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你就是闯塌天?
吴桥县,素来以“人间游乐无双境,天下杂技第一乡”而闻名。
不过,这座位于山东与直隶边界地带的小县城,却是在崇祯四年时以一场兵变而闻名于世。
正如西方谚语所说的那样,因为一个钉子,少打了一只马掌,因为一只马掌,少了一匹战马,因为一匹战马,损失了一个骑士,因为一个骑士,输掉了一场战斗,因为一场战斗,失败了一场战争。
谁能想到,吴桥县大户,在东林党中被列名为浪里白条的王象春家中仆人的一只鸡引起了一次哗变,又因为这次哗变,而令山东各处几乎糜烂,更给远在辽东的黄台吉送去了数千精兵悍将不说,还有一整套从制造到操作使用的人才。
不过,作为事件爆发地的吴桥,经过七八年的休养生息,倒也恢复了些元气,为了防范兵灾,城中大户们集资重修了城墙,加固了马面,编练乡勇。
“老父母,如此忧劳国事,堪为我等楷模!”
吴桥知县带领着城中一众头面人物,登上城楼向四处眺望,近日来不断有各处传来的兵报,建奴似有回师京畿之势。沧州地面乃是必经之路,虽然前番南下之际吴桥侥幸躲过一劫,谁知道这次是否还有这个运气?
“咱们这吴桥,无论是沧州亦或是德州,都近在咫尺,以建奴铁骑之强,朝夕即可到达,各位先生还是要与学生一道并力守城才是。”
自从多铎领军先行北上以来。左近的多处城镇被镶白旗那些身着白色外镶红边盔甲的军士们一鼓而下,将城内人口钱粮财物一并洗劫而去。
“老父母不必担心,学生业已写了书信,请在附近驻扎,奉旨北上入卫的左镇前来吴桥协助守城。左镇总兵左昆山受京中侯大人提拔知遇之恩,侯大人又与家父同为社友,这点香火之情还是有的!”
王象春的公子一副有恃无恐得意番茄的样儿。
他这话吓得众人无不咋舌!那左镇是什么好鸟?倒是能够打些硬仗,可是素来名声更差,营中更多降贼。纪律二字便不要提了!
这不是引狼入室又是什么?有城中大户开始用极为怨毒的眼神看着王大公子,当年就是这厮。为了仆人家的一只鸡而对路过军队不依不饶。结果惹翻了那些本来就心存怨怼的兵大爷们,一场兵灾让山东死了多少人?(这个时候的吴桥等地还是归属于山东管辖的。)有人开始下意识的移动脚步,离这个祥瑞远一些。
“老爷!老爷!”
两个民壮班头和乡勇头目气喘吁吁的沿着马道冲上城墙。
“有两支队伍,为数在二千人以上。各有不少马匹。一路在南。一路在东,向我吴桥而来!”
“还有多远?!”众人有些慌乱了。从东、南两路而来,都不是什么好消息。要么是建奴,要么是左镇。
“南路距离我们还有二十多里。东路距离我们不到十里!”
“天哪!天哪!”人群中开始有人大呼小叫,距离不到十里,就是打开城门逃走,也逃不多远就会被追杀。
“全数乡勇、官兵、民壮、衙役上城防守!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不知是福是祸,在众人的目光当中,东路来临的那支军队出现在了城下。还好,打得是大明旗号,军官和士兵也是大明内地官军的打扮。
“敢问一声,贵部是哪位将军麾下,来验看一下印信!”城头上的守兵壮起胆子朝着城下那群一看便非善类的官军大声喊话。
“少废话,打开城门!咱们是左镇的兵马,是你们这里的王大公子写信给我们大帅请来帮助你们守城的!快点把城门打开,酒肉住处准备好!老子们为了赶路已经好几个时辰水米未进了!”
见是自己写信请来的军队到了,王大公子自然觉得自己的腰杆粗了不少,颇有几分吴桥之主的感觉。忙不迭的吩咐家人,“快!快下去让他们开城,迎接官军进城。”
守门的兵士、乡勇们心不甘情不愿的在王家人的威逼之下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甫一开城,城下的左镇兵马立刻如同一阵龙卷风一般冲进城中,顿时城内一片鸡飞狗跳之声,各处街道之上,砰乓打门之声,呼喊叫骂之声,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喊声,顿时在城中响起。
“姓王的!你娘的腿儿!你干得好事!”
几位仕绅见城中大乱,不由得担心起自己家中的财物女人,街上的店铺货物,当下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礼节斯文,跳起来指着王大公子的鼻子便是一顿大骂。
“诶!列位先生,不要着急,在下在请兵之时便已经同左大人有言在先,愿意筹措一笔军饷以为犒赏之用。这不过是左镇将士自己动手罢了!列位如果不放心家中财物的话,不妨先行寄存到舍下,我已经请了左镇的旗号令箭在舍下,那些兵士们不敢对舍下如何!”
想想也只好如此,众人无不含恨而去,督促家人各执兵刃押运细软箱笼之物往王家的宅邸而去。
一旦事情有了往坏的一面发展苗头,那他就一定会发展到更坏。
几家绅士正带着家人手执钢刀押运着各自的细软之物在背静的街巷之中穿行,不料想迎面正撞见几个左镇士兵。
“有肥羊!”
“驴球子的!抢!”
叫骂着各执刀枪便扑了上来,抢夺车辆上的财货。
这沧州地面自古便是豪侠仗义,民风彪悍,民间习武之风盛行,更加因为八年前那次兵灾,众人更是习武防身。见有人要抢夺自家财物。少不得上前制止,言语不和,不知道是谁先挥刀相向,登时鲜血满地。
“杀人了!”
“杀人啦!”
随着惊恐的哭嚎声,吴桥城内开始出现了几处火头。左镇的官兵们开始砸开各个店铺、宅院的大门进去将内中财物搬取出来,有那漂亮的女人少不得要拖到一旁僻静之处配大爷们乐呵乐呵。
“姓王的狗贼!果然是祸水!八年前是如此,如今还是如此!”
几个仕绅在城楼上看着离自己家不远的街巷之中烟火升腾,哭声喊声叫骂声呻吟声不断,纷纷诅咒始作俑者的王家。
“老子诅咒王家一家老小不得好死!”
“这家人当年被列为东林党,老子还认为他们冤枉了好人。现在看。九千岁果然不错!东林党就是一群祸害!”
骂声中,南门外吊桥边又来了一支军队。
前锋的军官高举着印信,对着城头的众人高呼,“烦劳城上。打开城门!”
“怎地?又来了一伙?”
城中仕绅官员们惊了。已经有一群魔王在里面了。如今又到了一伙罗刹?看这些军马各个有甲。不少人还有不错的战马,想来是哪位将军的家丁亲兵之类。越是这样的军队,战斗力强悍不说。骚扰起百姓来也是一把好手。
“打开城门!”知县咬咬牙,下了这个决心。
“老父母!这!?”
“不消多说了。驱虎吞狼吧!大不了到时候从府库中拿些钱粮出来慰劳一下,也胜过这群左营的畜生毁了咱们吴桥好!”
“如果要劳军,我出一千银元!”
“我出二百石小米!”
。。。。。。
城上很快达成了共识,吊桥放下,城门开放。
为首的正是第三旅的旅长廖冬至。
“敢问将军大人尊讳该如何称呼?”
知县肃具衣冠,领着几位绅士在城门口迎候大军入城。
“某家廖冬至,忝为南中军第三旅旅长。奉我家将军军令,从左路攻取沧州外围城池。不想到此发现此处仍为我大明所有。”
嘴里客套着,廖冬至却嗅到了血腥气。他本能的示意周围的兵士们迅速入城,控制城墙和城门。
“却原来是南中军到了!”
知县等人仿佛拨开云雾见到日出一般,南中军的战绩这些人也曾听到过,那可是能够阵斩奴酋的狠角色,让他们驱逐左镇便是对了!
“敢问贵县,城中可曾出了什么事情?”
看看南门已经在自己掌握之中,廖冬至收起了紧张的心态,询问这些当地的官员绅士。
“唉!地方不幸!有小股散兵游勇被城内宵小勾引而来,正在城中打劫奸淫。城中兵力又不足以驱逐此辈出城,唉!还望将军体恤这一方生灵百姓,先行将这些乱兵驱赶出去,吴桥父老定有厚礼相赠!”
左镇入城只是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吴桥县东门左近的大街小巷己经成为地狱,除了一部分官兵仍然沿着大街向西门、南门、北门等处蜂拥而来,余下的大部分官军,己经脱离了队伍,开始三五结群在各处任意抢夺财物,打砸店铺,挥刀杀人。甚至是手执火把到处放火,焚烧房屋,更加令人发指的是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街道上奸淫妇女。城中的地痞无赖青皮光棍,也是趁乱混水摸鱼,抢劫钱物。
街上横七竖八的到处是百姓尸体,其中不乏赤身**的死难女子,左镇的士兵们手持武器,不断地砸开了一家家住户的房门,随之而来的便是喝骂声,打斗声,东西打碎了的声音,兵器刺入身体后发出的痛苦呻吟,女人们的惊叫与哭泣声。
在吴桥县城的十字街口,距离鼓楼不远,此时正有几个乱兵在布店内嘻嘻哈哈地扛着几匹南中细布进进出,布店主人身首异处的倒在台阶上,店内的伙计,也吓得不知道逃哪里去了。
就在布店门口,又有几个左镇官兵不知从哪里掳掠来一个女子,就在这大街上将那女子按到地上,七手八脚的开始撕扯这个女子的衣裳,便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胡天胡地一番。那女子拼命的呼救挣扎。奈何她哪是几个青壮军士的对手?衣裳一块块被扯落。
其中一个士兵哈哈大笑道:“当初大掌盘子的说要招安,我还以为再也过不上想砍死谁就砍死谁,想睡哪个女人就睡哪个女人的日子了!今天看来,做官军和做贼没什么两样!”
“就是!做官军比作贼还痛快!”
“轰”的一声巨响,那个正趴在那女子身上的士兵刚刚解开上身的棉甲,胸口便被火铳打出一个大洞,他的血喷溅出来,溅了她身下女子一身,那女子大声尖叫起来。
“兵是杀贼的东西,贼是杀百姓的东西。兵怎么能够和贼相比!”
廖冬至将火铳丢给身旁的护卫。抽出马背上挂着的长柄砍柴大刀。“传令下去。官兵作乱,以叛逆匪贼论处,杀无赦!”
“南中军奉令进城平乱,百姓切勿惊慌!”
“街头不得有闲人随意走动!违者以贼匪论处!”
火铳声响个不停。一阵紧接一阵。不时的伴随着铳刺刺入身体的噗噗声。刚才还在挥舞着兵器大肆屠杀抢掠的左镇士兵,顿时成了被宰杀的对象,开始狼奔豸突的向东门逃去。
他们溃退的队形后面。是第三旅的士兵不紧不慢的追击队形,一列开火,一列装填,一列从旁掩护,硬生生的将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县城的左镇士兵赶到了东门附近。
不知道沿途有多少双眼睛死死的趴在门缝中向外观看,这些身披铁甲,衣着整齐的军爷,才有个大明官军的样儿,方才的那些,不过是一群刚刚招安的流寇罢了!
“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们不是贼匪,我们是左镇官兵!”
看着一队一队迎面扑来的官军,他们手中乌黑油亮的火铳,退到了东门附近的左镇官军这才想起表明自己的身份。
“我是副将刘国能,对面是哪位将军在此?请出来搭话!”
当年的闯塌天刘国能,见短短的一刻钟时间内,自己的老营兵马和左大人的精兵家丁便折损了数百人,心中疼的滴血。
对面的队列向两旁分开,闪开一条道路,数十匹战马奔腾而出。
“你是刘国能?”
廖冬至乜着眼睛看着对面这个身披铁甲,带着凤翅盔的家伙。
“不错,正是本将。不知大人如何称呼?贵部是?”
刘国能小心翼翼的打听对面这支军马的来路,打不过就要服软,这是他多年流寇生涯的经验教训。
“你就是当年的流寇闯塌天?”
刘国能立刻涨红了脸,廖冬至这话,无异于当面打脸。
“国能当年虽陷于贼中,然如今已经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与将军同为朝廷命官,将军何出此言讥讽?”
吴桥知县骑着一头骡子从队伍后面挤了过来,看着县城内的惨状,让他欲哭无泪,短短的一个时辰不到,至少有几十家店铺被烧被抢,众多的宅院被这些官兵砸开院门而入,损失财物不详。更重要的是,平民死难者多达上百人,还有许多女人被污辱。这知县一路由南门到东门,就看到街上到处是鲜血与尸体,除了那些被火铳打死、被刀枪刺死的乱兵尸首之外,不乏死难女子赤露下身的尸身,沿着街两边,还有众多被焚烧房屋,烟柱仍是升起。兵乱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时辰,但这吴桥的元气可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恢复的。
见有圆领纱帽的地方官员紧紧的跟在对面的这个将领身后,刘国能知道今天这吴桥县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再呆下去不一定会吃多大的亏。
正要交代几句场面话,给自己找到个台阶带个队伍赶快撤走,那边吴桥县知县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他这骑骡子的一哭,旁边骑驴的几个城中绅士也跟着哭了起来。倒叫站在刘国能身旁一直谈笑风生的王大公子颇为尴尬。
“诶!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官兵不过是抢了些财物罢了!只当是从我们本来准备劳军的银子当中自己取了一部分罢了!”
“你!无耻之尢!”
知县如今身旁有数千强兵助阵,自然不会再惧怕王大公子身后的那些势力,他甚至已经打好了腹稿,用勾结乱兵溃勇,洗劫城池的罪名向上峰呈文,治这个东林孽子的罪!
“你个小小的知县,芝麻绿豆大的前程,也敢在本公子面前放肆?不要以为有这些南蛮军给你撑腰就如此放肆!”王大公子既然敢把左镇兵马引来,就压根没有将知县和同城仕绅放在心中。
当下便指着知县的鼻子破口大骂。
这一骂便惹来了祸事!
“小小的知县?你这引狼入室的贼子身上是什么功名?胆敢如此对吴桥县说话?来人!抓起来!”
廖冬至手中鞭梢一指,几名军官指挥手下士兵便往上闯,对面的刘国能手下军士自然不能让这个领着自己发财的家伙被人抓走,当下两方便冲撞在一处。
拳头打击在身上,发出阵阵低沉的闷响声,同叫嚣怒骂声交织在一起。
混乱之中左镇队伍中有人张弓搭箭对着不远处的廖冬至等人便是一箭。
“狗日的驴球子!管得着老子们抢钱抢女人吗!”
廖冬至身边的护卫手疾的用手中刀枪将那支箭磕飞,那箭去势不减,将一名队官的肩膀射中,那队官一声喊叫倒地不起。
“降贼作乱,戕害我南中军官兵,洗劫城池屠戮良民,以叛逆匪贼论处!奉大将军令,杀无赦!”
在双方拳脚相加之际在后排的火铳手们早已在铳管内上好子药,铳口装上了刺刀,听得主将的军令,立刻娴熟的举枪在手,前排蹲下,后排站立,数百名火铳手将狭窄的街道堵得严丝合缝。
“开火!”
一声开火,正在与刘国能、左镇那些官兵扭打在一处的南中军兵士,顾不得别的,立刻一股劲的卧倒在地,哪怕在这一瞬间身上被人饱以老拳也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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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吴桥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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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集的火铳弹丸登时成了左镇官兵的噩梦。
原本以为这些南中军只是火铳利害,方才也只是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正面肉搏未必是咱们的对手。方才对峙的这段时间,刘国能手下人将千余人在关厢内下马列阵,密集数列手持盾牌大刀的老兵在前,之后便是数百名长枪兵,最后更是好几层的弓箭手借着人群的掩护弯弓搭箭将弓弦绞得紧紧的,只等副总兵大人一声令下。
这些人都是随刘国能起事以来便在各地流窜的老贼,个个战场经验极其丰富。对于对面这支南中军,虽然对他们身上的南蛮甲和手中的兵器颇为羡慕,但是许多的普通士兵却并不以为然,从陕西这数年征战以来,衣甲鲜明、器械精良的军队见得多了,哪一个不是一触即溃或者是打和仗?但是为首的刘国能却不敢这样想。身为一支武装力量的统帅,特别是这些打老了仗的流寇头目,看风色是各人生存第一技能,可以不会打仗,但是不能不会看风。所谓看风,便是从军容士气举止动作上,判断出一支军队的战斗力,进而与自己的军队做出对比,看看能惹还是不能惹。
让刘国能心中后悔不迭的是,眼前这支南中军身上的气势,将士眼中的杀气,对于对手的漠然,对生死的藐视,不是那种身经百战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军队是没有的。
那一支箭飞出去,刘国能就几乎叫骂出声来。
但是已经晚了!密集的火铳弹丸如同雨点冰雹般迎面打了过来。登时将最前沿那些手中擎着大刀盾牌的汉子们打翻了一片。
戚继光在他的练兵心得中这样点评过火铳:“鸟铳者,与各色火器不同,利能洞甲,射能命中,弓矢弗及也!”而南中军的火铳较内地官军、流寇、甚至是辽东的那群反贼们习惯的熟铁打制而成的鸟铳不同,用球墨铸铁制成的铳管可以承受更大的压强,使用更多的装药,特别是添加了氧化铜作为添加剂的火药,更是威力强劲。经过残酷的战争检验,在数十步内。可以洞穿建奴的双重铠甲。在二十步的距离内,就算是在双重铠甲之上再披上一层南中甲,也无济于事。
更不用说这些大多数人只有一件棉甲的前流寇了!
啪啪啪啪,排铳的声音响起。大股的硝烟腾出。乱兵们立时倒下了一大片。
前排蹲姿的火铳手在和背后立姿的战友射击完成后。迅速起立从身后战友手中接过装填好弹药的火铳,同时将手中空枪传递到后面,在这个过程之中。第三列的火铳手们举枪警戒。
几个呼吸之间又是一次齐射,打得对面的左镇官兵又是一阵不类人声的惨叫,中弹的人痛苦地滚倒在地,发出撕心扯肺的嚎叫声。
最先被打翻的,是那群自恃勇力的刀盾兵,他们个别人手中有重盾,甚至是铁盾,可又有何用?但是他们使用的盾牌多是轻便木盾或是皮盾之类,被一铳击中,便是一个大洞,或是干脆碎成数片,一点也不能提供保护。
而在这时,左镇官兵有些回过神来,那是什么鸟铳,前排众人手持的盾牌竟然一点也不管用?
不容他们多想,对面又是一阵排铳的声音,尤如死神的催促,收割走了十数条的生命。
“放箭!”
顾不得多想,也顾不得这些弓箭施放出去究竟会有多大的杀伤力,或者会不会伤到自己人,刘国能只是觉得不能这样死挺着被人用火铳暴打!
他只能期待着自己那数百名弓箭手的抛射,能够让对面这些火铳手有短暂的停止,可以让自己的部下冲上去,与对方的军队搅合在一起,那些火铳的威力便告荡然无存了!
乱飞的箭矢在狭窄的街道上混乱的战场制造了更多的混乱。给更多的人带去了死亡和伤痛。
几支流矢斜斜的飞过廖冬至和吴桥知县的头顶,将廖冬至的大旗穿了几个洞,吓得本来就肝胆已碎的吴桥知县咿呀大叫不已。
借着弓箭抛射的空当,见对面的火铳手们被突如其来的箭雨打乱了射击节奏,左镇官兵们一声发喊便冲了上来。
“杀!抢他们的盔甲刀枪!”
“放!”
军官们早就对如何集火射击给对手造成最大的杀伤颇有心得,见对手不顾死活的冲了上来,这样的机会如何能够错过?当下便命数百名前排火枪手们一起发射。
火铳声响个不停,几乎每一声铳响都会有人中弹倒下,狭窄的街道给火铳集火射击提供了最好的表演舞台,地上到处是鲜血、打碎的盾牌、碎肉和伤者、死者。从未没有见过的作战方式,巨大的伤亡,让嗥叫着扑上前来的这些官兵们,就算是左良玉部下的家丁,是刘国能手下精锐的老营也无用,他们被打懵了。
一个个流寇出身的官兵被打倒在地,翻滚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嚎哭呻吟着。南中军火铳齐射的威力,是这些官兵所难以想象。
“入关劫掠的鞑子都被咱们打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了!你们这些只知道在自家人身上抖威风的家伙算个球!”
一个军官兴致勃勃的操作着一支火铳,朝着对面的人群发射着铅制弹丸。
此时密集的白色硝烟升起,短短的距离上,已经有些视界模糊。不过,火铳手们只管朝着烟雾,将一道道火光射出。每道火光的喷射,便伴随着一阵惨呼,身体倒地的声音。那些中弹的人,身上一个个大洞,很多人的内脏肝肠都被打出来,跪在地上生不如死。
左镇的军阵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有些人挥动着兵器。嚎叫着往前冲,有些人却狂叫着想往后退。一时间整个队列之间人们彼此互相冲撞践踏,人群越发的密集成一团。而这种队形给南中军的排铳提供了最好的杀伤条件。火铳不断的向外制造着巨大的响声、火光和烟雾,每一次响起,便令左镇官兵越发的混乱。
刘国能越发的觉得手脚冰凉,还没冲到对面,己经伤亡惨重,这仗还能打吗?
“刺刀!杀!”
南中军队伍中一声高呼,所有人一起举起手中的火铳,透过灰白色的烟雾。借着暮冬的阳光。铳刺给南中军队形镶嵌上了一道银链。
“大掌盘子的,快走!”
刘国能身旁的亲兵头目一时慌乱,竟然忘了称呼他的官衔,采用了往常惯叫的黑话称呼。一手拉过他的马缰绳。掉转马头向城外奔去。
主帅一走。左镇的官兵们更加陷入混乱之中。
面对着如林的刺刀。有人挥舞着刀枪抵抗,有人则是转身便追着刘国能等人的马匹望风而逃。
刘国能领着残兵败将一口气逃出吴桥县城向东跑了十多里,迎面撞上左梦庚的部队才稍稍的停顿了下来喘了口气。开始检点损失情况。
这一检点,不由得刘国能和左梦庚杀人的心又起了。
短短的一个多时辰,便让刘国能部下死伤、逃亡、失散了数百人,左镇随同入城的部队损失也在这个数目之中。
“上千的精兵啊!这让我如何对父帅交代?!”
“这几百人是我自领兵以来纠合的四方精锐,从来不曾损伤,每遇大战便以此破敌。如今损失殆尽,这让我以后如何带兵打仗?唉!我的军队完了!”
刘国能哭了一场,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是收拾起残兵败将,带着伤了腿脚逃出吴桥县城的兵卒随着左梦庚往南皮县城去了。左良玉的大营此刻正驻扎在那里。
吴桥之变,武戏就此落幕。
更加热闹的笔墨官司开始打了起来。
进士出身的吴桥知县余尚春,操着一口四川渠县口音的官话,督导城内百姓仕绅检查损失,统计伤亡,之后眼睛哭得和两颗红桃一样。
他写给同乡、同年、同榜们的书信中这样描述城池被左镇兵马洗劫之后同僚被杀的惨状:“刘公讳廷训,通州人也。由岁贡任吴桥训导。左镇大兵入城之日矢注衣袍,血朱殷穴胸而出,濡缕属于屡,犹自裹创呼喊,劝导乱兵。连中六矢,乃仆。逾月,其子发棺更殓,面如生,须髯奕奕奋举。丧之归也,诸生数百拦道设祭恸哭震天,小民皆剪纸买浆以奠。”
而监军太监卢九德等人,更是指责左良玉等人无端劫掠州县,纵兵杀害良民,戕害朝廷命官。(这也难怪,谁都知道此时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就在南中军中,正同李守汉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如何不晓得该如何做事?何况,左良玉向来就对这些监军太监们不怎么感冒。)
本着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的原则,以左良玉的老上司、老恩公候洵为代表的一群东林党人,则是对李守汉和他的南中军群起而攻之。
主要罪状其一曰谎报战功。
“国朝自辽东军兴以来,虽将士奋勇,兵卒用命,然未曾有斩杀敌酋贝勒、亲王以上者,李某动辄便以斩杀伪逆亲王、郡王、贝勒等事报捷,虽有甲胄旗号为凭,然似有冒功之嫌。”
其二曰擅作威福,擅改军制。
“本朝兵制,各镇总兵以下,副将、参将、游击、守备等职,各有员额,曰正兵营,曰游兵营,曰奇兵营,李某何职,动辄便以镇编练师旅,擅立营伍,曰统制、曰旅长,此举是何居心?”
其三曰吴桥之变,似有蹊跷。
“吴桥变起之日,左镇率先入城,乃是吴桥士民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何以一入城便生变乱?是劫掠州县耶?是被迫起而自卫耶?南中军入城之时,便对左镇大打出手,是平乱耶,是戕害友军耶?”
这一类的文章题本雪片一样的在内阁、司礼监之间往返,同样的抄件被人用快马送到有关当事人的面前。看着这些不论是非。只管党同伐异的文字,前几日被儿子和部将的无能之举气得红脸变成紫脸的左良玉,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而原本以为是自己有功的守汉,却被这些大臣和文人的笔墨气得脸色发青。
“这群狗娘养的!老子带兵和建奴打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时候,他们怎么不出来狂吠?老子的缴获送到京师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说话?如今老子打了一个劫掠州县屠杀良民,戕害朝廷命官的招安流寇,他们倒是一个个的都从阴沟里跳了出来?”
守汉在刚刚收复的沧州府城中顿足大骂。
如果不是因为和左良玉的一场冲突,他便可以指挥三路人马将多尔衮的后卫咬住,狠狠的撕扯下一块肉来。但是因为廖冬至在吴桥被绊住了腿脚,守汉手中兵力不敷使用。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多尔衮丢下了数百具尸体之后扬长而去。白白的又给京城之中的那些口诛笔伐之人添了一个“养寇自重纵敌北上”的说辞。
主帅恼火,众将自然是更加七窍生烟。
“主公,咱们此次北上勤王,也算是尽到了臣子的心意了。索性全军南下。到登州、胶州等处上船。到耽罗岛暂且休整一段时间。之后全军南下就是!”
“老廖你说的这是啥话?要是依我阿标的意思,索性咱们就全军将那左镇尽数屠之,这群穷酸不是说咱们戕害友军吗?咱们索性就杀个痛快给他们看看!”
“吴二哥的这话在理!丢那妈的契弟。咱们连鞑子都不怕,区区的一个左镇,算得上个**!”
见众将在守汉面前大呼小叫,在一旁的李沛霆、王德化、吴良辅等人则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王德化和吴良辅二人早已经将南中军作为自己要全力拉拢的武力对象。无论如何,要将这支强悍的武力拉到自己这一边以为外援。
就算是不能将南中军收为己用,至少也是要双方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这几年来,通过控制南漕海运,购买南中军械盔甲刀枪等物,太监们可谓是养肥了一大票人。越是知道这里面的好处,便越是要牢牢地把握住这个聚宝盆。
可是如果李守汉因为和区区一个左良玉、刘国能的一点冲突,被这群东林疯狗惹翻了,一怒之下回到两广去做他的土皇帝,到那个时候,皇上的每年几十万石粳米、几十万元银元的私房钱没了不说,日后再有建奴入寇,上哪里去找这样一支敢战、能战的军队?
王德化正要开口劝导,免得事态变得越发难以收场,一旁的李沛霆却抢先开了口。
“主公,此事以我看来,朝中定然有人与主公过意不去。此辈想必是看主公斩杀了大批的建奴,诛戮了奴酋数名,心中有所不甘。轻者,此辈乃是嫉贤妒能,意图让主公将将士们血战得来的军功分润与他们,让这些身处于美宅华府之中,眼前美婢歌姬,怀中软玉温香的大老爷们轻松的获得运筹指挥之功。重者,便是与建奴有所勾结,受建奴指示,意图将我南中军有功将士身上再演出一场风波亭。”
李沛霆的话可谓是句句诛心,说的众人无不动容,但是却让王德化等人一时无法辩驳。
朝中有奸臣,要对主公和南中军不利。这个可怕的意识在各位旅团长脑海里形成之后便再也挥之不去。
王德化看着众人的脸色渐渐凝重甚至是面带杀气,心中不妙,不由得脸色通红,一时间竟然变得手足无措。
“王公公,话既然已经说到了如此地步,守汉便是关岳在世,也要为全军上下将士的身家性命,和自己的子女家人多加考虑一二。烦请公公先行到京城去朝见天子,为守汉分说利害关系。守汉随后引军马缓缓跟随便是。抵达京畿之后,兵马便驻扎于通州至天津之间。若是皇帝不愿意见我,或是朝中诸大臣不豫守汉入城,守汉便引军马浮海南下便是!”
守汉的话,说的不疾不徐不软不硬,但是却令王德化汗透内衣。
说的很清楚,如果不能够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答复,交出朝中乱嚼舌头根子的那些奸臣,那咱老子立刻拍拍屁股走人,从此一拍两散!
“大将军身为朝廷钦命的东路军马总统官,整饬军纪正是份内之事,谈何逾越?此事定然是朝中那些奸党嫉妒功臣,肆意妄言!”吴良辅急忙接过话头,试图将风色搬回一些。
“嘿嘿!但愿如此吧!”
“就是!关宁军那群狗贼,动辄便是闹饷哗变,打仗更是一触即溃,这群大老爷们怎么丝毫不以为意?咱们斩杀了那么多的建奴他们倒指摘起咱们了?”
“可不是!那个狗贼王象春的儿子,逼令守军打开吴桥城门接应左镇入城杀人劫掠奸淫,这群东林党人怎地视而不见?这未免也太过于偏袒了吧?!”
“炎龙,莫要废话了,皇帝老儿给咱们一个说法便罢,不给的话,这冲州撞府,劫掠州县的事情,哪个不会做?咱们的大炮要是轰击城墙,便是京师又如何?!”
言语讥讽中,王德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命人备马,在黄一山派出的一个骑兵团护卫之下,连连策马,往京城方向去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朝议、封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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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二年(1639)二月,清奉命大将军多尔衮率军饱掠后,从山东北返至天津卫,渡运河东归。三月初九,清军从青山口出关,退回辽东。是役,清军入关达半年,深入二千里,攻占保定、济南二府、三州、五十五县,二关;杀明总督二、守备以上将吏百余人;俘获人口三十万有余、黄金四千余两、白银九十七万余两。中原人民所遭受的苦难和财产损失无可计量。
得到清兵出关的消息,朝野上下齐齐的松了口气。
建奴回到老巢辽东去大秤分金银,大开庆功宴。而朝廷这边也要开始将各地被难城池的善后事宜紧锣密鼓展开。有功人员,需要封赏,失事人员,需要处分。崇祯将主导诸臣赏罚诸务的权力交给了杨嗣昌
三月十二日,杨嗣昌奏失事五事:曰守边失机;曰残破城邑;早失陷藩封;曰失亡主帅;曰拥兵观望。于是蓟镇总监中官郑希诏,分监中官孙茂霖,顺天巡抚陈祖苞,保定巡抚张其平,山东巡抚颜继祖,蓟镇总兵吴国俊、陈国威,山东巡抚倪宠,援剿总兵祖宽、李重镇,及他副将以下至州县有司,凡三十六人同论死。被贬削者为数更众。
将祖宽逮捕,军前正法的圣旨写成了,但是却不知道该派谁去合适?
“如果不与此刻正在天津卫、武清县一带驻军的李卫儒发生那一场风波就好了!”内阁上下,从首辅周延儒到次辅杨嗣昌。无不慨叹。
从王承恩回京之日起,内阁与司礼监之间的权力博弈便出现了颓势,当前几日王德化更是风尘仆仆赶回京城之后,局势便越发的微妙。
先是一群御史台的御史,联名上书弹劾李守汉谎报战功,戕害友军罪名,要求派员到南中军中,彻底查清济南之战时,是否有贪功纵敌之事,为何只有岳托等人的盔甲旗号。却是不见尸体首级?不料想这份题本上去。惹得崇祯皇帝勃然大怒,“朕之将领杀敌报国,尔等竖儒却在此吹毛求疵?意欲何为?”
一时间吓得满朝之上无人敢说话。
只有手执拂尘站在崇祯书案旁的王承恩,指着题本上一个名字阴阴的说了一句。“皇爷。此人的名字奴婢倒是听说过。”
王承恩指着的那个名字正是前广东巡按御史葛征奇。
“此人在英吉利红毛夷犯境之时。不思领着军马抵抗,督率诸军赶走逆夷,反倒躲在珠江花船上**宿娼。后来被李大人责罚。鞭打若干,此事广州城中三尺孩童皆知。不知道为何,走了哪位大人的门路,回到京师后,依旧在御史台任职。这份题本,又是有他签名在此,这,挟私报复的嫌疑,似乎无法洗脱了!”
这话一出口,整个皇极殿上一片芒丝罗绢的朝服无不瑟瑟发抖。那些身着红色的、蓝色的袍服,胸前绣着仙鹤的补子、锦鸡的补子、麒麟的补子、獬豸的补子,腰间扎着镶玉腰带、犀角腰带的衣冠禽兽们顿时脸色变得比死人还要白。
坊间已经有了流言,当日确实是将岳托击毙、杜度、阿巴泰等人俘虏,但是为了考虑到皇家宗室体面,李大将军忍痛用这巨大的军功将被俘的德王等人交换回来。这葛征奇等人却要将这事情彻底掀开,这不是令皇帝丢人丢到整个大明去吗?
而且如王承恩所说,此人私德有亏,曾经被李守汉鞭笞惩罚过,他参与的弹劾题本,究竟可信度有多大,都是一个未知之数。
崇祯正好借题发挥。将数月来自己不断的从内库中拿出钱粮来支付军饷,却听不到一点斩敌酋夺敌旗之类好消息的怒火彻底发泄在这群乌鸦头上。
“骆养性何在?!”
从一旁转出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崇祯帝冷笑道:“葛征奇,你的文章中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将朕指摘的半点不是,将朕的得力干国忠良指为居心叵测之辈,你却又是个什么东西?安知尔有无与鞑虏勾结,陷害大臣?”
他一摆手:“此辈欺罔朕躬,调弄口舌,焉可不惩!镇殿大汉将军何在?拖下去,廷杖!”
看那些大汉将军将那些御史言官横拖竖曳拉下殿去,满殿众臣都是一阵毛骨悚然,而那些言官们,有人一言不发,有人口中高呼太祖成祖皇帝,有人则是神情呆滞,面色灰暗,也有人大声咒骂李守汉和王德化、王承恩等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数十个御史言官被拉出殿外,拖到台基之下,有锦衣卫旗校过来将这些往日里正襟危坐、人模狗样的家伙全部脱去裤子。春寒料峭之中,数十个白花花细嫩嫩的屁股,令人颇为有些邪恶的想法。
一个太监施施然的走过来,却正是吴良辅。他与为首几个锦衣卫行刑百户、大汉将军头目,隐晦地交流下眼色。手持廷杖那几人,看了看吴公公脚下靴子的位置,互相之间便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启禀公公示下,打多少?”
为首的行刑百户特意凑到吴良辅跟前,仔细的看了一眼吴良辅闭合的脚尖,“皇爷正在盛怒之下,不曾颁下诏书,用心打就是!”吴良辅冷冰冰的回了一句。
用心打,就是要命的打法。
锦衣卫们当下心中雪亮。这是公公们要给南中军的李大将军一个交代,特意要借几颗言官的人头来。
“行刑!”百十个锦衣卫的小旗手执廷杖走到这群人身后,将他们拉过来,按倒在地,脸朝下趴在地上,手中的廷杖便举了起来。
行刑百户一声命令:“搁棍!”两旁排列的校尉齐声大喝:“搁棍!”这时,各有一名小旗拿着一根大竹杖走出队列。把杖搁在葛征奇等人的臀峰之上。那棒子风声凛冽,瞧起来威势骇人,校尉们又按照司礼监太监的命令齐声大喝:“打!”于是,行刑者把杖高高举起,大喝一声,呼地一棒子抽了下来。
皇极殿内的文武百官只听得殿外山呼海啸般一片鬼哭狼嚎之声,被打的众人两腿之间,立刻隆起紫黑色的僵痕。 “呼……噗……”“呼……噗……”“呼……噗……”打三下之后,校尉们又看了看吴良辅阴狠的脸色,齐声大喝:“用心打!”
校尉行刑者更加用力。打的过程中。用力更加凶狠。每打五下。行刑者要换一个人,校尉们照样用吆喝声传达吴良辅的命令。每次喝令时,都是先由一人发令,然后百名校尉齐声附和。喊声震天动地。石阶上观刑的官员莫不心惊胆战。两腿发抖。
行刑的校尉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训练的办法是。先用皮革包扎成两个假人,一个里面装上砖块,另一个外面裹一层纸。用杖打装砖块的假人。看上去下手很轻,但打开皮革察看,里面的砖块要全部粉碎;打包纸的假人时,看上去下手很重,但连纸也没有打破——练到这种程度,他才能被选用为执行廷杖的打手。这样,在实际行刑时,就可以随心自如:如果想把人打死,就用打包砖块的假人的手段,如果想照顾某人,就用打包纸的假人的手段。不知内情的旁观者单从校尉用力的情形根本看不出监刑者的真正意图。
便是他们手中的廷杖,也是专门由栗木制成。击人的一端削成槌状,且包有铁皮,铁皮上还有倒勾,一棒击下去,行刑人再顺势一扯,尖利的倒勾就会把受刑人身上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来。
锦衣卫中,颇有些人因为几次三番的往守汉面前传旨,甚至是参加对建奴作战,回来之后,不但很是发了一笔财,还因为军功升了官,在上司面前被高看一眼甚至是简在帝心。这如何不令众人羡慕?一时间,在锦衣卫中,李大将军的名号,就等于升官发财四个字。而这群清流,往日里鼻孔朝天,对东厂、锦衣卫众人,动辄便是一句厂卫鹰犬。早就让这些校尉们怀恨在心多时了。
如今抓到这样的机会,如何不把多年所学都用上?
这一天,当场杖毙了三十余名御史言官。
从此,在东林正人君子们心中,李守汉的脸上被涂上了浓厚的阉党色彩。
“好!打得好!”在皇极殿内伺候崇祯的王德化、王承恩二人,不动声色的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眼睛深处看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欢喜。
而站在文官队列当中的周延儒、杨嗣昌等人,却是脸色如古井不波。对于皇帝的想法,这些久经宦海沉浮的老官僚油子也能够揣测出几分。
内阁这些日子收到的关于弹劾李守汉及南中军的文书题本不计其数,来自四面八方,罪名更是五花八门。
来自关宁军系统的山海镇、蓟镇、玉田镇、宁远镇等处军将们弹劾李守汉不分青红皂白将不幸被俘失陷贼营的官兵尽数斩杀,充当军功首级,乃是比杀良冒功还要过分的行为。
不仅是关宁军群起而攻之,就连远在曲阜的衍圣公府也具本弹劾李守汉,罪名是擅自改动儒家经典,令士卒日常所读之书乃是歪理邪说。
看着堆积如山的文书,杨嗣昌暗自摇头。
“这群乌鸦,无疑是干了为渊驱鱼为丛驱雀之事!此时李某正是炙手可热,圣眷隆盛之时,又是手握重兵。你们这个时候上书弹劾他,恰恰成全了他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身为崇祯的宠臣,杨大人对皇帝的想法很清楚,眼见东林势力又有所膨胀,各地军头们日渐跋扈。如今有了李守汉这样一个榜样,恰好可以用来制衡东林和东林所代表的文官集团,打压那些骄横跋扈,却又扰民有余御敌不足的军棍们。
果然,在处置完这些诬陷大臣的御史言官之后,崇祯有旨意传下。
“李将军守汉两番入卫,皆有大功。着内阁好生计议,封赏有功将士,朕不吝赐爵。莫要让世人议论,说朕赏功过薄,寒了忠勇将士之心。”
“内阁已有计议,李将军功高,加其太子少保、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授荣禄大夫,荫其一子世锦衣千户,其一子世锦衣卫百户。诰赠上三代皆一品。”
周延儒自认为这个封赏不低。如今各处的军头们所授封赐不过如此。但是杨嗣昌漂亮的面颊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
崇祯皇帝沉默良久,缓缓道:“李将军忠心为国,风涛万里之中两番入卫,且又收复名城。斩杀奴酋伪逆成郡王等。与国有奇功。为诸军榜样,非赐爵位不可酬其功。”
“传朕旨意,龙虎将军、总督南中军马钱粮诸事。总督两广剿抚事宜李守汉忠勇为国,杀奴有功。擢为镇守南中总兵官,提镇两广剿抚事宜,如卿等前番之奏请,办理闽粤浙等处海防缉私事宜。驻节广州。赐其军号南粤军。赐其伯爵之位,爵号务必美名,着礼部等处拟定后上报内阁、司礼监计议。给其诰券,赐铁券,食禄米二千石,其部立功将佐弁兵人等着吏部、兵部、司礼监等核验,叙功升赏。”
一连串的旨意发出,如同春雷一般炸得众人呆若木鸡。官职、差使、地盘、爵位,饶是知道今天崇祯要大批发官职的周延儒、杨嗣昌等内阁众人都是呆了半晌。不但封伯,而且还领铁券,这就是世袭伯爵,而不是流爵。还将提镇两广的差使交给了李某,这便无疑是将岭南之地拱手相让。且又赐了其军号南粤,更令其办理闽粤浙三省海防缉私事宜,营号,这是何等的恩赐,何等的权势啊?大明将领封伯的才有几人?
“这道旨意一出,李某便彻底成为皇帝的孤臣了!”
在留都南京做官多年的杨嗣昌心中一凛,他深知闽粤浙三省海防缉私这个差使对于江南士族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无疑是眼中钉。而且如此一来,原来龙虎将军这个土司官味道极浓厚的官职自然便废除了,守汉便从土司官进入了流官体系。
“绝对不能让李卫儒再这样下去了,如此这样,几年下来,其人羽翼丰满,钱粮丰足。绝非大明之福,也绝非我等之福!”
数日之后,由吏部、礼部等处公议过的赐爵李守汉的名号拟定出来,送到了司礼监和内阁诸公的面前。
“宁远伯?!”王承恩几乎要跳起来骂人了。
这是当年李成梁的爵号!李成梁镇守辽东三十年间,先后奏大捷者十,边帅武功之盛,国朝二百年来所未有。其人更以奢侈无度而著称;军赀、马价、盐课、市赏随意侵吞;全辽商民之利,尽笼入己。不仅以贿赂权门朝士自固,甚至虚报战功,杀良冒级,为言官所劾。以这个爵号赐给李守汉,无疑是当面指着鼻子大骂李守汉是祸国殃民、养寇自重之人。
“这个如何是好?”
王德化有些愠怒了。
“内阁倒是认为这个爵号甚美。李伯爷多年以来,抚育百姓,开辟荆棘。且又有多方靖虏平寇之功。宁远二字,恰如其分。”
“正是!日前从礼部钱侍郎之议,封李将军为龙虎将军,此职恰为当年老奴为我朝命官之职,众人皆不以为美。然李将军从此职,荡寇于粤省,平夷在珠江,又有何不可?公公切勿以为意。”
见内阁之意坚决,王德化等人也只得悻悻作罢,少不得命人写了书信,连夜快马送至杨柳青守汉大营之中,好好的告了朝中文官一状。
不久,封典守汉的圣旨便由曹化淳出京宣读。
“宁远伯?”听了圣旨之中对自己的一番褒奖封典,守汉不由得哑然失笑。之前自己的官职是龙虎将军,打出旗号来就令一众辽东反贼们如疯似狂的攻击了,如果以后再遇到这群建奴,打出宁远伯的旗帜来,这群家伙会如何处之?
“奴婢恭喜伯爷,皇爷有旨意,请伯爷接旨后速速入京,朝廷自有封赏大典。”
“多谢曹公公提点。不知公公何时进京方便?”守汉很是知趣的朝着大太监曹化淳行礼。
“好叫伯爷知晓,奴婢已经老了。皇爷恩典,放奴婢回乡养老,这次到伯爷军中宣旨,也是奴婢最后一次给皇爷办差事,也算是让奴婢开了眼界,看到我大明强军的气势!”
命人取出一盘珠宝财物赏赐了曹化淳,曹化淳千恩万谢的叩拜了伯爷的赏赐,随同守汉身旁的人下去休息不提。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从此就是伯爵了!”
从帷幕后,李沛霆神情古怪的转了出来。
“二哥,也不知道朝中这群官僚如何想的,居然将先祖的封号按到了我的头上!这群狗贼!”守汉难得的红了一次脸。
不料想李沛霆倒是很坦然的摆摆手。
“主公又何必?我早就说过,那个宁远李家的人已经都死在了南海的波涛之中。”
“倒是主公此番进京,却是要多加小心。我听得旨意上命您带一旅之师行入城献俘大礼,唯恐城内高官便在这个时候对主公不利!”
“一旦主公成了袁崇焕第二,城外军马群龙无首,一旁又有洪承畴的数万秦兵在侧,到那时,我军危矣!主公危矣!”(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一年之计在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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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三月,京畿各地已经是柳芽吐绿,草木返青。几只燕子在房檐下飞进飞出,衔着春泥修补着自己被战火毁坏的住宅。
站在运河边上,遥望着远去的军队和如林的旗帜,李沛霆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十余年的辛苦,十余年的奔波,今天主公终于又重新跻身于朝堂之上,成为封爵之人。
按照他的提议,守汉带着近卫旅进京,所有人马不管是哪个朝中大佬来迎接,一律按照临战行军态势,有前锋,有斥候,有中军,有护卫的分工进行,朝中大佬被安置在守汉身边,位于中军位置前进。
“这样一来,若是有变,此辈便是主公的护身符!”
为了以防万一,原本一直随同父亲行军的李华宝,以身体不适为由,暂时驻扎在朝阳门外营房之内,指挥其余的两个旅部队做好战斗准备,所有的炮火一律放列。一旦有事,就算是火炮全部打的报废了,也务必要在一个时辰之内将城门拿下。
李沛霆特意交代鲁云胜等近卫旅的军官,“就是皇帝老子给你们跪下磕头,也不得离开主公五步之外!”
这些军官深知此去凶险颇多,当下无不凛然受命,齐声唱喏。
军官们各自外罩新制的锦袍,内里则是套着胸甲,好在天气暖和了,大可不必穿着棉衣。
“若是城中有变,华宝。你务必记住两件事。”
李沛霆将华宝拉到一旁,低低的声音嘱咐他。
“舅舅,您请赐教。”
“莫要以为进京受封是什么好事,崇祯这小儿,惯会用这等手段麻痹对手,当年对付魏忠贤、对付袁崇焕都是如此。你记住,一旦有变,务必挥师猛扑城池,让崇祯和朝中众人不敢对主公下毒手。这是一件事。”
“华宝记住了,若是城中传出消息来。马上攻城就是!小爷一定把炮弹丢到崇祯头上去。让他临幸妃子都提心吊胆的!”
“好!好!孺子可教也!”
见华宝压根不把崇祯当成自己的君主,李沛霆不由得手捻须髯大笑不止。
“这第二件事,你一定要派人火速到泥沽告诉你大姐华梅,一是将囤积在那里的粮食一把火少了。二是马上南下到长江口。截断运河漕运。炮击留都南京!”
“舅舅您放心!到时候我连通州的粮草一道给崇祯烧了,让北京城的人这个春天饿死一半!”
如果朝中大佬们听到这对舅甥之间的对话,肯定会被吓得屁滚尿流。“你们用如此毒辣的手段防着朝廷,朝廷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着这样的风险来对宁远伯下手!”
“大掌柜,咱们是不是也该启程出发了?”
车队旁,林文丙提醒着李沛霆。
“那些东西都装车了?人呢?”
“回大掌柜,昨晚就已经和老营的几位军需官进行了交接,从缴获的建奴甲杖之中挑选出来的三千件铠甲,七千件兵器,一千张弓,将近三万只箭,都已经擦拭上油,包裹严密。之前俘获的四百重甲死兵,除了主公挑走八十名用于献俘之外,其余的三百人都交给了咱们,随同北上。”
“那二十个呢?”
李沛霆很是关心缺少的那二十名死兵重甲的去向。
“被俘之后鼓噪叫嚣,被当众斩首号令了。如今这些家伙老实的不能再老实了。”
“好吧!启程!”
“大掌柜有令,启程出发!”
浩浩荡荡数十辆大车一路逶迤往泥沽而来。
就在守汉奉旨进京的当日,同样内容的邸报传递到了许州。
刚刚杀了数百人的州衙门前,几十具尸体还在从脖腔里向外流淌着鲜血,十几只野狗贪婪的打量着被用芦席草草卷起的那些尸体,这些尸首过一会就会被丢到城外的乱葬岗子,成为它们口中的美餐。
衙门内,刚刚斩杀了一条龙杆子和滚地雷杆子数百名大小头目的左良玉,心情闲适的坐在帅位之上,听着随行师爷给他朗读着州衙内收到的邸报。
“什么,李守汉那厮被封了伯爵?还直娘贼的什么宁远伯?”
听到师爷念到这段时,左镇众将纷纷哗然。
去年在光山一带投降左良玉的混十万马进忠,和王允成、左梦庚、刘国能等人一起咆哮叫骂,以发泄他们心中的愤懑。
吴桥之变,损失最大的是刘国能,他的老营将士死亡了将近三百人,受伤的也不在少数,虽然有事后逃回的百余人,可是检点队伍,还是折损了四五百人。其次便是左良玉,他的家丁被南中军的刺刀火铳消灭了三百余人,更有二百多人受伤。甲杖、骡马损失更多。
为了弥补这份损失,当接到各打五十大板的兵部文书之后,左良玉迅速领兵南下河南,咬着牙发着狠的狠命剿灭各地的杆子、流寇,不再接受以前习惯的和贼贿赂,对于各处的杆子和流贼,只有一个字,打!从他们手中缴获珠宝金银钱财粮食骡马,更从被俘虏的流贼士兵中挑选精壮补充自家队伍。
左镇营中,有着闯塌天刘国能和混十万马进忠这样的老牌流贼,注册著名商标,那些河南等地的杆子土寇流贼如何是左镇的对手?到河南不过半月,已经连续报捷三次,剿灭杆子七八个,斩首数千。
左营众将,更是收获了无数的子女玉帛,营中的人马刀枪也逐渐恢复起来。
不料想此时却听到这样一个毁人酒兴的消息。
仇家居然封了爵位了!
“驴球子!真他娘的没天理!咱们数千里地跑到进京来勤王,不就是抢了些东西。烧了几间房子,杀了几个百姓?他李守汉就对咱们下这么狠的手,这狗日的朝廷还给他封了爵位!”混十万马进忠一边骂,一边心中暗自庆幸,那一日,他幸好是去了泊头,没有去吴桥,“若是那日是咱们去了吴桥,损失兵马的就是我老马了!”他不止一次的在酒后和心腹手下说起这事。
“就是!他李守汉凭什么!”被众将称呼为大少帅、统领左镇家丁的左梦庚,喝的脸色通红。口中不住的咒骂着。
脸色微微发紫的左良玉。从帅案后转过身来,走到左梦庚身前。面带笑意的看着这个养子。
“我儿,可想知道为何朝廷如此偏袒爱好李守汉,对他恩宠有加?”
“父帅。您请讲。”
左梦庚带着酒气的话音还未落地。左良玉已经挥起巴掌在他的脸上左右开弓的招呼起来。
“为什么?就因为他手上有数万虎狼之师。能够对阵建奴而斩首数万的军队,哪个敢对他不利?!那个不要好好的巴结他?!”
一连串的大耳光将左梦庚打得头晕转向,眼前直冒金星。嘴角鼻子不住的向外冒着血。
左镇众将见状也吓得纷纷起身,却又不敢上前劝阻,只得听左良玉在那里边打边骂。
“就算他头上没有那个狗屁东路兵马总统官的头衔,尔等听到他的队伍来了,还不知道暂避一时,偏偏要在他的枪口下去捋虎须?行军之时前后左右不派斥候,不放游骑,人家打开城门你们就兴冲冲的一头撞进去,就不怕别人在城里设了埋伏,包了你们的饺子?!”
手中打得有些累了,左良玉索性抬起一脚将左梦庚踢翻在地,口中兀自叫骂不止。
“标下等有罪,请大帅饶了大少帅!”
马进忠、刘国能、王允成等人纷纷叩头不止,为左梦庚求情。再这样打下去,左梦庚非得被暴怒的左良玉打死了不可。咀嚼左良玉口中责骂儿子的意思,诸将无不是汗颜,这那里是骂左梦庚,这无疑是将左镇的众将都骂了一遍。
大将不读兵书,不懂阵型,不认识旗号,不懂得金鼓,打仗时依靠少数家丁胜时一轰而上,败时溃败千里。这是眼下大明将领的通病。有那员额万人的总兵,真正可以依靠的战兵不过一二千人。
见众人出来给儿子求情,也知道这顿表演的目的已经达到,左良玉就坡下驴,收住了拳脚。“看在诸位将军的面子上,今番权且先饶过你。日后再有类似之事,定斩不赦!”
“多谢大帅!多谢大帅!”
左梦庚也被自己的两名亲兵扶起来,顾不得满身的酒菜汤水油污,口中含糊不清的跪在左良玉面前,“多谢父帅赐打!多谢父帅教诲。”
“我儿,起来说话。”
左良玉换了一副面孔。
“非是本帅苛求于尔等,当下我们身处乱世,要想保全身家首领,那就要有一样东西必须牢牢抓在自家手中!”
“请大帅示下!”
众将精神抖擞的齐声唱喏。
“那就是一支军队,能够打胜仗、打恶仗的精兵强将数万人在手,任凭他是皇帝是阁老是王爷是侯爷,都要仰咱们的鼻息,看你我的脸色行事!”
听得大帅指出了一条升官发财,横行不法,却又让朝廷对自己无可奈何的道路,不由得众将立时变得眉飞色舞。
“愿为大帅效命!”
左镇部将卢光祖、李国英、张应祥、徐恩盛、郝效忠、金声桓、常登、徐勇、吴学礼、张应元、徐育贤,连同混十万马进忠、闯塌天刘国能二人齐齐的插手行礼。
“本帅翻阅账目,这些日子,我镇官兵于京畿、河南等处剿贼,缴获也算丰厚,计有金银数十万万两,珠宝玉器古董字画善本书籍若干。本帅有一事,愿与诸君商议一二。”
左良玉面色又是一变,和缓了许多,仿佛刚才那个挥舞着大巴掌抽打得左梦庚满口流血的人不是他。
“我镇日前与南中军,如今唤作南粤军冲突,虽然是被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兵甲不如也是一个要紧的关口,圣人不是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吗?本帅有意将我镇缴获之物往留都南京去购买南中商人出售的军械铠甲,汝等以为如何?”
这话如同石破惊天,令在场的十几个人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过了半晌,刘国能和李国英才期期艾艾的询问左良玉:“大帅,标下听到的可是派人往留都去,向南蛮商人购买军械铠甲?”
“然也!”
“可是大帅,我等才刚刚与那南粤军大打出手了一番,这群商人如何肯出售军器铠甲这些要紧之物给我们?”
“就是啊!他们就不怕我们日后拿着他南中出产的上好军械报吴桥杀我将士之仇?”刘国能补充了一句。
“尔等不知,南蛮贪利。只要是真金白银给足。便是活人胆也是肯卖的!我们只管将金银运去南京。到他们的铺子里。上好的刀枪铠甲,火铳、佛郎机,要多少便有多少!”
左良玉坐在帅案之后,很是笃定的摆弄着腰间的佩剑。
“可是。大帅。我们如今的军饷。。。。。。?”
卢光祖有些迟疑。
他到不担心南中商人不会出售军器铠甲之物给左镇。而是担心是否有足够的价款支付。这些日子来,左镇大举出击剿灭了不少流寇、杆子,除了上报斩首功绩之外。也将这些武装之中的精壮力量编入自己的营伍之中以扩充力量。
眼下,与其他明军相比,左镇很特立独行的是,不但没有空额,相反还多出不少人马出来。这些人马在兵部颁发给左良玉的编制之中可是没有名字的。换言之,就是一群黑户。
如何养活这群过惯了大碗酒、大块肉、大秤分金银、换套穿衣服的家伙,一直是困扰左镇将帅们的问题。
如今手头刚刚因为剿灭了几股匪贼有了些积蓄,除了发下欠饷,打点朝中大佬之外,左良玉还要去大批购买军械,这钱从哪里出?
“你们真是太老实了!”
听完了部下们的陈述,左良玉不由得仰天大笑,笑得众人有些觉得荒唐。说这些杀人不眨眼,动辄便是屠村取财的家伙老实?这不是当面打他们的脸一样吗?他们何时何地和老实二字有过什么交道?
“本帅虽然不识字,但是平日里也多从先生们那里听得邸报之类,我问尔等,那李守汉是个什么出身?不过就是一个世袭守备衔千户罢了!但是却养活了数万劲旅,朝廷又说他什么了?还是我刚才那句话,只要我们手中有兵,有甲坚兵利所向披靡的军队,那就一切都不成问题!”
“但是,大帅,这军饷之事?”
卢光祖还是没有转过弯来。
“简单的很!”左良玉冷眼狞笑,“京城有人写信给我,说可以用各种物品充抵给南蛮商人的货款。除了金银珠宝之外,那些你们认为毫无用处的书籍、纸张、古玩字画,甚至是人,不分男女老幼,不分丑俊黑白,只要身体没有毛病,都可以用来交易。”
“驴球子的!”混十万马进忠听得此言立刻跳起身来转头便跑,被头上脸上刚刚擦了药膏的左梦庚拦在了门口。
“老马,你这是何故?”
“大帅,您有所不知,我那营中一群浑人我出门的时候正在烧书做饭,这群败家子!”
在众将的一阵哄笑之中,左良玉示意马进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老马,只怕你回去了,他们的饭也吃完了。算了,以后颁布本帅一道军令,除了抵抗我左镇之人之外,不可枉杀一人。不得毁坏自己不认识的各类器物。我儿,此事你领着家丁们督导办理,将各类器物搞清楚些,颁布的各营之中。而后,凡是剿匪、攻城、行军、宿营等事,你便领着家丁督办此事,凡有毁坏可用于交换的器物,随意杀戮可用于交易之人者,军官杖责四十军棍,游营示众,兵士就地斩首正法,号令全军!”
于是,历史上逐渐演变成以到处屠戮城池劫夺民间、官府财富而著称的左良玉所部,在自己走向军阀化的道路上稍稍的偏离了一些。劫取、掠夺民间财富虽然依旧如故,但是却变得更加的精细化,不再只是抢掠那些金银细软之物,而是将目光投放的更加长远。
善本书、孤本书、字画、瓷器、古董,甚至是各类细木家具都在左镇的抢掠名单上。而所过之处,原本被他们刀枪相向的良善平民,则是被长绳捆缚起来,押送到各处邻近的码头上,交给南中商人用船只运到广东、广西,之后再行转运。
“父帅,邸报上不是说为了给李某一个清白,皇帝杖毙了数十个御史言官,儿子打算命人带上些钱到这些人家中去登门安慰一番。”酒宴散后,左梦庚与左良玉父子对坐,这位大少帅向父亲提出一个建议。
“为何?”左良玉红脸膛上波澜不兴。
“父帅,我左家与李家已经是势如水火,日后冲突势必不断。此人有皇帝和宫中太监引为奥援,自然是有恃无恐。我打算利用朝中文官的力量与各地军镇结好,来对抗李某。况且父帅本身出身于辽东,我左镇中,卢光祖、李国英、金声恒等人本身便是辽东人,与关宁军结好,有利无害。”
“且父帅与归德侯家更是有知遇之恩、提携之义,侯家公子侯方域,如今在复社之中更是名望甚高。若是交好复社,联络东林,朝野上下众口一词的称赞父帅,他朱由检又能如何?”
数日后,左梦庚携带重金前往南京,转而前往吴江,赞助复社的春季大会。
一时间,朝野上下,纷纷称赞左良玉。
有复社士子将左良玉誉为中兴唐室的郭子仪。(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永宁寺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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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二年三月十六日,庙街。
天空被昨夜的一场春雨洗涮的分外湛蓝。农历的三月中旬,按阳历算,己经是接近五月,如果是在关内,特别是江南,正是草长莺飞,暖风吹得游人醉的季节。
可是在这极北的塞外,黑龙江旁边,昼夜温差依旧很大,甚至偶尔还会有几滴冻雨飘落。对于来自南方的人们来说,仍旧是苦寒难耐,所以众人依旧不敢将厚厚的秋冬衣脱下。
站在新近草草成就一个格局的奴儿干都司所在地永宁寺前,李沛霆举着手中的望远镜往左近眺望。
极目望去这里土地肥沃,水草肥美,特别这里地处黑龙江流域地区,河流众多,森林绵亘,草滩茫茫,一片一片的白桦林,水草丰美之处遍地,除了略有些寒冷之外,便是得天独厚之所。
疏林、柳丛、草地,还有河水蜿蜒,湖泊处处,一片片的桦树,枫树,很多树叶,正在慢慢的发出嫩绿色的新芽,到了秋天,这里就会出现一片金黄火红,交相辉映叠翠流金的景象。
刚刚解冻不久的黑龙江,奔腾咆哮着带着上游注入的雪水由西向东日夜奔流入海,两岸植被茂密,森林繁多,不时可见一处处草滩。
虽然已经进入了春天,不过这片土地却还依旧颇有肃杀之意。虽说天高云淡,风清气爽。青草也开始渐渐的拱出冻得坚硬的地面,不过一些山地平川的草地,还是略显枯黄,远处山脚下白桦林与落叶松林也开始悄然变换叶子的颜色,将树林染上了一簇簇的嫩黄色。
这些都无可争辩的说明,春天降临到了这片土地上。
远处黑龙江的江边湿地上,从南方急急忙忙赶回的候鸟成群结队的争夺着自己的势力范围,为生儿育女打下基础。
站在高处,看着湿地里天鹅、大雁、野兔、狍子、狐狸等飞禽走兽无数,不由得李沛霆心旷神怡。顿时觉得胸襟开阔了许多。塞外景色。自有不同。
“。。。。。篱、鹅、鸿、雁之类满其中,远望如人,立者、坐者、行者,白者如雪。黑者如墨。或驰骑逐之即飞起。人去旋下,翩跹回翔于水次。望之,便如阿方索等人所绘之西洋油画卷。”他提笔在日记中写到。
这片土地。地域宽广,地势平坦,只有一些丘陵起伏。黑龙江这边,东北面不远有山地还有大片众林,密布白扬,针叶林、白桦林,夏季林涛阵阵,秋季金黄火红,不时可见黄羊、狍、兔等物出没。
看黑龙江对岸,一样大片的平川草甸,视野开阔。
庙街西面,临时搭建起来的一个集市已经变得热闹番茄。
用砍伐下来的白桦木、落叶松、黄花松等木料搭建成的木栅内,人来人往,叫嚷声不绝于耳。
随同李沛霆前来庙街的林文丙等人,早已对同索伦人、达斡尔人、鄂温克人、鄂伦春人的贸易熟极而流,在木栅内搭起了数十个帐篷,去掉一面的帷幄,将各个帐篷出售的货物让人一目了然。
除了粮食以外,还有众多的肉瓷罐,布匹,茶叶,盐巴,烈酒、铁锅等生活物资,甚至蜂窝煤、铁钉等物也有出售。
众多索伦各部之人在这些帐篷之间往来穿梭,努力克制着自己已经看花了的眼睛,挑选自己中意且又必需的物品,众多的黑貂皮、松鼠皮、黑狐皮、人参、生金、东珠等黑龙江的特产被用来交易这些隆盛行的商人们从万里之外运来的生活必需品。
历史上俄罗斯人战据西伯利亚,仅在一五八六年,向当地土著收取毛皮贡物,国库就获得二十万张黑貂皮、一万张黑狐皮、五十万张松鼠皮以及许多海狸皮和貂皮。
到十七世纪中叶,从西伯利亚毛皮中得到的岁入估计,占了国家总收入的三成,除支付了在西伯利亚的行政开支后,还保有大量的盈余,收获可谓非常丰厚。
对于此次北上到庙街的收获,李沛霆根本不考虑是不是会赚钱,他要考虑的只是能够赚取多少倍的利润而已。
除了用这些生活必需品换取索伦人手中的皮毛东珠人参生金之外,更大的交易目的则是在永宁寺中进行。
围绕在永宁寺周边,临时搭建起了一些小营盘,用隆盛行提供的帐篷和这些被统称为黑龙江蛮族习惯的仙人柱构成了居住所在。营盘内,几十人,或百十人,几百人的照着各自不同的部族聚居在一起,这些营盘内的部族,来源复杂,彼此之间关系也不那么融洽友好,但是在这里,没有人敢于互相仇杀攻击。
“凡是来我们这里贸易的,都是我们的朋友,若是有敢于伤害我的朋友的,我们必将驱逐之,并永远不再与其进行贸易活动。”
这是当初林文丙定下的规矩,在这里被当成金科玉律一样执行着。
从精奇里江支流西林木迪河流域千里赶来的达斡尔部头人多西、科尔帕和达瓦利亚三个人在博穆博果尔的大帐内狼吞虎咽的啃着一头野猪。
“远方来的汉人真是天神一般,这猪肉如此烹制一番竟然味道这样的好。”
矮壮的多西三人,端着巨大的铜碗喝着烧刀子,狼吞虎咽的吃着红烧野猪肉,猪肉的香味、烈酒的香味在大帐内弥漫开来,让在大帐内外站班的武士们不由得一边嘲笑这三个家伙没见过世面,一边却又不住的狂咽口水。
几年的同隆盛行贸易独占活动下来,让博穆博果尔和奥尔迪等人赚取了比阿穆尔河水还要多的利润。博穆博果尔本人的部族,已经拥有了数千户之多。很多人都是这几年归附或是被他征服的小部族。其中的青壮年战士,每人至少拥有一件金属制成的武器,而不再是用骨头、石头来磨制箭头。
而作为最早的贸易伙伴的奥尔迪,虽然没有那么多的人口部众,但是部族的武装力量却是强悍程度更高。百十名战士每一个都是一杆长矛,一柄铁打的长刀,一张弓,数十只铁质箭头的长箭。这样的装备在黑龙江地区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了。
“好肥的野猪,好香的酒!”多西、科尔帕和达瓦利亚三个人将一头三百斤重的野猪吃掉了两条后腿之后,终于依依不舍的打着饱嗝。放下了手中的铜碗。这么巨大的野猪。能够将其放翻,之后用南方来的各类佐料烧制,配以烈酒。博穆博果尔只是用一头战士们狩猎得来的野猪,便不动声色的向这三个人显示了一下自己的力量。这些人虽然是部族头人。但是平日在山林之中。何曾吃过这么味美的食物?茹毛饮血正是对他们日常生活的写照。就算有盛事、喜事也不过烤头猎杀的黄羊、狍子罢了。味道是根本谈不上的。只能说是烤熟了而已。
“大头人,我们当真能够用这些恶魔的头颅换取我们想要的东西?”科尔帕用皮袍的袖口擦擦嘴上的油渍,仍旧有些怀疑的眨着被酒精烧红了的小眼睛。
多西、科尔帕、达瓦利亚三个人作为精奇里江支流地域达斡尔部族的头人。此番前来庙街,除了虎骨、熊掌、皮毛、人参、生金这些索伦各部共同的特产之外,还用桦树皮筐带来了五十颗他们口中的恶魔头颅,也就是罗刹人的头颅。跟着这些头颅一起来的,还有这些罗刹人使用的物品,用来证明他们的身份。
当然,这些物品里没有罗刹人使用的兵器,那些大斧子、长矛之类的武器,已经被三个头人老实不客气的分给了自己的得力手下。
辗转从别的部落那里得知有这样的汉人在庙街进行贸易,三个饱受罗刹人骚扰之苦的头人互相简单的商量了一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没有这个收购恶魔头颅之事,也要将部族中猎获的皮毛虎骨熊掌等物换成那些生活必需品不是?
于是,三个头人便领着部众一路千里奔波而来。
“我可以以我的部众向佛库伦起誓,你们得到的,只会比你们想象的多,不会少!如果你们要的,比你们得到的少了一颗麦子,我赔你们一斗!”博穆博果尔信心满满的向着这三个头人保证。
“如果真的像您说的那样,大头人,我们愿意归附到您的旗帜下。为您去斩下头颅,猎取野兽。”
“横断河水,砸碎石头。”
“砍光山上的树林,摘取敌人的人心!”
得到了多西三人的宣誓保证,博穆博果尔也不再多言,命人出去取来三份礼物。
“你们每个部族我送一百斤盐、二十斤糖,二匹布,四把刀。这算是本大头人赏给你们这些新近归附部众的!”
斤是什么概念,科尔帕这些人不知道,但是盐和甜如蜂蜜的糖、布匹、刀这些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甚至说,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些。
三人眼中闪动着狂喜的小火苗,命人将这些好东西搬回到自己的帐中。
“午后,也就是太阳升到头顶之后,你们三个人和我一道去见汉人老爷的大老爷。”
当博穆博果尔领着三个新来的贸易者出现在永宁寺前时,这里的景象令多西、科尔帕们惊得舌头半天都无法收回去。
用整个的松木一分为二制成的门板,将城池对外的通道守卫的严严实实。厚重的大门在滑轮等工具的帮助之下,开启却显得异常轻巧。
而紧贴着用木栅围成的城墙,则是一排用木头夹着石子、黑土垒砌起来的房屋。房屋的后墙成为了城墙的一部分。房门对内开放,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的,这些房屋除了居住人员以外,更多的是各类货物的库房和马厩。看着房间里堆得和树梢那么高的货物,闻着阵阵粮食混合着茶叶、烈酒的味道,达瓦利亚甚至开始揣测。“要是带着儿郎们抢上一把,是不是这个春天和夏天就很容易度过了?”
春季是野物交配繁衍的季节,按照这些部族所笃信的萨满教的说法,这个时候是不应该进行猎杀的。而前一年冬天所猎获的果实经过一冬天的消耗业已吃得差不多,所以,渔猎采摘部族也有青黄不接的春荒季节。
几座房屋前,架起了巨大的铁锅,有人将宰杀好的野猪、狍子等野物剁成大大小小的肉块,丢到锅中炖煮,阵阵的肉香引来了不少猎犬在附近眼巴巴的看着。
而在铁锅的不远处。十几个彪悍的家伙正**着上身。用手中的利器宰杀着捕获来的野猪。一个看似很瘦小的家伙,上身套着一件皮裙,皮裙上满是鲜血和猪油的污渍,很是随意的挥动着手中的一柄大刀。等候着同伴将一口巨大的野猪从栏舍中沿着狭窄的巷道驱赶出来。
和给野鹿取茸一样。经过狭窄的巷道。野猪被驱赶到一个十分坚固狭窄的胡同里,只有头颅露在外面,那头巨大的野猪獠牙狰狞。头蹄乱刨兀自挣扎不已。那看似瘦弱的屠夫脸上带着一丝快意的狞笑,几步走过去,猛力向下挥动大刀。
刀光闪动,一颗体重有三百多斤的野猪猪头便心有不甘的被砍了下来,几个屠夫的帮手手脚麻利的用木盆收拾从野猪脖腔里喷射而出的鲜血。
“拿些盐来!”
木盆里放了些咸盐,用来和鲜血搅合在一处,为下一步使用猪血做准备。
“好快的刀!好狠的汉人!”
三个头人都是山林中狩猎的大行家,自忖这么大的一头野猪,自己部族之中的武士就算是可以猎获,至少也要七八个人并力完成,不知道汉人用了什么法子捕捉而来,而最难得的是,居然一刀就能将猪头砍下来?!这样的刀,只怕用来砍人的话,可以一刀砍几颗人头了!
“要是我这次能够换几口这样的好刀回去,那就好了!”
“汉人就是富庶啊!用这样的好刀来杀猪?!这应该是给部族之中最强悍的勇士的!”
三个新人正在胡思乱想,那边却出了事。
不知怎么搞的,一头野猪竟然撞开了用碗口粗的木头围起来的木栅,开始在院内东一头西一头的到处乱撞。
“不好!”
三个头人口中无不是惊呼大叫了一声,野猪发起狂来,便是山林之王的老虎,力大无穷的黑熊也要退避三舍。最要命的是它那一身满是油脂、松香打磨过的皮毛,一般的兵器对它很难起到作用。
这头发了狂的野猪,在这样牢固狭窄的区域内往来狂奔践踏,带来的危害是巨大的。今天,这里不知道要损失多少财货,多少人受伤甚至是殒命。
那头瞪着血红色眼睛的野猪,将满身黑乎乎的钢针一样的猪毛如刺猬一样的竖起!
“天啊!是野猪王!”
科尔帕不由得大声惊呼,手中丝毫不敢怠慢,立刻拔出了巨大的斧头,这还是不久前同罗刹人交战的战利品,斧头的原主人已经变成了交易的硬通货躺在了桦树皮筐里。
野猪群中的猪王是成年公猪中最为凶悍的白蹄老公猪,体重一般在350斤以上,极个别体重会超过400斤甚至接近500斤,它们独自镇守几匹大山。在它们镇守的大山里老虎黑熊都会对它们退避三舍,所以这种头猪又被猎人们称为老孤猪、座山猪。这种皮糙肉厚的老公猪凶恶狡猾、诡诈奸滑,凭借它刺刀般锋利的獠牙纵横山野,猎人不敢打(怕伤人伤猎狗),虎豹也不敢捕,是名副其实的“山大王”。
“还是白蹄子的!”
多西也是面带严霜,手中挥舞着大刀,三个头人将博穆博果尔围在当中,很有默契的将他保护起来。
这头在永宁寺城寨中四处奔跑的野猪,黑色鬃毛、白蹄、无睾丸,这些迹象都在无声的向外传递着它的实力。野猪种群中的大公猪数年保持过多的交配次数,蹄壳会慢慢变成白色,公野猪中出现白蹄猪的机率约为1/10000,因病害或敌害失去睾丸后,会变得残暴无常,甚至无端攻击同类。
“嘭!”野猪的巨大獠牙深深的刺入了一根粗大的拴马桩,将那根坚硬的木柱撞得木屑乱飞,巨大的冲击力令深埋在地下数尺的拴马桩摇摇欲坠。
“开火!”
就在这野猪短暂停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一声高呼。之后发生的事情令科尔帕、多西、达瓦利亚三人,包括博穆博果尔都是终生难忘。
十几个隆盛行的护卫,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院子里,三五成群,从几个方向隐隐的围住了那头野猪王。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铳声响起,打得刚刚从木柱深处拔出獠牙的野猪王身上喷出几股血柱,口中嘶鸣不止,作势还要向前扑出。
“砰砰!砰!砰!”
又是几声铳响,那头野猪王终于轰然倒地不起,头蹄乱动一阵,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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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武装索伦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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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过秤这头野猪王体重重达437斤!根据博穆博果尔等人的经验,在这春季体重达到400斤左右的野猪,经过夏秋两季的进食,在10月份会长到500斤以上。
这样的野猪,便是部族里的勇士一起出动也未必敢于搠其锋芒,更不用说将一头进入癫狂状态的野猪王置于死地了。
看得博穆博果尔、多西等人惊恐、羡慕、庆幸诸多情绪混杂在其中,犹如打翻了盐糖罐子,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科尔帕更是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还在微微冒着白烟的火铳,心中却在将眼前的火铳与见过罗刹人的火铳做着对比。
“汉人老爷这个,似乎要比罗刹人的强多了。”
李沛霆护卫们的举动,无意中在索伦人面前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力量。
“来人,把这里收拾一下。”
林文丙满面春风的出来迎接博穆博果尔等人。
“我们大掌柜的在里面等候大头人!”
看着几个亲兵护卫将诚惶诚恐的博穆博果尔一行四人引进大殿之内,林文丙笑了笑,喊过几个伙计,命他们带着招募的土人速速将院内被野猪毁坏的东西收拾起来,将院子打扫干净。
“你们几个,拿着大掌柜的令牌,到库房把那些带来的盔甲兵器一起搬来。堆在大殿门口!”
大殿内,早已没有了释迦摩尼和他的一干弟子们的塑像,这里被隆盛行的人们改造成了一个类似于大堂功能的建筑。用来作为隆盛行在这里的商业活动。
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商品整齐的按照功能罗列在殿内,刀枪斧头之类的工具放在一起,粮食油盐白糖烈酒砖茶集中摆放,铁钉铁锅火石火刀火镰这些生活工具和布匹则是被上述的劳动工具和生活必需品抢尽了风头,可怜兮兮的在一个不那么引人注意的角落里。
这些货物如果在内地,慢说是南北二京,就算是富庶些的州府也会被人嗤之以鼻。不能够登大雅之堂的货物。但是在这极北苦寒之地,却是最能够打动人心吸引人们眼球和想法。
“我们,这些,可以?!”
达瓦利亚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努力使自己的视线从那些可爱的货物上移动开来。但是他很悲哀的鄙视了自己一番,终究还是未能抗拒那些闪烁着可爱光环的货物诱惑。
大殿的屋顶上安装了几块用玻璃制成的亮瓦,在头顶上投射下来的阳光照射下。大殿内光线颇为充足。让人们可以清楚的看清那些涂抹着油脂的刀斧,晶莹洁白的食盐,散发着粮食味道的巨大口袋,颜色漂亮动人的棉布。
“当然可以,只要你有我要的东西,这些东西。都可以!”
自小便听叔伯们讲述如何与这些蛮族打交道的诀窍、门道、经验的李沛霆,很是大方的挥动双手,将殿内的货物划了进去。
“我有!”
“我有!”
“我有!”
三个来自精奇里江的头人忙不迭的表态,从背后的桦树皮筐中取出一颗颗保管加工十分小心的数十颗头颅。
一个个头面表情狰狞的头颅在大殿地上滚来滚去,看得李沛霆一阵恶心。虽然出身将门,但是他最擅长的事情却与作战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好了!好了!这些人头本官已经看过了。尔等可以来同我宁远伯府进行交易了。”
对于李沛霆口中的自称,从博穆博果尔到多西和奥尔迪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不同,他们只是关心自己能够交换多少物资。
“我可是有二十二颗恶魔人头,照你们定的价格,我可以换,可以换,”达瓦利亚头人一时有点算不过帐来,他只是骄傲的昂起巨大的头颅,不住的晃动着这颗满是油污肉屑草棍的脑袋。
“我们担心。你是不是有那么多的盔甲刀枪来把你们的承诺兑现。”
同隆盛行几年的贸易下来,博穆博果尔也丰富了不少的词汇,懂得如何进行讨价还价,如何为自己获得最大的利益。
“大头人,不知道你带来了多少货物同我进行交换?”
“我的部族带来了六十部雪橇的黑貂皮,二十部雪橇的玄狐皮,还有和树林那么多的虎骨、熊掌、生金、人参、东珠。为了这些。我部族里的小伙子们忙了整个冬天!”
听着博穆博果尔有些得意的炫耀自己的实力,李沛霆一阵好笑。拥有了金属工具和大批的武器,索伦人的猎杀野兽活动效率立刻提高了何止数倍?从木质长矛骨制箭头一下子飞跃到熟铁刀枪,九转钢制工具。这个台阶一下子迈过了数千年。
“我们虽然没大头人那么多,可是也有和我们手指脚趾加起来那么多的皮毛,还有你们汉人喜欢的恶魔头颅!我要那种可以一刀砍掉野猪脑袋的刀,还要粮食、盐、布、铁锅!”
科尔帕唯恐自己吃亏,急忙吼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们怎么会没有那么多的货物?我们从来都是担心你们手里的东西少!”
就在几个人在李沛霆面前吵成一团的时候,林文丙施施然的走进了大殿之中,手中拿着一对四五寸长的野猪獠牙,这是刚刚从被乱枪打死的那头野猪王身上取下来的。
“阿丙,告诉外面的伙计们,把所有的仓房都打开,让我们的朋友们看看!”
吱吱哑哑的声音不断在永宁寺内上空响起,一座座关闭的严严实实的大门被人们用力推开。呈现在索伦人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宝山。
堆积如山的粮米口袋,货架上被人粗鲁的码放在一起的铁锅、刀枪、盔甲、布匹,食盐,看得众人眼睛一阵阵发花。
不过,更加令人震惊的场面则是在大殿前。
在那里,数千套盔甲、堆积如山的各类兵器,一千张弓和数万只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着索伦部众人的眼光和脚步。
这些盔甲兵器都是在长清战役时缴获的建奴制式兵器。除了挑出一些用来献给崇祯和朝廷作为军功之外,另有一些被送给了漕帮帮众,用来武装他们的走私队伍。其余的,都在这里了。
因为本身所处的地理环境所带来的生产和生活方式的接近,博穆博果尔们对于眼前这些粗大结实的骨朵、虎枪、虎牙刀、月牙斧头、铁鞭、挑刀、镰刀等兵器有着接近本能的喜欢,如果不是那些南中出产的兵器品质要比这些熟铁制成的来得好,恐怕他们第一时间会选择眼前这种清国官兵使用的武器。
“嗷!”
一声嗥叫。一名多西手下的部众几个箭步蹿到了武器堆成的小山前,从那里挑选出一杆虎枪,一柄长柄挑刀,在手中挥舞的虎虎生风。
虎枪,起初是为了搏杀猛虎而设计的。刃身如刀,枪锋非常锐利。纵使虎熊凶猛,皮骨韧厚,也能一击刺穿。所以靠枪刃处左右各有一小段鹿角棒,非常必要。虎枪长近九尺,单只枪刃便长达九寸,刃上更有数道血槽。枪刃一道道棱起,使得刃身有若圭形。这柄虎枪枪头上颜色深红。不知饱饮了多少敌人的血。
枪杆近半处有枪头与杆身相套连的铁管,靠近枪刃套处,左右还各有一段鹿角。下垂两根长长的皮条,这是防止刺入目标太深,伤及自己。
而那长柄挑刀刀身窄而弯曲,连刃带杆,长近七尺,若被劈中。定连人带马成为两半。
这些兵器都是女真人这种渔猎采摘民族在数百年中与残酷的自然环境搏斗,与战场上的敌人搏斗所积累总结下来的经验制成,这部众一眼便看中了这两件兵器,也算是识货之人。
有人带头,当下索伦人便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对于上好兵器的渴望,当下一声发喊,如渴马奔泉倦鸟归林一般。数百人一起扑向那些兵器铠甲。
“大头人,我的这些货物,够不够支付你的那些雪橇上的货物?”
李沛霆不以为忤,他知道。这群索伦人如同山林里被猎人追杀的野兽一般,已经掉进了自己设下的陷阱,而且是兴高采烈的自己跳进去的。
“不!不够!不够!”
多西有些结巴的吼道。
“我们带来的东西,不够支付这些!”
这些索伦人虽然粗鲁野蛮,但是却也淳朴,草草的估算了一下,便黯然神伤了。部族中的儿郎们如果每人都取到了自己喜欢应手的兵器,还有那些可以抵御野兽爪牙的盔甲,只怕带来的皮毛、山货,便无法再采购部族中需要的日用品了。
如此一来,部族何以度过春荒?
几个头人都是垂头丧气,眼巴巴的看着手下的小伙子们兴冲冲的在兵器宝库中挑选自己喜欢的兵器,却又不能去制止他们。
“大头人,我堆在这里的单是铠甲就有三千件,足够你将你手下部族众多武士武装起来了。还有许多的刀枪利斧骨朵,光是硬弓就有一千张,难道你还嫌少?”
李沛霆又在众人的颓丧情绪上加了一把火,泼了一桶油。
看着部族中的小伙子们兴冲冲的将棉甲在隆盛行伙计的教导下穿在身上,头上又扣上一顶铁盔,手中擎着虎枪,腰间别着长柄挑刀、镰刀,另一只手中拎着几个满是凸起尖刺的铁骨朵,就象小版的狼牙棒。这些骨朵都是建奴专为对付目标的重甲与盾牌而装备,数十步以外投掷出去,中者无不是骨断筋折。背后更背着巨大的步弓,兽皮箭壶里满是一支支二寸长铁质箭头的长箭。这些箭头个个大而沉,开有血槽,有若三棱透甲锥,破甲与放血能力极强,若是中箭,很快就会流血过多而死。
这些常年累月在山林中与野兽为伍的索伦人,有着近乎野兽的本能,一眼便知道哪些武器对于那些动物具有最大的杀伤力。一个个不由分说,立刻将自己从头到脚的装备起来:头上是带着避雷针的铁盔,身上是锁子甲、镶铁棉甲,背上、手中、腰间满是各式各样的武器,脚上几个武士已经套上了铁网靴。
这些人大概不知道什么叫做武装到牙齿,如果知道的话,他们一定会很乐意做到这个地步。
做完了这些。所有的武士们一起用小孩子期盼大人手中糖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头人们,希望能够从他们嘴里得到赞许和同意。
“奥尔迪,你看这个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咱们该怎么办?”
作为黑龙江地方的大头人,如今部众最多势力最大的博穆博果尔,知道如果让这几百个武士脱下身上的甲胄,放下身上手中的武器。只怕自己这个大头人当得也就没有什么威信了。这些武士,会为了拥有一套可心趁手的兵器铠甲带着老婆孩子跑到这些汉人这里来。
“大头人,我已经给部下儿郎们买了二百套盔甲刀枪弓箭,儿郎们已经连着两天歌声不断了。”
奥尔迪的话说的很直接,不由得让博穆博果尔在心中暗自叫了一声苦!凡是就怕有对比,自己的部众看到别人有而自己没有。会怎么想?特别是那些认为跟着自己会有好日子过的部族。
“大头人,咱们是买还是不买?”
多西、科尔帕、达瓦利亚三个人围了过来,他们身上也是套上了两件甲胄,身上腰间背后满是兵器。
“若是冬天我有这些东西,能把那些到我的村寨附近骚扰的罗刹人全部干掉!”
“几位大头人,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和索伦人最熟悉的林文丙带着和弥勒佛一样的笑容操着一口流利的索伦语走了过来。
“大掌柜,实不相瞒。”奥尔迪用生硬的汉话同林文丙解释。
“莫要说库房里的好东西。单是这些东西,就让大家很是欢喜了。可是,可是,”奥尔迪作为南中军与索伦人贸易的中介桥梁,一时间也有些口吃了。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我们的东西似乎不够!”
多西带着怨怼几乎是用吼的声音说出了众人的心声,他的话一出口,众人虽然觉得颇为尴尬,但是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反正家丑已经说出来了。就看这位李大掌柜如何处置吧!
李沛霆露出了一切皆在我手中掌握的笑容,双手一拍。
随着他这一击掌,从大殿后一阵轰轰的响声由远而近,仿佛又有数百头猛兽齐声吼叫,又仿佛黑龙江水涨潮一般。
从大殿的两侧,各自冲出一百五十人的前清国重甲死兵!这些人一律身披重甲,手中举着九尺长的虎枪。身后背着巨大的步弓,腰间佩戴着宽大的砍刀,还悬挂有几个骨朵。
“啊!”
“逃!”
一些胆小的博穆博果尔手下见到这些当日可以扫荡平一个村寨的建奴死兵,不由得惊呼失色。有人甚至准备跑到马厩那里抢夺几匹马立刻逃走。这些人给他们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这些死兵重甲远远的绕了一个圈,将那些要逃走的人圈了回来。各自持枪肃立不动,让博穆博果尔等人大为不解。
“大头人,这些人,是我家主公与建奴作战时俘获之人,主公将他们送给了我,作为我北上的护卫。据说此辈很多都是你索伦各部之人,你看这些人战力如何?”
“惭愧!胜过我部族中武士!”
博穆博果尔倒也直爽,直言不讳。
“大头人难道就不想把你族中勇士也变成如此敢战能战之人?!”
李沛霆的话,说得柔声细语,仿佛是魔鬼的诱惑,但却无疑是摧毁几个头人心理防线的最后一击。
看着多西、科尔帕、达瓦利亚不住吞咽口水而一动一动的喉结,博穆博果尔也知道,拥有一支强悍的武装力量,对于这些头人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请大掌柜的指教!”
他咬了咬牙,毅然决然的下了决心。
“这三千套盔甲,七千件兵器,一千张弓,三万只箭,我便以五折的价钱卖给你们。”
大殿之内,面对着围坐在自己身旁的几个大小头人,李沛霆又一次抛出了巨大的利益。
三千是多少,五折是什么,倒是令同事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向这些人解说清楚。
顿时,多西扑到李沛霆面前,咧着血盆大口两只如同熊掌一样的大手死死的握住李沛霆的胳膊不住的摇动,以这样的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和激动。
便是最早和隆盛行开始贸易的奥尔迪,也对用一半的价钱可以买到如此精良实用的武器表示大为激动。
“大头人,我的那些索伦兵,可以送二百人给你。让他们教授你族中武士,如何结阵而战。”
“你们几家今年春天渡过春荒的粮食,也可以先行在我这里借走,到了秋天猎获野物再还我便是。”
又是五折出售刀枪盔甲,又是借粮食给大家渡过春荒,博穆博果尔也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会有别的要求。
“大头人果然是一方霸主!痛快!别的要求也没有。你们只需要将这里给我拿下来就是!将这里的罗刹人个个斩杀了就可以!”
李沛霆指着地图上一个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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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初战罗刹鬼
“雅库茨克!?”
虽然不认识上面的汉字i,但是从绘制的很写实的山川河流上,多西还是一眼便看出了那个地方是哪里。
越过外兴安岭,沿着阿尔丹河直下到和勒拿河交汇的地方再往南走几天便是雅库茨克了。
去打雅库茨克?
几个头人都有些为难了。那里如今被罗刹人占据了。不久前还有一小股罗刹人越过外兴安岭。沿着阿穆尔河(这是当地土著人对黑龙江的称呼,毛子不过是继承了这个称呼而已。)流窜到了精奇里江和西林木迪河地域,被多西等三个头人领着各自的部众奋力抵抗,将他们消灭。
多西等人桦树皮筐里的罗刹人头就是最好的见证。
“大人要去打雅库茨克?”
倒是博穆博果尔眼睛闪闪发光,他敏锐的感觉到这件事里蕴藏着巨大的好处。
方才,通过奥尔迪和通事的往来传播翻译,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大掌柜的主人是一个天朝的大人物,想想也对,如果不是大人物,又从哪里弄来这许多稀罕之物到这极北酷寒之地贩卖?
“不错!打下雅库茨克,所有的缴获都是你们的。可以用来和我交换你们喜欢的东西。那里以后会是我和你们共同的猎场和牧场、土地。我们要共同分享那里的一切!”
李沛霆命人取出一张图画,上面画的是一株草本植物。
“打下了雅库茨克,你们可以在那附近狩猎。捕获的猎物我依旧照价全收。如果谁找到了这样的野草,并且拿到了种子,我用上好的白米,十倍的重量来交换!”
一个手指头重的野草种子,可以换取十个手指头重的上好白米?就算是这些索伦人生活的原始、落后,也不由得在他们的脑子浮现出一个印象,“这个汉人一定是喝多了酒。”
但是这里的人们还是注重承诺,既然李沛霆开出了价钱,大家自然便乐得日后多了一大片猎场之后,打猎之余去寻找这种野草。
当下几个头人珍而重之的将那绘制着野草模样的纸张收起。
当下。在李沛霆的主导之下。众人开始商议如何往雅库茨克去进行这次狩猎。
“我出五百人。”
“我出二百人。”
“我出二百人。”
“我出一千人。”
“我出六百人。”
博穆博果尔和奥尔迪等头人掰着手指头计算了一番,报出了各自可以出动的人马数量,乱七八糟的计算下来,竟然也凑出了两千多人的队伍。
“好。这些人的粮食酒盐都归我来。从出动狩猎那天起。你们的饭食就是我的份内之事。”
按照李沛霆想法。将这些人马用海船从庙街的黑龙江入海口上船向北。在鲸海(霍鄂次克海的古名。)上航行至多不过一二日就可择地登陆,之后向北沿着阿尔丹河运输给养辎重一路行军。
阿尔丹河也比较有趣,发源于外兴安岭。但是却是往北流的!阿尔丹河河道弯曲的部分被冲击成为一片异常肥沃的土地唤做阿尔丹平原,不过这条河流每年的封冻期也很长,幸好眼下已经解冻。
当然也可以通过阿尔丹平原往西走到达勒拿河,然后渡过勒拿河就是雅库茨克了,不过那样一来,这数千人的给养辎重便不好解决。
“大人,我们还是从阿穆尔河一路向北,经过外兴安岭行军吧?虽然路途远了一些,但是儿郎们不会害怕。”
博穆博果尔等人听说要坐船,登时吓得脸白如纸。
一番苦劝,但是几位同野猪、黑熊搏斗都面不改色的头人,只管将头颅摇动的亚赛风车一般,就是不肯上船渡海,宁肯骑马北上。
无奈之下,李沛霆只得同意他们从庙街出发,携带半月粮食盐酒等物,到西林木迪河的入海口附近扎营,补充给养之后,再行越过外兴安岭,往努亚姆卡河流域去,之后沿着阿尔丹河一路北上便是。
当下议定了出征行军途次,分派了各个部族的旗帜颜色,又在所有的甲胄上缝缀上了一条宽宽的红布以作为识别的标识。
多西部的二百人在前为前锋,科尔帕的五百人和奥尔迪的六百人分别为左右两翼,而博穆博果尔的一千人和达瓦里亚的二百人则是居中和后卫。李沛霆的送给博穆博果尔的二百死兵奴隶在中军之中,作为往来游击支援的力量。
而李二公子本人,则是领着七八条海船渡过海洋往西林木迪河入海口左近寻找合适的地面设立补给营地。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半月后,在西林木迪河上观赏日落日出有些烦躁的李沛霆终于等到了多西等人的前锋队伍。
将这些千里行军的野人们吃饱喝足,稍事休整后,李沛霆不得不丢下了营地里相对舒服的日子,带上自己的护卫,忍受着马背带给自己两条大腿的剧痛,随着这数千索伦人浩浩荡荡往外兴安岭的余脉而来。
这些索伦人倒是很高兴,打着刚刚到手不久的旗帜,在马背上挥舞着心爱的枪刀骨朵,唱着各自部落的歌曲,兴致勃勃穿过外兴安岭和西林木迪河的河谷地区向北而来。
行不数日,在前面担任前锋的多西头人派人传来消息,前面打起来了!
“和什么人打起来了?!”
几个人都有些惊奇,在这亘古荒原上,如何还有别的行军队伍?
还和咱们相向而行?
“是罗刹恶魔!”
来报信的多西部一名达斡尔汉子兴奋的满脸通红,“和黄羊群那么多!”
他一边兴奋的画了一个圆圈比划。一手从马背上取过一个革囊,拿出里面的一颗血淋漓的人头,正是一个金发碧眼面目狰狞的罗刹人。
“噢!”聚集在周围的索伦人开始发出阵阵欣喜的狂呼声,有性急的立刻翻身跳上战马,准备往前面交战的地方冲去,用自己手中的武器去猎取一切好东西。
命人取出一柄长刀,一口铁锅赏赐了那名斩首立功的达斡尔战士,李沛霆强力弹压住中军和左右两翼乱糟糟就要冲上前去的索伦人,命手下护卫前去打探军情,自己侧耳倾听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火铳响声。
火铳声音很稀疏。倒是喊杀声一阵阵的如海潮般。时高时低。
过了片刻,李沛霆派去哨探军情的护卫赶了回来。
“大掌柜!是罗刹人,人数大约在四百左右,和多西头人交战的眼下有一百多人。其余的人都在休息等候出击。大多数人都是斧头、长刀弓箭长矛。大约有十分之一的人有火铳。火铳射程不远。”
“好!”听得对方的人数实力。装备情况之后,李沛霆心中大定。这些罗刹人的装备只能用一个烂字来形容,用来欺负一下当初金属武器很少的索伦人还可以。如今索伦人已经鸟枪换炮,这一仗稳赢!
“科尔帕、奥尔迪!”二位在左右两翼已经看到战场上往来厮杀情景的头人急忙跳了过来。
“大头人,达瓦里亚,今天乃是初战,我在这里宣布一条军令,有擅自出战,不听号令者,从此永远终结与其贸易!”
李沛霆家学渊源,深知临阵之时军纪的重要性,部下勇士再多,不听指挥也是白扯。故而在颁布作战命令之前,先是拿出了一条杀手锏!
见众人无不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他这才继续说出了他的想法。
“科尔帕、奥尔迪你们领着人从两面包抄过去,切断这群罗刹人的退路。大头人、达瓦里亚,你们的部队各出一半,跟随我的那二百勇士出动,其余人手留着做预备。”
“大人,这和我们打猎射鹿似乎是一样的啊?!”
达瓦里亚发现了二者的相同之处。
“不错!也有不同,打猎,有时候要留下活口,今天我们不能让一个罗刹人逃走!”
“科尔帕、奥尔迪,你们将罗刹人包围之后,放两支火箭。各处见我这里鼓声响起,立刻出动,我在营地之中备好酒肉、铁锅等物,等候勇士们凯旋!”
众人领命各自前去布置。
过了片刻,远远的从北方战场的另一侧,一支火箭被人用硬弓射到半空之中,紧接着又是一支。
“他们两个得手了!将罗刹人退路截断了!”站在李沛霆身旁的护卫头目面带喜色指着空中一闪即逝的火箭向他提醒。
“擂鼓,出动!”
几面牛皮大鼓敲起,二百索伦死兵在前,身着重甲举着长枪缓缓的向前扑去,在他们身后,是乱糟糟的近千名索伦部战士,手中各自擎着弓箭长枪大刀等物。
看看临近了多西部与罗刹人交战的战场,那些打老了仗的索伦死兵们很有经验的绕过战场向背后正在集结准备出击的那二百余名罗刹人冲了过去。
刹那间,血肉横飞,各种语言的惨叫声呻yin声响彻云霄。
“来人,烧水,泡茶!”
对于打仗这种事情,李沛霆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只管安排好阵仗,之后的事情就是各个部族头人和他护卫头目之间的事了。
仗打得很是顺手,几乎全数是清军死兵人选的索伦部,用最原始的骨质箭头和木制长矛都能够和罗刹人的探险队打上几年,何况如今全体装备了质量上乘且又十分适合他们的盔甲刀枪,更有二百个在清军之中南北征战多年的索伦死兵作为骨干?
大铁锅里的兽肉还没有完全煮熟,多西便带着人兴冲冲的向李沛霆前来报捷。
数十颗脸上肌肉还没来得及僵硬,脖子上鲜血尚未凝固的人头被他手下炫耀的堆积在了李沛霆的大帐前。
紧接着,东西两翼的奥尔迪、科尔帕二人也领着各自手下将数十颗首级堆积在营帐之前。
稍过了片刻,陆陆续续的。博穆博果尔带着手下的五百人,领着那二百死兵重甲,和达瓦里亚的三百人一道驱赶着百余名俘虏,拎着人头,扛着缴获的刀枪器械兴冲冲的回到了李沛霆面前。
“大人!果然是有了好刀枪打仗就容易的多了!”
博穆博果尔兴奋的和刚刚检验过自己玩具性能的孩子一样,拎着一颗人头向李沛霆报功。
他手下的部族战士,将一串用绳索捆绑的结结实实的俘虏推到了李沛霆面前。
草草的检点了一下人头,一共被砍下了将近三百颗头颅,李沛霆很大方的命人取出盔甲长刀铁锅盐巴茶叶等物,供那些有功将士选择。他将注意力投到了被俘的百余人身上。
“你们是什么人?”
坐在用虎皮熊皮铺的十分柔软的椅子上。李沛霆开始审讯这群俘虏。
一名通事模样的人看了一眼人群中一个衣着较为华贵的俘虏。得到他的许可之后用索伦语开始供述。
这些人是来自于雅库茨克的罗刹探险队,隶属于特别督军辖区。
为首的便是那衣着华贵之人,他的名字唤作瓦西里.博雅尔科夫,和如今在雅库茨克城堡内的督军彼得。戈洛文都是远在莫斯科的沙皇派到这里的大员。
这群罗刹鬼子。一共来了395名哥萨克。30名木匠。2名铁匠和2名翻译在外兴安岭北麓与努亚姆卡河流域的冬季营地熬过了一冬天之后,打算南下去哨探一下路径,不想好死不死的正与打算前往征讨雅库茨克的李沛霆这支武装到了牙齿的索伦兵撞上。
听了几名通事辗转翻译过来的供词。李沛霆吩咐手下文书一定要记清楚,伸手示意,几个护卫立刻将那个身着呢子花纹长袍的头目,瓦西里.博雅尔科夫从俘虏群中拉了出来。
“你叫什么瓦西里.博雅尔科夫?在罗刹人军中官居何职?”
瓦西里.博雅尔科夫虽然被俘,但是多年来在西伯利亚地区纵横各地罕见敌手,养成了他骄横的脾气。
“我?是沙皇陛下任命的雅库茨克特别督军辖区文书官!你们这些该死的野蛮人!”
他拼命的挣扎着,被绳索绑缚紧如粽子一般的肥胖身躯,努力试图挣扎开来。
“你们这些野蛮的埃文克人的杂种!赶快将高贵的罗刹贵族官员,伟大的沙皇陛下的忠心奴仆解开!”
“否则,雅库茨克督军手下阿姆加河的阿姆金斯克堡、阿尔丹河的努恩斯克堡、勒拿河上游西岸的奥列克明斯克堡里面的英勇的沙皇勇士,无坚不摧的哥萨克,会把你们这些野蛮人撕扯成为碎片用来喂养这荒原上的野狼!”
埃文克人是早期罗刹鬼子对我国东北达斡尔、鄂伦春、赫哲等少数民族的称呼,属于严重的蔑称。
“这里属于伟大沙皇陛下的领土,你们这些通古斯人如果不赶紧把我放了,并且用二千张上好的貂皮、一千颗头等东珠、五千张黑狐皮、二百俄磅的生金来赔偿我们矫健的哥萨克损失的话,沙皇陛下的大军会将你们这群杂种撕成碎片的!”
几个通事不断将瓦西里.博雅尔科夫口中叫骂的词汇语句绘声绘色,充满感情的给李沛霆接力翻译过来。
“你这番狗!好大的胆子!”
李沛霆走到瓦西里面前,用手中割肉的小刀在他脸上轻轻划过,几缕红黄色的胡须被锋利的刀刃割下。
“你们那莫斯科,当年也是金帐汗国的属地,你那狗屁沙皇,当年巴不得的将自己的老婆女儿送到大汗们的床上去给他们暖被窝。被蒙古人用皮鞭抽打一顿之后还回到自己的城堡中庆祝一番,老子见过贱骨头,但是没见过这么贱的!”
“你们那蒙古主子,当年被我太祖皇帝提三尺剑打得抱头鼠窜,已然成了丧家之犬。我成祖皇帝数度深入沙漠,打得蒙古人无不望风千里而逃。便是那蒙古皇后,也曾经被我大明凉国公拿来宠幸了一番!你们这群奴才却跳将出来在我等面前抖威风?真正的可笑之至!”
“这里的土地,乃是我大明皇帝赐给宁远伯的封地,尔等居然在这里作威作福?当真不知死活!”
“大人,砍了算了!”博穆博果尔抽出长刀,在瓦西里脖子上来回比划。
“不!砍了他太便宜他了!”
沛霆的护卫头目狞笑着上前,“大掌柜,属下一个士兵最擅长剐刑,这厮不是说要将咱们变成碎片喂狼吗?咱们先将他一刀一刀的剐了之后喂狼!”
“罪过!罪过!本人这几日正在吃斋念佛,你们却在我面前喊打喊杀的,这如何是好?”
熟悉李沛霆的护卫头目见到沛霆脸上浮现出的那一抹狞笑,不由得从心底浮出一阵寒意,他知道,自己这个主人不一定又想出了什么残忍的花样来折磨这个白皮红毛番狗。
在李沛霆的示意之下,几个亲兵护卫将这位沙皇派到雅库茨克特别督军属地的文书官剥了一个精赤条条的,用小刀把他身上的肥肉割掉几块,令他口中呼喊叫骂声不断。
跟着,几个厨师出来,用白砂糖调了糖水,在几处伤口上精心涂抹了一番。又用蜂蜜在瓦西里身体上细细的涂抹了一遍。
之后几个士兵将浑身散发着甜蜜诱人味道的瓦西里.博雅尔科夫仔细的捆好,丢到一匹马上,数人监督着往一旁的山丘树林之中去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 春猎阿尔丹河
一秒记住【中文网】,为您提供高速文字首发。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本人也是体念上天好生之德。把他放到林子里待一晚上,要是明天中午他还是安然无恙的话,就放他回去见他们的大头目。”
李沛霆的话说的异常温和,犹如和煦春风一般,但是经过通事的翻译,却令在场众人无不毛骨悚然。
您把一个身上有伤,伤口里抹上了白糖水和蜂蜜的人捆得结结实实的送到林子里绑上一夜,那些喜欢舔舐甜食的蚊虫还不立刻铺满他的身体?冬眠刚刚醒来的黑熊,饿了一个冬天,如今有这样一道甜点摆在面前,还不大快朵颐一番?
这样的做法,您还好意思说有好生之德?
夜幕降临之后,索伦兵们兴高采烈喝酒吃肉庆功,数十个被俘的木匠铁匠也得到了一份口粮之后手脚麻利的为索伦兵们修整着马鞍、蹄铁等物,不过,远远的树林之中,一声高一声低的惨叫声,时刻提醒着这些被俘的罗刹人,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大帐之中,博穆博果尔等人如同众星捧月一般陪同着李沛霆等人享受着丰盛的庆功酒宴。
“大人,首战告捷,我们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多西作为前锋,此战损失了二十多个战士,但是战果、缴获也算是极为丰厚,斩杀了四十余个哥萨克,同以往相比,这样的战损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
“那个罗刹鬼子头目不是说在阿尔丹河沿河地区有着不少的罗刹人城堡吗?咱们就只管一个个的扫荡过去!什么阿姆加河的阿姆金斯克堡、阿尔丹河的努恩斯克堡、勒拿河上游西岸的奥列克明斯克堡,这些地方都是咱们要打的雅库茨克城的外围堡垒,索性就一个个的拿下来,要不然,你们在这块土地上狩猎也不得安生!”
天色还没有黑下来的时候,李沛霆忍受着两条腿被磨得火辣辣的疼痛,领着一群人在这片土地上策马扬鞭奔腾了一番,看着辽阔的土地,那些来自于闽粤南中等地的护卫们啧啧称赞。从未见过如此辽阔壮美的土地,跳下马来,捏起一块泥土,用手轻轻一捏。肥沃的土地立刻显现出了本色。
“好肥的土地!”
没膝的草丛中,一条条溪水之间,不时有鱼翻着水花跳出水面舒展一下憋屈了一冬天的身躯。溅起的朵朵水花,将在溪水边喝水的狍子、野鹿吓了一跳,跑出好远才敢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看。
这片亘古以来便少有人至的土地,也将博穆博果尔等人的目光牢牢吸引,这里如果成为自己部落的猎场,一年下来将会增收多少猎获物?!
而如何牢牢守住这片土地,彻底变成自己部族的猎场,在这些头人心目中成为头等大事。
“说得好!不把罗刹鬼子赶走。全数砍掉,打猎也不安生!”
端起巨大的铜酒碗,几个头人喝了几口浓烈的烧刀子,在博穆博果尔的带领下,将话题转到了如何处置那些俘虏和战利品上。
此战。将四百多人的罗刹人探险队一鼓全歼,除了斩杀了三百余颗人头之外,尚有数百匹马和驯鹿之类,各种武器近千件,另外还有四十多支罗刹人的皮硝火铳。
这些东西在李沛霆等人眼中和垃圾差不多,但是,在这些索伦人眼中却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东西。特别是那些大斧头。无论是狩猎还是生活都是好东西,既可以猎杀野兽,也可以劈柴伐木。
看着这二百多柄雪亮沉重的大斧子,几个大小头人都是垂涎三尺,更不要说还有那些马匹驯鹿,以及各类生活物资。在这些索伦人眼里。几乎没有不可以利用的东西。有的部族战士已经将被杀的罗刹人身上的物品,从衣服到火石火镰,鞋子帽子腰带匕首都被扫荡的一干二净。
若是以往各个部族之间联合作战,只要博穆博果尔、奥尔迪、科尔帕这些人互相之间商量一下,按照部族大小。出动的战士多少大概分配一下数额就可以。但是今日却不同。
他们很清楚,如果没有李沛霆的兵器盔甲支援,没有他的二百死兵在前头担任战斗骨干,自己这二千余人顶多就是用木矛和狼牙制成的箭头同这些罗刹人周旋一番然后仓皇逃走。
“这点东西你们就动心了?!还配做山林里老虎黑熊一样的好汉吗?”李沛霆猛地放下手中的酒碗,碗里的酒浆溅得四处都是。
“俘虏供述,向北数百里,有他们的冬季营地。那里面,有更多的东西,武器、女人,衣服、马匹,过了冬季营地向西不远便是他们的城寨,城寨里面的好东西更多!难道你们不打算去抢?夺下努恩斯克堡这座城寨,整个阿尔丹河周围就变成了我们的猎场。”
几个头人被李沛霆的话激得热血沸腾,站起身来,刺啦一声,撕开衣服前襟,露出了长满黑毛的胸膛,口中嗬嗬呼喝不断,引得帐外正在欢呼饮酒的索伦兵们纷纷附和,声音传出数里之外。
在被俘的木匠和铁匠的连夜赶工之下,数十辆工艺粗糙的不能再粗糙的爬犁被打造了出来,看着上面尚未去除干净的树皮,隆盛行的伙计们啧啧不已。但是胜在结实,大量的粮食物资被堆在上面,几匹驯鹿和马牵引着,大队人马越过外兴安岭的余脉一路向北而来。
队伍中,从几个部落里选拔出来的勇士身上披着棉甲和锁子甲,肩头扛着罗刹人的大斧子,同那些索伦死兵们行走在一起,他们会作为冲击敌阵的前锋和中坚力量。
在这些杀红了眼、急于用罗刹人的人头来换取自己眼中那些极为需要可以换来女人和部族中地位的物品的索伦兵近乎疯狂的攻击之下,留守在冬季营地之中的几十个哥萨克转眼之间就被砍翻在地。
看着营地里算得上令索伦人眼花缭乱的物资,李沛霆又适当的添了一把柴火,“这只是一个营地而已,他们的城堡之中财货更多。”
刚刚抢到手十几个索伦部族女人的索伦兵们,越发对李沛霆的话言听计从。
“抢粮、抢猎场、抢女人!”
不知道是谁,在队伍中最先喊了出来这个口号,跟着变成了所有人的齐声呐喊。
在狂暴粗野的吼声中,几十个索伦兵扑到锅灶前各自抢过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柴。四下里奔散开来,将这个罗刹人的冬季营地一把火点燃。
“想不到这群家伙还懂得这个?为了激励士气,将这些不重要的财货一把火烧了?”
替李沛霆押运粮草辎重刚刚赶来的林文丙见到这一幕,不由得也是击节赞叹。看不出,这群野人倒是颇为知道取舍,如此杀伐决断,简直是令内地官军汗颜。
处理过营地之后,大队人马继续向西直扑阿尔丹河。
队伍中除了多了些索伦女人之外,更多了数十个罗刹人的俘虏,这些人大多是铁匠、木匠、皮匠、商人之类的角色,如今只能是充当苦力,推着沉重的马车往前行走。
李沛霆下令除了工匠、翻译之外,从哥萨克之中挑选出来五个看上去较为顺眼的。其他的俘虏全部用巨斧斩首,号令全军。这样野蛮粗暴的行为,若是被李守汉见到了,定然会训斥他几句,但是。在这些索伦兵面前,却是激励士气最有效的法子。
这些索伦兵,在清军之中,从努尔哈赤父子起兵造反开始,便是军中战斗力的重要来源。清军入关之后,八旗迅速**,不得已用绿营来取代八旗地位。但是所谓的打牲乌拉兵、索伦骑兵、黑龙江马队。就算是到了太平天国时期,也是满清嫡系部队中的王牌。
而雄霸东北多年的胡帅张作霖,他的好兄弟老搭档人称吴大舌头的黑龙江督军吴俊升,手下更是拥有着庞大的骑兵队伍,在帮助胡帅平定郭松龄叛乱、几次入关参加军阀混战,都是战功赫赫。
看着远处接地连天的庞大骑兵队伍。李沛霆忽然觉得,是不是应该从耽罗岛弄些马匹到这里来饲养呢?也许这里会成为我们又一个战马来源?
他旋即被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逗笑了。这里如今两面守敌,西面和北面的罗刹人,南面的建奴都比这些索伦人强悍,在这里饲养战马?那不是资敌是什么?
看着那些骣骑着烈马的索伦兵在马背上得意的笑脸。不由得让他想起叔伯们讲过的,当年宁远伯府中拥有八千铁骑家丁的盛景。那些家丁之中,想来就有这些骑在光背马上索伦人的祖父吧?
就在李沛霆的一路胡思乱想之间,大队人马已经冲到了阿尔丹河畔。
这条由南向北流淌的河流,李沛霆早已在地图上无数次的端详过他,今天看到了真实的河流,不由得感慨颇多。
这条大部分河段可以通航的河流,为索伦兵们的生活提供了便利,已经解冻的河面上,不时有水鸟低空飞来,捕捉着水中的鱼虾。
达瓦里亚等人不住的呼喊传令,索伦兵们纷纷下马,四处砍伐树木,立其营寨。那些被俘的工匠们,在隆盛行伙计们的督导下,开始打造木排,准备着运输辎重粮食。
几声欢喜的惊呼,两个索伦兵从水边草地上拎着桦树皮桶兴冲冲的狂奔到奥尔迪头人面前,手中举着一物,只管咧着大嘴傻笑。
那是一块婴孩拳头大小的金子,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这里还出产金子!?”
这个消息立刻在营地内不胫而走,令所有的人为之欢呼雀跃。喜欢金子,是所有人类共同的特点。
不光是索伦人喜欢,李沛霆喜欢,在数日路程之外的努恩斯克堡内罗刹人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如果不是一路追逐这些黄澄澄白花花的金属,还有那些可以换来这些金属的上等毛皮,他们又何必越过乌拉尔山进入这荒凉的西伯利亚地区?
刚刚立定营寨,就有哨骑来报,大约在数十里外,出现了七八个罗刹人。
这消息立刻令众人大为兴奋,立功发财的机会又在眼前了!
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了李沛霆。
老实说,这几个罗刹人根本就不在李沛霆眼里,但是,距离努恩斯克堡如此之近。在路上几个来投奔的索伦人口中,这座堡垒被描述的如同金城汤池相仿。不由得让李沛霆多加谨慎。
眼下这些索伦兵虽然装备大大改善,可以说一步跨越了千年,但是攻坚作战却还是一张白纸。野战时也是乱哄哄的一拥而上。全无战术和指挥。
如果自己带着大炮前来,或者用哪怕两个营的正规军也不会怕什么努恩斯克堡,但是现如今主力是这些只知道死打硬拼的索伦兵,就要想法子避免攻坚战了。
“你们在营地里挑选些勇士出来,要那些手中没有上好刀枪的。”
想了一会,李沛霆提出了这样一条匪夷所思的计策出来。
“让这些人去和罗刹人打仗。记住,必须要在至少逃走了两个罗刹人以后才能够将其余的人全部杀死,明白吗?然后在战场附近建起一个小营寨出来。”
虽然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但是几仗下来,索伦人已经开始很迷信眼前这个汉人大官。对于他的话。战士们是一种疯狂的迷信,而头人们则是惮于那句不听招呼的,永远终止贸易的威胁。
百十个新近来投的达斡尔人兴奋的出发去对战这些罗刹人,他们已经得到了承诺,完成任务回来。每个人都会有上好的刀枪,缴获的罗刹人物品归他们分。战死了也有一套盔甲刀枪可以归家人使用,并且有十斤雪花一样白盐作为抚恤。
“我们的人已经接近了那些罗刹人。罗刹人正在河边的几座营寨内抢夺达斡尔人的东西。”
“我们的人已经和罗刹人打起来了,罗刹人的火铳轰死了我们的几个兄弟,其他人用狼牙箭射伤了两个罗刹人。”
“兄弟们和罗刹人打在一处,十几个人围攻一个罗刹鬼子,那两个受伤的罗刹人趁乱逃走了。应该是回去报信了!”
一道道流水价的军情被李沛霆的护卫们快马送回了营地。
“好!列位头人。打了狼羔子,母狼会来报仇吧?”
“这个是一定的!”
“狼窝再狠毒,里面没有那么多的狼了,是不是就会很容易攻打下来?”
“是啊!”
博穆博果尔脑子很灵光,立刻便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所在。
“野狼离开了狼窝,猎人就不怕他们了!如今猎人手里有上好的武器弓箭。对付那些野狼,绰绰有余!”
“打完了草原上的野狼,他们的狼窝没有那么多的狼看守,自然就一口气可以吹倒!”
一切都在李沛霆的设计当中按部就班的进行。
那些担任敢死队的索伦兵,付出了近二十个人阵亡的代价。将五个罗刹人斩首,俘虏了一个,另有两个人带伤逃走。
连夜审讯俘虏得知,这座在索伦人口中所谓坚固得不得了的努恩斯克堡,其坚固程度远不如永宁寺。不过是用土堆积起来之后,简单夯筑一番,再土堆后面加上了一层稀疏的木栅罢了。配备有望楼和几座小炮台,拥有两门二磅炮。这座城堡之中,罗刹人也不过数十人而已。
这样的配备在那些手中几乎没有金属武器的索伦人面前自然是惊天大杀器了。但是,如今嘛!
两天之后,前出哨探的哨骑回报,努恩斯克堡方向又有数十人气势汹汹而来,其中有十几个罗刹人,其余的则是索伦人。
“兄弟们,大块的肉已经在锅里了,就等着你们伸手去抓了。”
在临战之前,李沛霆用这些头人能够听懂的语言来描述此战的前景。
跟着,便是开始布置,哪个人正面对敌,哪个人从左翼包抄,哪个人从右翼迂回,截断罗刹人的退路,哪个人带着俘虏冒充败兵逃回努恩斯克堡去诈取城门,一一安排下来,恍惚之中,李沛霆觉得,自己的先祖成梁公十次大捷大概也就是这么打的。
第二天清晨,在还在冒着阵阵青烟的努恩斯克堡中,索伦人欣喜若狂的搬运清点着战利品。经过一个冬天向附近的达斡尔人部落征收所谓实物税,或者就干脆去抢劫村寨,这座堡垒之中,积攒了上万张上好的黑貂皮、玄狐皮,生金更是多达数万两,东珠也在数百颗上下。
收获最大的则是博穆博果尔等人,在拔掉了努恩斯克堡,将其改名为阿尔丹河堡之后,附近数百里之内的十几个小部落纷纷前来投奔,一时间他们的手下又多了近千人。部下的战士几乎全部用缴获的建奴和罗刹武器武装起来,装备最差的也是使用罗刹人的长柄大斧。
在李沛霆护卫和那些索伦死兵的带领下,这些索伦兵的战术水平和配合意识就如同春天里荒原上的野花一样一夜之间遍野开放。而博穆博果尔也开始在自己的人马当中进行编制,指派了各级头目。
开始由部族武装向军队进行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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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傲蕾一兰
在廊柱之下,被绑缚在上面的莫斯克维京、德米特里.科培洛夫两个哥萨克头目,眼睁睁的看着不久前还是自己手中人质和俘虏的托姆尼科头人和在阿尔丹河当地著名的头人科佩鲁成为了那些该死的埃文克人的座上客,和一群身上穿着漂亮丝绸袍子的家伙们互相举杯敬酒致意。
在他们身后,几十个被索伦人打得骨断筋折的哥萨克残兵败将,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的泥水中大声呻吟着。这些哥萨克,在以往的战斗中,完全可以用来征服一整片通古斯人的土地,强迫他们向沙皇陛下和在雅库茨克的督军戈洛文大人缴纳实物税。同大方的汉人进行交易了。这里成了汉人的地方,想必那些罗刹鬼子便再也不敢来了!
第二天开始,李沛霆很大方的命人将罗刹人库房中的大斧、锯子取出,发给那些手中没有合适工具的部族,命他们进树林中伐取树木。
余下的人,包括那些暂时保住了性命的罗刹俘虏,则是开始对这座阿尔丹河堡进行改造扩建。
将原有的夯土墙重新进行夯筑加固,在土墙两侧和上方,用原木垒砌起木墙。这些木墙中撒进了些草籽,在春天的季节里,这些草籽很快就会生根发芽,将泥土和树木牢牢地连接成为一体。
城墙上安装内地城墙的式样修建了马面和箭楼、望楼,可以将方圆数十里之内的人马情形一览无余。若是有敌军冲到了城墙下,那些马面、箭楼,会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尝尝三面遭到箭雨和标枪利斧袭击的滋味。
城墙下,那些好猎手们在隆盛行伙计们的指引下,兴致勃勃的用铁锹镐头在敌军有可能进攻的地方挖设陷阱,为自己的勇士们在城墙脚下预留出出击的盖沟、暗堡。
而在湍急的阿尔丹河道上,数十个侥幸保留住性命的罗刹人成为修建码头的苦力,在冰冷刺骨的春天河水里进行打桩作业,将一根根巨大的木柱夯筑到河底。之后那些善于在山林中采摘攀爬的索伦人,将用锯子破开的原木板和巨大的铁钉连接在这些木柱上,成为简易但却牢固耐用的栈桥。
城内,数十座巨大的仓库、马厩被憧憬着美好幸福生活的索伦人们唱着歌谣搭建成型。虽然木材上还满是树房屋的建造工艺技术就算是被建奴的木匠看到也会笑得肚子疼。但是,最起码,人、马匹驯鹿、还有那些宝贵的物资,不会被堆积到露天接受风雨和太阳的轮流洗礼了。
更加令博穆博果尔等人称叹不止的是,居然在城中打了两口水井,用来保证人马饮水问题。
当这些事情草草的有了一个格局,已经是邻近七月。
看着一座足以在这石大兴安岭和里雅那江地域内称雄的城堡在自己手中建造起来,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公子哥儿的李沛霆不由得也有一种收获的喜悦,仿佛看到了自己孩子的出生和成长。
“大掌柜。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这里的气候不等人,如果不早胸到苦夷岛,怕是今年冬天就要在这里过了!”
熟悉辽东气候的林文丙,悄悄的提醒了李沛霆一句。
二人要带着此番收获的货物辗转回到庙街、苦夷岛之后南下,还要在上述地区组织好今年的采购物资。这些都是需要时间来完成。如果当真在这里耽搁时间过久,西伯利亚的寒风吹到这里时,天地间只剩下了一片白色,到那时就算想走都会被辩雪拦阻在这里。
听得林文丙的提醒,李沛霆立刻发挥出来了公子哥的本色,命人召集各部头人前来议事。顺便将那几十个还活着的罗刹人带来。
“本人接到我家伯爷的命令,要马上赶回庙街筹措今年秋天贸易的货物。列位,就此别过。”
将缴获的物资一一同索伦各部头人进行了交易,很大方的将那些皮硝火铳和罗刹人大斧、锯子等工具送给各部头人之后,李沛霆抛出了这个惊天消息。
还没有等博穆博果尔等人从惊愕的情绪中缓过来,又一个令他们震惊的计划从李沛霆口中说了出来。
“眼下已经进入了秋季,正是猎物众多。马匹肥壮的时刻,各位难道就不打算给自己多些猎物吗?”
几个在和南粤军贸易中吃得脑满肠肥的头人立刻露出了贪婪的光芒,而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到好处的一些小头人则更加的疯狂。
“大人的意思是?”作为眼下实力第一、第二的博穆博果尔和奥尔迪两个头人,眼珠子都不敢错一下的看着李沛霆。
很简单。李沛霆命人将遮盖在地图上的黑布取下,指着绘制在整张牛皮上的地图。
“阿尔丹河已经为我们占据。可是,远处的勒拿河上还有两个罗刹人的堡垒,难道你们就不想进行一次秋季狩猎活动?”
李沛霆的话,腔调极其象诱使亚当夏娃吃下禁果的那条蛇,更像骗白雪公主吃掉毒苹果的王后,不过,在众头人耳中,他的这话,不亚于天籁之音。
“大人,罗刹人的人头是不是和原先一个价钱?”
“不错,一个价钱,只要我还活着,这个价钱就不会变。”
“那,如果我们拿下了罗刹人的这两座城堡呢?”
有那小头人用颤抖的声音询问,他们急切的想知道,位于里雅那江上的这两座城堡的价值。
“之前本人就曾经和几位大头人说过,拿下了雅库茨克,我会送给你们各部落够吃三年的粮食!这两座城堡嘛,有功劳的部落二年,参战部落半年!所有的缴获我照价收购便是!”
听完了李沛霆的承诺,几个新归附的小头人在一旁小声嘀咕了一阵,又到奥尔迪和博穆博果尔等人面前商议。渐渐的,所有的索伦部头人都聚集到了一处,面红耳赤的争论起来。
饶是身旁有通事在,李沛霆也只能大概知道这些人在争论什么人选问题。
过了好半晌,似乎是奥尔迪在争论中获得了上风,他用得意的腔调朝着众人大声的说着什么,旁边的人对他的说法频频点头。只有博穆博果尔似乎脸上带着些不高兴。
“大人,”奥尔迪满脸带着笑容,不过看上去有些谄媚。“我们各部方才公议了一番,为了表达我们索伦人对伯爷的忠诚和感恩,我们从各部落中挑选了几个美女,送给伯爷。为首的,乃是我多音部落傲雷家的老三。达斡尔名字唤作傲蕾一兰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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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君臣谋算
崇祯十二年六月初九,盛京,大政殿。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清点战利品,评定各部各旗功绩,黄台吉终于将此次入寇劫掠的善后情况理出了一个眉目。
成郡王、扬威大将军岳托战死,少不得要极尽哀荣,给予封典。黄台吉下旨,追赠岳托为成亲王,赐骆驼五匹,马二匹,白银万两。辍朝三日以示哀悼,亲至灵前奠酒焚纸祭拜,岳托可谓是死得其所。代善以父亲的身份向黄台吉致谢。
但是,岳托死后,正红旗旗主的位置便成为了各方角逐的目标。
以多尔衮为首的一方提出,依照太祖高皇帝的旧制和皇帝颁布的圣旨,背负遗体还乡者,可得死者家产一半,那么,岳托名下的牛录人口财物便应该有一半归夺回成亲王遗体的睿亲王所有。这些人口将被编入正白旗,或者由阿济格来担任正红旗的旗主。
而以豪格、何洛会、鳌拜等人为首的黄台吉心腹们,则是极力反对这个提议。但是却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只得用两红旗连番苦战,人丁锐减,应该由代善执掌休养生息几年,至于说执行太祖高皇帝旧制,可以将两红旗中财产多给多尔衮一些用于补偿。
但是这个提法,却也遭到代善的明里暗里阻挠,如何让他用自己的财产来给那个死鬼儿子还人情?这是无论如何不可以的!
而岳托的几个儿子却悄悄的跑到了豪格面前,求这位叔叔帮忙主持公道。一不能让正红旗的牛录人口流落到外人手中,二不能让正红旗的财产损失过大,三嘛,代善岁数太大了,还是在家中颐养天年吧!
得到了这个底线的黄台吉。左右平衡了一番,见多尔衮兄弟又恰到好处表现出了仁厚亲亲的风度,索性便就坡下驴,将正红旗旗主这个位置。赏给了守御保定、看护缴获有功的硕托头上!
(李沛霆一阵狞笑。八哥,饶你奸似鬼。照样得喝老子的洗脚水!)
而兵败仅以身免的杜度,则被取消了分配此次入关战利品的机会,将安平贝勒封爵褫夺,令其交出二十匹好马以赎罪。但是。杜度的镶红旗旗主的位置,却在威望高涨的多尔衮兄弟的力保之下勉强留住了。
之后便是采纳奉命大将军睿亲王多尔衮的建议,大举扩编汉军旗,将孔有德所部的天佑兵,耿仲明所部的天助兵和多尔衮所编练的几十个包衣牛录合并,同时塞进去了从朝鲜劫掠回来的数万人口,编制成为汉军四旗。旗纛在原汉军旗青色旗帜的基础上稍加改变。为纯青镶黄、纯青镶白、纯青镶红和纯青色四种。
孔有德成为汉军正红旗的固山额真,尚可喜为镶蓝旗固山额真,耿仲明为正黄旗固山额真。石廷柱为正白旗的固山额真,因为他们的原因。尚、耿、石、李、佟、祖、蔡、王等姓氏成了汉军八大姓。
今天,是将成亲王岳托的灵柩下葬的日子。黄台吉同样以素服前往至祭。
虽然从努尔哈赤时代起就禁止进行所谓“烧饭”、“丢纸”等形式的大肆操办葬礼活动,但是传统的力量依旧还是很强大的,特别是在硕托这个刚刚接任的旗主主持下,正红旗将岳托的葬礼办得异常红火热闹,几乎整个盛京都被惊动了。
所谓“烧饭”、“丢纸”之俗。乃是女真人的传统,将死者生前“其祭祀饮食之物尽焚之”。富贵人家还有将生前所御狗、马焚烧的。虽然努尔哈赤、皇太极父子一再告诫八旗要节省食物器用,但是今天,正红旗依旧将岳托生前使用的兵器、盔甲、衣服、被褥等物一起丢到火中焚烧,并且将岳托生前骑乘的几匹战马,喜欢的几条猎狗一并推到火堆中焚烧,让它们到阴间也要继续伺候这位主子。
看着数百套崭新的衣服被一把火烧掉,盛京城中官民人等无不咋舌,看得黄台吉也是心中摇头不止。不过,内三院的大学士范文程在他耳边低声提醒,“主子!奴才以为这是好事!硕托越是这样,越对主子有好处!”
想通了此间关窍,黄台吉也乐得见正红旗大肆铺张浪费的给岳托办丧事。
回到皇宫之中,黄台吉将腰间的白布袍带丧服解开,命人取奶子来喝。
“皇上,睿亲王在宫外求见。说是有军国大事要向皇上禀告。”
一杯热奶子还没有喝完,统领噶布什贤兵正黄旗纛章京阿山在殿外禀告,多尔衮来了。
“宣。”
黄台吉黑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他脑子飞快的旋转着,这个十四弟此次入关可谓收获丰厚,这个时候进宫,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皇上,臣妾是不是可以在屏风后面听您和睿亲王说话?”
刚刚圆房不久的科尔沁部妃子布木布泰,收起盛着奶子的瓷碗,巧笑倩兮的问黄台吉的意见。
“也好!不要惊动了十四王爷就是。”
对于这个大福晋的侄女、自己的新宠,黄台吉还是一直宠爱有加的。
“奴才给皇上请安。”
在殿外,多尔衮放下手中一个硕大的包裹,规规矩矩的给黄台吉打千请安。尽管对于黄台吉恨之入骨,但是多尔衮却将隐忍功夫做到了极致,在礼数上、细节上令人拿着放大镜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一番礼节过后,黄台吉命多尔衮落座说话。
“十四弟。”听了这充满兄弟之间温情的话,多尔衮急忙起身跪倒谢恩,谦辞不敢。
“这是你与朕兄弟之间说话,那些凡俗之礼先放到一旁去。”黄台吉有意表现出自己的胸怀和大度。
黄台吉表演了一番之后,开始了解多尔衮的来意。
“奴才此番领军与成亲王一道入关,虽然缴获颇为丰厚,战果也算辉煌,但是成亲王却在与明国军队对战之时不幸殉国。奴才回去左思右想,终于发现症结所在。”
听得多尔衮这样说。不由得黄台吉也是为之一振。如果能够找到兵败济南的原因,势必在日后与明军作战时可以避免,甚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十四弟,快些讲来!”
“奴才在巨鹿贾庄对战宣大总督卢象升所部时。便发觉此辈非其他明军可以比拟。火铳在我八旗勇士进攻时一排排不断释放。本来奴才们想着这些火铳多打几次肯定会炸膛的。但是这些尼堪居然一直施放不停。”
而且更加令当日多尔衮惊奇的是,不到建奴步弓手开始张弓搭箭的时候不开火。当弓箭手进入到弓箭的有效射程开始张弓搭箭的时候。同时也就是火铳的最佳射程。天雄军一排一排的火铳打过去,一个个的八旗勇士倒在地上。热血,融化了冰冻的土地。
想起了当日的血战,多尔衮不由得细长的眼睛里热泪盈满眼眶。
“明军火器犀利。若是能够妥加使用,却是我八旗勇士大敌。”
多尔衮命人将他放在殿外的那个大包裹取了进来,打开之后,却是十几只火铳的残骸。
“皇上,您请看,这是奴才在长清与南中军几次大战,所缴获的火铳。”
黄台吉对于火铳这种武器并不陌生。但是当他仔细端详多尔衮摆在他面前的这些火铳时,却也有些吃惊了。这些火铳,一色纯钢打造,铳口严正细密。且一般无二。
“此物最狠最毒最要命的地方,便是连开数铳不会炸膛!可惜,就是用的是火绳,这一点不如神机营的鲁密铳和自生火铳。”
“皇上,奴才手下俘获了一个关宁军中守备,此人善于使用火铳,当日奴才命他观看这些火铳时,这奴才告诉奴才,这些火铳还有两个刁毒之处!若是不知内情,断然会吃大亏!”
“是何刁毒之处?快快说与朕知晓!”
这个时候的黄台吉,眼里看多尔衮真是越看越觉得顺眼,能够将战场上的心得和自己部下的缴获拿来给他这个皇帝看,这就比别的旗主强多了!他知道,各个旗主都有些小算盘小心眼,就连他的长子豪格何尝不是如此?
“皇上,请恕奴才君前失仪之罪了。”
多尔衮口中告罪,手中取过一柄较为完整的火铳,从一旁的零件堆中翻检一番,找出一柄断了半截的铳刺,略微端详一下,将套筒与铳管结合,稍稍旋转一下,咔哒一声轻响,铳刺与铳管结合的严丝合缝。
“皇上,您请看。”
双手将上好铳刺的火铳递给黄台吉。
“这是铳剑?”黄台吉端详着手中半截铳刺,和断了铳托的火铳。
“不错。皇上,奴才当日与南中军对战时,南蛮子的火铳在打完几次齐射之后便在铳管上装上这样的铳剑。之后火铳兵就成了短矛手,不惧近战。而且这群尼堪近战肉搏之时还有狠毒招数。那就是在与我军将士只有数步之遥时,突然施放铳管内预装弹药,将我军将士阵势打散。他们似乎对铳剑使用有某种阵法,互相之间配合默契有加。明明单个尼堪武艺稀松平常,便是八旗养育兵也强过他们!但是几个尼堪在一起的话就可以对付好几个巴图鲁而不落下风。”
“我八旗将士虽然英勇无匹但是毕竟人丁稀少,若是每遇到一支明军都如此,只怕,我八旗消耗不起!”
说到此处,殿内的气氛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黄台吉和多尔衮二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凝神沉思。过了片刻,黄台吉猛然从思绪中醒悟过来,不觉自己身上已经是被汗水将衣服湿透。
“这六月里的天气实在是热。”见多尔衮同样的是光秃秃的脑袋上满是汗珠,黄台吉便呼唤庄妃出来。
“将朕的十四弟日前缴获的那些南海仙露拿出来,用冰镇了,送到这里。”
看着布木布泰犹如一只草原上的百灵鸟般飞走,多尔衮将视线收回。
“这南海仙露还是攻破高起潜大营时缴获的。同样是明军,同样是用南蛮器械装备起来,卢象升就比高起潜难对付多了!”
“这个,就是卢象升死后尚有哀荣,而高起潜被明国皇帝枭首示众的原因。”
守汉当日接到旨意入京接受封赏。引军马入城时,最为引得京师百姓文武官员动容侧目的,不是那些表现战绩的缴获,而是一个明显赶制而成的牌位。
临时制成的牌位油漆未干。许多地方还露出木头的白茬。一丈二尺长,三尺宽的巨大牌位由二十四的精壮军士扛在肩头。上面用鲜花素果供奉着。有识字的人念出了牌位上的名字。
“皇明宣大总督兵部尚书卢公讳象升之位!”
守汉命人将卢象升的棺椁摆在队列的最前面,令天雄军的数十名侥幸生还的将士护卫着老长官这最有荣耀的一段路程。随着灵位、棺椁的行进,沿途的官民百姓不断的跪倒行礼,“卢大人。大英雄!”“卢大人,干国忠良!”
天街之上、大明门之前,在禁卫军密密层层拱卫下,崇祯皇帝早已领着群臣在这里等候着凯旋之师的到来。
在卢象升灵柩上来时,崇祯帝扶柩大恸,泣不成声。群臣在旁边低声劝慰,要皇上保重龙体。而内阁首辅周延儒、次辅杨嗣昌站在崇祯皇帝身后。更是哭得泪如雨下。
接着,在礼部官员的赞礼声中,崇祯登上承天门,听着跪倒在金水桥前的李守汉大声禀报自己的战功。随后。守汉将数十名索伦死兵、二百多名各旗各级军官兵士,还有近千名蒙古八旗包衣杂役等人一一献俘阙下。
在这个时候,献俘献捷仪式进入了高潮,观礼的京师百姓山呼万岁不止,崇祯下令将这千余人收监,分作三次于京师各处城门斩杀后悬首示众。
“李某人也算是用我八旗将士的头颅给自己换了一个伯爵,只可惜,明国朝中对他鄙视之人实在太多。”喝着用冬天浑河里冰块冰镇过的南海仙露,黄台吉对李守汉的境遇未免有些冷嘲热讽。
“是啊!明国自从明武宗开始,大臣一战而封伯爵的,只有新建伯王阳明一人而已,武将更是文官眼中的佣仆厮养之辈,如今李守汉只凭借着两次抗拒我大清兵的军功便告封爵,自然是为明国官员所不齿。”
对于李守汉被封为宁远伯这样大的消息,黄台吉等人自然有潜伏在京师之中的细作第一时间飞马报知。
对于明国官吏如此明里暗里的恶心李守汉和自己,黄台吉也已经习惯了,倒是底下几个不太明白的将领和儿孙辈人物,叫嚣不已,扬言要踏平京城,活捉那群如此放肆的官吏给皇上出出这口恶气。
对于手下人的积极求战,黄台吉少不得要先鼓励一番,之后给他们下旨讲明厉害。
“如今我大兵刚刚入关伐明归来,正是兵马疲惫至极,需要休养生息。待明国内乱起时,我军再行伐明便是!”
不过,随着这一份密报而来的,还有另一件事。
在议定的封赏之中,李守汉除了被册封宁远伯以外,本身官职晋升为南中总兵官,更是以所部水师进行闽粤浙三省海防缉私事宜。这些倒还罢了,对于他的忠心报国行为,朝中从皇帝到文武大臣无不赞叹,但是这赞扬声中也包藏着祸心。
杨嗣昌和王德化先后向皇帝和众位参加为李守汉所举行的庆功宴大臣宣扬,京营将士此番随同出战,颇为长进,若是能够多加历练,想必重现当年二祖列宗之威风也是指日可待的。
跟着,杨嗣昌便当面大肆称赞宁远伯李守汉善于练兵、精于用兵。恳请皇帝委以重任,整顿京营官兵。
对于这样的任务,守汉自然敬谢不敏,理由是自己在南方的差使也要去努力,若是在京城整顿京营,岂不是误了皇上托付的一片苦心?但是却也表态,只要是臣李守汉能够做到的,定然竭尽全力去做。
不料想,杨嗣昌等得就是这句话。
“陛下,臣亦是以为,宁远伯勤劳国事,为国尽忠,忠心彪炳日月,一时分身无术也是有的。然,以臣之愚见,宁远伯不若荐贤自代,从麾下将领中选调几个出来,带领所部驻扎京师。一来可以宿卫京师,令建奴宵小不敢正视。二来可以为京师驻军典范,以为榜样。”
守汉当时就差点没有被气晕过去,稀里糊涂的被这老奸巨滑的官僚骗了一句话过去,自己还不能在这朝堂之上反驳与他。
如何说?
“我不是忠心为国的?我不愿意把部队留下来替你们看家护院?!”
更令守汉诧异的是,曾经在长清并肩与建奴血战的王德化、王承恩二人也向皇帝表示,杨大人这个主意实在是万全之策,既照顾到了宁远伯的拳拳忠心,又能够完成京营整理的大事,可谓一举两得。
而王德化则更是推荐了相关人选。
“奴婢观看南粤军此番入卫众将,警备旅旅长,副将吴标,骁勇无匹,赤心为国,可堪当大任。”
第三百七十一章 君臣谋算(续)
在这份密报中,这个消息是最令黄台吉等人重视的。
如果明国军队,特别是京师驻军,按照南粤军的标准整理一番,即使达不到南粤军的战斗力和纪律,只要能够有三分之一或者一半,那么以后再想到大明内地去打草谷可就难了。
“漫说都像南粤军一般死打硬拼,只要有三成明军像卢象升一样,我大清兵就很难再入关了。”
黄台吉为这件事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皇上大可不必这样忧虑,以奴才看,明国之中,如卢象升、李守汉等辈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多得是高起潜这样的人。比高起潜稍稍强一些的,不过是洪承畴、祖大寿之流尔。”
“如不是高起潜之流太多,奴才如何能够抢夺到这上好的饮品给皇上享用?”
多尔衮故意做了一个鬼脸,端起手中玲珑剔透的玻璃杯,杯子里,黄澄澄的果汁煞是好看,引逗的一旁布木布泰格格笑个不停。
“十四弟,当日你派济尔哈朗押运那些缴获之物回盛京之时,他起初是颇有微词的。认为是你堵住了他的立功之路,是嫉贤妒能之举。”黄台吉云淡风轻的给济尔哈朗和多尔衮之间下了点眼药。
“不过,朕在查看了那些缴获之物,特别是你送回来的大炮之后,下旨严厉的申斥了他。朕在旨意中说,便是此次入关一无所获,单就这些大炮而言已经足够了。他能够押运这些大炮平安回到盛京,便是大功一件。”
“多谢皇上体谅奴才!”
多尔衮很是入戏的配合黄台吉的演出,跪在地上,眼泪汪汪的。
“起来说话吧!”
黄台吉看了一眼地上的多尔衮。
当初济尔哈朗押运抢掠来的金银物资,掠夺来的十余万人口和数量庞大的火炮回到盛京之时。便让黄台吉大喜过望。
他没有想到这一次入关竟然能够杀掉一个明国总督,击溃、俘虏数万明军,然后攻克巡抚驻节的省城一座。
更加令他惊讶的,便是那些缴获的大小火炮。
对于火炮的铸造和使用。自从黄台吉登基掌权以来便开始了。天聪年间便制造了所谓天佑助威大将军火炮,用于四方征伐。自从孔有德等人投降以来。铸造火炮更是作为满清政权的一项战略性工作。
对于此时辽东的汉人而言,铸造火器,倒是一件不错的工作,可以成为摆脱奴隶命运的通道。
清军对优秀的工匠。特别对铸炮铜匠来说更是不吝赏赐,技艺精湛者可给于官位。不愿作官者,每月赏给粮银二两,每季领米五石三斗,还会恩赐房屋、地亩,更赏给世代金火拜唐阿。
天聪四年时,由于后金凯旋而归。就特诏铁官范巨炮加以优赏。天聪五年,铸炮匠人王天相便从奴隶擢为拜他喇布勒哈番,天聪七年三月,再以创铸之功升授备御。
缴获了这许多的火炮。自然令黄台吉欣喜,特别是其中还有不少南中制造的火炮,对于这些大炮,早已经在他的心中梦寐以求久矣,奈何一直无法办得到,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了。
当下便责令汉官马光远、丁启明、季世昌,备御祝世廕,王天相,还有大小一干铁官,重要铸匠,召集忠顺王孔有德一道前往浑河岸边进行试炮。
虽然缴获的南中火炮大抵是些佛郎机之类的,但是,制造之精良考究,着实令马光远、丁启明、王天相这些行家们大吃一惊。
丁启明负责清国一干红夷大炮及鸟铳的打制,彼本为京营戎政副协理、兵部右侍郎刘之纶之标将,副将职务,在大明就有“善铸红衣炮”的名声。
归降后,在天聪年时,他负责监造一系列的‘天佑助威大将军’红夷大炮,指挥匠人金世祥、王天相等,成功铸炮一批,受到了皇太极的赞赏。
但是在他的眼中,这些大炮,铸造的件件得法,且内壁光滑圆润,炮口一致。最令他惊叹的是,子铳在各炮之间可以通用互换。
不过,不止他一个人惊讶。
被孔有德带到浑河岸边操演这些缴获火炮的炮手们,包括十几个葡萄牙炮手,对于这些火炮也是叹为观止。
各炮口径基本相同,轮架一致,如此一来,炮手们习惯的每一组炮兵专门操演一门火炮,这样近乎于金科玉律的观念便被打破了。
经过几轮射击,孔有德兴冲冲的向黄台吉禀告,“此辈南蛮火炮,奴才属下炮兵,可一队人操演全部火炮,亦可各队人操演一门火炮,炮击效果基本一致。”
这样的试验结果立刻引起了黄台吉、丁启明等人的兴趣。
须知这个时代的铸造火炮工艺流行的都是一炮一范,每门炮之间的参数差别极大,所以基本是每门火炮都对应了一组炮手,甲位火炮的炮手如果去了乙位火炮必须要花一段时间熟悉乙位火炮的性能和参数后才能作战。而如今却被人告知,火炮还可以这样玩?这如何不令黄台吉等人兴奋、惊讶?
“往日匠作坊用失蜡之法铸炮,天气若一炎热,蜡料便不易凝结,往往受季节所限。臣思之易泥型铸造之法,号铳泥范四月便可干透,铸成将模泥打去便可,不受天气限制。此法虽不受季节所限,然泥范无法重复使用。若铳管内壁出现漏眼诸多瑕疵,也得毁坏重铸。然此辈南蛮,不知有何秘技,竟然能够令百炮如一炮,可令百人操演一门火炮,亦可令一人操练百门火炮,不知此间奥秘何在。”
说起当日试炮带给自己和手下文武大臣们的冲击,黄台吉还是记忆犹新。
“尝闻西洋本处铸炮,十得二、三者,便称国手,从未有铸百而得百者。朕每每思之,不知李某手下有何等人物。竟能够巧夺天工至此!当日恭顺王操演火炮之后,对各炮之精良赞不绝口,声称便是葡萄牙人所铸造之火炮也无法做到如此细微之处。朕已下旨,令匠作坊小心仿制。此辈大炮。乃国之利器。只要能够制造成功。当不必顾忌工料,然也不得虚加耗费。”
“而十四弟你今日所献之物。更是令朕眼界大开。若是我八旗之中火铳手可以装配此类火铳,那,那。”
黄台吉一时竟然想不起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自己对日后八旗火器部队的憧憬了。
“皇上,奴才方才只是请皇上看了铳剑。眼前,奴才还要请皇上再看一看这些火铳。”
多尔衮告罪之后,又一次在黄台吉面前将那支较为完好的火铳举起,站在殿角的阿山等人不自觉的将手放在了刀柄之上。
还好,多尔衮首先便将铳刺从铳口卸下,丢在一旁,在一堆零乱不堪的火铳残骸之中翻检了一会。将几个零件装到了火铳之上。
“当日几个俘虏便是这样演示给奴才看的。请皇上派人到殿外试着燃放一次。”
见有这精巧新奇之外,布木布泰立刻雀跃着请缨前往,有侍卫将火药装填到铳管之内,又在药池之中撒上些引火药。却找不到安放火绳所在。
“用火石就可以!”
几个侍卫听得多尔衮的指点,将火石安放在龙头夹扣处。
“砰!”
听得火铳一声巨响,布木布泰虽然什么也没打到,却是欢声大叫:“太有意思了,再打一铳。”
这次,却是布木布泰自己按照方才侍卫们的动作,兴致勃勃地装填起来,用搠杖捅实了铳管内的弹丸和火药之后,她瞄准了二三十步以外的一棵小树,瞄了一会果断的扣动板机,龙头落下,击发火石点燃火门内的引药,一声巨响,那颗小树竟被拦腰打断。
这一铳之威竟有如此之大,怪不得那些身披重甲的勇士们在密集的弹丸面前变得毫无还手余地。
“十四弟,你说与你对战之南粤军,便是一面开铳,一面以铳刺与我大清兵肉搏?”
站在殿柱前观看布木布泰试射火铳的黄台吉,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
自己的这个妃子,看侍卫们演示了一遍,自己开了一铳之后,便可以毛手毛脚的完成装填,再开一铳。区区一个妇道人家,便可以操作火铳对想象中的敌人开铳,如果。。。。。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睿亲王,这火铳居然可以各个部件通用?”听得铳声急匆匆赶来的范文程,很是好奇的捏起一个龙头在手中端详着。
他虽然是文官,但对于军旅之事并不陌生,也曾经随黄台吉多次出兵放马,深知火铳、火炮的威力和操作情形。
“不错。”
“据丁启明言讲,这火铳火炮制造之中,惟铳管、炮身最为难得。可称为一器之魂,然奴才观看睿亲王所献各铳,铳管尽然一致。精工巧做,竟至如此!”
“范先生,不止如此。我们以前所见明军火铳,大多为火绳引火,所用燧发铳极少。皆因为燧发铳哑火次数远高于火绳铳。可是范先生,方才庄妃试用两次,皆点火成功,此皆此物之功也。”
多尔衮炫耀性的摇动着手中一根弹簧。
“十四弟,此乃何物?”
“奴才手下的奴才们也不知此为何物,只知道此物可以将扳机上的力道放到到龙头上,以确保龙头打击火石发火。”
“这东西,传旨匠作坊,让他们务必仿制出来!还有,以后我大清所制造的火铳火炮,以及刀剑盔甲等物,务必也要做到部件之间可以互换。”
杀了黄台吉他也说不出零件的标准化和通用性这些词汇,但是,他作为一个集团的统帅,对于这些关乎战略的技术有着近乎于野兽的本能。他知道,这项技术的推广应用,将会无限制的提升八旗军的战斗力,甚至降低消耗。
想想看,一支火铳打废了就废了,只能将铳管等物回炉重新铸造。而如果使用这些技术的话,便可以哪个部件坏了更换一个相同的部件便是!
“主子,据奴才手下的那些俘虏供称。一桶南蛮子火药20斤,只要三个南蛮银币或者三两白银。如果一次购买五百桶以上购买的话,价格则降到二两或者两个银币一桶。这样计算下来,要比我们自己制造火药便宜许多。而且南蛮火药力度之强悍。远远超过我们自己所制造火药。方才庄妃那两铳。若是使用南蛮火药的话,。。。。。”
“十四叔在背后说我什么呢?”
布木布泰脸上兴奋的红晕还未曾完全退去。额角上还微微有些汗珠。
“本王在向皇上夸奖庄妃果然是草原上的百灵鸟,刀枪弓马娴熟不说,这南蛮的火铳也操演的如此犀利。”
多尔衮敷衍了一句布木布泰,眼睛的余光却一边仔细观察着黄台吉的表情。一面在布木布泰玲珑有致的身材上肆意搜掠了一番。
“皇上,十四叔是不是在骗我?”布木布泰有意在黄台吉面前做出一副娇憨可喜的小女儿状。
“十四弟确实是在朕的面前夸奖你。”黄台吉也不愿意令这个蒙古女人过多的知晓自己的军国大事,特别是眼下,替他统领科尔沁四十九旗的大舅子兼老婆娘家侄子吴克善(没办法,谁让他把布木布泰家族的姑侄姐妹三人都给弄到了自己的炕上?所以这辈分和称呼就自然很混乱了。)就在宫中,若是有些风声走漏出去,势必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去和你家兄长说一声。说十四王爷在此,午饭便和朕与十四王爷一起用吧!”
听得皇上有意令自己兄长和多尔衮一道陪着用午饭,布木布泰自然知道这是好事,忙不迭的起身离开往兄长所居住的院落传话去了。
“皇上。睿亲王,方才您提到了吴克善王爷,奴才倒是想起一件事。”
“何事?”
黄台吉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心中一直担心科尔沁这些蒙古人在自己的八旗遭受损失后起了异心。那样的话,好不容易才取得的不必担心两翼和后方,只管南面对付明国的战略优势就会被打破。
“日前奴才家人偶然和奴才说起,盛京城中的几家山西商人,纷纷派出伙计,和吴克善这些科尔沁王爷们谈生意,用粮米布匹换牛只。”
“嗯?怎么交换?”
“据说成年犍牛可以换二石粮米,或者一丈花布,牛犊减半。如果是公牛、牤子之类的可以加倍。”
“你的本家范大掌柜的怎么说?”
黄台吉略带着些调侃,戏谑的味道。对于这样的贸易活动,他并不太在意,蒙古草原上多的便是牛羊,只要战马不被蒙古人大量出售到内地就可以,那样他就继续保持着机动力的优势。总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蒙古人和晋商吧?
“主子,奴才的家人从范家商号的伙计那里套的内情,这些牛运到关内后,除了少部分被官军和各地富豪买去食用外,便辗转出售给在京城中的南中商人。他们以每头成年犍牛五石粮米的价格收购。这一来一往,范永斗等人便赚取了数倍的银钱!”
范文程口中讲述着,眼角偷偷的观察着黄台吉,看那张黑脸上的表情变化。
“二石米收,五石米出?果然是好买卖!”
多尔衮冷笑了一声。因为他和李沛霆的关系密切,自然而然对晋商八大家们便有着天然的反感,正所谓屁股指挥脑袋。若不是八大家能够弄来李沛霆不肯卖的粮食、军器、铁器等物,他多尔衮巴不得整个八旗的贸易都由李沛霆经营,这样,他的两白旗便可以获得更多的利益。
范文程也大抵猜得出这位睿亲王对晋商的那份不满,不过,却没有胆子往深处去猜想。他只是低着头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
“主子,奴才们以为,主子若是要大兴火器,势必要大量冶炼,同时各处匠作坊中徒工匠人增多,钱粮消耗巨大。如若不是广开财源,势必有坐吃山空之忧。”
“范大学士,那,以您来看,咱们应该如何处置此事?”不光黄台吉,多尔衮也听得明白,如果要大量制造火器,特别是山寨仿制南中火器,势必要大量消耗钱粮,如果不能寻找到一条可以稳定提供足够粮食、铁料的道路,只怕养活那些匠作坊的工匠都成问题。
“奴才斗胆,请皇上下旨。明令各蒙古王爷不得擅自与外人贸易。”
“不得贸易?1”黄台吉几乎要从宝座上跳起来了,如果不让那些蒙古王爷和晋商贸易,只怕这两下里作乱起来,比数十万明军还要可怕许多。
“奴才的话没有说清,说的是不得擅自与外人贸易。山西的几位财东,若是要想采购某类物品土产,或是要销售某类物品,便如隆盛行的李二公子一样,只能与皇上往来,而不能擅自与各位旗主王爷行事。以奴才粗略算来,科尔沁草原和察哈尔草原,每年可以出产牛只不下数十万头,若是以二十万头用来与山西诸位财东贸易,也可以换得数十万石粮食,养活那些匠人,支持主子铸造火器的钱粮便有了!”
当日,在午膳时,多尔衮便当着黄台吉的面向吴克善提出,今年秋冬季节的牛不要再大肆屠宰,由皇上指派专人进行收购,用来与南方商人进行贸易。
对此,作为科尔沁蒙古头面人物的吴克善自然是满口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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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君臣谋算(再续)
“尔等往南方明国各地行走贸易之时,可多加留心。若是有那精于冶炼钢铁,制造火器之人,无论是官民军士,均可以邀请其人来大清效力。朕当以国士之礼待之。”
两日后,黄台吉设宴,宴请山西的八大家在盛京商号掌柜。酒席宴前,黄台吉等清国贵族除了感谢晋商多年来对他们的商业往来之外,更是用此次劫掠而来的财物向晋商们大量订购了粮食军器生铁等物。
黄台吉更提出了要晋商为清国的火器制造大业提供技术资料和人才的要求。
“朕已下旨,明令大清所属各地,出产之牛羊等,不得擅自出售。各处关口城池,对于没有执照等物私自贩运牛羊马匹出境者,务必严惩不贷。”
黄台吉的话里满是杀气,如果这些商人听不出来其中的奥秘,也就白在这市面上混了许多年了。
“陛下,商民等不知如何才能与大清往来贸易牛羊马匹等物?若是不能,商民等只怕损失惨重,无力再往大清运送粮食。”
介休范家的长子范三拔,无疑是这些商人的领袖。而此时的八大家同满清之间的关系更象是贸易伙伴,而不像几十年以后那样,随便一个内务府郎中,或者是兵部采购军粮的小官都能在八大家面前抖威风的。
他的话也将意思说的很明白,你让我们不得私自贩运牛羊马匹,那么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合法贩运?如果不让我们将你们这些出产销售到内地的话,那好,大爷们以后还不伺候了!
“去岁黄大掌柜将种痘之法和玉米草献上,朕已经命人试验。效果颇佳。我大兵入关后,朕已下旨,将大清所产皮毛半数专卖给黄家,以为酬庸。众位先生、列位财东。若是有哪位能够给朕取来那南蛮冶炼钢铁。制造火器之法,朕便将我清国上下每年所出产数百万牛羊之专卖权交付与他。以为酬功!”
原来如此!
范三拔等人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有人将满是酸意的眼神投到黄家人身上。
而黄大掌柜则像一只骄傲的公鸡一样,昂起自己干枯瘦小的头颅。
他所献上的两件新技术,种痘之法已经被黄台吉强制在八旗各部推广。在此次入关劫掠的数万军队中,效果明显。往常因为进关而感染天花死亡大约在千余人上下,此次居然在种痘人之中无人因为天花而死。达到了所谓熟身的效果。
在历史上,岳托就是因为感染天花而死在了济南。
这个技术立刻得到了八旗贵族们的一致称赞,对于人口基数少的满洲贵族来说,那些强悍的战士每死亡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
而另外一件事,玉米草的引种。在礼亲王代善的治理下,也逐渐看到了一丝曙光。不少种子在春天里能够正常的发芽、生长,虽然还不能像黄大掌柜说的那样长得有一人高,但是试着喂养牛马。效果颇佳。
一时间,黄家在八旗贵族面前说话的底气粗了不少。
“陛下,不知这牛羊专卖之事,该当是怎样一个章程?”
不愿意看到黄家人在辽东地方耀武耀威的,范三拔起身向黄台吉请教。
“范东家,此事说起来也简单的很。您范东家若是日后取得了皇上的恩准,将牛羊专卖之事纳入囊中,那时自然是另外一个章程。不过,眼下,今年秋季的牛羊贩卖之事,便是这样的做法。”
按照范文程的说法,今年秋天的牛羊,晋商八大家需要在大清户部缴纳至少一万石上好粳米之后,取得龙票,方可在辽东及科尔沁、察哈尔各处贩运牛羊。而且,所有的价款,按照一头成年犍牛四石米,公牛加倍,牛犊减半,羊再减半的规矩,必须全数缴纳到户部粮仓。
当然,也可以用其他物资来折抵,比如说生铁、比如说火器、火药等。
“耕牛长途贩运,好比耕地干活,这吃喝上可得尽心,须做到刍豆饱足。这牛吃草,是很有讲究的,春夏要吃青草,还是那种春日的嫩草,如喂牛干草,需铡得很细,再拌上米汤糠麦麸皮之物,且要勤喂,喂的量还要少,冬日尤是如此。赶路急的话,还要给耕牛吃够豆料,是豆料啊皇上,这七七八八的算下来,这每头牛价便要四石米,折算下来,照着京师的价钱就是十几两银子,这个……”
“说起这养牛,可是大有学问。先说这牛舍,平日按期打扫,勤出牛粪,勤展垫草不说,还需常常刷拭牛体,早晚两次,不可疏漏。特别夏日炎热,这牛栏通风清爽必不可少。在冬日时,还需将牛牵到室外,取舍背风朝阳之地,让牛边采食边晒太阳,如此耕牛才会壮实。”
“在饲养上,平日干草秸秆不说,耕牛役使时。豆糠饼类更是不可缺少,饮水也有讲究,每天最少饮五次水,还得清水,最好放入适量食盐。如耕牛冬日饮水,还需供给温水,加入食盐与豆末……”
“羊群更是辛苦,一日行不得多远,便必须。。。。。”
范文程刚刚说完,整个殿堂之内,便满是充斥着老陈醋味道的话语,无不是叫苦之声,对于黄台吉给出的价格表示无法接受。
“尔等以为我家主子在盛京,便不知道尔等在京师玩弄的那些花样?”范文程立刻将脸板起来,“汝等在京师,同南中商人议定的米价所谓到岸价不超过四钱银子一石,运到我大清各处,也不会超过每石五钱银子。而尔等与那些南中商人交割之时,却是照着各处的粮价换取粮米。往来一番,何止数倍之利?一头成年犍牛要尔等二两银子的粮米,尔等便叫苦不迭,莫要太过于贪心!”
“就是!范先生!莫要同他们废话了!我这就去找李家二哥在盛京的掌柜,请他派海船运米到金州,咱们在那里交割牛羊粮米便是!”多铎跳将出来。虎着脸训斥这群商人。
“十五弟!不得胡闹!”
黄台吉还未说话,多尔衮便已经出来制止自己这个弟弟,捎带着给范文程帮腔。
“列位财东,我这个弟弟年轻性子烈说话直。诸位莫要见怪才是。”
戏法的底细已经被人拆穿。范三拔正觉得有些尴尬之际,见多尔衮出来搭下台阶。如何不知道顺风行船?
当下宾主各自客套了几句之后,又在欢乐友好的气氛之中就如何扩大清国与大明民间贸易往来之事进行了探讨。
最后,以范三拔为首的山西商人们向黄台吉表示,愿意向大清户部一次缴纳十万石粮米作为换取在清国各处收购牛羊的代价。
而黄台吉也表示。可以将犍牛的价格降低到每头不超过三石米。在清国境内,山西商人的贩运团队可以畅通无阻,西面的张家口,东面则是在金州,两处主要的出境口岸。
一时间,宾主尽欢而散。
数日之后,黄太吉又一次的驾临匠作坊。随行的只有多尔衮和范文程二人。
负责清国军工生产的丁启明、马光远齐齐的跪在这座设在浑河岸边密林之中,警备关防严密的作坊门前迎接。
沿着草草而就的道路向内行走了不多远,沿着浑河的河套地带,一座巨大的水力机械正在缓缓的转动。
这是一具庞大的水力钻床。一个由坚硬的木材和石质构件制成的简单机械,在浑河湍急水流的作用下,水车推动石盘,石盘便带动钻头缓缓旋转前进。
这水力钻床看上去很简单,但优点却很明显,钻磨铳管时永远不会累,而且可以保持固定的精度与质量,不象人力操作一样,因体力与精力的原因出现偏差。
“这便是你们上奏之物?声言可以大量钻出铳管的器物?”
黄太吉眯起眼睛仔细的观察着眼前这座水力机械。
马光远不顾地下肮脏,忙跪下回道:“皇上,正是此物!”
此时流行于大明和清军之间的火铳通常为八棱型,铳体一头粗一头细,粗的做铳腹,细的做铳口,火铳初制时还是粗胚,镗内粗糙不平,这样的火铳,自然不能作战,便需用钻头将铳镗钻大钻光。钻镗技艺较精,人力也有限,在大明,好的钻头与挫刀都是采用上好的堕子钢,堕子钢己经算是当时上等的硬钢,但其实钢性与后世还是相差甚远,用堕子钢钻铳膛,还是很难钻,一个月才能钻光也可以理解。
而且铳膛钻好不就完了,还需用四棱的钢条将镗内刮光刮净,又制作螺丝后门等,所以当时打制一门鸟铳通常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大量的熟练工人与设备,产量还不会很高,大部分时间便是消耗在这铳管的钻镗上。
其实当时大明工匠中己经普遍使用一种人力钻床,便是用木料做框架,用圆形石盘做惯性轮,系上皮条后用人力拉动,使石盘带动钻头旋转钻膛,这种钻床比光使用人力进步不少,但还是很累,改进成水力后,便如虎添翼了。
“奴才们每每思之,以水力推动,较之人力,效率提高数倍不说,且用力匀称,不存在人力之疲惫。且一个工匠还可以同时照看几台钻床。此为试制之款型,如果使用效果良好,奴才们定当加以改进,或许一台水力钻床的效率更可以提高十几倍。”
“眼下工效如何?”黄太吉眼睛里闪动着欣喜的火苗,不管怎么说,要是这些奴才们能够将火铳铳管的问题解决,那么编练汉军旗火铳兵的事情便成功了一半。
看着这庞大的水力钻床,多尔衮也是赞叹不己,他脑海中不停闪动着自己统领火铳兵洗荡大明各处的憧憬画面。他问道:“丁大人、马大人,用这钻床钻取铳管,几日可钻取一根铳管?”
作为清国铸造火器的技术主管,丁启明略略沉吟估计了一下,道:“回睿亲王,往日用人力钻取铳管,需要近月时日,且废品尚多。多有管壁厚薄不一,不复堪用之物。而用这种水力钻床,五日之内,便可钻取铳管一根!且堪用之物提高至少五成!”
水力钻床作为人力钻床的升级改进版。有了稳定的动力来源。钻膛速度自然飞快地提高,而且可以日夜进行。五天一根。这样的效率,较之人力钻取铳管,可以说是划时代的进步了。
听了丁启明的话,不由得黄太吉、多尔衮二人也是吃了一惊:“五天一根?”
他在这水力钻床的周边走了几个来回。就这简单的机械,可以五天钻取铳管一根?
“回皇上,回睿亲王,此物也是有毛病的。欠缺之处便是成本较高,操作时需要经常更换钻头。且钻头必须是上等好钢,否则便无法钻透。”
见丁启明得了彩头,马光远未免有些吃味。急忙跳出来指出这水力钻床的缺点。
这样的做法,若是放在了大明官场,少不得会成为那些官吏上下其手,或是从中牟利。或是将此事下马的理由。但是,他忘了,眼前这个统治者是黄太吉,他对于军事工业的投入可以说是不计成本的。
而且清军目前的情况,各旗都在进关劫掠当中收获巨大,尝到了甜头,黄太吉的威望又一次上升到了高峰。编练汉军旗火铳兵的事情也得到了各旗主王爷的支持,对火铳的需求量之庞大,远远超出了马光远的想象。
“要用多少钻头?何种品质的上等精钢?只管说来!朕还管得起!”
丁启明正在心中暗自咒骂,马光远在背后给自己放了这支冷箭,不想皇帝却如此摆明车马的支持他。
“陛下,奴才日前实验过,若是用与明国内地各处军器甲仗局所用之钻头一样,使用堕子钢当以五日出一根铳管,奴才斗胆,曾经用皇上所赐之呲铁钢宝刀制成钻头使用,当四天便出一根。且钻头损耗极小。”
“哈!哈!你这好奴才!朕赏赐你的宝刀,却被你用了来钻铳管!?”
听到这样的数字,黄太吉不由得大为惊喜。
“若是如此,皇上,奴才愿意奉出此次入关缴获的所有呲铁钢宝刀,交给丁大人用了来制造铳管!”
多尔衮及时的表现了自己对黄太吉事业的一片忠心。
于是,一场明君与贤臣之间的戏码又一次上演了。
范文程一面不住的为黄太吉、多尔衮、丁启明、马光远等人捧场,一面脑海之中飞快的计算。
这种水力机械,和他在书本上看到的早在秦汉时便有出现的水力舂米机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长长的水碓一端连在石臼里,一端连着一个方形水箱,然后用竹子当水管,将水引入水箱之中,当水箱的水注满时,水的重量使箱子往下沉,另一头的水碓就被高高抬起。当箱中的水倒完之后,箱子轻了,往上升起,另一头的水碓就会往下落,重重地捣起米来。如此一上一下,完全不需要人力,只要有水便可,非常方便。
如果在这浑河边建立二百座水力钻床,以一个工匠照看五座钻床计,二百座水力钻床,只需四十个工匠看管,余者的铳械厂工匠,可以腾出手来打制火铳的其它部件。不但如此,一座水力钻床便以一个月钻取铳管六根的最低数字计算,一百座水力钻床一个月就可以钻取铳管六百根,二百座便是一千二百根。足够编练一个甲喇的火铳手了。
何况,浑河上下游,皆可以选择合适所在,大举安装这样的水力机械,不仅可以钻取铳管,打制简单的刀枪也是可以。想来到秋季到了之际,数千火铳兵当可练成!
“回皇上,若铁料充足,年内三十具神威大将军便可铸成。其炮每具四千斤,用药五斤,铁子十斤,载于炮车之上,定能攻摧坚城,壮我国威,比之天聪年天佑助威大将军更为犀利!”
见丁启明的势头压过了自己,马光远也不甘示弱,立刻禀告自己的铸造火炮功绩。
黄太吉自然对这样的争宠行为乐见其成,当即便下令赏赐有功人员,丁启明、马光远二人皆赏赐雕鞍良马一匹,银元一百。各有功人等皆获赠马匹与银元。每个工匠赏染色布一匹、花布一匹,一时间匠作坊中人人颂声如潮。
“十四弟,这铸造火器,编练火铳兵之事,你还要多操心些。朕得知你在济南与李守汉火器对战之事,心中不胜欣喜。”
回盛京的路上,黄太吉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决定将这干系重大的事情交给多尔衮来办。
“奴才敢不尽心竭力?!”
多尔衮跳下马来,跪倒在黄太吉马前叩首不止。
“范先生,那明国的事情如何了?”
“回皇上,各处的消息皆说,五月初九日,接受招安的张献忠在谷城重举叛旗,杀谷城知县阮之钿,火焚官署。同时罗汝才率四营起于房县,二人合兵攻克该县,杀知县郝景春,连下郧西、保康等地。屯于均州的惠登相五营也反了。皇上,明国又将陷于流寇四处流窜的局面了!正是我大清休养生息,厉兵秣马之际!”
第三百七十三章 君前奏对
张献忠重新举起造反大旗,又一次将主张招安的官员小脸打得通红消息传来的时候,王宝、陈天华等人正在京城内外奔走忙碌。
京师内外城的街道格局,以通向各个城门的街道最宽,为全城主干道。这些通向各个城门的大街,也多以城门命名,如崇文门大街、长安大街、宣武门大街、西长安街、阜成门街、安定门大街、德胜门街等。内中居民区以坊相称,坊下称铺。全城共有三十三坊,一百余六牌,七百余五铺。(很多地名沿用至今,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在北京的城区地图上查找一下,比如说白纸坊。)
城内街道满是尘土垃圾粪便,特别是沟渠壅塞严重,很多街道坍塌坑洼,显是年久失修。城内街巷密集,许多街道都不端直,同王宝等人习惯的南中城镇那种干净整齐有序比较起来,令他们感觉心头一阵阵烦恶。
自从成祖朱棣将大明京师从南京迁到北京以来,原本各样道路修整、沟渠疏通,甚至各街各坊的卫生情况,都有六部官员及五城兵马司专门管理,甚至还规定沿街撒秽与乱倒垃圾,要枷号一个月发落,最少在万历年间,京师还是以整洁闻名。
从天启年起,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随着一条鞭法带来的后果显现出来,大量的自耕农将自己的土地投献到按照国家法律可以免税的官员、贵族、太监,以躲避税收,导致国家财政的一天天空虚,税收的越来越少,城市环境就一天天变坏。每逢大雨,便水漫全城。泥泞难行。每逢天晴干旱。便尘土飞扬,蝇蚋纷飞。这样的卫生环境,怪不得连连爆发各种传染病,军民人等死于疫病者不计其数。
沿着店铺林立。人流如织的朝阳门大街进城后。城内各街道又是一样遍布流民与乞丐,因为无人收容。他们只能睡在两旁的屋檐底下,似乎很多人己经身体僵硬,显然已经是病饿而死了。
大明曾设各样的养济院、饭堂、又开设粥厂,为饥民发放钱米。援助医药,埋瘗弃尸等,不过显然赈恤能力严重不足,救济只是杯水车薪。
王宝不由得在马上一声长叹,他也是从这样的死亡线上挣扎而来,而陈天华等人看着街上情形,同样的皱眉不语。脸上满是沉痛之色。
与满街流民相比的,还有另一番不一样的情形,便是街上各衣着光鲜的豪强商贾,富门家奴们。他们出入前呼后拥,所穿所使之物皆是豪华奢靡,看着这些人,街上流民有的麻木,有的羡慕,有的眼中则满是仇恨。
身为大明都城,京师当之无愧为天下第一城,甚至是此时世界第一大城,周六里的紫禁城,周十八里的皇城,外面又包着一个周四十五里的内城。嘉靖年时,由于人口扩展,又在京城之南筑重城,周长二十八里。
面积近百平方公里,人口过百万,同时期的西方,便是到十八世纪初,伦敦、巴黎人口不到五十万。大明京师曾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不知引多少人向往,繁盛一时后,此时的京师,己经现出末世的颓败。
但是他们一行人在京城内外,到处可以看到有如铺天盖地的流民灾民,身上鹑衣百结,他们在城内外毫无生计可寻,只是等待着官府的救济。又有小孩饥寒的哭喊,或是声音哀哀,或是有气无力,其状之惨,让人不忍目睹。
“这些人,在内地只能是官家眼中的累赘,甚至是盗匪渊源。殊不知,大盗也是起于良善的。若是有一份温饱,他们又何必铤而走险?”
“会办大人说的是,这几日,每日在咱们开设的粥场吃粥的人,以倍数增长,不仅京师左近,远在涿州、霸州、蓟镇等处灾民流民都在向我军营处移动。”
“天华,有多少人愿意随船出海谋生的?记住,照主公说的,凡是愿意出海的,便登记在册,给些稠的干的,让他们在营外干些活计,调理一下身体。”
“属下明白!”
“朝廷这些官员,从主公麾下花言巧语的骗走了吴标,他那一旅人马动态如何?”
“大人,从那日兵部和司礼监诸位到营中传旨后,警备旅之中便人心浮动,约有千余人到各处营房之中投奔亲友,不愿意留在京师。各营各团军官也是颇有微词。如今,吴标麾下不过二千人,大多是他的潮州吴氏宗族子弟。据闻这些人也是心怀不满。”
“哦?!为何?他们如今算是天子亲军,如何不满?”
“大人,从他们改为隶属御马监之后,我军便不再向他们供应粮饷,他们的饮食用度都有御马监和兵部供给,咱们的兵马都是吃惯了肉,喝惯了油,京营兵士如何有这样的待遇?”
“活该!那个要他们当反骨仔的?!食碗底反碗面!”
“老黄!不可胡说!”
王宝呵斥了黄一山一句,示意他不要乱说。
“主公奉旨入宫,便是要和皇帝说说这些京畿流民之事,顺便辞行。若是旨意下来,我们便可以回家了!”
“不去管它!皇帝小儿给不给这个狗屁圣旨,那些京畿地域的流民也会自己跟我们走的!”
陈天华和黄一山这个话一点不错,事实上,当那些流民发现在南粤军登记造册之后,便可以有每天半斤粮食、两顿饭的保障之后,早就死心塌地要和南粤军一道了。
为此,黄一山便以为战马打草为由,将数千流民悄悄的送到了泥沽,交给运粮船,命他们将这些人运到耽罗岛去养马。准备迎接不久之后从辽东和蒙古草原来的大批耕牛。
若是京畿地面的数十万难民流民都经过泥沽、庙岛群岛、耽罗岛、台湾、南中、吕宋一直到十州,这样往南逐渐移民而去,各处荒野便很快变得有生机和人气,大量的村庄城镇会被一条条道路连接起来。同时,大量的人将被送到各处工场之中,矿山之中。负责开垦无数的田地。
“只要有人。我们的粮食、肉类,足够养活这些干活的人!”
王宝望着街巷之中那些神情枯槁,眼神空洞的人们,手中挥动着藤条。虚虚的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
“不错!如果来的人多了。我们就再开垦更多的土地,造更多的船。将各处岛屿上的物产、人口调剂到各处!”
“说的不错!”
这群军官们挥动着手中长鞭策马冲过长街,在街道上留下一连串豪放的话语。
此时宫中翠华园的华园阁内,崇祯皇帝朱由检正在宴请李守汉。
说是宴请,但是席面却异常简单。以天子的标准来看甚至有点寒酸,只有八菜一汤。而且,“爵爷,您看,很多都是您的进贡之物。皇上才能凑够这八个菜!”
在一旁侍立的王承恩擦擦眼角指着桌上的几样菜。
的确,从风鸡、腌肉、腊鸭、蘑菇等等来看,都是他进贡给崇祯之物。
不过。就算是只吃四菜一汤,全是素菜,这样的宴请也是令满朝文武挖空了心思想要来的。因为,主人是崇祯。客人只有李守汉一人。
“爵爷请入座。”
在王承恩的延请入座之下,守汉略带些拘束落座,“公公为何不坐?”
“爵爷说笑了,今日是皇爷宴请爵爷,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能够在一旁伺候都是莫大的恩典了。”
八个菜,一个汤,没有酒。米饭是同样的守汉送来的南中粳米。看看皇帝那边,同样的如此饭菜。守汉端起饭碗,怔怔有些出神。
看他的样子,崇祯有些奇怪:“爱卿,何故如此?”
守汉又一次眯缝起眼睛,仔细的端详着崇祯的衣着。他发现崇祯的弁服下摆,随着步幅的摆动一件内衫飘起,里面居然有着几块补丁。京中传闻崇祯皇帝非常节俭,不想竟然节俭到了如此地布。
据南中商人们日常上报的街谈巷议,平日崇祯衣衫破旧了,都是让周皇后自己缝补,吃的也是粗茶淡饭,用的器具则更是简单,为了筹备军饷。他连自己所用的银制夜壶都拿去卖了。只怕崇祯的生活质量还不如宛平县的知县。
想想历史上崇祯皇帝的结局,再想想李自成进京后,组织的比饷镇抚司从京师的官员富户中拷掠出七千万两银子,而清兵在多铎的率领下攻破江南时,随便从一个地主豪绅家内掠走的银子,也在十万,二十万两。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这样的皇帝,不管他的治理国家能力如何,至少私德还是可以的。
“爵爷莫要嫌弃,这还是皇爷宴请爵爷,特意吩咐奴婢们为爵爷破例了。平日里皇爷都是以四个素菜充饥的!”王承恩在一旁擦着微微红肿的眼睛,低声告诉守汉。
“皇上,王公公。烦请几位小公公到外面找臣的属下,令他们将属下带给皇上和皇后、几位嫔妃、诸位皇子、公主的礼物取来。”
几个小太监出去不大一会,手中捧着数个巨大的木盘进来。
守汉起身离开,“请陛下赎罪。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臣下见皇上自奉如此刻苦,自度罪孽深重。恳请皇上更换臣下为皇上所制衣物。其中僭越之处,请皇上恕罪!”
几个小太监手中,是一套皇帝日常宫中所穿之便服。较之崇祯那套里面打了补丁的衣服不知道好了多少。
“爱卿,这?”
“此乃南中所出产之细棉布制成,并非特意的衣料。”
穿在身上,崇祯的这套新衣服竟然异常的合体。
“爱卿果然手下能人甚多,竟然未曾见过朕便制成如此合身衣物。”
崇祯左右比量着身上的新衣服,颇有些欣喜。
守汉心中暗笑,虽然不曾量过崇祯身材尺寸,但是,几次面君的南中军军官之中,颇有些精于测量之人,以自己为参照物,在皇帝逐一过来酌酒之时。稍加留心,崇祯的衣服尺码就有了。
“陛下,这些是臣敬献皇后及各位妃嫔的。”
守汉指着另外几个木盘之中,璀璨夺目的一堆物事。
尺寸盈寸的大东珠。天青石、祖母绿、红绿宝石等物。被人杂乱无章的随意摆放在木盘之中,更是制造出了夺人心魄的效果。无数人看到了这一幕。都会在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要是拿走一两块,只怕也不会被发现!”
“皇后母仪天下,言行岂可轻慢?略略制备一些头面首饰也是必须的!”守汉如是解释。另有一份制造高档宫中首饰的原料。则是敬献给崇祯的嫂子,天启的皇后,如今的懿安皇后张嫣的。
至于说宫中其他人,守汉则是拍着胸脯保证,“别的不敢说,宫中诸位皇子、公主、宫眷的一年四季衣物,照着祖宗规制应该有的。都由臣下报效便是,切不可失了皇家体面!”
守汉说这番话的时候,尽可能的回忆着脑海中记忆深处的那些暴发户和乡镇企业家们的做派。表现的异常粗鄙无文,但却又是忠心不二。
见李守汉如此。不由得一旁的王承恩终于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他这一哭,引得华苑阁内伺候的太监、宫女无不跟着垂泪。
“陛下,奴婢早就说,满朝文武之中,只有宁远伯爷是真正忠心皇上的!”一边哭,王承恩不住的凝噎着。
“如今,各镇军将,无不是畏敌如虎,畏贼如虎。民间更有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民谣。朝廷诏旨给他们,他们只管阳奉阴违。打仗一个个畏缩不前,向朝廷伸手要粮饷却是狮子大开口!这,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朝廷,皇上手中一无钱粮二无精兵。他们手中却有多者数万,少者千余的党羽。当日皇上下令将祖宽军前正法,若不是你派人带队跟随钦差前往,只怕他敢当场哗变!”
“爱卿,王大伴和杨爱卿合手从你手下挖走一旅之师,此事,朕内心每每思之,对你也是颇有亏欠。然事急从权,国事艰难如此,爱卿你也要多体谅朕才是!”
崇祯放下手中的筷子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崇祯比自己苍老许多的脸庞,守汉心中顿时了然。这个比自己的生理年龄年轻了许多的皇帝,内心远远没有打算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想法。就算有,他手中那点可怜的实力,也不足以杀了自己这头驴。(呸呸呸!什么驴!)拆了自己这座桥!对于自己这个眼下大明朝最大的实力派,皇帝也只能是以拉拢、安抚为主。
“眼下国事艰难,为了督促各处尽快剿灭流贼,朕不得已要多借助爱卿之力,以南粤军之精锐,弹压督阵,令各处军镇将领奋勇向前。同时,朕也要效仿成祖,整理京营,练出一支精兵出来!以震慑四方宵小,以荡平各路逆贼!”
“若得宁远伯之力完成此事,中兴大明,不但朕可以告慰太庙列祖列宗。到了地下见到二祖列宗时可以欣慰。朕对于爱卿,亦不吝列土封疆之赏赐!许你封异姓王!世袭罔替!效仿黔国公故事,永镇南中,代管两粤!”
崇祯皇帝开出了前所未有的价码,不由得令守汉心中一阵狂跳。
“陛下!别的不敢说,此次受命南下管理闽粤浙三省海防兼理缉私之事,如果微臣不恩能够将福建、广东、南直隶海面好生整肃一番,将海上走私奸小之辈痛加剿洗一番,臣便请陛下去了臣这宁远伯的封爵!”
“臣今日便在陛下和王公公面前夸个海口,从臣开始整肃海面之日起,如果诸事顺利,明年起,臣将每年多上缴至少二十万银元到内库之中,以供陛下编练新军、整理京营之用!”
一个虚无缥缈的差使,能够每年换来不少于二十万银元到自己的库房之中,这令李守汉在崇祯皇帝心中的地位越发的重要了。而一旁的王承恩也是眼睛里放射出了一丝精光。
“不过,臣也要在皇上面前请一个恩典。”
“爱卿,只管讲了来!只要是不违背祖制的,朕,无不许可!”
眼下崇祯眼里看李守汉,都是一个个的银元在晃动。他所说的每一句话,自然是无不入耳。
“一,京畿直隶各处自从建奴入寇,城池残破,田亩庐舍付之一炬,各地被灾之人流离失所。所到之处令人垂泪,亦为盗贼渊源。臣请旨。将此辈俱发往南中安置。”
“二,负担三省海上缉私,少不得会得罪南直隶各处巨室。日后,弹劾臣的奏折想必能够堆得如山一般,到那个时候。。。。。。”
“一律留中不发!”
“他们也要看看,污蔑功臣,是个什么下场!”
崇祯和王承恩主仆二人异口同声。
“陛下,那臣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去施展拳脚了。如果皇上没有别的旨意,那,臣便要请旨离京。沿着运河南下去留都,布置海防事宜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父子夜话,到扬州
大队人马沿着运河南下,通州、临清、济宁、淮安、清江浦,沿途的大小城市,都争相目睹连番北上勤王,多次大破建奴,阵斩建奴头目。主帅更被皇上新近册封为宁远伯的这支南粤军风采。
特别是在山东地面,自巡抚以下,德王等宗室王爷更是出城百里迎接。
德王扶起有些惊愕的李守汉,“爵帅不必多礼,本爵日前刚刚接到皇上诏旨,命本王及小犬、镇国将军等人往凤阳去,到祖宗面前闭门读书思过。”
守汉当时就明白了,这是崇祯变相的处置这几个被建奴俘虏过的皇室宗亲。既处分了这几个倒霉的王爷,又保留了皇家体面。
“本爵等人感念爵帅当日仗义出手援助之德,自觉亏欠爵帅甚多。想起当日爵帅在我齐鲁地面收买田庄土地,本爵等人虽然比起爵帅不敢自夸豪富,但在各地尚有薄田若干,索性便一并送给将军了!还望爵帅笑纳才是!”
守汉起初不明白这是为何,但是想想也就明白了。
这些人作为有罪宗室,送到凤阳皇城,马上面临的就是不是圈禁的圈禁,少不得要受到守陵太监们的勒索凌辱,这些不动产也早晚要改姓。与其说被人勒索了去,倒不如送给自己。以眼下尽人皆知的南粤军与太监们的关系,那些守陵太监镇守太监也会念些香火之情,勒索起来也会投鼠忌器些。
“那,本伯便谨代全军将士汗颜愧领了!”守汉命人接过德王幼子手中捧着的一本清册,草草翻阅了几页,那上面登记着济南被俘各宗室献上的各处田地庄园店铺作坊等不动产的明细。最令守汉兴奋的是,在济宁、东营、聊城、夏津、武城、滨州、泰安、菏泽、平原、德州、青州地区,竟然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土地是归这些宗室所有的。
“一个山东就这样。怪不得大明的老百姓要造反了!”
心中嘀咕了一句,但是表面上还要同这些官吏、有罪宗室虚与委蛇的周旋应酬。
在济南休整二日,德王等人收拾好行装随同大军一道南下,到凤阳祖宗面前读书思过去也!不过。守汉悄悄的命人给德王送去了二万银元。并交代他,若是有太监欺凌勒索他。只管写信告诉他。“本伯自然会为王爷讨个公道!”其余各位宗室也是视情况不同给送了多少不等的银子。
历来便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这一举动,令这群有罪宗室对这位朝野上下,不论文武都异口同声的的称他跋扈嚣张的李大伯爷感激涕零。
“李爵帅。真古之君子也!”
但是,沿着运河两岸南下的诸位将领们,却对守汉这一举动摸不着头脑了。之前用岳托和杜度换回了这群宗室,军中便颇有微词,今天又从这些人手中取得了大片土地,而且很多土地都是粮食产量很低的。这对于一不缺乏土地、二不缺乏粮食的南粤军将士而言,这些土地便是鸡肋了。
在几个旅长、团长的怂恿撺掇下。守汉的二儿子李华宝,悄悄到父帅面前一探虚实。
听完了儿子的来意,守汉什么话也不曾说,从旁边取过一件自己的衣服丢到华宝面前。
“告诉阿爹。这是什么?!”
“阿爹的随身衣物。”
华宝倒也老实,只管说了出来。
“什么做的?”
“用我南中所出的细棉布所制成。”
“棉布从哪里来?”
“棉布是棉花经过粗纺、细纺制成棉纱,棉纱再经过纺织制成。”华宝虽然生下来便是锦衣玉食了,但他也曾经无数次的跟随着母亲盐梅儿往各处去,不是为新移民布施医药,就是到村寨乡镇之中探访鳏寡孤独。所以,也不至于会说出棉布是从商号里买来的无知言语。
见儿子一口气说出了棉纺业的几乎整个流程,虽然中间有些粗疏遗漏,但也大概说的很清楚。守汉微微的点点头。
“儿啊!你可知这最初的棉花是从何地而来?”
“这个?”华宝一时语塞。“我南中各处物产可谓丰富,唯独不出产棉花,此物大多是从天竺而来。或是以刀剑枪炮火药盔甲等物,同各处土王交易,或是在我南粤军在天竺所占据之地大举种植。除了棉花之外,便是小麦。这几年,儿子听说因为天竺战乱,各处军阀藩镇四起,对于我南中的军器需求量猛增,各处藩王都在大量增加棉花种植面积,隆盛行往天竺输出的货物里又多了不少的粮食以补充天竺的粮食不足。”
几年下来,泰卢固王朝和瘸狼帖木儿的后代莫卧儿王朝打得热火朝天,德干高原上,你来我往,信奉各种宗教的武士们用相同的武器将对方斩落马下。战争规模和残酷程度越来越大,对于隔海相望的南中军火便需求量也越来越多。再加上有个葡萄牙复国军在印度大陆上搅风搅雨,令即便没有卷进战争的王公们也不得不添加军备,防止附近不怀好意的邻居们突然闯进自己的庭院里来。
于是,用大片土地换取军备者有之,用那些贱民奴隶换取军备者有之,至于说用金银珠宝树木土产换取军备者更是比比皆是。
“但是,你要记住,打仗的地方一切都是不稳定的。从崇祯八年到现在这几年,每年的棉花来源和产地都在不停的变化,各个王公为了能够在战争中占据上风,一旦攻入对方领地,第一件事就是焚毁棉花田。打击对方的战争潜力。”
“父帅的意思儿子似乎懂了,父帅的意思,可是要狡兔三窟?或者如同那些红毛夷所说,不能将所有的钱放在一个箱子里?我们的棉花来源也不能仅仅依靠天竺一处提供?”
“不错,但也不全是。”守汉赞许的看了儿子一眼,对儿子的分析能力表示赞赏。
“眼下,我南粤军势头不错,内外拓展都要展开。各处的建设也是大量用铁用钢。还要向各处输出钢铁制品,换取我们需要的各类物资。这样一来,难免便会有些捉襟见肘。如何处置这样的事?”
“两下里一凑,为父便只能选择在这齐鲁之地。特别是胶东登莱青三府择地种植棉花。以保证我南中这数千套纺纱织布机械所需。”
李华宝对于在这登莱青三府特别是在山东的德州、菏泽等处大举种植棉花是否能够成功之事多少有些怀疑,若是别人面对守汉的决定自然是“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但是。毕竟是父子面前说些私房话,当下华宝也不忌讳。当即便提出了自己的怀疑。
“父帅,在山东占据些地方,用来建设我南粤军北上之据点。这和围棋打劫、做眼一样,正是暗合兵法。只是儿子担心,这棉花能否在山东种植成功?若是种植不成,我们在山东又安置了至少数十万百姓,岂不是又多了一桩负担。要保障这些人的口粮?”
对于儿子敢于提出异议,守汉不以为忤反而颇为欣喜。儿子能够不畏惧权威,拥有自己独立思考的意识。这对于一个潜在的接班人来说是最可宝贵的素质。
但是,守汉又如何能够告诉儿子说,山东省是未来的棉花主产区?这一带出产的长绒棉品质最好?便是日后新疆的棉花都是在山东种植成功后向全国推广的?
“阿宝,有没有想过。和你大哥、大姐一样,去管理一桩事情?你看,你大姐如今统带水师在海上各处行走,或护送商船,或打击海盗。你大哥华宇,如今在台湾做知府,为父从公文和他的家信中可以看得出,你大哥进步可谓一日千里。你打算如何?”
“这个,儿子还不曾想过。”
“也好!且不要急于一时。回去的路上好生想想就是。你舅舅派人送信来,预备着和咱们在留都汇合,之后一道经松江出海。这段时间你可以好生想想,或者请教一下你二舅。”
“儿子知道了,见到二舅舅,定然好生向他请教。”
夜深人静,只有营地里偶尔爆响的灯火,伴随着远处运河的涛声传来。
不数日,大队人马来到了扬州地面。
随行的漕帮帮众早已向守汉说明,到了扬州便是到了南粤军的又一个家,从这里一直到松江府,大军的全部给养开销,完全由盐漕两帮办理报效,不劳动大军出一个铜板。
这也是两家对多年来南中方面与盐漕两帮密切合作的一份回报。从守汉开始通过盐漕两帮向内地销售精盐开始,两家的收入便大举增加。二十多年下来,当年为盐商们打工的苦哈哈们,已经扬眉吐气翻身做了主人。
靠贩卖官盐垄断引岸牟取暴利惯了的盐商们,不得不低声下气的向盐帮众人提出批发些上好细盐来买,也好赚些银钱。
不仅如此,在此次北上勤王过程之中,因为漕帮帮众在山东地面大举帮助勤王军,或是搬运粮草弹药,或是拖曳辎重船只,更有那勇敢之人,各执刀枪在战场上帮助南粤军杀敌、救治伤员、看押俘虏。
事后论功行赏之际,守汉少不得将大小数百个漕帮头目,作为助战义民上报,请皇帝给予嘉奖。
因为有求于人,更何况挖了别人的墙角,需要弥合一下双方的裂痕,对于守汉提出的名单和要求,从内阁到司礼监,到崇祯本人,无不是足尺加三的满足。何况只是一些卫所武官的虚衔而已。
于是,盐帮、漕帮众人,名字前面都加上了某某卫千户、守备、总旗之类的头衔,官衔最大的一个,赫然是河防营参将某某。
一时间,扬州码头上,仪仗旗牌林立,到处都是身着走兽补子的前帮众头目。这副场景,看得那些同样是花了大钱弄来各种官衔的盐商们,眼热之余,不由得大骂“沐猴而冠。”
盐帮的司马帮主,漕帮的田帮主,对这一群脑满肠肥的家伙也是不满已久,双方的根本利益有冲突。自然不会关系融洽到哪里去,私下里打闷棍下绊子捅刀子的事情都没少干。不过,当面的一团和气还是要有的。
当下,少不得要得意洋洋的炫耀一番自家与宁远伯的渊源故事。渲染一下当日在长清。领着手下人等千里赴援,与建奴血战的故事。听得众人眼睛里放着绿光,心中咒骂不止。
“早知道这样,当日老子也去山东走一趟了。”
伞盖旌旗,伯爵仪仗由远而近。顺着运河河道而来。最早撞进众人眼帘的,是一杆巨大的大纛旗,杆高二丈。精木钢铁为之,旗大一丈,红绸缎为之,金绫为边,缨头饰以珠络。极其华丽。旗中上下左右四个方位,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图案,旗的中间,则是金黄浪涛日月纹饰。风浪一吹。旗帜翻腾。就给人以激情似火,热血沸腾的感觉。
这大纛旗,安置在大车之上,用钢铁扣件牢牢地固定在车上,以四匹烈马拉了,缓缓而来。围绕着大纛旗车,是四辆鼓车,每辆车上安置着大鼓一面,俱都是用整张牛皮蒙成,周遭满是铜钉。数个鼓手精赤上身,挥动着鼓槌,用鼓点调整着部队前进的步伐,将长官的命令传达到各营各队。
近万人的队伍,便在隆隆鼓声中,以万人如一人般的步伐整齐而来。
“妖术!定然是妖术!”
一个平日里自诩知兵,每每在酒席宴前大庭广众之中高谈阔论,如何带兵打仗的家伙,完全没有了往日里谈兵说剑时的意气风发,指着远远走过来的南粤军脸色苍白的惊呼。
“年兄,何以如此说?”
旁边几位社友有些惶惑的扶住他踉跄着要向旁边倒下的身躯。
“本朝练兵之人,无过于戚少保者,然戚少保之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等皇皇巨著中也曾说过,以当日之浙江兵,临阵之时尚且每前行数步便要停下来整顿一二,方可保证队形不乱不散。”
“诸位社友请看,此辈南粤军,数十里行来,若出左腿便数千人一起出左腿,若出右腿便齐出右腿。这又远非当年的浙江兵可以比拟。列位请想,难道那宁远伯练兵之术比戚少保更强?”
“某家阅览邸报之时,便留意这样的言语,与建奴对阵,冒着建奴的箭雨火铳行至二三十步之内方才开火。这岂是血肉之躯所能够承受的?若非南蛮妖术,便是傀儡之术,以邪法控制人的心智,方才有此效果!此法,惟黑狗血和妇女经血可破!列位社友,可速速回府,在宅邸门口摆设马桶等物。以防不测!”
这厮这话,说的煞有介事,有理有据,听得周遭众人不由得颜色更变,顾不得看宁远伯大军开进的兵威盛况,各自撒腿便往城中逃去。
很快,这个谣言便在扬州城中不胫而走。一时间,扬州城中只怕除了隋炀帝杨广要给骁果军战士发老婆和正德皇帝要在扬州选美引起拉郎配这两件事以外,扬州城中从未有过这般全城慌乱的举动。一夜之间,瘦西湖旁满是马桶,二十四桥两端,尽是身怀妇女经血之物的措大在那里摇头晃脑。
“本伯闲暇时也曾读过先贤的文章诗句,里面颇多关于扬州的诗篇,什么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什么天下月色,三分无赖在扬州。此番有机会南下,本打算好生观瞻一番,不想天下三分月色没有看到,天下三分之二的马桶倒是看到了!”
在扬州文武官员仕绅富户为守汉准备的行辕之中,这位新鲜出炉的宁远伯未免对着文武大员们冷嘲热讽一番。
原本就是吃着当年李沛霆从扬州带回的几个厨师精心烹制而成的变形淮扬菜和点心长大的李华宝,更是一肚子的火气。原本打算到了被传说为洞天福地一般的扬州,可以好生领略一番淮扬风月,不想这香气不曾领略到,满城却是臭气熏天。
就着这个味道,如何能够品得出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三套鸭、水晶肴肉、松鼠厥鱼、梁溪脆鳝、八宝葫芦、扒烧猪头、彩蝶飞舞、扬州五亭桥、琵琶对虾、菊花海螺的味道?
如何能够吃得出三头宴、全藕宴的精髓?
什么“蟹脂膏丰斩肉美,镬中清炖鲢鱼头,天味人间有。盘中荷点双双玉,夹食鲜醇烂猪头,隽味朵颐留。”在这满城五谷轮回之所,遍地黄白之物的环境之中,如何能够品得出其中三味?
“早就听得长辈说扬州是个好地方,所谓扬一益二,什么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更是听得扬州蒲筐包蟹、竹笼装虾、柳条穿鱼,本官和家父帅别无所好,唯有饮食一道。奈何,扬州如此对待我父子!”
李华宝的话,说得扬州诸多头面人物个个汗流浃背,口中赌咒发誓并无慢待抵制爵帅之意,不知从何处传出来的无根谣言,令城中一夜之间便是马桶林立!
几年之后,当有官员得知谣言的出处之后,当即便有杀人的心思。只因为那个时候,城外已经是遍布敌军旗帜。
而当日宁远伯父子早已是愠怒之中拂袖而去。渡过长江直奔留都去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跋扈最是宁远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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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的情节来了。看看某两位大才子的嘴脸啊!
那啥,月票?
“浆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
这条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似乎自从有了这个名字之后便充斥着浓郁饿的脂粉气,满是香艳暧昧的味道。十里秦淮,历史上便是有名的风流之乡。
南京城内的秦淮河源自通济门,却美在夫子庙。这里河水并不干净,有些发黑,单就河水而言,与美不挂钩。可在夫子庙、得月台、文德桥、石坝街、乌衣巷、朱雀桥、秦淮人家及长长的走廊之间不知怎么就显得美起来了。两岸民居与酒楼一家接一家,码头一个挨一个,晨钟暮鼓,人声喧哗。虽然说穷文富武,可是能够到南京贡院来参加考试的读书人,家里有几个和范进一样的?就算是家境一般,也少不得要穷家富路,多带着些银钱,也好结交一番同年学长,日后才能声气相连守望相助党同伐异。这群完成了八股考试有钱又有闲的文人墨客,向来便以风流才子自命,一旦那闲下来的心可想而知。
浆声灯影,烟岚雾霭,粉墙青瓦那是挡不住的诱惑。一面是腰间有钱又以风流自命的男人,一是琴棋书画精通,眉目间烟锁春山的女人,接下来可想而知。无数的故事就此产生。
古人所说的六朝金粉,十里秦淮。几乎全集中在这里。这里河宽不过20米,桥是一座接一座,一家一家的青楼,每当华灯初上之间,便上演一幕幕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场景。丝弦歌舞之声不绝,吟诗唱和之声不断。
同这样的场所相比。韦小宝同学成长起来的丽春院,便是路边摊和五星级酒店的差距。
秦淮河岸南,一座小巧精致的红楼上悬着媚香楼的匾额。河中的一条画舫上,灯火通明。一群衣着华丽。风度翩翩的读书士子,摇着折扇。正在等候佳人莅临。
这条装饰的极其精巧的画舫,可以容纳三四十人乘坐,最是夜游秦淮的绝佳场所。画舫上的船工,各个都是挑选的精壮汉子。收拾的干净利落,整洁的青布裤褂腰间扎着极宽的带子,腿上打着花布绑腿。
“年兄,不知今日可否有缘得见佳人芳容?”
来自河南商丘的复社才子侯方域,眼睛里满是期盼的摇着折扇,不时用眼角余光瞟着媚香楼上那几扇玻璃窗后的纱帘。
自从抵达南京之日起,侯方域便寄身夫子庙。每日与复社(明末抗清文学团体,怎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了?复社之人,抗过清吗?)朋友陈定生、吴次尾等赋诗饮酒,常抚卷自叹“读书异地。功名未就,家乡远通,况是佳人难觅,良缘未缔。”每日里便游荡在这销金窟中,不过好在有左良玉所赠金银,自然可以大把花钱。
俗话说,姐儿爱钞也爱俏,侯方域恰好是应了西门庆大官人所谓的潘驴邓小闲中的几个条件。有钱有闲有身份地位有名声,这样的大好青年,如何不在秦淮河上出名?
这一日,侯方域与好友杨龙友来至此处,恰青楼姊妹们正举行盒子会(明代南京妓业风俗,于每年清明前后举行,色艺俱优者比赛吹拉弹唱一连数日),席间一名女子李香君出类拔萃,侯方域一见钟情。
那杨龙友是个在秦淮河上厮混已久,惯会帮闲的,当下看出端倪,便极力撮合。
此时侯方域年方二十一岁,其父侯恂为户部尚书,此时虽身陷囹圄,但为东林党(明末爱国政治集团?)领袖之一,正是被江南读书士人尊崇的时候。而侯方域自己亦为复社骨干,其诗文已名冠天下,所谓的复社四公子之一。(嗯?似乎叫什么什么四什么的,都没有好结果。大家自行脑补去。)
李香君挣点妙龄,年方一十六岁,生的温柔纤小、宛转娇羞身躯短小,肤理玉色,慧俊婉转,“容可落雁,貌能羞花”正是风尘女子最为美好的一段年华。
被后人列为秦淮八艳之一的李香君此时早已因其色艺双绝、气质出众,而名动秦淮两岸,见她需“纳千金”。
侯方域虽有左良玉为其买单,但是这样的花销也是承受不起。于是乎,想出来了一个变通的办法。
今日,便是邀请东林前辈钱谦益前来,与秦淮河上众位佳人一道诗词唱和一番,也不脱一件名动下江的雅事。
“年兄请放心,以我对李姬之了解,其人其母都颇有侠气,可谓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与钱侍郎诗文唱和,便一定会出席。”
曾经以一手妙笔丹青为李香君绘制肖像,并且以《左传》“兰有国香,人服媚之”一语为她起名“香君”的杨龙友,自然要对这对母女了解得多。
正说话间,楼上一阵洞箫声飘然而落,二人抬头望去,只见楼宇间,一个美人剪影正在楼间弄萧,箫音犹如风鸣云端。弄萧之人正是正在梳妆的李香君,侯方域见佳人便在眼前,动情地解下自己随身佩戴的扇坠儿向上一抛,那扇坠越过窗纱,正落香君怀中。
“好!好!年兄果然是好!”
“杨兄何以如此说?学生一时情动失态,正在懊恼唐突佳人,杨兄何以大声赞许?”
“候兄不知,这李姑娘,因为身材娇小玲珑,被人爱称为香扇坠儿,今日候兄以扇坠相赠,岂不是正应了佳人佳名?”
香君满面通红,含羞微笑。而站在一旁此时二十四岁的妈妈李贞丽(又看到哪里有些不对的地方了!)随即取过香君的冰纱汗巾,从一旁镶嵌玻璃板的茶几上取过冰盘里的一串樱桃,用汗巾包上樱桃,抛至楼下。
这一幕引起了侯方域身旁诸多人的一片喝彩之声,美人青睐,莫要说是一串樱桃用汗巾包裹,就是丢下一颗石子也要当成宝贝一样珍而重之的收起来。
“世兄果然是少年英才。能够令佳人如此青睐。”
在画舫前如同众星捧月一般为十几个下江才子围在当中的钱谦益。手捻着梳理的根根见肉的胡须,老脸上含着笑意不住称赞着侯方域。
少顷,李香君打扮齐整,在李贞丽和几个丫鬟婆子的陪伴下。含羞带怯的从楼上下来。如弱风扶柳般来到门口。
钱谦益、侯方域、杨龙友等人眼前不由得一亮,作势便要上前迎接。
“这里便是李香君李姑娘的闺阁所在吗?”
数骑健马疾驰而来。为首的骑者勒住马缰绳从马上跳下,几步来到李贞丽面前,双手抱拳施礼询问。
“不敢当,大人是?”
李贞丽口中与来者客套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来人。她在这河上做生意,每日里见得各色人等不计其数,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样的人一望便知。那些人是读书人,那些人是官宦之人,那些是江湖豪客,那些是富商巨贾。
但是。眼前这几个人却是完全不同。
人如虎马如龙。
这六字便是她对眼前这几个骑士的评价。且不说那毛片漂亮,骨架高大的战马,便是马背上的那套鞍韂便绝非一般人家能够置办的起。何况,眼前这几个骑士。公然佩刀挂剑在街市上行走,其中还有人背上背着短火铳。胸前挂着赭红色的牛皮革囊。
而这几个人完全没有南京城中常见的豪门奴仆的骄横无礼,但是在眉宇神色举止之间,却可以看到一种浓烈的杀气,那种百战余生之人才有的杀气。
“这,不知贵上怎么称呼?”
见来人命手下从马鞍上取过几个织锦小袋,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十几颗大东珠,另有祖母绿、天青石、翡翠等物,五光十色,顿时令河上绚烂的灯火都变得黯然失色。
“我辈之名不值得一提,我家主上仰慕香君姑娘已久,今日特来拜会,命我等献上些菲薄之物,以博香君姑娘片刻。”
来人说得很客套,但是语气之中却是不容置疑。
口中说着,一张名帖便递到了李贞丽的面前。
李贞丽还为来得及接过那沉甸甸的拜帖,旁边伸过一双手来,抢过拜帖。
“嘟!你这粗野武夫,不知道这河上向来是读书士子与美人谈诗论画,鼓瑟吹箫的所在?尔等这些只知道抡刀弄剑之辈,也只好去丽春苑那种地方!这种地方也是你能够来的?!”
有前礼部侍郎钱谦益在场,有侯方域在场,杨龙友的腰杆子自觉很硬,他想不出在这南京城中如今又有哪个人能够同时得罪得起东林魁首和复社公子?敢于招惹他们身后庞大的势力?
草草的将拜帖看了一眼,杨龙友便将那拜帖丢到地上,“莫要等先生开口,识相的还是赶快走!”
李贞丽在灯光下看得清楚,来人方才那谦恭有礼的神情顿时变得狰狞起来,但是转眼之间又平和了许多。
“你,把我家主公的拜帖给我捡起来,跟我回去向我家主公赔罪。主公今日正在与几位贵客饮酒,当不会治你的死罪。”
“去!”听了这话,不仅杨龙友笑了起来,正在整肃衣冠准备博得李香君等人青睐的侯方域众人也发出一阵轻蔑的笑声。
这南京城中有什么贵人他们不知道?又有哪家官员勋贵家中养了这样一群乡下佬家丁?
“啪!”杨龙友抢步上前,用手中折扇敲了那人肩膀一下,发出一阵金属的响声,听得这一声响,李贞丽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来人外罩锦袍内里却是穿着甲胄!
“告诉你家主子,还有那些贵客。就说小爷今天打了你了。如今要配几位前辈、同年夜游秦淮,有事便到这河上来寻我便是!”
杨龙友依旧是那么一副有恃无恐的腔调,在他身后的侯方域、钱谦益等人只管摇动着折扇含笑看着这一幕。
“仓啷啷!”骑手中有人拔出了腰刀便要发作,却被为首之人拦住。“南京城中,不可以造次!回去禀告主公,这里有人无礼!”
几个船工撑动手中竹篙,那画舫缓缓的离开了码头,望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几个疾驰而去的身影,钱谦益忽然心中一动。
“杨世兄,方才可曾看得清楚来者名帖上写的是何人?”
“回禀牧斋先生,方才见这群粗人居然也敢唐突佳人。学生一时气愤。不曾看得清楚,似乎写得是什么卫儒拜上。这南直隶可有什么大人先生唤作这个名号?”
杨龙友干笑两声。
钱谦益却是有些笑不出来。口中品着这两个字,依稀记得曾经在那里见过,急切中却又想不起来。
“今日果然是佳时美景。”一个复社中人兴奋的指点着秦淮河上风光,“往常这里游船如织。丝弦琴声交错,虽然不乏佳作,然也有丝竹乱耳之时,今日我等却是沾了香君姑娘的光,这里今日如此清净!”
果然,秦淮河上往常遮蔽了几乎整个河面的画舫船只,各种七板子。此时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一阵风夹带着几声呼喊从岸上传来。
“漕帮办事,有贵客莅临!识相的都把河道让出来!”
数十个青衣汉子,挥动着短刀铁尺等物,在两岸不住呼喊叫嚣。
听了这声音。画舫上撑船的几个船工停住了手中的竹蒿。
“河中的那条船,还不靠边停船!你听不得我们说话?”
“赖鼋头!我是白老五,这是媚香楼香君姑娘的船,尼玛的,你们这群一屁吊遭的家伙,也不看看是谁的船?”
船工头目满不在乎的回应着岸上的问话,在他看来,这想必是帮中哪位大佬要宴请某位贵人,到这河上来饮酒听曲子。
“媚香楼的船!?哈哈!帮主找的就是媚香楼的船!停下不要动!”岸上的那个被喊做赖鼋头的漕帮头目,带着几分狂喜叫喊着。
听得帮主找媚香楼的船,那白老五却不敢动了。以他的身份,被帮主三刀六洞,扔到长江里栽荷花,只怕也没有人敢出来说个不字。
船舱之中,一群老少才子们将这一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二人的南京官话声音又大,想装聋作哑都不能。
李贞丽眉头紧皱,用恨恨的眼神看着那个此时已经浑身哆嗦成凉粉一样的杨龙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若不是你毁坏了人家的名帖,以咱的应酬手腕,无论如何也会应付过去,何至于此时这个尴尬局面?
那漕帮是什么人?一群江湖游侠儿!因为承运漕粮的缘故,官府对他们的很多作为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若是他们恼羞成怒,闹将起来,用些江湖手段,自己如何在这秦淮河上做生意?
李贞丽看过冯梦龙编著的三言二拍,里面卖油郎独占花魁的故事因为是她们这个行业从业人员的故事,印象最深。里面花魁娘子被官宦少爷以蛮野手段弄到西湖船上去,扒掉鞋袜丢到岸上,这段情节给她的印象最深。
“任凭你往日结交再多的公子王孙,此时也是无用的!”
白老五忙不迭的指挥手下将画舫停在河道之中,抛下铁锚,放下手中的竹篙,等候着漕帮大佬和他们所要宴请的贵客。
一队灯笼火把从五军都督府方向疾驰而来,数百名同样身着青布裤褂的精壮汉子在前面引领,口中不住的呼喝叫骂,示意路两侧的人们让开道路。
在秦淮河上谋生的人们哪个不是眉眼通透的?见到这样的派头早就将身子立在灯影里,闪开道路,等着看戏了。
数百个漕帮汉子身后,蹄声轰轰,竟是四五百骑骑兵,沿着秦淮河两岸疾驰而过,越过文德桥,两队骑兵交错而过,将文德桥与朱雀桥这一段河道,牢牢的锁住。见控制住了两桥之间这段河道,骑兵队伍中一声命令,两队骑兵拨转马头,对着河道傲然而立。
随着骑兵的封锁住了道路,近千名步兵隆隆而来,盔甲器械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但却不曾发出一声话语。见大兵到了,往常打开门做生意的那些小店铺,纷纷关门上板,留着一条门缝观看外面的动向。
这千余名兵士沿着骑兵们方才冲过的道路,分段布防,更在两座石桥上架起了四门佛郎机炮。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了这条孤零零在河道中央的画舫。
“不好!”
见这群军士们的动作,钱谦益懊恼的用手中元四家之一王冕绘制的折扇不住的敲打着额头。
“杨世兄,你惹下大祸了!”
“牧斋先生,救我!”
见到这副做派,杨龙友心知不妙,自知怕是在无意之中为了给侯方域充场面,得罪了某个南京城中的大佬,不过,看这个派头,只怕南京城中的勋贵官员们也不曾有如此强悍的队伍。
“你丢到泥水之中的,那是李卫儒的名帖!以他对付士子的恶毒手段,世兄,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李卫儒?新近册封宁远伯的那位?据说一战便灭掉了数个建奴王爷?斩首数万?”李香君听了这话,不但不曾惊慌,反倒有些兴奋。