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夺鼎1617TXT下载夺鼎1617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夺鼎1617全文阅读

作者:夺鼎1617     夺鼎1617txt下载     夺鼎161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一片海只能有一个龙王(五)

    ps:

    八一建军节快乐!祝所有当兵的兄弟,当过兵的兄弟,有过绿色梦想的兄弟姐妹们节日快乐!

    夜幕终于降临在了南澳岛上,烟墩湾内的人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个弧形的港湾位于南澳岛东南部,距离云澳镇宋井只有两里路。湾口朝南、岸线长约七八里,水域面积方圆不足三里,但却聚集了大小二十多艘船只。

    施郎在自己的那艘被两枚链弹将主帆撕扯的不到一半的大青头上,看着夜幕如同一层黑纱一般笼罩在海面和大地上,海面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一群窥伺猎物的兽群般。

    鏖战了一天的人们顾不得休息,忙着检查船只,修补风帆,索具,补充火药炮弹,将那些尚属完好的船只调到正对着湾口的位置上,防止南粤军水师夜袭。

    几条小船忙碌的往返于船队和宋井之间,将伤号送到岸上找郎中医治,顺便从宋井取来淡水供应船上的人们。

    下午的战斗,便是在施郎率领的这二十多艘大青头和李华梅领着的以傲梅号战舰为首的七八艘五级舰和几艘疾风舰之间进行,七艘克龙炮船则是如同在母狮子旁边等待着吃些残羹剩饭的鬣狗一样,用发着绿光的眼睛死盯着战场,发现哪条船在炮火轰击之下支撑不住了,立刻便扑上去用克龙炮猛轰,不将郑家的船只变成海面上漂浮的木板不罢休。

    不过,这样的次数也不是很多。

    在施郎这个了解敌我双方船只特点、火力底细的指挥官率领下,大青头们倒也是打得有声有色。

    “抢占上风头!抢占上风头位置!”

    施郎不断的用指挥旗朝着大青头们发出号令,命令手下船只利用硬帆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

    他很清楚,南粤军中作为主力舰只的大多数是软帆船,虽然速度和活力都远远的超过自己手下的大青头们。但是也有一个平时不显眼,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很要命的缺陷。那就是不能完全正面顶着风航行。一艘长12米的软帆船可与风向成12-15度的夹角逆风行驶。如果要正面迎着风的方向前进,必须以“之”字形路线航行。逆风行驶时,船与风向的夹角越小。速度越慢。舵手若以角度较大的“之”字形路线航行。船速会加快,不过航程会更长。

    这样一来。在航程上增加的部分就给以硬帆为主要动力来源,号称是能使八面风的大青头们制造了巨大的机会!而郑家那些经验丰富的舵工、水手、操作风帆的好手,便找到了用武之地!

    他们从被南粤军猛烈炮火打懵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沉着冷静的操作的风帆和舵杆。在风浪和炮火过往来迂回穿梭。用船头装配的十二磅大炮猛烈的朝着奋力走着之字形在逆风状态下移动的五级舰的舰首位置猛攻。

    “狠命的给老子招呼!他们的舰首也只有两三门火炮,咱们从侧面上去!它的火炮不好移动!”

    大青头的船长们互相用旗语招呼叫骂着。

    找到了对方的弱点所在,这让他们顿时士气大振。

    “链弹!链弹!”

    旗舰上的施郎不停的打着旗语,命令各舰的舰长们第一列炮火务必使用链弹!“打击目标,傲梅号和南粤军各船的风帆!”

    笑话,你已经是被我发现了软帆不利于逆风的弱点,我如何不将你的这个弱点帮助你继续扩大一番?用链弹打击风帆。这就是最好的手段了!

    两枚比炮膛口径要小的小炮弹被锁链串联在一起,装填到炮膛之中。这样的炮弹发射后一颗炮弹会拖着另一颗炮弹离心甩动飞出去,就如同骑士们使用的流星锤一样,在它飞行轨道上的一切物体都会被击穿。因此。这种炮弹主要的打击目标就是风帆。她会在风帆上扯出一个大洞。或者把索具撕坏,令船只丧失机动能力。

    这对于本来就不能完全发挥出速度优势的南粤军软帆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放!”

    水手们将手中的火把用力的在信管尾部点燃,火药剧烈燃烧产生的推动力将两枚链弹推出炮膛,两个小恶魔互相牵引着招呼着奔向南粤军那巨大宽阔的风帆而去。

    几十门放列在大青头们船头和船尾的十二磅炮都如此这般使用链弹,几十颗链弹飞向了南粤军的这九条主力舰只。顿时,几乎每一条舰船都中了招。

    有的风帆被击中,撕扯出一个巨大的口子、孔洞,强劲的海风从孔洞之中穿过。有的帆索被高速飞行的铁链割断,风帆无声的萎落在甲板上,更有一枚炮弹将一个在横樯上站立的水手拦腰截断,鲜血和碎肉淋了甲板的人们一头一身!

    “统领!我们的船只都有被击中的风帆!”

    “大小姐!怎么办?!”

    听着军官们焦急的呼喊,看着从桅杆上黯然飘落的风帆,本来已经恼怒至极的李华梅,突然不怒反笑,白皙的脸蛋上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

    “施郎,你果然是好样的!到底是我南中水师学堂出来的!”

    一旁的阿吉和傲蕾一兰有些瞠目,人家把咱们打的都成这样了,您还有心思夸奖他?

    “咱今天就给你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正在发愁如何把你的硬帆破掉呢!你给我出主意了!”李华梅俏脸上霎时如同笼罩上了一层寒霜。

    “各舰注意,全数换链弹!给我瞄准了施郎船队的风帆打!看谁更怕链弹!”

    “收紧风帆,侧面对敌!全舰开炮!”

    半空中链弹往来交错,奋力的在对方的船帆、桅杆、索具上制造着麻烦,不时的有索具被链弹割断,垂头丧气的耷拉下来一根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粗大缆绳,横樯上,偶尔会传来一声短暂而凄厉的惨叫声。那是有水手不幸被链弹击中,跟着便是一阵零星的血雨飘落头顶。

    但是,链弹对于软帆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对于有桐油泡过的撑条作为骨架的硬帆来说。却是杀伤力有限。撑条将链弹带给风帆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但是,在面临着八九条巨大的(相对于大青头这种福船的改进型而言。五级舰就是巨大的船只了。)炮船循环往复不停的用炮火发射密不透风的链弹,施郎的船队也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看看对面的船上主桅、前桅、后桅上的帆大多已经残破不堪,算得上丧失了动力,施郎不由得心花怒放。

    “传我将令!各舰。。。。。。”

    “是不是上前去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一名军官兴奋的凑到了施郎面前。尽管他的官职要比施郎高出不少,但是,如今傻子都看得出,施郎在福建水师当中的地位。更何况,郑森、郑芝豹在带着红毛船和福船撤回东山岛之前,将郑芝龙的宝剑印信都交给了他?

    “我说了吗?”施郎横了那人一眼,“打旗语。命令各舰,拉开与南粤军的距离,准备撤退!”

    “大郎!”情急之下,那军官叫着施郎的小名。“如今我们占上风,干嘛要撤?”

    施郎也懒得同这人多做口舌之辩,只是将背上背着的宝剑取在手中,众人见了,也只得悻悻的各自去执行命令。

    施郎的大青头船队趁着骤然间加强的一阵北风,努力控制着船只缓缓的向东退却,一半是真实的,一半带有些示弱,船队向东行驶的速度却并不快,便是李华梅手下的这些软帆船逆风行驶也能够追得上。

    起初,见到施郎的船队向东缓缓的交替掩护着撤出战场,李华梅手下的舰长们还短暂的高兴了一下,打来旗语询问,“是否可以追击?”

    但是,华梅从施郎退却的队形当中却嗅到了一丝危险和阴谋的味道。

    “他把受伤严重的船都放在了前面,尚有战斗力的船只都在后面压阵,而且有几面帆是他故意落下去的。并不是被我军击毁了他的风帆!这厮是佯装败退,打算给我玩一个拖刀计!”

    施郎忘记了。李华梅不仅仅是在水师学堂读书,她还有一个私塾先生教授她海上的各种鬼域伎俩。

    这人就是连郑芝龙见了都要叫一声六哥的张小虎。

    这些年,李华梅总是有空的时候就缠着张小虎给她讲在海上的故事,张小虎便把他这许多年来,父子几代人在海上露过的脸、吃过的亏,辉煌与失败,各种事件竹筒倒豆子一般教授给李华梅。

    有着这样的私人教师,李华梅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是拥有了丰富的海上作战经验和知识。几次实战下来,张小虎讲给她听过的那些事情,迅速在她脑海之中从表面的故事深化成为经验和理论、规条。

    施郎玩的这个手段,要是用了性格急躁的郑森,那是再好不过了。但是可惜的很,他遇到的是犹如积年老盗的李华梅!

    “打旗语!各舰不得妄动,命令火箭船在前,克龙炮船在后,上去!”

    “大人!让这些小船上前去?”

    “不错!让火箭船上去烧一下!施郎现在心里拿不定主意,我正好用火箭帮他下定决心!”

    果然,六艘火箭船在前形成了一个锋矢,后面更多的火箭船在宽阔的海面上逆着风向施郎的舰队猛扑过来。

    因为都是小船,所以采用传统的硬帆,这样一来,火箭船与大青头之间便没有了软硬帆之间的技术差距。一面是缓缓的退却打算诱敌深入,一面却是宜将剩勇追穷寇,自然是扯起了满帆猛追不放。距离迅速的缩短,六里、五里、四里、三里,距离变得越来越近。

    “大人!南军的火箭船和那些该死的炮船追上来了!”

    距离不到二里的时候,火箭船开始点火发射火箭。

    一枚枚火箭逆着北风在空中飞行,但是,很快便被强劲的海风吹得歪歪斜斜,飞了不多远便落入水中,在海面上燃烧起来。

    “算了!这个李家的大小姐不是个好相与的!居然不上当!传令下去,各船扯满帆。回南澳岛休整!”

    见南粤军不上当,反而派火箭船出来反诱敌,这顿时让施郎大失所望。但是心里却又是松了一口气,似乎对南粤军水师没有上当很是欣慰。

    “大人!我们为什么不扑上去。把这些船只干掉?或者俘虏?!”

    “干掉?人家就等着你去呢!”施郎将手中的望远镜筒很没好气的塞到那军官手中。“你自己去看!人家的克龙炮船就一字排开,在火箭船的后面掠阵。我敢和你赌一百块银元。你上去对付这些火箭船,第一肯定会被火箭招呼一顿,第二,就是被克龙炮狠揍!敢不敢赌?!”

    施郎的话。令在场的人们沉默了下来,毕竟海上生涯,让他们有了很多的戒心和忌讳。比如说不能说翻和与之同音、近音的字,吃饭的时候饭碗不能底朝上等等。

    所以才有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样的谚语。

    “撤!往南澳岛撤!”

    众人的心思迅速的统一起来。

    至于说为什么不前往东山岛去与郑芝龙、郑森父子率领的主力会合,却没有人想到那里。就算是有人想到了,也会稍纵即逝,被这样的回答取代。“往东山太远了,眼下船队怕是不能坚持到那里,必须要到南澳休整一下!”

    检点损失,施郎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苦笑。

    二十多条大青头。出发时整整齐齐的队伍,眼下只有十七条船,而且大都是有破损毁坏的。炮位,没有一条船的炮位是齐全的,水手,几乎每条船上都至少折损了十来个人,受伤的不算在内。各船的风帆,得亏是硬帆,否则便难以支撑到南澳岛了。

    驻泊在烟墩湾之后,施郎便立刻派人上岛去寻找木匠和其他工匠,收购木材和帆布,对船只进行修整。

    同时,将受损最严重的三条船上的火炮拆除下来,补充到和施郎关系最近的两条船上,那些水手也同样补充到这几条船上,保持这几条船的齐装满员状态。

    但是,这还不是最要命的事情。

    “大人。南粤军有两条船到了官屿。”

    官屿,恰如一根门闩一样,横在烟墩湾的出入通道上,与烟墩湾两侧的湾顶山、南角两处要冲呈三足鼎立之势。南粤军水师的船到了这里,不亚于把出入烟墩湾的通道掐死,堵住并不算宽阔的水道,以船舷两侧的火炮不停的进行齐射,便可以将这勉强有十条船算是有战斗力的分舰队全歼在此。

    施郎听得此言,不由得脸色为之一变。

    “来得是什么船?”

    来的船并不是施郎和他手下人以为的那凶悍之极的五级舰,甚至连火箭船、克龙炮船都不是。来的只是两艘普通的货船。

    “大小姐说了,白天施郎打得不错,没有丢了南中水师学堂的脸面。福建水师的兄弟们走得匆忙,想必船上的补给品不多,大小姐命我等给是大人送些食物、肉类、油盐、水果、菜蔬之类的。这南澳岛地方狭窄,岛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买,也不要滋扰岛上的乡亲了。”

    为首的两名军官,在施郎临时驻节的太子楼上被解开了蒙眼的黑布之后,不卑不亢侃侃而谈。同时将一份物品清单递给了施郎面前的两个军官。

    “一式两份。我们二人船上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过一会学长可以派人到南角的海滩上去接受。”

    “猪肉一千斤。牛肉一千斤。粳米二十石,菜油五坛,盐二百斤,蔬菜二千斤,各色水果一万斤。”

    老实说东西不算多,也只够这两三千号人吃几天的,但是,却令在场的军官和水手们个个喜上眉梢。最起码,这几天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南澳岛附近海面虽然是上好的渔场,可以捕到马鲛、鲳鱼、真鲷、石斑鱼,眼下虽然是冬季但是也可以捕到大洋性的、几千斤到近万斤的鮱鲑鲛海鲨,数百斤的翻车鱼,营养丰富、味道鲜美的旗鱼、金枪鱼。但是,这几千人要多少鱼虾才能够吃?

    而且鱼虾海鲜这类小分子蛋白的食物,偶尔吃一顿还可以,对于水手这些体力消耗大的劳动者来说,还是愿意吃猪肉或者牛肉来的过瘾。至于说那些蔬菜水果,更是海上漂泊之人不可或缺的奢侈品。

    如今有了这两船四千斤的肉食,和数万斤的蔬菜水果,可以让兄弟们稍稍的安定一下了。

    更加令福建水师官兵们兴奋的是,除了这些肉食水果粮食蔬菜以外,“大小姐知道白天一战,伤损的弟兄很多,怕是一时没有那么多的药材,我们此次前来带了五百人份的救命包,和五十坛烈酒,一来可以给兄弟们治疗伤口,二来兄弟们冬夜难熬,也可以喝口酒暖暖身子!”

    这话,听得众人顿时心里暖烘烘的。“打仗归打仗,打完了还是弟兄嘛!”

    “完了!李家这丫头这一手,比她的大炮还要厉害!”施郎心中一阵发冷。有心想拒绝这些东西,但是看周围众人那欢喜的样子,他只得暗自叹了一口气,明知道这是一剂毒药,也得含着笑容喝下去。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一片海只能有一个龙王(六)

    检点自己的损失,施郎不由得仰天长叹。二十多艘的大青头,虽然大都还在,但是能够立刻出海,不管是逃窜还是作战的,不过半数。其余的大多伤痕累累,人员损失惨重。

    “也罢!便在这南澳岛休养数日,让弟兄们能够养精蓄锐一番!到时是打是和,都要有体力!”

    打定了主意,施郎便在南澳岛停泊了下来。

    东山岛外,郑森见到了出动接应的郑家水师,不由得放声大哭。

    “父帅!我们败了!”

    损失了一艘红毛船,四艘福船,那些大青头的损失一时还无法知晓,中途还有几条船不知去向,但是量来也是凶多吉少。

    郑芝龙的脸上如同这十冬腊月的海面一样阴霾。

    “打败了一次就哭成这样?你老子我打败过多少次了?!”

    “说!倒是因为什么,你们败得这样惨?”

    “父帅!我怀疑施郎!”郑森正要向父亲检举施郎在此次海战中的若干表现,却被芝豹接过话头去。

    “大帅!我们若不是施郎拼死带着船在后面缠斗住李家的前锋船队,只怕损失会更大!李家的小妮子,端的是个狠角色!各色船只、火炮用得出神入化!”

    郑芝龙心中雪亮,知道其中一定有名堂,只不过弟弟不愿意在这大庭广众之间讲说出来罢了。免得事机不密,被与施家交好之人走漏出去,那便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到了关帝庙之中,芝龙命人将郑森带回来的船只人手各自下去休息,医治伤员,修理船只帆索不提。

    “说说吧!那施郎如何了?”

    “父帅!我怀疑施郎是内鬼!”

    “嗯?”郑芝龙白皙的面庞上眉毛向上跳动了两下,目光瞟向了郑芝豹。

    “说这话。可有依据?施郎若是那种食碗底反碗面的反骨仔,如何还能让你们全身而退?”

    “父帅!我说这话,自然是有证据!我们与李家小妮子的舰队初遇时,恰好是顺风。便准备放火船出去。不料。火船被南粤军水师船上的小炮打得瓦解冰消,几乎片板不回。我们本来打算趁着上风头的时机。用红毛船上的火炮轰击一番,不料此时李家的火箭船突然出现,以火箭对我军船只施放!若非是此辈恰逢逆风,这些火箭船便将我们这几十艘炮船化为灰烬!那施郎。每日里常常自夸,在南粤军水师学堂之中学习到了什么什么,为何对着火箭之事,却是只字不提?!”

    当下,郑森便将自己在这场海战之中对施郎的种种怀疑和不满一股脑的倾泻出来,他要为自己的兵败,找到一个理由和借口。

    而施郎。无疑就是最好的背黑锅的人选。

    “说完了?”

    郑芝龙的脸上依旧是如同风暴来临之前的大海一样,深不见底。

    “啪!啪!”

    这个纵横海上的玉娇龙,抡起大巴掌左右开弓的对着郑森的脸蛋上便招呼。

    “你的理由就是这一个火箭船?我们同南粤军这群家伙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也不曾听说过有此物!想来是国之重器。人家关防严密,为的就是这一天,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你这混小子,为了这点事情,便要对施郎下手!?知不知道,这样会把施郎和他一家推到南粤军那边去?”

    看着父帅暴怒的脸,郑森却也有话要说。

    “毒蛇噬手,壮士断腕。这样的人不能留!若是怕他叛逃,我们做得机密些就是了!”

    “蠢!天底下就你聪明?”

    郑芝龙作势又要打,被郑芝豹连拉带劝的制止住了。

    “福松,话不是这样说。就算是我们有足够的证据处置了施郎一家,可是,别的船主会不会这么想?会不会人心涣散?”郑芝豹虎着脸教训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侄儿。

    福建水师,或者说是郑氏海商集团,同任何一个经济性的武装团伙一样,都是若干个团伙因为共同的利益集合到了一处。只不过郑家在这个团伙或者是股份公司中所占有的比例最大,别的团伙不敢造次。可是如果在外有南粤军步步紧逼的情况下,内部无端的再杀了作战有功的施郎,杀了他的全家,只怕会令那些大小船主们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训斥了郑森几句,兄弟二人让初登战场的郑森回去休息,不管怎么说,今天的战果,比起在郑芝龙心中设定的那个底线来说,已经强了很多。至少,他的心头肉,那些红毛船都回来了。

    “大哥,这个仗,还能打吗?”

    沉默了许久,郑芝豹开了腔。他是在郑氏集团之中比较了解南中的,对于南中那可怕的实力了解程度要远远超过除了施郎之外郑氏集团的所有人。

    而郑家水师的各类作战物资,多年以来几乎全部依赖从南中进口,并且从中进行转手倒卖牟利。这次战事,所用的火药炮弹也都是历年来囤积下的。炮弹,打一发便少一发,火药,用一桶便少一桶。

    如今的局面,似乎正在向着郑家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面缓缓的滑行过去,双方进入到了持久消耗的阶段。这对于郑家来说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一时间,郑芝龙也是无言以对。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罩门所在?

    可是,厦门总兵衙门里那几封来自南京等地的书信,却又让他不得不打下去。

    “打!打下去!我们是福建经制官军,他们南粤军有什么权力将我们消灭?这里是我福建水师的防区!只要打下去,拖延些时日,南京、北京就要有人出来说话,到那个时候,我们便可以和他李守汉好好的谈谈价钱!”

    郑芝龙说这番话的时候,不知道是在给弟弟们打气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日间我军前锋与南粤军前锋初经交战,偶有小挫,这不算什么。但是。南粤军水师主力在何处,我们尚且不得而知。但我军屯驻停泊于东山岛之事,福松等人一路向东而来,想必已经被李家小丫头猜到了八九成。这东山岛虽然比南澳岛水域宽阔。但是屯驻的船只过多。方才福松和芝豹你又说了南粤军有纵火利器。为了防止南粤军趁夜偷袭,给咱老子演一出火烧战船。芝虎。你辛苦一下,今夜晚间领两百条快船出海五十里沿着东山岛哨探。天亮之后方可撤回!”

    郑芝龙纵横海上半生,什么样的缺德招数、鬼域伎俩没见过、没用过,用无数次的鲜血和生命总结出一条经验。那就是小心使得万年船。

    不过,他要是知道李华梅舰队的损失,也就不会这样小心翼翼的大动干戈,派手下最能打得郑芝虎整夜在海上盯着黑漆漆的海面,唯恐从哪里突然杀出一条南粤军的火箭船来。

    在郑芝虎领着两百条快船将近万余人在海上警惕的防范着可能发生的南粤军水师乘胜夜袭的时候,李华梅却在对着伤亡战损情况统计发愣。

    一天的激战下来,她的舰队被击沉两艘。击伤后丧失战斗力的三艘,几乎各船都有不同程度的战损。或是炮位,或是船只,或是风帆索具。各船损失各类火炮八十七门。消耗火药一千三百零九桶,各类炮弹三千七百六十七枚。但是,这些物质上的损失对于眼下财大气粗的南粤军来说算不得什么,真正令李华梅揪心的是底下的一行数字。

    战死、受伤、失踪水手共计六百四十三人。其中轻伤三百零二人,重伤六十七人,其余为战死、失踪人员。华梅知道,这些轻伤员也是暂时无法操作船只,属于丧失战斗力的状态。

    “这可怎么办?”华梅的小脸变得煞白,便是白天面对施郎的炮火时也未曾如此恐惧。

    “华梅,怎么了?”

    从俘虏营中点验过俘虏的情形和数量的傲蕾一兰,兴冲冲的带着几个亲兵回到了华梅的舱房之中。

    “七姨娘。咱们白天打着一仗,可谓杀敌一千,自损也是一千。我担心父帅不会饶过我。”华梅苦着脸把那份战损统计打算递给傲蕾一兰,旋即想起这位新鲜热辣的七姨娘不识字,立刻又收了起来。

    “咱们击沉、烧毁了郑家的六条船,俘虏了他们八条船,从海里捞上了三百多人,总计俘虏了他们将近一千多人,怎么还算是败仗?”

    傲蕾一兰骄傲的报出了一连串背了许久的数字,她有些不相信,这样的战果,相公还能对李华梅大发雷霆不成?

    “七姨娘,你有所不知,阿爹打仗,相来是先看自己的损失,跟个乡下土财主一样,扣扣索索的计算自己损失了多少人马刀枪,然后再看缴获了多少,最后再看这次战果之后的战果如何。咱们这一次,勉强算得上与郑家的前哨战,就损失了几百个水手,以咱们南粤军培养、招募、训练合格水手之艰难,阿爹那个老抠门,守财奴,知道了不得生吃了我?”

    “不错!是得生吃了你,就像扶桑人吃生鱼片一样,还得不蘸酱油和辣根儿!”

    随着说话声,李华梅的脸色由白变红,“啊?他来了?”

    舱门开处,近卫亲兵头目莫钰先进了来,随后正是李守汉本人。随同守汉身后的,却是正在台湾当台湾卫指挥使的长子李华宇。

    “我的大小姐,李大统领,有道是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您这在背后议论长辈,这个该怎么说?”

    守汉故意板着脸,一本正经的看着满脸窘相的李华梅。

    “阿爹!”

    李华梅涨红了脸,朝着守汉一副小女儿的娇憨之状,浑然没有了在舰桥上挥斥三军的英姿。

    守汉领着的南粤军舰队本队,却是趁着郑芝龙水师倾巢而出的时机,远远的从香港绕了一个大圈,悄悄的到了这汕头的广澳湾,与李华梅汇合在一处。

    “见过七姨娘,见过大姐。”

    当了一年的台湾卫指挥使,李华宇变得老成练达了不少。端方有礼的向傲蕾一兰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妈和大姐李华梅行礼问好。

    “华宇,你不好好的在台湾帮助阿爹垦荒。安置那些移民,修筑港口道路,怎么也来打海战?”

    在阿爹面前是小女儿,在弟弟们面前可是大姐。李华梅的角色变得很快。

    “大姐。我在台湾也练了些兵,大多是从山林里招募的生番。就和王宝叔叔当年的凤凰营一样,打算带着他们到战场上历练一番。这次阿爹特意派了船只到台南接了我们过来,为的就是打这一仗。”

    守汉的意思很明确。对付郑芝龙这样的海上强敌,便要采取田忌赛马的战略战术。

    你的水师水手技术、素质都强。那我便用我的船炮优势来对付你的人员优势。

    你的水上作战能力强,那我就逼得你不能够和我打水战,而是逼得你去和我打你不适应的陆战!而且是攻坚战!

    “阿爹,您的意思是?”李华梅眼睛里开始放光,她仿佛嗅到了父亲话语里那一丝阴谋的气味。

    “天机不可泄露!”守汉难得的朝着一双儿女和一个新宠扮了一个鬼脸。

    虽然夜幕笼罩着在广澳湾的上空,但是这里的气氛却与不远处的南澳岛和更远些的东山岛那种紧张、惶恐截然不同,这里充斥着饭菜的香味和人们的欢声笑语。

    一部炊事车。能顶千军万马。这是守汉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同样的话,无数的名人、牛人都说过类似的。

    因为大量铁器投入到了农业生产活动当中,粮食作物、油料作物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反过来又促进了养殖业的发展。因为地处热带和亚热带的缘故,守汉麾下的陆营和水师,所能够享用到的食物种类要比这个时代他们的同行们丰富得多,也美味的多。

    比较起来那些英国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的伙食,南粤军水师的伙食简直就和巴黎或者马德里的花花公子享受的大餐一样了。

    这个时代里,战舰上的伙食可以用与蛆共舞四个字来形容。

    早餐,是永远不变的燕麦粥;午餐、晚餐要么是水煮腌牛肉+饼干,要么是水煮腌猪肉+饼干。偶尔会加你几块小奶油和发臭的乳酪,除此之外水手们就是依靠最受欢迎的豌豆汤来摄取那点可怜巴巴的维生素了。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啥东西吃了。

    什么?你说要补充维生素?来个人看看,这个可怜的家伙是不是害了热病?船上连饮用水都不能完全保证供给,都需要用各种便于长时间保存的酒来作为替代品,你居然还想补充维生素?

    等到出海一个多月的时候酒喝的差不多了,也无法再喝的时候,就会开始喝水,此时满是绿藻的饮用淡水已经变的又臭又粘难以下口,所以不得已只能在水里掺入朗姆酒。每天配给的朗姆酒往往会掺入饮用水中来掩盖那股臭味和绿油油的颜色。所以水手即使每天都有酒喝,但通常都喝不醉——除非你能忍受喝臭水而把朗姆酒留下来单独一次喝光。一般来说配发的朗姆酒和饮用水的比例大约在1:4 (不固定),这也就是为什么水手大多数都是酒鬼的原因。(哦,想起了丁丁的好朋友阿道克船长。)

    有着这样的饮食,就可以想见,水手们的来源都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咽得下去这样在我中华上国打发乞丐都没人吃的东西了。能够做远洋水手的大多是些失地农民、无业游民等流氓无产阶级,关在监狱里面作奸犯科的地痞流氓、强盗小偷、王八蛋流浪汉什么的,这也就说明了为啥在西方的主旋律影片里,船长都是伟光正的,而水手们都是些肮脏粗鲁下贱的家伙了。

    同吃的比猪还差的下三滥水手们相比较,船长和舰上军官的食物相对来说就好多了,他们有单独的伙食,另外,军官们的经济条件也会让他们自己掏腰包购买一些食物,给自己改善生活。比如说合伙买羊、牛和母鸡什么的,来保证自己有新鲜的肉和鸡蛋可以吃。通常那些牛会关在船舱里的畜栏里和水手们睡一块,羊通常会拴在甲板上的角落,下蛋的母鸡养在救生艇的笼子里。

    但是在船上,上到船长,下到初级水手,船上每个人都得吃被英国人称为“海军面包”的饼干,说起这个饼干,也是一种奇物,这饼干上面可是居住着几十代象鼻虫和蛆的!为了将这些可爱的小动物,水手们会将一条鱼丢进饼干袋子里,这样那些蛆就会爬出饼干爬到鱼上,然后水手们把鱼扔掉,这样一来饼干里的虫子就会少点。

    不过,这种事情在南粤军中,不管是陆营还是水师当中,都只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来嘲笑一下那些西洋蛮夷。

    漫步在广澳湾的海岸线上,从各处临时搭建起的营地之中,飘出来阵阵饭菜的香味,水手们和那些随舰作战的士兵们,各自端着猪腰子形的大饭盒,狼吞虎咽的咀嚼着由炊事兵们到岸上精心烹制的饭食,不时的用深深的饭盒盖互相敬酒。

    白天的一战,虽然李华梅认为打败了,损失惨重,但是这些水手们却很直接的看到了战果。他们很简单的认定,“我们打赢了!我们打得号称称雄海上的郑芝龙水师抱头鼠窜!”

    欢声笑语之声,不时的从一个个营地之中飞出。

    “士气不错!军心可用!”

    守汉给了女儿一个不错的评价。

    “父帅,这里就是关押那些郑军俘虏的地方了。因为都是福建同乡,中华苗裔。所以我便下令他们一样享受我军伙食。除了没有酒以外,其余和我军将士一样!”

    李华梅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父亲的脸。

    要是说李华梅对这些技艺娴熟的水手们没有什么想法那是瞎话,毕竟南粤军水师最早的班底就是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当年张小虎团伙的海盗。最早的角色也是俘虏。貌似眼下的左翼舰队统领张小虎本人,也是个俘虏。

    但是,同张小虎当年的情形不同,这一千多号的郑家水手俘虏,却是一时半会无法变成南粤军的水师成员。

    “阿爹,我总不能把他们从海里捞上来,丢给他们一件我们水师的号衣,就让他们变成我们的水手吧?”说完了自己的本来想法,李华梅却也是一筹莫展。

    “即俘即补?”听了女儿的一番叫苦,守汉脑袋里立刻浮现出了这四个大字。如何能够将郑家的人力资源优势转化为弥补自己短板的来源,这是个似乎很艰难的问题。

    不过,这似乎难不倒李守汉。

    “大丫,阿爹有主意可以帮你把这些俘虏变成你下次出海的时候舰队的主力!”

    “不过,你得好好的请华宇吃一顿,让他给你们的二娘写信。把在顺化的那个宣传队调到这广澳湾来!”

    ps:  感谢大家的关心和投票、打赏支持。这几天中暑发烧,家里又有些杂事,对不起大家了。从今天起恢复。那些看盗贴的朋友,有些话我就不说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一片海只能有一个龙王(七)又名:珊瑚颂出场!

    两支军队便分为三四处据点进入到了沉闷的对峙期。都希望对方先动,希望从对方的动作之中找到破绽,进而一战破敌,给对方以致命的打击。

    南澳岛、东山岛、广澳湾、金厦海面都是一片沉寂。过往的船只无不是夹着尾巴飞也似的通过,双方都对这些船只视而不见,陷入了西线无战事的状态。

    至少,表面是这样。

    但是,事实如何呢?

    海风吹过冬日的海面,将停泊在海面上的船只吹得阵阵微微摇动,将一阵阵寒气吹进军营之中。

    俘虏营中,却是丝毫不见年终岁末,急景凋年,又是身为阶下囚的惆怅。

    俘虏营中如果不是门户森严,不能随意外出的话,几乎令这千余名郑军俘虏乐不思蜀了,哦,貌似这群家伙大多数是漳州、泉州一带的人,和四川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同南粤军一样的营帐,每个人都发放了厚厚的过冬棉衣、被褥,十几个人一顶的帐篷里怕这些人寒冷,还配备了一个蜂窝煤炉子,每天都有定量的煤可以去领。

    “每日里只管好菜好饭招待,再这么养下去,咱们身上就要长几斤肥膘了!”几个郑家的老兵油子刚刚吃完了午饭,腌肉咸鱼炖大白菜,里面还可以看得到不少豆腐,满满一猪腰子饭盒冒尖儿的大米饭,筷子上串着四个沙钵大的白馒头,嘴里吸溜吸溜的喝着热热的蛤蜊蛋花汤,吃的众人大冷天的脑袋上热气腾腾。

    “怎么?好菜好饭养着还不好?南粤军的人又不是食人生番,难道说养肥了咱们杀了吃肉不吃?”

    几个老兵互相挤兑调侃着,实际上也是在给自己宽心壮胆。

    自从被俘以来,有伤的给治伤。有病的给治病,没病没灾的就集中到一处好吃好喝的养着。一日两日还可以,连着七八天了,都是如此。不由得人们心中不起疑心。

    “出来集合!”

    饭后各自收拾了吃饭家伙。将一应器具洗涮干净送还给了伙房(为了安全起见,禁止俘虏们拥有筷子、勺子这类可能被加工成利器的东西。)众人正准备乘着饱食之后混混欲睡的状态去找周公聊聊。不料想,俘虏营中响起了阵阵尖利的哨音。

    “终于来了!”几个老兵油子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浮现出了一抹苦笑。

    “不知道我们将是怎么一个死法?押到海上一刀一个砍了,一脚将尸体踢到海里?还是直接绑了押到外海丢下去?或者是一刀一枪。给捅个通明窟窿?”

    人们暗自揣测着,磨磨蹭蹭的从自己的帐篷里走了出来。

    “回去拿上你们的凳子!到海神庙前看戏去!”几个凶神恶煞般的看守盯着这群死样活气的家伙,气就不打一处来。

    海神庙前,早已有数百名广澳湾的乡民在这里聚集,周围有二百余名南粤军的兵士散布在四周担任警戒和弹压秩序。

    锣鼓声响起,有人在台口上树立了一块水牌子,有识字的人悄声念了出来。“《珊瑚颂》?”这个戏听着倒是闽南一带流行的高甲戏曲调,但是似乎没有听过高甲戏有这个戏啊?

    几个老兵油子还在忐忑,戏台前已经坐满了人,锣鼓声中。好戏开始。

    几句唱腔一过,原本打算趁着看守和周围弹压士兵不注意的时候照着台上吹口哨起哄来调戏一下小旦、花旦的俘虏们,突然间安静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的演出。

    因为演的是他们熟悉的事情。

    珊瑚岛上的女儿瑚妹,是一个小商人兼水手的女儿,有着一个同样是水手的情郎阿青。父亲老顺德在一次海上风浪之中翻了船,折了本钱,无奈之下,老顺德只得和阿青一道到珊瑚岛、龙头山、老牛岛的渔霸兼船主七姑奶奶家的船上当水手,试图把欠下的驴打滚的债还清,把因为欠账被送进七姑奶奶府里当丫鬟的瑚妹早点赎出来。

    可是,在船上当水手和跑单帮的小商人一样,都是因为船主的残酷压迫和剥削而赚不到什么钱。顺带说一句,老顺德就是因为被郑家垄断了商路和贸易,而不得不冒险在风暴天出海,试图抢一个时间差,赚取些卖命钱而翻船破产的。

    而这个曾经在年轻时候因为争夺渔场而和七姑奶奶大打出手的老顺德,在七姑奶奶家的船上自然过的不会很舒服。因为,如今的七姑奶奶因为攀上了郑家,加入了郑氏海商集团,而今非昔比。

    “镇三岛占四海独霸珊瑚,比不上郑船主也够豪富。虽说是朱皇帝坐了天下,七奶奶在海岛不逊与他!”

    “苦海茫茫云雾漫天,穷苦渔家受熬煎,阿青哥被迫躲大陆,冬去春来已半年,汪洋大海隔音讯,哪年哪月回家乡?渔霸船主禁出海,租税逼勒紧如弦,家中断粮爹染病,登门求借心如油煎,漫天乌云几时散,渔家何时见太阳?眼睁睁望穿千重浪,盼只盼何时有晴天?!”

    “孤灯映影夜气寒,恨无限囚困牢监。渔霸的深宅院,宛似那阎王殿,暮影里映出了渔家的泪血斑斑。牛头马面两边站,阴惨惨,阴惨惨隔断了人间。一更鼓声声慢,听滩下下涛拍南岸,望窗外月上东山,心如潮卷叠叠涌,恨无双翅飞龙山。哎爹爹啊……你跨海带去渔家心一片,击波斩浪扬征帆,但愿救星速整纛,飞舟早闯虎头滩 。”

    除了这些一点一滴如同溪水一般流进俘虏们心中的唱段,让他们随口就能哼唱的唱腔,这支来自顺化,由黎慕华当年一手调教出来的演出队伍,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在整个故事的进行过程之中,很无耻的将无数人们见过的用过的,甚至是不可或缺的南中商品植入了。

    “看看,这上好的南中大米。本来要一两银子一石的,东家老爷大发慈悲,觉得你们都不容易,才卖给你们五钱银子!”戏台上扮演七姑奶奶家的管家的丑角在戏台上念白。转过头来对着台下的观众算是内心独白吧!“其实从南中运来不过二钱银子!这群穷鬼!”

    同样的植入广告和扒皮洗脸行为还有。“诶!看看。上好的南中细盐,菜油。还有染色棉布,印花布,都是东家恩赏给大家的便宜货,不要赚大家的银钱。只要大家用的时候感念一下东家的恩德便是!”

    同样的,扮演管家的丑角会转过头来面对观众,“不赚钱?不赚钱怎么对得起我这一趟往南中的辛苦?不赚他一倍两倍的进咱自己的腰包,我都对不起自己!”

    台下的观众开始慢慢的有些骚动,这种招数,行为,在郑氏集团之中并不鲜见。大小船主们前脚发下了军饷,后脚便搬出花色品种繁多的各类生活必需品来,号称以成本价卖给水手士兵们,却原来秘密在这里!

    哪一个不是家中有着一个藏在心底的姑娘。一心打算将她娶进家门,这才冒险到海上做水手,忍受着恶劣的环境,难以下咽的饮食,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可是,残酷的现实要远远比戏文里更加令人撕心裂肺。当他们积攒下微薄的收入,打算回家乡去迎娶那心中的姑娘的时候,往往会听说姑娘被船主或者船主的亲戚纳为小妾的噩耗。

    当台上演到七姑奶奶打算将被卖到府里的瑚妹许给手下一个得力船主当第九房姨太太的时候,气氛终于爆发了。

    “猛听得船主要我嫁人,心头恨难平,你丧尽天良无人性,你笑里藏刀,纵有金银如山积,买不动我一颗女儿心。”

    “诶!瑚妹,你可要想得清楚,七姑奶奶给你寻了这门亲事,可是费了多少心思?嫁到船主家,吃的是油穿的是绸,你自己穿金戴银不说,你看!你爹的药,人家一次便给送来了六十付!”

    扮演管家的丑角,脸上勾勒的豆腐块看上去就令人厌恶。

    “其实这药,也不值甚么钱,不过几分银子的成药罢了!但是,架不住这群穷鬼们不知道这。。。。。”丑角正在向台下的观众们介绍这能够治疗瑚妹的爹爹老顺德的陈年宿疾药材时,台下一个俘虏恶狠狠的将自己的竹凳子抡起来,像抛掷铅球一样朝着丑角和七姑奶奶砸了过去,“我谱尼阿姆!”一个虎扑便冲到了戏台前,作势便要向台上扑去,他身后还有几个俘虏口中叫骂着跟随他一起冲了上去,登时广场上秩序大乱。

    戏演到这样,自然是没法子再演下去,且不说那个演管家的丑角被砸破了头,就连扮演七姑奶奶的旦角也被一顿老拳打得鼻青脸肿。虽然说闹事的几个俘虏被随即冲上来的士兵们押了起来,送到禁闭室去关小黑屋,可是这场戏也是没法子再唱下去了。

    “该当打!”几个老兵油子气哼哼的夹着板凳往回走,一路上俘虏队列里都在议论着看到的戏文。

    “我就是离戏台远了些,要不然老子也跳上去打那两个混账一顿!妈的!关小黑屋饿饭也值了!先说出一口恶气!”

    一路上骂着大街千余人回到了俘虏营中,不料,营地中有着意想不到的事情在等着他们。

    “陈潮钿!”

    一个老兵油子刚刚走到自己的帐篷前,眼前不由得一亮。站在自己帐篷前,手中拎着几个竹篮,满脸都是欠揍的笑容的家伙,不正是和自己一条厝的同乡?

    “黄狗仔!可不是我?”

    两个同一个村子出来,光着屁股长大的家伙,就在俘虏营中相遇了。

    看着童年一道长大的朋友,黄狗仔拍拍陈潮钿的细棉布袍子,发现里面居然不是棉袄,而是一件狐狸皮袍,这顿时令他有些惊讶。

    “混得不错!穿上皮袍子了?”

    “嗨!瞎混!来,给兄弟们带的吃的喝的!”

    陈潮钿很是随意的将手中几个竹篮递给了黄狗仔和他身旁的几个老兵油子。同样的一幕,在俘虏营中各处都有不同形式的上演。黄狗仔们想不到,陈潮钿等人的到来,也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

    依靠严格的人口管理和户籍登记制度,在黄狗仔等人被俘虏之后,登记户籍家乡之后。便有人根据他们的家乡亲人所在,在南粤军中进行查找,不为别的,找到他们的同乡就可以!

    从一个泉州府、漳州府逐渐向下查找。落实到州县乡镇。再找到村子。这份工作说起来很简单很没有技术含量,但是。在没有云计算、云数据中央计算机的年代来,能够找到这样的人,无异于登月工程。

    但是,南粤军做到了。而且是在十天之内做到了。不但找到了相关需要的人。还把这些人集中起来进行了短暂的培训之后用船只送到了广澳湾!

    单纯从这份组织动员能力,再加上庞大的物质基础和工业生产能力来看,这场仗,郑芝龙在开打之前就已经输掉了。

    不过,陈潮钿和黄狗仔这些最普通不过的水手士兵,却丝毫不会想到这一点。黄狗仔上下左右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儿时玩伴。

    良久之后,黄狗仔由衷的发出一声赞叹。“穿的是细布袍子,脸上红光满面,你个家伙混得不错啊!如今在哪里发财?”

    “发什么财!棺材!我不过是在胡老太爷家的船行里当个船上的水手长,还是给人打工的命!”

    “看你这身打扮。也是赚了不少钱吧?”

    几个人在帐蓬中围着一张小小的竹制方桌坐下,陈潮钿从竹篮里将一个个油纸包和肉瓷罐打开,顿时满屋的肉香。人们不由得一阵阵的扇动着鼻翼,贪婪呼吸着这诱人的味道。

    “还说没赚到钱?这些酒和肉,可都不是便宜东西啊!”

    浓烈的烧酒味道,从打开的陶瓷酒壶中溢了出来,混合着厚重的肉香,在帐篷之中形成了诱人的酒肉香气。

    帐中的十几个人闻到这味道不由得本能的吞咽了几下口水。被俘这段日子,虽然伙食不错,但是嘴里却一口酒也不曾过,用黄狗仔等人的话讲,“嘴里直淡出鸟来!”

    陈潮钿招呼了几句,众人也不推辞,端起可以充当汤碗和水杯的饭盒盖子便大呼小叫的欢饮起来。

    “这顿酒肉,铜钱仔,我们这班兄弟记住了!以后若是你有事,只要我们这班兄弟能够得脱这牢笼,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哪个都没二话!”

    几口烧酒下肚,人们开始兴奋起来,黄狗仔拍着陈潮钿的肩膀眼睛通红,周围的人们也纷纷附和着他的话。一时间,室内的气氛十分的热烈!

    “诶!客气什么!都是一条村的兄弟,一顿酒当的什么?不用这么重的誓言!”陈潮钿心中好笑,嘴里却兀自还在客套着。

    “一顿酒?”一个老兵眼睛被酒精烧得红红的,用油乎乎的手指着方桌上的酒肉。

    “一壶二斤装的烧酒,要卖五钱银子,一个肉瓷罐至少也是二钱,还有这些熟肉!你这些东西,要是在厦门买,至少要五个银元!何况你能够来看我们这班阶下囚,这份情谊,我们得记在心里!”

    “这位兄弟,要记,就记住这份情!什么钱不钱的,不算啥!何况,这些东西当真不值什么钱!”

    口中兀自叼着一个凤爪,呜呜的含糊不清,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陈潮钿从竹篮之中翻出一张印刷的十分精美的告单,上面密密麻麻的满是各类商品的名称和价格。

    “你们自己看!这是隆盛行出的统一价格表!各处的价格大同小异!”

    俘虏们挤在一处,听了自家伙里识得几个字的兄弟念了这份标注着几乎从最普通的水手到船主需要的各类商品的名称、规格、价格之后,不由得异口同声的大骂:“谱尼阿姆!”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戏文里唱的事情和现实生活之中之如此的相吻合!卖到他们手中的哪一件东西都是被船主们加了至少几倍的利才算罢休!唉!那又有什么法子?自己是个靠卖力气吃饭的穷水手,说不得哪天就把这一百多斤肉丢到大海里,东西贵些就贵些吧!反正水手们也没那个福气娶老婆生孩子!

    “铜钱仔!你在南粤军那边做事,照你说的,东西又便宜,怪不得你穿的这般好!想来日子过的很不错了!”

    这话却引起了陈潮钿的一番大吐苦水!

    “啥话!我当这个水手长,是一个月算起来乱七八糟的有几十块银元的进账,可是,架不住花钱的地方多啊?!你听我给你们算算啊!”

    按照陈潮钿的说法,他的水手长薪饷收入之中,要有很大一部分缴纳个人所得税,还要交养老金,这个养老金算是将军给他们这些水手们的一项恩德,你现在照着规定存银元进去,等到老了不能跑船了,便可以按月领取一份和之前薪饷差不多的钱粮!

    “刨去这两项,那就是得养家活口了,眼下得攒钱盖新屋,要不然家里几个孩子老婆不够住的!以后这群伢子一个个的长大了,我还得给他们筹划着娶媳妇、办嫁妆。日后要是福建这边也归主公管了,我还想把老家的祖屋修一修。然后凑点钱到暹罗或者天竺买上几百亩、上千亩生荒去开荒,咱也尝尝当田主的滋味!”

    “所以说,兄弟们,别瞧我穿的还算体面,其实一样闹钱荒!”

    黄狗仔们听了半天,除了惊讶、羡慕、嫉妒之外,心中不由得同时萌生了这样一个念头:“这贼厮鸟来看我们,可是我为啥老是想揍他呢?!”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一片海只能有一个龙王(八)

    同样的水师锚地,东山岛便没有广澳湾那边热闹红火生机勃勃,沉闷压抑,除了海风吹动风帆和桅杆顶上的三角旗的声音之外,便几乎听不到码头上和船上有别的什么声音。

    岛上的大小庙宇倒是香火鼎盛,从船主、军官、水手、炮手,纷纷前来进香许愿,希望自己能够在这场战事当中全身而退,平安无事。

    对于这种不问战事问鬼神的行为,便是全军统帅郑芝龙也是无可奈何,没法子,从事海上生涯的,又有哪个不是迷信程度很高的?便是到了现代,船上依旧有很多的忌讳和讲究。

    “大哥,咱们的军饷似乎有点不太够了。”执掌全军粮饷度支的郑芝豹,忧心忡忡的抱着一摞账本同在关圣帝君神像前同微阖双目的关老爷做交流的郑芝龙低声说道。

    二万余人大小千余条船只猬集在东山岛,每日里需要消耗大量的粮米柴炭油盐肉食,这些东西往日自然可以用船只装载着银钱往广东走一遭,便可以运回来整船整船的粮米给养,可是如今不行了。生产这些东西的人正虎视眈眈的用大炮在等着郑氏水师。

    无奈之下,郑芝龙只得大撒银元,在东山、诏安、云霄、漳浦等地就地筹措。换了别的军头,这就地筹措四个字便是合法抢劫的代名词,只是郑芝龙却不好这么做。他是福建本省人,做得又是福建当地的官,麾下儿郎大多数都是漳州泉州金门厦门等处的籍贯,自然不好在自己家乡大肆抢掠。

    可是这样一来,东山等地的物价便立刻贵了数倍不止!

    一斤猪肉的价钱从开战前的不到五十文迅速飙升到二百文不止,再加上马上就要过年,各处乡民都在准备年货。一时间居然出现了有价无市购销两旺的局面!

    当地的百姓握着手中的银元和铜钱将自家饲养的猪羊鸡鸭鹅卖出去,自然是欢喜万分。可是,郑芝豹这边银钱却如同潮水一般流了出去。

    水手们的军饷固然可以每个月发一次,但是作战期间的伙食却是应该由船主负担。而郑芝龙这个最大的船主。责无旁贷的要负担最大的份额。眼下还有五天就要过年,水师营地内一片怨气。很多水手和士兵都在惦记着是不是该发一下过年的恩饷和军饷,也好让家里的老婆孩子有钱准备年货。

    听了弟弟的抱怨,郑芝龙将目光从关二爷的脸庞上收回,站在大殿门口向远处眺望。

    东山岛本来就是一个不大的海岛。岛上土地人口不算多。大多依赖出海捕鱼为生,一下子近三万人涌进了这个小岛,在沿海一带的山岭平川停泊扎营,触目所见,尽是营寨旗帜,海洋一样的桅杆旗帜刁斗箭楼密密如林。

    而这么多的军队船只聚集在此地,需要的粮草木材绳索船钉帆具绳索也是海量。让负责粮饷物资供应的郑芝豹忙得四脚朝天焦头烂额,不停的往返于金门厦门老营与漳浦东山等地,往来督运粮草,收购猪羊物资。水陆并进,也是使尽吃奶的力气。

    但是,在缺乏副食油水的年代,以青壮年男子为主的军队特别是水师这种体力消耗更大的部队之中,人们的饭量更加大。一天吃一升,也就是两斤米很正常。这些米若做成米饭至少四斤,但有些人甚至一餐就可吃了。

    这样粗粗算下来,在东山岛聚集的二万多人,一天就至少需粮米二百石,柴炭油盐肉食菜蔬另外计算!

    “芝豹!你说该怎么办?”

    “大哥,我的意思,不外乎两点,一,派人去厦门总兵府搬取银钱回来,发放军饷和一个月的恩饷,以安定军心,同时可以有钱在附近采购粮草肉食。但是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东山岛附近几个州县都已经受到我军采购粮米肉食的波及,物价翻番不说,可以买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少。此法不足取。”

    “二,便是移兵就食。大军分期分批的撤回厦门、金门等处,这样士气也可以提振一下,我军的粮草军饷压力也不会有那么大。只是,。。。。。”

    “只是这样一来,在南澳岛的施郎所部,势必会孤悬于南粤军水师的炮火之下,成为这条饿狼嘴巴边上的美食!”郑芝龙一言便说中了郑芝豹担心的事情。

    南粤军对近在咫尺的南澳岛一直采取围而不打,隔而不绝的态度,为的就是准备用施郎这二千余人做钓饵,牵制住郑芝龙在东山岛的主力部队,进而达到消耗、疲惫他的目的。

    (是不是有点眼熟?没错,当年一个小小的新保安,方圆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小村镇,便决定了北京城的命运。如今的南澳岛便扮演了新保安的角色。)

    看着在营地内进进出出挑着蔬菜水果柴炭鸡鸭肉食的小商小贩,还有在营地外面不知何时形成的一个颇为繁荣的市场,各营各哨,大小船主们同他们做着交易,郑芝龙颇为感慨。这里,因为战事的关系,聚集在军营外的商人越来越多,贩卖货品的当地百姓也越来越多。看到商机后,他们也趁机前来贩卖他们各样土特产,每次都被收购一空。若带来蔬菜鸡蛋之类,更受欢迎,各种饲养的家禽,什么鸡鸭鹅等三鸟类,更是受到郑氏水师的欢迎。

    “想不到我在这里同南粤军对峙,反倒成了这些人的生财之道。”

    看着眼前热闹的交易场面,不由得郑芝龙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大哥,商人贪利,只要有钱赚,便是刀口上的血,也是要去舔的!”

    “很正常。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我兄弟和这些船主,如不是为了那些银钱,又何必干戈涉险的出没于波峰浪谷之间?为的不就是钱吗?只要有钱赚,漫说是这军营,便是两军炮火相交的海面上。这些人也会不惧生死的!”

    无意之中,兄弟二人的对话揭示了这样一个真理:从古到今,商人与资本皆尽如此,一旦有适当的利润。他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资本就保证被到处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着绞首的危险!

    “芝豹。咱们在厦门还有多少银钱储备?”

    “大哥,眼下库房里应该还有二百多万银元的现金。另外,在各处应该催收的账款这几日也要到帐。至少还有有这么多的钱。”郑芝豹仔细的斟酌着字句,唯恐一句话说的不对,惹得大哥生气发火。

    “五百万元,要说也是不少了。”郑芝龙口中喃喃自语。

    “大哥,我有个主意。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娘们了?说!”

    “眼下我们军饷不足,想想也只能是开源节流。可是,弟兄们的军饷伙食是不能少的,那便只有开源了。是不是让各位船主负担一些费用?名号便是平南捐如何?还有。我们是不是派遣些船只人手出去,在各处航线上收取些常例?”

    “这个?”郑芝豹的主意颇为令郑芝龙心动,是啊!打败了南粤军,好处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为什么你们不能出血呢?至于说在海上拦路收取些常例钱,那更是不在话下了。

    “好,回头便安排人去办收取常例的事情便是。”

    一件事情说完,兄弟二人终于有些闲暇讨论一下风景人物,说些闲话。

    “报!大帅!厦门有紧急军报到了!”

    难道厦门有事?兄弟二人心不由得猛地向下一沉。

    为了确保自己的老家无事,从料罗湾战后,多年来郑芝龙对金门、厦门一带不停的进行阵地、城堡、炮台建设,前后花费了不下二百多万银元在金门、厦门地区。厦门岛南岸的炮兵阵地,完全是采用熟铁条加烧灰石子筑成,人称金城石壁,与鼓浪屿和龙海屿仔尾两个炮台形成三点交叉火力网,由大小各类型火炮二百八十门严密封锁航道。可以说,厦门已经成为此时整个东亚海面上最强大的海防要塞之一。

    普通的炮台外围多半垒沙袋围护,但郑芝龙用坚固的钢筋混凝土来代替沙袋,建造了一个固若金汤的永久性炮兵工事。这座被称为金城石壁的炮台长约1.6公里,高3.3米,厚2.6米,全步使用熟铁条做骨,用烧灰混合着沙子石子浇筑而建成,每隔16米留一炮洞,共安设大炮100位。石壁的外面再用竹筐装满泥土用于防护,可以防止敌军炮弹炸起的飞石伤人。石壁后面建有兵房,还有围墙防护。

    为了防止老巢有失,在出发南下伏击南粤军水师之时,郑芝龙特意留下了重兵把守金厦海域,总计共部署了50艘大战船,400位以上的岸炮,水师将近6000人,在岸上防御的炮台炮手和陆营近万人。这样的防御力量不可不为雄厚!

    而且,为了将老巢守御的万无一失,郑芝龙特意派手下的干将,参将陈鹏领着林察、陈麟、杨耿、苏成四个守备负责金厦海面的防务,特意叮嘱他,切切坚守,万勿轻易出海迎敌!“只要守住金门、厦门根本之地,便是你的头功一件!”

    但是,此时厦门有人前来,到底是何吉凶?若是金门厦门根本之地有失,那么郑芝龙这支部队也就距离崩溃不算远了。

    “林察!厦门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看前来报信的使者林察面带喜色,浑然不像金门厦门被南粤军偷袭围攻的样子,郑芝龙心中稍稍的安定了一些。

    “向大帅报捷!”

    林察笑嘻嘻的向郑芝龙跪倒行礼已毕,站起身来从身后的油布包裹中取出一份文书,双手递到了郑芝龙面前。

    捷报是留守金门厦门的参将陈鹏等人联名发来的。

    “本月二十四日,有南军兵船一艘,由清屿洋阑入屿仔尾海面。……该船悬挂白旗,并无动静……二十五日,该船开放杉板船一只。内载三十余人,冲过对岸,船头一人,口操官音。称欲求和。语多狂悖。标下等并力斥阻,不许上岸。该兵船换挂红旗。声言开炮……”

    “等等!”

    听了林察读着捷报,郑芝龙立刻嗅到一处危险。

    “我们大军在此,如何南粤军水师兵船到了厦门?还派人去和你们接触?他们要做什么?”说这番话的时候,郑芝龙额角上微微有汗珠渗出。右手不自主的去摸腰间宝剑的剑柄。

    “大帅。这群贼厮鸟上岸之后被兄弟们一股脑的蜂拥而上,几个没来得及跑的被我们擒获。据为首的一个小头目供称,他们是来厦门给大帅送信。劝大帅要早识时务,免得生灵涂炭云云。”

    对于南粤军信中说些什么,郑芝龙暂时顾不上,他关心的是那只南粤军的兵船,和这条兵船后面是否有更多的兵船?

    “那条船呢?”

    “那条船。被陈参将下令,厦门岛南岸、鼓浪屿、屿仔尾守军开炮,三面兜击,这群贼厮鸟们见讨不到便宜。便向外海遁去了。”

    “俘虏呢?俘虏怎么说的?”

    “俘虏供称,他们是从台湾这边的妈宫诸岛过来的。趁着大帅率领主力在东山岛,悄悄的从台南绕道到了妈宫,之后便派他们到厦门下书。”

    “妈宫!”

    郑芝龙一声嚎叫,领着众人扑到巨大的海图前,开始寻找妈宫的位置。

    妈宫位于澎湖诸岛的西部,方圆三十余里,因为岛上建有妈祖宫而得名。到了后来被日本占领后,这个岛被鬼子改成了马公,便是现在台澎金马之一的。也就是经常出现在台湾男人口中服兵役最忌讳的金马奖所在地之一,另一个就是我们熟悉的金门。岛上港口众多,且又有诸多水井,足以保证一支船队的短暂饮水。

    最要命的是,它恰好在东山岛背后,几乎是正对着金门、厦门海面。这无疑是在郑芝龙的背后插上了一把刀,塞了一根棒槌!(联想到邪恶东西的人低头去面壁!)

    “大帅!妈宫海面有南粤军水师出没,我们便不能再在这东山海面滞留下去了!一旦金厦根本之地有失,那么我们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就是!大帅!早作决断!尽快回师厦门防御根本才是!”

    几个闻讯赶来的船主听得在自己背后出现了南粤军水师,登时惊慌万分,不停的在郑芝龙耳畔聒噪,要求赶快回去防守厦门老窝,免得自己家里的银子和姨太太不留神就成了别人的战利品。

    “吵什么吵?!”郑芝虎按剑而立。“军务大事,自然由大帅一个人做主,我们只管听命令便是!”

    想了半晌,在众人期盼的眼神当中,郑芝龙终于起身开口。

    “金厦根本之地,自然要救得。但是,这二万多人一旦回到厦门,这粮饷二事该如何解决?还有,此时孤悬于南澳岛,为全军前哨的施郎所部,应该如何?这都是要事先商议好的事情!”

    郑芝虎和郑芝豹二人目光交汇处,都是会心的一笑,知道大哥要趁机从这些往日里一毛不拔的船主身上狠狠的砍上几刀了。

    “大帅!只要大帅肯将眼下这东山海面的船炮人手调回厦门防御根本之地,在下这些年跟随大帅也算有些积蓄,愿意拿出来,报效全军,三个月的军饷开销!”

    “我愿意掏两个月的!”

    “我捐三万石粮食!”

    “我出两个月的军饷!”

    转眼之间,这些打算割肉保本的船主们已经在郑芝龙面前许下了一年多的军饷和二十万石粮米。

    既然大家都有回顾根本的要求,那么身为统帅的郑芝龙,自然不好拂逆全军上下的意思,只得是勉为其难的同意了这个全军回师厦门的提议。

    不过,在制定全军回师的方案、安排船队行军路线,规定联络信号等诸多问题之前,郑大帅还是做了件很令众人双挑大指赞叹的事情。

    “芝豹,派船到南澳岛去。给施郎送五百桶火药,二千石粮食,一千四百枚大小炮弹,十万银元。告诉他,务必坚守住南澳岛,我们年后定然发起对南粤军的总攻!”

    对于郑芝龙这样的安排,众人无不鼓掌赞叹,给施郎粮食弹药银元,让他在南澳岛坚守,为全军的撤退打掩护,“到底是郑老大啊!不愧是当年的十八芝。这么腹黑缺德的主意,居然能够办得这样光明正大!怨不得人家能够做福建总兵的位置!”几个船主在心中称赞着郑芝龙。

    腊月二十七日,在东山岛附近水面停泊多日的郑芝龙水师连夜起锚,向东而去。混乱之中,自相碰撞,竟有数艘船只有不同程度的损毁。

    海面上,只留下了残破的木板在波浪中起伏不定,和低空飞行掠过海面的水鸟。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一片海只能有一个龙王(九)

    一场撤退与追击的竞赛在东山岛到厦门这一带海面上展开。

    一支军队的撤退是件技术性很高的活,对于将领的组织能、指挥能力,参谋人员制定计划的执行能力,各级部队长对军令的尊奉程度,基层军官对部队的控制能力,军队内部的团结、凝聚力都是一件考验性极高的活动。一个项目达不到要求,都有可能将撤退变成一场灾难性的溃败。

    而郑芝龙组织的这场从东山岛到厦门的撤退或者说是转进,很不幸便演变成为了后者。

    从一开始,便是军心不稳,从统帅到各级将领、军官、士兵都是满腹狐疑,撤退又是急匆匆的便下了决心,连夜拔锚起航。既没有给全军做动员,又没有制定一个详细全面的撤退计划,甚至连哪些船做前锋,那些船做后卫都没有安排。更不要说做好物质准备了。

    将近三万人的部队,近千条大小船只,乱轰轰的从东山岛各个港湾冲出,直奔厦门方向。

    这些船只将几乎整个海面铺满。

    大船肆无忌惮的冲撞着小船,炮船横在货船的航线前,小船的帆索与大船的绞结在一处。

    “陈老大!你的船挡住了老子的船了!快让开!”

    “少废话!明明是我的船在你的前面!凭什么让我给你让开?!”

    “黄家兄弟,你把你的帆先落下来!让我把帆索先解开!”

    嘈杂的叫骂声,喊声,船只碰撞发出的沉闷响声,在夜色之中传得更远。

    在船队的正中,在数艘炮船的护卫之下,郑芝龙的旗舰挂了满帆。一路疾驰。船舱之中,福建总兵、福建水师的统帅郑芝龙,全然没有了数日前的威风意气,听着被海风吹拂到耳中的阵阵声响。不由得愁眉紧锁。

    “这样的情形。如何能够撤回厦门?”

    “大哥,莫要担忧。眼下夜黑风高。船队人手又多,船只又杂,出些差错纰漏也是意料之中之事。等到天亮之后便好了。”随同郑芝龙一道前进的郑芝豹出言劝慰他。

    “就是!父帅,豹叔说的对。等到天亮之后视野开阔,船队行进自然就万无一失了!”郑森也在郑芝龙的虎皮交椅旁出言劝慰。

    “但愿如福松所言。”

    但是,当一轮红日从东面的海平线下一跃而出,带着懒洋洋的味道将橘红色的光芒投向海面,将船队的旗帜、桅杆、风帆、火炮,还有在甲板上活动的人们,都染上了一层橘红色。

    郑芝龙座舰桅杆上的水手。从腰间取下水壶,珍惜无比的打开壶嘴,小口的啜饮了一口里面的烧酒,用烈酒带给他的热量来驱走浑身渗透进骨头缝里的寒气。

    他在桅杆上呆了一个时辰。感觉浑身都已经被海面上的寒风冻得失去了知觉。

    一口烧酒下肚,立刻让他的喉咙有了感觉,如同火烧一般的感觉。跟着,随着而来的,便是他的食道和肠胃,都有一种烈火在燃烧的烧灼感。这感觉被血液向四肢扩散,让他感觉得舒服了不少。

    “丢那马!十冬腊月的天气,让老子在桅杆上瞭望,什么好差事!”他口中骂了一句,这里不会担心被人听到。突然,他似乎发现了些什么,就在船舷的右侧遥远的海平面上,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揉揉自己的眼睛,将冻得冰冷的望远镜举到眼前。

    镜头里,几乎是从海平面下一跃而出,十余艘舰船飞快的由南面向正在自西向东行进的郑氏水师船队疾驰而来。为首的旗舰高高的桅杆顶上,一面黑色和红色金色等几种颜色交织在一起的军旗,一面正在傲雪怒放的梅花旗,被狂暴的北风展得仿佛刚刚熨烫过一般。

    “敌袭!”水手仿佛全身都被丢进了冰冷的海水之中,过了似乎一百年那么久,他才用尽了几乎全部的力气大声吼出了这两个简单的字。右手拼命的敲动着报警的铜钟。

    “绯翅虎来了!”

    “绯翅虎来了!”

    “船队右侧!绯翅虎!”

    惊恐的消息如同瘟疫一样迅速在船队中传播开来。刚刚从昨夜的惊慌失措和劳神辛苦之中稍稍缓解过来的人们,丢下手中的饭碗,将热粥泼洒的甲板上到处都是。

    没错。追击上来的正是被郑家水手们送了个外号“绯翅虎”的李华梅。

    这支由六艘疾风舰和傲梅号,以及由李华宇率领的八艘台湾水手营装备的拥有二十四门炮的巡哨船组成的追击舰队,在得知郑氏水师连夜撤退(逃走?)的消息后便从广澳湾出动将南澳岛的施郎远远的丢在身后,只管追击郑芝龙而来。

    “打信号,问问大姐,我们船上的火箭什么时候可以发射?”

    在自己的座舰上,已经不是第一次带着水师出动作战的李华宇,举着望远镜看着远处已经可以分辨清楚船队轮廓,隐约可以看见桅杆数量的那支庞大而又混杂的船队。

    郑家水师这样混乱而又拥挤的行军队形,对于船上装备了火箭发射架的轻便巡哨船来说,简直就是一顿美味大餐。

    有了火烧鹿儿岛城的经验,李华宇对如何集中使用火箭这种丧尽天良没人性的武器,已经是颇有心得。在他的眼中,那些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船只,不过是一堆漂浮在海面上的木板罢了,堆积在那里,就等着他把火箭丢上去。然后,起火、燃烧。

    “告诉兄弟们,这次是考验你们本事的时候了!都把真本事给老子拿出来!”

    在台湾当了这段时间的指挥使,说话办事都有了很大的变化,颇有些雷厉风行的感觉。

    火箭,第一次大规模用于实战,那还是用于吕宋的西班牙人,对这些打算违背国际贸易原则的绅士们用火箭给他们在海上和陆地上上了一课!之后便是对付南阮的船队,结果。一把火烧得这群猴子们焦头烂额,烧得岛津家望风拜服。不过,那次的火箭和之前的很多次用来攻打土人村寨的行动一样,都是发射位置固定。打击目标也相对固定。固定位置对固定靶位射击。自然没有什么太多的技术要求。

    不久前的那次火烧鹿儿岛城,虽然战役规模大了不少。但是实际上也是没有逃脱固定位置对固定靶位射击的窠臼。火箭船在海面上向鹿儿岛城倾泻成百上千的火箭,同用来攻打负隅顽抗的土人村寨其实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规模大了些而已。

    但是今天,射击难度和技术要求高了不少。

    移动位置对移动靶子!大家都在动。就看谁的本事高了!

    不过,貌似这几艘带着发射架的巡哨船便是没有击中自己本来的靶子,以郑军水师那么密集混乱的队形,击中并点燃这些船只,也不是什么难题。

    “我舰队距离郑军水师船队大约还有一千三百余步!前锋舰队统领大人旗舰打来旗语,我等巡哨火箭船可以在距离六百步左右发射火箭,以扰乱敌船队行军!”

    “变化队形!散开!散开!”

    郑芝龙的旗舰上。他不停的向四外的各个小船队打着信号,试图将密集的队形疏散开来,以避免被南粤军这群家伙围得密不透风,之后用大炮不停的招呼。将各条舰船逐一送到海底去。但是,周围的船主们似乎没有看到他船上打出的信号,有的将风帆全部挂满,甚至加上了副帆,只管一股向前的狂奔,希望尽快逃出这片水域,早点抵达金厦海面就安全了。而有些人不知道是不是被寒冷的海风吹坏了脑袋,竟然向郑芝龙的本队靠拢过来,将本来就十分拥挤的海面压缩的更为拥挤不堪。

    “这群混账东西!芝豹!你和福松回到你们的船上去,我们不要再想着带着这群家伙一道回去了!大家自求多福吧!”见海面变得越发的狭窄,到处都是自家的船只,触目所及都是风帆桅杆,惊慌的水手,肮脏的垃圾在海面上被浪花翻上翻下;郑芝龙终于下了狠心,他准备抛弃这群猪一样的队友了!

    “八百步。七百步。六百五十步!”李华宇兴奋的看着测距手打来的手势,转过头朝着身旁的枪炮长大声吼道:“还等什么,各船装填!准备发射!”

    六艘巡哨船上,顿时三十支火箭升腾而起,直扑五百余步外的船队!

    运动中对运动中的目标射击!

    很快,海面上便充斥着火箭那标志性的尖利啸声,尾部的白烟划过半空在海天之间形成了一道白色的轨迹,在李华宇眼中看来,那便是阎王和判官手中勾销生死簿的如椽大笔一般,只要落到任何物体上,便是一团火焰!这就是舰载火箭改进版的不同之处了。

    “天哪!那是什么?!!”郑芝龙看到一条条火龙直直的扑向了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位船主坐船,一阵爆炸产生的烟雾过后,几道烟柱腾空而起,伴随着旗舰上翻腾起黑烟和红色的火焰,间或夹杂着隐约可闻的爆炸声,那应该是船上的火药库被该死的大火引爆了。

    三十支火箭有二十支落到了郑氏水师船队的船头、船尾、甲板、桅杆,甚至有一枚落到了主桅杆的风帆上,顿时将风帆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

    被击中的船只上,数百名水手、炮手、海员、士兵,纷纷跳水逃生。他们身后的旗舰,已经成为一个缓缓下沉的火球。

    “天哪!天哪!”郑芝豹张大的嘴巴,足足可以将他自己的拳头塞进去。作为郑氏集团往来与南中接触谈判商贸往来的代表,他自诩对于南粤军水师的武器装备和作战方式十分的熟悉,那些性能优良的巨大火炮以排炮的形式轰击,能够将无数英勇无敌的海上英雄送进水晶宫中,但是,这火箭却是十余年来第一次听说之物!

    “怪不得!怪不得!福松说施郎有通敌之嫌疑,换了是我,我也会怀疑施郎!”

    看着满天都是喷着火焰带着白烟的火龙,没有大炮的轰鸣声和炮弹尖锐的哨声,而是充斥着奇怪的尖啸声,火龙基本是笔直冲着密集的船队冲过来!

    船队水手们那久经沙场锻炼出来的本能救了他们一命。顾不得腊月里的海水冰冷刺骨,他们纷纷纵身从燃烧的船只上跳入了大海,在海浪中去去挣扎自己的性命。

    “在海水里顶多是被冻死,也被马上就被烧死、炸死强!”

    郑芝龙同样张大了口合不拢。短短的一袋烟不到。李华宇得理不饶人的发射了百余枚火箭,其中数十枚火箭已经击中船队之中的大小船只。命中率达到了丧心病狂的六成!

    巨大的爆炸和火焰腾空而起,浓烟火焰在整个船队右半部分制造着更大的混乱。

    “给大弟弟的船队发信号!告诉他们,不要再用火箭了!火候够了!郑家已经够乱了!该用大炮去割肉了!”

    在傲梅号上,被郑家上下胆战心惊的称为“绯翅虎”的李华梅。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冷静的吩咐着身旁的阿吉。

    旗号摆动,刹那间李华梅的命令被传达到了李华宇面前。

    “火箭不要再发射了!全体装填炮弹,准备上去割肉!”

    要是说这次南粤军水师追击作战的目的是要将郑芝龙所部水师一举全歼,只怕从李守汉到李华梅、李华宇、楚天雷等人都不会相信。在他们得知郑芝龙所部连夜撤退的情报之后,只想着不能够让他们顺利的撤回到厦门去,怎么着也得在回去的海面上留下点什么。或者是船,或者是人。

    “想这么太太平平的回厦门去过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这是南粤军上下的一致看法。

    用炮火分割郑氏水师船队,之后将被分割出来的水师包围,吃掉。这被守汉形象的起了一个名字。“割肉!吃肉!”

    “一个人可以吃掉一头猪,但是却不是一顿吃掉!一头豹子也可以咬死一群羊,但也不是一次咬死!”

    所以,李家姐弟二人的目的,就是要在火箭给郑家制造了如许之多的混乱之后,用快船利炮冲进郑军的船队之中,就像利刃在肥牛肉块上割下一块肉来,将一个个小船主的队伍分割开来!或是俘虏,或是击沉!

    “安远号!定远号!你们二船,采取双船交叉队形,交替掩护!突进!”傲梅号上的信号兵摆动着手上的信号旗,将李华梅的指令传达给两条疾风舰。

    安远号、定远号,两条在舰队前端的疾风舰,用最快的速度冲进郑芝龙船队之中,最大限度的将侧面对准郑芝龙船队之中慌乱不止的那些船只,试图利用自身船快、炮多、炮快的优势,最大限度的发挥船载火炮的发射快、数量大、打的准的优势,将郑芝龙船队本来就十分慌乱的队形打得更加散乱,更加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

    “开炮!”甲板炮长一声吼叫,那些急不可耐的炮手们,纷纷将手中的引火绳狠狠的拉动!

    “嗵!”一声沉闷的怒吼声,炮位上的火炮喷射出一股火焰,将十二磅的炮弹发射出去。然后,炮身急速被巨大的后坐力推动向后,将炮架上粗大的弹簧压缩得紧紧的,巨大的炮身被炮位后面密密层层的绳网拦住,将后坐力消耗的所剩无几。几个炮手快手快脚的将火炮复位,一个炮手用手中的羊毛刷,沾了沾菜油,清理了炮膛,其他几个炮手紧张有序的发射药包填进炮膛,然后在药包前面塞上一块圆木板,以防止燃气泄露。紧接着,将用丝绸包裹的炮弹塞入炮膛。

    “五炮好!”

    “听我的口令!开炮!”

    又是十几枚炮弹热烈的如同西班牙女郎一样,去亲吻曾经的天主教徒郑芝龙手下的炮船。

    一枚偏离了弹道的炮弹,掠过了郑芝虎座舰的主桅风帆。炙热的炮弹,将风帆引燃,火焰转眼便将索具烧断。随着索具的断开,主桅杆上的风帆颓然落地,郑芝虎的座舰开始在海面上原地打转。

    “统领大人!那是郑家悍将郑芝虎的船!要不要上前去解决了他?”

    李华梅手下人有点典型的乘你病要你命,丝毫没有骑士风度,“不要管这条破船了,我们继续向前,将郑芝龙的舰队彻底割裂!”

    将失去了主桅动力的郑芝虎丢到了一旁假意不知,李华梅指挥着定远号和安远号等四条疾风舰继续疯狂的执行着作战计划。将几百艘军舰和武装商船、货船组成的郑芝龙水师船队割裂开来,利用自己的速度优势突入敌舰阵型之中,突进的过程中,不停的用船舷两侧的火炮轰击敌舰,使敌舰丧失部分战斗力,然后交给后面的李华宇手下的巡哨船处理,先锋四舰则是继续在海面上寻找下一组受害者目标。

    一个个在桅杆上悬挂着自己旗号的小船主被李华梅姐弟变成了口中的美食。

    “阿吉!给大少爷打信号,让他在海上喊话!落帆抛锚者视为投降!我军便不攻击!”

    随着这话被大铜喇叭在海面上传播,一个个小船主看着在海面上摇摆不定,已经空无一人的郑芝虎坐船,不约而同的做了一个决定。

    “落帆!抛锚!升起白旗!我们向李大将军投降!”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一片海只能有一个龙王(十)

    这场追击战,从大澳湾、将军湾、前湖湾一直追杀到了后蔡湾海面,有郑家水师战船从厦门海面赶来接应。李华梅和李华宇姐弟二人这才缓缓放慢了追击的脚步,只是继续同后续赶来的南粤军水师一道,如同监押犯人的解差一般,在海面上远远的看着郑家的船队在二十余艘战舰的接应之中,往金厦海面去了。

    看着郑家的船队前锋已经过了二担岛,郑芝龙这才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芝虎回来了吗?”

    顾不得检点船只火炮人手的损失,郑芝龙开口便询问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弟弟郑芝虎的消息。

    “大哥,”引着几条战船出来接应郑芝龙的郑芝凤(也就是后来的郑鸿逵),“虎哥的船被炮弹击中了风帆,不过还好,路过的船把他们都接了过去,眼下正在往厦门来的路上!”

    这一次的损失,郑芝龙并不太在意。损失的船只大多数是那些小船主的,他的直属船只,以及和他关系比较密切的船主大多全身而退。检点船只,仍旧有七八百条之多。

    至于说投降的那些小船主,郑芝龙虽然有些肉疼,但并不是伤筋动骨。

    “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不下蛋。不是一路人,勉强走在一处也未必是好事!他们愿意投降,就由得他们去吧!”

    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说给别人听,以表现自己的宽仁大度,郑芝龙口中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大帅宽厚!”

    “大帅仁德!”

    一群和郑芝龙关系密切,在这场撤退之中侥幸从李家姐弟的刀下炮口之中保存了实力回到金厦海面,正在担心郑芝龙会为此次战败而找一个替罪羊的家伙,听得郑芝龙说出这番话。立刻打蛇随棍上,没口子的称赞郑芝龙的仁德宽厚,目的只有一个,把郑芝龙架的高高的。这样一来。你还好意思处置我们未战先逃的罪名?

    “好了,还没过年呢!拜年的话回头再说!回到厦门之后。我担心李守汉也不会善罢甘休,各军各营,都给我严守防区,不得有误!”

    船队大队过了二担岛。眼前已经可以看得见鼓浪屿上的炮台和郑字大旗。众人见后面不再有南粤军的炮船追来,这才一块石头从胸中落地。

    “芝豹,回到厦门之后,从库房里取二十万银元,发给弟兄们,以为犒赏。另外再采购些猪羊牛酒,送到各营去。让兄弟们好生吃上几顿。将养一下身子。以为来日作战!”

    刚刚交代了与郑芝豹如何迅速收拢人心提振士气,见不远处的海面上,有鼓浪屿岛背后闪出数十艘大小船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直奔郑芝龙船队而来。

    为首的一条大青头上。桅杆上高高飘扬着一面施字大旗。在船首甲板上,施大瑄父子各自全副盔甲佩剑,甲板栏杆两侧站满了兵士水手,每人俱都是兵器火铳在手。

    “施大瑄!施显!你们父子想干什么?!”郑鸿逵不料自己前脚刚刚离开厦门,后脚施大瑄便领了这大小近四十条船只杀了出来,在这个形势微妙人心叵测的时刻,不由得他不多加提防。

    “大帅!几位郑将军!大宣这里有礼了!”

    在自家战船船头,施大瑄将宝剑递给身旁的儿子施显,双手抱拳施礼。

    “听闻大帅引军而还,大宣不胜之喜。只不过,大帅,大宣斗胆问一句,我儿施郎现在何处?”

    施大瑄这话被风清清楚楚的送到了郑芝龙的耳中,不但郑芝龙听得清清楚楚,便是在他身旁的六七个船主也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施大瑄的这个问题,恰好击中了郑芝龙的痛脚。他总不能说,我为了自己逃命方便,把你儿子当成了挡箭牌,让他在南澳岛与南粤军水师死拼,掩护我们撤退?这话一旦说出口,他在军中威信尽丧!

    “大宣!令郎在南澳岛为了掩护全军撤退,主动请缨与南粤军水师缠斗。大帅担心他有事,临行之时,将军中的粮饷弹药全数交给了他。以令郎之才干,想来也是万无一失的!”

    说这话的,是站在郑芝龙身旁的一名小船主曾德。此人除了会搞女人会搞钱以外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讨郑芝龙的欢喜,此时说出这番话,恰好为郑芝龙解了尴尬。

    在我们所熟悉的历史上,这个曾德也是个在关键时刻起到了重要作用的人物!可以这么说,没有他,施郎还是和郑成功一条心,在福建地区对抗清军,有了他,郑成功便将施郎逼到了清军那边。

    曾德原先是郑芝龙手下的一员将领,颇得郑芝龙的欢心。曾因巡按御史揭发他“淫纵多端”,一度被解职。郑芝龙降清后,曾德与施琅一同投奔郑成功,在郑成功军中受施琅节制。曾德利用过去在郑氏家族军队中的关系,目空一切,根本不听从施琅的号令。一次,曾德犯了法,逃往郑成功的军营,请求担任郑成功的随从,以求得到庇护。施琅听到消息后,十分气愤,派人把曾德捉回,申明军法,依法将其处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挑拨施郑关系,说施琅不把郑成功放在眼里。

    郑成功听了谗言,大发雷霆,他认定这是施琅一个背叛的信号。他下令逮捕施琅和施琅父亲父施大宣、叔叔施福、小弟施显。因为施琅手握兵权,又武艺超群,用计将施琅引诱到郑成功军营中,把他囚到船舱中,

    不久,施琅用计逃脱,匿藏于副将家中。郑成功下令搜查,但是没有查到。施琅出逃后,请人从中调停。但郑成功非但不接受调解,反而派人前去刺杀施琅。施琅事先已经获得情报,就逃走了,刺杀失败。

    在行刺失败、施琅逃走后,郑成功一怒之下竟将他父亲、叔叔、弟弟杀了。从此郑成功和施琅的关系彻底破裂,施琅不得不降清。郑成功为自己树了个强敌。最终,施琅成了日后打败郑军的清军统帅,郑氏家族的命运得以改写。

    但是施琅在攻克台湾之后,却没有因为父兄被杀之事而对郑氏家族挥起屠刀。由此可见。施琅在做人的胸襟上要强过郑成功的。

    闲言少说,言归正传。

    施郎的叔叔施福。抱拳向郑芝龙行礼。

    “大帅!既然大帅如此信任施郎,那是他的福气和造化!我们既然是他的父辈,便少不得要去帮他一把!成功之日,便到大帅面前请功受赏。若是败了,我施家的父子兄弟便是死在一处也就是了!”

    “我父子愿意生在一起,死在一处!”施大瑄和施显在自家船上朗声高呼。

    施家的几条船上,水手兵士们也是各自挥舞着兵器高喊:“愿生在一起、死在一处!”

    面对着这样的气氛,越发显得郑芝龙这边很是尴尬了。

    有心拦阻,却又找不到合情合理的理由,人家要去增援自己的儿子。与南粤军战斗,你说你儿子是我故意安排的弃子?你们不能去!只怕这话一出口,施大瑄等人会当场哗变。

    就算是想用从长计议的理由来阻止,似乎也是十分苍白无力。

    “大哥。还是让他们去吧!就算是不能增援施郎,这些人若是知道了施郎的事情,只怕在厦门也是心怀异心!反而对我等不利!”

    听了郑芝豹的话,郑芝龙微微点头,“也好!施大瑄,你既然愿意往南澳岛去,本帅便成全你们父子的一番心意!只不过,我军背后不远便是李家的大小姐引舰队在海上拦截袭扰,你若是往南澳岛去,务必多加小心!”

    “多谢大帅!李华梅区区一个女流之辈!料也无妨!”

    在施大瑄的大青头带领之下,大小将近四十条船从郑芝龙船队面前鱼贯而出,与这支刚刚溃退而来的船队擦身而过。

    “不对!”

    当最后一条船从郑芝龙的旗舰面前经过之后,郑鸿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大帅!其中有诈!”

    他指着刚刚行驶出不远的施大瑄船队,“大帅请看!施大瑄口口声声说要去南澳岛与施郎同生死共存亡,如何这些船只吃水如此之深?显然是满载着辎重财物!只怕去南澳岛之事是假,投降李守汉是真!”

    “大帅!标下也觉得有诈!”曾德有点气急败坏的指着远去的船队,“方才标下隐约嗅到船队之中有胭脂花粉味道,还有女人的说话声,若不是携带家眷,如何出征之时船只上带有女人?”

    在场众人之中,只有曾德对女人的经验最为丰富,常年流连于烟花柳巷的他,对女人的敏感性不亚于郑芝龙在海上作战的能力。他既然说施大瑄的船队之中带有女人,那就一定有女人。

    带着自己的财物辎重,带着自己的女人家眷,这分明的是逃跑无疑,就算不是临阵投敌,也是件该杀头的罪名!

    众人齐齐的将目光投向了郑芝龙。期望他这个当家人能够有一个决断。

    “算了!”

    过了好半天,从郑芝龙口中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

    “说起来,施郎的事情也有本帅对不起他施家的地方!今天本帅就把这个事情扯平了!来日若是施家与我等海上相会,大家也不会心中有什么芥蒂了!只管下手便是!”

    崇祯十二年腊月二十八日,施大瑄领着弟弟施福、儿子施显,率领着四五个小船主,总计四十条大小船只,在将军湾附近海面向在这里的李华梅、李华宇姐弟二人宣布起义,归顺到南粤军水师行列当中来。

    这一下,守汉便收获了将近三千多水师,另有二千多家眷人口未曾计算在内。

    这对父子兄弟起事投诚倒也干脆彻底,一股脑的将自己知道的、掌握的关于郑家在金门、厦门、鼓浪屿等处的设防情况,从火炮到炮台工事,从潮汐到航道,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数的交给了李守汉。

    “贤昆仲桥梓如此深明大义,弃暗投明,着实令本官欣慰。”

    在汕头的广澳湾大营。守汉亲切友好的接见了这群起义的大小船主,好言抚慰了一番,并且按照各自带来的船只、兵士、水手数目发放了三个月的恩饷以及大批的粮米肉食蔬菜酒水等物,以为过年之用。

    同样是前郑家水师成员。那些在战场上投诚的和被俘的船只便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按照守汉一手制定的政策条文。战前派人接洽联系易帜的,或是未经战阵主动投向南粤军阵营的行为唤做起义。部队按照南粤军标准发给三个月军饷作为安家费和犒赏,起义有功之人更有重赏。

    在战场上迫于形势阵前倒戈的,或者是放下武器的,叫做投诚。部队发给两个月军饷作为犒赏,部队之中军官与士兵分开,进行甄别、改编。如本人不愿在军中服役,只愿回家者,发给文书路费遣返回家,愿意在南粤军控制地区务工务农经商者悉听尊便。

    战阵之中见势头不妙放下武器请降的,叫做投降。属于待遇最低的一等。军官不但要在经过一番甄别之后才能决定去留问题,便是士兵也只能领到一个月的军饷作为犒赏。

    虽然有着这三六九等差距,但是在广澳湾大营之中仍旧是欢声笑语响个不停。

    在追击战中选择了落帆抛锚的船主们,虽然没有象施大瑄父子兄弟那样享受起义待遇。但是对于这二百多条大小船只,近万名水手士兵,守汉还是很厚道。(终于不再为水手缺少而发愁了!这些人甄别改造之后,都是我南粤军水师之中所急需的人!)

    不过,对于这场战事如何结局,守汉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虽然整个战役的发展和他原先的设想基本吻合,郑家的主力已经完全收缩到了金门、厦门海面,躲在几处港湾之中不愿出来,这等于是将海军的机动性完全丧失了,将这一带海面的制海权拱手相送。

    守汉可以指挥南粤军的水师和航运船队大举完成对南直隶地面的经济渗透活动。

    但是,对龟缩于金厦海面的郑氏集团到底该如何处置,却是令守汉颇为棘手和挠头。

    若是强行攻打,势必双方都损失惨重,这是守汉不愿意看到的,他在心底早就将盘踞在金门厦门等处的那数万水师当成了自己水师的预备队和兵源,如何舍得大量杀伤?

    而且,眼前还有一个大钉子,就是盘踞在南澳岛上的施郎,虽然是坐困孤岛,但是这个小子却是战意不减,不时的搞个小小的行动,用快进快出的战术,给南粤军水师找点小麻烦,抢些军粮物资回去享用。如何处置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成了困扰南粤军众将的难题。

    这个施郎将麾下的几十条战场和二千多兵马调理的如臂使指一般,端的是个人物!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在汕头搞得十分红火,从广澳湾到汕头,沿海的数十里军营码头上,点起了数万盏灯火,将整个海面都映照的通红透亮。

    人们在各自的营盘船只上享受着丰厚的酒宴自不必说。

    守汉特意将施大瑄等原郑氏集团的各级军官将领,不论是起义亦或者是投诚、投降之人一并召集到汕头的天后宫中一同享用年夜饭,以示信任和安抚。

    “各位,这是犬子华宇,想必很多人在海上同他和小女打过照面。这也无妨!所谓不打不相识嘛!待过了年,诸位便要随同犬子到台湾去,一来歇兵养马,修整船只以为来日打下基础。二来嘛,诸位和部下将士也要好生整训一番,学习一下我南粤军中各项规章制度。”

    端着自己的碧玉杯,守汉将李华宇逐一的介绍给诸多刚刚投诚归顺的船主们,老实讲,这位李家的大少爷带给众人的冲击远没有坐在守汉身旁第三个席位上的李华梅来得大。众人虽然在海上吃了不少李华梅的亏,但是很多人却是第一次一睹芳容。

    原本以为能够在海上出没风波浪涛之间,与鲸鲨鱼鳖嬉戏,置生死于炮火之间的女人,定然是像水浒传中的母夜叉,或者是诸葛亮的老婆一样难看的人物,却没有想到,眼前一个略带着几分娇滴滴的大小姐,便是众人口中的绯翅虎?

    若不是身旁几个同样英姿勃发的女亲兵,怕是没有人相信这个小女子便是南粤军水师前锋统领。

    “父亲,我听说这个李家大小姐不少故事。”回到自家船队的驻泊之地,施显便迫不及待的向父亲和叔叔献宝。

    “哦?但凡是奇女子,必有奇闻,说来听听。”

    “别的倒也罢了,什么她抓周时抓的是船和炮,命中注定便是这海上之人。单说一件事。据说不久前,大帅为了想法与郑家收场,想到了将大小姐许配给郑森的主意。”施显已经将自己列为南粤军的一份子。

    “嗯?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咱们南粤军和郑家结成姻亲,这海上还有什么人是咱们的对手?”

    “可是,大小姐听说之后,死活不干,找到大帅一顿大闹,说什么也不肯嫁给郑森。”

    “这!?”

    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这个时代男女婚姻的标准模式,而为了家族和政治利益而联姻的,更是比比皆是。可是李家的这位大小姐居然不肯为了家族的事业嫁给郑森,这的确是件奇事。

    “这女子,好不晓事!那,大帅又如何处置?”

    “据说,大小姐出生之后,大帅的事业便一步步顺利无比,当真是爱如掌上明珠一般。只得由了大小姐的性子,日后由她自己挑选婆家。大小姐也答应大帅,只要是对郑家作战,她一定生擒郑森来见。”

    听了施显口沫横飞的讲说了一番李华梅的奇闻轶事,不由得施大瑄兄弟有些瞠目结舌:“以前听人说书,说汉朝刘家的公主一个比一个淫荡风骚,唐朝李家的公主,从平阳公主开始,一个个都是能够上阵杀敌,能够在朝廷上宫廷中勾心斗角。怎么这李家的女儿,却是如此之好战?”

    话虽如此说,施大瑄还是借着过年的时机完成了李守汉交给他的一项任务,写给在南澳岛的施郎劝降。

    书信之中,除了告诉施郎阖家安好之外,便是隐约的将李华梅的事情告诉了施郎。“我儿亦是血气方刚之人,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若肯归附南粤军麾下,全家团聚自不必说,我儿亦是前程广大,焉知非柴绍、卫青之才?”

    施郎看了之后,将书信丢进火盆之中,命人带话给施大瑄。

    “我是福建水师麾下,福建水师在,施郎便在,福建水师不在,施郎便不在。休想劝我投降!”

第三百九十六章 深山黄虎

    过了正月十五,闽粤交界处的海面上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大队的船只从潮汕地区(不好意思,还是用大家看得习惯的地名吧!)各个港口出发,或是往台湾,或是在金门厦门外海游弋警戒。封锁了整个郑氏水师集团出海机动的通道。

    往台湾的,大多是那些刚刚从郑氏水师中改换门庭到南粤军中来的水手。在前训练舰队、现在水师学堂会办楚天雷率领的舰队护送(监押?)下,水手们倒是兴高采烈的哼唱着刚刚学会的高甲戏珊瑚颂的唱段,操作着船只,通过金门外海,越过黑水沟(台湾海峡)往澎湖、台南方向去。

    他们要在台南各地完成从思想到军令到日常起居、作战方式的一系列训练之后才可以正式编入水师作战。

    本来,李华宇作为台湾卫指挥使,办理这件事情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但是李华宇本人却是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样,死活就不愿意前往。

    “我到厦门是要把刚招募的东番兵好生训练一下,让他们见见炮火,此时让我去训练水师,岂不是前功尽弃?”

    对此,有些习惯于揣测宫闱权谋之人私下里想来,“如今大小姐在水师中的威望如日中天,大少帅再去训练这些投诚水师,无异于为他人做嫁衣!与其说回台湾去,倒不如在厦门这边谋个功名,也好在陆营之中树立威望!要不然,日后主公的这一片家业,如何交付给他?”

    不管这些人怎么路边社分析,守汉倒是批准了李华宇和他的三营东番兵参加对厦门作战。指派楚天雷前往台湾训练水师。

    而在厦门的郑芝龙,也在大肆整顿备战,将船只上的火炮卸下。搬运到各处山头、岸边、炮台之上加强火力。各位船主手中的火炮、兵马、炮弹火药统一集中登记保管使用。这无形中剥夺了船主们的兵权和独立性,也算是郑芝龙吸取了施大瑄叛变的教训。

    半个月的时间很短,几乎一瞬间就过去了。

    在这段时间里,内地的形势却是突飞猛进。

    正月初二日。蓟辽总督洪承畴奏陈:宁远城有镇守、监军、巡抚、兵备等官。营伍纷杂,事权制肘。请命军务听总兵官节制。凡监军、巡抚、镇守等官同于一城的。亦依此例。崇祯帝允准。

    杨嗣昌以剿贼总理的身份,出镇襄阳,专门对付兵分三路的农民军:西路的张献忠盘踞在四川、湖广交界处、东路革里眼、南路曹操、过天星等人也是声势浩大。

    杨嗣昌命总兵左良玉部专门对付此时风头最劲的西营八大王张献忠。左良玉率军与张献忠战于枸平关(陕西兴安县西),两家都是老交情老朋友。见面之后各不答话,纷纷用对方的军马兵士来检验自己手中的南中兵器性能和质量。一番激战后,张献忠小败,引军马退往四川。左良玉请从汉阳西乡入川追之。杨嗣昌令左良玉别派偏将追剿,左良玉不从。

    时张献忠移军至九滚坪,见玛瑙山险峻,将据之。左良玉军至山下。而张献忠已占据山巅。总兵官左良玉,总督陕西三边侍郎郑崇俭等至此,围困玛瑙山。左良玉乃分兵三路,约闻鼓而上。鏖战久之,张献忠军败。左良玉兵折扫地王曹威,白马邓天王等义军首领十六人。张献忠妻妾被擒,张献忠逃入兴、归山中。不久又入兴安、房县境,官军畏惧山险不攻,张献忠潜伏密林中,贿山民买盐米,山民成为义军耳目,张献忠收得散士,声势复振。

    “父帅!伤口可好些了?”

    深山密林之中的一处茅草窝棚旁,老树上拴束着十余匹战马,虽然鞍韂嚼环有些破旧,个别地方密布着刀痕箭印,但是马匹却是喂养的十分精壮,显得膘肥体壮,鬃毛十分油亮。

    窝棚旁,是一座被兵火焚毁的庙宇废墟,不知道在最近的那一场战斗中这座山神庙被什么武装一把火烧毁,山神的神像被人推到在地。显然乱世之中便是神仙也难以保全身家性命。

    这庙宇虽然被烧毁,但是基础尚存,各处残破的墙壁为人们提供了临时的遮风避雨的依靠。大殿前与山神庙前后耸立着众多树木,庙宇的两侧更是竹林成片,虽然尚是隆冬季节,竹叶树枝上满是积雪,然而从树枝上竹梢头却隐约可以看到嫩芽正在孕育当中。

    这窝棚和这座残破的山神庙,就是张献忠老营所在,来来往往,都是他最核心的老营精锐骑兵。

    一杆三丈高的大旗被插在大殿残存的墙壁上,虽然在风雪之中,却依然是威风不减。用马鬃制成的雪白旗缨,旗枪用白银打造而成,旗帜在寒风中烈烈飞舞滚滚翻腾,隐约闪现出一个斗大的“张”字,却是用明显犯忌的明黄缎子所绣成。

    窝棚内烧着几盆炭火,围着炭火,这大堂内坐满了人,却正是张献忠和他的四个养子,以及白文选、马元利等得力将领。

    张献忠戴着红缨毡帽,裹着厚厚的披风,脸色略有些憔悴干瘦,一张微微发黄的脸上,从嘴边两腮一直垂下来的那把著名的大胡子也显得干燥枯黄,看得出,主人没有时间和精力打理这把两尺长的大胡子了。

    张可旺看着张献忠的脸膛,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在玛瑙山突围时,不但张献忠的妻妾被左良玉拿获,就连张献忠本人也被左良玉手下兵士砍了一刀,险些将臂膀砍下。

    “驴球子的!射塌天这个疯狗!老子当年和他一起打仗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他这般能打,如何降了官军,便长了成色?!”

    随军的郎中小心翼翼的将张献忠伤口上的绷带取下,用烈酒重新清洗创面,酒精的作用,让张献忠微微的咧咧嘴,“驴球子的!果然够劲!”

    “大帅,莫慌。这伤口已经开始收拢。且未见得化脓红肿,想来不几日大帅便可以依旧跃马挥刀驰骋疆场了。”郎中手脚麻利的给张献忠换过了刀伤药,重新用崭新的棉花和纱布绷带包裹好伤口。

    张献忠试着活动了一下膀臂,果然伤口处的疼痛感没有之前几天那么强烈。“这南中蛮子的东西。果然是有些邪门!”

    “父帅!儿子日前曾经俘获了一个李万庆营中的小头目。为啥李万庆这群狗贼打咱们的时候就像疯狗一样?据这厮说,左良玉和李万庆有约定。缴获了咱们西营的财货辎重,两家三七分账。都用来购买南蛮的盔甲刀枪!那日伤了父帅的那厮,应该就是李万庆老营之中的凶悍人物!否则不会有那一身南中甲胄!”

    张能奇忿忿不平的讲说着自己的见闻。

    “如此说来,那日咱老子下令丢弃那些笨重之物也是恰到好处了?怪不得玛瑙山老营之中火起之后。这群狗贼就顾不得咱们父子爷们,只管一门心思的往营寨之中冲撞,原来是为了这个!”

    打了胜仗,斩获流贼首级,这在现在的官军将领们看来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目的则是在于缴获各家农民军营寨之中的财物,有了财物便可以养家丁。收降众。可以用这些财物去左近大城池大码头去寻找南中商人购买各种军中急需的物资,从盔甲刀枪到粮米油盐,一应俱全。但是,必须是真金白银交易。

    手中有了精兵。更是甲坚兵利,便可以打更多的胜仗,打了胜仗之后便可以有更多的缴获,有了缴获便可以豢养更多的家丁和降众,这已经在许多官军将领当中形成了共识。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家丁从哪里来?

    简单的很!凡是麾下兵丁,只要能够阵上斩杀一个披着南中甲的流贼,除了该名流贼身上的甲胄、手中的兵器、腰间的财物归斩杀之人所有之外,便是他在营中的妇女,也归本人所有。斩杀流寇之人当即被选入主将的家丁队伍之中。

    这样简单直接的方式,让左良玉、猛如虎等人的家丁队伍迅速膨胀,不少亡命之徒今天在农民军中,明天可能就在官军之中充当家丁。

    而在张献忠、曹操这里,也几乎采取了同样的方式。

    “凡斩杀一名身披南中甲之官军者,不论饥民还是步卒,立刻抬入老营,一天三顿饭!”

    双方都将对方身披南中甲胄的兵士,作为检验自己兵卒的磨刀石。一时间,在巨大物质利益诱惑之下,各自阵营之中的家丁、老营都得到了迅速的扩充。

    “这群狗贼,只管往父帅的老营之中去抢夺辎重,不想父帅老谋深算,早就把金银细软之物藏于寨外偏避之处!”张文秀也是顺势拍了张献忠一记马屁。

    “这算什么!狡兔三窟的道理谁都晓得,可是谁都舍不得把值钱的东西放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张献忠捻着有些粘在一起的黄胡子,颇为得意的教育着自己的儿子和部将们。

    “若不是咱老子有先见之明,把营中财货分头储藏,只怕此刻咱们连稀粥咸菜都吃不上!”

    “何止是稀粥咸菜?咱们这二千多老营根本,如果不是大帅英明,早就在这左近山林之中设下密营,别说是粮米咸盐,便是野菜树根,这天寒地冻之际上何处去寻找?”白文选也及时的拍了张献忠一记马屁,令这位八大王舒服无比。

    张献忠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臂膀,“直娘贼的!这些南蛮的药物当真邪门!这才几天,臂膀便觉得不阻滞挂碍了!也不知道他们的金疮药里有些什么邪门的!”

    “学生才疏学浅,但是从给大帅上的救命包中药包味道来看,大黄、三七等物是少不了的。特别是三七,最是止血良药。军中将士,每每用盐水清洗伤口后,再用烈酒消杀一遍,撒上这药包之中药物,便可止血收口。”那郎中仔细斟酌着字句,小心的答复着张献忠的问题。

    “这药却是有些邪门之处!我营中一名亲兵,前日被火铳击中,大腿上生生的一个铅弹进去,若是往常,便需用刀硬生生的剜出来。至少两个月不能行走骑马!但是用了这药物,连外敷带内服,不两日便硬是将那铅弹挤了出来!此时那厮正在外面巡哨!”张可旺炫耀性的朝着四外的人们吹嘘着,原因吗。也没有别的。这些药物是他突围时从左良玉营中抢掠而来。如今成了挽救西营伤兵的救命法宝。

    “说了半晌,老子有些饿了!弄些东西来吃!”

    走到窝棚门口。张献忠朝着外面站班的几个亲兵吆喝着,目光却锐利万分的在这临时营地之中扫视了一番。

    庙宇周围,除了那些担任警戒巡风了哨的兵马以外,东一堆西一堆的在庙宇周边聚了一处又一处。或扎营休息,或卸下马具,修整车轮马挽,给那些战马骡驴检查马掌,喂些饲料豆子等物,营地之中一片喧腾,但是倒也是士气勃发。

    “嗯!不错!没有被左良玉那个狗东西吓破了胆子!是咱老张的队伍!”

    心中得意的称赞了一句。张献忠的几个亲兵从外面拎着些肉食野味,端着两口小号的行军锅走了进来。

    将两只洗剥干净的兔子剁成小块,在行军锅中放入些山泉水在炭火上烧开后,将兔子丢进锅中炖煮。

    另外两名亲兵取出几个肉瓷罐打开之后正要切成小块。不料却被张献忠制止。

    “好歹切一切就丢掉锅里同这山跳猫一起煮,这兔子肉和什么肉在一起便是什么肉味道。和猪肉炖在一起,也是一锅好菜。”

    转眼之间,阵阵水汽便随着锅中汤水的沸腾开始在窝棚之中弥漫开来,水汽夹杂着肉食的香气,令在场众人有些食指大动。

    “如今大雪刚刚消融,正是山路崎岖难行之际。咱们就在这里好好的休养兵马,治疗伤口,喝酒吃肉!让左良玉那群傻子去慢慢的搜山便是!等到玉儿带着老冯等人出去哨探回来,咱们便可以决定是去湖广逛逛,还是进四川散散心!”

    张献忠口中的玉儿,便是他的养子之一,张定国。

    张定国此时正领着冯双礼、王尚礼两个张献忠麾下大将,前往保康、南漳一带哨探。试图刺探出这一带官军的虚实部署,也好为全军的下一步行动提供依据。以张献忠的本意,有意就近攻打临近的房县,竹山等县,为军中补充粮草给养骡马,不料郧阳巡抚袁继咸防守严密,显然不可行。

    因此,只得看看南漳这一带是否有机可乘?

    锅中的两只兔子和几个肉瓷罐很快便被众人风卷残云一般吃完,正待命亲兵再去取些野味来吃时,营中却起了些许喧哗之声。

    “大帅,冯双礼回来了!”

    满面风霜,疲惫不堪的冯双礼虽然劳累,但是眼睛里却是满是喜色。

    “慢点!不慌!喝完这口热酒再说!”都说张献忠暴虐残忍,但是对于自己人却是粗中有细体贴入微。

    将几口热酒和一碗滚热的肉汤下肚之后,冯双礼略微恢复了些体力。

    “小冯,说说,山外面情势如何?”张献忠眯缝起眼睛看着冯双礼,另一只手却示意张可旺出去。

    身为张献忠养子之首的张可旺自然知道父帅是什么意思,冯双礼和张定国等人一起出去巡哨刺探风色,如何却只有他和几个亲兵回来了?莫不是他向官军投诚,卖了张定国和王尚礼等人?回来为官军带路,剿灭张献忠这朝廷上下无不欲得之而后快的人物?

    借口去解手,张可旺从窝棚里出来,立刻唤过自己的几个亲信头目,命他们带人在营地周围的各个山道、隘口、山头等处加强巡逻戒备,“给老子把老冯带回来的那几个人看好了,身上的家伙下了!如果反抗,立刻宰了就是!”

    “小的岂敢欺蒙大帅,这消息千真万确,大帅不信,召那几个兄弟进来问话便是!”

    窝棚内,冯双礼将哨探来的军情向张献忠禀告。

    “吴标的京营模范旅到了宜城,作为杨嗣昌的直属标营。也是为了左良玉等人不听招呼,杨嗣昌特意向皇帝小儿奏本从京城调来震慑弹压左良玉等人!”

    “那,玉儿为啥还说有一个好机会?!”张献忠下意识的捻着黄胡子,一旁的张能奇和白文选都了解他这个习惯,凡是他动了杀机的时候,尚未决定是不是要杀人之前的一个下意识动作,一旦他决定了,就会将胡子猛地一扯。可见,他对冯双礼的话也起了疑心。

    “大帅,我们随着少帅去哨探,在襄阳与宜城之间的九集镇遇到了一伙南中商人!少帅说的好事就指的是这些人!”

    “九集镇?”

    张献忠在脑海之中搜索这个地方,九集镇地处鄂西北,东接襄阳,西连南漳城,南临宜城,北靠武当山,数百里的平川沃野,在鄂西北地区算得上鱼米之乡。

第三百九十七章 深山黄虎(续)

    “你们是说,咱们西营奔袭数百里,穿过房县、保康的数百里深山老林,去到南漳抢他一票?”

    张献忠眼中闪烁着光芒,摆弄着张定国写给他的书信,口中询问着冯双礼。

    张定国的书信中说的很清楚,这伙南中商人携带着大批商品,种类计有刀枪盔甲粮食油盐鞍韂药品布匹等物,甚至放出话来说,只要价钱给的合适,便是大佛郎机和火铳都不成问题!

    一时间,左右各县的地方绅士们,打着结寨自保名义纷纷前来洽谈,便是猛如虎、贺人龙等人也是派遣心腹军官前来商议购买。

    “大帅!少帅信中不是说了!此法切切不可!这伙商人既然敢在乱世之中携带这许多众人看了都要眼红的东西行走,自然有护卫武力,我西营新近受挫,每一个老兄弟都是万分珍贵,万万折损不得。”

    冯双礼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一旦对这伙商人动手,不能一举成功,消息走漏,驻扎在附近的吴标所部,势必会大举来援。原因嘛,其实也很简单,虽然说吴标现在算是改换门庭了,投靠了朝廷,但是毕竟所部人马与南中还有几分香火之情。而且,他的部队吃惯用惯,所部的给养弹药补充,少不得也要仰仗这些南中商人的支援。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伙南中商人将据点设在了九集镇的缘故。

    “若是不能得手,容易遭到反噬。只怕我西营这数千老营人马便被官军黏上,不好脱身!少帅的意思,与其说用强,不如将营中财货与这伙商人交换!然后我军大举入川便是!”冯双礼将张定国的意图一一讲述明白。

    “这些人敢将这些犯忌之物卖给我等?”在一旁半天不曾开口的张文秀,听了这许久。找到了问题的要害之处。

    “无妨!我和宁宇(张定国的字)将军同这些商人接洽时,只说我们是房县、兴安一带的士绅,结寨自保需要些军器,愿意出高价购买。据属下看来。这些人贪利。只要银子给的够,便是亲娘老子也会卖的!何况。找他们购买军器之人,以我看来,山贼土寇杆子都有!对于我和宁宇将军的身份,想来他们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不愿意拆穿而已!”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张献忠,期待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小旺!去把门打开,这窝棚里太气闷,老子要出去透透气!”

    裹紧了身上的貂绒披风,在一群养子和将领的簇拥之下,张献忠在营地之中往来巡视。

    营地里那些马军、老营,大多戴着毡帽。身披胸甲或皮甲,手持长矛,腰间背着腰刀弓箭,也有一些人背着鸟铳。胸前斜斜的挂着子药盒子。在谷城二次起事之前,张献忠便很是利用水陆码头的地利大肆的收了一段时间税费,结结实实的用这笔银钱和土产换了不少南中装备,这段时间虽然连连打了几个败仗,人马颇有折损,但是也有缴获不少官兵的器械盔甲,至少这老营、马军的装备,算是讲究起来,特别那些老营的兄弟。

    这些人围着火堆或是烤火休息,或者是缝补棉甲,磨砺刀剑,修补鞋袜,随军的郎中们不时的端着一盆一盆更换下来满是血污的绷带进出于各个帐篷、窝棚之间,为挂彩的兄弟治疗,不时的从某个帐篷之中传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惨叫之声。

    “大帅,咱们营中的刀伤药和棉花绷带这些都不太多了。这几百个彩号兄弟,伤势正是要紧的时候。。。。”老营司务低低的声音在张献忠耳边嘀咕了两声,将眼前营中的实情向他禀明。

    几百个老弟兄,对张献忠和任何一个农民军领袖都是极为珍贵的,特别是在这种穷途末路之时还不离不弃的老弟兄,那比风光时的上万饥民还要有用。

    “粮食油盐呢?”

    同样是低低的声音,张献忠一面同那些农民军士兵打着哈哈,一面不动声色的询问老营司务。

    “每天一顿干的一顿稀的,全军还可以顶半个月。”

    “娘的!拿钱出来,跟左近相邻的山民买些野味肉食,给彩号兄弟们补养身子。让兄弟们每天两顿干的!吃得饱才有劲打左良玉!”

    “可是。。。。。!”

    老营司务还要说些什么,见张献忠转过头去,知道多说无益,也只得去安排。

    “小旺!你带着老白去找九集镇你弟弟!和他说,告诉那群南蛮商人,有多少东西老子都一股脑的要了!不过,他得给咱老子运到房县来!最少也得是运到保康!运费老子出!”

    转过头,张献忠看着营地内那些在风雪之中满脸胡碴子,身上只有一件破羊皮袄的汉子们。皮袄不时的被寒风撩起,寒风夹杂着雪花的天气里,他们仍旧是面不改色,谈笑风生。

    “兄弟们,今晚上给大家伙加菜添酒!好生的吃上一顿!”

    “谢谢大帅!”

    “多谢大帅!”

    “大帅!为啥给兄弟们加酒加菜啊!?不年不节的?”有人嬉笑着同张献忠搭话。

    “为啥?老子今天送穷!给咱们西营送穷!去去晦气!”

    “送穷”,是中国古代民间一种很有特色的岁时风俗。其意就是祭送穷鬼(穷神)。穷鬼,又称“穷子”。据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引《文宗备问》记载:“颛顼高辛时,宫中生一子,不着完衣,宫中号称穷子。其后正月晦死,宫中葬之,相谓曰今日送穷子”。

    送穷的风俗各地都有,但是大同小异,无外乎是穷这个扰人惹厌的怪物打发出门去,不要再祸害自己。陕北地区更有送五穷、吃灰面的习惯。所谓“五穷”也叫“五鬼”。指“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等五种穷鬼。遂三揖而送之。后常以“五穷”喻厄运。

    眼下张献忠连遭败仗,又是在这个季节里,于是用戏谑的口吻说起了送穷的借口,顿时引得众人无不轰然大笑。

    数日后,张可旺先行赶回。带着一千份救命包和刀伤药,向张献忠复命。

    顾不得休息,将那些急需的药物交给郎中之后,张可旺便火烧火燎的跑到张献忠面前。

    “父帅!我先行返回向父帅复命!定国弟弟和白文选等人正在陪着那群南蛮商人缓缓的押解着大批粮草货物往保康县境内前行。约好的交易地点便是保康县的寺坪镇!”

    “都交易了些什么?”

    张献忠也顾不得问养子是不是劳累饥饿。这几天眼看着粮食肉食油盐一天天减少,他脸上虽然不说。心里去比谁都着急。

    “除了我带回来的药物之外,有一千套盔甲刀枪!算下来,咱们老营和马军都可以换上了!”

    “二百套鞍韂,还有蹄铁等物。五百匹棉布。一千件棉衣。”

    “除了这些,还有些肉食粮米油盐等项,详细数目在定国弟弟那里!”喘了一口气,张可旺有些兴奋的看着张献忠,“父帅,这群南蛮当真可谓是应有尽有!放出话来,只要我等付的钱是真金白银。或是他们想要的东西,什么都可以买,什么都可以卖!”

    “怎么?他们不知道咱老子是流贼?”

    “知道!”

    张可旺这话一出口,顿时引起了张献忠的兴趣。

    “驴球子的!知道老子是贼。还敢这么和老子做生日,这群家伙是个人物嘞!”

    但是,张可旺后面的话却令张献忠有些诧异了。

    “他们说,这笔交易实在太多,最好请父帅亲自去寺坪镇一趟。”

    听了这话,所有的人第一反应就是,“这群蛮子不是打算引诱大帅(咱老子)去寺坪镇,然后设伏将西营将士一举全歼吧?!”

    “小旺,你不是累糊涂了吧?”张献忠眨巴着有些发红的眼睛盯着张可旺。

    “不是,定国弟弟和文选叔也是这么看。都建议父帅去和南中商人们见一面,有几份契约得父帅签字!”

    “嗯?”张献忠有些越发的诧异了。

    “这次的交易,你们做主便是了。不过数万两银子的事情。只管到老营司务那里去取便是了!”

    对于两个养子和几个大将这次的军购行为,张献忠还是十分满意的。能够用那些无用的金银换来有用的东西,便是花费再多也是值得的。更何况,南中商人的价格在他看来是十分厚道的良心价了。

    “一来,定国弟弟一直在和南中商人商量,购买大佛郎机的事情。最近这群南蛮商人说,新近制造的大佛郎机,连上炮架不过八百斤上下,一头骡子一头健驴便可以拖着满处行走。而且还有什么减震弹簧和轮胎,便是山道上行军也是极为便利。定国弟弟一直叨念着要是有了这样的炮队,咱们攻城破寨,对付官军就容易多了。而且如今各处官军的火器越来越多,咱们若是没有,日后遇上了肯定要吃大亏!”

    “他们要是肯卖炮给咱老子,咱老张便是冒一次险也是值得的!”

    大佛郎机的性能张献忠是知晓的,这东西便和后世日军的九二式步兵炮一样,对付筑垒目标和集团目标效果最好,而且简单轻便,简直就是为他们这些作战行军飘忽不定的“流寇”量身定做的!

    听得对方能够弄来大佛郎机,张献忠决定要前往一试了!

    “父帅,不必冒险,他们请父帅先到寺坪镇安排,之后他们才能到!”

    听得自己可以先到交易地点布置一番,张献忠越发的心情笃定了。

    “小旺,还有什么事情,痛快的一起说!”

    “这次我和定国弟弟一道和南中商人谈了一桩生意。”

    张可旺有意的停顿了一下,看看张献忠的表情。

    “日后我军的军器铠甲等物,可以用我们缴获的财货珠宝,或者是所在地域他们认可的特产进行交易。”

    听得张可旺说到这里,张献忠忽的一声从虎皮交椅上坐起,一把握住张可旺的手臂,“小旺!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所以得父帅前往与他们签订契约才行。我们不敢擅专!”

    从最初的兴奋中渐渐努力冷静下来,张献忠在窝棚内反复踱步,他在斟酌推敲这桩事的细节之处。

    “文秀!能奇!你们两个,领五百老营去玉儿来路上接应一二。顺带的在寺坪镇布防!”

    “马元利。你和小旺跟着咱老子。领一千人去!”

    “冯双礼,你这几日来回奔波。着实辛苦,便在老营看家,顺带着休息。把东西收拾好,咱们随时准备出水!”激动之下。张献忠把撤退说成了出水,当年的黑话都冒了出来。

    寺坪镇也是张献忠在谷城驻军时十分熟悉的城镇了,这里东与过渡湾相邻,西与房县接壤,南与城关、马桥交界,北与谷城、房县毗邻,境内山高坡陡。沟壑纵横,西南较高,东北略低,南河贯穿全境。

    沿着发源于神农架、武当山的南河。由东庄峪进入谷城县境。经谷城县城至格垒嘴汇入汉江。

    此时,在南河流经寺坪镇的码头上,停泊了二三十只乌蓬大船,镇上的人们被动员起来,青壮年纷纷到码头上帮忙搬运货物,赚取八大王和隆盛行发给的双份工钱。

    雨雪交加的天气里,将码头和镇上的几条街道上石板都变得湿滑异常,人们将沉重的货物小心翼翼的码放在街道两侧。原本可以并行两辆大车的街道,被各种各样的货物塞得拥挤不堪。

    包裹严密紧实的稻草捆、巨大的油坛、酒坛、装满了精盐的坛子,沉重的布匹,整箱整箱的肉瓷罐,将这座山区小镇的人们眼睛晃得眼花缭乱。

    张献忠随意打开一个用草绳稻草包扎的十分严密的稻草捆,随手捞起一件物品,稻草散乱之后,用油脂打过,满是油味道的一柄长刀便出现在了八大王面前。

    “乖乖!利得很!”用拇指微微的触碰了一下那尚未完全开刃的刀锋,张献忠颇有经验的给这口刀下了一个判定。

    “八大王,一千套盔甲刀枪,还有一应与二位少帅商量好的货物,都在这里了,请大帅点收。”

    隆盛行的商人陈东韬,不卑不亢的指着街道两边那让人垂涎三尺,让西营将士爱不释手的各项物品。

    来得这一千五百人中,已经颇有几个心急的家伙将稻草包中的盔甲刀枪取出,装配起来,给自己穿戴上,左右摆动着身躯,让同伴看看是否合体。

    “玉儿,给陈掌柜的钱!照货价加三成!”张献忠很大方的摆了摆手,表示不必,这些东西,便是官军捧着银子也未必有地方买得到,何况自己是流贼?

    “多谢大帅厚赐,但是,商人也有商人的规矩,多给的赏赐便不敢收了。”

    “怎么?”陈东韬的表现令张献忠很是诧异,从来没有见嫌给钱多的商人,便是号称和自己是大同乡的山西商人,也从来都是只会嫌钱少,不会嫌钱多。

    “你怕是贼赃不成?”

    “那倒不是。既然敢和大帅做生意,便不会担心这个。只是,商家有商家的规矩,说是多少钱,便是多少钱。不敢多收大帅的银子!”

    “诶!咱老张是觉得这天寒地冻的,伙计们如此辛苦,跋山涉水的,这山中小镇,也没有什么好款待的,便拿些银子,请弟兄们出山之后自己去喝杯酒挡挡寒气!”

    张献忠快活的捋着大胡子,满脸的笑意。

    “既如此,那商民便愧领了。日前二位少帅转陈大帅得意思,打算购买大佛郎机,若是大帅一次能够购买十门以上,商民便负责给大帅训练炮手,不教会了我不走,所有的火药子铳消耗,教习的伙食工钱全部由商民报效。不知大帅以为如何?”

    这话喜得张献忠、张可旺、张定国等父子不由得手舞足蹈。不就是买十门炮吗?还包教包会,不教会了不走?这天底下上哪里去找这么厚道的商人去?

    “小旺!玉儿,把你们说的那份契约拿出来!难得陈掌柜的这样仗义的人,咱老张也得投桃报李,把契约签了!以后咱们西营上下,都要把陈掌柜的当成自己人!”

    契约的内容其实也很简单,严格来讲就是一个框架协议。

    西营八大王张献忠麾下部队的军需品供应,日后就由陈东韬这个团队来供应。八大王可以用金银珠宝,古董字画,或者是陈东韬等人认可的一切其他物品来充抵货款。

    张献忠拔出腰间的匕首,在拇指上划了一道,在写有自己名字的下方按上了一个手印。

    “好!大帅豪爽!这份契约签了,商民回去便准备那些大佛郎机,以供大帅征战之用!”

    “还有,日后大帅征战之时,若是有什么军中急需之物,可以凭借着这份契约和信物,往左近的南中商号调拨货物,照价付款便是!只请大帅虎威之下,能够约束将士,对南中商人网开一面才好!”

    “这个自然!都是一家人了,哪个敢乱动,老子第一个劈了他!”

    听得有了这份契约,便可以不再担心军中辎重短缺之事,不由得张献忠喜上眉梢。

    “小旺、玉儿,老白,你们几个代我传令,日后若有胆敢冒犯陈掌柜的兄弟相与的,就地斩首示众!”

第三百九十七章 杨嗣昌的决断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时令刚刚进入三月,玛瑙山被左良玉等人打得大败,连丢金印、镂金棒、天赐飞刀、令旗、令箭、卜卦金钱,损失马、骡、甲仗军资等数以千计,谋士潘独鳌、两个小妾敖氏等人被俘,麾下扫地王等十六名将领阵亡的张献忠,仿佛一夜之间原地满血复活。

    连克竹溪、竹山、房县、兴山等县城,把驻守在这一带的官军打得落花流水,顺手在山民之中扩军万余。西营八大王将水右坝、岔溪、千江河、柯家坪等处战败的耻辱一鼓洗涤的干干净净。兵锋隐约与此刻正引过天星、整十万、扫地王等九部人马西出川东的罗汝才有会合之势!

    三月十一日,曹营游骑与西营前锋会合于巫山地面,两军正式会师。被秦良玉所部白杆兵打得走投无路的罗汝才,请求归附张献忠,意气风发的张献忠立刻率领二千老营精锐人马前去迎接。

    二千老营个个有马有甲不说,竟然是一色的南蛮装备,其中更有三百余人背上背着火铳。看得曹操有些眼热,过天星等人更是垂涎三尺。

    “这不算啥!过些日子稍稍安定下来,找一个邻近大码头的所在驻扎数日,咱老张给你们看咱西营的大炮!”

    故作平常,心中却乐开了花的张献忠捻着打理的根根见肉的大胡子同老乡们吹着牛。

    杨嗣昌得到这一连串坏消息的时候,正在襄阳城中查看军纪和城池风物。

    为了掩人耳目,剿贼总理杨嗣昌杨大人在家人服侍下脱去官便服,换上一件临时找来的蓝色半旧圆领湖等绿绵袍,腰系紫色丝线,戴一顶七成新元青贡缎折角巾。前边缀着一块长方形轻碧汉玉。这是当时一般读书人和在野缙绅的普通打扮,在襄阳城中像这样打扮的人物很多。

    只是杨嗣昌原是大家公子出身,少年得志,加上近几年又做了礼、兵二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位居辅臣,所谓的居移气养移体。便是在怎么做平常打扮也不好掩盖不住长期养成的雍容、尊贵与威重气派。他自己对着一面大铜镜看一看,觉得不容易遮掩百姓眼睛,而亲信幕僚们更说不妥。

    他们在北京时就风闻熊文灿任总理时候,襄阳城内大小官员和地方巨绅都受了张献忠的贿赂。到处是献忠的细作和坐探,无从查拿,所以他们很担心杨嗣昌这样出去会露出马脚,万一遇刺。杨嗣昌随即换上了仆人杨忠的旧衣帽,把这一套衣帽叫杨忠穿戴。他们悄悄地出了后角门,杨忠在前他在后,好像老仆人跟随着年轻的主人。杨忠清秀白皙。仪表堂堂,顾盼有神,倒也像是个有身份的人。中军副将和四名校尉都作商人打扮,暗藏利刃。远远地在前后保护。杨忠也暗藏武器。杨嗣昌走过几条街道,还走近西门看了一阵。他看见街道上人来人往,相当热闹。虽然自从他来到后已经在重要街口加派守卫,并有马步兵了巡逻,但街上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仍很混杂;有一条巷子里住的几乎全是妓女,倚门卖俏,同过往的行人挤眉弄眼;城门盘查不严,几乎是随便任人出进。这一切情形都使杨嗣昌很不满意。他想,襄阳是剿贼根本重地,竟然如此疏忽大意,剿贼安能成事!?

    “大人,襄阳城中这还算好些的。左近各处城池之中,逃兵与降贼杂处,成千论百,同进同出,不知谁是兵谁是贼?如今粮饷不足,各营各镇都有欠饷数月之久,有很多的京营兵、楚兵因为感觉当兵条件差,趁夜溜走者有之,结伙为盗洗劫村社者有之。大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同行的中军副将在回行辕的路上将自己掌握的情形向杨大人做了一个简短的汇报,算是给襄阳城中的同僚们解了围。

    想想贺人龙、左良玉等镇军马的嚣张跋扈,杨嗣昌不禁黯然,草草的解衣就寝,却是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

    天不明杨嗣昌就起了床,把昨晚一位幕僚替他拟的奏疏稿子看了看,又改了几个宇,才算定稿,只等天明后命书吏誊清,立即拜发。他提起笔来给内阁和兵部的同僚们写了两封书信,告诉他们他已经到了襄阳,开始视事,以及他要“剿灭流贼”以报皇上厚恩的决心。他在当时大臣中是以擅长文字出名的,这两封信写得短而扼要,文辞洗炼,在军事上充满自信和乐观。写毕,他把昨天张贴的告示取两份,打算给兵部和内阁都随函附去一份。他暗暗想着,悬了一万银元如此重大的赏格,也许果然会有人斩张献忠和李自成二人的首级来献。

    “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往来楚蜀肆猖狂,弄兵潢池无状。

    云屯雨骤师集,蛇豕奔突奚藏?许尔军民绑来降,爵赏酬功上上。”

    口中吟哦这这首书写在布告后面的西江月,杨嗣昌正在得意自己的文字,仆人进来禀报陈赞画大人有紧要公事来见。杨嗣昌说声“请”,仆人忙打起帘子,一位姓陈的亲信幕僚躬身进来。杨嗣昌自己是一个勤于治事的人,挑选的一些幕僚也都比较勤谨,不敢在早晨睡懒觉。但是幕僚像这样早来节堂面陈要事,却使他深感诧异。

    “老兄这么早来……?”

    “大人,特为有一件机密大事来面陈!”

    “何事?”

    “大人,献贼如此猖獗,如何在玛瑙山大捷之后迅速死灰复燃,隐隐有燎原之势,大人可知原因何在?”

    “愿闻其详!”

    那幕僚向左右看了看,操着一个绍兴官话,慢吞吞的拉长了声音,“学生已经替大人拟好了一个弹劾奏本,请大人过目!”

    “陈老兄这是?”

    接过那份厚厚的弹劾题本,杨嗣昌不忙于打开,他想知道这是要弹劾他麾下哪个将领?若是领兵时间久的总兵、副将之类的。只怕这份题本便只能是一份文字了。

    “大人可知献贼如何死灰复燃?便是此人指示部下暗中资助粮草军器药物所致!献贼方可收拾余烬,裹挟良民,继续为祸四方!”

    陈赞画的话,说的义正词严。着实吓了杨嗣昌一大跳。

    此事如果是真的。那么官兵将领资敌通贼,这个罪名不满门抄斩也差不多了。但是。这一道奏本上去,只怕会逼得该部官兵哗变也是可能的!还是要从长计议才是!

    “可有证据?!”

    一面打开那份题本,杨嗣昌用湖南常德口音浓重的官话询问陈赞画。

    “有!有被俘贼人的口供,还有宜城等处官军的证词!另有我军缴获的刀枪盔甲等物在!”

    “等等!宜城?那不是吴标的模范旅驻地?老兄的意思是说吴标同贼人有私下往来?!”杨嗣昌保养的十分优雅的脸上霎时满是青黑之气。他对眼前这个陈赞画起了杀机。

    吴标是他和崇祯、王德化、王承恩等人费了天大的心思才从李守汉手中挖墙脚弄来的队伍,又与崇祯、司礼监的各位太监们好一番斗智斗勇才将这支精兵弄到了自己麾下用来震慑那群骄兵悍将们,这厮却来说宜城官兵通贼?

    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陕西兵通贼还有些乡里情谊,左良玉通贼因为他部下降贼甚多,吴标所部都是广东人,如何与陕西流贼有勾结?!

    “大人,李某人指使手下商人。贪图蝇头小利,竟然以粮草军械辎重出售与献贼,致使大人的剿贼方略功亏一篑,令献贼逆势重张。此等罪行,如何不该禀明天子,明正典刑?!”

    原来不是说吴标的!这话令杨嗣昌稍稍松了一口气。自从吴标调到湖广来,从粮草到给养上都比在京城差了许多,更不要同在广东时候比,营中怨声载道,士卒们颇有烦言:“丢那妈!在广东的时候,主公给咱们每天一斤肉,吃的老子都快恶心了!如今可倒好,一个月未必能够吃到一斤肉!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好好吃肉才是!”为此,杨嗣昌少不得好言安慰,又从行辕之中拨出些银钱让他们自己采购些肉食,不料想却也引起了别部官兵的反弹。

    这倒也好办,“你们如果能够阵斩建奴数千,本官也可以如此待遇!”有了一支强兵在手的杨嗣昌,自然不会将这些湖广官兵看在眼里。

    等等!杨嗣昌脑海之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一个念头,李某人?莫非是?

    “大人,李守汉身为朝廷大员,不思报君父之恩,却与逆贼勾结,当真是十恶不赦!学生这道奏本,便是请将李某逮捕下狱,明正典刑。收其地、夺其军、封其府库,用其资财!”

    咧咋个背时鬼!挖你屋滴祖坟滴!讨不倒好死滴!

    饶是杨嗣昌是世家子弟出身,却也忍不住在心里用常德家乡土语如泼妇骂街一般大骂这个陈姓赞画。他恍惚听人说起过,此人和南直隶的诸多世家大族往来密切,很多人家中雇佣的师爷先生都是他的同门师兄弟或是族中子弟。如此想来,杨嗣昌便似乎看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这是弹劾李大将军的题奏?”杨嗣昌也懒得看了,他用手指轻轻的叩击着文章,话语之中略略带着些讥讽的味道,这头蠢猪,不知道私下里收了别人什么好处,打算在本官这里买参?也不去好生看看邸报,李某在二月里进献给皇帝大炮三门,俱都是可以发射三十二磅炮弹的重炮,而且炮身十分轻便,铸造精良。皇帝大悦,亲自为大炮题名曰:定辽大将军、平辽大将军和镇辽大将军,送往关外锦州前线交给蓟辽督师洪承畴,洪承畴还特意上表章谢恩。

    这样的人物,你却想让本官去弹劾他?别说你只是说几个他属地的商人有与张献忠交易的嫌疑,你就是抓到了他自己和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几个大贼头在一块喝酒吃肉,皇帝也会假装没看到。

    不为别的,光是每年往皇帝内府中送去的五十万石粳米和五十万银元,还有宫廷之中上下人等的服饰衣料,为皇帝省了多少心,添了多少光彩?

    从皇帝到司礼监的大太监们。包括此时在蓟辽督师任上的洪承畴,那个不是在同南中的贸易中获取了无数的好处?便是身在湖广担任剿贼总理的杨嗣昌本人,哪个不是都要仰仗南中商人提供的粮草军械?

    “老兄的文字,不用说定是极好的。只不过。在对大势上却是欠缺了许多。”杨嗣昌对这陈赞画也懒得多废话。命人取出一堆用竹筐盛着的抄件,请陈赞画一一过目。

    “这些都是各地官员仕绅弹劾李守汉的文字抄稿。老兄可以自己看看。”

    杨嗣昌努力的靠在椅背上。让久坐而有些弯曲的脊背尽量伸直,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脊柱伸直后发出的阵阵咔咔响声。

    “可见此贼早已是人神共愤!士林已经是全体共讨之了!”陈赞画却是尚未体察出杨嗣昌情绪的变化,犹自在那里大声疾呼。

    “老兄还是暂且回去安歇吧!你看着许多的弹劾奏本,都是留中不发。有人更是被廷杖至死,李大人的功劳朝廷内外都是看得很清楚的,老兄又何必为了写捕风捉影的事情而大动干戈呢?”一名和杨嗣昌走的很近的幕僚恰好有事来向杨嗣昌请示,见到了这一幕,忍不住开口劝导。

    “不然!之前那些人的弹劾,要么是本人没有抓到李某的真凭实据,只是风闻奏事。要么便是人微言轻。故而不被朝野上下重视。而学生这份题本则不然,事实俱在,又有人证物证,若是督师大人名义拜发。定然是朝野上下无不重视!李贼的末日便到了!”

    “只怕是李守汉的末日没到,你的末日先到了。”那名幕僚心中嘀咕了一句。以当前李守汉在皇帝和朝廷上下心目中的地位和影响,漫说是他治下的几个商人同流贼做些生意,这事情严格来讲扯不到他头上,当年的张允龄、张四维、王崇古等人,哪个不是在首辅大学士、在宣大总督位置上时,家族之中亲近子弟与蒙古人做生意赚得金山银山的?那个时候都不去追究这些人通敌资敌的罪名,现在如何能够追究得了?

    到时候,李某人叫起撞天屈来,朝廷上下少不得要几颗人头去安抚一二,这个陈赞画的脑袋,估计斤两肥瘦正合适。那幕僚颇有几分戏谑的打量着陈赞画脖颈上的六阳魁首,想象着如果那一日到来之时,朝廷会用何等法度来收拾这群人?是押赴菜市口,吃上一刀,还是如同袁某人一样,被三千六百刀鱼鳞剐?亦或是腰斩弃市,家属不得收尸?

    “陈老兄,你特意的荒唐了!”杨嗣昌将那份锦绣文章丢还给陈赞画。

    “李大人勤劳王事,以私财养兵为国家所用,更是每年以数十万钱粮供奉大内,这样的干国忠良上何处去寻找?些许奸商谋取不当之利,如何能够牵扯到李大人头上!”

    杨嗣昌没有把话说得特别明白,他的抽屉之中,有刚刚收到的福建巡抚张肯堂的书信,这位天启五年的进士,世代居住在松江府华亭县东门外果子巷。如今以佥都御史的身份巡抚福建。

    在他的书信当中,颇多抱怨叫屈之词。

    “虽忝为巡抚福建之职,然政令军令难出衙署。军令,有郑某把持,政令,则为世家大族操控。且如今又有所谓三省海防衙门,动辄便以公文下发,呼来喝去,武人之跋扈,唐末藩镇之祸不远矣!”

    在信里,这位张肯堂向杨嗣昌大倒苦水。

    为了争夺福建海面的控制权,同样打着大明旗号的两支军队,从去年年底开始就是大打出手,起初只是在海上以炮船互相攻击,双方虽然各有损失,但却是官府可以假作不知。过了年之后,两家更是变本加厉。

    “本年正月里,据闻南粤军水师以大小炮船数艘往厦门外围岛链青屿以外游弋。正月二十八日,南粤军水师炮船悬挂红旗直扑厦门岛南岸,郑军水师炮船出海迎战,南岸炮台火炮亦开火夹击,迭中南粤军炮船,南军虽不支退出厦门岛海面,然仍留在青屿之内。郑军此日战死六人伤二十三人。本年二月初四日,南粤军炮船再次逼近厦门岛南岸,郑军当即以炮台之二十四磅轰击,击中南粤军炮船多次。南粤军水师再次败走外海,此事郑家军战死四人伤者不详,然士气大振。初七日,南粤军水师在厦门与金门之间水道盘查往来商船,收取捐税,郑军以五艘红毛船出海干预,以炮火将南粤军水师驱逐至屿仔尾后的海湾湾内,炮弹击中南粤军炮船多次,击毙南粤军九人,将与郑家有关之被收取捐税商船护送至往日本航线,郑家水师伤六人,阵亡二人。此役后,虽南粤军水师炮船仍逗留在青屿一带,然郑军炮船大举出动,昼夜巡防。十日,南粤军水师起锚离去,留有书信一封,交渔船带回,书信内容不得而知。”

    “武人自相攻伐,我等却不敢以只言片语上奏天子,徒负朝廷何!”

    在这封信里,张大巡抚无可奈何的悲鸣着。

    “连与朝廷正式经制官军火并攻战之事,朝廷大员都不敢上奏天子,区区的几个商贾之人走私牟利,却又能奈李某何?”

    打发走了陈赞画,杨嗣昌也无心享用那颇为丰盛的早饭,在廊下看了一会那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本想搜索肚肠做出几首诗来,却一时才思枯燥。

    “流贼祸国,武人乱国啊!”他哀叹了一句。

    “剿贼!只有剿灭流贼之后,朝廷才有力量对付辽东的建奴叛贼,才能削平李守汉这样的藩镇武臣,还天下一个朗朗清静乾坤!”

    打定了主意,他便要转身回到书房之中继续给吴标等部下达准备入川追剿张献忠、罗汝才等部的命令,却一眼瞥见中军副将正站在院门处检查标营将士的防务和军容,蓦地,杨嗣昌心念一动,命人将中军副将唤了过来。

    “有件差事交给你去办,务必要办得干净利落!”

    两日之后,陈赞画受命往左近军中传达杨督师的军令,不料却在回程途中遭遇小股流寇行劫,不幸遇难。

    杨督师闻之,不由得慨叹,“天妒英才啊!”

第三百九十八章 父与子的对话

    杨嗣昌不晓得,张肯堂在命人用驿站快马将这封书信送给首倡将南直隶、福建、广东三省海防事宜交给李守汉的杨大督师之后,便也只能坐困孤城,每日里看着院子里的榕树枝头发出的气根一点一点的接近地面,然后在湿润的泥土之中扎下根须,进而成长为巨大榕树的一根枝干。

    “唉!国朝不幸,乃有此弱干强枝之祸!”

    崇祯十三年二月十五日,南粤军水师左翼统领张小虎,以保护琉球、扶桑、佛郎机等处通商良民免受侵害为理由,引大小炮船近三十艘,水兵近万人,浩浩荡荡开进闽江水面。

    一时间,闽江上满是白帆。沿途的居民,江中的船夫、两岸的渔民纷纷拜服,他们看得清楚,这几乎横断江面的大号炮船上,怕不是有上百门火炮?

    这支庞大的舰队熟门熟路的将舰船笔直的驶入了“水清土实”、距离闽江口不过二十余里,闽江下游北岸的马尾港。

    舰队如同大海涨潮倒灌入闽江般一路航行西进,在川石岛、南龟岛、嘉登里(今天的琅岐岛)、前屿、过屿、小屿等处,分出小小的支流,派遣人员携带火炮在这些要点上设立炮兵阵地,建立营寨,将闽江一段一段封锁。

    明万历八年(1580年),改嘉登海曲里为嘉登里,改合浦北里为江右里(今亭江),改合浦南里为江左里(今闽安)。安仁乡永盛北里改为永北里(今马尾)。

    明宪宗成化十年(1474年)市舶司从泉州移设福州,琉球商人纷纷经马尾赴榕,马尾港的地位更为突出。这一带正是乌龙江、白龙江与琴江三江交汇的地方,三江自闽安镇、长门流入东海。东南临江与长乐市隔江相望,东北毗邻连江县琯头镇,西与晋安区鼓岭乡接壤。正是所谓的江海航道的中心点。自马尾至福州万寿桥为闽江内河航道,马尾至闽江口入海处为通海航道。

    张小虎旗舰三头虎号标志性的黄金三头虎在马尾港码头上引起商人和百姓脚夫苦力们啧啧称赞的时候,他本人已经在马尾的天后宫和海神庙等处为舰队设下了行辕。

    “装配四十门炮以下的小号船只,沿江继续西进。到福州城万寿桥为止。往来巡哨,以防奸佞小人乘机作乱。扰乱乡里,坏了我大明市舶司的名头和规矩。大船在马尾稍事休整后,补充粮食清水蔬菜等物,待命出击!”

    安顿了舰队上下的任务。自然有军官去逐一落实,不劳他张大统领一样一样的去张罗。

    他点手唤过一名舰长,将一份公文交给他。

    “你的船到了万寿桥之后,到福州城跑一趟,这是主公关防公文,命那福建巡抚到这里来共同商议福建沿海海防事宜!不得有误!”

    同样的公文,张小虎命人分别给福州附近各处州府县城各投递一份。分驻各地的官军更是重点对象。

    “来不来都在他们,不来的话,本统领正好将他们以抗命不遵,有与海寇勾连之嫌疑。缴械改编他们的部队!”

    虽然奉有守汉的严令,不得进入福州城,但是,善于钻空子的张小虎却敏锐的发现,命令之中可没有说不让福建巡抚出城会晤,也没有说不让解决不遵守将令的福建本地那些软脚虾一样的官军。

    于是,各地那些自度战力远不如郑芝龙麾下的福建本地官兵,更不敢去捋张小虎的虎须,一个个乖乖的到马尾的天后宫和海神庙,向张小虎递手本参见,隐隐然便是承认张小虎这个水师左翼统领便是他们的上司了一般!

    如此一来,福建城中的张肯堂张大巡抚,便是树倒猢狲散的局面,虽然南粤军严守军令,除了少数采买人员带着大把的银元通宝进城采办货品补给以外,更无一兵一卒入城。

    可是,架不住福州的文武官员如过江之鲫一般往海神庙行辕去纳款输诚,向南粤军表示忠心之意。

    无形之中,东面的福州、西面的汕头,张小虎和楚天雷、李华梅、水师右翼统领的左天鹏,如同一柄巨大的老虎钳子将郑芝龙水师牢牢地钳制在了金厦海面。

    “完了,郑总兵的水师船队,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虽然政令难出衙署,但是,内外交通消息却是没有隔绝,听得这个消息,不由得张肯堂手中的狼毫掉在雪白的宣纸上,一团墨迹迅速在宣纸上洇开,留下好大一块黑。

    “大人,水师的张统领听闻您身体不爽,派人送来了二千银元,说是给您的礼金。”

    门口的管家向张肯堂用松江府家乡话又快又急的禀报了这一情况。

    张肯堂为了保全朝廷大员的体面,又不敢明着得罪列数千门火炮于城外的张小虎,便对张小虎的来使称病不出。却不想张小虎就坡下驴,给他送来了慰问金。

    你不是说有病吗?我给你送钱来!

    “请老爷示下,这礼金该如何处置?”

    收还是不收,这是个问题。

    往常郑芝龙给的金银虽然不少,也不曾区区一个探病便丢下两千银元。如果就此推了出去,损失银钱不说,只怕自己还得罪了人!

    “断无不收之礼!拿我的名帖,去马尾拜见张大统领,便说我身体还有些小恙,痊愈之后便会与他会晤,共商海防大计!”

    在孔方兄和赵公元帅无比威力的武器光芒帮助下,张肯堂大人与张小虎统领相见言谈甚欢,双方就福建海防事宜亲切友好的交换了意见,就如何统一协调调度福建沿海军事力量,以及建立统一指挥机构之事,张肯堂大人为南粤军出谋划策,提供了不少很有价值的意见。

    据说,在公事之余,二位大人叙谈起来,竟然是同宗之人。兴之所至。二人索性便联了宗。于是,前海盗头子、如今的南粤军水师统领张小虎,便堂而皇之的与进士出身的福建巡抚张大人,成为了同宗兄弟。当然。这些事情是要上报给李守汉和公事房备案的。否则,执法处、调查室那些耳朵长的比兔子还要厉害的家伙会上门来找麻烦的。

    在张肯堂为首的福建官场众人出面斡旋之下。郑芝龙愿意与南粤军商讨和谈之事。

    “父帅,我们当真要与郑家谈和吗?”

    在泉州港外,李华宇对着帅案后正在兴致勃勃的看着他交上去的台湾开垦说帖的守汉,却有些忧心忡忡。

    守汉对于儿子的担心充耳不闻。只是将全部注意力都贯注到了李华宇所上报的这份说帖上。

    这份说帖可以说是李华宇这年余来对自己在台湾地区工作的总结梳理汇报。

    经过多年的积累,在台北、新竹一带,已经有了十数万人的汉族移民聚落。随着大量汉族移民的步步深入,不可避免的将语言、劳动技术、商品逐渐的带给了深山密林之中的高山族人。

    原本在农业生产之中只会使用小刀、短锄(还是木质的)以及以木代锄的高山族人,开始逐步的“耕种用牛车、犁耙,与汉人同。”在他们自己的山歌之中,更是唱出了“及时耕种、要求降雨”的歌词。各处村社之中,更有“勤稼穑、务蓄积,比户殷富”的变化,而崩山、后陇等处村社。更是“耕种犁耙等物诸器,与内地汉人同。”平埔等处村社也多效仿汉人的劳动方式和生产工具。在南路凤山附近的高山族人也已经懂得了及时耕种、插秧除草的重要性。而在与交通要道、水陆码头、府县城池附近的高山族人更是“习见城市、居处礼让”。

    有需要就会有市场。在往来于台湾岛和潮州、南中等地的船只上,无不运载着大批的金属工具和布匹。金属制品是那些汉族移民和高山族人在耕种、生活之中都需要的,而布匹食盐等物则是生活必需品。在与汉族的接触活动中,台湾南北两路的高山族人用自己的土特产,鹿皮、鹿茸、金砂、樟脑等物与汉族人进行交易,换回金属工具和布匹食盐等物,特别是北路的高山族人,与汉人交易布匹,改变了男女多着鹿皮的衣着习惯,将更多的鹿皮用来与汉族商贩交换物品。

    高山族人将采集来的硫磺,同汉族商贩换取布匹等物,一筐从山里采集来的硫磺,大约可以换七尺布,这个价格令高山族人兴奋不已,往常在山中毫无用处的这些东西,居然能够换来那么精美的棉布!不光是棉布,还有刀、斧、锄头、犁杖、锅碗瓢盆等物。

    其实,贸易的品种也不仅仅局限于硫磺这些,北部山区之中的山民,更是划着艋胛(很熟悉吧?)沿着湍急的河流出山,运载着鹿皮、鹿茸、鹿肉脯、水藤、通草等物,到与汉人接近的村社之中进行贸易。而汉族的商贩,则是划着同样的艋胛,冒着船只倾覆的危险,逆流而上,在急流险滩中小心翼翼的前行到高山族村寨之中进行贸易活动。

    这些只是李华宇到任之前的商业贸易活动的一点缩影。

    在李华宇担任台湾卫指挥使后,汉族移民同高山族土著之间的贸易活动则是更加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彰化地区的水沙连社地区出产茶叶,华宇命人用铁器与当地山民进行交易,用铁器换取他们山上的茶叶,除了自己饮用之外,更多的则是与往来于台湾海峡的佛郎机人进行交易。

    而在南路凤山一带的琅峤十八社地区的山民,干脆与汉族商贩交易铁器、火药,用来捕获鹿只。在多罗满地区的高山族人,则是携带着自己挖掘冶炼出来的生金,到鸡笼、淡水等地同汉族商号进行购买各类商品,从布匹到铁器,涵盖之广,出手之大方,令人瞠目。

    “父帅?”

    见守汉始终不说话,只管看那份厚厚的说帖,李华宇小声的提醒着守汉,试图引起守汉的注意力。

    “话华宇,你这一年多,做的不错!”守汉给了儿子一个很高的评价。

    “你这上面说的,在台湾各处选择河流修建水利之事。如今进展的如何了?”

    守汉用手指悠闲的敲打着说帖上的一段文字,眼睛里带着欣喜的光芒看着儿子年轻的脸。

    在台湾兴修水利,大抵就是为了灌溉开垦出来的荒地,至于说形式。无非是庄民合筑。官民合筑,番民合筑。佃户合筑等四种形式。

    高山族的基本社会单位是社,而汉族移民的单位是庄。庄民合筑,佃户合筑,特点就是本地百姓出资、出力。兴修的小水利主要还是为本庄的田地灌溉、人畜用水服务,而官民合筑的,则是以抚垦局出钱粮,选择某一处河流流域进行兴修,附近各处的庄民和番民都可以享受到这座水利工程的好处,而且可以到工地上做工,来挣自己的一份工钱。

    而番民合筑所兴修的小水利。则是汉族和高山族合力所筑,造福两族人民之用。

    “位于嘉义的番子陂、位于云林他里雾社的他里雾圳、位于淡水芝兰堡附近的水枧头圳,都是番民合筑的,官家给了些钱粮津贴。租借了些工具,提供了些火药给他们,修建完成后,可以灌溉附近万亩良田。儿子从台湾出发时,新社有几座村社的番民联合递上了呈文,要求修建九芎林溪流域的新陂圳,用来灌溉附近的良田田园,儿子已经批了五百件锹镐、二十桶火药,一千石粮食给他们作为官家给付的津贴,并派遣人员到新竹等处指导他们。这座水圳乃是番民独立兴修的第一座,儿子当然要重视一下。新陂圳修建好了,可以至少灌溉左近上千甲土地,每年可以打出稻谷甚多,按照上田一甲收谷百石,中七十石,下四十石,的标准粗粗计算一二,便是通扯七十石一甲产量,这上千甲土地便是七万石稻谷!”

    “这些都是小事,我欣喜的不是你在台湾打了多少稻谷,我高兴的是你的这些措施手段令山民归心!”

    李华宇年轻,又是公子哥儿脾气,到了台湾之后,很多事情在别人眼里是离经叛道的事情,在他看来却是再普通不过的。

    在他到任之前,汉族移民中的年轻后生很受高山族女孩的青睐,但是,这些精壮汉子却担心娶了番妇,回到老家,祠堂不让进,家谱不给续,祖宗不认账。便是憋得再狠,也只能靠五姑娘来解决问题,不少人不得不往返于台湾与大陆之间,来解决自己的后代和家庭问题。

    对于这种社会问题,李华宇是从船位紧张供不应求的时候才得知的。

    “去!这算得来什么事情?!出个榜文!凡是各处庄子里的垦民,愿意娶番民的,番民愿意嫁的,只要是男女两造你情我愿,官家便给一匹布,五石米的彩礼钱!”

    有了这样的长官撑腰,而且还有钱可以拿,等于是官家出钱帮他们娶老婆,从南到北各处的垦民都兴奋起来,而与汉家田庄邻近的番民村社也轰动起来,两下里无数人托人央媒,都要完成这桩婚事。盖着指挥使衙门大红关防的龙凤喜帖一时间成为了婚礼上最为显眼的东西。

    “这个可是南粤军李大少帅发给咱们的东西!回到祖屋去,要是祠堂的人不给上家谱告诉祖宗,咱们就到衙门去告他们!”几个娶了番民媳妇的垦民互相之间撑腰打气。

    婚姻加上生产技术的推广,语言文字的流通,高山族人开始了迅速的升级换代活动。一些居住在与抚垦局田庄接近的高山族村社,汉化速度之快,态度之坚决,令李华宇等人都感到吃惊。

    为了满足高山族人学习汉语、汉字的需要,李华宇不得不从指挥使衙门之中抽调大批人手,甚至从军队之中选拔有小学六年级文化水平的到村寨之中担任教师。

    不过,这个措施似乎在满足了师资力量暂时不足的情况后,也有很大的副作用。没有超过半年,就有二十几个兼职到村社当中的业余教师灰头土脸的到指挥使衙门办理龙凤帖子,身后还跟着一个或者两个以上的番民少妇。其中不乏有肚腹已经微微隆起的孕妇。

    这些人都是在村社之中教学过程中没能够抵御得住学生或者是学生姐姐热情的攻势,不留神将种子播撒下去之后不得不到衙门补票的。不过,对于这些人,李华宇很大方的发扬了公子哥儿的作风,“人家既然怀了你的种,你就得好生待人家!若是有半点对人家不好的,本官第一个不依!”

    说完之后照例出了一份榜文,规定凡是这种先上车后补票的,在领取龙凤帖子作为合法夫妻证明时,除了官家给彩礼之外,另有二匹布,五块银元,和十石米的奶水钱给女方。

    李华宇的这种大少爷作风,在几十年后,为他赢得了一个好名声。

    无数有着高山族血统的人家中都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供奉着开台圣王神位,供奉的就是这个给了番民与汉族移民合法婚姻,教授番民各项生产技术和语言文字的李大少爷。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ps:

    回来了。也算是从雪山草地的边缘上走了一圈,这才切身体会到了红色江山的来之不易。看到了沿途的灾区重建,更加认识到了建设江山的不易。

第四百章 拓植台湾规划

    关于台湾卫的下一步规划,该当如何发展,迅速的将这块别人眼中的蛮荒之地,孤悬海外的盗贼渊蔽,变成李家经济体系之中重要的一个环节,是李华宇给父亲的这份说帖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为了提示父亲,他甚至用朱砂在一些关键的段落之中做了标注。以提示父亲加以注意。

    在华宇的规划当中,除了继续大量的从漳州、泉州、潮州、惠州等地大量移民到台湾开垦,增加土地种植面积以外,增加粮食种植面积外,更多的在他的规划当中考虑到的是经济作物的种植。

    “父帅,如今拜各处所修建的陂、圳等水利工程所赐,再加上我南中所出产的各类金属工具和肥料、农药的使用,将台湾这块古人口中的毗舍耶真正变成了有些轮廓的水稻乐土。”

    毗舍耶是古代梵语,毗为稻土, 舍耶,庄严之义。合在一起,大概就是庄严的水稻之地,也就是水稻乐土、天堂的意思。

    不过,再好的自然条件,在移民到来之前,特别是南粤军从荷兰人手中夺取了所谓的福摩萨之前,台湾不过是一块土著只知道射杀飞禽走兽,简单的采集活动用来生存,整个生产力水平处于原始社会的土地。

    而初步的得到开发,则是在郑芝龙手中。利用崇祯初年间的福建大旱,从漳州泉州等地招募饥民数万人,每人给银元三块,三人与一牛,用海船运载至台湾,令其垦田筑屋。到了秋天计算所获收成,竟然比福建家乡多出一倍不止。这样一来,来者岁多。

    移民范围涵盖了漳、泉、惠、潮等地,这里缺少土地和谋生手段的百姓望风而至,不断的开辟荒野。将一片片蛮野之地变成稻花飘香的良田。

    但是这一时期的农业技术手段还停留在播种之后。听其自生自灭,广种薄收的水平上。完全是靠天吃饭。 真正粮食生产得到大幅度增长,还是在南粤军的手伸进了当时被称为大员的台湾之后,大批的铁制农具得到使用后,铁制农具、良种、耕牛以及土化肥跟稻田养鱼形成了一条农业生产的良性循环链条。

    “儿子计算了一下。今年的台湾各地的粮食生产情形,照各处田庄报上来的情形看,应该可以达到收成七八百万石稻谷的水平,完全自给不说,还可以有至少三百万石的粮食外销。”

    “外销?往哪里外销?”守汉故意做出很严厉的表情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心中却十分欢喜,儿子能够自己分析现状、提出解决之道。这说明李华宇已经迅速的走向成熟了。这是任何一个父亲都乐于见到的, 哪怕他所提出来的解决之道十分幼稚可笑,但是最起码他有了自己的想法,这才是最可宝贵的。

    “你是不是打算利用地势便利。将台湾的余粮往漳州泉州和闽西、闽北,甚至是赣南、南直隶等处销售?”

    守汉揣测了一下台湾余粮的销售范围。

    “但是这里一直是南中余粮的销售地域。而且为了防止有余粮外流,公事房规定了严格的粮食销售配额制度,你这里的上百万石粮食一旦涌入这一地区,势必会造成粮食外溢,如果有粮食被奸商转卖给辽东反贼,那,你我父子便又有麻烦了!”

    “父帅!儿子说的外销,除了往内地销售一部分以外,不会超过二十万石规模,量来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更多的,儿子打算往日本等处出售!”

    “往日本销售?”

    守汉不得不说,儿子的想法是个不错的主意。这对于进一步控制日本经济、政治,是一个绝大的杀手锏。

    “除了外销之外,儿子打算把父亲在南中推广运行多年的思无仓、常平仓制度在台湾强行推广。不管是汉人村庄,还是番民村社,都要有储备至少一年以上口粮的稻谷。这样一来,粮食的外销压力便可以稍稍减少一些。”

    “以番民那种豪放,不善蓄积的性格,这种制度对他们有益无害。你大可以放手去做。不过,推行这个制度之前,要在番民当中好生宣讲一番,免得引起误会。”

    “嗯,这个请父帅放心。儿子手下有不少娶了番民女子的人,让他们去岳父家走动的时候把这个建立粮食储备的好处宣讲一番也就是了。不过,”李华宇稍稍停顿了一下。

    “儿子打算请父亲帮个忙。”

    守汉有些奇怪,这个小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客气过了?

    “说说,是不是看上了哪个番民家的女子,怕你娘不愿意你收入房中?没事!阿爹这点很开通,漫说你娶个番民女子做妾,就是把倭国的天皇弄来,阿爹也给你撑腰!”

    守汉说这话只是随口一说,却不知道,此时的日本天皇,已经让他当了便宜爷爷。

    李华宇脸一红,对于阿爹的这个态度,他虽然不算陌生,但是父子之间说话,却是第一次遇到。他也晓得,对于房中女人的事情,阿爹和大娘都是丝毫不在乎,阿爹自己就有从北到南、从东到西的各种女人,最近又有从极北酷寒之地收来的傲蕾一兰做七房夫人,还从山东收了两个女人,父亲的态度,也影响了李华宇。

    “不是!不是!儿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来麻烦父帅!”李华宇摆动着双手撇清自己。

    “儿子是想请父帅帮个忙,在南中寻找几个榨坊、烧锅之类的,到台湾来榨油、烧酒。”

    将粮食作物进行加工之后,将粮食酿造成酒,或者榨出油来,利用技术加工之后提高粮食这种初级农产品的价值。且不说外销,便是岛内的这百余万人便足可以消耗的庞大的一块。

    “这个简单的很!你便以你自己的名义写信给胡家、李家等商号,他们从河静时期便追随我家,始终是忠心不二,鞍前马后的。如今你这里有了商机主动上门,也算是你提携他们。”

    守汉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出来。他觉得应该让李华宇出现在南中各界当中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关系网络了。不能什么事情都让自己来出头。

    “你是我南粤军的大少帅,如今的台湾卫指挥使,亲自写信甘言厚币的邀请他们到台湾来建厂发财,这里子面子都有的事情。他们若是不来。那才是傻子呢!”

    听得父亲的调侃,李华宇心中大定。原来自己却是钻了牛角尖了。

    心中安静了下来,李华宇便觉得头脑轻松了许多,命外面的亲兵给父亲沏上茶来,“父帅。请品尝一下台湾所出产的水沙连之茶,据说能够辟瘴却暑。”

    看着紫砂小壶之中倒出来色如松萝的茶汤,守汉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另一件事。不过,他暂时不打算说,看看儿子能够不能想到此处。

    果然,喝了几口茶之后。守汉觉得有肋下生云之感,这台湾最土著的茶叶果然不错。

    父子二人便对坐饮茶。

    “父帅,除了榨坊、烧锅一事以外,儿子打算继续在台湾大力种植甘蔗。同时从南中和内地购进些牲畜家禽幼崽到台湾养殖,如此一来,各处生民百姓多了一桩生计不说,粮食也可以消耗一些。”

    这慢慢的说到点上了!守汉心中越发的高兴了,看着儿子的脸庞也越看越觉得顺眼了。

    台湾的甘蔗,或者是榨糖业从荷兰人占据殖民时期开始便一直是出口换取现金和外汇的主打产业。根据《巴达维亚城日记》记载,到西元1640年2月,仅在台南一地,农民种植甘蔗所获收成便可以产出白糖和黑糖四五十万斤,为荷兰人向日本和中东地区出口换取了大量利润。为了确保甘蔗的种植,荷兰人提供了一系列优惠政策,比如说提供贷款,提供耕牛,免除相关税收等等,以确保甘蔗的种植。

    甚至为了方便甘蔗的收购,荷兰人重新修筑了从赤嵌城到新港的一段道路,修建了一座医院,为那些因为种植甘蔗而生病的中国人提供医疗卫生保障。

    连红毛夷都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得更好些?

    “儿子打算将台湾大山西部的大片土地,或是种植水稻,或是种植甘蔗和其他作物,只可惜,茶叶不能种植,否则将福建的茶叶大量移植到台湾山区,未必比武夷山的茶叶差了哪里去。往来于黑水沟的西洋商船便可以携带这些茶叶西去,儿子在台湾所种植的大批稻谷,也可以卖给他们!”

    终于说到了守汉想听的了!

    在这个时代,人们还认为茶树是不能够移植的,只能够在本地种植,所以这也是茶叶成为几千年中国对外贸易巨额顺差的原因。直到英国人将茶树盗走,在印度试种成功,印度红茶逐步取代了中国茶叶的市场地位,中国的贸易顺差才颓然变成了逆差。

    与其说等英国毛子来偷,不如我大举出击,将能够种植茶树的地方都抢到手,然后种上茶树就是!

    甘蔗、茶叶、水稻,是台湾农业的主要支柱产业,在清朝实行了对台湾的统治之后,台湾、凤山、诸罗三县每岁所出之糖,约六十余万篓,每篓一百七八十斤。青糖百斤值银八九钱,白糖百斤一两三四钱。这样计算下来,便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如果再配合上金属榨糖工艺技术,这样一来,出糖率势必会更加的多。

    “小子!你在这里等着阿爹是不是?”守汉故意做出一副如梦方醒的状态神情,虎着脸看着华宇。“方才你说要建设榨坊,怕不是榨油那么简单吧?榨糖才是你的目的所在!”

    自己的小把戏被父亲拆穿,李华宇只是嘿嘿的笑着,“父帅,您可是一言九鼎啊!说出来的话可不作兴反悔!”

    在河静等地的甘蔗种植业,已经成为了一条完整成熟的产业链条,每年到了秋冬季节,一车一车的甘蔗被蔗农用锋利的砍刀收获,然后运到附近的榨坊进行加工,被那些沉重巨大的金属榨辘榨取出的糖汁经过粗加工后便是所谓的黑糖,再经过加工提纯。就成了晶莹如雪的白糖,每年为南粤军、为李守汉生产出大量的财富。

    河静出产的白糖,已经卖到了东至永宁寺、日本、朝鲜,西至荷兰、西班牙的广大地区。那些印度的苏丹、土王。阿拉伯的酋长。土耳其的苏丹,日本的大名、将军。朝鲜的两班子弟,南北二京的达官显贵、贩夫走卒,欧洲的贵族王公们,都对这洁白如雪的神物如痴如狂。

    如果将台湾变成一个巨大的甘蔗种植园。这将给守汉和南粤军带来多少利益?

    守汉朦胧之中记得,似乎台湾的甘蔗产量一度能够排在全球第四的位置上,如果加上在南中的甘蔗产量,还有适合种植甘蔗的吕宋地区,那么,“我足可以操纵全球食糖价格了!”

    守汉心头一阵狂笑。

    “好!你要的榨坊设备,我让河静制造的几个管事尽快的给你生产出来。不过,该你出面的时候一定要自己出马,不要什么事情都靠老子。折节下交,礼贤下士这八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不过当真你要是做了,收获要远远大于付出的几十倍。”

    守汉此时完全就是一个有些絮絮叨叨的教导儿子怎么做人做事的父亲,而不是一个统领千军万马,一言便可以定人生死穷通富贵的统帅。眼下守汉已经是步入中年,迫在眉睫的问题不是如何征战四方攻城夺地,而是如何培养、选择接班人的问题。

    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儿子变成不知稼穑艰难,不知人情世故,不懂得人心险恶,世道艰辛的废物,那样的话,就算给他们留下雄兵百万,国土万里,也只能是祸害。

    “只要父帅俯允,余下的事情自然有儿子和台湾卫有司衙门去办。一切都照着章程来便是。”当了这段时间的地方官,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李华宇也成熟了不少。

    “至于你说的,将粮食外销的建议,我打算回去让你大舅舅召集人好生计算一下。除了倭国之外,还有西面的天竺,更向西的天方(阿拉伯)和西班牙、葡萄牙等国度,我们的粮食便是作为压舱物运过去,也是可以赚到钱的。”

    “父帅,儿子的眼光短浅了!我只计算了若是将台湾卫的余粮外销给扶桑,便是扣除了思无仓、常平仓等仓廪储备以外,刨除各处烧锅、榨坊,养殖牲畜猪只的消耗以外,也每年可以有上百万石的粮米向日本销售,一个大名辖地消化万余石粮米还是很轻松的。不想父帅的眼光更加长远!”

    这几十年来,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守汉也是听了无数的马屁了,对于这种东西已经有些审美疲劳了,但是今天听到儿子从中由衷的赞叹,却也有些飘飘然。

    “莫要拍你老子的马屁!”

    他故意横了李华宇一眼。

    “至于你说的扩大甘蔗种植面积的事情,你现在就可以派人回南中、潮州府去采购甘蔗种苗,在台湾择地种植便是。”

    “至于说引种茶树之事?”

    守汉有些犯难了。他只知道台湾的茶叶不错,而且茶树的种植与海拔有关系,海拔越高,口味越佳、价格越贵。而台湾海拔最高的种茶区阿里山区的阿里山乡、梅山乡、番路乡等地区,所出产的茶叶则是台湾茶叶之中的翘楚!

    可是这些茶似乎与方才喝到嘴里的水沙连茶没有什么生物上的关系,都是从福建等地引种而来的,什么武夷山区、安溪地区的茶树,最开始在台湾北部地区种植,因为这里多雨水的关系,台湾的茶叶一年可收四季,春夏为盛。

    但是,种茶之事该如何开展?阿里山区的那些山地民族可是历来就是以强悍著称的,最有名的事情就是出草、猎头。就算是到了日据时期,还爆发了雾社事件。而二战时期的高砂义勇队,也在太平洋群岛上打得可圈可点!

    守汉又一次习惯的咬起了牙。

    华宇知道,这是父亲在思索问题时的下意识动作,不由得他凝神静气,恐怕打扰了父亲的思路。

    “难啊!福建如今在打仗,不把郑芝龙解决掉,只怕茶树种苗和种子都难以顺利到台湾!”过了半晌,守汉终于长叹一声,算是给华宇一个答复。

    “那,父帅的意思是?”

    “此事不可一蹴而就,但也不能搁置。你明日便去寻你王宝叔叔,请他以营务处的名义,在福建前线军中寻找闽籍兵士,挑选那些家在安溪、武夷山等地有过与茶打交道的人随你手下人回台湾去,在各地踏勘地形地势,看看哪里适合种植茶树。这一趟走下来,怕是郑家的事情就办好了!”

    当下,父子二人便敲定了如何在台湾西部平原地区大肆推广甘蔗种植之事,照李华宇的意思,那些平埔人也可以参与进来。

    “此辈既然亲善我们,便要让他们体会到切实的好处,儿子打算将甘蔗种植之法交给他们,然后提供给他们口粮和其他的生活用品,待甘蔗成熟后以同样的市价收购。”

    “你是台湾卫指挥使,这些行政上的细节之事,由你自己拿出主意便是。自己没有主意还有你手下的幕僚。记住,什么人都可以做,唯独诸葛亮不能做!”

    “日后茶树在各地种植,儿子也打算采用此法进行推广。”

    守汉听了李华宇的话,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却不再多说。

    父子二人谁也没有说出这茶树种植、甘蔗种植在经济利益之外的好处。

    不过,在几年以后,这个潜藏在甜蜜甘甜味道之中的巨大好处便浮出水面了。

    位于台湾北部淡水河畔的巴塞族村社之中,金包里社的神社旁布告栏中张贴着指挥使衙门的布告,上面除了明文刊登出官家收购今年甘蔗的价格之外,同时用极其严重的语气督促巴赛族的母亲们将自己的适龄子女送去上学。(这个部族还属于母系社会时期。)

    几个身穿着用极其鲜艳红、黄、黑三种颜色的棉布制成的短衣长裙妇女围着那个布告栏听得头目念得了从金山至三貂角之间的北海岸及其背后的丘陵地,整个部族所属地区内的甘蔗收购价格和日期后,拎着砍蔗刀便欢呼乐舞着往自己家地里去。

    “慢来!慢来!”脸上皱纹深重的头目唤住了她们。

    “这衙门的布告上面可是说了,到了年龄的孩子一定要去上学,书本笔墨都有官家出,小孩上学每天管饭,家住得远的每天还发半斤米。如果村社里有一个小孩不去上学,取消贸易资格。”

    头目凝重的面庞扫过在场的这些妇女,“总不能为了你们一个人的孩子,连累了整个村社吧?”

    ps:

    突然发现似乎章节出现了错误,有两个397章,所以,这一章应该是四百章了。大家是不是把保底的月票投出来?

第四百零一章 总攻厦门,开始!

    崇祯十三年三月,经过了以福建巡抚张肯堂为首的福建官员的苦心斡旋,历经数日艰苦而又激烈的谈判,南粤军和福建水师两军就统一指挥共同巩固福建海防事宜的谈判,终于——失败!

    双方的差距实在太大。

    南粤军要求郑芝龙交出全部船只水手港口炮位,本人可以到南粤军水师担任大统领一职,部下各级将领军官按照才能、资历给予相应职务,所部兵马军饷供应待遇与南粤军各部比肩相同,绝不厚此薄彼。

    而郑芝龙一方则是要求保留原建制,所有被俘人员放回,逃跑、背叛到南粤军一方的水手、船主要交给福建水师军法处置,福建水师可以宣布归属于三省海防衙门建制指挥下,但是听调不听宣,而且部队的装备、弹药、给养,要求与南粤军水师一样,各级军官士兵的军饷要参照南粤军水师加一倍发放。

    “我要是答应这样的条件,那才是脑子被船给撞了!”李守汉将张肯堂送来的关于谈判情形的禀帖丢到一旁,懒洋洋的给下了一个定义。

    “主公,既然谈不拢,那就大家船炮上见真章!”

    “就是!我和郑家水师交过手,不过是船多些罢了!论起战力,差得远呢!”

    “父帅!我那三营东番兵愿意担任攻取厦门的选锋!”

    在场诸多南粤军的水陆二军将领包括守汉的一子一女在内,纷纷请缨,要迅速平定福建水师,一统三省海面。

    郑家提出这样不合理的条件,不但令南粤军难以接受,便是福建和广东官场持中立态度的人也觉得确实有些不为己甚。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纷纷倒向了南粤军支持对福建水师动武,或者不再反对武力解决如此不听军令的一支军队。如此一来,守汉对郑芝龙痛下杀手便有了合理合法的理由,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

    “诸将听令!”营务处会办王宝一声断喝。顿时方才还热闹喧嚣非常的大堂上立刻安静下来。将领们按照水陆二军分列左右,依照建制单位列队叉手施礼齐声唱喏。

    “属下等在此!”

    水陆二军将领之后是南粤军特有的粮台官员。也就是供给保障部门,这些人虽然不能亲临一线冲杀,但是盐粮弹药,救死扶伤。抚慰伤员,修补船只铠甲兵器火炮,担负的事情丝毫不比冲杀在一线少。

    “粮草、弹药、船只、给养、药物、郎中现在调配的如何?”

    守汉不问诸军将领兵马船炮之事,先问这些粮台给养医药。

    “禀主公,粮食调集了够大军食用二月的粮米、肉食,蔬菜水果之类准备下发菜金给各部进行就地采购。如今是春天,菜蔬不缺。我们从南中各处采购加工了煤炒。按照每人食用十日的份数下发给部队,也包括主公您的。”

    粮台官从众人闪开的一条通道之中来到守汉面前,虽然有些差池,没有想到主公不问水陆二军之事。先行询问粮台之事。

    那煤炒是明代流行的野战口粮,用白面和少量香油芝麻为薄饼,断为棋子块样炒熟,类似以炒面、干饼或者馕之类的面食。不过在南粤军这里,因为粮食品种的问题,小麦较为稀缺,只得以玉米面掺杂着白面混合着鸡鸭肉末进行加工,不过,从口感到营养却是内地的煤炒不能比拟的。

    “按照战马每匹每日供应干草十四斤、炒豆二升,鸡蛋一个,小米一升半,盐一两的标准,驮马、挽马、驴骡等每匹每日供应干草十一斤,炒豆二升,小米二升盐一两的标准,筹备了可供福建、广东交界各部作战马匹支用一月的马料。”

    “另有二千辆辎重车用于往来供应各部所需粮草、弹药之缺口。征集、招募了一万民夫,用于往返各处战场搬运弹药粮草,抬运伤员。”

    “已经抵达前线的水陆各军将士,每人都发放了急救包,除了纱布、绷带、烧酒、白药等物外,我们还加发了大蒜头,供伤员自行对伤口进行简易消毒之用。”

    “担架、卫生车预备了多少?棺材呢?”

    守汉口中冒出的这个词很生冷很晦气,但是没有这个东西,打完仗之后更加影响士气。

    “我们预备了两千口棺材,三十万尺裹尸布。”粮台官口中同样冷冰冰吐出了 这样的数字。

    “制造了竹制担架三千副,上面说的一万民夫当中便抽调了四千人用于抬担架,运送伤员。从南中调集了五百辆卫生车,一千四百名卫生兵和郎中,除了一千人准备在各处祠堂、庙宇等处开设医院外,其余四百人准备随时加强到作战各部当中,这样算下来,我军每百人当中便可以摊到一名郎中或者卫生兵。”

    那卫生车是参照辎重车和炊事车的形制建造而成,只不过车底加了更多的弹簧,行走起来四匹挽马或者骡子牵引着,更加平稳,对于伤兵来说舒服了不少。

    “担架是什么形制?”

    “回主公的话,都是竹床式硬担架,下有支架,行走累了可以放在地面上稍事休息整理。”

    听完了粮台官的回禀,守汉满意的点点头,财政上的丰富,加上多年来不遗余力的投入,让南粤军建立起来了一套比较完整的后勤供应体系和医疗卫生制度,而且这套医疗卫生制度为南粤军在山林之中开拓起到了定海神针、开路先锋的作用。在与无数土著村寨打交道的最初,往往最先进去的是货郎和郎中。这二郎都是任何正常部族需要的,没有人会对把自己需要的东西送到家门口的货郎拒之门外,(当然,可能谋财害命。)至于说郎中,对于医疗卫生条件水平极为低下的各处土人来说就更加需要,被尊奉为可以与天神沟通的人物。就算是有猎头传统的部族,也会对背着竹制药箱的汉人郎中礼敬有加。

    “民夫少了些。这几日想法子多招募些,抬担架的至少要到五千人才可以!”

    “奉令!”

    那粮台官转身回到自家的位置上站好,守汉缓缓的扫视了一番眼前的水陆各军各级将领。“方才的话都听到了?粮台上可是把什么都给你们准备齐全了,连办后事的棺材都预备好了。你们怎么办?”

    “攻取金厦!全歼郑家!”

    将领们高昂的声音在泉州府大堂上回荡。

    崇祯十三年三月二十日。南粤军水师以张小虎、李华梅为统帅,自泉州大湾放船南下。进行第三次厦门战斗。

    当晚,舰队的大批船只便抵达厦门口外,在张小虎的旗舰“三头虎”号战舰长的引领下,李华梅的傲梅号和舰队舰队中的六艘双桅横帆船、四艘炮船当晚穿过外围岛链。顺利地驶入厦门南水道。

    其余船只,则是在金门岛外抛下铁锚,将炮口对准了金门岛上的守军,令他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举妄动。

    “张统领,我军船炮皆以就位,各船发来信号,准备完毕。何时可以发起攻击?”

    二十一日辰时,在张小虎的旗舰上,大餐间内,李华梅以下属之礼参见张小虎。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曹丞相的这个话,在李家对子女的教育之中得到了充分贯彻。如果你在家里呆着,什么执事差使也没有,就是个少爷小姐的话,自然可以眼中没有这些李家的部属,但是一旦受命分派了差使,对于这些人便必须有一个上下级的概念,便是李华梅这样的长女,李华宇这样的长子也不得例外。

    两鬓已经有些稀疏花白的张小虎,走到舷窗前,看了看天空的太阳又眯缝起眼睛看了一会云彩和船帆顶上的三角旗,“现在还不是时候,李统领,你且回船上去,午时二刻以后,阳光转向后,看我船上的信号行动!”

    午时二刻以后,随着三头虎号上的一声信炮,几面信号旗摆动,早已在自己的座舰上等待的有些不耐烦的李华梅一跃而起,“阿吉,可是出动的信号?”

    天竺美女阿吉也是一身的水师打扮,略有不同的是,头上用长长的棉布包裹起头颅,这副打扮在南粤军中并不罕见,很多民族士兵都有用布包裹头部的习惯。

    “正是!张大人的命令说,各舰进入攻击位置!”

    午时三刻,南粤军水师各舰船起锚扯帆开动,按其计划,驶向指定的攻击位置,开始对厦门岛进行攻击行动。

    “终于来了!”

    日光岩上,看着为首的两条巨舰上的黄金三头虎标识、还有桅杆上的傲雪梅花旗,郑芝龙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认识这两个标识,一个是李守汉手下的水师大将,一个则是他的宝贝女儿,这两个人一起出动,无疑是对厦门的总攻开始了。

    “传令各处炮台火炮,敌舰不曾进入有效杀伤射程的,不得开炮,擅自开炮者,军法从事!”

    随着郑芝龙的号令,位于南粤军水师舰船进攻方向上厦门南水道的厦门岛南岸、鼓浪屿、屿仔尾等炮台上的守军开始对火炮进行发射前的准备。

    这些火炮,全部都是多年来利用与南粤军蜜月期间双方往来贸易不断时所购买,全部采用九转钢制成都有炮架,而且在红夷大炮的基础上,不再以不同厚度木枕调整仰角,而是加以改造,使用螺旋铁柄来调角。虽然没有从南粤军那里学到密位等炮兵射击技术,但是就算那些目不识丁的炮手看来,炮口角度与射击距离之间也是有着密切关系的。

    这些大炮全部都是打二十几斤重的炮子,若是用铜铁铸造,只怕会重达七八千斤甚至上万斤的重炮,因为使用九转钢制成,只有三四千斤左右,饶是如此,由于过于沉重,火炮射角难调,射界狭窄,炮身移动转动也非常困难。

    为此,郑芝龙军中也有了相应的办法,他们在烧灰地面上镶嵌上厚重的铁条,铁条呈一个半圆在炮尾部,炮架上安装的四个小铁轮恰好落在铁条上,人们只需要推动这炮架。随着铁轮在铁条上发出刺耳吱呀呀声,火炮便可以迅速左右移动,以扩大射界。

    “此法所费不多,然一炮可抵数炮之用!”

    这是郑芝龙兄弟们在巡视各个炮台时对这个小小的发明创造做出的评价。

    郑家军中的这些大炮。以每甲十人负责一炮。每二十门为基本齐射单位。设观测官一人,装备炮镜。像鼓浪屿这些炮台上大都有四十门以上的大口径火炮。有一名千总衔军官在此指挥。除了炮手、卫队、马夫、苦力等各类人员都算上,一座炮台至少有将近一千人上下。

    “开炮!”

    从炮队镜中觑见为首的两艘军舰已经进入了自家火炮的射程,从鼓浪屿、厦门岛南岸、屿仔尾等处炮台上几乎同时响起这一声叫喊,随着令旗闪动。炮台上白烟伴随着火光不断闪回,迅速在炮台上空凝结成阵阵烟雾。

    郑芝龙海上起家,深知海上作战全仗炮力的道理,对于部队的火炮射击训练抓得很紧,除了不惜血本的从南中购进火药和炮弹供部队进行射击训练以外,还到处搜罗炮兵人才和技术资料。徐光启等人在崇祯初年就编写的,关于火炮测距的书册《测量法义》。还有炮管测量仰角的《火攻挈要》,早有收罗到。甚至何汝宾著的《西洋火攻神器说》,孙元化著的《西法神机》等,同样有收集来。

    对上面说的方器(矩度)。圆器(铳规)之用,都有实际研究过,不同仰角的射程及弹药用量,也有专门文册记下。炮手炮官们,必须熟记于心。炮队军士技艺的定期组织射击和考核,合格者给赏,优秀者升官,不合格者则是赏给皮鞭和军棍。

    一手是银子,一手是棍棒皮鞭,所以虽说火炮的观测瞄准射击技术南粤军视为军国秘技,是作为上树的本事来对待秘不外传的。但是郑芝龙既然能够买到南中所出的火炮,加上大量实弹练习,用数不清的金钱来堆积经验,对错误之处不断纠正,又有炮镜与千里镜,郑家军的炮兵,操炮水平己经达到极高的程度。何况此时是在炮台上,不需要考虑自身的移动,只管将炮弹向海面上倾泻便是。

    郑军的炮弹立刻在三头虎号和傲梅号前后左右溅起巨大的水柱,几根水柱距离船舷极近,为船上的水手们提供了免费的淋浴服务。

    “打得还算不错!”

    站在主桅杆下,张小虎用望远镜仔细的观察着炮台上的火光和烟雾,认真的数着每一处炮位,通过炮位的位置和自己船左右周围的弹着点来推测出这些火炮的种类和口径、数量。

    从他的神情上看,丝毫没有将郑军的三面炮火兜击放在眼里。

    “开炮!还击!”

    “虎爷!是不是让后面那些臼炮和克龙炮船上前攻击?他们的炮更狠?!”三头虎号上的枪炮官提醒张小虎要充分利用自己的技术优势。

    “混账!这里要称呼本官的官职!”张小虎横了那情急之中将闲暇时的尊称脱口而出的枪炮官,“打信号!调后面的六艘双桅横帆船和四艘炮船上来,给老子先把鼓浪屿炮台上的火炮干掉!为后面的大少帅的队伍打开一个口子!”

    十艘炮船在三头虎号和傲梅号让开的通道上,冒着厦门岛南岸等三处郑家军不断倾泻的炮火,迅速开进,一面还击,一面鼓帆直趋鼓浪屿。

    炮台上的炮手们在军官们手中皮鞭的呼喝下,扒掉了身上的小褂,露出一身筋骨虬结的肌肉,奋力的推动着炮架,以达到调整炮口方向,向那些不断做着蛇形机动,一路规避着炮火向鼓浪屿炮台奔来的双桅杆快船。

    “开炮!”

    几处炮台上大地发出一阵阵战栗抖动,白色烟雾夹杂着火光,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声,二十门从十八磅到二十四磅不等的大炮先后吼叫,向不远处海面上这些疾速行驶而来的船只发射出炙热的炮弹,浓密的白烟,浓浓的烟尘,瞬间覆盖了各门火炮的粗大身影。

    数十发十斤以上的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弹道轨迹,被加热之后产生的空气痕迹在人们的视网膜上留下了永久的记忆。炮弹互相召唤着、咆哮着向海上的南粤军军舰袭去!

    作为鼓浪屿炮台千总的郑芝莞举着望远镜,仔细的追寻这些炮弹在空中飞行的轨迹。

    鼓浪屿炮台上的火炮,早已对附近海面上的礁石、暗礁了如指掌,并且根据这些地理标志做了火炮诸元测定,而且南粤军水师距离在三里之内,郑芝莞才下令开炮,这正是这些大炮最为有力的杀伤范围。

    第一轮火炮射击的效果颇为明显。

    巨大的轰鸣声过后,一枚枚铁弹呼啸而去,烟雾过后,在郑芝莞的望远镜里,清晰看到,几枚炮弹落到行进中的双桅横帆船上,砸掀起一块块船板,烟尘混合着血肉木屑。

第四百零二章 登陆鼓浪屿

    郑芝莞指挥着二十门大口径重型火炮先是齐轰一炮,齐射之后以十门火炮为一组齐射单位,一轮一轮的开炮,以缓解火炮的散热压力。

    十几斤重的实心铁球,不停的在海面上激起巨大的水柱,在那些双桅横帆船左近内外弹跳,不断的掠过正在奋力急进的这些船只,间或将巨大的动能发泄在船板上,甲板上,把被砸起来的木板夹着血光,抛撒到半空中,抛进海水之中。

    不断呼啸而过的炮子,让那些操控着船只的水手们,努力将身躯头颅低下去,尽可能的降低被炮弹击中的概率。

    好在在这个距离上,对几艘急速行驶的海船进行炮火急袭,一来是运动目标,二来海水的波涛起伏,将船体不停的颠簸上下,炮弹的命中率可想而知。大部分炮弹,都是打落跳空,只是在海面上激起高高的水柱,将海中正在不巧路过的鱼类砸到了海面上,享受到了所谓的池鱼之殃。

    不过还是有一颗十八磅火炮发射的大铁球,越过冲在前方几艘炮船,直直的扑向一艘臼炮炮船。、

    一阵令人牙酸齿冷的噼啪筋断骨折之声大作,甲板上顿时惨呼声不断,悲鸣声,呼朋唤友声,彼此交织不绝。这颗沉重的铁球,恰好在炮手们利用三角架和滑轮组将一枚巨大的臼炮炮弹装填进炮膛时拍马杀到。一时间,狭窄的船板上成了它肆意妄为的地狱,悲鸣中带着血雾,血雾中夹杂着碎肉残肢。这枚炮弹在将几个炮手打得死伤在地后,去势未遏。又重重地撞在炮位侧后方的船舷甲板上,将甲板木板撞得碎裂激扬,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在整齐光滑的船舷上,看得极为别扭。

    在经历了两轮炮火齐射后,双桅横帆船的指挥船上响起了尖利的号声,“他们也不过如此!该老子们教教他们了!”

    就在郑芝莞指挥发射的这一轮炮弹刚刚落下的一瞬间。方才还在炮火波涛之中颠簸前行的十艘炮船上升腾起浓厚的白色烟雾。烟雾中,震耳欲聋的炮声大作。一波波的大铁球,似乎铺天盖地的往福建水师的这几座炮台上砸来。

    克龙炮那沉重的炮弹,在不到两里路的距离上,以近乎于一条直线的弹道直直的砸在鼓浪屿炮台的胸墙上。将胸墙上厚实麻袋垒砌成的护圈都砸塌了一大片。炮台上虽然密密麻麻的摆放着无数装满泥土沙子的竹筐和麻袋用来防止炮弹在坚硬的炮台结构上造成二次伤害,但是,就算你的土筐与麻袋摆得再密,然炮子射中阵地,多少还是会滚动弹跳,因为总要给人留下活动之地。而炮弹飞来和在地面上弹跳时,似乎很慢。实际只是肉眼看到炮弹运行的角度、速度,实则速度很快,人体想要反应,往往己经来不及。

    臼炮三十斤以上的炮弹。从头顶凌空而落,所到之处,砸得更是血肉飞起,火光不断。还有人滚倒血泊,凄厉惨叫,在他们身旁,残留一些支离破碎的肢体和火炮被砸碎的零散炮架。

    郑芝莞灰头土脸的从地上被几个亲兵连拉带拽的扶起来,方才一颗好几十斤重的臼炮炮弹就砸在他的旗阵右侧。被火炮击碎的麻袋屑片,还有大片激起的泥土,泼洒在他的头上、胸前,那枚炮弹击中一个火药桶燃烧殉爆引起的硝烟,让郑芝莞这个意气风发的郑氏亲族青年军官,立刻变成了一个刚刚从矿坑里爬出来的土著奴工。

    “开炮!”

    三头虎号上,张小虎指挥着手下的炮手们将三层炮甲板上那几十尊大炮的炮弹发射到厦门岛南岸炮台上,与南岸炮台的炮手们展开对射,吸引和压制这座炮台上的炮火,让那些克龙炮船和臼炮炮船能够尽量避免被来自三个方向的炮火夹击。

    而在另一个方向上,李华梅的傲梅号,更是将船上的六十门火炮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将屿尾仔炮台上打得飞沙走石,炮手们一个个都不敢抬头。

    “开炮!你们这群怕死鬼!”郑家的一名军官挥动着手中的皮鞭与钢刀,不停的抽打喝骂着那些被李华梅的疯狂一分钟急袭打得有些措手不及胆颤心裂的炮手们。

    “把总大人!那是李家大小姐的船,上面至少都是十八磅以上的火炮,咱们这里的火炮不但数量不及,而且口径也不如人!要是惹到了这个疯妮子,只怕。。。。”

    “啪!”

    夹着铜丝的生牛皮鞭子顿时在那个炮手的身上抽出一道肉棱,转瞬间变成了紫黑色。

    “要是不想死在她的炮子底下,就回到炮位上,开炮!”

    双方的炮弹便在半空中你来我往的不停进行着生命存在意义的探讨。南粤军水师便在炮火交织出的弹道火网之中缓缓的向几座炮台前进,随着水师炮船距离福建水师炮台越发的近了,双方的火炮便更加显现出了巨大的杀伤力,几乎每一颗炮弹出膛,都会有相应的人惨叫着被炮弹或者是炮弹炸起的碎石瓦砾木板碎片击中。

    但是,正如还不知道他爷爷有没有出世的纳尔逊所总结的那样,舰队对有着坚固设防的炮台进行攻击,总是处于相对弱势的一方。

    各条舰船上不停的将战损情况通过信号旗传递到张小虎的旗舰上。

    “不要顾忌伤亡,不要顾忌火炮损失,先把鼓浪屿上的三座炮台给老子干掉!”

    “大帅,李家的船被咱们的炮台压制住了,要不要我带着炮船冲出去,将这些李家舰船一举歼灭掉?”

    在厦门岛上,郑家的高层将领齐聚在日光岩上,各自用望远镜观察着不远处那炮火连天的场面。

    郑芝虎说得并不算狂妄,日光岩下,厦门港的西水道里,眼下正停泊着至少上百艘大青头和红毛船,完全有一举消灭南粤军冲进厦门水域这十几条船的能力。

    “不可以!我军舰船此时冲进去,便是给炮台上的兄弟们帮了倒忙。让他们不能放手歼敌。传令下去,在南粤军水师不曾溃退之前,我军水师不得擅自出动交战!以保住船只为要!”

    海面上的炮战还在继续。

    到了下午未时,南粤军水师改变了战术。不再分配火力。而是将在金门、厦门外海的更多船只调进厦门海面,集中了二十多条双桅横帆船对鼓浪屿的三座炮台进行往来不断的炮火袭击。

    在不断的炮兵交火之中。南粤军和福建水师炮兵的差距一点一点的显现出来。双方在火炮性能、弹药质量、射击技术等方面的差距不是一座炮台的精心施工建设就能够弥补的。在三头虎号和傲梅号的联合不断的攻击之下,厦门岛南岸的主炮台渐渐开始出现了颓势,但是这里的工事全数是用南中购进的烧灰混合了沙子石子,加以熟铁条砌筑而成。最是坚固不过,厚厚的胸墙外面护以泥土,可以防止敌军炮弹炸起的飞石伤人。石壁后面建有兵房,还有围墙防护。一时间,炮手们躲在坚固的花岗岩筑成,倒也安全。

    但是,在密如火雨般的炮弹不停落在露天炮位前后左右。不停的将自己的同袍劈中,变成一滩碎肉,炮台之中的将近两千名守军和炮手,无不是躲在各自寻觅的安全所在。任凭军官如何鞭笞,也是不肯在南粤军向炮台上倾泻炮弹时出来装填还击。只肯在两艘炮船调整船舷,准备进行下一次炮击时,人们才会疯了一样的跑出来,快手快脚的将药包和炮弹塞进炮膛,然后趁着三头虎和傲梅号缓缓转动巨大船身之际,向这两条巨舰发射炮弹,打出一个又一个齐射。但是,射击效果便不敢恭维了,甚至连炮口仰角都是最初的几次齐射时的角度。

    而另一边,鼓浪屿炮台上的炮声越来越稀疏,在得到了将近二十艘双桅横帆船的重点关照下,一座炮台已经被基本上打哑巴了。没有了火炮的炮台就丧失了自保能力,炮台上的护军和炮手们一声发喊,纷纷丢下炮位向邻近的两座炮台跑去。一座炮台的空间本来就有限,刹那间又涌进来将近一半的人,立刻在这两座炮台上,吵嚷、叫骂、喧嚣、推搡声不断。

    在厦门与金门之间的大担岛附近海面上,停泊着更多的南粤军水师船只。大小规制不一的战船、运输船、甚至是伤兵船,众星捧月般的围绕在守汉的常胜号周围。

    “好了!火候差不多了!打信号,让咱们的船只准备载着陆营出击!告诉前方的炮船,别打红了眼睛!伤到了自己人!”

    随着守汉座舰上司号长手中摆动的信号旗,帆樯如林的水师船队闪开了一条道路,数十艘刚刚打造完成不久的快蟹船如同疾驰在水面上的利箭一般,朝着鼓浪屿方向飞驰而来。

    这些快蟹船,便是在第一次与郑家在厦门作战之后打造而成!

    快蟹船,船两侧有成排的桨橹,外形活似蜈蚣和螃蟹,船体通常漆成红黑两色,元明时期叫“蜈蚣船”,清代称“快蟹”,出没于珠江口外贸的黄金水道,抢掠过往船只财物。无风举桨,起风扬帆,必要时桨帆并用。大型“快蟹”每侧船桨有20多具,每具配两名壮汉,在水上行走如飞,利用奇快船速追赶“猎物”及逃避追缉。

    快蟹原是珠三角海盗用的船,船身狭长,两舷各置桨数十支,摇动时如蟹脚伸张,故名。它速度奇快,装有枪炮,被官兵追缉时,能逃则逃,逃不掉便开炮拒捕,因而颇令官军头痛。清末珠江口河段上,海盗除使用它抢劫外,还用来走私、为鸦片船护航等活动,因此名噪一时。

    如今这些海盗的最爱,被李华宇拿来用来对付海盗的祖师爷级别人物郑芝龙,“厦门之战,除了水师以外,更要靠陆营登陆,以我们手中的火铳、铳刺,将郑家军的胆子彻底刺破!”

    李华宇手中提着一柄长刀,左手擎着军旗,打量着船舱之中那一个个脱去了盔甲和胖袄,露出了一身筋节虬起肌肉的高山族战士,这是他这年余来的成果之一。

    这些士兵在梁宽等人的训练下,在台湾各地扫荡了数十座山地人的村社。将那些不听王化的部族夷为平地。

    “大小姐!你看!”

    在傲梅号上的阿吉,眼光锐利,一眼便看到了那数十艘快蟹船,特别是为首的一条船上。赫然插着李华宇的认旗。更是吓坏了她。

    这个天竺来的小姑娘,也算是在宁远伯府中和李华梅、李华宇等人一起长大。在这座外人看来气象森严的府邸之中,出身低种姓的她,第一次被当做人来看待。一颗怀春的芳心,早就不知道在何时飘荡到了李大少帅身上去了。

    “等有机会。我和阿娘说,让你去大弟弟房中服侍他好不好?”知道自己的亲兵头目的一点小心思,李华梅也是很乐意成全她。

    如今,眼见的情郎却在炮子如雨之中亲自挥刀上阵,这如何得了?

    “混账!那个要他亲自上阵的!”

    在三头虎号上,张小虎气得须眉倒竖,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小子们!大少帅都亲自上阵了。你们还等什么,给老子狠狠的打!打下了厦门,老子自己掏腰包请你们喝酒吃肉逛窑子!”

    也许是被张小虎许下的重赏所刺激,也许是被李家大少帅亲自指挥船队猛扑鼓浪屿炮台的举动激励了士气。在厦门海面上所有的南粤军炮船瞬间炮弹密集了不少,人们疯了似得清理炮膛,装填药包,将沉重巨大的炮弹推进炮膛,然后拉动燧发机,点火击发。

    而快蟹船上的水手和士兵们更是奋力摇动船桨,他们早已被告知,在炮火下停留的时间越短,他们生存下去的几率就越大,否则,就让家里的父母妻儿领你的抚恤金吧!

    转眼之间,数十艘快蟹船便冲到了鼓浪屿方才那座被南粤军炮火打得哑巴了的炮台附近海面上,这座炮台,位于鼓浪屿最东处。在它的右翼是一片延展的沙滩。

    “往沙滩上划!快!”

    鼓浪屿岛上那两座炮台上的炮火开始向这个急速奔来的船队转移过来,不停的有水柱在船队之中飞起,人们耳中不断的听到有船被大炮击中后发出的龙骨断裂声,伤者落水呼救的惨叫声。

    “开炮!掩护我们登陆!”

    快蟹船上的火炮也开始向炮台上发射炮弹,虽然只是些六磅、八磅的小炮,但是也稍稍减轻了些炮台火力的压力。

    船体猛地一震,船上的人们不由得东倒西歪一阵慌乱,却原来是船底冲上了鼓浪屿的沙滩,船只在沙滩上搁浅了。

    “快!快上岸!冲上去!冲到炮火打不到的地方去,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刺刀滋味!”梁宽在自己指挥的快蟹船上连踢带打,将李华宇的近卫营士兵一个个轰到齐腰深的海水中。

    “近卫营!前进!”梁宽挥动着李华宇近卫营的营旗,大声疾呼着多年前叶琪在突破灵江时喊出来的口号,引领着身后的数十名近卫营士兵快速的向滩头冲去。

    无论任何时代,两栖作战都是复杂的作战形态,都是对指挥员指挥艺术水平的考验,对实施登陆的海陆军配合的检定,也充分表现出实施登陆作战的国家的综合国力,以及这支登陆军队的战术、技术、纪律水平高度。

    两栖登陆战最要紧的就是争分夺秒的抢时间,要是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完成登陆,那就万事大吉。如果中途被敌人邀击,则有半渡而击的危险,假如登陆作战之初就被敌人识破,奇袭变成了强攻,进攻方的损失就必定惨烈。

    而梁宽的所作所为,恰好符合了这个原则。

    在他的带领下,数十条快蟹船上的带队军官们纷纷跳入齐腰深的海水中,挥动着旗帜和兵器,督促部队迅速向海滩冲去。

    梁宽等人甫一登岸,双脚踏上鼓浪屿的沙滩后,不约而同的便做了同一个动作,将别在腰间的一双干爽的草鞋取下,套在赤脚上,稍稍整顿一下队形,沿着最东侧这个炮台继续向西面两座正在缓缓调整着炮口的炮台猛扑过去!

    在这几十人身后,是越来越多的近卫营士兵,登上了沙滩之后换好草鞋,在各自队官的整顿下,跟着梁宽等人朝前猛扑而去。

    已经毫无抵抗能力的东炮台上,几个郑军士兵将手中的兵器远远的丢到一旁,脱掉身上的棉甲号衣,胆战心惊的看着这千余人从海上猛扑而来。

    “阿哥!你看!那些蛮子!”

    一个年少的郑军士兵指着刚刚登上海岸的东番兵惊恐的叫着。

    个个赤裸着上身,背着刀枪火铳,身上满是刺青的东番兵,在这几个郑军士兵眼中不亚于修罗恶鬼一般。

    这些人不像方才最先冲上海滩的梁宽部下那样,只是在海滩上略微脚步缓慢一下,换上干燥的草鞋便冲向西面两座炮台,而是花费了不少口舌功夫进行整队,这才跟在近卫营兵马的后面往西面两座炮台冲去。

    不过,他们却依旧赤着脚在满是贝壳碎石的沙滩上狂奔如飞。

第四百零三章 鼓浪屿,白刃战!

    几个被南粤军搜了身之后确定身上没有武器的郑军俘虏,如释重负的透过炮台的垛口,向西面望去。

    西面,原本杂沓混乱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整齐一致,远远的传过来,低沉的脚步声仿佛敲打在这些没来得及逃到西炮台去的俘虏们心坎上。此时天高云清,视野良好,透过炮台上的垛口,只见无数的人,渐渐形成了十余个方队,成稀疏的队形,往西面慢步跑去。

    队列前,撞进人们视野之中的便是一面巨大的日月旗,代表着铁和血的黑红两种颜色,如同两股火焰灼烧着人们的眼球。一个矮小粗壮的汉子高擎着这面旗帜,奋步疾奔在队列的最前面,巨大的旗面被海风吹拂着不断起伏翻滚。

    这面军旗后面,便是一面面同样的大明日月旗和铁血十八星军旗,最为耀眼的,便是近卫营的旗帜,,旗帜下边,是一层一层的精悍甲兵,他们列着整齐的队伍行进,有着一股百战之师,血战余生的骄傲气质,这就是南粤军中各部的核心力量近卫营。

    这种队形虽然看似稀疏,但是在带队军官的口令下,却可以瞬间变成密集的阵列,用手中的火铳和刺刀给对手造成巨大的杀伤,要知道,散乱的队形,冲击到相对严整的敌人阵地前,就是一面倒的被屠杀命运;更何况,眼前等待他们的是两座坚固的炮台。

    要保持队列严整,地形是很大的关键。海滩上被潮汐冲刷的高低起伏坑坑洼洼,沟壑纵横。换做郑军,在这种地形地物条件下,是无论如何难以保持军阵严整的。

    不过在南粤军的队列看来,这种地形似乎又不在话下。他们并不理会沙丘、碎石,水沟、丘壑,矮小的灌木,被潮水冲刷出的深沟。整齐的脚步声中。他们只管缓缓的向前跑去。队列看起来松散,然隐隐又不失严密。

    便是紧随着近卫营队列后面的那三营东番兵。虽然队列动作远不如南粤军,然而比较起郑军的行军队列来也颇为齐整,此辈的队列中更弥漫着一层狂野蛮悍的杀气。

    “疯子!”

    在鼓浪屿的西炮台上,郑芝莞草草的用亲兵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脸。用望远镜盯着由远而近的这支军队。

    如果是别人看到南粤军的这种接敌动作,少不得会认为李守汉或者是军中有人使用了傀儡术等类的妖术邪法来控制人的心智,才能让千百人在敌人的炮口之下如此步调一致的前行。但是郑军也是与南粤军接触交往多年,对于南粤军的训练方式作战手段算是颇为了解。

    但是,即便是如此,对于南粤军的这种胆大妄为的举动,郑芝莞也不得不认为是疯狂至极。特别是在队伍的中军。他隐约看到了台湾卫指挥使的认旗。在细作的军情通报中,他记得这是李守汉长子李华宇的官职。

    郑芝莞口中叫骂的同时,心中对这支军队又不得不佩服,只是如此一来。敌人侧面袭来,许多的重炮便无法使用了!

    他猛地看向身前的八磅炮,这些火炮,原本只是作为炮台的辅助火力使用,不想今天便要派上大用场。为了保持火力,它们将分为三波,轮流不断炮击,大部分火炮,重点炮击南粤军的中军。

    炮台上的炮手、士兵们都被紧急调到那些六磅、八磅炮的周围,帮助炮手将原本正对着海面的火炮将炮口斜斜的调整过来,指向东面。指向正在缓缓移动而来的那股队伍。

    这些火炮大多早已装填好弹药,大群的炮手,手持矩度、铳规器械,紧张地进行最后的核算调整,南粤军的气势令他们手心之中不由得满是汗水,额头鬓角被细密的汗珠布满。

    终于,看南粤军队列前那面巨大的旗帜越过了几处不显眼的沙丘,标志着他们已经进入了八磅炮的射程之内,郑芝莞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抢步上前,夺过一个炮兵手中的火绳杆,用撕裂般的声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目标距离,五百三十步,第一轮火炮,开炮!”

    他点燃面前火炮的引线,立时嘶嘶的火花冒起。

    “开炮!”

    重复口令声中,大队的郑军炮手陷入了癫狂状态,他们都看到了李华宇的那面认旗,他们和郑芝莞一样疯狂叫囔。只要能够一炮击毙或者击伤李家的大少爷,这场仗咱们就赢了!身家性命就保住了!

    连珠霹雳般的炮声大作,炮弹出膛时特有的尖利呼啸声响起,炮台上大股白烟腾起,郑家军的六磅炮、八磅炮,大佛郎机等数十门大小口径火炮,依次向东面喷出猛烈的火焰。

    李华宇的成名战,鼓浪屿炮台攻坚战,这个令无数人不论是赞还是毁,对他的印象都极为深刻,告诫部下务必要离这个李家大少爷远点的战役,就此打响。

    令人心寒的呼啸声由远而近,轰的一声巨响,一枚八磅炮的炮弹,重重轰打在军旗右前方数十步远的沙滩上,将海滩上的沙子、碎石、贝壳激扬的满天都是,撒的人们一头一脸,但是,那枚炮弹却因为沙滩的缘故没有形成跳跃起来的二次杀伤。

    被亲兵死死护卫的李华宇稍稍的松了一口气,海滩上,炮弹无法弹跳杀伤,这种地形,对己方还是有利的,再听身旁,兄弟们隐隐的舒气声一样传来。

    火炮呼啸声不断,越来越多的郑军炮弹袭来,好在对于正在行进间的南粤军来说,他们的精确度不足,不是靠前,就是靠后。而且由于地处海滩之上,炮弹落地之后陷入细软的沙子之中,难以形成弹跳跳跃,,或者因为滚动距离不大,无法造成巨大杀伤。

    一发炮弹狠狠砸在李华宇身前数步距离,大地似乎颤动几下,将华宇身边的几个亲兵砸得血肉模糊。被鲜血碎肉染得通红的泥沙,将华宇漂亮精致的衣甲染得血红,侧眼望去,一个深深的洞坑。出现在南粤军的队列旁。

    “不要停留!受伤挂彩的兄弟。到一旁去!让开通路,队伍快速通过!

    郑芝莞有点兴奋的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传下命令:“所有火炮,不要再正面轰击了,尽量侧面轰击南粤军的队伍!!”

    “开炮!”

    “开炮!”

    “开炮!”

    炮手们阵阵疯狂的咆哮声中,炮台上六磅炮和八磅炮、大佛郎机等火炮一轮一轮的发射。西炮台和中炮台上被浓密的烟雾笼罩。

    第一轮射击的郑军炮手们,则拼命将大炮推回原位,使用度板再次紧张核算距离,更有炮手拼命清膛,填上弹药。

    因为分为三轮发射,他们的炮管,有更多时间散热。因为主场防御作战。他们早已将附近的地形烂熟于心,更利用一些地形做出了不引人注意的标记,郑军炮手便依托这些,更加从容的对来袭的李华宇部队进行猛烈炮火急袭!

    炮声隆隆。沉重的实心铁球在空中划出长长弧线,以密集的侧射火力向越来越近的南粤军步兵狠狠的砸去。

    近卫营队列中,东番兵队列中,血肉不断的和沙子一道被巨大的冲击力抛送到半空中,不时的有伤兵被左近的战友连拉带拖的从队列中送出,躺倒在路旁,等候着后续部队的救援。甚至东番兵队列之中,一个营官的认旗都被炮弹劈倒在地,虽然转瞬间便又树立了起来,但是那一营东番兵的队列已经有些散乱,想来是营官已经阵亡。

    郑芝莞脸上露出狞笑:“以步阵逼来?这下舒服了吧!”

    鼓浪屿的西炮台和中炮台上上炮击不停,一波一波炮弹呼啸过来。

    “瞄准这两座炮台!全舰开炮!”

    匆匆赶到鼓浪屿海面上的傲梅号,顾不得海面上还有大批的快蟹船正在迅速的往返就运输物资和伤兵,在李华梅的挥斥下,以不惜将火炮打得报废的发射密度,朝着西炮台和中炮台上倾泻着炮弹。

    “我大弟弟要是有事,就算是杀了你们的头,也难消父帅心头怒火!”

    “谁死都可以,大少帅绝对不能有事!”

    鼓浪屿剩余的两座郑军炮台,刹那间吸引了多达二百余门二十四磅炮以上的火炮,轮番不停的向这两座炮台猛轰。一侧船舷的炮甲板打完齐射,便迅速调转船身,将另一侧的火炮对着炮台猛轰。炮筒打得发热了,便将一桶清水浇上去降温,只要能够发射炮弹,就算是给火炮带来再多的损耗也在所不惜了!

    在舰队与炮台展开激烈对射,为李华宇的冲击部队提供火力支援的时候,南粤军的两个卫生营被快蟹船运载到了临时草草用被火炮击中的残破船只搭建而成的栈桥上。

    无数的民夫扛着竹制担架,在医生和护理的带领下冲上滩头。

    这些民夫大多是在南中招募的土人和倭人劳工,除了正常的工钱之外,更有一项优惠政策。

    “凡是参加此次火线救护的,可以充抵一年的劳动期,提前一年获得户帖。如果在火线上救护下伤兵彩号,还可以一人抵一年!”

    这样的诱惑,在那些在山林矿井中苦苦挣扎的倭人和土人劳工看来,无比优厚。有危险又怎么的?在数十里深的井下挖煤采矿就好了?还不是四块石头夹一块肉?

    不过,登上滩头之后,战况之惨烈,触目所及到处都是残肢碎肉的情景,看得那些民夫个个胆战心寒,前方不时有伤员抬下,个个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要不就是被打得四分五裂,真是太吓人了。有的民夫顾不得救护伤员,而是扶住竹制担架开始大声呕吐起来。

    几个背着绣有菩萨画像的竹编救护箱的郎中过来照着这几个民夫的身体便是几脚,“呆在那里做什么?快点!”

    几个被踢打的民夫唯唯诺诺的点头“嗨依”了一声,扛着竹担架跟着这群郎中向前冲去。这些郎中,全部享受军官薪饷待遇,并且按照各自的资历水平拉开层次,虽然他们不会直接上战场,但是整个南粤军全军上下。对此都毫无怨言。因为无论是谁,都会有生病受伤的时候,而这些郎中就是将士们的救护神。

    他们的救护箱内,装满了各种药品器械。小刀、剪刀。止血粉,刀伤药。金疮药,烧酒,棉花纱布绷带等物一应俱全。

    此时的南粤军,战地救护、野战医院、外伤治疗手段。可以说在整个文明世界都是第一位的。要知道,欧洲就算到了拿破仑时代,外科手术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止血,还是要用烧红的烙铁来帮忙。在烙铁与小刀下,外科手术死亡率也超过八成。特别医治外伤,此时是使用沸滚的油。倒入伤口中,这到底是在谋杀还是在救人?而且你能够想象到,医生和理发师这两个职业可以一人兼任吗?

    在兀自冒着青烟的东炮台空地上,大量的卫生帐篷搭建起来。用于手术准备的开水也在铁锅中开始翻滚,民夫们奔跑往来于中炮台与东炮台之间,将一个个伤员抬到卫生营中进行诊治手术。

    而在炮台之上,数百人奋力移动着被郑军炮队丢弃的火炮,将炮口对准了中炮台,“娘的!拿老子们造的炮来打老子,老子们就用你们的大炮来教教你们!”

    在友军陆海两个方向炮火的支援掩护下,猛扑中炮台和西炮台的李华宇所部四个营的部队顿时压力大减!李华宇见炮台上飞过的炮弹少了许多,便督促部队迅速加快脚步,只要冲到了炮台下,郑军的火炮便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了!

    部队一声发喊,向着不断喷烟突火,发射炮弹的两座炮台猛扑过去,转眼间便冲到了距离炮台不过一百步的一片空地上。

    到了这个距离,炮台上的郑军士兵傻了眼!

    因为南粤军冲的太狠,距离炮台实在太近了!他们架设在炮台胸墙上用来做辅助防御的三磅炮,不论如何调低射度,炮弹还是远远的从前锋前波的明军头上飞过,落到南粤军队形的后方。

    借着这宝贵的时间,李华宇命令部队稍事休息,整理一下装备,人员损失比较大的建制单位同友邻单位汇合到一起。

    他自己则是召集了四个营的营官仔细端详着不远处这两座炮台。

    距离炮台大约四五十步的位置上,用土堆砌起了一道土墙,算是在炮台的外围修建了一道防御工事,土墙的后面,隐约传来一阵阵的人喊牛吼声,那是郑军正在试图将八磅炮移动到土墙上,作为居高临下的火力来轰击这支已经登堂入室的不速之客。

    此时两座炮台上的壕墙,虽然号称坚固,但是在陆海两个方向的炮火不惜血本的猛轰之下,业已经多处倒塌。

    虽然郑芝莞不停的督促军中辅兵杂役用麻袋竹筐装满泥土砂石拼命修复,但在南粤军炮火下,也是收效甚微。不过,土墙前面的壕沟、壕沟后面的陷阱,炮台前面的二道壕沟,壕沟后的矮墙拒马、木桩绳索却是整体完好无损。

    “大人!我们必须要先冲上去,占据这段土墙,否则郑家的火炮拖将上来,我们这一路上的伤亡就白费了!”

    听到土墙后面那声嘶力竭的人喊牛吼声,见到土墙后方时隐时现的郑军兵马,梁宽焦急的向李华宇建议。

    “好!你们各自回去准备,待我营中排铳响起,全军猛扑!”

    华宇也看得很清楚,正对着自己列队处不远,正是一处郑军的炮台出入口。寨门前,挖有一道深深的壕沟,拉有厚重的吊桥。不过,吊桥被往来密集的炮火打得半边桥面悬在空中,半边桥板落在壕沟上。右边不远处,却是一处被炮火轰击的坍塌了半边的胸墙,看那情形,似乎刚刚被一枚臼炮炮弹光顾过。

    “一会,我们便从这里冲进炮台去!”

    李华宇朝着身旁的几个营官指点着那处缺口。

    短暂而又急促的两声排铳响起,这千余人的队伍齐声呐喊,“杀!”如同火山岩浆爆发一般直扑眼前的这段土墙。

    土墙背后,正在奋力攀爬的四门八磅炮,登时被这些已经红了眼的兵士迎头撞了下去,那些满身刺青的东番兵,更是露出白乎乎的牙齿,挥动着手中的绝户刀凶猛拼杀,口中用部族语言大声嘶吼着,“姆嘎亚!”如果要是能够听得懂的话,那吼声就是,“猎头!”

    被几十个近卫士兵牢牢护卫在原地的李华宇,看得清楚,这些东番兵虽然不像近卫营兵士那样坚韧,那样军纪森严,但是作为初次面临如此惨烈战斗的新部队,有这样的表现已经是足以令李华宇欣慰了。毕竟这支兵练成后,只是用来扫荡那些不听招呼的山地人,面对如此残酷激烈的战斗,这还是第一次。

    在这炮弹如雨,血肉横飞,转身便是生与死的战场上,能够做到不惊不散,已经够了。

    ps:  那啥,还有几十个小时八月份月票就失效了,大家还是投出来吧!

第四百零四章 鼓浪屿,白刃战!(下)

    “射击!”

    近卫营的士兵自然不会像东番兵的那些高山族士兵那样,乱糟糟的扑上去猎头,在队列中间的各个队官,斜斜的挥动着手中的绝户刀,向着正前方已经出现崩溃迹象的郑军数百人炮队指去。

    处于该处寨门防线的新军把总,大声吼叫一声,手中的战刀斜指。

    在土墙的顶上和正斜面上,数百名近卫营的士兵齐齐列队,火铳手们以南粤军惯常的列队开火战术排列成了四层,每一层近百杆精良的火铳,爆发出猛烈的火焰。爆响声中。众多的铳口处。向不远处已经慌乱不堪的郑军炮手和护卫部队们,喷射出大股大股的硝烟。

    登时,在本来就在疯狂叫嚣慌张的郑军炮队中,随着火铳声响起,有十数个中弹翻滚在地,不说那些在土墙反斜面上正在奋力牵引着炮车向上移动的护卫官兵首当其冲,便是那些躲在火炮后面的炮手们,也是身上激射出股股血雾,踉跄向山下摔倒下来。

    他们队伍中的那四门火炮,顿时失去了向上的助力,转而向土墙坡下倾滑翻滚而去。方才还是他们赖以自保,信心十足的八磅炮,顿时成了助纣为虐的催命阎王,几个炮手惨叫着被急速下滑的炮车冲撞的骨断筋折,口吐鲜血。

    仅仅几个呼吸之后,又是令人恐怖的排铳声音在耳边炸响,本来就已经慌乱异常的郑军队伍中,更多人中弹摔倒在地。

    将开采铜矿、冶炼精铜、“铸造”通宝过程中的副产品铜绿进行加热后,这种化学名为氢氧化铜的矿物质便会分解成为水和氧化铜,将氧化铜这种催化剂作为添加剂加入到本来就已经精心制造的火药中制成子药,在数十步内可以击破身披重甲、手持铁制盾牌的清军白甲兵,在这个距离上用了来对付这些大多只是身披棉甲的郑军炮手。再加上居高临下之势,顿时威力倍增。

    排铳声音一波接一波,随着南粤军的进攻步伐缓步推进,短短的半分钟之内在郑军队列当中已经有数十人中弹翻倒。铳声和中枪之后的惨叫声在郑军队伍不断响起。

    为了保证射速。这些近卫营的火铳手们,没有进行排队轮进射击。而是使用大明神机营早就使用的十分纯熟的火铳传递战术。以站立在第一列的火铳兵进行抵近射击。身后三排火铳手,则是轮流将手中装有子药的火铳传递到前排射手手中,随后接过打空的鸟铳,紧急装填起弹药来。

    而位列于第一排的火铳兵们。则是不须考虑后顾之忧,只管不加思索凝神屏息的瞄准不远处的郑军士兵扣动板机。

    龙头落下,转眼便是一声轰响,火门一蓬火光冒起,随后铳口喷出大色硝烟浓烟。只是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便是一个郑军士兵棉甲上被火铳击破了好几个大洞,几股血雾在头上身上暴然腾起。却是有好几个火铳兵,都将火铳瞄准了这个倒霉的士兵。

    这短短的半分钟内,南粤军的三轮排铳,已经将郑军这支小部队的抵抗意志彻底摧毁。那些手中擎着刀枪的郑军护卫士兵。几乎被火铳兵们重点照顾的全数倒地不起。

    整个阵地,突然安静下来,不论攻守双方,只余彼此粗重的喘息声。

    “上刺刀!杀!”

    梁宽的一声暴喝,打断了这刹那间的平静。

    近卫营居中,三营东番兵中的两个营在左右两翼,如同潮水一般向这支残余人数不多的郑军席卷而去。

    “逃啊!”

    不知道是谁在队伍中最先丧魂落魄的喊了这一声,百余名郑军士兵丢下遍地的死伤袍泽,转身向炮台逃去!

    海滩上,几个炮队的大队人马正在奋力抬着八磅炮和十二磅炮徒涉着齐腰深的海水向滩头阵地奋力行去。队伍中,不时的有军官在激励着士兵们:“连大少帅都亲自挥刀上阵了,咱们都是拿着大帅军饷养家活口的,这个时候不卖命,还有良心啊?!快!”

    “上啊!”

    郑家炮队的两翼,更多的南粤军士兵蜂拥而上,如狂飙野火般在海滩上涌动。

    “娘的!大少帅这次可是把主公和大小姐惹恼了!大小姐放出话来,哪个见到大少帅,先替主公抽他正反二十八个耳刮子!”

    第三镇的标统鲁云胜,挥动着手中的指挥旗催促着部队奋力跟进,将李华宇打开的登陆场扩得更大。

    “大少帅这次给全军做了一个好表率,为全军建立了这般大功,为啥还要抽他的耳光?”

    站在鲁云胜身旁的一个彝族亲兵,惶惑不解。

    “去!不知道什么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知道什么叫佛身不入虎牢?早就叫你多读些书,你可倒好!认识了五百字能够给家里写信就不知道把书本丢到哪里去了!”

    口中教训着那亲兵,脚下鲁云胜丝毫不曾慢下半步,一路跋涉登上海滩。在他身后,三营兵士拖曳着大炮和各类物资如蚁附膻般自海上来。

    一营兵士拖曳着小舟竹筏等物,手中各执刀斧锤锯等物,不停的在海滩与那些快蟹船之间修建着简易码头,令人员和火炮等笨重物资能够快速上岸作战。

    而在东炮台上,原本用来对付海面上敌军的二十四磅大炮,被炮手们利用可以左右移动的炮车,将炮车的斜角移动到最大,令炮口可以勉强指向西炮台和中炮台。

    “开炮!”

    赖南粤军军工生产的标准化,这些大炮在有经验的熟练炮手手中立刻变成了南粤军的克敌利器,几枚二十四磅的炮台迅速出膛直奔中炮台而去。

    此刻,大批的南粤军在李华宇的指挥之下,已经扑上土墙墙头,自左右两路夹击,居高临下向下压了过去,将那百余人的残兵只逼向炮台外的壕沟。

    “开炮!”

    郑芝莞挥刀将一名两股战战转身欲逃的军官劈死。顾不得抹拭去身上脸上的血污,脸色狰狞可怖,挥舞着刀刃上尚在滴血的长刀,威逼着炮台上的炮手。

    “向土墙、向壕沟给老子开炮!把南军给老子压下去!”

    “大人!沟外还有咱们自己的弟兄。要是开炮。会伤到他们的!”

    “顾不得了!大不了回头老子给他们做一场水陆道场,打十天罗天大醮!”

    炮台上。六七门残存的大佛朗机、六磅炮纷纷向土墙和炮台的外壕乱打一通。

    这一来,李华宇的冲锋部队便倒了大霉。

    本来打算一路衔尾追击,追杀着那些败兵直冲进炮台去,但是。却不想炮台上密如雨点般的炮子在密集的队形中砸下。

    眨眼睛,被沉重的炮弹激起的烟雾便笼罩了冲锋队形,十几个被炮弹劈中的士兵哼也不曾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一个兵士正端着火铳向前猛冲,眼角余光中瞥见一枚炮弹向自己袭来,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火铳去格挡,猛的一撞之下,顿觉手臂一震。之后。低头望去,却骇然发现,自己的一支手臂不知往何处去了,残余的一只手也被震得鲜血淋漓。惊骇之余。不由得他发出阵阵如野兽受伤般的嘶嚎声。

    突如其来的炮火,将溃逃的郑军和追击的南粤军都打得措不及防,顿时队伍中肢体和血肉飞舞,叫骂共哀嚎一片。

    近卫营倒也罢了,这些兵士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口中呼喊不止,“快,冲过去,莫要停留!”

    “冲上去!冲到他大炮打不到的地方去!”

    正面的近卫营虽然被郑家炮火重点照顾,但是只是进攻队形略一顿挫,转瞬间便恢复了正常,只管继续猛扑外壕,几个步伐快的士兵,已经超过了郑家败兵,冲到了外壕边沿上,用手中刺刀将摆放在外壕沟沿上的拒马推倒到壕沟之中。

    但是,在两翼的东番兵却有些不太令人满意。

    第一枚炮弹落到他们队伍之中后,便有士兵惨叫惊呼起来。

    随之不时有炮弹落到人群之中,炸起一团团夹杂着血肉碎块的烟雾尘土,东番兵方才那嚣张不可一世的气焰顿时一落千丈。

    当一枚炮弹落下,将一个赤背赤足的东番兵击中,把他的身体劈为两截,上半身被气浪抛掷到半空中,给附近的几个人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血雨之后,这个东番兵的肢体碎肉飘落在众人的头上、脸上。一望过去,众人皆有鬼魅之状。

    被炮弹炸到半空之中的上半截身体便落在队伍中间,那东番兵却尚未断气,犹自在口中呜咽呻吟不止,一时也听不清他口中说些什么。

    “啊!”这一幕,随着继续有炮弹落到东番兵队伍之中,在这些高山族士兵心中蕴藏的恐惧心理被无限的放大出来,使他们的承受能力到达了极限,立刻有人崩溃了。

    “逃啊!”

    不知道是哪个士兵最先喊出这个众人心头萦绕的词汇,立刻有数十人响应,转身便朝着来路上发足狂奔而去。

    “临阵溃逃者,死!”

    行不数步,眼前刀光一闪,逃跑在最前面的两个东番兵被人手起刀落,将头颅砍下。几声火铳响起,更有三五个东番兵被打翻在地。

    溃逃的东番兵定睛望去,李华宇白皙的脸庞上,被那两个脖腔之中兀自向外狂喷热血的逃兵染得血红,整个人身上、甲胄上、战袍上满是鲜血,头盔不知何时丢到了一旁,头顶上的发髻、金簪被一枚掠过的霰弹炮子擦断,往日打理的一丝不苟的一头黑发,披散在头上肩头,这个造型,便如修罗魔王一般。

    “退回去!冲上去!”

    李华宇身旁的近卫营队官挥动着手中的长矛,将被斩首的逃兵头颅挑起,“这就是榜样!不想自己死了之后还要连累族人的,就往前冲!”

    “东番兵听了!凡先登者,赏银元十块!上好花布二匹,精盐二十斤!斩首敌军者,赏精盐五斤!”

    一面是逃跑之后身死族灭,一面是向前拼死作战,还有诱人的重赏等着自己。就算是尚未完全开化的山地人。也会权衡利害。

    “跟着我的旗号!杀!”

    李华宇也打得泼了胆,一把从身旁掌旗兵手中抢过自己的认旗,一手挥刀一手擎旗,呼喝猛冲、

    随着他的步伐。数百名东番兵渐渐的在他身后汇聚。转眼间超过了他。

    那边,近卫营的兵士已经冲过了外壕。冲到了炮台城墙下,与城头的郑军用火铳展开对射。炮台上,不断有郑军被火铳打倒,惨呼着从城头落下。城下。也不停的有南粤军士兵被城头丢下的火药包烧伤、炸死。

    “不要停!冲上去!”

    队伍中不停有各级军官督导约束部下,一面以排铳向炮台轰击,一面组织部队向炮台城墙扑去。队列中,十几个士兵奋力拖曳着一具残缺不全的拒马,上面的尖利锋刺已经被炮火和刀枪摧毁的所剩无几,正好拿了来做登上炮台缺口的梯子。

    炮台不像城池,所预备的守御工具、武器远没有城池齐全。只是将所储备的火药或是混着柴草。或是装在大小陶瓷器具中不断的丢下,希望能够利用这些来阻止延迟南粤军的攻势。一时间,在城墙下形成一道火障,夹杂着不停响起的爆炸声。不少南粤军士兵在这火障之中被烧死烧伤。从空中看下去,整个鼓浪屿似乎都被火光与烟雾笼罩,有如烈火焚城。一股股的烟雾被强劲的海风从鼓浪屿一直吹拂到厦门岛上,往日潮湿中带着几分腥咸味道的海风,今天却夹着刺鼻的硝石硫磺味道,似乎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

    在日光岩上的郑芝龙举目望去,西边的海面上似乎是铺满了整个海面的南粤军船只,那些帆桨并用的快船正在不停的将兵马火炮源源不断的运到鼓浪屿上,而在这些快蟹船外围更是不停的向岛上两座炮台倾泻炮弹的双桅横帆船。

    而在厦门岛西面,张小虎那标志性的黄金三头虎,正在炮火硝烟之中奋力突进西水道,不断的利用自己的火炮优势,将船舷两侧的数十门重炮炮弹向沿途的郑军炮兵阵地发射过去。

    而在西水道外,更有一面傲然屹立在风雪中盛开的梅花旗,在硝烟和火光中,被炮弹飞过的气流和猎猎的海风吹动。在傲梅号左近,大约两三里范围内,海面上排列着一条条的快蟹运兵船,数十条船上怕不是运载着近万人的兵马。这些兵马紧随着三头虎号和傲梅号行动,目的和作用便是西水道,也就是厦门内港的沿途炮台,炮舰将炮台打哑巴了,这些兵马扑上去占据炮台,复活炮台上的火炮。只不过,是将炮口掉转而已。将郑芝龙的兵马船只牢牢的封锁在厦门港内,使其不能够出动增援鼓浪屿等处的军队,并且将其完全封锁在厦门岛上!

    而这一目的,首要着眼之处便是鼓浪屿!

    此时的中炮台上下,已经是伤亡枕籍。

    攻守双方便在距离不到数十步,恰好是各自手中火铳最佳射程之内,向对方发射着弹丸,给对手造成重大杀伤。

    “砰砰砰砰!”一阵的火铳声响起,一片一闪而过的火光后,数十个手中刀斧赤背冲在前面的东番兵被巨大的冲击力向后推了一下,斜斜的将身躯摔倒在被鲜血浸湿的土地上,一道道血箭在他们的身上迸出。

    一片春雷般的炸响仿佛从天际滚过,在外壕沟沿上又腾起大片大片的烟雾,华宇这次发了狠,集中了数百名火铳兵对缺口处防御的郑军实行不间断的火力压制,铺天盖地的弹丸如雨点从沟沿上向炮台缺口那里激射过去。

    “快!把那几门大炮给老子拖过来!”

    华宇声嘶力竭的督促部下,将刚刚在土墙一侧缴获的那四门火炮拖曳到位,他打算用这四门八磅炮给城头上的守军一记狠辣的尝尝。

    “换霰弹!”

    “瞄准城头人多密集的地方开火!”

    “换霰弹!瞄准城下人最多的地方给我狠狠的打!”

    城头上下的指挥官几乎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中炮台上的郑芝莞,此时也是苦苦支撑。从李华宇督率所部扑到土墙处时开始,他已经连续挥刀斩了七颗人头,将这七颗人头用绳索穿起,悬挂在炮台中央,令手下士兵看见,这就是临阵退缩的榜样!

    “好好打!顶住了就有办法!大帅一定会派人从厦门岛过来增援我们的!”

    “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中,炮台上一门六磅炮喷出浓厚的白色烟雾,五斤多重的实心炮弹咆哮出膛。它的目标,直奔正在朝着城头上猛烈开火的南粤军火铳兵。

    几十步的距离上,火铳都是最佳射程,火炮的威力可想而知。

    “妈祖娘娘保佑,若是能够一炮击毙李家小儿,弟子定当重修庙宇再塑金身,从此吃斋念佛修桥补路!”

    望着那枚炮弹的去向,还有不远处李华宇的认旗,郑芝莞不由得暗自在心中祝祷。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5198/ 第一时间欣赏夺鼎1617最新章节! 作者:夺鼎1617所写的《夺鼎1617》为转载作品,夺鼎1617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夺鼎1617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夺鼎1617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夺鼎1617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夺鼎1617介绍:
</p>
<div id="box4">
已写<small>281574</small>字...
此书连载<a href="#" target="_blank">(阅读全本小说)</a>
夺鼎1617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夺鼎1617,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夺鼎1617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