断增加之中。”
“俘虏郑军水师水手、炮手一万一千余人,这个数字同方才的士兵数字一样,都在不断增长之中。”
“另外,我军在厦门城中缴获郑家用于同外洋贸易的货仓十余座,内有棉花、赤铜、生丝、茶叶、桐油等大宗货物,其中以茶叶为最大宗,约有数百万斤。大概相当于去年整个福建和赣南产茶地区总产量的三分之二。”
这一连串的战果数字听得众人无不眉飞色舞,别的不说,光是缴获的船只、俘虏的水手,就可以将南粤军中困扰多年的水师发展难题破解,这一万多水手一下子涌进南粤军中,便是像傲梅号、三头虎号,甚至是守汉的座舰常胜号这样的艨艟巨舰都可以造上他一批。
“从此,这一片海,再无可以与我军相匹敌之水师!”
至于说那些缴获的物资,除了茶叶、生丝等郑氏集团对外贸易的商品外,其余的倒也没有引起众人过多的重视,不过,这一仗下来,原本为郑家把持的福建、赣南产茶区,就此落入南粤军的控制之内。只怕就眼前缴获的这些茶叶,就可以令南粤军崇祯十三年的对外贸易额度增加百分之五十!
这也就是南粤军多年以来形成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统计制度和数字管理制度,方才能够在战事尚未完全结束时便将战果有一个大体的统计出来。
而且,部队在前面进攻,后面粮台和执法处等部门便顶着流矢和四处乱飞的炮子弹丸,带着同施大瑄父子一道归顺南粤军的那些船主和军官,开始对厦门、鼓浪屿等处的武库、府库、郑氏集团对外贸易的仓廪进行一一点验。
有人带路。事情就好办的多,这些熟悉情况的人,熟门熟路的将南粤军领到了一座座仓库的门前,为他们打开郑氏集团多年积攒下来的宝库。
想想那堆积于各处仓廪之中满满的茶叶生丝桐油棉花。还有这许多的刀枪器械。火炮弹药,虽然不曾亲眼看见。但是想象一下那情景,不由得众位军官将领都是哈哈大笑,喜不自禁。
照着南粤军的制度,每次作战获胜归来。都要将所获战利品中取出相当的比例出来按照级别和战功,赏赐给参战将士。 为什么南粤军闻战则喜的原因,无他,经济利益驱动!
“父帅,别的不说,单就是所缴获的这些军资器械,船只火炮。便足可以将我们此番出战的军费赚回来了!”
李华宇到底年轻些,听得粮台官口中报出一连串金灿灿的数字,不由得眉开眼笑。
“说说我们的损失消耗吧!”守汉的心情却没有众人那么兴奋,相反的。他心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
说起了消耗和损失,那管理着全军粮草弹药,负责受伤士兵的抢运救治,死者的烧埋抚恤等诸多事务的粮台官,面色却有些尴尬。
“大帅,请恕属下料事不明,办事不利之罪。”
粮台在事前准备了为攻打厦门部队数万人至少一个月以上的各类消耗,担心此战会陷入旷日持久的攻防战、消耗战,毕竟郑家在金厦地区经营多年,工事修筑的可谓铁桶一般。
“但是赖主公之洪福,大少帅之果敢,诸位将军之奋勇,全军将士之血性,此战不足一日便告完成,郑芝龙仅领万余人、数十艘船只逃往同安。我军准备的大批物资十之八九尚未运到厦门。所以,属下有罪,徒耗军饷!”
“哈哈哈!”厅堂上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善意的笑声,放声大笑的军官们笑声中充满了自豪和得意。
“算了,宁可备而无用,不可用而无备。已经运到的军资便留在厦门,为大军消耗,抚慰受兵火影响的百姓。尚未起运的,发文告诉他们,不必运到厦门了,在各处仓廪之中储备起来。早晚间还可以用得上。”
至于说伤亡情形,便是有些触目惊心了。
粮台准备的两千口棺材,一天下来,便用了一千出头!
“阵亡者当中,大多为大少帅所部先登将士。近卫营、东番兵之中有将近八百人战死。此外,各条炮舰上也有二三百人阵亡。水师当中另有百余人下落不明,张统领和游击舰队里统领处准备天亮之后命人乘小船在左近海域寻找。”
“受伤之人,各部多达四千多人,其中,炮火所伤者居多,将近千人之数。因其伤重,死亡人数还在增加。其余轻伤之人,虽无性命之忧,但肢体为炮火所伤,只怕日后不能再在军中效命。”
杀敌一万,自损三千。这样的战果,能够有这样低的伤亡比例,从李守汉到各部将领,都已经是很满意了。
“从缴获财物之中取出些银元来,给伤者发一个月的军饷做抚恤,另外,拿一万银元出来,在各处采购新鲜鱼虾鸡鸭牛羊等物,为伤兵调养身体。”
对于这些伤兵,经历过炮火洗礼,比那些没有在炮火硝烟之中打过滚的自然要强悍的多。对于他们,守汉向来是视如珍宝。伤愈者归队后便是骨干、精锐,就算是不能重新披上铠甲上阵的,同样可以充当各处村寨之中的基层骨干。
正好!打垮了郑芝龙,他在八闽各处的地盘,到处都需要人手,只需数月之后,这些伤号便会成为各地的村长、自卫队队长之类的角色。
对基层政权组织的严密控制,注重基层政权建设,即是南粤军的力量来源,也是南粤军的一大任务。虽然这样一来,攻城略地的速度无疑会放慢许多,但却可以保证,所占领的地域内,军令、政令、畅通无阻。
“只要咱们吃下去的,就能够消化!”
这是几个南粤军高级军官们私下议论时对派出村官对最基础的政权进行管理的评价。
“华宇。你的那些东番兵,情势如何?”对于李华宇手下那支由高山族士兵组成的东番兵,守汉颇为感兴趣。打掉了郑芝龙,可以说整个太平洋西岸便再也没有可以与南粤军水师相匹敌的海上力量了。南粤军的主要精力。除了中原之外。便是要把自己地盘建设的更加牢固些。那些散布在各处岛屿丛林之中的土著部族,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归化。成为中华文明光芒照耀下的一份子,要么成为官奴,用生命和血肉,为南粤军添砖加瓦。
而若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善于山地丛林作战的高山族人,便是首选。
“很好哇!虽然有些伤亡,但是儿郎们的战意高涨,异常兴奋。如今各营上下都是能打能跑,父帅,是不是让我们去追击郑芝龙?”
白天的炮火,虽然让李华宇的近卫营和东番兵伤亡很大。但也激发了那些山地人士兵骨子里的凶悍,到了攻取中炮台和袭击胡里山炮台时,这些高山族士兵不畏炮火,只管在队官和甲长率领之下猛扑各处工事。攻势之凶猛,令守御阵地的郑军士兵为之心惊胆战。
“不用你去。你把东番兵给我带好,有功者赏,有伤者治疗。你答应的那些赏格,要尽快兑现。阵亡者尸骨按照他们的风俗处理,将战死者的军饷和抚恤尽快交到家属手中。”
“那,不去打郑芝龙?他跑了怎么办?”
看着李华宇没有带头盔的样子,头上的发髻被炮子掠过烧断了,草草打理的头发还隐约有些烧焦了的糊味,守汉有些心疼。拍拍儿子的肩膀,“这个事,你就不要多想了!好生回去休息。天亮以后和你舅舅、姐姐一道清理缴获之物。看看那数百万斤茶叶应该销往何处!”
。。。。。。
“大帅,过了美人山,我们就到同安县城了!”
陈鹏有些兴奋的指着不远处在火把照耀下的几处黑影。
这就是在集美往同安方向的必经之路,美人山就在官道旁。
此时间,黑压压的人群将官道拥塞的满满当当,空气中充斥着松明子火把燃烧后产生的松油味道,不时的有士兵因为拥挤或是急于逃命而发生的短促殴斗。
摆在官道上的这些人马都算得上是郑家的核心精锐,虽然白天打了一天,最终以败退收场,又连着狂奔数十里,未免有些劳累,但精神头却没差多少,只是在脸上带着少许疲惫。
望着不远处的美人山,郑芝豹突然萌发了一个想法:“若是李守汉派人在此地埋伏,我军长途败退至此,正是人困马乏士无斗志之时。岂不是被人一鼓成擒?”
美人山上草木丛生,郑芝豹也曾经多次到这一带游览围猎,深知地势。这里便是藏着数千人马,从官道上也未必能够发觉,何况此时正是深夜?
他举目望去,黑夜中,山上草木皆类人形,有若齐整部阵,精锐将士。他暗暗摇头,自己每观史书时,有读到“草木皆兵”四个字,没想到自己也有疑神疑鬼的一天。
“大哥,是不是让二哥到前锋去,控制一下部队,占据几个要点,让大队人马迅速通过?”
听得从美人山中流出的河水潺潺响声,越发的坚定了郑芝豹的想法,他向前一提缰绳,凑到郑芝龙马前建议。
“也好,小心使得万年船,芝虎,你。。。。。。”
郑芝龙正待要吩咐二弟郑芝虎带人上前去,控制住河面上的石桥,让部队快速通过,直抵同安城,不料,此时变故突生!
左面离官道不远的山坡上传来一声尖厉的号角声起!
紧接着,更是一声清脆的号炮声!
伴随着这声号炮,在官道上,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在郑军队伍中响起,随着这爆炸声,不断有火光在半空中升腾。
郑军白天打了一天,好容易看到了可以获得短暂休整,可以有热乎的饭菜酒水填充一下肚皮,不料想却骤逢大变。顿时,队伍立刻如同被热水浇了的蚂蚁窝一样,人马四散奔逃。
“开火!”
在美人山的山坡上,数十名亲兵簇拥之下,第一混成旅旅长吴六奇,睥睨着不远处到处乱窜的郑军士兵,口中迸发出这两个字。
吴六奇的警备旅,在接受了吴标所部的部分兵马之后,兵员人数增加了不少。守汉大笔一挥,将原本的警备旅变成了混成旅。给吴六奇增加了一个炮队营、一队为数六十人的骑兵队。比较起其他的警备旅来,算得上是兵强马壮了。
随着他的命令,司号员将手中的铜号吹出了一个尖利的高腔。紧接着,便是铳口的火光一排排的在山坡上闪动,随着排铳的声音响起,立时官道上人叫马嘶,局面越发的不可收拾。骑马的军官从马上摔下来,那些中弹受伤的马匹,被火铳声惊吓受惊的马匹,痛楚慌乱之中更是胡蹦乱跳,发出阵阵的嘶鸣声。
“该死的!当真有埋伏!”
郑芝豹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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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齐声唤,前头捉了郑一官!
混成旅的伏兵连续不断的施放排铳,在美人山的山坡上弥漫起大股大股的白烟,虽然是黑夜,但是在官道上火光的照射下,却看得十分清楚。郑家的人马不断的被排铳打翻在地,濒死之人的惨叫声,受伤受惊战马驮马的嘶鸣声,交织混合在一处。火光之中,那些受惊的、受伤的马匹,在人群之中往来奔跑跳跃践踏,使得本来就十分狭窄混乱的道路,变得越发的混乱不堪。
深夜之中突然遇袭,让郑家这些急于撤退的兵马,一下子被打蒙了!建制登时被打得稀烂,军官找不到士兵,士兵不知道自己跑到了那里。有人哆哆嗦嗦的取下火铳准备还击,却茫茫然不知道该朝哪里开火。开了一铳之后,正待左右摸索寻找子药和弹丸,却被几发弹丸同时击中,将身上打得血箭乱飞,当场毙命。
“点火!”
吴六奇见火候差不多了,低声下令。
随着他的口令,两个亲兵各自挥动手中的火把。一人朝着一具碗口粗细的毛竹挥起,毛竹被打通,一捆绑扎在一处的引线露在筒口。
白天,当郑芝龙指挥所部与登陆攻打厦门的南粤军部队展开血战的时候,远在潮州的吴六奇,连续急行军数百里,悄悄的绕到了同安县城,这座郑军的大本营和老营所在地。
在历史上,便是以善于长途迂回包抄而著称的吴六奇,再次发挥出了自己的战术特长。不过,在历史上他的这些本事是用在郑森身上,这次,却是提前用在了郑芝龙身上。
以吴六奇混成旅的战斗力,攻克一座战斗力极为肉脚。而且丝毫没有准备的县城根本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则是如何迅速拿下这座县城,而且不令消息走漏出去。
这个难题,咱们的红旗香主做到了!
刚刚攻克同安县城,尚且来不及统计战果。从厦门方向便传来消息。南粤军攻克鼓浪屿,攻克胡里山炮台。舰队进入厦门内港。
吴六奇敏锐的感觉到,自己立功的机会来了,在守汉面前彻底洗脱吴标反水给他带来的耻辱,在众人面前抬头挺胸的机会到了!
“我军攻克厦门。不成问题。但是郑芝龙那厮,断然不会甘于在厦门城中被擒。他一定会北上到同安县城来,这里有他军中家眷,还有他储备在这里的财物。我们便在这里等候他!”
吴六奇指了指远处的美人山。
“邹瑞兄弟,你带着一营人,把在同安缴获的火药和菜油搬出来,拉上引信。在官道上多埋设些!咱们便用这些火药和菜油,给郑一官照亮!”
一桶一桶的火药和菜油被紧急运到美人山脚下的官道上。火药,被分装到小坛子里,埋在土坑之中拉好引线。每一个火药坛子周围都至少有一个装满了菜油的瓷坛子。
方才在郑军队伍中引起巨大混乱的便是这些取自同安府库之中的火药加菜油的卓越表现。(大家可以自行想象一下各路神剧当中的炸点效果。)
随着这个亲兵点燃更多的引线。一连串的爆炸和火光立时如迎神赛会时一样,在郑军队伍之中爆裂开来。
不得不说,最早跟随吴六奇以乡勇起兵的邹瑞这个家伙,天生就是个挖坑埋雷的好手!他带人挖坑的位置彼此之间错落有致,让你躲开了这一处,却逃不掉那一处。躲开了火药桶,却躲不开菜油坛。
在不断的爆炸声、燃烧起的火光中,郑军的队伍虽然各级军官竭力的收拢,但是在不停的有弹丸在山坡上射下的强大干扰下,几乎没有能够形成百人以上建制的。
在这一番混乱之中,山坡上,骤然一亮。仿佛地下的岩浆突然间爆裂开来一样,美人山坡上火把、灯笼、火堆连成了一片。
借着火光,郑芝龙看得很是清楚,美人山的半山腰上,不知道站起了多少南粤军的兵士,黑洞洞的铳口上,密如柴林一般的铳刺随着火焰的跳动闪烁着时明时暗的光芒。
“山下可是郑总兵?某家吴六奇,忝为南粤军第一混成旅旅长,在此等候多时了!”
吴六奇很明显是中了罗贯中的毒,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有心情同郑芝龙调侃打招呼。这个举动令郑芝龙等人心中暗自发笑,这个南粤军中有名的悍将竟然也是如此的迂腐。看看过一会能不能花钱买一条路走。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便令郑芝龙笑不出来了。
郑芝龙正待搭话,却被身旁的郑芝豹拦住,示意郑芝莞上前答话。
“我家总兵大人还在后面,我等是往同安接取军火的!”
“同安?各位就不必去了!我早已取了多时了!各位,请看,这些人你们认识吗?!”
随着吴六奇身边近卫营营官王金的一声号令,在山坡上的部队闪开了一个缺口。
从缺口之中,被混成旅左标标统杨贞的部队监押着数百人从后面走了出来。
这些人男女老幼都有,衣服也是分为绸缎棉麻不等,看得出来,身份颇为复杂。有人头光面滑,有人则是皱纹堆垒。
这些人,都是郑军在同安县城之中的家眷。吴六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奇袭得手,立刻封闭城门,命手下得力将领陈奇龙、郭宏等人带领所部在城墙、城门、城外各处设下三道封锁线,务必不能使一人漏网逃脱。这些在同安县城之中的家眷,还未曾反应过来,混成旅的兵便已经砸开大门闯了进来。
在城中大索的,是旅部中军蔡风、杨孟二人的部队,虽然面对的是敌军的眷属,但是在南粤军的严酷军纪面前,只要这些人不手执兵器反抗,混成旅的兵倒也是没有什么过分无礼的地方。毕竟,潮州和漳州、厦门等地毗邻,大家说不定还都是客家人或是亲戚。
“各位。这些人想必大家都认识,他们都是贵部将士的亲眷。某家奉令攻取同安,已经将城内贵军眷属全数请到营中做客。请大家不必多虑。”
吴六奇的话说的虽然客气,但是在数千人以火铳、火药先行进行了一次打击之后再和别人说话。便是说得再客气。别人听的也是后背一个劲地冒冷气,如同冬夜里听到猫头鹰叫嚣一般。
“儿呀!”
“孩子他爹!”
“老爷!”
“大哥!”
吴六奇的话说完了。转身退到一旁,让这数百人走到明亮之处,也好令山坡下的郑家军士兵军官看得更加清楚些。美人山说是山,其实并不算高。两军便在半山腰上朝着官道上互相对望。一时间,隔着百余步的距离,呼妻唤子,寻兄喊弟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一霎时,郑军的抵抗意志彻底被击碎。
“哥,嫂子和侄儿们都好!南军进城之后就发了粮米,吴大人说了。不会为难兄弟们!”
“儿呀!你娘的药钱该付了!南军的军爷说,过来之后马上可以开军饷!”
“好了,火候够了!”吴六奇冷眼在一旁看了一会,吩咐手下军官。“全体上刺刀,准备出击!”
随着这一声号令,方才在山坡后面待命的两标人马默不作声的,如两条黑龙般涌到阵前。
“欧亮、吴汉、李青、董统、刘胜、朱梁、张佑、李焜、曾兰、王筹,你们几个人跟着邹瑞从左侧冲下去,”吴六奇用鞭梢一指,示意手下的几个哨官向左侧郑芝龙所部正在蠢蠢欲动,准备突围而走的一小队人马。“陈利、张魁、蔡凤、陈龙、林馥、陈忠、林恩,你们几营人马,跟着王金的近卫营往郑芝龙的大队人马之中冲击,就像咱们吃蛇一样,给我分割成一段一段的!”
“杨贞的部队留在山上,准备接受俘虏!”
“都听明白了吗?”
“旅长,我们都各有任务,郑芝龙那厮就让他这么走了?”
吴汉同吴六奇是本家同族,仗着这点血亲关系向吴六奇发出质疑。
“当然不会如此便宜他!他若是走了,咱们混成旅怎么抬头做人?本官亲自对付他!”吴六奇脸上浮现出一抹狞笑,挥动了一下粗大的铁棒。
“主公恩德厚意,给了咱们一队骑兵,加上旅部本来的骑手,可以凑出一百五十余骑,这些人由本官亲自带领,直取郑芝龙便是!”
翻身上马,向左右身后望去,吴六奇对混成旅的部队表示很满意。
被他点到名字的欧亮、吴汉等人,俱都是从他一起兵时便跟随在身边的得力人手,最是擅长冲锋陷阵。这些人如今都从头戴竹制斗笠,脚踩草鞋的农家子弟,变成了统带一营一哨的南粤军军官。
在这些人背后,以哨为单位,一个个方阵整齐的摆列在山腰上。方阵沿着山坡布列开来,似乎铺满了整座美人山,山下官道上的混乱,却令这些人视若无睹一般,阵列始终保持整齐,人们只管将视线盯住了在最前面的吴六奇。只听得队伍当中偶尔有火把燃烧时松节爆裂的声音,却无人稍动一下。
“兄弟们,今晚,是我们混成旅立功露脸的时刻到了!我们终于可以不用再看别的队伍脸色了!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说,老子对得起主公给的军饷了!”
吼完这几句话,吴六奇命令身旁的司号长,“放炮!上刺刀,出击!”
一声炮响,这二十几个方阵如同山洪一般从山坡上无声的涌下。堪堪冲到山脚下,各处方阵之中,一声劲锐的哨子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密如爆豆般的火铳声响起,铳口迸射出的火光给这混乱的夜幕又镶嵌上了一道橘红色的美丽花边。
不过,这美丽是要人命的。
弹丸四下里到处乱飞,将本来就如同炸了窝的蜂巢一般的郑军队伍打得更是混乱。官道上、草丛中、河沟里、石桥下到处是四处乱窜的郑军士兵,被流弹击中的伤兵,刚刚惨叫着倒在地上,立刻便被无数双大脚踩过,转眼间变成一滩肉泥。
一轮火铳射击之后,混成旅的兵开始了刺刀冲锋。
吴六奇带兵。向来是以能打能跑而著称,否则也不会有连续多次长途奔袭、迂回包抄成功的战例。这些兵又在美人山上休养了一阵,早已恢复了体力,如同群狼入羊群一般猛扑到郑家队伍之中!
不过。在刺刀见红之前。吴六奇吩咐他们要高呼几句口号!
“弃械跪地者免死!”
“愿意从军者按才录用!”
“家人等着你们回去团聚!”
嘴里喊着,脚下和手上却是丝毫没有停滞。几个反应有些迟钝的郑家士兵立刻被欧亮手下的士兵用刺刀在身上添了几个透明窟窿!
脑瓜灵光的士兵立刻丢到了手中的兵器,顾不得地上的血污泥水,跪倒在地,等候着命运的发落。
美人山这里的地形最是适合打伏击。官道紧贴着山边修建。一条河从山中流出,河面上又是一座不算特别宽的石拱桥。这样一来郑家的残兵败将便被这地形压缩在了狭小的空间之内,任凭着吴六奇指挥部队往来冲突。
十几个冲在前锋的哨官领着各自的部队将南粤军的军旗从郑军的队列当中杀了一个对穿对过,犹自意犹未尽,“兄弟们,再和我杀回去!”
两番冲突下来,这个战场上。到处是忙着抓俘虏,检查缴获物资财物的,收拢郑军伤兵,准备送去医治的。在死尸堆里进行检查,看看是否有躲在尸体堆里准备浑水摸鱼逃走的。
还别说,在尸体堆里,几个士兵还真是发现了一条大鱼。
死人堆里,一个军官满身鲜血,脸朝下趴在死尸身上,任凭着那尸体上流淌的鲜血将身上的衣服染得肮脏不堪。这人的衣着很奇怪,上身是一件郑家士兵的号衣,下身却是一件大红中衣,士兵们借着火把的光线看,却怎么也认不出是什么材质的衣料,不过,从那裤子上闪动的光泽看,士兵们就知道,此人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士兵。
“别装死了!”一个士兵用铳托狠狠的在那个军官大腿上敲了一记。“再装死,咱们就弄死你!”
“别别!”那人仓皇着爬起身来。
“说!你是谁?”
那人定睛一看,四五个南粤军兵士正端着火铳、长枪将他围拢在当中,铳刺和枪尖都对着他,正面士兵手上火铳的铳刺几乎都挨着他的鼻尖了。
“鄙人,我,在下,是福建总兵麾下千总,郑芝莞的便是!”
口中说着,郑芝莞从袖中取出几个小金锭子,作势便要放到几个士兵手中。“大家见面就算有缘,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几位兄弟拿去饮茶!”
为首的一个甲长斜眼看了郑芝莞一眼,“你的钱你自己收好了。咱们有军规,不能搜刮福建兄弟们的腰包!只要愿意的,都可以在我家主公麾下任职!”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少废话!到那边集合去!”
混乱之中,吴六奇领着百余骑兵,往来穿梭于郑家败兵之中,不时的挥起手中铁棒将拦住马头去路的郑军败兵打得脑浆迸裂血肉模糊。他的目的是要生擒活捉或者将郑芝龙斩于马下,否则,便是俘虏再多的郑军败兵,对他而言也不算是全胜!
蓦地,在纷繁嘈杂的战场上,一彪人马撞进了他的眼帘。不曾打太多的灯笼火把,却是偃旗息鼓的只管夺路而走。最明显的是,人群之中,几个骑马的!其中一个骑马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
这应该便是郑芝龙了!那少年便是他的长子郑森!
吴六奇心中判定,立刻便挥军猛冲!骑兵催动战马,马儿几个纵越便追上了那数百人的队伍。
走近了观看,越发的证明了吴六奇的判断。
这五六百人的队伍中,有几十个明显的昆仑奴,另有二百余人从身形相貌神态上看,应该是郑芝龙手下的扶桑浪人武士!
“郑总兵!既然到此处了,又何必要走呢!我家主公有意与大人面谈一番!”
带着几分戏谑,吴六奇朝着郑芝龙的亲兵队伍高喊一声,表达自己并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要抓你回去见我家主公罢了!
“巴嘎!”负责殿后的一队扶桑浪人所组成的亲兵,队伍里爆发出一声叫骂,转过头来挥动着手中长枪利刃直扑吴六奇而来。
“作死!”
不曾等到吴六奇发令,他身后的骑兵队官一声低吼,策马而出,领着二十余骑直扑那数十名扶桑浪人。
这些浪人大多是郑芝龙在长崎等处搜罗来,数年来逐渐筛选挑拣到身边充当亲卫,也是到了紧要关头投入战场扭转战局的一股力量。这群家伙平日里酒肉供奉,赏赐丰厚。隔三差五的便有些钱布之类的由顺风信局邮寄回家交给家人享用。
所以,在此辈心中,郑芝龙这个主公要比之前在日本国内的主公还要来得更加神圣不可侵犯!
但是,勇悍是一回事,能不能正确对待则是另外一回事。
蹄声嘚嘚,刀光闪过,数十具尸体无声的向人们诠释着平原地带骑兵对步兵的优势。
“上刺刀!冲!”
到了这个时候,吴六奇也懒得多废话,命令追到此处的两个哨官领军出击。
天明时分,刚刚在厦门城中打了一个盹的李守汉,被城内外一片欢呼声吵醒。
“什么事?”
他有些不满的问在门外亲自值宿的莫钰。
“主公!混成旅的吴旅长,在同安附近设伏,一举全歼郑芝龙所部残兵,生俘郑芝龙以下郑芝虎、郑芝豹、郑森等郑氏家族成员近百人,如今信使刚刚进城报捷。俘虏很快便押送到厦门。城中便为此事欢呼!主公!福建之事,定矣!”
齐声唤,前头捉了郑一官。
守汉心中浮现出了这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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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分赃
“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驾着这小舟一叶。才离了九重龙凤阙,来探这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烈,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
崇祯十三年四月初八,厦门原福建总兵府。
戏台上,扮演关二爷的昆曲演员正在架子花脸周仓的护持下边唱边舞,吟唱出关二哥的壮志凌云,英勇无敌。台下,南粤军的水陆两军将领,雁翅排出数十桌酒宴,正在那里不住的猜拳行令,鼓掌喝彩。
这数十桌酒宴当中,颇有几桌气氛有些不尴不尬。
这几桌酒宴上落座的,正是郑芝龙和他的几个弟弟,还有在厦门战役之中被俘的十几个船主。至于说郑森等人,则是和李华梅、李华宇,还有刚刚赶来的守汉的二儿子李华宝等两家的第二代们在戏台下另外开了两桌,在那里轰然畅饮,
不过,郑家的人此时还是惊魂未定,再好的美酒佳肴,到了嘴里也是味如嚼蜡。这一仗下来,郑家二十多年惨淡经营,苦心积攒的家当,于一夜之间尽数改换了门庭。
兵马水手,炮台船只,仓廪堆房俱都变成了李家的囊中之物口中美食。此时便是端来龙肝凤髓给这郑家的上下人等,如果还能品味出口中杯中酒菜的滋味,当真是全无心肝之人。
人的情绪就像跷跷板,这边的情绪低落,那边自然就高涨起来了。
地图上,标识着郑家的那面旗子在得到郑芝龙被吴六奇生擒的消息后,被守汉狠狠的拔了下来。在海上航线上用朱砂狠狠的把福建海域的虚线,重重的涂抹成了实心的一条粗大的红线。
在一旁的华梅看得很清楚。她知道,父亲和舅舅们把不太稳定的航线或者是地盘都是用虚线代替,而相对稳定。或者牢牢掌控在南粤军手中的地盘,则是用实线来代替。
华梅仔细的端详了一番这张凝聚了父帅二十年心血的海图,上面一条条的红线,像一根根血管一样。通往东西南北四面八方。沟通了南粤军各个岛屿、地盘之间的联络,同时将四方的物产收拢汇聚到南中地区。通过各个工场、手工作坊制造成为商品,之后再通过这些航线运到中原、辽东、极北苦寒之地,扶桑、朝鲜,天竺、天方。还有那些红毛夷人所说的欧洲各国。为南粤军和李家换回巨额额财富。
可以说,李家今天的基业,一半来自于各处工场矿山,而另一半,便是这些航线和海船所赐。
但是之前这片海上,还航行着桅杆上飘荡着郑家旗号的无数海船,这些船只。在东洋、西洋各地(从大泥、浡尼、占城、吕宋、魍港、北港、台湾、平户、长崎,到孟买、万丹、旧港、巴达维亚、麻六甲)各个商业贸易繁荣的港口往来进出,将中原、江南各处出产之物出售与各地商人,换回大批的金银财货运往内地销售牟利。
而这些船只。不但从李家控制的这片海上谋取巨额利润,还有意无意的阻碍了南粤军船只往江南、往中原,往辽东、往朝鲜等处的贸易活动。
如今,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代表着郑家权力核心的厦门港,成为了连接香港岛与上海港口的重要中转站和补给站。同时,这里还将成为往福建腹地收购茶叶、山货,销售各类工业品、农产品的据点。这个据点不但要辐射到整个福建,甚至还要渗透到赣南。
“郑家商人能够做到的,我南中商人也要做到!”
看着这张再无阻碍的海图,守汉踌躇满志,眼睛里跳动着狂热的光芒。不是说中国的命运要在海洋与陆地之间做一个选择吗?好!我就把海洋与陆地都占了!慢慢的让子孙去选!
于是乎,消化胜利果实的事情便摆在了首要的位置。
郑芝龙所部的被打垮,不仅仅是北上的通道彻底落入到李守汉为首的南粤军手中,而且,意味着整个福建省从此被南粤军控制!他们可以堂而皇之的利用剿匪、筑路、贸易等各种名义,把手通过工作队、工程队、商号等诸多形式伸到福建各处村寨厝楼之中。进而建立起牢固的基层政权,将正经的大明官员们牢牢地圈禁在各处城池内,政令不能出城门。
但是,要做到这一点,首先一个环节,就是分赃!
对于在厦门战役之中所缴获的战果,南粤军水陆两军都红了眼。大家红眼的原因不是为了缴获的财物金银,而是那些士兵和武器。
为数多达万人以上的熟练水手,如果再配合上水师学堂毕业的学生,加上从阿拉干、天竺等处雇佣来的,张小虎、左天鹏、楚天雷、李华梅等人都在憧憬着给自己的舰队配备上更多、更大的炮船,想象一下那巨大的炮舰全舰开炮时壮丽的景象,不由得令这些水师将领们为之神往。所以,四大舰队的头头们齐聚厦门,目的就是为了那一万多的水手!
而陆营相比较,就简单多了。
郑家被俘的几万士兵,遣散老弱,将不适合、不愿意在军中服役的,打发回家种田之后,余下的必须要打乱建制后送到各处重新回炉训练。经过几个月的训练,认识了至少二三百字,能够书写简单的书信,同时熟悉了南粤军之中各项制度后,便可以打发到各处新开辟的地区,充当村自卫队,同时成为那里的新移民。
新开辟的台湾、吕宋、暹罗,满剌加,还有爪哇等处,都是这些人最好的去处,他们在前面走,后面便会引起一个村落,一个家族的移民潮。
在这些地区困扰南粤军的人口不足,特别是内地汉人不足的局面,会被如同潮水般的移民潮迅速扭转。
陆营各镇将领看好的,是缴获郑军的那四百多门大口径火炮。还有那些炮手!那些从八磅到32磅的大炮,虽然令南粤军将领们有些眼馋,巴不得发给自己用了来扩充炮兵队的实力。但是同那些熟练的炮手比起来,军官们还是愿意要炮手!
这些人同原本南粤军的炮手所差之处,不过是瞄准、计算等环节,在火炮的操作上。并不逊色多少。弄回去。同南粤军各部的炮队在一道训练几次,这些人的技战术水平便可以上一个大台阶。
而南粤军各部的炮火打击密度。也可以上一个大台阶!
“这些大炮,你们就不要想了!”守汉的一句话,将众人兴冲冲的火焰一瓢凉水浇灭了。
“不过,炮手倒是可以集中训练之后分配到各镇各旅当中!吴六奇!你这次打得不错。我会向皇上和朝廷请旨,给你请一个副将回来。另外,有八门八磅炮和四门十二磅炮拨给你,扩充你的炮队营!”
“属下多谢主公恩典!”
叩头之后站起身来,吴六奇有些兴奋而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看着周围人包含羡慕和嫉妒的神情,他知道,同族兄弟吴标带着人马反水投了朝廷给自己带来的不利影响。随着守汉的这一句话,开始消失了。
“我等恭喜吴将军了!”
“给吴将军道喜!”
各镇的统制、各个警备旅的旅长们纷纷走上前来向吴六奇贺喜。
“主公,吴旅长有大功,自然要重赏。不知主公打算如何处置那些大炮?”营务处会办王宝在众人期盼的神情之中,小心翼翼的向守汉询问他的腹案。
“那些大炮,本伯有些用场。你们来看。”
守汉指着海图上,满剌加以西的大片地区,上面同样的用朱砂勾勒出诸多线路。
在隔海相望的天竺东海岸上,赫然矗立着几处插着南粤军旗号的所在。
“这是天竺,如今我们一半以上的棉花,几乎全部的小麦都来自于此。我们的大批军火也销往此处。同时,这里还为我们提供着每年至少二百匹牡马,为我们的马场提供新鲜血液。至于说那些宝石珍玩,金银美女之类的,更是不在话下。”
“主公的意思是,要加强这里的火炮配备?”
“阿宝,你猜对了一半。不但是要加强这里的火炮配备,还有这里的!”守汉将手指指向了凌家卫岛和被他很有恶趣味的命名为李家坡的所在。
将这几处建设成为要塞,南粤军就彻底的控制了满剌加海峡。从天竺、阿拉伯半岛来的红毛夷人们,便要彻底的在这两扇大门前俯首帖耳。
“余下的十二磅炮、八磅炮、六磅炮,本伯便要用来结个善缘。将这些火炮半卖半送,交给与我们有生意往来的天竺王公贵族们,让他们用来看家护院。”
听守汉如此一说,众人不由得轰然大笑。他们都清楚,所谓的半卖半送,无非是将这些火炮稍加翻新之后,以新品的价格卖给天竺王公,而且,结账时要么是收取棉花小麦,要么是以宝石骏马金银抵账,最差的也是要用那些天竺胡姬来充数。
“主公又在宰这群天竺羊牯了!”
一个旅长悄声同身旁的同僚挤眉弄眼。
“胡说,什么天竺羊牯,没听主公每次说起来都称呼他们为三哥吗?!”那人一本正经的回应着。
“至于说余下的那些什么大将军、虎蹲炮、小佛郎机之类的火炮,我想你们也看不上眼。索性全数拉回河静回炉,重新铸造成小炮,发给各处移民村寨用于守卫。”守汉缓缓的看了众人一眼,“眼下咱们建成了这条大龙,有的是钱粮人口,你们还怕没有火炮?”
“那,主公,凌家卫和李家坡等几处要塞的炮台,是不是也参照郑家在厦门修建的炮台一样形式来重新修筑一番?”炮司的统制黄雷挺,知道这一次大捷之后,他的炮队将会是得到最大扩充的那部分。在巡视了郑家炮台的修筑和实际效果之后,他准备把几处要塞的炮台也如此修建一番。
郑家的炮台之中,很少有尸体和伤者,就算有几个倒霉蛋,大多数也是被流弹击中而死。“如果不是大少帅带人拼死突击,只怕我们用炮弹轰一年,也未必能够把炮台里的炮手全数干掉!”这是炮司众人在观察了那厚度几乎达到一米的炮台胸墙之后众口一词的结论。
“炮台是要修。但是部队的战斗意志。敢战之心更要有。我军攻克的几处炮台,哪个不是步兵冲上去一排火铳齐射,然后刺刀突击,敌军便垮了?”
守汉安抚了水陆两军。顺带着就下一步的发展给大家统一了意见。转过头来便是要对付另外一批人了。
这些人。便是来自于闽粤官场的官员们。
厦门战役,给广东和福建官场的震动不亚于十级地震加十二级台风。在他们看来。素来以船坚炮利而著称的郑芝龙,凭借着自己的火炮船只精锐水师,配合着花费了数百万银子建造而成的厦门港炮台群,无论如何也会坚持到这场冲突惊动了朝廷。朝廷下旨出来调停为止。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位纵横海上多年的郑一官,海战先败,而后退保厦门,厦门更是在发起攻势后一日便告易手。更是一夜之间郑家便烟消云散。
这样的战果,如此强悍的战斗力,如何不令闽粤官场众人刮目相看?
更何况。如果前往祝捷时,宁远伯爷能够将缴获的财货分赏些给大家,便是更好了!
有的官员已经在袖子里准备好了本地因为兵火之灾而受到的损失数字,被灾百姓多少。烧毁房屋多少,损失财物多少,人口损失多少。一一开列明细,准备请伯爷拨下钱粮来赈济一番。
有着这样想法的,福建的漳州、泉州、福州,厦门等处自不必说,便是远在福建与广东交界的潮州府也有官员准备在宁远伯面前效仿一下申包胥,大肆的哭穷一番,申请下抚恤、重建、赈济的钱粮来,也好上下其手一番。
当福建巡抚张肯堂领着布政使、按察使等福建大小官员依次按照官员品级所属地域向守汉行礼问好祝捷等一系列的拜年话层出不穷的讲述一番后,这些福建各处州府的官员便向守汉开始哭诉。
“本来敝处便是山多田少,地狭人稠,全仗着出海贸易为生。此番伯爷整肃军纪,原本我等不该为此等小事麻烦伯爷。奈何敝处小民有船只不得出海,更是遭受池鱼之殃,玉石昆冈之祸。恳请伯爷开恩,发下赈济钱粮以苏民困才是。属下等谨代一番百姓,含泪泣拜!”
明代的官员与清代不同,虽然是已经处于王朝的末世,但是大多数官员都是科甲正途出身,不像清朝大把的捐班官员。所谓捐班,就是花钱从朝廷手里买来的官衔,然后再花钱补上一个缺。这样的人物,为官的能力水平便可想而知了。比较起来,这些福建、广东的官员都是水平颇高,说出一番话来,哀而动人,似有灾民嗷嗷待哺之意。
“闽粤之民,皆我属下赤子,只要是遵守法度,断无不赈济之理。”果然,守汉在帅位上这番话正中下怀。听得官员们一个个心花怒放,发财的机会来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从王母娘娘的瑶池掉到了阎罗王的寒冰地狱。
“本伯原本准备了一月军粮,不想我军儿郎如此英雄,只一日便攻破厦门。如此便将这些军粮发往各处受战火影响的州府乡村,作为灾民口粮发放,以解百姓燃眉之急。”
“福建多山少田,正如这位同僚所言,地狭人稠,谋生不易。本伯妾以为,发放军粮救灾,也只是治标之术,不能治本。本伯提出两个计较,请张抚台指教。”
听得守汉说的如此客套,更见一下子便拿出大笔军粮来救济各处灾民,早就已经决心投靠的张肯堂,越发的觉得这位宁远伯远没有那些同年同门在书信中描述的那般凶恶可恨。
“下官不敢,还请伯爷赐教。”
“一曰以工代赈。本伯拿出体己钱粮来,招募各处灾民,修建从省城往各府、各道的官道、桥梁,同样,各处府城州县城,也要大肆的修建道路。这样一来,百姓便可以以一份苦力换取养家活口的钱粮来。”
“伯爷此举,感天动地,怪不得上天如此眷顾伯爷一家!”张肯堂也听说了战场上李华宇在炮子乱飞的情形之下,居然安然无恙,虽然说吓得盐梅儿事后得知时几天不曾吃下去饭,只是在菩萨面前烧香。这样的情形,也只能说是积德积福所致。
众人听了,心中无不是弹冠相庆。凡是这种大工程,便是地方官员大发财的时候。别的不说,工料银子,可以有回扣,民夫的口粮工钱,更是油水大大的。
“今年先将沿海的福州、泉州、漳州等处州府道路修建完成,明年再行向闽西、闽北山区修建。不过,此事也是缓不济急,闽西、闽北等处百姓,一时无法解脱。所以,本官便有第二个法子。”
守汉的第二个法子,便是唤作移民就食。也就是将各处田亩、土产、出产统计清楚,计算一下各州府可以养活多少人口,余下的富裕人口,统统的运到南中垦荒务工去!
这一下,无疑是断了福建官员的财路。他们平时便靠着这人丁银大肆中饱私囊的!
官员们有心不接受,但是又没有那份胆量,只得捏着鼻子喝下去自己酿的这杯苦酒。也有那脑子灵光的,不以为然,“你说的这些事情,到了我的一亩三分地上,不是还要靠我来推行?你有这些修路、移民的事情,就少不得有钱粮过本官的手,只要过手,老子就给你来一个雁过拔毛!至少抽他个三成!”
不过,以李守汉对这些官员的严重不信任,会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做?
“列位福建的同僚,往日里都是公务繁忙,想必对于修建道路桥梁,移民就食这种事情,也是一时鞭长莫及。本伯便往各处派遣工作队,进驻各地县城,专门办理口粮发放,道路选址勘测,移民出海务工开垦之事!”
得!人家连碗边都不让你扒上!
不久以后,各处县城之中便出现了为数多达数百人的工作队,其中除了行使职权的官员等人外,便是绘制地图,统计人口、田亩的学堂学生。
另有一哨兵马充当护卫,以防止有土匪杀害工作队员。
“抚台大人,藩台、臬台大人,本伯另有一事相扰。请三位万勿推脱。”
南粤军在厦门缴获了多达数百万斤的茶叶,如何尽快的处理掉,这是守汉笑吟吟的请教三位福建地头蛇的问题。
张肯堂等人心中明亮的很,这是宁远伯爷挑咱们发财呢!
第四百一十章 震惊
福建一场战事,引得南京方面众人翘首以盼。
老实说,对于郑芝龙军被南粤军打得一败涂地,南京乃至整个南直隶的士林、商人都毫不怀疑。毕竟,南粤军可是两番万里浮海北上勤王,打败过素来以凶猛彪悍著称的辽东反贼,先后斩首数万的军队。同郑芝龙军相比,可以说是陆海皆能,不类郑芝龙,最为擅长的便是海战,陆战嘛,就有些欠奉了。但是,在他们的印象当中,郑芝龙既然能够纵横海上多年,水师自然不弱,而且又在厦门等处坚固设防,有大炮,有坚城,无论如何也会将南粤军拖住一段时间。
照着钱大人们的计划,只要郑芝龙能够在海上、陆上同南粤军周旋半月一声,他们便祭起东林的传统法宝,舆论攻势。在江南各地读书人、商人这个一体两面的集团之中串联起来,大造舆论,同北方的晋商们遥相呼应,在朝野上下大肆攻击李守汉及其指挥的南粤军。
最终迫使他的三省海防成为一纸空文,大家依旧可以大作特作海上贸易,继续一船丝出一船银入的好日子。
很多人已经悄悄写好了对李守汉和南粤军进行口诛笔伐的檄文,并且请同社社友,同年学友互相提点润色过,绝对的是给李守汉的脸上一掴一道血痕的辛辣文章。
但是,众人如同孟姜女站在望夫石上等着两军在海上血战之后,南粤军又在厦门等处与郑芝龙军展开血肉磨坊般的惨烈争夺的消息,“争城之战杀人盈城。”这个道理,平日里自诩熟读兵书颇知兵事的侯方域得意的对复社社友们讲解,“何况郑芝龙将军在厦门苦心经营多年,构筑了堪比南京的城防工事。凭坚城用大炮,南粤军的贼子蛮兵便是攻克此处,也是旷日持久,死伤惨重。”
“对!到那时。我等的文字一出。天下惊动!正好可以撕下此人的虚伪面皮!让天下人都看看,这个家伙表面上的忠君爱国。内心之中是何等的肮脏龌龊!为了一己之私利,公然袭击友军,这还是我大明朝的天下吗?!”
(这话似乎有点公然打脸的味道,复社、东林之人也好意思说别人?)
几个复社士子在侯方域的寓所中互相评点着文字。希望尽快得到期待的好消息。
但是,傻老婆等野汉子,往往等来的都是坏消息。
等了许久,也不曾见到邸报上或者是福建官场上有什么消息传来。仿佛双方动用了上十万人,近千艘的船只互相攻击的军事冲突,便是如顽童向大海中投掷沙粒一般,转眼便被浪花吞噬掉了。连一个水花都不曾泛起。
终于,在进入四月之后,陆陆续续的有消息从福建各地,江南集团开设的商号之中传来。
“南粤军大少帅李华宇亲自领着数千蛮兵冒着如雨炮子冲上鼓浪屿。连破两座炮垒,逼得第三座炮垒投降!”
“郑芝龙弃守厦门,准备经同安转进至福州固守!请各位先生准备好锦绣文章!待郑芝龙军进入福州之后,便可发文讨伐此獠!”
“郑芝龙在同安县城附近之美人山中了南粤军埋伏,被李守汉手下悍将吴六奇所擒获。父子兄弟百余人一网成擒!”
“福建巡抚张肯堂、布政使、按察使等人在厦门与李守汉欢宴畅饮。席间,李某提出以工代赈等手段,准备在福建沿海各处大肆修建道路桥梁,以期达到沽名钓誉的目的!”
“南粤军将缴获之郑氏财货召集各处海商进行所谓拍卖。价高者得!广东海商、福建海商皆趋之若鹜。南粤军发布明文,凡投标者,必须在南粤军辖区内有三年以上或者十万两以上纳税证明方可入场投标。”
“李守汉命人携施大瑄父子,带有郑芝龙亲笔信往南澳岛招降施郎。困守于此之施郎,见父亲弟弟皆至,又有大帅书信,知事不可为,乃大哭一场,引军至厦门投降。李守汉亲至阶下相应,解其绑缚,温言安慰,并许其仍旧带领水师一军,凡制度待遇薪饷船炮皆与南粤军水师各部相同。”
“郑氏之被俘虏士兵水师,皆押往香港岛、南中之金兰湾、河静、顺化等处集中训练,准备分别补充进入南粤军各部之中。”
“南粤军拍卖郑家资财货物,获得近两千万银元。各处商人缴纳税款之后,转手在场外卖与各地赶来之人,便可获利一半以上!”
别的都好说,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整个江南商人集团都疯了!
“李守汉个赤佬!这样赚铜钿的事情,居然不告诉我!那些茶叶,要是我去拍卖的话,转手卖给山西的王大掌柜,至少可以获得七成以上的红利!就算是缴税也是值了的!”
一个江西口音的大茶商捶胸顿足的大肆哀叹自己丢失了这样一个发大财的好机会,浑然不顾周围的人那满是敌意的目光。
同业公会的执事咳嗽了一声,算是给他提个醒,然继续将福建来的消息继续朗读。
“李守汉下令,将此笔资财,除提出四百万元交还郑芝龙外,其余全数用于福建道路、桥梁、赈济灾民、开办学堂、移民就食等项开支。其人曰,福建之钱粮,当用于福建父老。”
“等等!”同样的消息,听得钱谦益大人如同被雷轰了一般。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如何从拍卖郑家资产所得的钱款之中取出五分之一来交还给郑芝龙?他扪心自问,如果是他有这样的机会,不管是抄某个大臣的家,还是出征时所缴获之物,哪里会给别人留下一星半点儿?
而这位宁远伯,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居然在抄了别人家之后,还发还一部分给已经是阶下囚的郑芝龙?他想做什么?沽名钓誉的话,未免本钱也太大了些!那可是足足四百万元成色达到了九成七以上的足色银元!便是在南京这素来称为销金窟的所在,也可以做一个富家翁了!
“这位宁远伯,他打算做什么?千金买骨吗?郑芝龙可不是什么千里马!如何能够花费如此之大的本钱?”带着浓厚的醋味。钱谦益钱大才子从鼻孔里哼出一句。从语气里,丝毫听不出他在与郑森书信往还时那跃然纸上的赞佩和亲热。
“老爷,不只是如此。”那钱府的管家脸上满是疑惑与不解。继续为钱谦益分说他得来的消息。
“在酒席宴上,郑芝龙对南粤军的武功颇为赞叹。其中尤其是对李某人的一对子女之悍勇更是赞不绝口。李某人命李华宇、李华梅二人当庭便与郑芝龙赔罪。口称皆是为了国事,贵我两家私下里并无冤仇。日后南粤军水师和这三省海防衙门之事还要请郑兄多多操劳一番才是。”
“什么?!”钱谦益惊愕的几乎一口咬掉了自己的舌头!他万万没有想到。打得如此激烈的双方,居然能够在酒宴上握手言欢,并且,李守汉还公然要请郑芝龙加入南粤军水师?参与管理闽粤南直隶三省海防事宜?
但是。更加令他吃惊的事情很快就从他的心腹管家嘴里说了出来。
“据说当时郑芝龙敬谢不敏,连连说,败军之将不言勇,伯爷的一番心意,郑某心领了。无奈,能力实在太差,难得担此重任。”
当时。郑芝龙说出这番话之后,不但他自己用眼睛看着这位得意风发的宁远伯,他的弟弟郑芝虎、郑芝豹,族弟郑芝莞等人。包括长子郑森在内,无不是用眼神死死的盯住了李守汉。希望从他脸上肌肉的细微变化之中,一探究竟,看看他是否有真心延揽之意还是只是在酒宴前当着自己的部下们做出一番宽宏大量的假象来。
这种在战场上打败了之后,为对方收容、改编,给予一定官职地位继续作战,甚至保留原部队建制的事情,在中国历代历朝都不罕见,一直延续到了民国期间。在战场上打得尸横遍野,血肉横飞的对手,未必不能过几天再在一处杯酒言欢。最为有趣的便是川军,部队在城外混战,各自的统帅们却是在城中一起喝花酒打麻将。而各自的姨太太们则是更加走动的十分频繁,也算是民国时期的一幕奇景。
如果李守汉当真有心延揽郑家,必然不会只说一次,他还会再行向郑芝龙提出任职要求,这个时候,大家的面子里子都有了,便可以让郑芝龙就坡下驴,口中称颂几声伯爷仁厚,芝龙焉有不从之理的话,从此半推半就的成了南粤军的人。
这种想法不光是郑家家族成员将领之中有,便是刚刚奉父命投降的施郎,被守汉任命为水师哨官,即将赴金兰湾统领一艘五级舰的他,也眼巴巴的看着守汉的脸色,如果守汉正式收容了郑家,那么他身上叛将的色彩无形之中便消弭于大海浪涛之中,大帅都投向了李家,何况我一个小孩子!
但是,习惯出人意料的李守汉却没有按照大家熟悉的剧本演下去,而是看了一眼正在与张肯堂等福建官员言谈正欢的李沛霖一眼。
这群福建官员虽然没有借着赈济灾民的机会大捞一把,但是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在守汉组织的拍卖缴获的郑家财货之时,与他们有关系的商号买卖,纷纷附在隆盛行等商号之内,对于一些南粤军看不上,觉得数量少意义不大但是却足以令这些官员们大发横财的货物品种出手竞标,一时间,出场转手便可获得暴利。
一夜之间便获得了数以十万计银元的张肯堂,得知眼前与之同桌饮酒的就是南粤军的萧何,执掌数万里山河的李沛霖时,少不得要好好巴结一下这位未来的实际上司,一时间两个人一见如故谈笑风生。
“郑大人,”李沛霖放下手中的酒杯,整理一下衣冠,起身离座来到郑芝龙面前。
双方都是熟悉的人,也不必多客套。当下郑芝龙急忙起身还礼,试图从李沛霖这个南粤军之中除了没有兵权之外,权势熏天的二号人物口中了解到李守汉的意图。
“我家主公久闻令公子人品英俊,少年老成,有意打算与郑大人结为秦晋之好。今日本官见了令公子也是十分欢喜。蒙主公府上不弃。诸位哥儿姐儿都是尊我一声长辈,我便斗胆汗颜,与张巡抚为令公子与我家二小姐做个冰人如何?女方的媒人是本官,男方的媒人嘛!”
“男方的媒人便是下官了!”有这等顺水人情的好事。能够在李家与郑家身上结下这一番香火因缘。张肯堂如何会落下?
这是明着要和我联姻啊!这可比要延揽郑家来得还要好些!两家成为亲家,这以后海上还有谁是我们的对手?郑家的一些人开始眼睛满是热切的光芒。
郑芝豹在桌子下面轻轻的用靴尖踢了郑芝龙一下。示意他赶快答应下来。
“这个,也好!那,本官便高攀了!”
郑芝龙故作沉吟了一下,眼角余光之中瞥见儿子福松满脸的不愿意。但是为了整个家族也只好委屈儿子了。
郑芝豹对侄子的这点小心思算是掐的比较准,他和李家那位大小姐从第一次见面便闹出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之后,李华梅又在海上打得郑森抱头鼠窜,狼狈不堪,他唯恐这位二小姐和大小姐如出一辙,那就没有郑森的好日子过了!
“我身为福松的叔叔,侄儿的婚事自然责无旁贷。这媒人的事情便拜托二位大人,至于说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诸事,便全数着落在在下身上!”郑芝豹伸手揽过了整个婚礼流程之中夫家应该负责的各种环节杂事。
纳彩即男方家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家答应议婚后。男方家备礼前六礼去求婚。问名,即男方家请媒人问女方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纳吉,即男方将女子的名字、八字取回后,在祖庙进行占卜。纳征,亦称纳币,即男方家以聘礼送给女方家。请期,男家择定婚期,备礼告知女方家,求其同意。亲迎,即新郎亲至女家迎娶。
这一下,敲钉转脚的,郑森的脸变得比苦瓜还要苦,“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母夜叉啊!”
“飞黄兄,请移动一下贵体。某家有一物相赠,万望笑纳!”
说妥了子女的婚事,守汉借着酒兴,揽着郑芝龙的手腕兴冲冲的便往总兵府外走去。
众人有些疑惑,但是见守汉如此兴致,想来也是无甚大碍,于是乎鱼贯而行。
“飞黄兄!今日你我成为一家人,某家无以为贺,便以此物相赠如何?”
在厦门码头前,守汉指着停泊在远处九龙江南岸附近水面上的那条最为雄伟壮观的大船,“亲家公,这是某家座舰,虽然简陋些,但是胜在速度快,火炮多。日后你身为我大明三省提督海防事,没有一条像样的旗舰怎么可以?千万莫要嫌弃!”
看着停泊在海面上,甲板上不时的有水兵在用清水清洗擦拭甲板,保养火炮,整理帆索的这条巨舰,郑芝龙不由得暗暗流出了阵阵口水。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个以海为生的统帅,懂得海洋,热爱海洋。正在海上谋生的汉子,便和在草原上的汉子喜欢骏马一样,对上好的船炮有着近乎病态的爱好。
仔细打量着这条船舷上漆着“常胜”两字的巨舰,三层炮甲板上密密麻麻的罗列着数十个炮窗口,有经验的郑芝虎立刻便从那些探出炮窗正在被炮手们擦拭保养的火炮炮口上分辨出大炮的口径。
“娘的!下层火炮甲板都是长管三十二磅炮,中层火炮甲板是长管二十四磅炮,上层火炮甲板是长管十二磅炮,顶层船尾还有短管十二磅炮,顶层船头还有 两门十二磅炮和两门六十八磅臼炮,这还不算临时罗列在顶层船甲板上的那些十二磅炮!”
南粤军素来便是以船疾炮利而著称于海上,几次海上战斗,郑家都是对李华梅的傲梅号、张小虎的三头虎号,还有诸多南粤军的炮船深恶痛绝,打,船上装载的火炮不如人家多,一次弹丸齐射重量太小,跑,又没有人家的速度快。只能在海上以众多船只结成阵势,尽可能的发挥船上的各个炮位火力。
想不到,今天李守汉居然要将这条算得上是南粤军水师之中的翘楚,集中了南中造船业、火炮制造等诸多技术之精华的常胜号拱手相赠,这番诚意,要远比所谓的三顾茅庐、跣足相迎来的更加真诚。
一行人乘坐小艇登上这条常胜号,走近了观察这条船,越发的令郑芝龙兄弟们不忍离去。长大而宽阔的舰体,吃水极深的载重,还有那数百面结实巨大的风帆,都吸引了郑芝龙的眼球。
“飞黄兄,这船如何?”守汉有些得意,虽然已经表态将这条旗舰赠送给郑芝龙,但是如果能够从这位玉蛟龙嘴里听到些夸奖的话,也是件很过瘾的事情。
“船是好船,炮也是利炮。可惜水手不灵光。如果我当日有侄女的那条傲梅号,只怕这条船会被我送进水晶宫!”
郑芝龙浑然不知他的这话引起了周围水师将领的怒目而视。
“好!说得好!”
守汉鼓掌大笑。
“大哥,大帅!能不能让我做这条船的船长?”郑芝虎也是见猎心喜,满眼热切的看着郑芝龙和李守汉。
第四百一十一章 家宴上的风波
李家和郑家再一次的而进入了蜜月期。
不过这次的蜜月期与上次有了很大的不同,郑家完全把自己作为李守汉体系内的一员,或者是把自己的地位降到了从属的程度。
郑芝龙的夫人田川氏领着郑芝龙的几个妾室,在郑芝虎、郑芝豹等郑家兄弟的诸多妻妾的陪同下,浩浩荡荡花团锦簇的到位于广州宁远伯府的内宅来拜见宁远伯夫人盐梅儿,展开大明官场上司空见惯的夫人外交。顺带的目的,也是给儿子看看未来的媳妇。
这座宁远伯府,虽然属于草草而就,远比不上在顺化经营多年的王府来恢弘气派,但是若是在御史的眼中见到了,也是可以大大的做上一笔文章,最起码弹劾李守汉起居僭越,房屋逾制。
在不久前刚刚落成的一座五开间的楠木船厅内,两家的女眷们花枝招展的坐得满满当当。在这座充斥着楠木味道,外形有些像一座巨大的舰船的建筑物内,郑家的女眷们有些好奇的看着这房屋的结构和装饰。
巨大的玻璃窗被丫鬟婆子们用长杆推开,温暖的南风从天窗上吹进来,令屋子里伴随着阵阵阳光显得十分湿润柔和。
而那些乍看上去雕刻并不十分精美细致的窗棂,推开了之后,人们惊奇的发现,里面还有一层玻璃窗,与一般大户人家的内宅用玻璃在窗户上做玻璃眼不同,这里是整块的玻璃镶嵌在窗框之上,用锡融化了封好。
盐梅儿,领着黎慕华、傲蕾一兰和守汉在山东纳的两房小妾,五个女人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之下,如众星捧月一般进了船厅。
“伯夫人到!”
一个婆子中气十足的在门口一声高呼。厅内的数十名女眷齐齐的跪倒,以参拜上官之礼迎接这位宁远伯夫人。
伯爵夫人的冠服照着大明会典上的规定与一品官员相同,皆是真红色大袖衫,可戴金冠。若着常服。则穿圆领衫。盐梅儿便是身着着圆领衫的常服。雍容大度的被傲蕾一兰和黎慕华簇拥着走进了大厅。
与盐梅儿身着常服,简便舒适的风格不同。黎慕华倒是身着凤冠霞帔,全副的袍带,走在一身窄袖短打袍褂的傲蕾一兰身边,颇为尴尬。
不过。田川氏倒是身着二品命妇正装,头戴金冠,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领着郑氏家族的一群女人跪拜在地,迎候几位夫人的到来。
郑芝虎的两个日本小妾偷眼看了一眼这位伯夫人的气派,急忙又低下了眼帘。照着日本的规矩,天皇不可见,否则会被天神后裔的光芒烧瞎了眼睛。将军不可仰面见。这位伯爷的实力足可以决定日本国内的政局更迭。更加的不可不重视。这两个日本小妾只是偷眼看了看几位夫人身旁身后那些姬武士,便不住的咋舌。
各位夫人的亲兵都带有浓厚的主人个人性格色彩。盐梅儿身边的亲兵大多是朴实无华的南中妇女,她们的丈夫或者儿子都在南中军中或是商号中做事,算是全家都受李家大恩的人。对盐梅儿这个主母忠心耿耿。
而黎慕华身边的亲兵,则是挑选的从天竺、暹罗等处来的妇人,样貌不一定好看,但是俱都是身材高挑,衬托的黎慕华娇小玲珑的身材越发显得圆润有致,如果不是脸上略有几处孕妇常见的蝴蝶斑,这无疑是一个中年美妇。
而最为令人夺目的,则是七夫人傲蕾一兰身边的那些姬武士。身材高大健硕的索伦妇女,在这些扶桑小妾眼中,便是日本有名的大名、武将也未必有她们的身高。身着南中甲,腰间悬挂着长刀的达斡尔族妇女,与身材矮小但却精壮的高山族妇女相映成趣,一高一矮,一南一北。同样的甲胄、同样的长刀,虽然相貌不同,但却带给人强大的杀气。
“这七夫人的姬武士,怕不都是旗本老爷级别的?”一个扶桑女人心中暗忖道。
田川氏领着郑芝龙的几房侧室庄、林、史、蔡、曾、蔡诸氏和几十个妯娌向宁远伯夫人依照礼制一番礼数严谨的见礼之后,盐梅儿请亲家太太起身落座,命人准备酒宴,上茶点,女眷们便开始了女人之间的话题。少不得要将府里的几位哥儿、姐儿请出来见礼,郑芝龙兄弟的几个儿子,田川七左卫门、郑渡、郑恩、郑荫、郑袭、郑世默等兄弟纷纷上前与亲家太太叩头见礼,感念伯爷的深厚恩德。
盐梅儿少不得好言抚慰一番之后,命人到前面唤回李华宝,令他陪同几位郑家的小兄弟到花厅之中落座说话饮酒。
“不如请府上的小姐出来见见?”
诗琳的女儿李华樱,知道自己已经被父亲许配给了郑家的大公子郑森,今天郑家的女眷们前来登门拜访,其实目的还是来相看一下自己。当下在母亲盐梅儿的召唤下,娇怯怯的从七姨娘傲蕾一兰身后如弱风拂柳一般走了出来。
“没事。记住我教你的话。别怕!”从傲蕾一兰身边经过时,傲蕾一兰低声的告诉了这个娇滴滴文怯怯的二小姐一声。
继承了母亲诗琳美丽相貌和身材的李华樱,从小便有一个小名叫做阿靓,无论是身材还是相貌都会令初见到她的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再加上她温和柔弱的外表,立刻便让田川氏觉得这是自己儿媳妇的最佳人选,无论是从家室、还是相貌、性格,都配得上自己的儿子。
不过,她被李华樱的表象给骗了。
华樱的相貌继承了母亲,表面虽然柔弱,但是性格之中却酷似父亲守汉,坚韧之中带着刚强。从小在内宅之中长大,在守汉的有意识培养下,他们兄弟姐妹都接受了绝对不会被人认同的教育。除了读书识字算账画图驾车射击等学校课程之外,更要学习一下技击之术。华樱便和生母身边的几个陪嫁人那里学了些泰拳。泰拳的凌厉狠辣,敏捷锐利,越发的锤炼了李华樱的性格。
如果是李华梅是在炮火硝烟之中往来穿梭如履平地。那么,李华樱则是拳脚凌厉凶悍。特别是傲蕾一兰入府之后,这位庶母与李华樱等人更是一见如故。她那阳光下白杨树般的性格,对李家的众人有着异样的吸引力。很快。李华樱便与傲蕾一兰一道切磋刀法拳脚去了。
田川氏见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礼数严谨的给自己叩拜见礼,当下心花怒放。命人取出一盒珠宝首饰相赠。
“来得匆忙,不曾备办什么礼物,些许微物,姑娘切莫笑话。”
李华樱这个媳妇。田川氏便认可了。
不过,几年以后郑森可就倒足了大霉。
“唉!夫纲不振啊!”郑森醉眼惺忪的向另外一位仁兄大吐苦水。
“得了吧!妹夫,你比起我来,简直就是在福窝里了!你那夫人虽然一样的暴力,可是好歹在外人面前还是给你留足了面子了!你看看我!在水师面前,你那大姨子可曾给我留下一点面子?千万不能犯错,一犯错就是要在众人面前行军法!”
这位仁兄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
(大家可以猜测一下。李大提督的相公是哪位?)
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该办的事情已经都办好,管家婆子进来回禀酒宴已经齐备,当下近百个妇人便在宁远伯府的后花园中开了十数桌酒席,命府中的戏班在水榭上唱几出折子戏助兴。
当下。隔着一泓春水,看着戏子们在水榭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昆曲,李华宝陪着田川七左卫门等人在院子的另一头饮酒听戏,倒也乐哉。
不过,很快便是一场风波。
盐梅儿请田川氏点戏,这位郑夫人一番谦让之后点了一出满床笏,意思是贵我两家以后婚姻和美,便少不了满床笏这种盛况。
一出折子戏唱完,那边的几位少爷那里对这种福寿全归的戏码十分的无趣,如果不是碍着众多妇人长辈在场,只怕这几位会高声命令戏班的管事换一出思凡来听听,听扮演小尼姑色空的戏子一边朝台下的众位贵介公子抛着媚眼,一边口中唱着“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碾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啊呀,由他!则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死鬼带枷?啊呀,由他!”
见那边自己的儿子李华宝同郑家的十几位聊得热火朝天,盐梅儿眼角跳动了几下,点手唤过身旁的心腹婆子,命她过去告诉戏班管事,这处满床笏演完,换令一出戏。也好敲打一下有点得意忘形的儿子!
“《郑儋打子》!”
戏班的管事在水牌上写了四个大字,看得在场的众位公子们有些发愣,今天这好日子,怎么唱这出戏?
这出戏写的是常州刺史郑儋秉公执法的故事。郑儋的儿子犯法,身为刺史的郑儋不是借着自己的官职庇护儿子,而是亲自执法,责打其子。如果不是田川七左卫门等人在一起吃酒吃得醉醺醺的,李华宝立刻便会明白母亲的意思,但是,热酒上头,少年人便不受控制了。
水榭戏台上扮演郑儋的戏子一招一式板眼分明。演唱的曲牌腔调字正腔圆,把一个执政公允的官员演得活灵活现。
在田川氏等人看来,这出戏无疑是告诉他们,李家和郑家的矛盾冲突,便是和戏台上郑儋责打自己的儿子一样,打完了,一家人还是一家人。有了这样的认识,带着郑芝龙的任务前来的田川氏不禁带头鼓起掌,叫起好来。
“唱得好!赏!”
一旁早已有人用竹筐装了一百银元,听得亲家太太吩咐,当下站在水榭长廊前的两个婆子一起用力端起竹筐便朝着水榭上撒去,银星点点,落在戏台上,落在水中。溅起了点点水花。
“好!好!”
这边的郑家几位公子哥,见夫人田川氏赏了钱,自然要跟进一下,当下便命令身旁的仆人小厮之类的一起向水榭上抛撒银元。那水榭上的戏子见两面的夫人和公子们都如此抬爱。当下越发的卖力。将平日里自己揣摩的无数身段、绝活都拿了出来。穿插在里面,将整出戏搞得花团锦簇高潮迭起。
整出剧演得轰轰烈烈。那饰演郑儋的戏子,本来就是个有些不着调的货色,平时严肃的场合,他也能逗出两句乐话。今天。见气氛如此的热烈,他便有些不讲分寸了。由于他扮演的角色是常州刺史,所以他便在台上训斥儿子的时候即兴抓了一句词,“你可知道现在的常州刺史是谁吗?”
这本身算不得什么事情,但是台下看戏的李华宝却是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话,“常州刺史是谁我不知道!不过,从福建、两广到南中。都是我李家的!我大哥便是台湾知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这孽障!竟然敢如此狂悖无礼!”
一声断喝,从隔开花园与前面衙门的月亮门处传来。
众人急忙放下手中的物事,循声望去,却见守汉满面怒气的站在那里。身后,一脸惶惶的郑芝豹和几个官员在两旁随行。
郑芝豹今天是被守汉请到宁远伯府中议事,打算对他委以重任的。
“这八闽大地,山多田少,且有千里海岸线。两广虽然稍稍好些,但也有数千里海岸,大片的土地在彼抛荒。而南粤军所辖各处,多有沿海地区。今日请兄弟你来,便是有一件事相托。”
守汉的印象里,当年的黄淮海平原,海州、两淮、连云港等处,也大多是海边的滩涂、盐碱地。在清末盐务制度改革之后,一些人在两淮提供废灶兴垦,大事垦殖滩涂,圈占了大量滩涂后,进行种植、养殖活动。垦区三年便有茶叶出产,数年即可植棉,长势惊人。为各地纺织工业提供了大量纺纱的上等原料,在这种情况下,从海州到两淮出现数个大型的垦殖公司,雇佣起数万员工,无数人因此而发财。
“曰文兄弟,你想想看,若是将这数万里海边荒废的土地开垦出了,不知道要养活多少人,富裕多少人!此事,乃是善莫大焉之举!”
虽然这些滩涂盐碱地不一定能够种粮食,但是又有谁说土地就一定要种粮食?如今南中的粮食还在发愁对外销售的市场问题,如果有了经济作物种植地区用来对外赚取银子,对内可以提供粮食及其产品的市场需求,此事岂不是一举两得之举?
“大帅说的,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千秋大业,但是,芝豹也有些疑惑。”
“讲!“
“一来,这些海边滩涂之地,所在荒芜草莽,若是开垦出来,效果如何且不敢说,势必要投入大笔钱粮。不知大帅可有筹划?”
“有!你可以在福建、广东、广西三省沿海择地试验,在这一地区搞,我每年拨给你二百万元,另有五十万石粮米作为口粮。你在南中地区试验,我便不再单独拨发钱粮给你,只管在各处府库或是府中内库之中列支便可。”
“感谢大帅信赖栽培。那我便说说其二。不知大帅打算种植些什么作物,养殖些什么?”
说起这些来,守汉便有些挠头了,他印象里,清末的状元实业家张謇开发海州滩涂地,对于苏北鲁南等处的经济民生改善颇多,但是具体怎么做得,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所在垦荒之事,不外是筑堤开渠,渐次拓垦。”他缓缓的组织着语句,回忆着自己多年来组织开荒的经验,特别是那些在湄南河流域开荒的田庄上报的禀帖之中所说的经验教训。那里也是在河边造田,有些经验是可以用于海边滩涂之地的。“可以种植些茶树、油桐、油茶、柏树。待数年后树木长成,我们便可以开办茶厂、油厂,生产茶油、桐油、柏油等。装篓入船,或为自己用,或是外销谋利皆可。”
郑芝豹听了不住的频频点头,口中不住的称赞守汉的不惜血本投入。但是却不曾想到,守汉如此不计成本的令他去担任抚垦局专管滩涂之事的会办,不仅仅是为了将数万里滩涂之地利用起来,还有一层目的,便是将郑家兄弟分散在各处。
见谈话的目的达到,二人便领着几个官员四处走走散心,不想却撞上了这一幕。
“罚抄伶官传序二百遍!”
守汉对跪在地上的李华宝疾言厉色。
所谓《伶人传序》,这是后唐庄宗李存勖宠爱乐工伶人以致国破身亡的故事,正所谓“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守汉深知那个著名的周期律的利害。但凡一团体,起始之时必定是齐心一致,全心思地想把事情干好,等顺风顺水的时候,人人就肯定只为自己打算,骄奢淫逸,美女豪宅,无一不能缺少,这团体就自然走了下坡路。
李华宝兄弟姐妹数人,那也是自小便读过这些经典名篇的。对于守汉刚才所言,虽然有些惊吓、害怕,可终究在内心之中有些不以为然。
“你可曾背诵过这篇文字?”
守汉的这句话如同一桶冰水般迎头淋下,令李华宝不由的立时惊醒。
他朗声念道:“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怜人也哉!”
“知道就好!”守汉厉声训斥着二儿子。
“我当年还没有你这个岁数,为了保全一颗头颅,率领数百兵马,与四方强敌周旋,抵死苦战,卧薪尝胆!胗灭数国,靠的是什么?还是我正当少年,锐气正足,加上上下一心,才有这番成就!你方才说你大哥是台湾知府,可是你大哥在山林草莽之中那份辛苦艰难,你可曾知晓?面对炮子如雨,箭矢如林的场面,挥军酣战,这份勇气,你可曾知晓?”
守汉说一句,李华宝浑身战栗一下,说到后来,更是伏地大哭。
闻声赶来的盐梅儿轻轻的拉了拉守汉的衣袖,示意他这里还有郑家的客人在。
“无妨!亲家太太是自己人,也不存在家丑不可外扬的事情!”守汉对盐梅儿还是比较柔和,转过头来面对着那个惹祸精,唱郑儋的戏子。
“你这厮!原本倡优之辈!平日里袍带扮演倒也罢了,以自身技艺获取些许赏赐回去享用,也是无可厚非。但却焉敢询问国家官吏之事?”
那戏子早已被吓得浑身战抖不止,口中已经说不出求饶哀告的话语来了。只是一个劲地叩头不止。
“来人!拖下去!打!令戏班全体观刑!以为日后倡优等辈戒!”
守汉在内心深处,就瞧不起这些靠着扮演角色来获取衣食富贵的戏子。他顽固的认为,这些人不能创造价值,不能建立功勋,只是供别人玩乐,不值得尊敬。所以,在他看来,南粤军中绝对不能有唱歌的将军,演戏的高官。
第四百一十二章 家国之事
“大哥,情形就是这样。”
在郑芝龙的府邸之内,郑芝豹望了一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书房之中,侄儿们愁眉苦脸的在私塾先生的督导下手执戒尺抄写着伶官传序的侄儿们,将白天的情形向兄长禀告清楚。
家宴上的事情,田川氏也向郑芝龙讲述了,但是却没有郑芝豹了解的清楚。
听了五弟将这场风波的始末原由讲说清楚,郑芝龙不由得长出来了一口气。“自古富不过三代,大帅对儿子如此要求严格,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所以,我便令我郑家的子弟们回来之后同样要抄写伶官传序。而且不能比李家少爷抄得少!”
“做得不错。还有,告诉厨房,这几天这些娃子们的饭食,不要做别的,让他们尝尝你我兄弟当年在海上的饮食。让他们知道一下父辈的艰难!”
对于李家的家教家风,郑芝龙在内心感到钦佩,别的世家大族,子弟们狂嫖滥赌的,放荡不羁的,大有人在。却也不见因为些许酒后狂言而被如此待遇。
“大哥,我还听说,大帅对二少爷的处分似乎不止是抄伶官传序。”
郑芝豹有些踌躇的向郑芝龙禀告自己得来的更多消息。
在宁远伯府的内宅之中,黎慕华独自占了一座院落。院落里花木扶疏,亭台池沼,装饰的十分精致。
四月的天气,广州已经有些懊热了,为了通风,黎慕华的居室都将窗户打开,宽大的湘妃竹帘放下。透过竹帘,隐约可以看到黎慕华正在品茶吃着夜点。听着眼前的一个婆子回事。
“老奴听前院的侍卫们说,二爷后来被老爷叫到书房很是训斥了一番。”那婆子是黎慕华的心腹之人,正将她打听来的消息向主子禀告。听到李华宝被守汉当众训斥处罚的消息,不由得黎慕华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老爷说。二爷要是再在府里这么呆下去。早晚会成为祸害。趁着眼前还来得及,也是为了处罚一下二爷。命他这几日启程往广西去,到广西组织当地的民夫修路架桥去!”
那婆子既然是黎慕华的心腹,自然对主子的这点小心思了如指掌。谁让她的儿子是长子?而且在台湾当知府也好、指挥使也罢,把那个大半地方还是处于刀耕火种的蛮荒地域开垦的有点模样。算是上了轨道。而且,更加重要的是,不光有文治,武功更强。
率领三营两千余人的东番兵,以自己的近卫营为主力,硬是在郑家的炮火下,用刺刀连续攻克了两座炮台。逼降一座炮台,这样的战功,立刻在南粤军各部之中传为佳话,大少帅的威望立刻上升到了新高度。迅速拉开了与其他守汉子女的距离。
这些都是令黎慕华夜里做梦都会笑出声来的事情。
所以,这种李华宝因为当众失态而被守汉责罚的事情,这婆子也是认为想必是主子喜闻乐见的事,当然要大加渲染一番了。不料想,却是适得其反。
“你说什么?”
黎慕华惊得将手中的雕花玻璃盏都掉到了地上,滚热的茶水洒在她新制的衣裙上,当下也不觉得烫了,只吓得周围的人立刻手忙脚乱的上来处理,唯恐烫伤了她。幸好玻璃盏中茶水不多,不曾有大碍。一名丫鬟将茶盏捡起,看那雕花玻璃盏在灯火下无甚大碍,正要回禀,不料那边黎慕华却十分没好气的吩咐道:“你们几个都先下去吧!把这东西也给我丢到外面去,看了晦气!”
那丫鬟手中紧紧的握住了可以令一户五口之家衣食无忧的过上几年的玻璃盏,低眉顺眼的随着人们退出了黎慕华的房间。
黎慕华自然不会关心一个丫鬟的小动作,她皱着眉头,脑海中飞快的旋转着。
“还有听到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还有?老爷当即把府里的几位账房先生喊了过去,至于说交代了什么,老奴便不得而知了。不过,兵司的一位先生私下里和内宅的一个丫鬟私通被老奴抓住了把柄,他告诉老奴,老爷下令,将大爷的东番兵调一营给二爷,从近卫旅中调一营兵做二爷的护卫。责令二爷必须马上启程前往广西。”
这就是了!
黎慕华不由得口中银牙咬的格支支的响。如果说守汉已经在内心选定了李华宇作为继承人,那么,对李华宝的荒唐行为顶多是处分了之,根本不会如此大动干戈的让二儿子前往广西修筑道路。
按照南粤军的习惯套路,大凡要控制一个地区、强化对一个地区的管理,对这一地区进行深耕,首先要做的便是大举修路。通过修路来加深对这一地区的影响和了解,将该地区的各类风土人情山川河流兵要地志物产矿产等物搞得清清楚楚的。日后便可以依托这完善的道路有条不紊的进行开发和管理。
若是这一地区有什么骚乱、叛乱之类的事情,南粤军的大队人马便可以依托道路迅速对暴乱地区进行镇压。眼下正在福建沿海地区和通往省城福州附近紧张筹划的道路也是如此,更不要说在两广如火如荼进行的道路建设了。
如今,守汉将管理广西道路建设的差使交给了李华宝,而且还拨兵给他,拨钱粮给他,那就至少授予了他同李华宇在台湾同样的权力!
这就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守汉在几个儿子当中还没有最终确定继承人的人选问题!他要给儿子们展现自己才华、能力的舞台,让他们在这个台子上尽可能的去发挥,根据他们的表现来最后确定继承人!
“二爷什么时候出门去广西?”黎慕华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雍容高贵,将刚才的气急败坏丢到了太平洋里。
“应该就是这几天,他房里的人已经开始给他收拾行李了。太太那边也派人过去了。”
“很好。你在咱们这里的丫鬟当中挑选出四个来,带着送到二爷院子里。就说我听说他要去广西了,日常饮食起居没有人照顾怎么可以?送四个丫鬟给他,让她们在二爷身边照料。”
两天之后。珠江岸边的天字码头。
李华宝站在栈桥上,面对着前来相送的姐姐和弟妹们,哦,还有与他们年龄相差无几的傲蕾一兰。以及依旧脸上一副清冷、爱答不理神情的李华梅的师傅柳桂丹道长。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被放逐、被发配的晦暗之气。倒是颇有些意气风发。年轻的脸上满是对即将面对的新生活挑战的向往。
码头上,一队队的兵士在队官的口令下。背着背包扛着武器迅速的登上大船,经过了鼓浪屿的血战,东番兵们已经有了精锐的模样,而不再是那些靠着血气之勇冲锋肉搏的丛林战士。
“都别哭哭啼啼的。我就是去广西,又不是去了月亮上面,大哥当初去台湾,也不曾见你们哭成这样子。”
“好在广西虽然比广东荒凉些,也有邕江水路连接,往钦州方向海船也可以一日夜便到,应该不会有大事情。好好的在广西干活。阿爹的气消了,我们在母亲面前给你求情,让阿爹把你调回来便是。”
“阿姐!千万别!”李华宝急忙制止了李华梅。
“我好容易有了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和大哥一样可以去历练一番。您却要把它抢走,您忍心啊!”
李华宝急赤白脸的同华梅辩驳着,看得出,他在内心深处十分得意这次能够离开父母的卵翼,自己独自去面对一些事情。
“也好!我李家的儿郎,就应该如此,志在四方!”
“对!为你们自己去打下一片属于你们自己的猎场!”
李华梅和傲蕾一兰几乎是同时对李华宝的表现大加赞赏。
站在栈桥旁边的柳桂丹,眼睛视线很茫然,似乎在看着这群年轻人的表现,又似乎什么都没看,间或间眼球转动一下,瞟几眼在船头上出现的几个丫鬟的身影。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柳道长的脸上有着极为细微的一丝冷笑和不屑。
柳桂丹自从为南粤军搞出刺杀格斗技术的套路以后,守汉给了她一个刺杀总教头的名义,她可以在军中各处行走,为将士们指点刺杀技术。同时,有一份丰厚的军饷给她,作为给她的供养。
不过,这位道长也是个奇葩人物,就算是守汉如此对待,她依旧是一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神态,除了在面对李华梅的时候,偶尔会露出一些笑容,再就是在操场上见到各部将士演练刺杀技术时,会有些欣慰的神态,让守汉打消对她是不是出生时被接生婆把脸上的表情肌肉给捏坏了的想法。
面对着这样的人,整个宁远伯府上下,都是抱着一种敬鬼神而远之的心理,尽量的不去招惹这个魔头。如此一来,柳道长倒也乐得自由自在,每日里除了念经打坐等功课以外,便是到操场上去转转,指点一下军士们的刺杀格斗技术。
今天,却是被李华梅硬拉了来,陪着这个弟子一起送这位前往广西的二爷,同傲蕾一兰与这李家的第二代聊得热火朝天不同,她完全就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路人一般。
“四个都是处子,内媚体质,看那走路的样子和神情眉眼,应该是有高人调教过的人物。想不到,黎氏朝廷皇宫之中还有这样的流传。”
打量着在船舱中不时进进出出为李华宝收拾房间,铺排用具的那四个黎慕华送来的丫鬟,柳桂丹越发的眼睛里露出了冷笑,和猎人见到野兽时的欣喜。她敏锐的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不过,猎人并不是只有她一个。
在黑龙江的山林草场之间生活成长起来的傲蕾一兰,虽然纯净的像一块水晶,但也是一个天生的好猎手,对于危险和阴谋有着近乎于动物本能的感觉。
挽着李华梅的臂膀,望着船上那群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舱房、甲板上出出进进,引得年轻的士兵们眼睛不住的放着闪电的傲蕾一兰,对李华宝有些想说又不好意思说。
“二少,那几个女子,你可要当心些!”
终于。傲蕾一兰从嘴里直截了当的迸出来了这句话。
听了这位七夫人如此说,别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柳桂丹却已经眉毛向上一挑,从傲蕾一兰入府以来。众人都对这个来自于极北酷寒之地的女子有些不太瞧得起。认为她是个不曾开化的野人。
若不是守汉宠着她,而李华梅又与她走得十分亲密。只怕府中众人明里暗里的就会欺负死她。
而柳桂丹,也是碍着徒弟的面子,指点了一番傲蕾一兰的刀法,告诉她如何在她那套来自于实践总结出的刀法。如何用力,如何闪转腾挪才能够做到更快、更狠。
但是超出柳桂丹的预料,这个看上去无比单纯的女子,除了在搏击之术上有着惊人的天赋和体力以外,更对世事人心洞察力惊人。
“七姨娘,放心!搞得掂的!”李华宝朝着傲蕾一兰促狭的眨了眨眼睛,对她的善意提醒表示了感谢。
对于弟弟的荒诞不经举动。李华梅作势便要伸手教训他一下,却被傲蕾一兰握住了手臂,示意她不必如此。
也许是对于广州暮春时节潮湿闷热的天气有些不适应,傲蕾一兰突然觉得胸中一阵烦恶。作势便弯下腰,趴在栈桥上干呕起来。
“七姨娘,可是着了风寒?”几个李家的少爷小姐关切的上前询问。
“躲开!”他们身后柳桂丹那冷冰冰的声音传过来,“这么多人围着她,密不透风的额,没有病的人也会被憋出病来!”
人们乖乖的散开,为柳道长让开一条通道。
“七夫人,请借脉一用。”也不等傲蕾一兰是不是愿意,柳桂丹的手已经揽住了傲蕾一兰的脉门,三根手指搭在了寸关尺的位置上,给她把起脉来。
号了一会脉,对着李华梅等人关切的神情,柳桂丹清冷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不妨事的。贫道要给七夫人和列位道喜了。宁远伯府又要添人进口了。”
这话让傲蕾一兰听了不由得脸颊飞上两朵红云,这个平日里豪爽大方的山林女儿,此时也是难得的露出阵阵娇羞。
自从她和守汉做夫妻以来,只要是守汉没有特别紧要的公事或者是在战场上以外,少不得便要在她的房中留宿。经过数月孜孜不倦的努力耕耘,她的这块肥沃土地上,守汉播撒下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了。
“恭喜七姨娘了!”
“恭喜七姨娘了!”
华梅领着弟弟妹妹们纷纷向傲蕾一兰道喜,更有那调皮的要向她讨赏,越发的令她脸色红的像一块大红布一样。倒是她身旁的几个达斡尔族的婆子,听了这话之后喜笑颜开,如今傲蕾一兰有了大将军的骨肉,母以子贵,日后大将军同索伦部的关系便只有更加密切了。
如今每一两个月就有一班船往索伦部去,将商站需要的各类货色运过去,把那里出产的皮毛、东珠、人参、生金等物运回来,通过商贸往来,南粤军已经同索伦部建立了极为密切的关系,很难想象,如果突然有一天切断了这种贸易的话,索伦各部是不是还能够继续在那冰天雪地之中生活下去。
几个人正说话间,李华宝的近卫营营官陈福祥从栈桥的另一头走过来,“二少帅,部队和物资已经装船完毕,水师的兄弟们何时可以启程?要把码头尽快的腾出来交给下一班船装运。”
“告诉他们,我马上就登船,然后咱们便兵发广西修路去者!”
李华宝得意洋洋的朝着傲蕾一兰、李华梅和几个弟弟妹妹一一拱手道别,“各位,咱这就走了。”
“徒儿,为师也要和你道别了。”
在一边半晌不曾说话的柳桂丹,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句。
“师傅,您这是何意?难道徒儿有什么地方令师傅您生气了?”
“无量天尊!非也!你如今纵横海上,炮火犀利,为师所长的额,不过是近身搏击之术,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授你的了。而且,自从到府上后,你我师徒也是聚少离多,缘份已尽。为师已经多年没有吃过邕江水了,今日正好可以陪着二少帅往八桂家乡去,也算是造福桑梓了。”
李华梅心中转了几个圈,不由得对师傅的深情厚谊揣测出几分!明明是担心弟弟年轻,身边有这样几个目的**的年轻女子会误了大事,打算陪同弟弟一道前往。但是嘴上却是说想家了,所谓鲈鱼莼菜之思!
有这样的师傅,李华梅眼眶里不由得眼泪都要流下了。
“华宝!过来!给师傅叩头!以后我就把他交给您了!”一句话里却是分对两个人说,喝令李华宝给柳桂丹叩头道谢,一面却是对柳桂丹言辞恳切。
“不敢!贫道顶多是帮助二少帅调教一下各处新兵,关心一下二少帅的起居饮食罢了。大事情还要二少帅自己做主才是!”
单打稽首,柳桂丹却是还了李华宝的叩头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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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东林对策
南京城中大功坊旁的那座宅邸里,沿着客厅、书房、花厅,几经通幽之处,便进了花园,这里有小桥流水和高高低低许多楼阁,那塘堰略窄,一路栽种着十几棵柳树,一路的朱红栏杆,进去三间花厅,用泛黄的斑竹帘隔着,里面摆的都是用了数十年的水磨楠木桌椅。厅背后左边,一个小门进去,便是三间新造的楠木厅,一个大院子里,堆满了太湖石的假山。沿着假山走到左边一条巷子,穿进一个花园里,但见竹树交加,亭台轩阔,有活水通着一个极宽阔的池沼,里面养着数百尾鱼,翅子上都有金环悬挂,为的是吃的时候,捞起来方便。池沼旁边,依旧是朱红栏杆,夹着一条走廊,沿着走廊过去,一个小小的月亮门,藏在几丛竹子中间,极难发觉。推开四扇绿色洒金门,便是三间畅亭,坐落在水上。
畅亭与陆地之间有一道长廊连接,但是长廊间有几块活板被主人取下,此间便成了隔绝两处,最是适合密议不过。
话说,从打福建方面的消息传来,江南士林的几位头面人物,已经在这里诗酒相会了两天。
这畅亭室内陈设装饰极尽奢侈华丽,景德镇的祭红,京城的洒线秀,苏州的金器,便似不要钱的摆放。诸位大人先生坐的,也皆是黄花梨官帽椅,黄花梨八足圆凳,上面铺垫着毫州贻锦绸,这种气派,便是内阁的阁老见了,也要甘拜下风。
畅亭正面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江南十三州府的地图,从赣南到闽北,衢州府、金华府等各处州城府县。官路商道,市镇村社,山川河流隘口道路,绘制的无一不清晰。比较起南京兵部衙门和五军都督府的来。也是不遑多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钱谦益大人在江南士林文坛官场上都算得上是执牛耳者。但是在在场众位面前却是丝毫不敢造次,手中端着一个朱砂碟子,右手举着狼毫,小心翼翼的勾勒出福建与赣南、浙江等处州府的分界线。
一位长须老者好整以暇的端起手中极薄、雕花极精美的玻璃杯。仔细的透过杯壁观察着里面缓缓舒展着身躯的极品旗枪,茶汤的颜色由透明变得微微有些发黄,嗅嗅从杯子里飘出的阵阵香气,不由得由衷赞叹一声,“今年的明前茶果然不错!”
“这茶叶是杭州王公命人领着一群不曾来过天葵的黄毛丫头天不亮便上山采得,带着露水糅制炒就加工而成。”旁边的一位短髯老者指点着杯中茶水,兴致勃勃的夸耀着。
“而且。采茶时不能用手,只许她们用自己的樱桃小口将茶叶嫩芽衔下来!”
几句闲话扯过,那边钱大人也将地图勾勒完毕,朗声请各位老先生移驾前往一观。
“各位老先生。请看。”别说,钱谦益除了文章之外,一手丹青也不错,将福建与南直隶、浙江等处边界形势描绘的清清楚楚。
自从张肯堂同张小虎联宗之后,南粤军的部队便迅速以剿匪、勘测的名义接管了各处道、府、州、县的防务,将整个福建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而那些南中商人,动作比军队还要快,走得还要远,一些客家人在深山之中建造的围屋土楼都出现在了他们描绘的地图上。
“如今,西面的赣南,东面的浙江,与福建交界的所在,都有大批的南中商人活动,从景德镇来的消息,有南中商人在御窑厂和几个大民窑处下了大笔的银子,一口气订下了他们三年的瓷器!”
“在福建、在浙江,几处大茶山上,此辈也是出手不凡,或是买青,或是买山,也是一口气订下了几年的茶叶。”
“如今,我们便只剩下南直隶的苏松太,还有浙江的杭嘉湖两块地盘,这里的丝茶两项还在各位的名下,今日召集各位来,便是要拿个章程出来,李某已经取了福建,他的三省提督海防已经是名副其实,大家说说,我们江南首当其冲,该当如何应对?”
长须老者捻着漂亮的银髯,向在座众人问话。
这些人都是江南集团的头面人物,自万历年间以来,各种抗税、罢市风潮都是他们在幕后操作,便是不久前的南京事件,背后的老板也是他们。
原本打算借助郑芝龙的兵马实力遏制住李守汉的向北扩张态势,之后也好坐下来同他讨价还价,好好的讲讲斤斗,但是却不料郑芝龙先败于水战,之后败于陆战,两战之后,便是成为了南粤军的阶下囚。
既然用他们习惯的传统法宝和刀枪都不好使,那么大家就要在一起商量一下新的法子,来应对咄咄逼人的南粤军。
而在江南,南京操江衙门和五军都督府的勋贵们,在白花花的银元面前,已经同南粤军合起伙来狼狈为奸。若是没有操江衙门颁发的一面不起眼的小旗帜绑在桅杆上,不说十有八九,而是十成十的出了吴淞口或者杭州湾便是人和船都宣告失踪。
凡是长着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南京的勋贵集团和南粤军合伙唱的一出双簧,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当初我们说江海联防,为的便是要确保各位的利益,谁想到有宵小之徒从中作梗,逼得宁远伯南下广州。没有他的强大水师坐镇,茫茫东洋大海,这如何能够清剿干净那些海盗?除非是列位有办法能够让戚继光戚少保重生于地下!”
在与南京勋贵们互相私下里勾兑往还讨价还价之中,新建伯次子王业泰大言不惭的向居中的掮客说出了上面那一番赤果果打脸的话。
今时不同往日,勋贵们才不着急。反正南粤军的水师堵住了吴淞口和钱塘江,你们的海船出去试试?只怕出去多少便要送给南粤军多少。而勋贵们只需坐在府里发放一下那些小旗帜,顺便将不曾缴纳保护费,不对,是相关税费打算闯关的那些海船的情形报与南粤军的公馆便可以获得事后的大笔丰厚分红。这种好事,何乐而不为?他们巴不得这些商人和读书人就这么一直同李守汉和南粤军熬下去,看谁熬得过谁。
更何况,南粤军将缴获罚没(打劫来的货物?)。与勋贵们坐地分赃。这些货物往往前脚出了吴淞口,紧接着就被南粤军水师拦住。后脚就成为勋贵们店铺里出售的货物。
所以,勋贵们从心底乐于看到江南商人们与南粤军这样对抗下去,这分明就是一船一船的将银子运进自家的库房啊!
但是,东林也好。复社也罢,哪个不是粘上毛比猴还精的人物?最是会看风色,断利害的。发现惯用的文武两途都不能对付南粤军,这该如何是好?
而且,他们很悲哀的发现,从过了年开始,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便收了许多商号的定金。大量的采购生丝、丝绸、茶叶、桐油等传统出口产品,价钱给的极其合适,虽然标定了货到之日付清全款,但是靠着这些定金已经是可以收回八成以上的本钱了。如此重利之下。于是乎,整个南直隶,从苏松太到杭嘉湖,到处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生产场景。一担桑叶已经被蚕农抢到了一块银元的价格。
但是,现在却是这些人发愁的时候,眼看着新丝、新茶就要下市了,光有货色运不出去,这又该如何是好?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双倍违约金的说法,但是商场上坏了名头,收了别人的钱,不能将货色如数交付,这可是很丢人的事情!
江南的商人们发现自己已经是骑在了老虎背上。
若是继续与李某对抗下去,李某丝毫无损,自己这方可是每日要日费斗金的赔钱。而且从中得利的只能是那些山西老西们和南京的勋贵们。所以,这几日江南集团的头面人物们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目的,就要议论出一个对策来,对李某和他的南粤军,到底该如何,是战,还是和?
“各位,都说说看,该如何?”
长须老者将笑容收敛起来,满面严肃的扫视在场各位,希望能够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一个答案。
但是,众人都如同锯了口的葫芦一般沉默不语,都不愿意做这个出头的椽子,其实众人心中都很清楚,此时双方的力量对比悬殊,自己虽然有朝中人脉,奈何“手中缺少杀人的刀”。如今朝廷对那些能够打仗的武将历来都是安抚为主,何况,为了这种事情便去请朝中大佬来出面制裁李守汉和南粤军,似乎也是找不到理由和罪名。
但是,谁都不愿意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向李某人低头服小的话来,天晓得会不会让自己成为江南士林、商界的众矢之的?
“列位先生。”
一旁角落里,充当了半天文案先生的钱谦益,轻声细语的开了口,唯恐自己的话惊扰了众位金主。
“以学生愚见,眼下我江南不应与他争一时之短长。而是要将眼光放得长远一些。当年奸相严嵩权倾一时,可是最终结局又如何?不还是被我松江府华亭县的前辈徐阶徐相国,以曲意逢迎、装聋作哑、忍气吞声之法迷惑,之后将奸相父子一举扳倒?”
“所以,忍得一时之气,方可百忍成金。”
钱谦益提到了徐阶曲意事严嵩这个权谋术中的经典案例,顿时给众人搭了一个极为体面、极为宽厚的台阶。对啊!以徐阶以内阁大学士之尊,为了搬倒严嵩,都要将自己的孙女给别人做小妾去,咱们难道就不能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一番?
当年徐阶把严嵩搬倒之后,权倾朝野,立刻将前面几十年的投入连本带利都取了回来,别的不说,他退休回家后,徐家子弟在松江府可谓是横行乡里,大量购置田产,占地多达二十四万亩,加上他的子弟、家奴为非作歹,致使告他的状纸堆积如山。
应天巡抚海瑞、兵宪蔡国熙秉公办案,惩治了他的家人。徐阶用三万两黄金贿赂给事戴凤翔,又通过张居正命令给事陈三谟罢免了海瑞和蔡国熙。所以当时人称他:“家居之罢相,能逐朝廷之风宪”,有人因此把他称为“权奸”。
想想前辈的丰功伟绩,自己不过是暂且受一时的委屈罢了。又没有叫你把自己的女儿或者爱妾送给李守汉去睡?
这一番话,钱谦益说得畅亭内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在场众人仿佛服用了太上老君的仙丹一般还了阳,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起来。
“不愧是江南文坛盟主。这一番话顿时点醒我等。不知钱先生还有什么赐教?”短髯老者也是捻着硬如钢针的胡须微笑着询问钱谦益。
“李某眼下圣眷正隆。且又手握重兵。我们不宜与他硬碰硬。只能待其圣眷衰减之时再行慢慢炮制他。不过,以学生愚见。我等也不可坐以待毙,有些事情还是要悄悄的着手进行。”
“到底是我东林的天巧星!请先生赐教一二。”
“李某所依仗着,不过是一手钱粮,一手兵马。钱粮。我江南广有,但是,却是缺少强兵悍将,所以才会被人随意宰割!”
“学生以为,眼下平贼将军左昆山,正是兵强马壮之时,且又与我东林有渊源。我们不妨便在私下里以钱粮兵器暗中资助与他。助他成功,助其练兵。天长日久,未必不能炼出一支可以与李某之兵相抗衡之军!”
钱谦益的一句话,如同一桶冰水迎头淋下。让在场的大人先生们如梦方醒。
江南地区文风鼎盛,多少年来,东林和江南商人们便是一体两面。
从明代中期开始起,他们就开始布局,大力培养族中子弟读书当官,即便不去做官的,至少也是成为各地名噪一时的文章风流人物,多年下来,各家的族中子弟,当官者不计其数,各种所谓名士、山人之类的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他们还大力结交各地权贵,手段可用润物细无声来形容,这些商人颇有头脑,他们结交前,并非赤裸裸,劈头盖脸的权钱交易,而是采取的另外一种长期耕耘、不求短期回报、默默奉献的形式。
哪家官员要买田了,他们二话没说,将田契偷偷送上,哪家官将家中子弟生活有困难了,他们偷偷送上钱财,又有哪个书院贫寒士子多了,膏火银子不足,他们便悄悄的或者是为书院增加膏火银子,或是干脆将书院附近的田地买下,偷偷将田契交给书院山长,作为书院的一项长期固定收入,以保证那些依靠所谓膏火银子来养家活口贴补家用的贫寒士子,在这个过程之中丝毫不提自己的要求。
如此长年累月,数十年如一日,便是铁石心肠的人都被感动了,如此义商,谁不支持?
只需关键时刻说几句好话,或是行个方便,便源源不断有好处送上,惠而不费,谁不愿意?
他们还大力资助贫寒士子,大力资助各处教育,除了不给国家缴纳一分一粒的税收之外,他们可谓完美人物的代言人,占据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提起这些义商们,谁不竖起了大拇指,赞声:“好?”
但是世易时移,如今这世道已经不是文人一支笔便可以指点江山的年代,而是靠着武人手中的兵马刀枪了。
当年那种顾宪成随便在无锡召集一群读书士子在东林书院扯会闲淡,大骂一番他们看不顺眼的某个朝中大臣,之后各自组织党徒发起舆论攻势,便可以令朝廷、内阁改变初衷,直接决定某个官员的升赏罢黜的好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君不见,杨嗣昌在湖广、四川剿贼,左良玉、贺人龙、猛如虎等人阳奉阴违,拒不执行军令,他这个当朝阁老,督师大人又能如何?
手里没有刀把子,想单单凭借着人脉关系和口诛笔伐便将朱纨这样的大臣逼得自杀的方案,如今行不通了。
“钱大人的意思是?”
众人揣摩品味着钱谦益的话,自古有文事者必有武备,但是这许多年来,朝中文贵武贱,武职官员不值钱,所以他们也不曾在武将身上下太多本钱。
“列位前辈,诸位先生,钱某愚见,仅供各位一晒。”钱谦益也是个颇为知道进退的人物,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分量,在这种场合,有他说话的余地就不错,他又有什么胆子给诸位江南大佬们做决定?
培养扶植左良玉作为东林的军队代理人,兹事体大,自然要从长计议才是。但是,眼前却是要好生的商议一下,该如何对付南粤军。
“如果不缴税,我们的货色便不能出海,单是靠陆路和漕运,怕是缓不济急。”
“就是!如今漕帮上下,与南粤军明里暗里的眉来眼去,咱们的货色交给他们,我还怕他们监守自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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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章 税率谈判
困扰大家多日的问题终于有了一个解决的方向,那就是该服软时得服软。和李守汉、南粤军有仇,但是咱们和赵公元帅、孔方兄可是好朋友啊!
虽然有人不住的叫骂,“自太祖高皇帝定鼎金陵以来,国朝两百余年何来缙绅交税一说?”但是,在那些黄白之物的诱惑威力之下,也只得暂时忍一时之气。
“钱大人,你是我江南文胆,被称为我东林的天巧星,你看,眼下我们该如何与李某人接洽?”
商议妥了服软低头之事,众人少不得就缴税的技术细节做一番争论。无论如何,东林是不会接受守汉在南中和广东、广西搞的那一套什么增值税、所得税制度,特别是所得税制度,赤佬!还搞什么累进制度,赚取利润越多的,银钱越多的,缴纳税金也就越多!这样的缴税方案,简直就是人神共愤、天理何在?!
于是,众人公议,焚香起誓,哪怕是关税交得多些,给勋贵们的常例多些,那也绝对不能接受所谓的增值税和统一累进税制度的所得税!
但是,这就有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谁去解老虎脖项上的铃铛?去与李守汉这个正红得发紫、气焰熏天的新贵去讨价还价?就江南商人们的税率进行一番争斗?
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那长须老者一眼便看到了正在人群后面眼观鼻鼻观口,屏神静气犹如老僧入定般的钱谦益大人,“你这厮当日为了一个妇人同一班毛头小子惹到了李伯爷,如今累得我江南众人赔了无数金银财帛,这桩事体,还得要你去!到了李大人面前。是刀斧汤鼎,也是你应该的!”
“就是!以舌辩之才、文笔犀利,江南舍钱公其谁?”
“江南百姓的福祉,便在钱公一人身上!”
当下众口一词的赞扬与恳求之声。
以水太冷的那颗七窍玲珑心。岂能不知道江南众人打得主意?
他嘴角露出一阵灿烂的微笑。充分发挥了文艺老青年的个人魅力,如果在场有哪些正在怀春的无知少女的话。少不得会有几个被迷惑住。
“列位前辈,此事钱某责无旁贷,为了江南百姓的生计福祉,便是油锅利刃。钱某又何足道哉?然钱某又有一事要请教诸位,以便于行事。”
“天机星请讲。但说无妨!”短髯老者咧着嘴面带笑意。
“诸位都是商贾前辈,与陶朱公、白圭等人相类,须知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道理,不知各位对税率之事有何赐教?”
钱谦益又把球踢回了江南众人的脚下,让老子去谈判可以,李守汉顶多折磨、虐待一下。他还不至于杀了我。但是你们如果没有一个谈判的底线,那就不要怪我了!到时候,他随便说一个数目,我便一口答应下来。到时候莫要怪我!
他要的,不过是一个授权,江南集团给他的身份,另一个,便是江南集团能够接受的出口税率。当然,他少不得要在这里面上下其手从中牟利一番,否则,这如此冒险的差事,如何能够去做?
“只要不在江南实行李爵帅在两广、南中推行的那套税收制度,我江南上下对钱先生必有一番心意。”
“另外,至于说江南各处的出口关税,自然不能参照南中和两广执行,不过,这税率。。。。”
整个江南集团各个行业的头面人物又一次的陷入了争论之中,茶叶、生丝、丝绸、瓷器各个行业公会的人们就自己的利润和应该缴纳的税收标准争论的脸红脖子粗,刚才还在温文尔雅的互相称兄道弟,此时涉及到了实打实的利益时,立刻把假面具拆除了。
争吵了半晌之后,各行业的头目们终于拿出一个大家都不太满意,但是都能够勉强接受的方案。
只要税率不超过八分,大家就可以勉强接受。如果能够在三分成交,江南商界每年给水太冷十万银元,为期五年。如果在三分以上、八分以下在这一范围内成交,每降低一分,江南商界每年会给水太冷一万银子。
“探花公,江南各界全仗先生了!”
“探花公,江南各界全仗先生了!”
谈好了价钱,钱谦益自然信心满满,见他一副笃定的样子,不由得短髯老者有些心中不太安稳。
“嗤!一群铜臭之人,哪里知道这读书人做事的奥秘?”
钱谦益早在南京风波之时,便听得坊间传言,媚香楼的妈妈李贞丽与咱们这位宁远伯颇为有些**,为了此事,他还悄悄派人往大报恩寺等处打探了一番。报恩寺的和尚们虽然不知道哪位是媚香楼的老板娘,但是当日宁远伯身旁两个女子给这些出家人的印象却是极其深刻的。
一个一眼望去便知道是北地蛮族的女子,映衬着另一个易钗而弁的江南眉黛越发的显得秀丽可人、对于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出家修行的师傅们虽然戒律精严,但是也少不得引逗的小和尚出来敲敲木鱼。
拿出李贞丽的画像请那日在场的大小和尚们辨认,在不同的场合,和尚们都异口同声的确认,“不错,这位女施主便是当日同宁远伯一道前来进香的!当日合寺上下都以为她是宁远伯府中女眷!”
这就是了!
钱谦益找到了同李守汉直接沟通的一条秘密通道。那就是媚香楼李贞丽的枕边风!
在钱谦益的软磨硬泡之下,这段时间和他打得火热的柳如是,挨不过情面,只得答应他代为前往说项。为他和他背后的江南集团同李守汉的南粤军牵线搭桥。
当在屏绝一切闲杂人等的媚香楼中见到了李贞丽时,还是吓了钱谦益一跳,短短数月未曾在秦淮河上吟风弄月,不想李贞丽竟然变得如此模样!
整个媚香楼全部用大块的水晶琉璃镶嵌在楼宇间,在灯火的映衬下,仿佛置身于琉璃世界。配着随处飘荡的白纱。凡是转角处,皆有巨大的金丝琉璃灯用于照明。
在一盏通体用细细的金丝编成的笼网包围着,硕大的琉璃灯罩的笼罩下,粗大的蜡烛向外投射着柔和的光芒。透过被佣人仆妇们擦拭的一尘不染的琉璃灯罩。将柔和的光线发散的这里的女主人李贞丽身上。
今年的梅雨季节来的早了些,李贞丽虽然早已不穿着皮袍。但是身上依旧着着一件丝袍,简单随意。不过,头顶上一支碧绿的冰种翡翠制成的簪子,耳边两颗光洁圆润的东珠。右手上一个祖母绿的戒指,两个如藕节一般的手腕上各自带着两副孔雀石的手钏,看得钱谦益心中不住的暗自念道:“罪过!罪过!昔日宋太祖见蜀国主用七宝装饰溺器,亦不过如此!如此奢侈!如此暴餮天物,如此不惜物力,李某不败,是无天理!”
他努力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费力的将视线从那整块的玻璃上移开。
这段时间李贞丽的日子过的是相当的惬意。
守汉离开南京时,本来想带她一道回广州,傲蕾一兰也舍不得这个悄悄教了她许多房帷燕好之术的姐姐,也在一旁劝解。要她一起回广州去。
“宫保爵帅,您身边已经有了那许多的爱宠了,也不差小女子一个人。况且,小女子的出身天下皆知,一旦入府,怕是对爵帅名声有损。倒不如让小女子依旧在留都住下,日后若是爵帅公务往留都来,小女子定然扫榻相迎。”
人家不愿意去给你当那排名不知道在多少的妾侍去!
守汉只得悻悻然带着傲蕾一兰南下,不过,前脚守汉的船离开了下关码头,后脚南中商人们便接踵而至。
带着整块的玻璃,成匣的珠宝,各类精工奇巧之物令人眼花缭乱。
媚香楼立刻成为了整个秦淮河上最明显的地标建筑。因为别家就算是装饰的再雅致或是奢华,也是需要进了门楣之后才能一窥内中景象,而媚香楼则是在数里之外便可遥遥望见。原因无他,整个媚香楼的二楼以上,全数换成了落地玻璃窗。
“这窗户,伯爷说了,供小娘子观赏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之用。”隆盛行的管事在安装完玻璃窗之后,毕恭毕敬的向李贞丽解释。
而在经历了南京一场风波之后,这南京城中,无人不知媚香楼老板娘与南粤军大帅、宁远伯之间的**之事,又有盐漕两帮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试问有哪个不想活的青皮混混会到这里来找死?
而无数的南京勋贵子弟们,则是把这里当成了一处炫耀身份、显示自己的人脉网络的所在。
今天是常小公爷在此设宴,明天是刘家的大少爷领着几个知己到此听曲品茶。
而不少商人则是托人挖门子的打算通过这位宁远伯在南京的外宅,与南京城中炙手可热的隆盛行等处商号建立起往来,不要别的生意,把运到南京、松江一带的大米发售给他们一些就足以令这些人赚得盆满钵满了。
还有那些织工细腻,印制精美的各色细棉布,较之松江细布来,织造之精巧远胜松江布,印染之精美更是松江布望尘莫及。
每日里面对着这些人,李香君忧心忡忡却又不厌其烦的对妈妈抱怨,此等俗物来此作甚?白白的坏人的雅兴!对于女儿的不谙世事,李贞丽也只是笑笑,告诉她:“让他们在外面去传那些闲话去吧!他们传播的那些闲话越多,我们母女两个在这里便过的越发安生!”
“可是!”李香君毕竟尚未梳拢过,有些话还是有些说不出口。她可是听到市井传说,说妈妈为了巴结宁远伯,不但自己肉身布施,更是拉上自己一道雨露均沾。“宁远伯的口味与众不同,不但是李香君这样的花信年华逃不掉,便是李贞丽这样的半老徐娘也是来者不拒!”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今天,这位前礼部侍郎,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钱谦益,居然也登门了。
听柳如是将来意很是婉转的说了一遍。李贞丽倒也罢了,李香君笑脸立刻挂上了一层寒霜,“原来先生却是来分说关节的!”说完,转身便离开了。将钱大才子弄得好不尴尬。
“我家女儿被我娇宠过度。有些无礼之处,探花公还望多多包涵才是。”
听了李贞丽的致歉话语。钱谦益心中不由得骂道,“要是老子有那么一个权势熏天,金银如海的便宜干爹,老子也可以对任何人甩脸子!唉!候世兄。可怜你痴心一片,只怕,你此刻的儒冠上有些绿了!”
心中尽管满是牢骚和龌龊念头,面上钱大人却是面带笑意。“哪里话!香君小姐娇憨可喜,正是天真烂漫的真性情!”
听得了钱谦益讲述的来意,当然,钱大人自然不会说我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那巨大的好处。而是满是悲天悯人的胸怀,“请夫人为江南数百万黎庶黔首考虑,为南直隶数千万生灵生计考虑,万万切勿推脱才是!”
“妾身一妇人尔!如何能够担此大任?钱大人却是拿小妇人说笑了。我江南各处人才济济。才俊名士多若恒河沙数,如此重大之事,如何轮到小妇人一介秦淮女子开口了?”
李贞丽很好的打了一记太极拳,将钱谦益的来意很圆润的拒绝了。
“不过,钱大人若是愿意为江南数千万生民请命,眼下小妇人倒是有一点浅见,不知大人愿意听否?”
“夫人之见,定然是高瞻远瞩之举!钱某洗耳恭听便是!”
“江南出产之物,眼下最大的买主是谁?”
“这个?”钱谦益捻着自己的胡子,稍稍有些沉吟。
正所谓当局者迷,江南各处如今出产的生丝、绸缎、茶叶、瓷器、松江白布、桐油等物,最大的买主便是隆盛行下属的各家商号!晋商也只是屈居第二罢了!
“夫人的意思是?”
“隆盛行的陈大掌柜目下便在金陵,大人若是有意为江南商民谋生计、为百姓谋福祉,不妨明日与他在此一唔便是。”李贞丽端起手中的酒杯,色如琥珀的醇酒在灯光的照耀下煞是可爱。
“钱大人,请!”
于是,在李贞丽的穿针引线之下,一场南粤军与东林之间暂且停止对抗,双方进入中场休息的谈判便在媚香楼中秘密开始了。
甫一见面,钱谦益便表示,“爵帅在两广推行的官绅一体纳粮、火耗归公等制度,不在此次会谈之列。”
隆盛行的陈大掌柜闻言笑了笑,“我们讨论的是江南出口货物应该缴纳的出口税赋税率之事,谈何一体纳粮、火耗归公?江南之地,又并不是我家主公的辖区?”
有了这个成果,钱谦益便心中大定。此次出来谈判,回去不会无法交差了。至少,有一桩事体可以用来遮盖则个了。
接下来,一场艰苦而又冗长的谈判开始了。
钱谦益代表的江南集团只愿意出三分的出口税赋,也就是说值百抽三。而陈大掌柜的则是代表南粤军提出,至少要缴纳一成的税收。也是百分之十的关税。
崇祯初年,关税每两增加一钱,崇文门、河西务、临清、九江、浒墅、扬州、北新、淮安八关,增加五万两的收入,不久,又增加二钱。
户部尚书毕自严提出“增南京宣课司税额一万为三万”,这一举动遭到了南京户部尚书郑三俊的强烈反对,他提出了“宣课所收落地税无几,请税芜湖以抵增数”的反制措施。
最后双方博弈的结局,便是增加了二十万两的关税收入,但是,落得了一个“商人百姓日益穷困”的历史评价。
(尼玛的!多铎下江南时,随便一个富户家里都能抄出几十万银子来,一处素称富庶的所在,每年多二十万银子的收税,便导致商人百姓穷困了?这个杀伤力未免也太大了些!)
由此可见,江南集团对于南粤军提出的不分种类,不分地域,只要出口,立刻收取货价的一成价款作为税收的措施反应强烈的原因了。他们可是连一处税关增加点税收都不愿意的。何况,地处黄金水道,扼守出海贸易、航运往来要冲的吴淞口和杭州湾?
不过,眼前这位陈大掌柜的,却是一个谈判高手,深知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先行抛出了一个又大又厚油光光的肉馅饼。
“请钱先生代为转达我南粤军对江南各位大人先生耆岳的敬意,此番谈判,若是进展顺利,我南粤军愿意将南直隶、浙江等处粮米油盐等事销售之权奉送给诸公!”
这个巨大的筹码抛了出来,不亚于一门三十二磅炮轰击在了钱谦益和他身后江南各大家为他选派的家人、长随心上。
从隆庆年起,一直到崇祯末年,随着海外贸易的发展,从美洲等处流入大明各地的白银高达几亿两。然江南一带,却经常饥荒,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主要原因,是曾经有着“苏湖熟,天下足”美称的苏杭等地,农田之中的农作物,原先的水稻等粮食作物被生丝、原棉等经济作物取代。“苏湖熟、天下足”悄悄的变成了“湖广熟天下足”。
曾有明人笔记言:“苏州,昔日逐末之人尚少,今去农而改业为工商者三倍于前矣。昔日原无游手之人,今去农而游手趁食又十之二三矣。大抵以十分百姓言之,已六七分去农矣。”
巨大商业利润的诱惑,让当地百姓纷纷改种经济作物,或者是从事手工业,松江、横塘等地的棉纺加工业便在这一时期应运而生,所谓买不尽的横塘纱,收不完的松江布。这些地区不再从事粮食生产,而是依靠出售生丝、棉纱、棉布等获取的利润来购买粮食。在这种交通运输比较落后的时代,跨区域购买粮食,很容易造成粮食危机,特别因天灾造成粮食短缺时,便是富裕的江南地区,一样遭受极为严重的打击。
朱元璋时期,大米一石价格为两钱五分白银,折铜钱二百五十文,明中期涨到五钱,这个价格维持百年左右,直到万历末年才涨到七钱,天启元年之前,大明朝的米价,除非遇到特大灾害,从未超过每石一两。
从崇祯十二年起,苏杭等地,米价一直徘徊在二、三两之间,依古时这种米价,若一两银能买到二、三石米,便为太平盛年,一两银买一石米,为正常年景,略略紧张,一石米若超过一两银子,往往便有饥荒发生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南蛮商人,洋盘!
如今,南粤军却又要将大批的粮食、油盐等物的专营权交给江南集团来保障这南直隶和浙江两处的民生,这不是挑咱们大家发财是什么?
南中出产粮食,这在江南大家族中早已不是什么秘闻,只不过碍于路途遥远运力不足,那些堆山填海的粮米一时无法运到江南便是了。如今,南粤军却主动提出愿意将粮食卖给江南各大家,这其中巨大的利益诱惑,着实令人难以抵御。
便是照着万历年间的价格从南粤军手中收了粮米,转身便可以以二两银子一石的价钱卖出去!所获利益,何止千万?!
有了这样巨大的筹码在手,陈大掌柜的谈判的腰杆便硬如金刚石一般,死死的咬住了关税税率不得低于一成的条件。如果要突破这一底线的话,那么,江南集团提出的增值税、所得税等税种不得在江南地区执行的条件,“我家主公也是恕难从命!本人临从广州北上之时,据闻幕府众人已经代我家主公拟好了给当今天子的奏本,准备奏请天子在我大明各地,特别是东南财赋之区,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火耗归公,推行商业税、所得税、增值税、关税等税种。一改我大明各处府库空虚、民生凋敝,国家打算剿贼、赈济都苦于缺少钱粮而无法进行的颓势!”
“这一来,恐苏州之事比比皆是!江南处处皆为苏州!”
钱谦益也不甘示弱,面对着陈大掌柜的咄咄逼人,愤然列出了当年苏州暴力抗税的事例来反唇相讥。
“无妨事!我家主公早已替探花公想到了。若有地方奸肖之徒意图以身试法火中取栗,少不得便要用刀剑火铳教会他们我太祖高皇帝教训臣下的一句话!”
“不知爵帅打算以大诰上的那句话来教导江南百姓?”
“昔日太祖问群臣,天下何人最乐?唯茹太素回答最称太祖心意,‘畏法度之人最乐!’”
说完这话。陈大掌柜又换了一副面孔,“实不相瞒探花公,我南粤军各部将领之中,颇有人一心要立功也好光耀门楣。日前勤王之时。因船只有限不能以大军前来。颇有几个将领有些微词,所以才有厦门一战一日便克复厦门、金门两处之举。眼下诸将纷纷上书。愿意以所部各警备旅为天子前导,至江南推行税制。”
这哪里是到江南为崇祯皇帝推行新税制?若是南粤军数个一心想要立功升官的旅长带着数万如狼似虎的南粤军蛮子兵杀进江南,以江南百余年不曾有过兵火、官兵便是对付个山贼强盗都有些费劲的战斗力,只怕便是杀得江南血流成河也是可能的!
“此事断不可行!”
开玩笑!要是李守汉的这份题本上去。缺钱缺的都偷偷当东西的崇祯怕不是眼珠子都红了?一道圣旨下来,南粤军的几个警备旅堂而皇之的开进江南,用火铳刺刀强行收税,再加上漕帮众人在一旁助纣为虐,江南世家大族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不过,在那之前。他钱谦益只怕会先被这些世家大族弄死,不但自己身死族灭,便是死后的名声,也会被这些世家大族手中的笔杆子咬牙切齿的大骂一番。把几百年后的名声都给彻底批烂批臭,
“伯爷的忠心为国,我们自然是敬佩之至的哦!不过,江南虽然素来号称富庶,不过是外面虚好看罢了。内里的苦楚,陈大掌柜在江南各处行走一番便会了解了。”
“就是!如今世道不太平,各处生意都不好做!很多时候货色走在路上,不知道就会被什么人劫了去!有时候是乱兵,有时候是流寇,有时候是饥民,几次事情下来,大家的本钱就折的所剩无几了!可是外面的场面还得强撑着!”
“小的从事卤业,这盐行原本是还可以赚得些钱来养家的。可是这些年来,私盐纵横,盐帮这群盐狗子们,弄来了无数私盐,冲乱了盐引。各处引岸私盐泛滥,国家的盐税自然收不上了!”
随同钱谦益来的这些人,七嘴八舌的为各自的主子们大倒苦水。
双方的漫天要价环节结束,进入到了就地还钱阶段。
钱谦益为了整个江南集团的利益考虑,(还是为了他的回扣考虑?)将税率死死的咬在了三分的比例上,而陈大掌柜则是拿出了户部的文书来说事。“当年毕自严尚书可是照着每两一钱的标准增加了税收的。我们还没有照着每两二钱的标准征收呢!税率务必要照着一成的标准执行!”
“所以毕自严那厮下场才惨!他的弟弟毕自肃被宁远乱兵抓到的时候才被乱刀割了鼻子!”钱谦益在心中嗤之以鼻,他却忘了,宁远兵变似乎与毕自严提出加税之事因果倒置了。
“四分!不能再加了!”
“九分!这是我家主公给我的权限!”
“陈大掌柜,大家都是商贾之人,务必要行个方便才是!”
“这位财东,小号的商货日后进出吴淞口,也是要缴纳税银的!”
陈大掌柜满面愁容的朝在场众人拱手作揖,“眼下马上就是春荒时节了,我难道就不打算马上把这件事情办好,回头有一顶帽子好抢?”
眼下已经是四月下旬,正是春荒即将来临之际,各处的粮食商人纷纷的开始调拨头寸,准备囤积粮食,狠狠的在各处城镇平民身上刮一次油。
“四分半!”
“八分!”
“五分!但是提督操江衙门的常例我们不再交了!江南的大小船只,出入吴淞口、钱塘江各处,南粤军水师务必要保证船只货物人口的安全!”
“五分!不包括提督操江衙门的常例钱!南粤军水师为了查缉奸狡,依旧要看到操江衙门的旗号才可以放行!”
“同时,江南各世家大族,得让我隆盛行在江南各处城镇办报纸,招募不第秀才,落第童生来撰写文章。”
报纸这种事情。在经济繁荣、思想文化都极为活跃的江南地区,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大多数是停留在抄录、翻印邸报阶段。
这样的事情自然瞒不过身为江南文坛领袖的钱谦益。
书刊发行印刷业。在江南早期的工业化中也算的上一个小小的苗头了。印刷字体,使用铜活字。中国的活字印刷术。最早在沈括的《梦溪笔谈》一书便有出现,比起西方人来大约早了四百年。(棒子表示不服,“打从有狗那年,韩国人就有印刷术了!”)此后又有“泥活字板”、“磁板”、“木活字版”、“铜活字版”、“铅活字版”、“锡活字版”等样式。
而铜活字。明时弘治年间,在江苏的无锡、苏州、常熟、南京等地比较流行,不少富豪巨商。都在制造铜活字印书,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无锡的华家与安家。
不过到天启、崇祯时期,因经济能力下降。又加之铜价上涨,感觉铜活字印刷成本太大,于是大多使用木活字这种较为成本价廉的印刷方式。将铜活字用来制造私钱和铜器牟利。邸报对外发行,更采用手抄方式,不知养活了多少京师抄报人。
只是木活字印刷,印刷质量不佳。字体歪斜、墨色漫漶。给人的阅读感觉极差,典型的黑心盗版书!
(顺带说一句,著名的宋氏三姐妹的爹,宋嘉树,最早便是在上海租界里做盗版书发家的。不过,他印刷的东西没有人会来找他要版税,因为他盗版的是圣经,貌似产权是苏哥的。)
以区区的答应一份报纸在江南各处的发行,便可以换了来三分税的巨大让步,在场众人无不欣然应允。
于是江南时报,便有了准生证。
这份脱胎于南中商报的江南时报,大抵分为时事要闻,杂评,城镇新闻,江南奇事,大明新闻,海外新闻等栏,间中还充斥着大量广告、商业信息,更有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的所谓娱乐版,时人称为花报的内容,大多是某处花魁某某与某处红牌某某结为金兰姐妹,成立了“爱狗帮”,某处勾栏新近出现了一个色艺双绝的雏妓等等,与大明邸报相比,算得上是内容非常丰富,让人耳目一新。
各处城镇机构中设有主笔、博士、校稿、主撰、编稿、采访、印刷等多类人员,除了印刷工人之外,诸如博士、校稿、采访、编辑等人,大多是雇佣各处的不第秀才、落第童生担任,让此辈有一个可以卖文糊口的营生。除了这些人员之外,报馆还有从二十几个到几十个不等的打手护卫,这些精壮汉子多数都有漕帮或是盐帮的身份背景,最是消息灵通不过,一旦有事,当真可以一呼百应。
随着这份秘密的税务协定得到双方的认可,正式标志着双方的中场休息哨吹响。被绷紧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大批的船只带着从操江衙门领到的识别旗号,蜂拥而出,满载着各类物产,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不到一个月,仅仅吴淞口一处钞关,便收到了税银将近四十万元!这就是说,有将近二千万元的货物通过吴淞口出口。
当吴淞钞关将禀帖呈递到在广州的守汉面前时,守汉也有些惊讶了,想不到江南之富庶,到了如此的地步。
“这不奇怪。之前江南的出口涩滞,众人唯恐出海有损失,都畏缩不前,当听说开关了,势必会有井喷之势,少待数月便会好了。”
从顺化赶来的李沛霖倒是熟悉经济运行规律,一语道破天机。
“这四十万银元,分作四份。取出五万,派人押运到京城交给皇上,告诉他,这是我们在吴淞口收税所得。今年可以向内库上缴至少二十万元。合计之前我们交给他的银钱,皇帝的内库之中,内帑差不多可以达到一百万元了!”
“那,其余三份呢?”
“拿十五万出来,同样运到京城,分别给司礼监二位王公公每人五万,同样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的红利。今年可以有二十万元!其余五万,由司礼监诸位内监自己去分!另外,拿出十万银元来,采购粳米、棉布、菜油、精盐等我们自己的东西。给江南各处书院、私塾之中的秀才、童生发些膏火。告诉他们,这是我南粤军体恤读书人辛苦。发放的助学金。剩下的钱,便留在吴淞,准备派别的用处!”
李沛霖听了,只管点头称是。不过,到了具体执行的时候,却是出了一点点小小的偏差。
给江南贫寒读书人的那份津贴,陈大掌柜的却是奉命到媚香楼请李香君的便宜老娘李贞丽出来办的。
一时间,江南各处的穷书生们,无不涕泣如雪,士子清贫。美人馈遗!抚摸着沉甸甸的米袋子,还有那厚实柔软的印花棉布,这下,终于可以在家里那个黄脸婆面前扬眉吐气一回了!
当守汉得知此事。见到内宅众位妻妾,特别是黎慕华那特别的神态时,再看看李沛霖那副神情,也是哭笑不得。
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看着黄浦江、钱塘江上密布在江面上的巨大福船,江南的富商巨贾们笑得嘴都要裂到后脑勺了。
从去年下半年起,一场大规模的灾荒又开始酝酿、蔓延,渐渐的有席卷大明各处之势头,大明畿辅、山东、河南、山西、陕西各地开春之后就没有下过雨,斗米数千钱。百姓削树皮木屑杂糠秕食之,或掘山中白泥为食,一望村落,树皮剥尽,饿殍遍地。
大旱后是蔽天而下的飞蝗,所集之处,禾苗与芦苇全尽。
颗粒无收,势必导致粮价恐怖性暴涨,几两,十几两银子一石粮己是正常,经常还有价无市,无人愿意出售,手上的大把银子,有成为废石的危险。
祸不单行,北方大旱,南方又大水。
五月十三日,苏、松、湖等府的吴江、归安等地昼夜倾盆大雨,水势骤发,霎时汹涌,不分堤岸,屋宇倾倒。而米价腾踊,斗米至银三四钱,富家多闭粜,民食草木根皮俱尽,抛妻子死者相枕。强横之徒三五成群,鼓噪就食,街坊罢市,乡村闭户人情汹汹。
随着大灾来的,又是瘟疫,侥幸没死的百姓,再次死亡一大半,整村,整镇,整城死光的不在少数。
所以,此时此刻在江面停泊的那些吃水极深的福船,在各处商人眼中,运载的不是稻米食油之类的,而是一船一船的白花花银子。
“为首的三条福船是我们大兴米行的!谁都不要跟我抢!”
“好!后面两条是我们祥记的!”
“最后的五条船是我们大德兴的!”
下关码头上,望着联袂而来,帆樯如云的运粮船队,南京城中的几家大粮商的跑街们互相争夺叫嚣着,一边互相划定势力范围,一边命扛着银箱子的“学生子”把银箱打开,白花花的银元从红色的桑皮纸中被用力掰开,叮叮当当的响声,悦耳动人。
“各位,大家都是南京城中的同行,眼前这些粮食一家肯定吃不下,我们同行之间务必要公议一个价格出来,免得为南蛮所乘!”
“也好!我说一石上好的粳米,七钱银子!”
“往各处城镇出售,二块半银元一石!”
这个价格按照现在江南各处的价格来说,简直太黑心了。苏松太、杭嘉湖等处已经涨到了斗米四钱而且有价无市,这些商人居然要以一石上好粳米七钱的价钱从南中商人手中收购,然后再以三倍以上的价格销售出去。果然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但是,那些小粮食商人却是丝毫没有办法,谁让他们实力不如人?
“我以每石米一块银元的价钱,出售南中上好粳米十万石的交割合约。五百石起批!多者不限!”
“我也是这个价钱,五万石!”
“咱们府里有三万石!”
一连串的声音从码头后面的茶棚之中传了出来,几个南京城中勋贵子弟和几个南京各衙门的公子哥儿互相谦让着走了出来,这一幕几乎让商人们眼珠子都掉了出来。
什么时候勋贵和东林的子弟如此亲近了?!
“列位,却是不知,这几十条船上的粮米,数日前船队还在吴淞口外时,隆盛行众人便和我等签订了交割合约,以七钱银子一石的价钱卖给了我等,今日便是到此交割,列位要收购的话,便到本公子这里来!”
几位公子哥摇动着手中盖着朱红印章的契约,得意洋洋。
这样的生意,他们还是第一次做,各府中人只要到码头上转一圈,把契约在码头上卖掉了,再同南中商人交割其余的款项即可,这不是李伯爷赏给咱们南京各府银子是什么?!
码头上的各大米行跑街们,眼见的惹不起这些公子哥儿们,只得悻悻的收起银箱子,到各家公子面前小心赔话,将方才的那份得意嚣张之气尽数收了起来。
“唉!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哦!”
“没事!看在银子的份上,赔情说几句好话,当得什么?”
毕竟巨大利润的诱惑摆在那里,稍稍的同这群跋扈惯了的公子哥儿们交谈几句后,众人只得接受一块银元一石的价钱,将众位公子手中的契约买下,“赤佬!老子要不把这江南各处的粮食推到五两银子一石,都对不起今天这份委屈!”
大德兴、大兴米行的几位跑街们端着热黄酒的酒碗,看着那些苦力们将船上的米包艰难的运进自家仓库之中,口中还不住赌咒发誓的为今日一番遭遇而忿忿不平。
他们为南京城中的勋贵和东林首领们转手便获得了至少三钱银子的价差而不平,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南粤军的这些粮米,便是算上船只消耗,水脚银子,顶破天也超不过三钱银子一石!
不过,很快,从松江府上海县传来的一件事,令他们心头怒火稍稍得到了平息。
“什么?!南中商人要购买黄浦江边的芦苇滩?”
上海县的知县正为被大水带来的众多灾民和倒塌的房屋、城墙等事而焦头烂额,突然听到了这样一个十分不真实的消息。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事如果是真的,南中商人是不是发烧烧得脑壳歪掉了?
“我们愿意购买些江边的土地,用来建造房屋、道路、码头、库房等。”
除了用一石米一亩江边荒地的价格购买了将近三千亩土地之外,南中商人们还出了两千石米捐助重新修建上海县城。
这件事情很快便在长江三角洲各处流传,听到这桩事体的人们,都学会了一个新词。
南蛮商人,洋盘!
意思是钱多人傻的羊牯。
不过,他们不知道,南中商人们购买的土地正好是位于黄浦江边的北至苏州河,西至周泾浜与苏州河畔苏宅之间的这块土地。
这里正是我们熟悉的英租界所在地。
第四百一十五章 珠江码头
从南到北的这场天灾,为江南的东林和南京城中的勋贵们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和商机。
无数的银元如钱塘江潮水般涌进了他们的库房,除了金银之外,各种古董、字画、首饰、珍玩稀奇之物种种不一而足,除了这些动产之外,更有店铺、房屋、园林等不动产大量的完成了易主。
一些风景绝佳的所在,已经有人在那里踏勘地势,拆除原有的破烂房屋,准备在这里修建“草庐”、“山房”之类的别墅,以供吟风弄月,赏鉴诗画的所在。
他们的财富,便是拜各处统一的米价,四两银子一石,掺杂了沙石的粳米所赐。但是这个米价,便是对江南百姓来说,也是无法承受的。若是在往年,遇到这样的年景时,少不得会大批人饿死,许多豪宅园林别墅店面铺子低价出售而无人问津,江南一带,商业越是繁华,市面越显萧条,显得极为怪异。
但是,今年却出现了另外一种诡异的情景。
苏松太杭嘉湖各处,大批破产的机户、织户被南中商人们低价收购了债务,成为了他们的债主。
照着历史教科书上的说法,这个时期,江南已经出现了工业化早期的征兆,生产关系也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大批的机户、织户从商人或者机房主那里领取原料,按照商人的加工要求加工后领取加工费,算得上是早期的两头在外加工业,为江南各地提供了大批的就业机会。无数的人家依靠纺棉织布、抽丝织绸来过活。
但是,一场大水却让他们变得赤贫无比。
房屋倒塌、织机损毁,只有一张张要吃饭的嘴,面对着高昂的粮价和一张张自己签订过的契约,这些一无所有的织户们变得不知所措。
“两条路。一个是我们去到衙门打官司。你们要么退钱给我们,要么照着契约上约定的,交给我们棉纱、棉布、生丝和绸缎;交不出来的,衙门会照着大明律判你们的罪。你们自己和妻儿老小。少不得会被官家判给我们做奴仆。另一条路,就是签了这份契约。跟我们到广州去,在那里,你们会重操旧业,靠我们给你们的工钱来慢慢还清欠债。”
“在此期间。我们会向你们提供一日三餐,加班赶工的话,会有夜餐和加班费。工钱契约里会有规定。”
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苏州府、松江府、杭州府、湖州府各处,无数的湖丝阿姐、纺纱好手、织布高手,被隆盛行的商人们一船一船的运到了松江府上海县,通过这里草草建设起了的码头和临时搭建而成的房屋。转运到广州和更加遥远的顺化。
当他们一半兴奋、一半惶惑。同时夹杂着对新生活的期盼和陌生环境的恐惧登上南下船只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在遥远的江北、山东各地,同样发生着类似一幕。不过。稍有不同的是,山东的灾民与在山东种植棉花的几家大田庄签订了长工协议,准备在这些田庄里照着东家的意思干几年活来换取可以让全家生活下去的粮米。
广州码头上,另有一番景象。
码头外,新近铺就的烧灰混合着青石条的官道上,沉重的车轮碾着路面发出阵阵隆隆巨响,数百辆各式各样的马车、独轮车与板车忙碌往返于码头附近的堆栈、货仓,将堆放储存在这里的各类货物转运到其他库房之中去,赶车的、推车的,都是各色年纪的民夫。
路面新修平整,虽然车辆上满载各类沉重的辎重物资等,但民夫们推车走路却不觉吃力,额头只是稍稍见了些细微的汗珠罢了。
码头的作业区内,则是另外一幅情景。
一艘风帆上绘制这一朵盛开的郁金香作为家徽的夹板船,正在引水员的口令下缓缓靠近指定的泊位,与水师右翼舰队统领左天鹏的旗舰紧邻。那些被称为红毛夷的荷兰水手们,顾不得观看繁华的广州码头景色,只管偷眼觑着眼前这艘火炮炮位比桅杆上帆索还要密集的炮舰。
“很高兴见到您!我的老朋友!”
范。巴斯滕热情的向在这里等候他的礼司主事安天虹张开双臂扑了过去,但是,他那高高隆起到了令他无法自己看到自己的小兄弟程度的肚子,却令他无法与安天虹拥抱。
“只有大将军和您的召唤,才能让我不惜越过万里大西洋的波涛来到这神秘富庶的东方。”
见自己无法与安天虹行拥抱之礼,范。巴斯滕只得悻悻的拱手作揖与安天虹见礼。
而站在安天虹身后的葡萄牙复国军总司令冈萨雷斯将军,则是按照欧洲皇室礼仪向站在巴斯滕身后的巴斯滕小姐行了吻手礼。
“安大人,一年多不曾见面,您的风采依旧如昔啊!大将军的功业和军队更是一日千里!”巴斯滕这几年在欧洲混的风生水起,已经是几家王室、皇帝给了他伯爵、子爵的头衔,甚至还有欠账多的王室打算给他一个侯爵的头衔,只是希望他能够暂且缓和一下要账和利息增长的程度。但是,在他的金主面前,叱咤欧洲风云,可以令战事瞬间反复的巴斯滕,却是丝毫不敢造次。
嗅着被阵阵江风吹到鼻子里的怪味,安天虹饶是涵养极好,也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巴斯滕先生一路远来,辛苦了。请先行到馆驿之中梳洗一番,稍稍休息几日,待我禀明主公后,再请主公接见先生父女一行人。”
“请转告大将军,巴斯滕永远是他最谦卑忠诚的奴仆!”
客套了几句,巴斯滕看了两眼码头上那行走在铺设烧灰路面上两条长长铁条上面,不时辘辘作响的巨大马车,有些恋恋不舍的登车而去。
“爷爷,这些红毛夷来见主公做什么?”
当年的老狐狸胡礼成,此时头上的白发也已经稀疏的只能挽上一个小小的发纂,拄着手杖缓缓而行的他。在孙子胡信海的陪同之下,在这座刚刚划归到顺风行名下的码头上往来巡视,监督那些苦力们将轨道马车上的货物搬运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主公做事,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你我只需要做好主公交代下的事情。将自己的本分做好便是。”老狐狸人虽然进入耄耋之年,但是思路却依旧清楚的很。他缓缓的沿着嵌入地面的凹形马车轨道行走着:“就像这轨道一样,当日主公问我,如果在广州码头上铺设这铁条,费用由咱们顺风行出。他把这码头给咱们使用二十年,问你爷爷我愿意不。当时我连个不字都没说,立刻向主公请示,银子什么时候交到账房?”
“要不说爷爷姜桂之性老而弥坚呢!这码头铺设了铁轨,用的工人少了两成不说,搬运的货色却提高了七八成不止!”
“所以,你就记住一点。主公要你出钱也好,出力也好,特别是别的地方从未听说过的事情,你务必要一口应承下来。获得的好处是你投入的数倍、数十倍不止!”
胡礼成教育孙子的话,可谓是他这二十多年跟着守汉一路走来的心得。
在最早投奔守汉麾下的人中,他胡家和扈家等几家可谓是财雄势大,田地、林场、锯木厂、矿山、铁厂,肉食作坊、信局遍布南中、吕宋、扶桑、暹罗、天竺各地,但是越是如此,这十几家人越是对守汉忠心耿耿。
“咱们要不是当日见机的快,投到了主公麾下,如今,哪里会有这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在自己的阴宅落成的时候,胡礼成请几个当年的老弟兄一同饮酒说话,酒后一番肺腑之言。
“发钱粮了!”
随着一轮红日渐渐西坠,珠江水面被染得通红。码头上爆发出阵阵苦力们的欢呼声。
人们兴高采烈的说着、叫着,互相比着手中竹签的多少。这是他们任务完成的凭证,每搬运一次货物便发给一枚竹签,竹签上的颜色也有所不同,用不同的颜色区别不同的货物种类、重量。码头上的工人苦力们,他们的收入便是建立在各人运货量达到一定程度的基础上,所谓计件工资制,否则随便一个人在码头上浪荡一天,也要跑了来领取一天的工钱?
如果肯拼命、不惜力的话,同样的工作,搬运的货物多的,就可较别人多拿工钱,除了正常的工钱之外,还有奖励的伙食津贴。
苦力们开始排队领取他们的工钱和奖励的伙食津贴,仓库有专门的顺风行的办事员负责发放,两口钱箱箱盖打开,里面满是亮晶晶的通宝和银元,旁边还堆起了几堆米袋子和各式各样的肉罐头、腌肉、烧腊等物,一口巨大的粮桶里,白米冒出了尖,装米的斗也是标准份额,不是那种做了手脚的斗量。
“小海,如今的伙食津贴是怎么发放的?”
看了两眼发放工钱的长队,胡礼成突然开口发问。
“咱们顺风的定额是每天搬运五十趟,至少四千斤,超过这个标准的,每增加一千斤,奖励五十文钱。如今主公有军令下来,往西面和扶桑运输的粮食物资多,日前这边公议过,每多运一千斤,给一百文伙食津贴。。。”
“你个败家东西!”
老狐狸的声音骤然加大,令排队领钱的苦力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说好了只增加到七十文吗?你怎的增加到了一百文?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老家伙快要入土了,不中用了,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
苍老的声音在江边的傍晚传得格外远,听得众多的苦力无不心中一惊,难道说自己辛辛苦苦搬运货物,应该得的钱便要因为这个老头子的一番咆哮丢进珠江了?
胡信海也是被爷爷的这番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当日说好了的每多运一千斤便多给一百文的伙食津贴,因为宁远伯府要在扶桑和天竺地域有大量的物资消耗,军情如火,所以,顺风行各处码头都是如此安排。却为何爷爷要单单在自己管的这珠江码头上如此鸡蛋里挑骨头?
好说歹说的将拄着手杖大发雷霆的胡礼成劝走,胡信海对有些惶惑不知所措的管事丢下了一句话。“照着一百文发!”
他身后,一阵低低的欢呼声传了过来。
“小海,爷爷刚才骂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走到了僻静处。胡礼成左右看看无人。这才低声问这个大孙子。
“小海不敢。”
“爷爷这也是无奈之举。这座码头我们刚刚接手,码头上的苦力用的少了。只能靠工钱来维系。但是,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你懂得的。我若不刚才那一番做作,这些人势必日后会提出更多的要求。而你顶着我的压力给他们发钱,此辈势必在心中对你有好感。你说话便有威信,所谓百金立木便是这个道理。至于说我,我在顺化住着,一年也未必来一次广州,就算他们在背后骂我,我也听不到!”
“多谢爷爷成全!”
那边,码头上顺风行的苦力们高兴的领取自己工钱。刚才的小风波起初让他们担忧自己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换来的竹签子到了最后却不能兑现成真金白银,但是在刚才胡信海那句话之后,一切的担心、疑惑,都烟消云散了。很多人在心底诅咒胡礼成之余,决定明天一定还得多搬运些!
当然,对于这些苦力来说,为了养家糊口,还是每日支取些粮米免受粮价起伏的困扰,其余的工钱则是落袋为安为妙。
发放工钱的一幕,在海关的两个小吏的监督之下进行,这虽然与海关本身的只能没有太多的交集,但是如果码头上苦力们齐声叫歇,势必会对海关的货物进出造成巨大影响。所以,每日里工钱发放时,照例会有两个小吏在此进行监督,看看是否有着克扣工钱和雇主与苦力之间的冲突,也好便于调解、
按照大明的官吏制度,吏分为四等,攒典、司吏、典吏、令吏,然就算到了令吏,仍然是不入流的小官,且升迁极难。
不过,在南粤军体制之内,这个制度早已被悄悄的废除,所谓的官吏一体早已实行多年。不分官吏,都是在幕府内领取俸禄,那种吏为官员服务,官员为手下小吏们发放薪金俸禄的事情在南粤军体系内,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这些吏员同样是经过学堂几年学习之后,或是去当村镇长,或是进入幕府各个衙门内服务,然后逐步的升迁,几年内互相还要轮岗。
眼前这两个小吏,则是在广州服务多年,原本是在隆盛行中做事,守汉进入两广后,他们便摇身一变,从商号的管事,成为了海关的吏员。不过,这些人因为年纪大了,早已过了建功立业争雄四方的阶段,只想着因循受事,安稳度日了。但就算这些人,在外人看来也是极为难得,曾有游历士子感慨言道:“余向来只闻官清如水难敌吏滑如油,但自入粤来月余,惟见役吏严整肃然,人人恭俭敦敬,忠信尽职,宛若古之良吏也。”
两日后,宁远伯府发出请柬,宴请冈萨雷斯、巴斯滕等人,而安天虹、胡礼成等则是作为南粤军的主人一道出席这次晚宴。
站在台阶上,等候着客人的守汉,见胡礼成在胡信海的搀扶下,一路从二门口蹒跚而来,急忙抢步上前。
“老胡!你岁数大了,腿脚又不利落,让他们把车赶到二门里便是,又何必多遭这份罪?”
“主公,老胡虽然老了些,但是依旧是主公的部下,走几步路这算得来什么?只要主公有吩咐,老胡陆上可以跨马提刀,海上可以操炮击敌!”几句表忠心的豪言壮语不曾说完,胡礼成已经是气喘吁吁。
“老胡,你这身子骨,只怕自己每天晚上能够爬上床就是好的了!还说什么提刀跨马的话?!”守汉调侃了胡礼成一句,转身向侍立在侧的三子李华宁吩咐道:“去,到后面找管家婆子,将你暹罗外公命人送来的蛟龙肉干找出来,回头拿些给你胡爷爷带回家去,那东西最是治疗哮喘有效!”
守汉口中的蛟龙,便是我们熟悉的湾鳄,这种庞然大物要远比它在扬子江流域的表亲扬子鳄来的巨大的多,一般体长可以达到六米,在暹罗各地沿海水面都有分布,守汉的便宜岳父之前便经常被这种凶猛的动物滋扰的不胜其烦,每年都有水牛和人被湾鳄咬死的事情发生。
不过,在守汉提供了千余支火绳枪给他之后,这种动物的危害便得到了控制,而且有着变废为宝的趋势。
鳄鱼肉干可以用来治疗哮喘病,而鳄鱼卵,则是富有良性胆固醇,能消除血管内的脂肪,帮助血管畅通。鳄鱼胆则是具有解毒、平热,有去翳生新,促进新陈代谢作用,对于脂肪肝和肝硬化等富贵病有着显著的疗效;而且,此物还是医治妇女的不孕症、月经不调的灵丹妙药。至于说鳄鱼鞭,这个东西比那个蓝色小药丸还要来得神奇,更重要的是,完全是天然制剂,没有任何的副作用。
为了应付傲蕾一兰和黎慕华、盐梅儿等人,守汉少不得悄悄的命人给他隔三差五的弄上一条来补充一下。
如今,守汉打算当一回周处,将这危害暹罗、十州等处的“蛟龙”变成为南粤军赚取大批银子的资源。把一条条凶猛的鳄鱼变成一座座移动的钱箱。
第四百一十六章 一路准备向西
宴会两拨客人是葡萄牙复国军的冈萨雷斯将军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董事长范。巴斯滕先生和他的女儿。
作为主人一方,守汉命在广州的南粤军将领、官员悉数出席。
但是,冈萨雷斯等葡萄牙复国军的军官们却已经得到了私下里的吹风,这次宴会,即将决定他们的国家是否能够从那些该死的西班牙佬统治下获得新生的关键。
“诸位,这位将军大家想必都已经很是熟悉了。不错,他便是最早和本伯一道起兵的左天鹏,多年来一直是我南粤军水师右翼统领。为我大明看护着西南大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范巴斯滕先生也为女儿介绍了一番眼前众多的中华美食,吃得这个荷兰土鳖几乎舌头都掉了下来,顾不得新换上身的一件丝绸百褶裙上满是大团小块的油污痕迹。
傲蕾一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偷偷的笑着,“终于有比我吃相更加难看的了!”
众人见守汉如此隆重的向这群红毛夷人介绍这位无赫赫之功的善战者左天鹏,心中便揣测着,此事必与左天鹏和水师右翼有关。
多年来,众人只是看到了张小虎的左翼舰队、楚天雷的训练舰队,近几年来迅速窜起的李华梅游击舰队的赫赫战功,看着他们在海上追奔逐北,为南粤军攻城略地,却忘记了把守着南粤军西南大门的右翼舰队。
多年来,以科巴群岛、凌家卫岛为母港的右翼舰队,护卫着南粤军在满剌加海峡这条黄金水道的安全,保护着湄南河流域诸多移民的财产,将一拨拨天竺海盗、阿拉伯海盗挡在篱笆墙外面,让这群不管是信耶稣的。还是信穆罕默德的,或者是信仰湿婆、佛祖的,都变成了海底的一具具尸骨和矿井深处的一个个没有名字只有编号的死奴。
“此番请诸位来,便是要和众位一道。共谋一件事。”
守汉的意思很简单。如今,中原各处暂时进入了一个各方势力相持的阶段。南粤军又刚刚把爪子伸进了江南,将福建吃到了肚子里,需要一个时期来消化这胜利果实。最好的消化运动便将自己的产品大量的销售出去!
为了达到将大批商品尽快倾销出去,同时获得更多的原料和劳动力。守汉将目光投向了缅甸和与其隔海相望的榜葛剌,也就是如今的孟加拉。
缅甸倒是好办,莽应龙家族从万历年间开始,多年来一直是时而归附,时而骚扰内地,对当时归属大明大所谓三宣六慰等诸多藩属也是不停的欺凌吞并。如果要吞并缅甸,连借口都不用刻意的去寻找。只管一个讨伐不臣逆贼叛逆便足够了。
但是,榜葛剌却不同,这里必须要有水师,有庞大的运力才可以。
换言之。就是需要帮凶和炮灰。
“我攻取榜葛剌之后,大军便可以旌旗西指,一来,协助冈萨雷斯将军的复国大业,二来,据闻如今欧洲战火不断,生灵涂炭,民生艰难,我打算将我南中出产之各类货品往欧洲营运,不知二位可有意否?”
正如老狐狸总结的一样,守汉提出来要你帮忙的时候,总是让你觉得有巨大的利益可图的感觉。
这话说完,守汉的眼睛在冈萨雷斯和范。巴斯滕二人脸上来回的扫视着,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在一旁文官坐席上独据一案的姜一泓,此时已经完全成了南粤军的一员干将,在广东推行各项制度不遗余力,守汉已经具本保奏他升任广东巡抚,想来也只是走一个过场罢了,就算是朝廷不愿意,还能再派一个巡抚来?不怕在过五岭的时候遇到了流寇?对于南粤军向西、向南扩张,这位姜巡抚更是举双手赞叹,他已经尝到了南粤军这种不停对外扩张给财政带来的巨大甜头。
在南粤军几乎是不计工本的巨大投入下,广东省城到各个府城之间沟通往来的交通道路迅速投入使用。道路、桥梁、码头、渡口,虽然不能与一色烧灰石子铺成的南中各处道路相比拟,但是从南越王赵佗时代开始,几乎就没有组织过大规模修筑道路的广东来说,用三合土夯筑而成的道路就已经是通衢大道了。虽然说不能与皇帝明诏裁撤驿站的旨意相违背,单是沿着道路有信局负责传递书信文书,汇兑邮寄。
且不说道路修筑过程之中有多少人因此而找到了衣食饭碗,多少人因此而发了大财(当然,缴税是少不了的。),多少因为一河之隔而口音迥异的村庄乡镇州县开始互相往来融合。道路修通之后,往日困扰广东官场的乱贼、联庄、乡绅们办的团练,被迅速开到的大队南粤军逐次荡平。
广东政令之畅通,超过了姜一洪等人的想象范围。
一道命令从省府发出,通过水路、陆路的快速传递,只需数日便可以抵达村镇之间,往日那种各道府州县层层加码、层层截留之事,眼下的地方官们却是丝毫不敢去做了,原因?很简单,老百姓们如果没有看到工作队的大印在文书上附署,任凭你什么官员发的榜文,一概不信。若是有地方官员打算像以前那样,在上峰的要求上增加些私货的话,很好。工作队感谢你,你给他们制造了立功的机会。一道公文上去,立刻有大队人马杀到,将正印官拿下,暂且由工作队的队正署理该处政务。
粤东、粤北已经有十数个州县落入了南粤军的直接控制。
如此一来,各地的官员更加的小心了。
至于说往日里把持着乡镇政权的那些精英——乡绅们,好日子更是一去不复返了。多年以来,他们利用各种手段控制着乡镇基层政权,朝廷政令也只能到县城,出了县城想要继续推行的话,少不得要与这些地方缙绅们曲意逢迎一番。否则便无法推行。官员们更有为政不得罪巨室的心得。
但是,如今在南粤军枪杆子加笔杆子,米袋子加钱袋子的联合攻势下,千余年来的秩序悄悄的发生着改变。规定的最高田租标准田主不执行?好的。立刻会有工作队员组织昔日出海到南中垦荒的人出来现身说法。“一个壮丁可以获得五十亩田地的开垦,没有打下粮食前。公家借给你农具、口粮,可以向公家租借耕牛,等你打下粮食后,可以逐年归还。利息也是出奇的厚道。”
如此一来,大批的佃农出海谋生,不到一年的时间,粤东沿海各个港口、码头便送走了数十万精壮劳力!原本靠着佃农缴付的田租过活的地主们,登时便被这釜底抽薪的招数傻了眼,再好的田地,没有人耕种。也不会长出粮食,只能长草!少不得田主们纡尊降贵的,上千年来第一次的放下身段,去与佃户们商讨地租要放在一个什么程度才能够为大家接受。
如果田租之事还有人颇有微词。而大将军推行的另一项仁政,强制教育,则是有口皆碑,尽管有人是言不由衷的。利用各处祠堂、庙宇、道观等公共建筑开设的小学校,将十余万适龄的贫家少年变成了读书识字的人。
低价的米价导致上下游的物价都极为低廉,且又谋生容易,无数湖广南部、赣南地区的贫民百姓忍不住这种诱惑纷纷越过一座座高山大河南下到广东谋生。
便是附近几个省的缙绅官员读书人,见广东既无兵灾匪患,又有强制义务教育,隐约有了几分桃源胜景的迹象,也纷纷写信托这边的朋友代为购置田地,买地建房,准备为日后留一处退路。
这些,无疑都是让姜一泓和他手下的原广东官场的官员们成为受益者。也成为了最为狂热的南粤军外围力量。
从内心深处,他们已经将守汉当成了仅次于崇祯一般的存在,但是,与崇祯不同的是,崇祯只能罢了他们的官,却不能让他们的家族成为穷光蛋,而这位宁远伯却可以。
在姜一泓心中,曾经有过几次午夜梦回,梦醒之后,他披衣起床,在庭院之中伫立良久。皆因为梦中,他成为开国从龙之臣,封妻荫子自不必说,更是封侯封伯。
同样的梦,在两广官员中不止一个人做过。
眼下,朝廷无论是剿灭流贼还是对付辽东反贼,似乎都颇有起色,从邸报上和南方时报的消息上看,从五月开始,建奴便己渐渐开始对锦州展开围困,准备重演一幕大凌河的戏码。然而清兵的包围圈刚刚形成,围困成果有限,在锦州前线督军的伪睿亲王多尔衮所制定的包围圈极为疏漏,城内军民仍可出城田猎,运送军粮,任意往来。
面对清兵的态势,蓟辽总督洪承畴揣摩清兵乃大凌河战术故伎重演,积极应对。他在锦州,杏山,宁远等地大力屯粮,每处至少有供守军所需半年之粮草。
但是,费尽了力气,也无法筹措到如此巨大的粮草数目。蓟辽军中祖大寿、吴三桂等辽西将门众将纷纷向他进言,“督师大人与其向朝廷伸手要粮要饷,不若暂且向宁远伯求借一二,待朝廷拨下军饷,我们还他银子便是!”
“还有那上好的军器火药,也要向宁远伯筹措些才好!”
形势比人强,看着各处送来的告急军报,还有那三门被皇帝御笔赐名的平辽大将军、定辽大将军、镇辽大将军,督师洪承畴也多次写亲笔书信给守汉,言辞谦卑恳求,请他务必看在剿贼将士浴血奋战的份上,暂且赊购至少全军三月粮草才是,“一俟朝中粮饷抵达,弟当立即偿还吾兄之粮款。”
想想山海关外那十余万明军,守汉也是一时黯然,他知道这支明朝最后的战略力量的结局,也知道,这些明军从各地被抽调到辽东平叛,直接的一个后果就是减轻了各地农民军的压力,再配合着各地的天灾人祸,直接让李自成、张献忠等人有了一个爆炸式发展的时机。
“尽人事,知天命吧!”
守汉命人拟了一封回信给洪承畴,告诉他,断无令将士饥寒杀敌之理!同时,命执掌隆盛行的李沛霆。调集粮米肉食军器火药船只,往山海关、、锦州、宁远等处运送军粮。
“办好交接,记清账目,回头咱们得找皇帝算账去!”
这是李沛霆面带轻蔑交代手下时的原话。
有了稳定的军粮和肉食。大量的军器火药运到了锦州、宁远等地。顿时让辽东诸军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而关内的杨嗣昌。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今年三月官兵在玛瑙山击败张献忠后,杨嗣昌曾经非常高兴。然而此后数月官兵连连失利,七月,张献忠西走白羊山与罗汝才会合。此时曹威、过天星欲渡江。为明官兵所阻。张献忠至,与之会合。张献忠虽累败,然气犹盛,立马江边,有不前者,辄斩之,官兵乃退。张献忠渡江后,屯驻万顷山,杨嗣昌只得亲自进入四川督战。而张献忠仿佛一夜之间吃了少林大还丹,变身超级赛亚人一般。往日里见到坚固防守的城市绕道而走,或是奇袭、内应开城的农民军,连续攻下大昌、开县,北攻剑州,将入汉中。又攻克绵州、泸州,整个四川的大片膏腴之地成为了西营八大王的地盘。杨嗣昌在重庆,召贺人龙、左良玉来援,皆不至。
又上疏向朝廷请罪,不过将围剿失利归罪川兵无用及秦军挟饷譟归之上。最后四川巡抚邵捷春被革职逮问,论罪弃市,陕西总督郑崇俭也被革职,由丁启睿继任。
越到这个时候,杨嗣昌越感觉身旁没有心腹大将的苦闷,没有直属精锐的难处。他手下的两个大将左良玉与贺人龙都骄横跋扈无比,对自己部署不当一回事,自己亲笔书信给左良玉,他都不屑一顾,导致围剿接连失败。
想起当年的宁远伯李守汉,虽然也是素来在士林官场之中以跋扈嚣张著称,但是现在想来,此人虽然跋扈,但是骄傲在他的战功上。而左贺二人,战功远远不如不说,骄横程度却远胜于李守汉。
一面命人急调吴标所部模范旅入川外,更亲自写信给吴标,许下他可以在川中招募五千新兵,“所有营制、饷章、训练、装备等事,皆不劳吾弟费心,皆以现行制度为准。所需军饷粮草甲胄兵器等,俱由愚兄负担。”
以杨嗣昌堂堂督师之尊,如此低三下四的给吴标写信许下如此好处,可见其处境之艰难。
“让他们先互相缠斗吧!正好给咱们时间埋头下来搞建设,等咱们搞好了建设,再抬头与他们相见!”
这是守汉在与李沛霖等人密议时的结论。
这才有了这次召集巴斯滕、冈萨雷斯等人的会议。
李沛霖脑海中心思电转,那边,范。巴斯滕已经投袂而起了。
“我伟大的、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我,范。巴斯滕家族,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更是您的忠实奴仆,您的话语对我来说就是上帝的语言。我,将追随您的脚步,直接到世界和时间的尽头!”
巴斯滕很清楚,所谓的西征,不过是李大将军要对外战争,抢地盘,顺便打通往欧洲去的商路,如今欧洲的战火在他和一群有良心的商人帮助下,正越烧越旺。战争的规模和技术等级也在不断的扩大,对于各类军事物资和生活必需品的需求也是越来越大,大将军有了这样的想法,不搭上这班顺风的财富金马车,那才是大傻子!
范巴斯滕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慷慨激昂,只有复国军的总司令冈萨雷斯将军沉默不语,过了片刻,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他站起身来,单腿跪地,向守汉行礼:“我的恩人,整个葡萄牙新生的恩人,将葡萄牙从万恶的西班牙人手中解放出来的支持者,我必须如实的向您禀告整个葡萄牙复国军中的实际情况,只有那样,才是一个合格仆人应该的本分。”
冈萨雷斯大吐特吐了一番苦水。
兵力不足!如今纯粹的葡萄牙上几乎都充当士官了。基层的士兵多数是印度各处的土著充任,新兵多,自然战术水平和纪律性就下降的很厉害。最近几次同印度和阿拉伯王公的战斗之中,险些被敌人击溃,如果不是那些葡萄牙士官和军官努力弹压的话,几乎冈萨雷斯就不可能今天在这里与守汉宴饮说话了。
“如果要你的部队登上故国的土地,直到彻底赶走西班牙人,你还需要多少兵马?”
守汉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任凭杯中如血般红的葡萄酒在杯口上一滴一滴的滑落。
“我需要至少五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而且,这五千人是要做好准备全数阵亡的!因为残酷的战争要。。。。。”
“好了,五千就五千!巴斯滕,你的船队能够将冈萨雷斯的军队运到葡萄牙吗?”
守汉斩钉截铁。
“华宣,明日去和你娘道个别,过几日和你左叔叔一起去扶桑历练一番!”
如今该是让三子华宣去历练一下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日本:炮灰和工蚁!
井口清兵卫挑着一个挑子,上面满是他昨天熬了一夜通宵赶工做出来的蝈蝈笼子,已经是秋天了,市集上的町人开始要卖一些鸣虫供有钱人家孩子玩乐,这蝈蝈笼子正好赶上季节。
如果不是他头上的千叶式发髻和腰间的肋差,单从身上破旧的衣衫和脚下磨得快要烂了的木屐看,他哪里还有半点当年西军之中有名的枪手样子?
刚刚走进町人密集的街市,清兵卫便觉得气氛有些不正常。往日里穷形恶状的催着他赶快还清欠款的几家店铺老板,竟然笑容可掬的问他是不是要添置些衣服?如果自己不需要的话,要不要给家里的夫人和孩子们添置点?
清兵卫的老婆早就死了,但是上面还有一个老娘,下面还有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一家六张嘴在等着他。哪里还有余钱想着添置过冬的新衣服?过冬的柴炭在哪里还不知道呢!
一路同人不停的谦卑客套着,清兵卫很清楚自己眼下的身份地位,他不再是那个西军中的旗本武士,曾经四百石锋利的武士老爷,而只是一个没有田地、没有俸禄没有主人的浪人。哦,比起昔日的同袍来,他似乎还强一些,最起码,他幼年时的一点爱好,编制筐篓,勉强可以让他一家老小有一口杂粮饭、萝卜饭吃。而那些同僚们,在西军战败、九州骚动之后,也只能流窜于各地,像野狗一样东奔西走,偷盗抢劫。
转过两个巷子口,眼前便是最热闹的石桥头,刚刚拐过弯,清兵卫忍不住抽动了几下鼻翼。贪婪的翕动着空气中那久违了的米饭香气。
“唉!不知道今天是哪家町人老爷办喜事,如此的破费。”
虽然幕府在九州骚动之后实行了贯高和石高两种制度对大名进行分封,从明国来的大米多过了日本国内的几倍,但是如此浓烈的米饭香气。也只能在町人和各大名或是幕府重臣家有喜事的时候才能闻得到。
带着几分羡慕和好奇。清兵卫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挑着担子走过了石桥。
“嗯?”
桥头上,赫然搭着一副临时的锅灶。火舌欢快的舔舐着锅底,热气不断的从锅中冒出,阵阵白烟将煮米的香气发散的左近。锅灶的前方不远处,在桥头的柳树上很是蛮横的绑着一面旗帜。上面写了些什么,清兵卫看不清,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似乎会和他有关系!
“井口君!”
有人谦恭而又亲热的同他打着招呼。
“三郎君,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明国来的老爷和南蛮人在那里招兵!要的还都是您这样的前武士老爷!俸禄很是不错!凡是初审通过的,立刻就可以在那里饱餐一顿!”
一起摆摊的小贩村口松下家的三郎。满是羡慕的指着不远处那蹲在地上埋头苦吃的几十个同清兵卫模样打扮差不多的浪人,眼巴巴的看着那硕大海碗中冒尖的米饭和咸鱼海带炖肉。
“帮我照看一下!”
也许是被饭食的香味引诱的,也许是急切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清兵卫放下肩上的挑子立刻便奔来过去。
旗帜下。摆着一张长条桌子,几个明国老爷和南蛮人围在桌子旁喝茶说话。见清兵卫过来,立刻将目光投到这个看上去有点驼背的家伙身上。
“咄!退后!这里是明国宁远伯麾下南粤军和南蛮荷兰人为葡萄牙王国招募志愿兵,你这厮,看清楚些!这里只要有武艺、懂得兵法的前武士!”
一个扶桑通事有点狗仗人势的训斥着清兵卫。
“次郎!让他过来!”一个身上披着甲胄的明国军官呵斥了那个通事次郎,他从清兵卫奔跑过来的姿势中敏锐的发现,这个满脸都是皱纹的家伙一定是个老兵油子。
清兵卫看着那军官身上的甲胄,这件胸甲,配上头盔再加上里面的战袍,最少也得说是大名身边的旗本才能够拥有,曾经参加了平息九州骚动的义兵队的同僚有这么一件,不知道是从岛津家那个军官的死尸上扒下来的,被他视作珍宝一样,上好了油之后仔细擦拭,然后用棉布和细棉纸紧密的包裹起来。
“伸出手来!”
那军官声音低沉而果断,看得出,平日里便是带兵的。
清兵卫有些慌乱的伸出双手,平摊开,让这几个明国军官仔细的观察了一番。
掌心和虎口处的老茧都无声的说明了这双手主人的经历和身份。
“以前是武士?”
“少贰家四百石侍大将。”清兵卫很有点骄傲的回答着通事的问话。
几个军官互相之间点点头,看着清兵卫在登记名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原隶属的藩属、家主姓名,很是能够确定他的前武士身份了。
“我们是宁远伯麾下,受荷兰东印度公司之托,为葡萄牙复国军招募志愿兵。凡是验看合格的,都有每年四百石白米的俸禄,如果不愿意要白米,也可以按照南中价格兑换成棉布或是通宝等物,签约之后立刻发给六百石白米做安家费。每年有四季军装,包一日三餐伙食,如果在战场上斩首立功,另有赏赐!若是阵亡,一次性发给抚恤米六百石!”
那军官大概说的遍数多了,这套词汇说的很是流利。
四百石俸禄、六百石安家费、六百石抚恤?这一连串的数字引得附近围观的闲人们发出阵阵惊呼声。按照此时扶桑国内的生活标准,就算是清兵卫走了之后,他的老娘和几个子女都可以吃饱穿暖。
如果不是旁边几家与南中商人做生意的町人在一旁不停的背书,还有旁边那香气诱人的饭食,清兵卫只怕自己遇到了骗子。但是仔细想想,顿时释然了!我一个穷得只能卖筐卖篓的小商贩,别人能够骗我什么?
管他的!先好好吃饱一顿再说!
接过伙夫递过来的一双筷子,端起巨大的海碗。顾不得米饭烫嘴,清兵卫贪婪的往嘴里扒起饭来!
少贰家虽然在九州各家大名之中属于比较贫弱的那种,但是清兵卫既然能够混到四百石侍大将的品级俸禄,自然手上是有两下子的。饭后。当招募志愿兵的军官们开始对这些浪人进行第二轮检验的时候。无论是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绕着主城跑三圈的速度,还是举起重达一百五十斤的石担过胸口、过头顶。清兵卫都是轻松过关。到最后兵法展示的关口,更是清兵卫的拿手节目,他的枪法,被人与贱岳山七本枪相媲美。但是。清兵卫很是鄙夷那七个背叛了太阁大人的家伙。
“好了!你过了!过来签契约!”
在那份盖着宁远伯府关防大印和德川幕府大印的契约上签名、按上了自己的斗箕,清兵卫忽然有些茫然,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你领安家费的米票,在九州任何一个米行都可以领得到,领了安家费五天后到你们大名的主城中集合上船!。不过,告诉你,别打什么歪主意。要是打算拐带私逃,看到没有,这里的人都可以举报你是我南粤军的逃兵,举报有奖金知道吗!?”
“还有。你自己有兵器吗?有兵器的话,五天后一起带着走!有兵器者可以多一百五十石的折干!”
折干是什么,清兵卫昏昏沉沉的脑子里想不明白,他只知道回家去,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娘和五个子女一声。顺便给他们做几顿白米饭吃。
这一幕,在日本的几处浪人较多的城市中不停的上演着。
在九州,这个刚刚从岛津家手中抢了回来的地区,南粤军便应幕府之请,在鹿儿岛城招募了上千名浪人作为志愿兵。
而在江户城中,同样也是招募了上千人之多。一时间,困扰幕府的浪人四处滋扰闹事的治安问题,顿时得到了大大缓解。
“只可惜上国需要的员额实在是太少了!”
在江户城中的天守阁上,德川家的家光将军领着老中松平信纲恭恭敬敬的迎接着前来赴宴的南粤军三少帅李华宣和右翼水师统领左天鹏。
这叔侄二人,一月前奉令到扶桑,打着荷兰人的旗号给葡萄牙人招募志愿兵。其实,大家都清楚,这所谓的扶桑兵,就是一群炮灰而已,但是却不知为何要用荷兰人的名义招募。
起初,华宣还担心,是否会有扶桑人愿意当这兵,须知,这个兵可是要远涉重洋到万里之外去作战的。就算是有丰厚的军饷,只怕却也未必有人愿意去。
不料想,在与幕府接洽之后,招募这些死兵的效果却是惊人的。五千个员额不到半月便在江户、九州等处招募完成,除了幕府直属地以外,各家大名那里也是纷纷抱怨,说分配给他们的员额有些太少了。
这与日本的国情有关。自元和偃武以来,特别是平息了九州骚动以后,鬼子的浪人就一直是德川幕府的心病。当岛津家被彻底平息后,粗粗的统计了一番,在扶桑各处的浪人数量一度超过30万!这如何能够让竹千代同学在江户城中睡得安稳?
这些家伙虽然没有了主人发给俸禄,但是依旧可以带着刀在各地招摇过市,成为治安隐患。
如今南粤军出头为荷兰人招募战士,幕府上下才不会管这些家伙离开之后会是遇到何等情形,巴不得全数葬身鱼腹才好呢!
何况,这次前来招募扶桑炮灰,哦,死兵,南粤军可是又给了幕府一笔好处,那就是这些死兵的军饷粮米汇兑,统一由幕府负责办理,给了幕府一个上下其手,克扣渗漏的机会。
虽然如今的幕府可以说在日本做到了一枝独大,实力足以将各家外样大名压得死死的,但是谁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控制别人壮大自己的机会呢?
如此这样一来,对于李华宣的饮食起居,德川家光将军伺候的比对他老子二代德川将军秀忠还要上心些。
这也不能够怪他,他的耳目隐约听说天皇陛下产下一子,推算日子似乎与那日李家大少爷有关。德川家可不信什么天照大神从高天原下降的说法,那些都是糊弄别人的。真的要是相信天皇家族是神仙后裔的话,也不会那么玩弄公家于股掌之间了。
但是,如果是公家和李家私底下有什么往来,这可是最为德川家忌惮的事情了。
更何况。竹千代同学这个将军之位也是来的不容易。当年德川家也是差点发生了夺嫡之变。他到底是德川家的乳母春日局所生,还是家谱上记载的浅井江所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他家光出生后,被乳母春日局抚养。所以跟便生母浅井江逐渐疏远。所以坊间便有传说,家光实际上是秀忠与春日局生的儿子,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而打着浅井江的旗号。
而与他同为浅井江所出的弟弟德川忠长(乳名国千代的便是)就深得母亲的喜欢,而对竹千代这个儿子越看越不顺眼。而且还不断地在秀忠面前吹枕边风,搞得秀忠都想立比家光小两岁的国千代为嗣。
兄弟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要面对一直有时大时小的呼声要求归还大政给天皇的公家呢?
于是,竹千代同学对李华宣。几乎是做到了晨昏三定省的孝子地步,唯恐这位三少爷有什么不高兴、不满意的事情,在下面搞些小动作,给自己添堵。
主仆数人穿着雪白的南中棉线织成的袜子。在擦拭的光可鉴人的灯芯草编成的榻榻米上,恭恭敬敬的迎请李华宣、左天鹏和水师哨官施郎等人一行进入这象征着德川幕府权力中心的天守阁。
用德川家最高规格的酒席,当然,那个人体盛是没有敢再上,倒是派人去中华街花了二十两金判请了几个唐人料理的高手,准备用日本所出产的食材好好的招待一番三少爷一行人。
硕大的龙虾,挥舞着蟹钳,展开身躯几乎有一个幼童身高的螃蟹,被巧手的厨师们精心烹饪,配合着醇香的热黄酒,宾主双方都是酒兴盎然。
“将军大人不必担心,自古兵凶战危,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战阵之上,伤亡在所难免。这五千人也只是供葡萄牙人攻取榜葛剌之用。那榜葛剌据说也是素来民风彪悍,只怕一战下来便所剩无几了。到那时,我们还是要来烦请将军大人施以援手的!”
左天鹏跟着守汉混了大半辈子,东南西北的也见了不少风浪,对于这些倭人的心思不敢说了如指掌,在情报部门给出的资料帮助下,也能揣测个七八成。
听了左天鹏做了这个保证,幕府一干重臣们心中松了一口气,只要你还在打仗,还有在我国内招募死兵,那么,这些浪人便早晚有消耗干净的一天。
“唉!奈何下国小邦贫瘠,国内田土出产甚少,生民人口日益繁多,谋生艰难。闲杂人等多了,此辈势必会惹是生非。”
举起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酒杯,松平老中信纲向华宣高高举过额头,以尊贵的礼仪向这位三少爷敬酒。别人对南粤军可能是虚以委蛇的应付,他松平可是发在内心的感谢南粤军。如果没有南粤军在物资、商贸、财力、兵力上对幕府的支持,那么,也就没有他这个主管与南粤军贸易、外交之事的老中飞黄腾达,成为日本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老中了。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我们日本国穷,土地面积少,但是人口多,可以安排就业或者耕种的人口少,这样一来,闲散劳动力就多。这些人多了,就要惹事生非了。这个事情,还得上国老爷们帮个忙才是。
左天鹏与李华宣交换了一下眼神,虚岁明年才十六的李华宣,对于这种涉及到国计民生的大事,自然没有什么主张,只是用眼神看着左天鹏。
“松平大人,如今我们虽然受人之托,只能招募五千人马,但是,大凡作战,除了战兵之外,还要有无数的民夫和辅兵。若是将军大人同意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在日本各处招募些劳工民夫,往从大军征讨榜葛剌,为大军搬运粮草火药器械等事。”
如今指挥着一条三十门炮船的哨官施郎,兴趣勃发的对着一头龙虾大口的撕扯着,口中含糊不清的就说着自己的意见。
招募日本的富裕劳动力和破产农民去南中。这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但是作为民夫上战场,这倒是头一回。
不过,家光将军和信纲大人都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其中的危险。他们只看到了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不知此辈的待遇如何?”
搬粮运草。自然没有上阵拼杀的炮灰们待遇高。不过,好处是在于。清兵卫这些雇佣兵们的合约只有五年,而且雇主是葡萄牙人。而这些民夫的合约则是有着十年之久,而且合约上标明的雇主是大明宁远伯府。
五天以后,十几条福船运载着五千扶桑浪人组成的葡萄牙复国军志愿兵。开始了渡海西征。
而各处扶桑城池町市之中,热闹之处竖起了幕府代大明宁远伯府招募民夫的旗号。
不过,在酒席宴上,李华宣再一次的代表宁远伯府向德川幕府抛出了一根橄榄枝。
那就是请幕府派出懂得财会,熟悉度支之人随同大军前去榜葛剌,为这些民夫专门办理领取粮饷工钱之事。
老实说,数万民夫的粮饷工钱过手。这是一个肥的不能再肥的差使。无数幕府中人,但凡觉得自己会管帐的人都十分觊觎这个差使。但是,当左天鹏打开海图,为众人指点榜葛剌所在位置的时候。立刻便令众人绝了前往此地发财的念头。
“原本以为宁远伯治下的满剌加、李家坡、爪哇、十州等地便已经是绝域万里之外了,想不到这榜葛剌更是绝域之外的绝域!”
原本十分诱人的金馅饼,立刻成了白雪公主后妈手中的毒苹果了。之前还纷纷托关系挖门子,甚至打算把女儿洗干净送给三少爷暖被窝的武家众人,立刻对此事退避三舍。
“家光将军,不如我给您推荐一个人如何?”
水师哨官施郎满脸都是诚恳。
他说日前在江户街头,见到一个幕府奉行与町人争论货价,数十件所购零星之物,随口报来,同时将每种货品店家给的折扣也是说的一清二楚。瞬间将需要付给店铺的通宝数目说得清清楚楚,说得企图浑水摸鱼宰羊牯的店家哑口无言。
“我看此人便可以!”李华宣最后给拍了板。
施郎说的这个奉行,名唤内山永明,在幕府当中虽然是个奉行,但是却是个十分不受待见的人物。原因吗,他便和我大唐的魏征相仿,主人与现在的将军家光虽然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但是却势如水火!不错,他原本是在大纳言骏河忠长处供职.前些年大纳言被幽禁在上野国高崎,他也跟随到上野国藤冈隐居,几个月前虽然又被召到江户供职,全家也从上野移居江户,但是在幕府之中,他依旧是被视为另类、异己。
将这个讨厌的家伙打发到万里之外去给幕府办事,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就让内山奉行永明代我征夷大将军幕府前往南中宁远伯府前效力!”德川家光将军立刻同意了李华宣的建议。区区的一个幕府奉行,又是弟弟忠长残余走狗,此时正是要他给幕府出力的时候,他不去谁去?
别说是李华宣点名要内山永明去,便是李华宣要家光的女儿去给他侍寝,家光也会毫不犹豫的把公主们洗干净打扮好排成一排送到三少爷的精舍前供三少爷挑选!
“为了令其安心做事,其人家眷一同前往才是。”左天鹏敲钉转脚的把内山永明一家都带走了。
“就依大人!”
宾主共同举杯,各怀心事的一阵大笑。
把内山永明一家带回到南中,这是守汉交给华宣、左天鹏、施郎等人的唯一任务。
施郎等人虽然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是还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了密令。
如果他知道内山永明家中那个年方三岁的儿子新助的另外一个名字是什么的话,他就会理解守汉的意图了。
ps:
猜猜新助的名字和对猪脚的意义,猜中的奖励幕府公主一名!
第四百一十八章 北方!北方!(一)
九月金秋,两广和南中各处仍旧烈日当空,与盛夏无异,晚稻在稻田里铺就一片金黄,农民们在水田边上掰着手指头计算,这块田能够打多少稻谷,交了公粮之后,还能够有多少在自己手中,给一家老小带来温饱之余,还能不能添置些衣物,添几件上好的铁制犁铧,能够有一头水牛牛犊就够好了。
两广的人们已经开始看到了一丝希望。
而在素称苦寒之地的辽东,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则夹带着凛凛之威风,渡大泽、越杭爱山、过斡难河,一路逞威到达了辽东。
浑河岸边的野草、树木,曾经的芳草碧连天,遮天蔽日的绿荫,现在已渐渐开始凋敝。河边一人多高的野草,从草根到草尖儿,绿色越来越少,黄色越来越多,往年到了这个时候,便要开始督促各旗的奴隶、包衣阿哈们开始收割干草,准备为牲畜储存过冬草料的时候了。
往年在浑河岸边各旗的上万名奴隶阿哈们,从天色微明便齐齐出动上阵,在草地里汗珠子摔八瓣,哪个包衣阿哈敢伸直腰杆捶打一下已经伸不直的腰,立刻会被监工用四棱见线的生牛皮鞭子抽打一番,打得他满地乱滚,皮开肉绽。哪年冬天储备的草料都不够牲畜过冬之用,为了保障八旗兵马的战马草料,哪年都得宰杀掉一大半的牛羊。
与以往不同,今年浑河两岸虽然仍旧有包衣阿哈们在挥舞着镰刀收割草料,但是气氛却相对轻松了许多,人群之中偶尔还有些说笑声。
从去年开始,礼亲王代善办理玉米草在辽东种植的差使逐渐的上了轨道,大片抛荒的土地被各旗的包衣们简单开辟一番之后种上了从南方运来的玉米草种子。
“这片地,草若是活了。你们便活了。草若是死了,你们便给我去山里挖矿、挖人参去!”
各级主子们杀气腾腾的话语,让这种承包责任制带着一股血腥气。让负责各片土地的奴隶们心惊胆战。从打睿亲王南下回来后,各处便又开始大规模的冶炼铁器。打造兵器。对于铁的需求、木炭的需求越发的多了。除了命人从关内想法购进之外,更多的便是要在辽东各地寻找铁矿。伐木烧炭来为炼铁提供原料和动力。
可是,前往深山老林伐木烧炭采参是什么好差事?九死一生的活计!所以,无数的奴隶们无不四扑下身子,像照顾生病的爱子一样伺候着这些玉米草种子。
还算是不错。尽管有近百人因为分管的田地不曾有一颗草芽冒出来而被弄去到山林里伐木,但是还是大多数人的种子成功发了芽,算是暂时保住了性命。
这些玉米草虽然长势不像山西商人描述的那样,但也能够长到一人左右,用来饲养八旗各部的战马已经是绰绰有余。
沿着浑河向北,便是沈阳城,城西面新近起造了数千间房屋。那里是八旗的军器作坊所在。
所谓的军器作坊,实则便是为八旗制造火枪火炮的地方。
与军器作坊相邻不远的浑河岸边的榆木林中,不时传来阵阵“砰砰”作响的火铳声,偶尔也会有隆隆炮声传来。那是军器作坊的人们检验所制造的铳炮是否达到了设计性能,对是否安全进行检验。
从春天多尔衮自关内劫掠归来后,这里便热闹起来了。
辽东反贼们作为一个新兴的政权,对于任何新技术都没有排斥,相反,反倒具有天生的亲近感,只要知道这种技术能够对他们发展有利,势必会不惜工本的投入。在多尔衮向黄太吉献上于长清战场之上缴获的南粤军火铳和铳刺之后,这里,便越发的繁忙热闹起来。
其实也不仅仅是辽东反贼如此,任何一个落后民族,对于科学技术和文化的渴望、追求,其程度都是近乎疯狂的。各位可以看看著名的铁木真,他的蒙古骑兵从起初的狼牙做箭头,牛皮做盔甲,迅速的吸收各个文明的科技成果,到了忽必烈时代,更是具有了制造人类第一根火铳的科技水平。这其中的进步和跨越式发展程度,都不能用开挂来形容。
对于打造火铳,建奴上下从皇太极到马光远等人起初都认为使极为简单易行之事,大清连铸炮工匠都有,每年可铸造火炮甚多,这些打造火铳的工匠更是比比皆是。不过以前清国上下不重视罢了,这才让南粤军那群蛮子侥幸占了便宜!但是马光远、丁启明等人从黄太吉手中接过这个差使,开始对南粤军装备的火铳进行仿制之后,这才发现,看似简单火铳生产,却是对于工匠技术和生产组织要求极高!造铳比起造炮来,却没有那么的得心应手。
火铳生产粗粗上马之后,工匠们照着南粤军的火铳样式精心进行打制,但是打造的百余只火铳虽然较之官军装备的精良了许多,但是当军器作坊当着黄太吉的面进行燃放试射时,却不免有些令黄太吉不满。
他皱着眉头说道:“此类火铳用于对付昔日之关宁军则可,对付今日之辽东明军便不够!若是用于入关与南粤军对阵,只怕我八旗将士死伤更多!”他举着手中乌黑厚实的火铳,那铳口兀自向外冒着白烟。
马光远、丁启明等人顾不得满地的冰雪,急忙跪倒请罪。
“拿过来!“
黄太吉鼻子里哼了一声,命身边的侍卫阿岱取过一柄火铳。这还是当日多尔衮献给他的火铳其中之一,因为品相较好,黄太吉命人重新修整了一番,配上了一根山梨木的铳托,作为自己御用之物。
“这是睿亲王献给朕的。乃是南蛮使用的火铳。你们看看,与尔等所制之物,差距在何处?“
阿岱奉旨冲天开了一铳,惊得众人不由得身上微微颤抖了一下后,将火铳递给马光远。这位以钦差督理工程总镇,负责清国后勤与工程诸务。打制兵器,铸造火炮等事的旧汉臣,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这杆被保养的十分精细的火铳。
多年来负责打造火器的他入手便知,这原版的火铳同他制造的山寨品相比。除了因铳管所用材质不同。而导致铳身重量、铳管发射温度不同以外,那些射程、破甲力度姑且不说。只说火铳的各个构件,便令他十分惊讶。
“当日十四弟曾经为朕演示过,南蛮所用之火铳,皆可以零件互换。数十只残破火铳之中尚可拼凑出至少二十余只可用之铳。尔等打造的火铳。你们拆散了给朕混杂在一处,重新装配起来看看!”
实话实说,武器生产,一直到南北战争时北方提出了标准化生产之前,枪支零件的参数、尺寸、质量、性能什么的都是大而化之,所以才会有电影爱国者里猪脚自己要融化了锡兵来为自己的火枪制造弹丸的情节,很简单。火枪或者火铳的口径差异极大,不可能让军需部门提供统一的弹药。相比较明军制造的火器来说,清军的火器制造的已经很好了,至少。清军的火铳不会炸膛,不会出现一杆火铳一百五十两银子造价的事情来。
但是,这对于黄太吉这样的枭雄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他俯视着马光远、丁启明和他们身后黑压压一片的工匠们,缓缓说道:“尝闻西洋本处铸炮,十得二、三者,便称国手,从未有铸百而得百者。此红衣炮,国之利器,不必顾忌工料,然也不得虚加耗费。火铳乃睿亲王所献之计,日后对战明军各部之利器,也得精心打制,不可懈怠。”
“回主子,奴才们得知,如今宁远、锦州各处明军营伍之中,南粤军火铳甚多,虽不是此类燧发式自生火铳,然火器之精利,远胜于前。我军若不大量装备,训练使用火铳队伍,日后与明军洪承畴部对阵,势必会重演长清一幕。”新任满洲正红旗旗主硕托,低声向黄太吉禀告自己新近了解到的军情。顺便给这个马光远从背后砸上一黑砖。
“启禀皇上,奴才刚才也蒙皇上恩宠,试射了一发我八旗所制火铳,较之南蛮所制之铳,似乎取火扣动扳机时十分费力。似乎是缺少了此物。”范文程从马光远手中取过那柄黄太吉使用的原版南中火铳,另一只手中举着一杆八旗山寨版火铳,举到黄太吉面前,请他观看。
龙头与扳机之间,山寨版的没有弹簧。
“缺少了此物,奴才扣动了两次扳机才发射成功,若是如睿亲王所说,全军列队射击,只怕便有先有后。”
众人七嘴八舌之间,将马光远热火般的心思变得冰冷,本来打算今天拿着这百余只新打就的火铳在黄太吉面前买好邀功,也好收到些赏赐,要知道,黄太吉对于工匠和打造兵器有功之人,可是从来都毫不吝惜。这比将工匠作为贱民的明朝可是强得多了。
但是看今天这个架势,只怕他马大人能够保住头上六斤四两的吃饭家伙回去,就是祖宗保佑了!
马光远生性油滑,与大明别处军头心思没什么区别,千方百计就是想保存部下实力,作为安身立命的资本。遇到了这种生死关头,自然是脑子里不想别的,只想如何能够保全身家性命。
“不过,主子,以奴才以为,马督造官也算是尽了心了。”范文程将黄太吉的火铳递还给阿岱,口中继续缓缓的讲述自己的看法。
“当日睿王爷所献火铳,也只是令我八旗眼界大开,知道世上尚有如此精良之物。然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昔日秦国打造军器,皆物勒工名,想来与南中之物有异曲同工之妙。然我八旗所制之物,皆出自工匠一人之手。其中的差异不得而知,然差之毫厘便谬之千里。奴才愚见,还是令马督造官回去之后好生揣摩一番,务必打造出与南蛮所用之器物并驾齐驱之物。”
“马爱卿勤于国事,朕心甚慰,但是此事事关我大清气运,且不可等闲视之!务必要制造出与南蛮所用之枪炮一般无二的火铳来!若是能够制造出此般精良之物,朕,当不吝重赏!”
对于黄太吉所说的重重赏赐之事。在场的工匠官员铸匠头目们倒是都不怀疑。他们本身就是这种政策、赏赐的受益者。对于优秀的工匠,清军方面从来都是不吝赏赐,给官位,赏银子、给奴仆。赐田宅。特别对铸炮铜工而言,更是待遇优厚。每月赏给粮银二两,每季领米五石三斗,还会恩赐房屋、地亩,更赏给世代金火拜唐阿。跪在马光远、丁启明身后的王天相。便是因为擅长铸造火炮,从奴隶擢为拜他喇布勒哈番,后再以创铸之功升授备御。
“尔等听着,若有人能够将我大清所制之火铳做到与南蛮火铳一般,能够彼此互换的地步,朕当不惜重赏!”
对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的工匠、奴隶,黄太吉又一次的重申了自己的求贤若渴。
“皇上。这个事情其实也简单!”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这掉在地上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时刻。不亚于在众人耳畔炸响了一个春雷般。
“狗奴才!皇上在此,尔等竟然敢如此放肆!”
“把这下贱的尼堪阿哈给我找出来!本王要在父皇面前砍了他!”
多铎和豪格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咆哮。
侍卫首领阿岱领着十几个正黄旗葛布什贤兵循声扑去,很快便在一群满身烟尘铁屑的奴隶群中将方才说话之人揪了出来。
葛布什贤兵连踢带打的将那个奴隶按倒在黄太吉御座前,“不要难为他。他既然敢说这话,想必便有些底气。抬起头来。”吩咐那些葛布什贤兵们将那奴隶放开,黄太吉命他抬起头来说话。
一张圆脸,虽然满身都是炭灰铁屑,衣服上还有些烧穿了的大小孔洞,但是却没有落魄的神态。相反,一双不大的眼睛却十分的明亮。
“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法子能够令我大清的火铳也能做到与南蛮一般?”
“回皇上,小民唤做陈板大。家中在明国时便是兵部甲杖局所属匠户。”
“你若是有法子令我大清制造出精细火铳,朕立刻擢升你为备御!做我正黄旗下人!”黄太吉开出的赏赐立刻令众人咋舌不已,区区的一个奴隶,被人打死了都不一定有张芦席卷起尸体的角色,只因为有办法将大清的火铳零件互换,便可以一步登天成为备御,更成为正黄旗下的奴才?!
“小人不敢要皇上赏赐,只求安心给皇上当差。”陈板大跪倒在地给黄太吉磕了一个头,口中谢恩不已。
站在黄太吉身侧的豪格,见父亲如此看重此人,立时也改变了态度,身上荷包之中取出几枚金豆子和银元,丢给陈板大。“本王赏你的!你只管说说,如何能够将我大清的火铳变得与南蛮无异?”粗声大气的叫嚣着,浑然不顾周遭多铎、多尔衮、代善、硕托等人眼中的不满与仇恨。
陈板大倒是认得肃亲王豪格,叩头之后却不去取地上金豆子和银元。
“小民不敢领王爷的赏赐,只求几件器物,可以让小民演示给皇上一观。”
黄太吉命人在地上铺了一张毡毯,取来陈板大所需要的两面铜镜,将数十只火铳铺在一块硕大的白布上,自己命人将御座移动到陈板大面前。
“陈板大,朕便在这里亲自观看你的演示!”
“小民谢主隆恩!”
口中谢恩,陈板大手上动作不停,手指灵活跳动,将一支支火铳借助工具迅速分解开来,拆成一堆零件。然后将这些零部件分门别类的摆好,在白布上分成了十几个小堆。
看着陈板大如同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由得令在场众人收起了小觑之心。
“这蛮子果然有些邪门之处!”
“此人的技艺不知如何,但是平心而论,能够如此拆装火铳,我军器作坊之中只怕没有能够望其项背啊!”
见眼前的数十只火铳瞬间被拆成了一堆堆的零件,陈板大稍稍擦擦额头的汗水,抬起头来看到黄太吉那颇为惊讶的神色,心中不由得一阵窃喜。
“请皇上赐您的御用火铳给小民一用!”
黄太吉示意阿岱将装饰的十分精美的火铳递给陈板大。
板大珍而重之的的脱下外衣,铺在毡毯之上,之后将黄太吉这杆原装正版的南粤军火铳小心翼翼的分解开来。
取过摆在一旁的两面铜镜,将火铳的龙头、扳机等物逐一合在一处,对着暮春时节正午时分的阳光望去,随望随丢,旁边几名工匠不停的将零件递到他的手中。
看着被他丢到一旁的零件越来愈多,留在毡毯上的不过十之一二,在场的八旗亲贵们又有些压不住火气了,“且让这蛮子得意一会,少顷若是不能如皇上所愿,定要将他砍开八块!”
数十只火铳的零件,只有几只火铳的零件可怜兮兮的在陈板大面前摆成了一个小堆。
陈板大先是恭恭敬敬的将黄太吉的火铳重新组装好,双手交还给站在一旁的阿岱。
“皇上,请几位擅长施放火铳的勇士前来,看看是否能够达到皇上所提之要求。”
五六个正黄旗兵士,腆胸迭肚的站在了陈板大两侧,见他随意在零件堆中取出铳管、扳机、龙头、通条等物,重新将这些原本七零八落的零件变成杀人利器。他手中动作利落的组装着火铳,那边的多尔衮和多铎兄弟心中却有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愤恨不止。
“想不到在京师附近劫掠的那批奴隶当中,竟然隐藏着如此人物!早要知道如此,便不将此人交给这黑胖子处置,直接养在府里,为我旗下勇士打造兵器不好?”
“砰砰砰!”一连五六声火铳响起,不曾装填弹丸的火铳显示发射正常。
“陈板大,你将这些火铳重新拆了,再行打乱后装配起来,这次,朕要与几位王爷一道施放一番!”
这一次,黄太吉没有失望,重新组装的火铳装填弹丸后依旧燃放顺利。喜得多铎等人抱着怀中的火铳不肯放手。
“陈板大,如今你便是我大清的备御了!执掌火铳打造之事!”
至于说抬入正黄旗之事,却被陈板大和范文程以及诸位王爷一起婉言阻止了。
“臣以为,今日之赏赐已经丰厚至极,若是当即便抬入正黄旗,日后陈大人若是再立下功劳,到那时也不为迟。”
这是春天的事情,那个时候,守汉还在厦门海面同郑芝龙周旋。
如今已经是九月,黄太吉又一次摆下他的卤簿仪仗,浩浩荡荡往城西军器作坊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